《[综武侠]圣僧》 1.第一章 第一章 一开始要绑定【圣僧】系统的时候,方天至是拒绝的。 方天至自己也不知道在阴曹地府住了几百年了,地府新来的魂魄渐渐从高冠长袍变成了短发短打,甭管男女,都露胳膊露腿的,十分有伤风化。 也许是成了鬼的缘故,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他在人间界做魔教教主的记忆一直清晰的宛在眼前,令他在学习新鲜知识的时候总感到一些违和感。 在不知几百年前,方天至曾是鞭笞天下,威压江湖的一代传说。享了一辈子福,坏事也算做尽了,爽了几十年后含笑九泉,可以说生得不亏,死得不冤。但当他在地府受过惨绝人寰的惩罚后准备投胎的时候,却被地府胥吏告知他罪孽太深c煞气太重,下辈子甭想做人了,猪狗一类可以肖想一下,但也不保证成功率。 用新学的话来说,方天至当时的心情是ex一 ? 老子罚都认罚了,还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了昂!?! 没办法,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社会变化太快,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证书,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通货膨胀又贼厉害,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隐形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圣僧系统】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直接启动了系统,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倚天屠龙记】。 【圣僧系统】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欢迎绑定圣僧系统。绑定状态下,宿主只能做一个和尚。】 【系统将实时帮助宿主做一个言行如一的好和尚。】 【积善行德将抵消罪孽值。罪孽值归零后,宿主改造成功,可选择投胎转世。】 【积善行德能提高经验值。经验值满时宿主将升级,升级后将取得进入下一世界的权限。】 【宿主在行善时空死亡,死前未能成功升级的,将被遣返回地府,失去改造机会。】 【不当行为将提高罪孽值。罪孽值增长额度高于经验值时,宿主在本世界死亡,改造失败。】 【宿主经验值与声望值按100:1的比例互相转化,不可叠加。】 【宿主将获取与经验值等值的积分,积分可换购技能c称号c物品。】 【更多内容详见系统面板。】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姓名:方天至】 【年龄:1岁(珍惜喝奶的日子,以后你再也看不到这玩意了)】 【法号:待激活】 【等级:沙弥(0/10000)(本等级特效:此子似与我佛有缘)】 【声望:0】 【罪孽值:???】 —— 【技能】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物品】无 【武功】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就等他来呢。刚听着房门动静,睁眼一瞧是个身披赤褐袈/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c头颈c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c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二章 第二章 话说自从方天至进了寺院,粗茶淡饭他吃得香,草席粗布他睡得饱,见人就笑,还不哭不闹。寺中僧侣颇养育了一些弃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有些人就相信这男婴是真正天生与佛门有缘,照顾看拂间更多几分偏爱。 待方天至长成四岁,到了开蒙练武之际,空明将他从育儿堂接到身边来,教他读书识字,念诵佛经,并用药汤给他调理身体,亲自悉心抚养。他生性澄静宽和,又颇多耐心,方天至知他真心疼爱自己,又欲在少林寺精进武功,自然同他亲近。 方天至的亲生父母早些年时常来看望他,但相处毕竟太少;他对父母也不甚亲近,只是恭敬。时日渐久,方家人来的便也少了。 如此寒来暑往又一年,方天至将要与一批同龄人在八月十四往大雄宝殿受戒大典上受沙弥戒,方家又来人看望他。知客的师兄将他领到禅房,推门而入,方员外和方夫人俱在,两人不约而同闻声望向门口。 方天至身着茶灰色僧衣,文文静静的走进来。 午后阳光漏过古松翠柏,一道道铺落在门口的地面上,他小小一人站在一片金光之中,毛茸茸的小光头下,面孔秀丽可爱,然而神情澄澈宁和,不像寻常孩童。 方夫人张了张口,叫道:“天至!” 方天至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鞠躬道:“天至见过父母大人!”他想到近日又涨了许多的经验值,知道方家父母一定又为自己祈福布施了,不由又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父母大人福寿安康!” 方夫人双眼泛红,慈爱的朝他招手道:“过来妈这边,天至。” 方天至走到她身边,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脸,听她道:“天至,回家去罢。娘心里很想你。” 他仰起头,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方夫人,半晌摇了摇头。 方夫人急道:“你这么小个孩儿,寺中生活又清苦,早些年不得已将你寄养在此,如今c如今不妨回家住来看看。你总不能真的出家呀!” 方天至认真的看着娘亲,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极为镇静平和,言辞有条有理:“天至喜欢在寺里生活,不觉得清苦。师兄师叔师父师叔祖们都对我很好,妈您不用担心天至想当和尚。” 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朝地面上跪下,向方家夫妇叩了个头。 再直起身,只见方员外负手侧对着他,不忍看他;而方夫人目中泪光莹莹,已然呆住了。 方天至望着母亲道:“天至不孝,不能往父母膝下承/欢,以后也不得晨昏定省c问安视膳。父母在上,天恩如山,来世再报!” 他说罢,不顾方夫人劝阻,一板一眼的向父母磕了九个头。 斩断俗缘,背向红尘。 及至八月十四,大雄宝殿内僧侣云集一堂,共参受戒大典。这回要受沙弥戒的一群小孩里,一多半是从小在寺中长大的,彼此间颇有情谊,方天至排在明宝和明了前面,是一行中第一个受戒的。 他按照空明和诸位师兄的嘱咐,神情庄重的出列向前,走过宝殿两侧分列的朱漆大柱与明黄垂幡,在左右十八罗汉的注目下,走到端坐莲台的释迦牟尼大佛金身前,敛眉垂目缓缓跪下蒲团。 主持方丈身着赤红袈/裟,手持金禅杖,端立在香案之前。丛林东西两序的诸位首座c监院等寺中长老头首俱在见证,主持方丈空闻道:“方檀越,尔今受此戒,当不杀生,不偷盗,不,不妄语,不饮酒,不着花鬘好香涂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不坐卧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捉持金银宝物1。如若破戒,必有严惩,你可知晓了吗?” 檀香缭绕,金光透窗而入,一片梵唱声中,方天至道:“弟子愿持此戒。” 空闻微微一笑,自一旁红绒托盘上执起剃刀,在他的脑袋上刮了起来。他自小在寺中长大,常跟着师兄师叔们剃头,头顶如今也只长出点短短的茸毛,无甚可刮,但空闻还是把这些茸毛都一一刮净了,又道:“你自幼由空明师弟抚养长大,可愿做其弟子?” 方天至道:“弟子愿意。” 这本都是早就商量好的,空闻便道:“依本寺法裔辈分,你当为圆字辈。今赐你法号圆意,往后俗家姓名,毋再提及。” 方天至道:“弟子遵命。” 空闻道:“圆意,今日起,你当同众僧一并坐禅参课,同息同作,日夜不辍,不可荒废懈怠。你师父虽为达摩院首座,你仍当同众师兄弟一并入罗汉堂习武,升院研习仍需经考核后再行议定,你可知晓了吗?” 方天至道:“弟子明白。” 空闻点了点头,最后道:“圆意,你往众僧中去。” 方天至恭恭敬敬的从蒲团上站起来,按照事前教好的规矩,朝大殿外头列队站好的僧团中钻了进去。他人小个矮,登时淹没在一片灰黄僧衣中不见踪影。 空闻则在大雄宝殿内八风不动的站立着,继续主持受戒大典。 又过了一阵,方天至的小伙伴也都顶着小光头纷纷走了出来,个把时辰后,受戒大典结束,众僧齐声念了佛号,准备各自散去。新受戒的小和尚纷纷互相询问你法号甚么,圆妙c圆清c慧劳c慧心等七嘴八舌响个不停,辈分各有不同。然后大家又纷纷嘲笑圆妙名字像个小姑娘,虽然这帮小和尚大部分连小姑娘长甚么样都不知道。平日相熟的同辈师兄有些已二十郎当岁,三十多的也有不少,看到这群小萝卜头极其兴奋,不由嘻嘻哈哈的小师弟光头,小师叔的也没有放过,直到戒律院的师叔看不下去了,虎着脸瞪眼一喝,这才作鸟兽散。 方天至才同空明住了一年,如今正式受戒,便又要同师兄弟c师侄们一起去睡大通铺了。他回到空明院里,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划拉成个包袱,里头零零碎碎无非是几件换洗僧衣罢了,铺盖脸盆到时都会统一发。方天至环顾房屋一周,忽而发现,他竟然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又想了想自己在阴曹地府的公寓,似乎也是干干净净,没甚么可珍藏的东西。这样了无挂碍,又穷得干净的日子,他过了许久,竟然都习惯了。 几百年前,非白玉床不睡,非夜光杯不饮的骄奢逸の魔教教主,竟然不知不觉也变了。方天至想了想,看着那个迷之符号の,心道,其实他早就不是魔教教主了吧蓝瘦! 他摇摇头,提着自己的小包袱,打开了屋门。 满园清风中,空明披着玉色袈/裟,微微笑着站在碧叶簌簌的酸枣树下。 方天至诧异道:“师父,您没跟主持方丈师伯他们一起议事吗?” 空明道:“圆意过来,师父送你一样东西。” 方天至走到他面前,见他左手摊开,上面摆着一串菩提子佛珠,打磨的光润润的,显然用心颇多。方天至双手接过,道:“谢谢师父!” 空明笑答:“这佛珠子是用院里这酸枣树的果核打磨的。你往后同师兄弟和师侄们住一处,基本功要打熬结实了,不可贪多冒进,不可偷懒耍滑。每日武课过后,记得过来。” 方天至听他殷殷叮嘱,不停点头,然后好奇问:“师父,我听说咱们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师父你都会哪些啊?” 空明也见惯小和尚好奇,有心说来激励他,便捻须答:“少林绝技精奥深微,为师天分一般,三四十年里,掌握得六七种,其中般若掌和拈花功还略拿得出手。” 方天至琢磨了下这番谦虚的说辞,又眨眼问:“师父你是达摩院的首座,武功是不是咱们少林寺最高的?” 空明立时摇头,道:“为师还差得远。你空闻c空见c空智师伯的武功修为都高于为师一畴。你空性师叔虽只练得一门龙爪手,但他不务它功,只精研这一门,切磋起来也比为师要厉害。”他想起来这一遭,又嘱咐道,“罗汉堂的首座是你空相师叔,你可与他多多亲近。日后先将罗汉拳,韦陀掌,金刚掌练得熟了,为师再与你开门小灶,如此十来年,你便够资格进般若堂,选练几门少林绝技了。再过二十来年,你当有一番作为,届时就有机会进达摩院啦。” 空明这话里颇多欣慰,仿佛方天至四十岁武功初成,已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丝毫没考虑如果他真是个小孩会感受到怎样的幻灭。哪怕方天至不是个小孩,双目虚望着师父为自己规划的“大学本科一硕士研究生一博士研究生”之路,也不由感到一阵蛋疼。 路肯定是要这么走的,但方天至回顾了下自己曾经练武的过程,并不担心自己真的得练到四十岁才出头,练武的事情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事情。 他只是在考虑,这么十几二十年的窝在少林寺里练武功—— 啥时候才能出去行善积德啊??? 可不可以申请去化缘的部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三章 第三章 方天至自来在少林寺中就有些与众不同。 抛开天生佛缘c根骨奇佳c长得贼俊c脑瓜贼聪明之外,他另有一重不同,体现在身份上。 他是圆字辈最小一人,也应是最后一人。少林寺慧字辈的年轻僧人已有一大把,就算与他一同受戒的圆清c圆妙,年纪都比他要大,且并没有一个正值壮年的达摩院首座做师父。 括弧,对于少林派来说,五旬左右还可以算作壮年。 因此不出意外,方天至本身等同于前途无量四字。不管是师侄c师兄弟还是师叔师伯,尤其是他师父,都怀着不同的想法一齐注视着他,瞧他跨出的这第一步究竟如何。 正式成为和尚的第一天,方天至就懵逼了。 摸黑起床,方天至和一群光头排队走在寺里,本以为是去做早课,结果却一路溜达到了香积厨。当厨上的师侄将一对儿和他差不多高的尖底木桶递给他,微笑说“小师叔,这是你的桶”时,方天至陡然产生了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当他知道,年轻僧人于一日早课开始前,须先远出少林寺,往少室山脚溪下取水,再提回寺中后,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卧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轻僧人,是儿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们并不与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而是缀在后面另成一队,由方天至的师兄圆业领头熟悉这一项少林寺僧侣基本业务。 圆业今年二十郎当岁,生就一副强健体魄,往队伍前头一杵,几乎把刚出头的太阳都挡住了。他一本正经的同少林菜鸟们分说道:“各位师弟师侄们早,小僧圆业,往后一个月出寺担水,咱们这一队就由我来统领。担水固为劳作,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锤炼基本的必修课业,诸位师弟师侄万万不可怠慢。师弟师侄们年龄尚小,要求与我不同。十岁往上的师弟师侄们,下山时须两手平举木桶齐肩,不论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将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时只将桶提上来便可。十岁往下的师弟师侄们,上下山路无甚要求,提水满半桶即可。” 同队的小和尚们反应不一,有跃跃欲试的,自然也有愁眉苦脸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圆业也不介意他们怎样反应,总归活还是要干的。他讲完这些,又道:“咱们这就出发了,诸位师弟师侄紧跟上我,不要掉队了。”说罢,他两条臂膀将尖桶轻松一提,高高兴兴的前头带路了。 小和尚们也无暇思索抱怨,纷纷慌慌张张提桶跟上,夹带着方天至一道往山门而去。少林寺位处少室山南麓,自寺中出来到山脚溪边,路势虽不险峻,但也起伏错落,翻坡绕石,并不轻便。方天至行在山路上,远望群山环抱,裸石壁立,无尽松柏青翠深秀,乔木杂错其间,秋叶绚烂如郁郁黄花,颇觉风致可人。但刚走过半山腰上的落脚草亭,他整个人就累得不好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围,东倒西歪的小和尚数不胜数,尤其是须将桶提到平肩的那些人,已经满头大汗,眼神飘忽。相比起来,他的状态还算好的。 其实这也着实怪不得方天至。他当年混武侠那会儿,魔教历代教主武功超群绝伦,讲究的都是风雅俊逸,飘飘若仙,从小便从内功练起。待功力足了,真气运转间自然什么都可做得,小到劈金裂石,大到震山追日,全都指日可待,何曾这样粗暴打熬过筋骨?方教主娇嫩的小手连剑柄都没拿过,他出道江湖那时,真气外放即可成剑,如指臂使所向披靡,已经无需死物相助了。 他耐得住内功修炼那无与伦比的枯燥寂寞和惊怖凶险,但却着实没经受过什么皮囊煎熬。 听说少林寺的江湖地位老的一匹,武功更是领袖群雄,按说修习方法应该是高明的,或许这个世界的武功与他曾经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 还是老子进错门派了??? 往后几十年方天至就会发现,他两个猜得都很对。但此时,他望着领头在前健步如飞的圆业,只感到一阵悲伤,事到如今,不管怎样也只有忍了。可是将来会不会不小心练成圆业这样婶儿的筋格啊? 蓝瘦! 蓝瘦归蓝瘦,方教主大风大浪里洗过无数澡,区区小苦还耐受得。一路下山到溪边,再往山门回去,他已将这趟路记得熟了。他们这行人拖拖拉拉走得慢,前面的大和尚们往来担水已路过他们好几回,见到菜鸟们哭唧唧的样子纷纷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开心得不得了。领头的圆字辈师兄也不喝止,盖因这已是少林武僧历代流传的乐趣。还有人调侃圆业道:“圆业师叔,等你将水缸装满,早饭也要没得吃啦。” 方天至这才了解,为何圆业说师弟师侄与他要求不同。圆业只道:“偏你话多,晚点吃饭也没什么!”听起来似乎不因为带着拖油瓶而感到抱怨。 待到香积厨的水房时,方天至等一帮小和尚桶里已不剩多少水,大家费力的将水桶的水装进一只水缸里,所有人都倒完后,凑堆一看,水缸也只满了一半。数十个小光头又一齐去瞧圆业,见他手里两只满桶,水面平静,几乎涓滴未洒,几十双眼睛里都迸射出仰慕钦佩的光芒来。 圆业觉察到,不由笑说:“这是个日久出功夫的活计,诸位师弟师侄早晚也是如此。” 正说到这里,打门口传来一阵梆响,一个火工僧人喊道:“开饭!”圆业急忙又溜下山担水去,方天至等人则一同往饭堂去吃早饭。扒完饭没多久,寺里又敲起钟来,一群大小和尚纷纷整理僧袍,往立雪殿做早课。 立雪殿在大雄宝殿东侧两重殿宇之后,殿名取二祖慧可向达摩祖师雪中求法之意,本是佛门典故,但在方天至听来颇具诗情画意。秋意渐深,寺中古树甚多,木叶遍地洒落,只大雄宝殿与立雪殿前刚洒扫出来。方丈空闻及许多空字辈师叔伯已经在殿中坐定,方天至瞧见自己师父也在其中。 他按辈分位次找到自己的蒲团,等寺中僧侣聚齐,阖殿上下便开始念经礼佛,方天至过目不忘,早已将禅宗佛典熟记了许多,随众念经毫无滞碍,他想起师父送给自己的菩提手串,便拈在手里,一颗颗拨动起来。偶尔抬头瞥见对面,一起长大的明宝,现在改名圆清的,面色颇有些苦恼,仿佛舌头跟不上节奏。 方天至有点想乐,但脑海中突然又弹出一行提示。 【请好好念经,努力改造。宿主刚刚的作为不是一个好和尚该有的行为举止。】 方天至脸色登时一肃,至少看上去心无旁骛的念起了经。 他一点都不排斥【圣僧系统】管东管西,虽然做圣僧的要求极其龟毛,但是一切都是为了投胎,他可只有一次机会。 有个提醒的总比犯错强。 做完早课,又有证道院的空字辈师伯给众僧侣讲经。 和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人论禅,若是学艺不精,露怯丢脸,那就算少林功夫练得再出神入化,也要彻底完蛋,做不成圣僧。因此方天至认认真真的听了,又一一记在心中,争取将来能做豫鄂冀第一金牌讲师。 等吃完了晌午饭,寺中又有响钟,学武的僧人一道赶往罗汉堂,在殿前青砖铺就的大广场前分列站定,等首座空相训示。罗汉堂首座空相年约五旬,个头不高,但颇为矫健,灰眉利目,面相颇有些刚毅冷酷之色。他身穿一件灰色僧袍,并未披戴袈/裟,只远远同各位传功的空字辈及圆字辈武僧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令方天至身边的小和尚颇有些失望。 他们这群新受戒的菜鸟自成一个方阵,眼巴巴等周围的和尚都散开来,各占一地练功,才等来一个年轻僧人。 那僧人也是虎着脸,似乎怕这群小和尚不当回事,大声喝道:“小僧圆至,今后要教诸位师弟师侄练功。少林武功,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打熬根基是为重中之重!” 方天至一听到这句“打熬根基”,立时惊恐起来。 圆至继续道:“诸位师弟师侄将来欲往武道精进,首先要学的入门功夫,便是三十二路少林长拳,十八路少林罗汉拳!” 原来只是练拳,方天至心中稍宽。 圆至一顿,续道:“欲练拳,先练桩。今日要教的便是少林桩功。诸位师弟师侄听我要领,看我动作,先来扎四平马步桩!”他说罢,双脚分与肩宽,脚尖略微内倾,向下蹲至大腿与地面齐平,两手成八字掌,屈肘插腰,目视前方1,稳稳当当的扎住了这个桩。 方天至目瞪口呆。 圆至将这一桩的动作要领c呼吸法门一一道来,然后站直身,不知何时手里抄过一根柳木细棍,虎着脸喝道:“请师弟师侄们扎桩!” 站了这一下午桩,还挨了几下棍戳之后,方天至几乎怀疑人生。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干甚么?? 他真的是武学奇才吗??? 总算他还记得师父空明的叮嘱,练完桩后,行尸走肉般去了空明院里。空明早在等他,见他死狗般的模样也不惊讶,上手在他四肢上捏揉了一通。方天至顿感一阵暖洋洋的舒展,不由松了口气,道:“师父,我要扎多久的桩啊?” 空明笑道:“少林桩你若想练,尽可以扎一辈子。我少林寺有一门绝技,名叫阿罗汉神功。这门神功稀奇的很,近几百年来,只有两位高僧练成。它也没有甚么法门,没有甚么记载,这两位神僧,都是因为站罗汉桩而悟得。他们自个儿练成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教给别人,练成全靠自悟。”他顿了顿,道,“我同你说这个,是叫你不要小瞧扎桩这回事。我们少林武功,讲求内外兼修,七十二绝技中,硬功尽占一半。筋骨打熬得好了,自可助壮精元,与内功两相裨益,受用无穷。” 方天至已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闻言却不露颜色,一双漆黑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师父,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练功。” 空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是我的入室弟子,自然有所不同。我来传你一门呼吸打坐之法,名叫九图六坐像身法。你往后晚间不可躺卧安睡,尽按此法打坐休憩,记得了么?” 方天至最喜欢练内功了,比刚才真心百倍的认真点了点头。 空明道:“这门功法共有五十四式,今日教你六式。你夜间从第一式起,按心法法门而行,待身姿如意c气息圆融后,方可换下一式。起初一夜练不完一式,也属寻常,万万不可贪功冒进。若有一日,你一夜可练完这六式了,我再来教你下六式。”他叮嘱完毕,才将前六式的心法道出,仔细盯着方天至背得滚瓜烂熟了,才教他具体打坐姿势。 方天至于武道上脑瓜子聪明的不像人,几乎是一教就会,一学就似。等他盘膝坐莲,左臂竖立拈花,右肘横于丹田,掌心虚托作握丹状后,只闭目略作调整,呼吸便能依法门而三紧三缓,第六式已然轻轻松松学会了。空明在旁观看,既感惊奇,又觉欣喜。 这门功夫由简入繁,先头几式姿势不难,但若按心法行功,呼吸动作便会异常滞塞僵阻,盖因修炼者体内经脉不通c气息杂乱之故。此功练得通了,便是一通百通,于经脉宽达c窍通顺上大有好处,往后修炼高深武功,自然事半功倍。他心中暗暗想,或许不需四十余岁,四十岁上,这小徒儿的武功说不定就成了。 再一回神,空明见方天至已经睁开了眼,正在一豆灯火下朝他笑出两个小酒窝,面容说不出的灵慧可爱。 空明不由也笑了,道:“时辰晚了,不必去饭堂了。你留这里吃了斋饭,再同我一道去做晚课罢。” 等到晚课结束,已是月明星稀。 方天至同又困又累的同伴一起回到了僧舍,不少人直接钻进被窝就睡,脸脚都顾不上洗了。方天至还比较讲究个人卫生,洗吧利索了才爬上大通铺。 他望了眼已经呼呼大睡的小光头们,静心凝气,按九图六坐像身法的第一式打起了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四章 第四章 这第一式,方天至练得很顺。 起初一个时辰确实有些艰难,但后半夜他已然感到身姿舒展c气息绵长,第一式轻轻松松练成了。谨慎起见,他这一夜也只练了一式。 天光微凉,星子暗淡之际,方天至双手归握于丹田,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也不忙睁眼,而是先打开【圣僧系统】,翻到了兑换列表。 有关开挂这件事,昨天晚上行功之前,他就考虑好了。 少林寺武功大体是个什么路数,方天至已经见识了,并且知道自己以后还会见识更多。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套硬功基础打下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若要咬牙坚持,也不是不能。但问题在于,少林寺自家人也知道自家事,底子打好再加上内外兼修,明摆了告诉你要数十年功夫才能出头。 这数十年,方天至可等不起。大把的青春年华,不出去学雷锋做好事,在寺里头蹲着有什么前途?! 没前途的大兄弟! 略微这么一权衡,方天至立刻抛弃了身为武学奇才的那一丢丢矜持,毫不犹豫的选择开挂。经过近期的一番科学调研,方天至认为,加持神力buff在少林寺这块地头上好处大大的。 【技能 力大无穷(c级):大力出奇迹,您的力气大的如同一头牛。】 【本技能价值积分100点,是否确认兑换?】 【技能 力大无穷(b级):大力出奇迹,力能扛鼎,说的就是您。】 【本技能升级需积分300点,是否确认兑换?】 【技能 力大无穷(a级):大力出奇迹,力能摔象,叼的一匹,说的就是您。】 【本技能升级需积分500点,是否确认兑换?】 【技能 力大无穷(s级):大力出奇迹。您的力气碾压了整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物。】 【本技能升级需积分5000点,是否确认兑换?】 方天至考虑了一下,觉得能摔象就尽够使唤了,因此兑换到了a级。 【技能 力大无穷(a级)兑换并升级成功。】 【加持本技能后,宿主力量将发生巨幅变化,建议启用过渡补丁。补丁时长有1一30年可选,价值积分100点,是否确认启用?】 系统兑换的技能即买即用,与天长日久习得的不同。一个原本不会弹琴的人,如果突然间就成了世间国手,未免不合常理,惊世骇俗。方天至早就问过系统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此时看到【过渡补丁】这种玩意自然毫不稀奇,点选了启用,并将时间限定为20年。 在方天至看来,他的悟性天分再加上这个挂,十年足够他从罗汉堂毕业,再转学到般若堂去进修少林七十二绝技;再过十年,他该当有名动江湖的资本。这么算来,二十年的过渡期正正好。买完这个技能,他又寻摸了一圈,找到了另一个无上♂秘技。 【技能 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基本),水火不侵(大概),技如其名,毫无夸张成分,真正从里到外的耐捶耐操。】 【本技能价值积分1500点,是否确认兑换?】 方天至毫不犹豫的选了兑换,并将补丁加载时间同样设定为20年。 至此为止,他兜里就只剩下了137积分,将方家父母为他散财祈福得来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但是花得值! 心满意足的方天至临了又瞥见一个鸡肋技能—— 【技能 完美身材:脱了衣服不看脸,您肯定能赢。】 【本技能价值积分100点,是否确认兑换?】 方教主不知为何手一抖,一不小心就买进了兜。虽说他这完美的躯体估计也就师兄弟能看见,今生注定与佳人无缘但是这波也勉强不亏! 办完这项僧生大事,他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刚准备用一种人生赢家的目光在下榻之处巡视一番,冷不丁被一个光头吓了一跳。 圆清裹在被窝里,就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正睁着大眼睛望着他。见他终于睁开眼,才小声问:“天至,你怎么起这么早?” 他二人自襁褓之年相识,几与亲兄弟无异。圆清比方天至大了三四岁,平日里很爱与他一起玩,到如今天至c天至的叫惯了,一时半刻总改不了口。他自幼失怙,被少林寺收养长大,性情却并不胆怯忧郁,相反活泼开朗得很,方教主颜控无药可医,起初因圆清生得白嫩可爱,也爱与他待在一处。此时见他相问,也就实话实说:“我一宿没睡,我师父让我打坐,不许我睡觉。” 圆清“啊”了一声,颇为关切道:“空明师叔好生严厉,你受得了么?你困不困?我身上痛得要命,简直不知如何爬起床去担水” 方天至答:“我师父昨天教我一套呼吸打坐的功法,说是练了比躺下睡觉好得多。”他转转脖子,又扭扭胳膊腿儿,“我身上倒不太痛,可能是昨天师父给我揉了几回的缘故。” 圆清不信,伸出手来在他胳膊弯一捏,见他毫无反应,这才相信,不由仰天长叹:“你师父真好,我师父昨天都没给我揉揉。”说完又想起什么,颇为好奇的问起打坐的事,“天至,你练的是内功心法么?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罗汉拳啊?咱们少林七十二绝技,你想好将来学甚么了没有?” 他话音刚落,自不远外就传来了一道撞钟声。 这一道钟还浑然未绝,又有一道随之赶来,古拙清音伴着晨光,绵延响彻宝刹,将一众和尚都叫醒了,方天至这间僧舍里顿时一阵混乱,不少人习惯性的要起床,却牵动了痛处,“哎呦妈呀”“阿弥陀佛”不绝于耳,圆清也将被子向上一拽,严严实实的裹住脑壳,想要逃避现实。 方天至拍拍他鼓成一包的被子,道:“快起来了,别让圆业师兄等咱们。他昨天都没吃上早饭。” 三四天后,真正的苦日子才算刚到。 方天至这一批受戒的沙弥,全都没有甚么武学根基,年龄又都不大。几日提水扎桩的熬练下来,数十朵娇花饱受摧残——除了手掌脚掌起血泡之外,不乏有上下山路磕绊受伤的,站桩时被传功师兄棍棒教育的。更难消受的是,身上再怎样疼痛不堪,众沙弥每日仍需劳作c学经c练武,该做的功课半点不得敷衍。 如今就属方天至最滋润。两千多积分兑换来的技能不显山不露水的给他加了护体buff,身上劳累磨损的地方至多有些发红发辣c隐隐作痛,但连点油皮都没蹭破。他隐隐感到,提半桶水上山对他来说越来越轻便,说不定一个月之后,就算要他提满两桶水,他也能在山路上如意奔走。正因如此,一屋子难兄难弟的哀嚎声中,独他一个容光焕发,称得上鹤立鸡群,人人艳羡。 方天至身上的变化,空明自然看在眼中。他没料到小徒弟竟然如此耐操,依稀仿佛还有天生神力的征兆。这一下喜从天降,早早预备下的疮膏药油也就没派上用场,反被方天至讨来给大家伙儿用了。 僧舍里的众沙弥固然同吃同睡c同劳同作,但并非人人都如方天至一般天赋卓绝,以至于有寺内长老的额外关照,许多慧字辈的小和尚更拜了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僧侣做师父,药王院按例制发的药膏供不应求,只擦破点油皮的小和尚自然没份。方天至贡献出来的那点药膏只能算聊胜于无,一大早便被瓜分一空,明天再也没得用了。 等方天至将僧被叠好,又洗了脸回来,圆清刚在背上涂完药膏,正龇牙咧嘴的穿衣服。 早先在育儿堂的时候,整个寺里的小和尚就属他和方天至白嫩水灵,更有养育僧人给起外号叫“粉童”和“玉童”,这事被圆清视为黑历史,一谈起就恼羞成怒。方天至反而对此欣然受之,并不是什么孩子都有资格被叫做玉童的,只有长得俊的才行好吗。 方教主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夸他长得俊,美滋滋! 圆清还是太年轻啊。 方天至心中感慨,脸上不露,用纯洁而和气的目光望着圆清问:“你的背怎么啦?” 圆清匆匆套上僧衣,把他往门外拉:“昨天站桩被圆至师兄抽了一棍,打得不疼,奈何吓了一跳,仿佛抻着了。快走快走,别被落在后面了,忒难看!” 几日下来,众人轻车熟路,往香积厨领了桶,便披着朦胧的天光往山下去。手上有泡,握桶不牢,走两步便有“哎呦”把桶掉地上的。没扔桶的,脚底板也不好过,走的也是拖拖拉拉。圆业性直少语,又不会约束半大孩子,撂下一句“莫要掉队”,便在前面闷头赶路。 方天至跟着他的步子走,渐渐越众而出,打队中走到了队头。圆业听闻脚步声,略微扭头一瞧,见是他,不由微微一笑。 方教主仰头望他一眼,忽然福灵心至,回以天真一笑—— 关于笑容的艺术,方天至认真的研究过一阵子了。将来行走江湖,不免与人打交道,那么圣僧一般要怎么笑呢?他总结了一下,认为包括【慈悲一笑】【脱俗一笑】【宽容一笑】【宁静一笑】等等,这些笑容难度都不小,毕竟他之前一般都是【邪佞一笑】【狂傲一笑】【潇洒一笑】,业务不太熟练,需要勤加练习。 但此时此刻,朝圆业微笑的瞬间,他猛然察觉,还有一种更加高端的圣僧笑容,应当为【赤子之笑】。这种笑出现在不知世事的孩童身上,只叫做天真。但若出现在成年人脸上,便不能只是天真,那当是勘破世事后的纯洁如故。 方天至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个【纯洁如故】简直绝了,掌握了这门表演艺术,那【圣僧の笑】这个课题基本妥了。 “天至!等等我!” 方天至侧头一望,只见圆清双手提桶,脚下急赶,正赶到他肩边。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圆清看了一会儿,圆清眨眨眼,问:“看我作甚?” 方天至还未说话,前头的圆业就朝他俩叮嘱了一句:“不必太过勉强,走慢些亦可。”又赞许道,“你两个能忍得苦楚,坚持如常,这便够啦。” 方天至与圆清一齐答:“是,师兄!” 下到山脚,众沙弥便各自在溪边分散了开。此时秋意渐浓,天高水冷,泛霜红叶顺着溪流飘零而下,美则美矣,却不方便众僧打水。方天至与圆清二人一并蹲在溪头石上,抱着汲满水的木桶,往外捡红叶。 圆清手掌上缠着一圈粗布,他摆弄了下自己的手,咂舌道:“这趟桶拎完,手上都没知觉了。不过总比疼好。” 方天至点点头,表示赞同。 圆清又瞅瞅方天至白皙如故的小手,羡慕极了:“我听我师父和空明师叔说,天至你可能是天生神力!师父还说,少林寺有许多绝技,修炼者如非天生力大,练一辈子都不能达到上乘境界。现在看来,往后你练的功夫,我说不定就练不了啦。” 方天至边捡叶边安慰他:“咱们厉害的功夫那么多,你练一辈子都练不完,有没有神力也没甚要紧。” 圆清点点头:“也是。现在别说七十二绝技了,站个桩都要把我累死了,往后还不知怎么苦呢。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早点站完桩,有人教我练罗汉拳。”他忽而噤声,四下瞅瞅见没人留意这边,才挪挪屁股凑到方天至身边,小声细气的说,“哎,天至。你站桩时,有没有偷看师兄打拳?” 方天至黑眼珠斜溜他一眼,也小声细气说:“你别偷看了,师父都不让看!说先扎稳了桩,再练拳架。” 圆清还有点小兴奋:“我就偷偷看了一眼,学了一招。我教你呀,天至?”他话音未落,圆业那边已打好了水,正招呼大家伙儿一同回山。方天至忙怼他一下,道:“改日再说,要回了!” 这一日再没甚稀奇,待下了晚课,大小和尚各自结伴回舍。圆清拉着方天至,故意落后了些,两人渐渐远离人群,停在一棵梧桐树后。 方天至与他再熟悉不过,知道他还惦记着显摆那一式罗汉拳。果然,借着月色树影,圆清放开方天至的腕子,往后退出三步,笑着道:“天至,你看我这一招!” 方天至瞪大眼睛,以示专注。 圆清小脸一肃,左腿高抬一勾,忽向身畔侧踢而出,转弓步扭腰一拉架,“喝”的一声,上身与腿势相合,猛地曲肘一撞。他人小体瘦,下盘不稳,上撞无力,全无推山之势。但这一套动作打下来,踢转扭撞,一气呵成,颇为流畅自如。一瞥之下,模仿若斯,足见天分过人。 方天至以瞧后辈练拳的心态,略带欣赏鼓励的暗自点评了一番。 而圆清等这一撞撞定,才跳起身来,连珠炮似的问:“怎样?看清楚没有?” 方天至望着他闪闪发亮的黑眼睛,笑着拍手道:“看清楚啦,你真厉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五章 第五章 待到第二年秋来,方天至已足足练了一年的桩功。 有关他天生神力的传言,由寺中空字辈长老背书,在整座少林寺里流传起来,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本寺已有上百年没出现过天生神力的僧人了,冷不丁冒出一个来,算是个稀奇景。在诸位师兄弟和师侄的口口相传之下,六岁的方天至从能轻松举起一个成年僧人,到能双手拔出一棵老树,俨然犹如一段传说。许多未与方天至打过交道的僧人出于对本寺的无脑自豪之情,竟然也深信不疑。 现如今,方天至走在寺中,常有练硬功的师兄弟热情的招呼他,问他要不要举举石锁或搭手较一下力,方天至自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开玩笑,他现在怎么可能和练硬功的成年僧人比较。要是早知道大家的接受能力如此之强,他就把补丁设置成十年了! 拜此传言所赐,再担水时,方天至双手平举水桶上下山,也没有人管他了。毕竟谁都知道,圆意与他人不同,力气大得很。不仅如此,练桩时,传功师兄圆至也对他格外严格要求,比如测试众沙弥下盘稳不稳时,踹他的力气比踹别人大得多。 再比如,现在方天至老老实实的站着桩,圆至不声不响的溜达到他身后,伸出木棍对着他的膝盖弯就是一戳。幸亏方天至基本功确实扎实了,不然这一下就蹲地上了。 圆至戳了他两下,见他不动如山,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仲秋午后,烈日当头,罗汉堂前的青砖大广场晒得焦干。方天至与小伙伴们一动不动的站住桩,感觉脑壳都晒裂瓢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僧衣背襟沾湿了一大片,但也只能假装感觉不到。圆至虎视眈眈的提着木棍来回巡视,不远处的年青武僧各凑一堆,正呼呼喝喝的练拳练脚,令人极其羡慕。整个广场上,只有他们这一个方阵没丁点动静,仿佛一群木桩子成了精。 别人什么感觉,方天至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其实觉得并不是特别难捱,只是有点无聊。这一年的桩站下来,什么苦没吃过。练武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方天至专在滴水成冰的大寒天里顶过雪,在大暑天的酷热时分曝晒过,与此前相比,如今秋老虎再厉害,也不算甚么。更何况,时间都过去一年了,他那两项无敌の秘技也开了二十分之一的封印了,力气比之十几岁的少年也不差甚么,寻常磋磨根本不在话下,美滋滋! 方天至百无聊赖,趁圆至背对着他,悄悄看了眼周围。刚往左边一瞧,便见一个灰袍僧人正悄无声息的站在不远处,方天至唬了一跳,因为这个僧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汉堂的首座空相,并且空相与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个正着。 方天至赶紧把头扭了回来,一本正经的继续站桩。眨眼间的功夫,圆至转过身来,立时瞧见了空相,他急忙快走几步过去,行礼道:“师父!” 空相点了点头,并未揭穿方天至刚才开小差的事情,而是道:“我都瞧见了,你教得很好。往后除了练桩,他们亦可以开始练拳了。” 圆至也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颇为满意,闻言应是。 方天至等众人听到这一句首肯,不由大喜过望,但习惯成自然,每人都仍稳当的扎在原地,一动不动。空相顿了顿,缓步走到方阵前头,放开嗓子道了句:“众僧暂且收功。” 方天至等人齐声应是,纷纷回步站直,几十双眼睛热切的望着他。 空相面貌寻常,上了年纪,须发灰白,个头也并不高,但在这青砖地上略一站定,却仿佛一座巍山竦峙于前,令人望之生畏。圆至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大强健许多,对照之下却宛若一捧土丘。他的目光在众僧身上流连一圈,最后落定在方天至身上,道:“从今日起,尔等要学的第一套拳,就是少林十八路罗汉拳。罗汉拳是少林武功中的一套入门拳法,阖寺武僧,无不从此练起。”他又将目光缓缓移开,把每个沙弥看了个遍,缓缓道,“这套拳,起初只有一十八式,后经数百年的博采补正,扩为三十六式,至一百零八式。又经几百年,我寺数十位高僧先后参研精减,最后将这套拳重定回一十八式。这一十八式,乃是少林武功的精华所在,尔等莫要因这是入门的拳法,便小瞧于它!” 他话到如此,语气已颇为严厉,方天至等人忙肃然应喏。 空相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早就偷偷看了其他僧人练拳。今日我来与你们演练一次这十八路罗汉拳的打法,好教你们知道这门拳法的精要所在。众僧须瞧仔细了——” 他话音一落,闭口呼吸一回,双脚缓缓张开立定,两臂自身侧抬起,横肘齐肩,双掌合十于檀中上。 他方一做出如此动作,便有小和尚“咦”了一声。盖因这一起手式,正是这一年来,众人起早贪黑练过的一桩,名叫混元一气势。圆至虎目一瞪,登时把那小和尚吓的安静如鸡。而空相双耳不闻,双目不见,起手静立不动片刻,忽而右臂当头浑圆一绕,提腿缩身,旋即低胯蹲身,长臂深揽一勾,回步便是一拳破空击出。这一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收则稳如磐石,一出则猛如扑虎,拳到之处,两袖鼓风,如击实物一般。 他击出这一招,口中不疾不徐道了一声:“罗汉望佛!”说罢脚下蹬扑不停,回手当胸,盘肘攒拳,拳随步出,动作连环不绝,架势却始终如一,宛如握香,“推香一柱!”又双臂一分,托掌弓步起身,拳从中出,由上击下,拳意未尽又伸臂一靠,人随臂走,扭身转步,朝后击出三拳,“靠山缠藤!”又回身藏手,后跨一步,旋即双拳上下直臂而出,拳到尽头,十指忽而弹开一收,又重握而回,虚步缩身,“十指莲花”! 方天至目不转睛的望着空相将这一十八路罗汉拳一一打出,耳边听他念出“腋下藏月”“佛手拨花”等招式名头,正将这一年来所练的桩步行云流水般一一衔接了进去。空相将一十八路打完后,拳式一变,竟从最后一式“八方伏魔”又倒着练回了第一式“罗汉望佛”,练罢还自不休,第三趟拳,将这十八招打散开来,一招“金瓯罩顶”后,接上隔了三四招的“白狮撞日”,又连上几招之外的“横弹琵琶”。 众人越看越觉目眩神迷,只觉空相拳出步动,刚柔相济,全乎一体,时而雄浑迫人,时而灵动惊艳,明明只是一个人练拳,却宛如正与猛狮巨象相搏,拳势依稀有罗汉之威,令人又敬又畏。许多沙弥看着看着,不由双手合十,去看他这一套拳。 空相这第三趟拳的最后一式是“反抱天鼓”,他打出这一拳后缓缓收功,双脚重新站定,仍是气息匀定,目色深沉。他向方天至等沙弥道:“这一十八路罗汉拳若能练得精纯,在我们少林武功上才算踏出一步。功到深处,尔等只用这一套拳,也未必不能力克江湖高手。老僧我这套拳练了四十余年,也不敢说已然练到了家,每每练起,便又心有所得。” 他这一套动人心魄的拳打下来,不止方天至等人在观看,一旁正练武的其他僧众也不由停下参看。听他这样说,自然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整个广场上的武僧全部双手合十,轰然应喏。 空相又道:“这套拳,往后由圆至来教你们打。其中拳诀心法,尔等要牢牢记住,细细体悟,如有不通之处,要及时向师长师兄请教,不可囫囵吞枣,到头来只练个似是而非的拳架子出来,记得了!” 众人恭敬道:“谨遵首座吩咐!” 至此,方天至终于在少林寺学起了拳。 圆至教人的套路还是不变,先不教练拳架,而是让众人依旧扎桩。每半个时辰换一桩,同时教他们背诵罗汉拳的拳诀。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论懂与不懂,先与我背得溜熟了再说”! 方天至心想,那好罢,先与你背熟再说! 可是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选手,听了一遍也就背得烂熟,圆至为此颇有些挠头,总不能把圆意师弟单拎出来先教罢?这么硬撑了几日,强行等到众沙弥都背得熟了,开始一一讲拳时,圆至才发现,这个问题必须得解决,因为圆意师弟悟性太高,他不止背书,学拳也比众人快上了一大截——甚至是一大大截。 学拳不比练桩。练桩是基本功,与人的天赋无关,任你再天才卓绝,也要按部就班的打熬,练拳则不同。从开始学拳,众僧之间的水平便不以意志为转移的渐渐拉开了,那是无法以苦功弥补的先天差距。 说起来,这亦是颇为辛酸的现实。有些僧人一辈子进不了般若堂,更不要谈达摩院了—— 而有些人,天生便是武学奇才,是注定要一飞冲天,名动天下的。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众沙弥,自懂事起便知道,天至是天生神力,根骨奇佳。但也只是懵懂知道这是好事,羡慕好奇便也罢了。直到一起练过罗汉拳,才恍然惊觉这究竟意味着甚么,他们与天至究竟有何不同。 圆至开始教他们拳架的第二十日上,众沙弥刚知道十八路罗汉拳每一式该怎么打,但打出来却还不像样,须得圆至一一纠正,才能将拳架摆得端正无误,下一回再打出来,仍是不准。而此时,方天至已能将罗汉拳整套连贯的打出来了。 那一日,众沙弥站完一个时辰的桩,正准备继续练拳,就听圆至道:“圆意师弟已将罗汉拳的拳架学得通了,往后要学得是如何拆招。” 众沙弥一怔,不由纷纷看向方天至。 方天至仍穿着茶褐色僧衣,静静站在首一排的中央。他的个子窜得快,如今已与比他大好几岁的小和尚一般高,日光一照,映得他脖颈头脸的皮肤如玉般白净光洁,简直不像摸爬滚打过的学武之人,模样仿佛王孙公子。 圆至续道:“圆意师弟,从今往后,除了日常练桩之外,你便往圆业师兄处去,与同门师侄练习拆招罢。” 方天至面容澄净安宁,双手合十,道:“是,师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六章 第六章 上回说到,方教主终于熬出了头,回到了他习武数十年所熟悉的套路——碾压其他所有人上。 扯得有点远,是他终于熬到了与同门师侄练习罗汉拳拆招这一步上。 不错,和他拆招的是师侄。原因无它,他辈分太高。少林寺慧字辈的僧人小至几岁,大至二十几岁都有。圆字辈的除却他和圆清,最小的也有二十几岁了,往上数四十岁的也不是没有。 因此当他开始跟着圆业混时,与他搭手的乃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慧字辈小和尚慧能。这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高大健壮,性格也颇为老实,上来先给方天至行礼:“圆意师叔,请指教!” 方天至与他互道一礼,首先接了他一招“白狮撞日”。 同门喂招,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上手二十天,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再图后续,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慧能是个老实人,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这一拳力气贼大,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但生来身骨强健,又自小练得硬功,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慧能心想,啊哟不好,这不是“罗汉望佛”,这是“靠山缠藤”了。他与师兄弟拆罗汉拳也有了一两个年头,虽没料想刚学这拳的小师叔变招这样纯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招“腋下藏月”,但才转身半步,腰腹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天至缓过一口气,在他两步开外站定。 慧能仍站着不动,目光中涌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天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众,也停了下来。不少人瞧见了刚刚那一次“一招三变”,此刻都没有作声。学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机变的换招,也不是多大难事,但方天至才学罗汉拳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对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年轻和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幻灭。 方教主本来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头亦或是叫一下停,都无有不可。但他这几百年来都没试过被他师父之外的人锤翻在地过,他几乎无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狈的情形,对招之间,瞬息万变,他的本能占了上风。 方天至与呆望他的慧能对视着,忽而心想,如果将来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该怎么办?一个圣僧,不只是拳头硬,能锤翻世界就行的。 宽容忍让,慈悲为怀,怎能过于看重胜负? 方天至想了想,觉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为了投胎,忍了! 下定决心以后要注意这件事,他便也像回过神来一般,挠挠头道:“哎?”仿佛自己也惊讶于赢了这一回合。 一个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小师叔好生厉害,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没有料着。”他张张口,又叹了口气,听起来颇为沮丧,“我刚练这拳时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他这一招哭鼻,方天至也是万万没有料着,一时不知所措。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觉不管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他正词穷,慧能却忽而抬头,双目泪光晶晶,道:“圆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好武功啊?” 方天至张张口,道:“我也刚学拳,我俩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罢!”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罢。师叔,咱们再来拆拳。” 当天练完拳,方天至照旧去了师父空明的院里。 空明正在摆弄他墙根底下养的一丛花,当听到方天至说“师父,九图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练好了”时,他回过头来,瞧见小徒儿迎面站在万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骄傲的嘻嘻笑着。 他望了一会儿,朝方天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慈爱的嗟叹道:“圆意,你很好。”他顿了顿,道,“接下来,你便按部就班,先练少林童子功罢。” 方天至:喵喵喵??? 剧本不对吧?! 说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铜皮铁骨】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c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七章 第七章 少林寺的一十八路罗汉拳,何以要练个四五年才算练成呢? 事情是这样的。 打头一年上,须得将罗汉桩练得入门。待将下盘练稳,拳臂练出一二劲道,才开始学拳招。罗汉拳的拳招一共只有十八招。十八招仿佛不多,但却是精妙无穷,变幻无方的十八招。想要将这十八招练得滚瓜烂熟,再拆得得心应手,本就需要花费许多时光,这将拳架子学通的功夫,又要上一两年。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出招间再如何灵光,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打熬拳力以强外,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等到内强外壮之时,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只说出师,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加上老黄瓜刷绿漆,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如此这般下来,圆业现在看到方天至就头大。师弟天赋过人,寻常人要几年才能练明白的功夫,他两三个月练成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接下来怎麽办?难不成要他四五年蹉跎在罗汉拳小分队里,直到内功小成为止? 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故而圆业搓了几天的脑袋,将这件事同他师父空相一五一十的说了,请他老人家示下。 空相便又百忙之中抽空来围观了一下方天至练拳。 当时方天至正同另一个师侄慧明搭手拆招,使出的第一招是“反抱天鼓”。空相甫一瞧见,便在心里道了声好。以他的武功,略一掌眼,便知究竟。圆意的罗汉拳使得可以算做精妙了。 也正因如此,空相怀着一种震惊但还把持得住的心情,看方天至打了一盏茶功夫的拳。 看完之后,空相亦回去搓了一宿的脑袋。思来想去,捎带上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般若堂的首座空如,一道去见了主持方丈空闻。四个人叽叽咕咕了一下,最后决定,给圆意破个例。 因此这一日,方天至下晌练完拳,跑来空明院子里混吃喝时,空明便同他说:“圆意,你武学天分既高,不妨多学几样功夫。往后,你无须再往罗汉堂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我来教你几门其他功夫。” 方天至眨眨眼,道:“是,师父。”他想起之前空明的话,问,“那咱们要学金刚掌么?” 空明大摇其头:“非也。金刚掌要待到四五年后,你内功小有所成,再去练它。”他瞧一眼爱徒,心中着实满意,也不嫌烦,同他细细讲解,“你可知罗汉拳与金刚掌最大的区别是甚么?” 方天至脸皮厚,与师父浑说:“一个是拳,一个是掌?” 没毛病! 空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光脑壳:“胡言乱语。”又慈声和语的娓娓道,“罗汉拳是真正的入门功夫,它固然包纳少林武功之精妙所在,但却只有拳诀,无有心法。修习的武僧练这门拳的时候,学的是我少林寺的基础内功,也即你正练的童子功。但金刚掌不同,这门功夫是掌中练功,功中练掌,一共十二招掌法,每一招都有与其相应的行功路线。故而练到高深处,才得以劈金碎石,刚猛无俦,旁人不必见人,只要见到一个掌印,便知道这是我少林寺的金刚掌。” 空明顿了顿,等方天至消化了他这番不着痕迹的安利,才续道:“正因其刚猛霸道,练它反要谨慎。你若未到内强外壮之时,去修它的心法,发它的掌力,便有外强中干c损精伤元的隐患。这也是江湖上练那霸道外功的好手多易英年早逝的缘故,根枯而叶不久盛也。我少林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趁年纪小,只须固本培元,日后循序渐进,即无此忧。” 方天至听明白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空明又笑道:“你又与他人有所不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一样大金刚掌,练成之后更有另一番龙虎气象。这门武功你有几位师叔伯在练,但他们全不是天生神力。圆意你生有天助,练起这类武功当有事半功倍之利,日后的境界更非你师叔伯可比。”他话音一转,谆谆教诲,“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知晓,你天分卓绝,半点不用着急。但却不许你骄矜自满,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明白么?” 那是当然的,方教主可是要做圣僧的人啊。他听他师父放了话,自然满口瞎掰,谦虚诚恳之极的表态:“师父放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徒儿知晓。”忽而又想出一番画龙点睛的说辞,便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漂亮眼睛,目光澄澈的微微一笑,“更何况,武功再厉害又如何,便做得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虚名如此,与家财万贯c权势滔天也无区别,我辈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 空明听着听着,不由认真的望住他,半晌问:“圆意,那你习武是为了甚么?” 方天至道:“师父不说过么,咱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明心忍性,也为了守护佛门,慑服外道。” 空明道:“那是师父说的。你自己想自己,习武是为甚么?” 方天至便依言的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他诚实的说:“我习武是为了做一个好和尚。” 空明笑了:“甚么才叫好和尚?” 方天至童声清脆,却语声平和的缓缓道:“我想要做许多好事。教许多人向善。化解世上的恩怨,渡人解脱悲苦。这样算是好和尚么?” 空明道:“这些事,你不习武,也可以做。” 方天至道:“但我若武功很好,能做的事便更多,也能做得更久了。” 日暮西山,金光熹微。 窗外院中,一棵枣树并一丛花,风吹叶动,寂静无声。 空明望着方天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比慈爱更浓的期盼之情,那样殷殷而切切。 但他只轻声说:“好孩子。” 说罢,手拈佛珠,缓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夜里,方天至照旧去练他的童子功。 等众僧都睡熟了,他也照旧听到身旁的圆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溜出门去。如果不出意外,又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这一回,方天至稍等片刻,跟了出去。 晚色晴朗,一白月亮挂在天头,照寺中黄墙碧瓦皆作霜色。 而圆清的光头更是闪亮。 方天至远远跟着他的光头,见他熟门熟路的钻进僧舍附近的小树林中,直到在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上站定——然后他缓缓将双脚分至肩宽,抬手合掌,作出了个完满无缺的混元一气势。 方天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后头,望着圆清在月光中练起了罗汉拳。 看了一阵后,方天至悄声转身,一个人走回了僧舍。 他在通铺上盘膝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照旧练起了他的童子功。 第二天一大早,往山下溪头打水时,圆清的神色比平常要开心许多。方天至与他两人蹲在一起刷桶,忽而听他小声说:“天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把罗汉拳的拳架练通啦,兴许也就这两天,咱们又能一道练拳了。” 方天至愣了愣,但他反应极快,片刻间就拿捏好该如何应对,神色茫然的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昨天说不叫我去罗汉堂了。” 圆清也是一愣:“为甚么?” 方天至答:“他说要给我吃小灶,教我别的武功。” 圆清将桶往腿边一搁,愁眉苦脸半晌,道:“那岂不是又错开啦?”又叹了口气,“我师父从来不给我吃小灶。” 圆清的师父法名空净,是般若堂的九大长老之一。早先也是看中了圆清颇有天分,又与他投缘,才破格收他做了圆字辈弟子。空净的性情比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还要温吞和气,听圆清讲来,感觉几乎是个没脾气的老头。虽然九图六坐像身法是一门珍贵的呼吸吐纳功法,但空净身为般若堂长老,定然是懂得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没有教与圆清。 方天至听圆清这样惆怅,便试着建议他:“不如你去问问你师父好了。” 圆清睫毛低垂,手往溪水里拨了拨,最终摇摇头:“我还是不问了。”他舒了口气,又望向方天至,“看来只有过些时日,等到咱们练拳劲的时候,我与你才能再像以前那样朝夕共处啦。” 方教主上辈子在教中地位超然,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不客气的说几乎是没有小伙伴的。进了地府后,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几百年来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不能与自己朝夕共处而垂头丧气,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似乎还有一咪咪莫名的羞耻。 他语塞半晌,安慰道:“咱们现在也一起吃住,一起学经。都一样的。” 圆清道:“那如何能一样。唉,我天分不如你,与你一同学武,眼见自己及不上你,必然不好受。可若时常不见你人影,也不好受。说来真是烦恼。” 方教主心想,你这样肉麻,我也很烦恼啊! 他烦恼了没多久,半天就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来到空明院里,却见枣树边的空地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簸箕石头,一大缸清水。 方天至瞧到这两样如此质朴的东西,心中登时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正当时,空明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来啦。” 方天至天真的眨了眨眼:“师父,今天咱们练甚么武功?” 空明道:“我昨日苦思许久,深觉以你的天分,实在不用学恁许多杂七杂八的套路。”他说罢,朝枣树边上一指,“你这时间,莫不如用来打基础。” 又是神他妈的打基础?! 空明向他嘱咐道:“每日下午,你先打十套罗汉拳,打完了再练走簸箕。听好了,只许踩在簸箕的边沿儿上,每日踩一个时辰。何时簸箕不倒c不动,再与我说知。”又指那水缸,“最后再练掌。我待会儿先教你如何呼吸吐纳c如何发力出掌,你学会之后,依此法而重击水面,击一个时辰。何时掌陷一尺,而水花不溅,再与我说知。记得了没有?” 方天至目瞪口呆,望向空明道:“师父,这是打得甚么基础啊?” 空明拈须道:“打得是两样少林绝技的基础。” 神他妈的少林绝技登时征服了方教主。 他望向水缸和簸箕,把心一横,练就练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八章 第八章 日子过了不久,圆清关于朝夕共处の野望就实现了。 其时方天至已在空明院里练了三四个月的基本功,勉强练到簸箕里的石子减半,水缸里的水花溅出一掌高的程度。在方天至看来,这进度已经慢到令人发指,但空明大佬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空明认为这个进度简直是快得令人发指。 尤其是替方天至摸过脉,检查了他的内力修炼情况后,大佬甚至也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 我是谁? 我在哪?? 我真的活了将近六十年吗? 我真的也算是武学奇才吗?? 几个月前,师弟空相摸脑门时,他没摸。现如今,到底还是补上了。 摸了一宿的脑门后,空明老和尚勉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对他心爱的小徒弟说:“圆意,你不仅天生神力,经脉之宽达亦远超旁人,这于你修习内功大有裨益。”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如此说来,无须四五年,过个一二年,你兴许就可以练那金刚掌了。”他又忍不住悚然一惊,照这样继续下去,难不成圆意十二三岁,便要转进般若堂,修炼少林七十二绝技了? 简直不敢想! 简直不能想! 方天至状似懵懂的点点头:“师父,你怎么叹气?这不好么?” 空明无语凝噎,半晌点点头,释然道:“好,没甚不好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方天至调戏了师父一句,见好便收了。 其实,关于内功修炼的邪门之处,他自个儿也是刚刚才发现没多久。 自来不论是哪门哪派,只要练得不是邪门功夫,武者修炼内功一般都须从十二正经练起,少林派的童子功自然也是如此。方天至早些年做教主时,早将十二正经c奇经八脉都练得通了。武林中所谓打通任督二脉,便是另一个境界,讲的也就是打通了奇经八脉中的任脉c督脉。 故而在修炼内功上,方教主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熟练工,对少林寺的童子功上手极快。内功进境快些,他也没当回事,只按部就班的先从手太阴肺经练起——真气从胸走手,第一道关便是中府,他自己估摸顶多一两个月,这一关定能过得了。 然鹅,某天晚上,他凝神静气准备冲关时,体内的真气到了中府,就如同那脱缰的野马般纵穿而过,如入无人之境,几呼吸的功夫便冲过中府,撒丫子奔过天府,直到真气不济时,才堪堪在尺泽附近停下了。 方天至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闷不吭声,等到过些时日,真气再有增长时一试,尺泽亦毫无滞碍,一通而过。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体内十二正经可能都是通的?? 有可能奇经八脉也是通的??? 方天至穿越至今,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挂逼。看到伪同龄人,也第一次生出了心虚之感。正是因此,他忽而想到了穿越之初,系统提及的【天赋技能】。 他第一次郑重的问了系统:“【武学奇才】技能的详细介绍到底是什么?” 【天赋技能 武学奇才(s),您的武学天分极高,是个不折不扣的挂逼。学习任何武功的效率提升至400。(s级特效,打通十二正经及奇经八脉,先天境界待激活。)】 方天至沉思了一下,为什么他的天赋技能数据化后竟然会如此夸张。 最后还是归结为七个字——天生丽质,难自弃。 加一个逗号,以示强调和尊重。 话扯远了。刚说到方天至和圆清过上了朝夕共处的日子——他们这一波和尚终于开始练拳劲了。练拳劲的地方不在罗汉堂广场了,而是在大殿后头的一片院落里。 院子是大院套小院,大院的碧瓦长墙足有几十丈长,青石甬路绕墙根铺就,一面墙下还摆着一长溜儿的粗瓷大缸。若是下雨天,雨落檐头滴入缸,万点珠声作响,也算颇有趣味。 但拍了几个月水的方天至如今已不再是那个纯粹的诗情画意的他,他看到缸,首先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等到圆至带着他们走进小巷,才松了口气。 然鹅高兴不必太早,因为最终他们推开一座院门时,夯实的泥地院子里,摆的仍旧是老三样——缸,袋,桩。 缸是水缸,用来捶水的。袋是沙袋,用来捶沙的。桩是缠麻绳的木桩,亦是用来捶的。 方天至一脸冷漠,心想以后若练了金刚掌,这三样便是用来拍的罢。 想也是了,毕竟就算练到传说中的少林绝技,师父他老人家不还是让他在水缸里拍吗! 哦,这个月还算上了拍树! 圆至仍旧虎着个脸,向菜鸟们一一讲明如何用这三样来锤打拳力。方天至听着听着,稍微听出点意思来,虽然咱们少林寺有捶缸的优良传统,但是不同的武功路数,要捶出的效果却不相同。比如说罗汉拳,便是要捶出水花来的,一拳下去,将水花捶得越爆炸越好。 圆至这厢仍在解说:“水是天下至柔之物,不成形状,却又遇强则强。尔等练拳,这水缸上的门道,远不如打桩或打沙袋容易吃透,要多加摸索。诸位师弟师侄请看——”他话音一落,人走到一口大缸前,分马站定,慢慢将右手的袖子撸到肘上,事毕后忽而右臂高抬至脑后,蜂腰右侧旋即左摆,仍不减上势的右手随之攒拳而握,仿若蓄力已极。 圆至双目如电,正喝一声,右拳瞬击而落,拳及缸中水面,登时暴起一面尺余高的水帘,水珠沸沸滚滚在日光间,而他不慌不忙,左臂曲肘向水帘从容一击。他左臂衣袖未挽,然而击落之处,那水仿佛不沾他身一般,向前方弹出一个垂弯的弧度,这才终于落入缸中。 菜鸟们目眩神迷。 圆至全然不觉自己装了个成功的逼,重新站起身,若无其事的续道:“罗汉拳讲究的是刚柔并济,存乎一体。拳势浑然不绝,连绵不尽,故而你们打这水,既不是一味的捶洒了它,亦不可一拳之后再无余力。罗汉拳练得到家的师兄,这一道水幕不落之际,可击出数拳,拳拳不同,劲气不衰。你们如今离那火候还早得很,今日先将练拳的姿势摆对,一年内将水花捶得像个样了,再谈以后。” 方天至虽然闹心,但对这捶缸的日常也多少认了命,听师兄发了话,便老老实实的捶了起来。边捶还边想,师父要他掌陷水面,却不可溅起水花,这捶的路数与罗汉拳和金刚掌似乎全然不同,不知究竟是哪一门掌法。他正溜号,身边的圆清忽而叫他:“天至!” 方天至一抬头,圆清正对着他,“哈”的一声捶起一扑腾的水花,又朝他弹拨过来。他还未及反手礼敬一波,圆至已大吼一声:“圆清师弟,好生练功!” 如此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方天至到底还是练上了金刚掌,过上了既要拍出大大的水花,又不可拍出水花的水深火热的日子。能在空簸箕上自如行走时,师父给他铲了一小片细沙地,叫他绑上铁沙袋在上头行走,何时健步如飞而不留足印,何时再与他说知。 方天至一听说这个“再与我说知”,就知道,这还远远不是结束,想来少林绝技也不是能轻松练就的。而拍水的功夫,也有了新的目标——空明在水缸缸底铺了一层细沙,与方天至讲,照旧去拍,何时缸底细沙不浮,并能印出他的掌印来,何时再与他说知。 方天至瞧了瞧缸,又瞧了瞧师父:“师父,徒儿天天拍水,也不是抱怨,但总归有些难捱。不如您老人家教我两套武功练练,也好排遣一二。” 空明背着手,笑道:“何时做到我说的那般,再与我说知!到时可教你几套还看得过去的功夫,你闲时可以耍耍。” 方天至默然不语,瞧了瞧师父,又瞧回了缸。 好罢! 到时再与你说知! 他正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却忽听寺中钟声大作,不由循声而望。落霞如血,染遍山寺,那钟声连绵不绝,竟似有一丝凄楚仓皇之意。 方天至正要询问空明,却见师父面色大变,急匆匆的掠走了。 当日晚课,主持方丈空闻悲声告众道:“本寺空字辈长老空见,于数日前在洛阳迁化了。” 阖寺上下,登时齐声庄重哀道:“阿弥陀佛!” 方天至虽然自下生就宅在少林寺,但多少也听了许多年八卦,晓得本寺在江湖上声名最盛的乃是“少林四大神僧”,其中便以空见师伯为首,据说他的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许多年不曾与人动过手了。方天至没怎么见过他,故而也没甚感情,只随大流的念了声佛号,不作声色的打量了下寺中长老的神色,果然见许多人面容悲切,似有恚愤之色,不似单纯悼念同门师兄。 正当时,便有耿直的年轻和尚开口问:“空见师叔祖向来康健,何以突然迁化了?” 空闻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空见师兄是被人用拳头打死的。” 众僧登时哗然。 连方天至都觉得十分纳罕,因为空见身上最为精深的功夫不是别个,正是金刚不坏神功。听他师父空明的话音,似乎已有了不俗的成就。以他这般修为,就算武当山的张三丰真人,都不敢说能将他活活打死,这件事岂不是令人匪夷所思? 戒律院的法僧击棍而喝,令诸僧肃静。 方丈空闻则道:“此事我寺上下必不善罢甘休,须追查出个结果来。诸僧安定,且做晚课罢!” 这里头,方天至的心事与他人不同。其他僧侣可能为了何人胆敢打死少林神僧而愤怒,他心里更多想着与自己密切相关的问题——金刚不坏神功到底好不好用啊? 他师父可是打算让他精研这门功夫的,怎么一言不合,练了几十年的老和尚被人用拳头打死了? 用刀捅死也比拳头打死要强啊??? 故而晚课一罢,他专在院里等他师父议事回来。个把时辰后,空明才面色疲惫的赶回院子,瞧见方天至等他,不由纳罕:“为何不回屋练功去,可有甚么不通之处?” 方天至如今内功已练到冲通脉之际,空明不知他的s级外挂,担心他出岔子,已令他从通铺僧舍搬了回来。方天至听师父问话,答道:“听闻师伯噩耗,心神不宁,不敢练功。” 空明不由叹息一声,眼圈略微见红。 方天至寻着时机,张口问:“师父,谁人竟用拳头打死空见师伯?” 这件事不好大庭广众与全寺僧人说,但却也并非机密。空明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他:“你空见师伯腹部中拳,肌肤无损,内脏破碎,似是七伤拳所致。” 空明除了教方天至打基础,平日也多与他讲说江湖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为的是要他多长见识。方天至一听是七伤拳,更是纳闷了:“师父不说崆峒派如今式微,看家本领七伤拳,并未有人练到家么?何以拳毙空见师伯?他老人家练得是金刚不坏神功啊!” 空明也是愁眉苦脸:“话是如此,可伤口真切,却为七伤拳所致。你空见师伯迁化之处,有人留字,说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杀人于此,但成昆练得却不是七伤拳,这又与这两年来的连环大案牵扯到一处了。”他出神片刻,忽而挥挥手,赶人道,“你小孩儿家家,不要管这些,好生学经练武便可。快回房去,快去快去。” 方天至见问不出甚么,便乖巧离开了。 但他心里默默给金刚不坏神功,又打了个叉。 本来就和技能有点重复,现今看来又不怎么好用,练个蛇皮哟。 空见师伯的事情寺里追查了许久,但似乎了无头绪,到头来成了一桩悬案。方天至的武功进境则愈来愈快,似有井喷之势。待他可踏沙无痕,又可击水留痕之时,空明终于说话算数,开始捡各式各样的武功教于他,刀枪棍棒腿指拳掌,都有涉猎。方天至有如一块吸水的海绵,来者不拒,鲸吸而入。 又两个年头后,在十月十日的罗汉堂大比上,两件大事发生了。 头一件,武当山派人客客气气的上门说理:武当七侠中的三侠俞岱岩,前月里被人以重手法捏碎了全身骨骼,经查,那重手法蝎子拉屎独一份,正是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指法。 全寺上下都是懵逼的,方丈空闻的表情简直仿佛一句“不是臣妾等人做的啊!”,然鹅铁证如山,屎盆子几乎已经扣脑门子上了。 这第一件大事极其敏感,几乎让少林寺全体长老焦头烂额。但尽管如此,它也丝毫没有抢夺第二件大事的风头—— 空明长老那学艺五年的小徒弟圆意,年仅十岁的小毛头和尚,在罗汉堂大广场前,只用一手十八路罗汉拳,一连击败一十三人,拔得了五年大比的头筹。 这意味着,他可以进入般若堂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了。 少林寺近五百年间,从未遇到过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 在武当派使者还未登上少室山之时,阖寺上万僧众鸦雀无声,一齐望着大铜鼎前收势站直,向败倒在地的师兄行礼的方天至。 这个尚未名动江湖c但必将震铄古今的少年武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茶色僧衣,日光当头闪耀,众僧遥望间瞧不清他眉眼神态,只能隐约看到白皙照人的头脸,和一道安定如常的纤瘦身背。 当时圆间刚从地上站起来,方天至便规规矩矩的脆声说:“圆间师兄,承让了。” 圆间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神情一如数年前罗汉堂前的慧能。他终于道:“我不配叫你用出罗汉拳之外的招数么?” 方天至张了张口,道:“我只有罗汉拳使得最熟,对敌间便没有用别的。” 大意了! 本不想如此装逼,奈何一时兴起收不住啊!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方教主试图补救一下。 圆间却没有露出意兴灰败之色,他怔怔瞧着方天至,忽而双手合十,眉宇间颇有一丝敬色,似乎因为难望项背,而输得心服口服。 他道:“师弟过谦了,承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九章 第九章 八年春秋,眨眼而过。 这一年的重阳时节,空明很是烦恼。 他觉着自己近二十年的烦恼,都着落在小徒儿圆意身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岁九月,少林寺于少室山下开坛,登封府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纷迭而至,适逢重阳佳节,这一带秋景风致极佳,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许多,其中不乏自大都而来的豪奢贵户,少林寺的高层管理人员听闻了,便也妥善招待,另安排佛法深厚的空字辈高僧与之讲禅论道,只等盛会于九月九日开坛。 这一切本都十分寻常,少林寺千年古刹,招待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召开的盛坛亦不胜枚举,只按部就班的布置下去便可。但盛会那日,因许多兄弟寺庙亦来了使者参会,接待的僧侣人手不足,忙的脚打后脑勺,云水堂的寮元空色长老临下山时,一打眼恰好瞧见准备去饭堂吃饭的圆意,便挥挥手请他一道下山,帮忙搭把手。 这把手一搭完,法会也正式开坛了,空色见天色尚早,便请圆意一同听会,精深佛法。圆意左右练功也不差这一日,欣然应下后,便自少林僧众处,寻一靠前蒲团,施施然坐定。 这一回身寻座,恰落在对面高楼轩窗内的贵客眼中。 适逢重阳佳节,秋菊万里,如雪如金。长街千万人中,那身披白布僧袍的年青和尚一转身,刹那间犹如众星拱月般,其余人皆作陪衬,只他一人晖晖然欲使朝阳失色。 这一下子完蛋,许多深闺千金就此害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这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了! 自那以后,三天两头便有人寻上寺来,指名道姓要见那日法会上的年轻和尚。哪一个?当然是贼俊的那一个啊!这其中有两户人家格外不好应付,一则是登封府的首领官达鲁花赤家,二则是大都远道而来的一户贵人,并不知其虚实。后者还好些,前者却是蒙古人,似乎大有叫少林寺将人交出来还俗,领回去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听首领官传来的话音,仿佛家中千金已然茶饭不思了,每日只哭哭啼啼,再不见人便要害病!如若不然,他定不许一个和尚登他家的金门槛的。 少林寺方丈空闻等知此事,心中都大为恼火,可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少林寺家大业大,就只蹲在少室山上,让人守住了老窝,不到万不得已却不好与官面上的人撕破脸。但要说把僧人拱手送出,去给人做女婿,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更别提这僧人还不是一般僧人,是少林寺未来几十年内必将执龙首的圆意了。 事实上,方天至这八年来,再一次刷新了和尚们质朴的三观。因为武学奇才的外挂,他修炼任何武功都是常人的四倍速,不论是基础武功罗汉拳,还是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少林绝技。 这是什么概念呢? 简单的乘法运算一下,他练了八年,等于别人练了三十二年。 就算是他师父空明,修炼般若掌也不过才三十六个年头。单看时间,他也已然要追上他师父的火候了。空明本不许他贪多,但后来见他进展神速,般若掌与一线穿都已练到登堂入室,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再限制,反而又将精研的拈花功悉数传授于他。不仅如此,方天至瞒着他师父,自己还偷偷学了两三门,只背地里练,不告诉别人罢了。 般若堂大考乃是十年一考,盖因少林绝技修炼困难,进境艰难之故。自离开罗汉堂,修炼武功便只靠师父解惑,自个参悟了,师兄弟少有搭手同练的,毕竟此时修为长进早已不靠简单的招式拆解。如今才过八年,方天至自己闷不吭声,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将少林绝技练到了什么地步——这也是空明叮嘱他的,意在要他不必锋芒太露,安心练功便是,过个一二十年,武功资历够格进达摩院,往后才算一路坦荡。 空明小算盘敲得好好的,奈何被这样一个桃色闹剧搅和乱了。他主持方丈师兄空闻日前同他讲,宜让圆意离寺下山云游去,待过个一二年,风头过了再回来。 空闻是这样语重心长道来的:“圆意年岁渐长,与其在寺中空练,不若出去长些见识。寺中搭手的都是同门,练得也是少林功夫,江湖上却不同。往出历练两年,对他只有好处,无有坏处的。”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空明回到自己屋里,不由得盘膝望灯,唏嘘不已。他脑子里拐了好几道弯,将圆意离山这事好生想了几遍,虽说少林僧人少有十几岁便出道江湖的,但圆意毕竟与他人大有不同,他思来想去,觉得也还算可行。只是经此重阳一事,他心中警铃大作,忽的留意起小徒弟的模样来了。 空明乃是个六十来岁的老童男,自幼在少林寺长成,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放心上。寺里大大小小皆是布衣光头,日常除了劳作c念经c习武,再也无心他顾,纵然觉着圆意瞧起来好似挺俊,却也不会太当回事。可如今看来,圆意大约不是一般的俊,而是俊得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若被山下的女人勾引了,从此无心佛门,那可如何是好! 空明这厢还没寻思出个一二三来,方天至已然下了晚课,回到院里来了。 这几天,同龄的僧众远远瞧见他,便是一阵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方教主万花丛中过的一条好汉,焉不知这些幼稚处男的小心思,心中只道不与尔等计较!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练功练功,全然没当一回事。回到师父院里,见灯亮着,便敲门进去先问个好。 这一推门,只见空明小老头一个,愁眉苦脸的坐在灯前,也不知在想啥。方天至吓了一跳,开口问:“师父,何事如此烦扰?” 空明叹了口气:“哦,圆意来了。”他瞅了眼小徒弟,着实不晓得他作为和尚长成这模样,究竟有何价值,方氏夫妇也未见有如此出色的品貌呀!真是令人忧愁。他清清嗓子,先问:“近日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方天至在脑袋里挑挑拣拣,摘出一些能说的与他说了。空明听着听着,皱着的脸容便舒展开来,点头晃脑间又是一个眉须雪白c容光焕发的小老头了,末了看似惋惜却又得意的道:“我少林有至阳至刚之法,亦有至阴至柔之力。自古两种内劲难以调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般若掌与拈花功虽不纯属阴柔之功,但你修炼了这两门武功,再要学那阳刚之至的武功,便要大受阻碍,甚至走火入魔。因你天生神力之故,我本欲使你学那金刚不坏神功,心中未尝不可惜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谁料阴差阳错,你这孩儿于般若掌与拈花功上竟有如此天分,这亦是我师徒二人的缘分啊。” 方天至不由笑道:“正是如此。师父说得很对。” 空明又担心他心中有憾:“金刚不坏神功固然是我少林三大神功,地位超然。但它位列神功,未尝不是占了一条修炼条件苛刻的缘故。般若掌虽不是神功之一,却是一门佛理精深c境界无边的掌法。练至高深处,威力大无穷。你修炼这门掌法,亦须深悟佛理,两相裨益,才受用不尽。” 方天至知他苦口婆心,话里话外全是拳拳爱徒之意,便道:“徒儿知道的。师父放宽心罢。” 空明又道:“一线穿的功夫,也万万不可落下了。”听方天至称是,他这才又犹豫片刻,开口说,“近日江湖上传出了八年前王盘山之会的事情,听闻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害了王盘山上的江湖好手,抢走了屠龙宝刀。各门各派都已派出人手,天南海北寻他的踪迹。” 方天至对甚么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丝毫不感兴趣,毕竟他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已经订好了啊,但师父说起便好生听着。 果然空明顿了顿道:“屠龙宝刀花落谁家,我出家人本也无心过问。但这谢逊却有个不大寻常的来头,他的师父正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早二十年多年前,他二人师徒失和,曾闹得天下皆知,后来成昆忽而不见踪影,这事才算消停。” 方天至稍一寻思,问:“师父是说,十几年前那些留名为成昆所为的灭门惨案,有可能与谢逊有关?” 空明道:“不错。若真是如此,那么你空见师伯的惨案,多半要着落在这谢逊身上。我们少林对他的踪迹也就不可不问。” 方天至听到这里,忽而心中一动,他抬头去看空明,只见老和尚正望着他,目中流露出慈爱不舍之意,道:“圆意你自来到寺中,从未下过山。如今正巧有这么个查探谢逊踪迹的事情在,你便趁此机会出去看看罢。” 本教主乐意之至啊! 方天至一口便答应了,也自然而然的把进屋时空明的神色当做了别愁离绪。 然鹅,空明犹豫片刻,续道:“行走江湖,记得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万万不要犯戒!你今晚便走罢,也没甚好收拾的,记得别往山门那边走,在林子里抄小路去,没个一二年暂且不要回来。” 方天至:喵喵喵??? 他语塞片刻,问:“师父,您要我下山,是不是为了重阳节的事?” 空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情望着他,似是同情似是爱怜,叹道:“唉,都怪空色师弟,何苦将你拉去听会!” 方天至:“” 空明又欲言又止:“好孩儿,也不知山下情形如何。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犯了戒!” 他这都说了两次“万万不可犯了戒”了,方天至慢慢琢磨过味来,合着是叮嘱他不要犯了色戒罢! 长得帅气怪我咯? 说走就走,方天至当晚就下山去了。 他照旧一身茶色僧衣,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头,就两套换洗僧衣,两双麻鞋,几张大饼,并一个钵。此钵来历不凡,乃是当年他师父出道时用过的钵,如今借与徒儿讨饭吃。 是的,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方天至一身赤贫的踏入了江湖。 今夜雷公作美,大雨倾盆,天地间白哗哗一片茫茫,方天至披蓑戴笠,于陡峭山岭间飘然攀走,起也无形,落也无声。待走到山脚下,他四下一望,果然见这鬼天气里没人在盯梢等他。 方教主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人抓女婿的一天。 复行至山溪旁,只见水涨颇高,湍急不定,滔滔声回彻于悬崖峭壁间。方天至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自己打了十三年水的这条小溪,又回头一望。 一道天雷劈下,少室山巍峨险峻的黑影骤然一亮。他没瞧见寺庙,只望见半山腰那一角伫立多年的草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十章 第十章 行路三四天,方天至便出了河南境内,欲过鄂地往西入蜀。 他准备先进西南,再往东南,这样先游山再赏水,又能渐入繁华之地,十分舒服。他的规划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眼下有一个大问题,他的大饼吃光了。 经过一间小庙,方天至遥目一望,只见山门口的韦驮像将手上的降魔杵往地上一戳,摆明了不与挂单僧人免费招待的意思。他心中一苦,摸了摸师父赠的钵,开始盘算要如何张开这个化缘的口。 明知道你徒弟生就一副花容月貌,还要他敲别人家的门,白吃别人家的饭。 你这是在逼人犯错误啊师父! 方天至忍住肚饿,走过这间山庙,往人烟繁华处去。 不过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大城,方天至往城里的大道上那么一溜达,照旧被人频频相看。他打量着大道旁的铺面,欲找一食肆化缘;但也是巧了,下一处十字街头上,东边大路朝南一座宅邸迎街开了两扇乌漆铜环门,门口石狮威武,并站了两个身姿矫健的青衣汉子。不远外围了个石栏,里头竖着一杆十数米的旗帜,青色旗面上绣着一对金环,正迎风招展。 方天至定睛一瞧,也不往包袱里掏摸化缘钵了,径直走到那处宅邸前仰头一望,只见门额上挂着一方大匾,上书“金环镖局”四字。 两个守门的青衣汉子见有人来,纷纷上前抱手一礼,态度客气的招呼道:“这位师父请了。” 方天至泰然道了声佛号:“施主有礼。敢问府上正是王传恭总镖头当家的金环镖局么?” 左手边那汉子道:“不错,此处正是金环镖局。请教师父法号?此番是来化缘,还是有事相托?” 那就没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这个叫王传恭的,他师父空明曾提起过,是他早些年曾收下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为人不错,天分尚可,对少林寺执礼甚恭,开着一间金环镖局,年年都有大笔香油钱奉上。 如今碰着他了,那么这顿晌午饭至少是妥了。 方天至大松一口气,心里却唏嘘不已,知道跟陌生人化缘这回事早晚免不了。 不说没钱,只说作为一个圣僧,怎能连缘都不能坦然化呢!? 如此想着,脸上不露。方天至向这二人微微一笑道:“小僧出家少林寺,拜师空明,法号圆意。今云游在外,路过贵宝地,便来拜会俗家师兄。”说着自怀中摸出度牒,递了过去。 这两个汉子闻言颇为诧异,盖因少林圆字辈僧人如今大多年长,从未见过这般年轻的。但此事又无须扯谎,与总镖头一相见便知真假。两人对视一眼,左手边的先接过度牒,右手边的则抬手请道:“请圆意法师随我来客厅稍作歇息。” 方天至刚在客厅喝了几口好茶,便听一阵杂乱脚步声自后院而来。不多时,一个身披松绿绸衫的中年男子打头而出,长眉秀脸,唇上蓄须,气质颇为斯文。他甫一瞧见厅中端坐的年青和尚,便觉其神容清湛绝伦,不由吃了一惊,心道这和尚怎么这样俊俏,但他走镖数十年,江湖甚老,仍是满脸含笑,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原来是圆意师弟,府上怠慢,请师弟海涵!” 方天至也起身回礼,笑道:“王师兄客气了。” 这厢宾主见礼,分位坐定,王传恭再去细看这位师弟的相貌,立时又有满室生辉之感,不由暗中咂舌。他俗务缠身,多年未去少林寺拜谒空明了,只隐约清楚他老人家收了个关门弟子,具体模样如何,武功几许,便不得知。今日他见方天至品貌不凡,略生亲近之意,口中关切问:“师弟此番下山,可是寺中有事交办?” 方天至道:“此番下山,乃是奉师父之命,打探那谢逊的下落。” 王传恭沉吟片刻,又问:“师弟欲往何处去?” 方天至答:“先行入蜀,再往东南打算。” 王传恭笑道:“巧了!新近正要走一趟往川中去的生意,师弟如不嫌弃,不如同往。” 那敢情好哇! 方教主知晓这是他做下的人情,但不用化缘就是美滋滋,他假意犹豫片刻,一本正经的道了声佛号:“如此便叨扰了!”王传恭连道客气,又请他移步往后院花厅就坐,一行人边走边聊,方天至也一一知晓了王传恭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姓甚名谁,无非得力的镖头抑或他的徒弟云云。 金环镖局这一整座宅邸规模颇大,朱梁画栋,绿树琼花,虽多有匠气,但装饰华美,作为镖局来讲,已是十分气派。几人进了二院,迎面好大一座白石铺就的场院,两侧细柳红枫下,摆着十八般兵器架子,另有石墩c木桩等等不一,正有许多赤膊的青壮男子在其中操练。 王传恭笑道:“镖局正院里接待客人,这二进院便用作各位镖师日常起居的住所,大家伙儿常聚在一处切磋谈笑。”他又问,“不知师弟如今功夫精进如何?可曾练过韦陀掌了?” 王传恭是少林俗家弟子,对寺中武学也稍有了解,知晓从罗汉拳练到韦陀掌,天分出众者亦须十多年。他自蒙空明传授了一套罗汉拳c半部韦陀掌,练到如今已有三十多年,自觉博大精深,犹未尽知其意,行走江湖已然少见敌手,便对少林武功极为尊崇,如今瞧方天至年纪甚轻,问他练过韦陀掌未有,已是高看他一眼。 方天至望他一眼,笑道:“是练了一些时候。” 王传恭只当他已练到了韦陀掌,不由放下几分心,对他更为看重,口中赞道:“师弟天赋过人,未及双十已练到韦陀掌,想来必成一代高僧!” 方天至和和气气道:“不敢,本寺武功精深,贫僧不过略通微末罢了。” 王传恭领他沿场院四周的抄手游廊行走,一边道:“实不相瞒,往川中走的这一趟镖,押得是一批红货,干系甚大,是以才要我亲自去送。此番请师弟同行,亦是怀有私心,还请师弟多多担待。” 方天至闻言仍是不惊不动,从头至尾只一副安闲态度:“若有坎坷,贫僧愿尽绵薄之力。” 如此皆大欢喜,王传恭令厨下整治了一套颇为贵重的素斋,席间以茶代酒,热热闹闹的给方天至接了个风。又过两日,镖局上下打点筹备妥当,便开出一队辎重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取道西南往川中行去。 这一路上,金环镖局的车队只慢悠悠沿着官道行走,极少野外露宿。为了避免夜间行路,即便天色尚早,也会在城镇里歇脚,等天亮才肯出发。王传恭往前头派出五骑好手散开探路,行事十分小心,显然这批红货很是烫手。 这般绸缪之下,待入了川地,一路上也没有甚么大事发生,方天至随队骑马而行,有多次察觉山林中有人藏伏,但对方俱隐忍不发,想是王传恭常在这一带走镖,早已打点妥当,亮出镖旗便能保得平安。偶有跳出来打秋风的绿林好汉,也被镖局里的好手收拾了。 方天至其时只作旁观,见到有人死伤,便似模似样的道声阿弥陀佛。在他心里,这几条杂鱼根本不该劳动他老人家出手,实在掉价。何况人家能解决,你上赶着去料理了,人家也不会高看你几眼,何苦来哉。 虽然方教主出工不出力,但王传恭镖局上下对他仍是十分礼遇,纵然赶路艰辛,吃喝上亦尽力整治热汤饭,生啃大饼的事情少有发生。 单这就比方天至自个儿上路时好太多啦! 月余之后,车队终于转至龙泉驿附近,离成都府不远了。镖局上下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警醒,毕竟这一路平静得过头了。方天至惯于打坐,早已练得神清意净,夜间客栈任一细响异动都在他心中,他见镖局上下人人疲惫,便领下了这桩苦差事。王传恭欣然道谢,但为求稳妥,仍将镖师分作几队,夜间轮流看守车马,一刻也不离人。 方天至打量过这些人守货的站位,但他们只围着马车行动,没有甚么轻重主次之分。兴许那批红货藏在哪儿了只有王传恭等个别人才知晓。他与王传恭毕竟不熟,也不去问他这个,每到夜里,便捡条草垫往院里一铺,迎月闭目而坐。 几宿之后,众镖师见他仍神光熠熠,精气完足,心中俱添几分佩服。 车马再进,于一日午后赶到一处高山夹道。蜀中土沃,又兼雨水沛然,两侧山峦遍覆绿树野花,茂然深秀,不知其深。这大好风景,看在镖师眼里却只有一个险字。王传恭勒令车马停整,召出三个轻功扎实的镖师往前方山里探路。 一炷香之后,这三人也未曾回来。 众人心情顿时一沉。 再看这山中茂林,只觉绿意深沉,飞鸟罕迹,寂静无声中全是凶意。 王传恭摆摆手,各人手上均亮出了兵刃,全神戒备四周。副总镖头周岳上前一步,在王传恭耳边道:“总镖头,这地方不好过。咱们回头?” 王传恭摇摇头:“回头亦不好回。”他双手抱拳,向四周空空一揖,亮高了嗓门,“请教是哪路英雄?金环镖局借贵宝地往成都府去,请英雄行个方便,来日必有所报!” 他高声喝了三遍,山林中无人应答。见状如此,王传恭深吸口气,回头朝方天至那头望去,却见这小师弟已从白马上翻了下来,正一手拨着念珠,朝他微微一笑。他便苦笑道:“前方凶险,师弟顾全自身为首要。” 方天至道:“贫僧晓得。” 王传恭不再多言,而是吩咐道:“举盾,当心暗箭落石!”话罢一马当先,往山林中的夹道而去。待众人行至中途,两侧山中果然有人叫道:“放箭!”登时几道箭雨泼撒而下,镖局众人虽有准备,但箭来得密且急,编盾只能护住头脸身躯,普通镖师便有中箭呼喊的。王传恭率领镖局一众好手分散开来抵挡箭雨,正当时,山坡上滚落下许多大石,数十个戴斗笠的青衣人随后冲杀出来,又听喀拉几声,两三棵大树被放倒在大道前后,将车马去路挡住了。 王传恭弃刀不用,使出少林拳掌功夫,抵挡住几名青衣人。甫一搭手,便试出这几人都是好手,他拼力抵挡,几十招后将其中一人击倒在掌下,但身上亦中了一刀。正无暇他顾之际,便听身后有人道:“总镖头,我来助你!” 王传恭听得是周岳声音,不去回头,只喊道:“不必管我,你自去抵挡一面!”话音刚落,忽觉腰后一阵发寒,仿佛有兵刃迫近。他心中悚栗,反应不及,只觉要命丧于此,却听身后“啊哟”“唉哟”几声惨叫,由远及近,不绝于耳。他与身前敌人对过一掌,回头一望,只见自己与远处一匹白马之间,十余米上躺倒了十七八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其中离他最近的,正是副镖头周岳——他伏趴在地,右手犹握着兵刃。 王传恭暗叫一声侥幸,也顾不得悔痛,再要与敌人交手,打横里忽而伸出一只覆着茶色僧袖的手臂,林间日光洒落,映照那人指掌宛如玉就。 王传恭那一掌“山门护法”还未与面前的敌人对上,那条手臂已是后来先至,一掌击在他身旁另一个青衣汉子胸口,那汉子两眼一翻,只叫出半声便软倒在地。 王传恭一掌打开身前敌人,竟在这生死关头发了个呆。盖因这一招他是认得的,正是韦陀掌的第二十六式,名叫“昙花一现”。这一掌极难练就,对阵亦极难使,他打了三十个年头,从未料想有人能把这一掌迎面打到人的胸口上去,更别说一击倒毙,除非对面的人是个傻子。 然而就在他眼前,一个他招架间颇觉棘手的好手,就如个傻子般被人“昙花一现”击在当胸,毫无反手之力的翻倒在地。 王传恭还自怔忡,只听有人在耳边道:“师兄莫要走神!” 他猛然回神,原本与他对掌的青衣人早退到几丈后,游曳不定的盯住他身旁,不肯过来了。他朝身旁一望,果然见方天至正气定神闲的站在一边。他静立不动,却面朝另一方向,目眺山坡之上。王传恭随之一望,只见一个戴着顶斗笠的挎刀汉子,正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 王传恭正要相问,却听方天至道:“师兄与众位镖师先将这些人料理了,贫僧来看着他。”方天至此时在王传恭心中地位暴涨,他说甚么都无有不听,登时回头冲进人群中,一双肉掌翻飞的与敌众打起来。这几十个青衣人,方天至兔起鹘落间已料理了二十多个,剩下十几个如何架得住镖局人多势众,不多时便露出不敌之态。 那个挎刀的人只遥遥站立,望着方天至。方天至敌不动我不动,懒得上前与他厮打,便又摸出师父赠的菩提手串,一颗一颗拈动起来。 那人又望了他一会儿,忽而唿哨一声,身影一飘,消失在林叶之中。闻听信号,这些青衣人也不纠缠,纷纷避战逃去。镖局众人有货要保,也无意追击,见来人确实退却了,便分作几伙,或收拾尸体,或检查车马,或清创裹伤,可称得上一句处变不惊,井井有条,不怪乎金环镖局在湖北一带声名颇盛。 王传恭将事情交办妥当,不去裹伤,先到方天至眼前深深一揖:“师弟大恩,铭感于内!” 方天至一手将他托扶起,笑道:“师兄何必见外,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这帮人有备而来,恐怕抢货是假,杀人是真。师兄不妨将这位副镖头绑了,待回去问询一番。” 此时镖局众人检看地上尸首,已发现许多青衣人并未倒毙,而是闭过气去了。方天至这才道:“此番下山,师父多番嘱咐,叫我不可犯戒。贫僧不敢违背,尽量不愿害人性命,这群匪徒就交由总镖头处理了罢。” 王传恭此时又是一呆,只因刀剑无眼,拳掌无情,要做到一掌将人打闭气,远比一掌将人打死要难。但此时也不是闲谈的时候,他便应话道:“师弟放心。” 自这一劫过后,路上再无风波,车队平安顺当的到了成都府,方天至便要告辞。王传恭再三挽留不成,又欲送他金银盘缠,仍被婉拒了。 当日方天至换上一身雪白僧衣,戴着斗笠,背着他那只小包袱,与王传恭告别:“出家人不受金银财帛,贫僧本当化缘来蜀中,承蒙师兄照看,一路衣食俱全,已觉不安。” 王传恭望他玉面清容,再无初见时的调笑轻看之意,心下又是感慨又是尊重,当即道:“请师弟稍待。”说罢与徒弟耳语一番,遣他往院里去,不多时捧出一个包裹来。王传恭接过包裹,交与方天至:“这些面饼干粮,师弟就不要推脱了。” 方天至望着这包袱,不由露出个笑来,双手接过:“多谢师兄。” 王传恭又与他郑重行一佛礼:“师弟保重,往后行走在外,路过湖北,还请相见。” 方天至将饼子往身后一背,双手合十道:“师兄保重,阿弥陀佛。” 往城外走的路上,方教主感受着背上沉甸甸的饼子,认为这波不亏!边这样想,还边回味了一番王传恭听他拒绝金银时的表情——方教主叱咤江湖那会儿,又敬又怕的目光见过无数,这种尊重亲近的目光还是头一回见,真新鲜! 他正高兴,【圣僧】系统忽而来了一条提示。 【宿主经验值已达4000,升级有望,请继续努力!】 这惊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下山时还是三千五,忽忽悠悠就四千了?! 方天至急忙打开系统,点了下【经验详细】。 【成功护送镖局赶到成都府,拯救10人性命,经验值+200】 【护送镖局途中仅以一招击败匪徒26人,逼格极高,声望值+2,转化为经验值200】 【正直拒绝金银诱惑,坦然接受他人赠饭,行为得宜,声望值+1,转化为经验值100】 方天至沉思半晌。 声望值这么好赚的?会装逼就可以了? 他对比了下两条加声望的信息,发现不管是在一群人前装逼,还是在一个人前装逼,声望值都会增加。那反而言之,会不会这样——不管在一群人前装逼失败,还是在一个人前装逼失败,声望值都会降低? 忽然感觉自己任重而道远! 方天至回过神,关掉系统。二话不说调转方向,准备回过头去一趟龙泉驿。 作为一个好和尚,怎能遇佛不拜,过寺不入呢!要不要好好装逼了! 龙泉驿附近风光甚美,另有一座灵音寺,正可以进去拜拜佛。 顺便打打秋风! 方天至脚程极快,不多时就行到城门附近。刚踏出城门口,他忽听一阵马蹄奔腾声由远及近而来,手扶斗笠抬头一望,城外官道上飞驰而来几骑骑士,眨眼便勒马眼前。 那几人衣裳浅碧轻黄,各做颜色,秋风微微间纱绯轻柔飘浮,竟是几个妙龄女郎。最左一个少女肌肤雪白生光,乌丝系作螺髻,余下长发披于肩背,只如绸缎一般。方天至瞧她时,她亦不经意间望过来,只见秀眉大眼,如泛清波,眉心一点朱砂,不尽的娇妍风流。 四目相视之间,那少女亦微微一怔,旋即杏眼一眨,撇开头去。 方天至老眼毒辣,给这妹子打了个高分。 奈何身为出家人,不仅不能撩,还不能多看,苦也! 他心中唏嘘不已,一眼看罢,淡然收回视线,朝城外跨出一步。 还是去看佛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成都府郊外秋意参半。 方天至行在官路上,极目一望,见绿草万里起伏,被群峦环抱。萋萋远峰之上,一二倾白云,三四星枫艳,朦朦胧胧在碧天之下。 方天至回过头来,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正有一道百丈竹林,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零落横在道中。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却各个都算好手,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进退有度,不由犹疑起来,心觉这事十分蹊跷,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得空了审问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自抛缸到刀断,其间不过两三招,眨眼呼吸之瞬。众人为这白衣僧人如此神功所摄,竟一齐在这院中站了这片刻,无人动手。此时见那盲眼汉子一套刀法使出来,烈烈生风,威锐逼人,几十招下来身周竟有一道闪闪刀幕,显然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孬货,称得上是用刀的一流高手。再想到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打到眼瞎,连舞的是断刀也不知,不由觉得惊心动魄,众人还自发呆,只见方天至踏过水缸,也不理那瞎眼的汉子,朝院墙旁的青衣人飞身而去,二话不说,天降一掌扑落在他头上。那汉子不敢不接,又不敢接,他虽然正靠在两丈高的院墙边上,但轻功稀松,哪里敢当着这杀贼的面跳出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套掌法,举起双手与方天至对了一掌。 众人只听喀拉两声,那大汉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异形怪状的一扭曲,血登时染了一袖子。方天至对了这掌,人如一羽鸿毛般朝地面飘落,未及落地,左手朝那汉子后颈衣领一拎,将他整个人抛到院中,那舞刀的汉子不知,感到异风来袭,登时提刀迎击,刷刷两下,将那晕过去的大汉砍死了。 此时再看,那倒毙的大汉两肘衣裳破损,刺出两截新鲜白骨来。而他脑袋上的斗笠翻落,竟露出一个光头。 盲眼的青衣人分明知道自己砍中了人,此时见自己竟然真将人砍死了,不由讶异,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叫道:“师兄!师哥!师哥是你吗!”说着两眼留下一条血泪来,茫然四顾,刀也不舞了。 方天至瞧他模样,脑中忽而有些清醒了,不由微微一愣,那阵杀意也转瞬消散无踪。这会儿功夫,周围众人也反应过来,再复砍杀混战起来。 方天至仍怔怔站着,望着那瞎眼的青衣人。几百年来,他也没曾想过杀人这回事了,这一刹那间,过往杀人如麻,遍掀血雨的自己又划过脑海,方天至忽然极为心窒,不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向他的佛祖惴惴不安的轻声道:“阿弥陀佛。” 他又睁开眼,眼见面前厮杀,忽而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动作。正当时,面前宅子里闪出几名女郎,提剑杀入院中。这些青衣人虽是江湖好手,但在峨眉派弟子眼中,却也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纷纷被剑刺翻。镖局众人见又来了帮手,不由精神一振,专心收拾身旁反叛的镖师。 方天至定定神,瞧出这几个女郎是方才在城门口遇见的。他不由将目光追到那个眉间点了朱砂的少女身上,只见她一身淡紫衣裙,外罩雪纱,身影极是窈窕,行动间如飞花细雪,曼妙非常。观她使剑,亦可见路数精妙,显然尽得名家真传。她与师姐妹不同,虽几剑挑翻一个人,但却不伤要害,只使那些青衣贼人倒地不起。 不过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青衣人和作乱的镖师都被制住。那雪青衣衫的少女收剑回鞘,不由自主的回身朝方天至一望,灿烂日光下,只见她眉间一点炽艳,雪面若澄花。她瞧方天至也正看她,又飞快转过头去,与师姐妹汇合。 其时王传恭终于腾出手来,浑身是血的走到方天至跟前,双目泛红,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长叹一声,握住方天至两条手臂。 方天至回过神来,道:“都怪贫僧,太过大意。如今对不起王师兄。” 王传恭大声道:“师弟,你是我金环镖局上上下下的救命恩人,休要再说此话了!如今遭此劫难,是我姓王的十几年来瞎了狗眼,识人不明,如今自食恶果,也是活该!”他说着,面上颇有凄色,“唉,我身前三个弟子,无不悉心相待,谁料两个都反了我,还要害我性命。” 方天至道了一声佛号:“师兄保重,先去将伤裹了罢。” 王传恭深吸口气,回过神来,往庭中俏立的几名峨眉派女郎那深深拜下:“鄙人王传恭,多谢几位女侠拔剑相助之德,敢问女侠可是峨眉派高足?” 川中峨嵋,乃是声誉满天下的名门大派。如今来了这样几个仗义相助的女侠,武功又如此高超,王传恭首先便想到了峨嵋。 果然为首一个柳眉吊梢眼的绿衣女郎面露微笑,矜持道:“不错,家师上灭下绝,正是峨眉派第三代掌门人。在下丁敏君,这二人是我的师妹。”她说罢,一个鹅黄衣衫的温柔女郎道:“在下贝锦仪。”而那个雪青衣衫的女郎则最后出声,曼语道:“在下纪晓芙。” 王传恭立刻分别与三人见礼,又是一番感谢不尽,三人只道客气,随后与方天至一道,被请到正厅就座。这时,三人相视一眼,才正式与方天至见礼。仍是丁敏君当先客客气气的相问:“这位大师可是少林派的高僧么?” 她三人在后窗瞧见方天至武功如此高绝,称起高僧大师来也就不觉失当,亦有了回客栈后将此事向师父传信汇报的心思。 方天至此时早从心事中恢复过来了,闻言谦谦答:“萤火之光,不敢当丁女侠一声高僧。贫僧出家少林,尊师空明,法号圆意。今日得见峨眉派高足,不胜荣幸。” 丁敏君见他武功骇人如斯,言谈却与其面貌如一,这样逊雅动人,受宠若惊之余,又隐隐高兴。再要说甚么,却觉得他面貌如琼花桂叶,一双莹莹黑目望来,竟有些语塞了。思及自己对着一个和尚语塞,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恰时贝锦仪问道:“冒昧请问,圆意法师此番入蜀,所为何事?” 方天至想了想,道:“师父令我下山游历,顺便寻访谢逊下落。” 丁敏君回过这口气,便又抢回话语权:“那你听闻他的消息了么?” 方天至又摇头。三人见状,心中不由失望。 从始至终,纪晓芙默默不语,只听师姐问话,偶尔抬眸瞧他一眼,又放落目光。 两方又闲谈片刻,王传恭已匆匆裹好伤,赶出来陪客,并邀几人于府中用饭。 丁敏君道:“王总镖头不必客气。如今贵府生变,事务繁杂,我等也不便打扰。这顿饭改日再吃,未尝不可。” 王传恭又留几次不成,欲送财物,想想方天至的反应,又放下了这一念头,最后亲自将三人送到门前,好生相谢。纪晓芙四下一瞧,见那铁皮横栓已被靠放在墙边,又瞧了两眼。临走时想回头看看那个白衣和尚,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害羞不安,便头也不回,与师姐妹一道离开了。 路上她亦垂着头,默默不语的想那和尚在院子里显露的武功。虽大多只瞧见个背影,仍觉得目眩神迷,令人惊叹。她算了一算,心道,他一共只打出了一拳,三掌。我瞧那瞎了眼的人刀是断的,是被他折了么? 正此时,走在前头的丁敏君也忽而道:“你们瞧见没有,那缸周围的青砖都裂碎了。咱们进去时,缸里的水还翻腾着。听那个死人说是般若掌,这般厉害?” 千斤大缸,举重若轻,这岂是说笑的,她们虽笃信师父能做到,但灭绝师太如今甚么年岁,方天至却不过一个年轻和尚,瞧他能有多大?二十岁? 贝锦仪不说话,半晌才道:“是不是般若掌,我不知道。但他使的金刚掌我认得。一招是神气东来,另一招叫力压千斤。”她说着又摸不准,“许是金刚蹈海?”思来想去,又道,“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金刚掌。” 丁敏君冷笑一声道:“你才行走江湖几日?便识得和尚们练的武功了?你见过哪家的金刚掌,打中了水珠,水珠的力道就能将人眼睛打瞎的?” 纪晓芙心道,那正是金刚掌无疑。她年纪虽比两位师姐小个一二岁,但在峨嵋众弟子中天赋最高,灭绝甚为喜爱,平日里同她讲过许多门派的武功,见识也就强些。想到那白衣和尚的金刚掌厉害到令师姐认为不是金刚掌,不知为何心中隐隐高兴,竟有些像是自己被夸奖一般。 贝锦仪生性柔和,又敬丁敏君是师姐,峨眉山上相处十几载,早已习惯了她那刁嘴臭脾气,只道:“嗯,师姐说的也是。” 丁敏君道:“算他打娘胎里开始练武功,如今不过十几二十年的内力,怎这样厉害。门口那横栓估计也是他打断的,可两扇大门又好好的,连层漆皮也未掉,真是邪门。” 纪晓芙手里转玩着一绺黑发,轻声道:“也许是他天赋奇高呢。” 丁敏君微微停步,回头望她一眼,嘴上道:“也是,纪师妹天赋也是极高的,师妹说的话,咱们是必然相信的。” 纪晓芙听她话里阴阳怪气,也不反驳她,只不接茬。 贝锦仪忙笑道:“不提他了,咱们还是商量下怎么找金毛狮王谢逊为好。” 丁敏君又冷笑道:“师父的命令,咱们不敢有丝毫怠慢。江湖甚大,寻人不易。不如咱们分头找人罢,我往北去,贝师妹往东去,纪师妹武功厉害,不妨西面南面都去看看,咱们各走各的,谁找到算谁的功劳。” 纪晓芙虽不欲与师姐争闹,但也不爱受她的气,巴不得离她远远的,不去惹她。贝锦仪欲言又止,但丁敏君嘴巴最厉害,若与她争辩,要被怼个半死。纪晓芙想想便道:“都听师姐的罢。” 至此,峨眉派三个女弟子在客栈落脚一天,便各自分开。 而方天至助金环镖局众人疗伤之余,也在成都府做下记号,不日便有云游在外的同门上门相见,说来也巧,师兄圆业也在其中。他先拜托师侄几人代为照顾镖局众人,另写下一封信,请圆业速速送往少室山去。 那信上内容无他:路遇两贼,皆为和尚。一使伏魔刀法,一使金刚掌法,功力颇深,且非我寺中人。弟子偶见其指骨宽大,仿若练过金刚指法,只尚未到家,思及武当俞三侠为大力金刚指所伤,恐有关联。两贼一为我所杀,一眼盲,已扣在成都府金环镖局分舵,辄请师门定夺。 此间事毕,方天至拜别诸位同门并金环镖局人手,背上包袱,带上斗笠,无牵无挂的往龙泉驿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灵音寺非在山中,往来信众不少,俗世香火还算旺盛。方天至入寺拜谒佛祖,亮出度牒后,寺中长老亲自引他于四处参观,又请了一顿斋饭。这顿热汤菜吃的方天至肚里熨帖极了,留宿一日后,告别众僧侣,复向西南而行。 蜀中风景秀美,堪称天下一绝。方天至包袱里尚有大饼许多,也就不特意沿官道行走,随手折了根竹杖,翻山过岭,怡然自得。半日路程下来,他又翻过一道山岭,忽见林道之上铺着残损青砖,便寻路穿林而过。不多时,只见林外柳溪之中,错落着数十处茅屋人家,村口草地上,正有一个牧童坐在大青牛上卷草叶玩耍。 方天至走过去聊了两句,听说此地名叫大佛村,就问这牧童:“这附近可有寺庙?”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就在村里。你若乐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顺他所指方向一望,只见一片茅屋山树更后,伫立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石顶还有檐盖遮蔽,十分奇怪,便道:“是那大石头旁边么?”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还有好多字,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村里人也不见怪,瞧他生得眉目如画,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只见门扉老旧,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也无人应答,推门一瞧,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迹不清,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c扫地除草c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 矮油我去?! 方教主顿时惊了!老子会游泳啊! 现在咋游不了,岂有此理! 正此时,他脑海中的【圣僧系统】发来消息—— 【检测到宿主已掌握技能浪里白条(a),该技能尚未激活,是否花费10积分激活?】 方天至前阵子在金环镖局大发神威,声望和经验值又涨了不少,此时身上还有差不多两千积分的巨款,正是财大气粗之时,听到才10积分,立刻干了这比买卖。钱刚花出去,下一刻他乱扑腾的手脚有如神助,游鱼般轻轻一摆,就朝潭心洑出好远。 方天至心里暗骂,老子自己学会的技能还特么要你激活,气煞人也!但也无可奈何,便游到落水当心,匆匆冲了个凉。冲罢还仰起头,就着山涧水喝了几口,觉着还算甘甜清冽。打理好个人卫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讲明情理,借得两只大桶。复行至溪边,将水装满,两手一提,飞一般的过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业务熟练,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块包袱皮,将宝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扑洒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后瞧这破败佛寺已干净利落许多,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礼,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还桶时,却被一众看稀奇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叟道:“小师父从哪里来?” 方天至弯腰行礼道:“贫僧自嵩山少林寺而来,正在蜀中云游。” 这年头消息闭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听过少林寺的鼎鼎大名,闻言不由噫了一声,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起来。 老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扫那破败寺庙。村里虽不时,也会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济,只得任其荒废了。”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众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几句,方天至忽觉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壮颇少,不由问起。 老叟道:“师父有所不知,本村隐在山中,少有耕地。去岁收成不好,赋税又重,生存甚是艰难。前阵子朝廷又来此征壮丁,绑去许多青壮,如今只盼来年春耕时能将人放来。” 方天至做教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c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后来在少林寺辛苦劳作,也是日日能吃个饭饱,严格算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亦从未关心过这事。此时见村民各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听闻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贫僧身无分文,欲相助各位,却没奈何。如今身上有两把力气,可有能帮上的忙没有?” 老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路过本村,连碗粥水都没有讨到,咱们已是汗颜。” 方天至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贫僧将水给众位施主家打满了罢!只是出点力气,不算甚么。”那老叟还要劝,却见他已经走到村头,在第一户人家那里等人引门了。 方天至提了两个大桶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各家的水缸都装满了。村中人人满脸笑意,向他道谢不止,还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临行之前,村民都来相送,方天至想了又想,问道:“此处往西南去,最近的城镇是哪一个?” 有识得的村民道:“最近的怕是新津县,此去那里也要百余里了。” 百余里路,方天至运起轻功赶路,一日半日的也就到了。他思及于此,将背后包袱取下,把那数十张大饼都交到村中白发老叟手上:“贫僧年轻力壮,待到城中化缘即可。身上还有些干粮,送与诸位施主。” 那老叟脸色一变,推拒道:“万万不可!师父留着路上用罢!” 方天至学了这多年功夫,想将东西放到人手里,还是易如反掌。一用巧劲,那包袱便莫名其妙的滑落到老叟怀中,直让他捧着东西一呆。 方天至右脚一踏,轻飘飘朝后方平平飞出一丈,双手合十,脸含微笑的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几步之间,人影便隐没在林间路中。 方教主涨了声望值。 【圣僧系统】一般逢整数提示,此时毫无动静,但他心知一定涨了。 可方天至没有打开系统去看。 他沿着林间石路走下,不多时到了来时路口,不由回头朝那座不知名的青山一望,又想起涌到村口送他的老弱妇孺来,一时隐隐高兴,又隐隐难过,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些。 想了一会儿,方天至忽而惊醒,心道不好—— 身上如今可是一张大饼也没有了!当下他再无愁绪,将竹杖往腋下一夹,脚底抹油,飞一般在林野间跑了起来。 算他脚程飞快,竟然赶在关城门前混进了新津县城,又因肚饿难耐,只好豁出老脸去化了波缘,勉勉强强吃了个饱。这下他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深有感触,脚一跺心一狠,下定决心要劫富济一下和尚的贫。 故而再往西南去时,方天至一遇城镇,便着意打探城中大户的消息,若名声好,就放下不管。名声不好,便夜里进去摸几个银元宝出来,也不贪多,够用就行,并沿途散出去不少。 做完第一桩劫富济贫的买卖后,他特地看了眼【圣僧系统】,只见积分系统毫无变化,没惩罚他劫富,也没有奖励他济贫,这又与他当初在大佛村行事有所不同了。 方天至又想到,当初在金环镖局明明杀了人,声望与经验却涨了,可见若是罪大恶极之人,犯杀戒不仅师父空明不会计较,系统也不会计较,酌情还会奖励。 那么他这个劫富济贫,系统大概是酌情忽略了。 如此想通,方天至再无心理负担,一路游山玩水,入寺拜佛,又兼银壮人胆,大饼管够,真是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秋光渐去,冬月已至。这一日天色阴沉,晌午时分忽而落起雪来,方天至其时正如猿猱般在苍岩陡石上攀走,一炷香的时候,便教他攀到了山崖顶头。他本是捡直行走,遇山过山,遇水走水,为了省事罢了。但愈往蜀西而去,其岭愈深,其山愈峭,方天至走着走着起了兴,还非要攀它不可。行至今日,他瞧见一座极为陡奇的高峰横伫眼前,便将手里竹棍一扔,就此攀爬起来。 此时于山顶一望,只见四下苍绿一片,细雪簌簌间,远山近壑,勾连不尽。方天至登高望远,胸臆间畅快不尽,回首望脚下,只见断石歪松之下,一片云雾缭绕,幽幽深谷,竟不见其深。他长啸一声,哈哈大笑,把斗笠往头上一扣,伴着深岭中滚滚不绝的清音回声,钻进林中去。走了不久,他胸中豪兴渐淡,不由肚饿起来,眼见一块大石,便要坐上去吃大饼。刚迈出两步,却见石后一道白影跃出。 方天至定睛一看,竟是一条吊睛大虎。那老虎浑身雪毛黑纹,生着一双凶光闪闪的蓝眼睛,它见方天至生着两脚,与平日吃的玩意颇有不同,便于原地横踱几步,忽而大吼一声,只听虎啸轰轰,遍震山林,林中一片寂静,仿佛飞禽走兽俱受慑服,它咆哮未落,见两脚兽不为所动,忍耐不住,腰背一弓猛地扑将过来。 方天至则正稀奇,没料在山林间竟能遇到一只罕见的白老虎,此时见它扑过来,声势颇为骇人,不由心里也有点打怵,他打过无数人,却还没有揍过虎,不知道能不能揍过啊! 好在揍不过也能跑的掉,便瞧准它扑来的时机,向一旁飘然一躲,使出一式达摩拂袖,拍了一记金刚掌在它头颈上。这一掌只使了五分力,却是他不知老虎禁不禁打,有爱惜之意,怕将它不小心打死了。 谁料那老虎两爪按地,跑了猎物,正自生气,冷不丁脑袋又教人拍了一下子,打得还蛮痛,大吼一声,将一条铁棍般的尾巴横扫过来。 方天至见自己一巴掌只将它打的顿了下头,不由心道好家伙,脑瓜真硬!脚下轻点地面,登时原地拔起一米,飘过虎尾一击。落地之际,又朝那白老虎的脑瓜拍了一下,这一下用上了八分力气,只听“啪”一声,那老虎又是大叫,跳开来去,甩了甩头,想是颇有些疼痛。一人一虎又走了两个回合,那老虎只是一扑一甩,打不中方天至,却回回被他拍中脑瓜,又中一记后,大吼一声,夹着尾巴便要逃跑。 方天至此时已知它套路,玩心一起,不由朝那老虎举起手掌,道:“休走!看我一掌!”说罢脚底踩风,追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那白老虎在山林中左窜右闪,被方天至狂撵了一里地。 它毕竟是猛兽,不善长途奔袭,渐渐力衰步慢,被追到了屁股后面。那老虎很贼,又佯跑几步,忽而猛一错腰摆尾,张开虎口朝后一扑。方天至反应极快,脚一蹬地,刹那间往身后挪移几米,讶异道:“还会使诈,了不得了大兄弟!” 那白虎焉知他在说什么,一击不中,气的够呛,又与方天至厮斗起来。方天至躲闪自如,只寻机拍它脑瓜。老虎无奈之极,不得已又灰溜溜跑走,却又甩不掉这只两脚兽。一人一兽在林间边斗边走,不知不觉走出几里地去,茂林之中,隐隐传来喧哗水声。 不多时,那老虎气急,终是停下奔跑,朝方天至怒声一吼,咆哮声与瀑布激流相和,滚滚回荡在林中,它几步奔来猛地朝方天至一扑,看那架势颇有老子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方天至也不慌,与它缠斗之间,掌掌专打它脑门,十几招过后,那老虎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也不再扑人,只站在不远处原地打转,边转边伸爪摸头,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哼声,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痛得实在厉害了。 方天至站住不动,片刻后缓缓走上前去,那白老虎瞧他上前,龇牙咧嘴的威胁他,两爪前伸崩得直直的,仿佛随时要扑上来,但实际上却不住地往后退。如此对峙之下,一人一虎渐渐出了林子边缘,隔着几层曼枝翠叶,只见前方天高地陷,云雾滚滚,松枝带雪伫立崖头,与对岸丛林遥遥相望,却是到了好大一条峡谷边上。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阳光一照,瞳孔清澈如水,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扭头瞅了眼方天至,动了动耳朵,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他驻足不动,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道:“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他小时就爱种树。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他从前住在这屋里,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后来呆着呆着,不知怎的就疯起来,也就不再住这里了。” 方教主骨子里乃是一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既见清景,便思雅人。原本不觉甚么,此时想到老和尚的师弟人已痴痴呆呆的,便暗生惋惜,问:“无虑法师如今住在哪里?” 无忧道:“他疯了之后便关自己的禁闭,为了免得自己犯痴总跑出来,就往后山断崖的石台上住了,每日有人将饭菜给他吊下去。”他搔搔头,“不过寺里愈发不景气,没几个僧人。老和尚我若是死了,怕不久后就没人管他。他死了也好,那便真是无忧无虑啦。” 老和尚这话说完,脸上那一点为难之色散去,又笑起来。 方天至最初只觉这老和尚没心没肺的,此时不由心想,僧人将生死爱憎视作自然而然的事,多半是修为高深所致。可一路上听这老僧天真话语,恐怕是天性使然,才能无牵无挂到这般地步。方天至与他恰恰相反,心上挂碍的事情极多,但他反思自己,却又隐隐觉得,不愿做这老和尚这样的人。 思来想去,方天至心道,自己是为了积德行善来的,又不是真要做个出家人。思想境界比不上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万不要被套进锅里了! 想通之后,他不由宽了心,又好奇问:“无虑法师才过了三十几个春秋么?” 无忧法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问我,为啥我和师弟年岁相差这大。但你问我也不和你说。” 方天至不拿自己与无忧比较,再看这老和尚便觉得他赤诚可爱,不由笑道:“那我不问了。” 无忧喜道:“如此就好。寺里空闲屋子多得是,你想住就住罢。这山上长年累月少有人来,也怪寂寞的。”他一寺住持,竟坦言人少寂寞,令方天至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微笑不语,又听他道,“我看你喜欢这棵白梅树,不如住在这屋子里好了。反正我师弟早也不住了。” 方天至正自踌躇,一阵风来,吹落花瓣与雪。他身后的白老虎觉得无趣,瞧见了便猫腰窜过去,抬起前爪乱扑花瓣。无忧老僧却已经摆摆手,道:“我去厨房瞧眼,差不多该吃饭啦。”说罢一溜烟就走了。 于是乎,方天至便暂且在画风各种意义上都清新脱俗的碧峰寺住下了。 他打算先把这只白老虎调/教一下,不然实在不方便往外面带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山中无日月,十数天眨眼即过。 方天至给他的白老虎起名叫灵峰,每日领它往山林中去,教它懂事。白老虎颇有灵性,不多时便明白“灵峰”是自己,又记得山林中尽可捕猎,但两脚兽是不许吃的。它最初惫懒,偶尔偷摸要做坏事,结果每次都被方天至捉住,免不了脑瓜受苦,时间久了,它便以为方天至时时都跟在它身旁,变得听话起来。 方天至虽会教训它,却从不用绳索栓系。老虎毕竟是山中之王,与寻常猫狗不同,方天至不愿太过卑损于它。碧峰寺位处山巅,他因怕老虎在寺中寂寞憋闷,每日晚饭后都会引他下山,往林谷开阔处玩耍,俗称溜虎。 有一日傍晚,方天至瞧老虎扑猎小兽,仍是那两把刷,一扑一甩,不由突发奇想。他说干就干,待老虎吃饱饭,便折了树枝去逗它,口中道:“灵峰起来,为师教你一套奇功虎爪手,这可是你的看家手段演化来的,好生学啊!” 灵峰面无表情的把下巴颏放在前爪上,并不想理他。后来被他骚扰的忍无可忍,便跳起来去抓那树枝,方天至挑着枝头树叶,一直去搔它鼻头。如此不厌其烦,百来下后,树枝去向只要一朝它头脸方向去,它便反射性的后跃,先将那树枝让开,再扑腾两爪,拼命挥抓,不再只一味扑击。 方天至见它记住,就先歇下。片刻后再去骚扰它,这回几十下后,灵峰便回想起该怎么应对这讨厌的树枝。个把时辰后,方天至只要一拎起树枝,灵峰便跃将起来,如临大敌,显然已经记得深刻。 方天至见状哈哈一笑,将树枝扔过去。灵峰朝后退了两步,瞅了两眼树枝,见它不动了,立刻舞起两爪,上前把它按住,咬得稀烂。此事做罢,才复懒洋洋的卧在枯叶之上,晒着日暮霞光,一双蓝眼睛静静地瞅着前方的林木,也不知在望甚么。方天至盘膝坐在它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与它面朝一向,亦静静地望着树梢上的夕阳。 不多时,天边红云散尽,夜色洒落林中。于繁叶灌丛中,渐次有万点萤火飘飘升起,流光飞舞,迢迢遥遥,宛如地上银河。星星点点的流萤飞来石畔,方天至静坐不动,只瞧见有一点飞萤悄悄落到了灵峰的鼻尖上,正一闪一闪。灵峰闭着眼睛睡大觉,一时竟没察觉,任它停下栖息。 方天至觉得有趣,也不出言提醒,就笑吟吟的看。此时夜色晴朗,繁星辉煌,他贪恋好景,又不惧寒暑,便径自在大石上闭目打坐,练起功来。他如今已练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勉强练到一半了,料想再过两三年,就能激活【武功奇才】中的先天境界。然而他刚行功不久,忽而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有大石从山顶滚落般,他循声往右边一望,只见那尽头处,正立着一道奇陡的山崖,崖上不生林木,裸石切削,只零散的生着几片灌草。 方天至离那里稍远,借着朦胧星光,隐隐瞧见崖下林影有甚么东西簌簌而动,再一眨眼,只见地上忽而竖起一剪灰影,直挺挺的站住不动了。 什么鬼东西! 方教主莫名诧异,干脆张口问:“甚么人在那里?” 那灰影如若未闻,在一片寥落星火中茕茕孑立,一动不动。 方教主等了片刻,也没听到回话。要不是方才眼睁睁看那灰影从地上爬起来的,他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活物。这会儿功夫里,他正要再问,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无忧老和尚那个师弟来,他四下打量一番,回忆山中方向,觉得这山仿佛也正是山顶老和尚所指的后山方向。 那么刚才那一声巨响,难不成是这人从半山腰的石台上直接跳下来了? 好家伙,身子骨够结实的! 方天至愈想愈觉得可能,心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当即从石上跳起,朝那灰影方向走去。但他正要走近,那灰影仿佛回过神来,朝后缓缓退却几步。方天至又进,他又退。 方天至与他素昧平生,又毫无瓜葛,见他似不愿见人,便无心再追。可他刚停下,那灰影呆呆站了片刻,又朝他那迈出了一步。 两人隔着夜色疏影,悄然相对,还未有下一步动作,方天至身后忽而扑出一道白影,却是灵峰醒过来,见方天至跑到另一边去了,跟了上来。它隐约瞧对面也站着一个两脚兽,不由意兴阑珊,无心再过去,打哈欠般吼了一声。 那灰影却突然开口:“你养老虎。老虎会吃人的。”他声音很轻,像是有气无力的虚弱,又像是带着愁绪。 方天至道:“它现在不吃人了。”想想这可能是个疯子,又安慰道,“你不用怕。” 那灰影道:“那很好可不吃人,它又要吃小鹿,小兔,小鸡。” 方天至答:“它总要吃东西呀。” 灰影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是呀。如果不吃,老虎又要死了。你说,干么要吃东西呢,就算小花小草,被吃掉也很可怜呀。”他说着说着,像是难过了起来。 方教主从未见过如此多愁善感的男人,不由目瞪口呆。可瞧他慈悲的如此真情实意,又不忍调笑,踟蹰片刻,道:“不管是人,还是花草虫鱼,飞禽走兽,都总会死的。” 灰影也与他一问一答,声音愈发轻,像是一阵风:“轮回往世,这生死了,下一生又活过来,还不是要害其他生灵的性命,又或被其他生灵所害。自然尚且如此,人世间更是凄惨。我做了和尚,也没有半点用,不仅如此,肚饿也还要去吃饭。唉,真不如死了好,可自己了断要下地狱的,我很害怕下地狱。” 方教主听他像个小孩子般越来越伤心,头痛之下,努力换话题:“你从上面跳下来啦?” 灰影仿佛沉浸在适才的愁绪中,半晌才说:“嗯。我要找我师兄去。” 方天至听他说要找师兄,却只站在原地,便问:“你不认得路吗?” 灰影道:“我腿好像断了一条,走不太动。” 哈?! 方教主更加头痛,便道:“那我过去给你瞧瞧?” 灰影不说话,但也没有拒绝。方天至见状,先安抚了下灵峰,旋即慢慢走过去。他本以为这和尚疯了,又长年累月住在石台上,该是个褴褛狼狈的模样,谁知走近一瞧,只见那和尚披着一件灰白僧衣,衣虽旧,却不脏污。星光之下,他瞧着不过三十左右年岁,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孔蒙着淡淡的光,一双长睫秀目正怔怔的瞧着地面上的杂草,神色间一丝痛楚也无,几乎不像断了腿的模样。但方天至摸了摸他的腿骨,右腿确实断掉了。他仰头问发呆的无虑:“我把你背回去?” 无虑声音仍轻轻的:“不用,喊一声我师哥就来了。我胸口憋闷,喊不出来,你替我喊一嗓子好么。” 方天至这才知道,为啥那天在瀑布边长啸会引来个老和尚了,现在别无他法,只好替他放开嗓子喊起来。果然不多时,打山上飞奔下来一个瘦竹竿般的青衣影子,近眼前一瞧,正是无忧。他瞧见无虑,道:“啊呀,师弟。你怎么又跳下来了。” 无虑道:“我肚饿了。” 无忧道:“你十几天不吃饭,当然饿啦。教过你在石台上喊我,怎又跳下来了。腿定是折了!” 无虑道:“唉,我瞧见下面萤火虫好看,便忘记了。” 方天至听他师兄弟二人对话,这才知道,无虑为了少害点小花小草,时常强忍肚饿,受不住了才吃饭。无忧这见老虎吃兔子面不改色的和尚,有个折了花草都觉不忍的师弟,二人还相处和谐,习以为常,真是十分奇特。 方天至与他二人一并回去,临走时回首一望山巅,只见壁石黑黢,上不见顶,那石台什么样子都没瞧见。思及无虑从上面一个猛子扎下来,竟然只摔断一条腿,也不由佩服他功力高深。 方天至回过头来,沉思了一下。 所以到底谁是主角?! 为了避免对这个命题的深入怀疑,方天至又过几日,便带着灵峰向无忧辞行。无忧挺喜欢他,颇为不舍,缠磨他留了顿饭,直到晌午才亲自将他送下山来。方天至再三道谢,与他挥别,忽听他在身后叫道:“圆意小和尚!你过些年,若是路过这里,再上来瞧一眼。看我死了没有,我师弟死了没有!” 方天至忽而感到有些伤感,不由回过身,郑重其事的说:“法师放心,学僧记得了。” 无忧却无这自觉,听他答应,又笑嘻嘻起来:“那就好,去罢!” 碧峰寺一行后,方天至心情颇为奇异,也不知是喜是忧。他下山走了不远,隐隐听到江波之声,复行二三里,便见两岸奇峰接天,绵延不尽,遥遥相对的崖壁之间,正夹托出一道碧滔滔的东流大江,江水滚滚而去,前不知其所来,后不知其所归。 方天至站在高岸芳草之上,听西风萧萧,碧水渲渲,观白浪奔腾,惊湍拍岸,不由心旷神怡,胸腑杂思为之一清。兴之所至,也不去计较西行路线了,拔步便于江岸飞赶,不多时又随江水奔出数里,遥遥在这边凹岸处望见一座渡口。渡口不大,零星停着几艘江舟,舟子戴着笠帽,扶着桨棹,正三两聚头闲谈,等客上门。远远瞧见一个和尚奔来,精神不由一震,高声叫道:“师父,坐船么!” 方天至朗声回道:“贫僧欲顺流东下,有劳船家载我一程!”他说罢,步伐减缓,舟子以为他跑的累了,谁料不多时,从他身后忽的扑出一条好大白虎来,将岸旁舟子骇得面如土色,大叫一声:“师父快跑!你身后有老虎!” 方天至愣了愣,笑道:“这是贫僧养的虎,颇为灵慧,不会害人,船家放宽心!” 那渡口的舟子全都屁滚尿流的将船往江里划去,不敢靠岸太近。那老虎说是不会害人,但万一行至江中,它忽然发了凶性怎办,因此任和尚百般说项,也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肯载他! 方天至十分无奈,想起身上还有些银钱,便好言商量,从一个舟子那买了一艘船来。引白虎灵峰一并上船后,他回身朝岸上舟子双手合十一礼:“众位施主受惊了,还请不要见怪!” 灵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坐船,有点怕怕,老老实实的趴伏在船里不动,一会儿看看江水,一会儿看看岸上的两脚兽们。这会儿功夫里,舟子们见那头白老虎一直跟在和尚身后,连呲牙恐吓众人都不曾,不由惊魂初定,再看它便有些稀奇。此时听闻方天至如此好声好气,又喜这和尚俊秀和煦,便道:“师父竟能收服这灵兽,可见是得道高僧!” 方天至趁他们围观灵峰,先在【圣僧系统】里买下了【技能 划船】,随后和气答:“不敢妄称高僧,诸位施主保重,贫僧去了!” 说罢,他手上执桨一撑,引动小舟往江上轻轻飘去。 众舟子目送那白影与白虎顺流东下,不多时,小舟远去,江上再不见其踪迹。 而方天至翩然引船飘过一段急流后,只见江面如一道扇面般铺展开,涛浪渐弱,不复湍急。两岸青山渐开,翠微万里,残雪红枫,两相争艳,不尽胜景渐次映入眼来。他将棹桨横于舟上,任小船随波飘荡,只盘膝坐在船头,遥望两岸风光c沙洲秀色,听萧萧碧水自舟畔潺湲分流,心旷神怡间,自觉人生不枉于此。 及至傍晚,金乌洒照江头,万里红云尽染,漫江霞光涌流,方天至不由自主从舟头站起,极想吹笛。他生性所致,琴弹得一般般,但笛子吹得颇好,索性吹了几百年。 此时问罢系统,积分交出,手上立时多了一只竹笛。 方天至临风江上,于神思飞逸间静伫片刻,抬手吹奏了一曲满江红。笛声一出,清音玉响落遍江舟,曲声寥阔如天高,清超如海流,几复承转,于寂寞中飞兴壮怀,现出十分潇洒放达来。一曲罢,他犹觉不尽意,但也不强求,于江上笑叹道:“曲酬佳境,惜乎无歌!” 他话音方落,自江岸一侧,忽而传来一声清啸,隐隐有合他笛声之意。方天至大喜,也不去瞧是谁,凑笛嘴边,又复吹奏了这曲满江红。 他笛声一起,岸边有人高歌道:“无名无利,无荣无辱,无烦无恼。碧波前c独歌独酌,独吟独笑。又值群山初雪满,又兼明日交光好。便假饶c百岁拟如何,从他老。知富贵,谁能保。知功业,何时了。算箪瓢金玉,所争多少。一瞬光阴何足道,但思行乐常不早。待春来c携酒殢东风,眠芳草。1” 那人音如溅玉,声若鹤鸣,又兼中气绵长,歌声直入云霄,与霞光花影齐飞,不尽风流倜傥。方天至听他词意,更觉得畅快难言,一曲再罢,不由向江边回首一望。 这一望,却瞧见岸上有两人正在看他。其中一人黄衫白裙,乌发如云,袅娜于江风中俏立。他定睛一望,见那少女脸如雪芝,眼如秋水,颇有愁色,与他四目相视间微微一怔,忽而流露出一丝欢喜颜色,那神容欢喜之外,又悄悄轻轻,娇娇怯怯,隐隐生出一丝缠绵之意,只在不经意间。方天至也是一怔,全没料到在这里又碰到了峨眉派的纪晓芙。 他不及招呼,又转眼去看另一人。那人与纪晓芙相隔不远,身量颀长,风姿飘逸。他在水光晚照中负手而立,一身灰衣乏淡,却不减他半分颜色,正是一个极英俊的中年男人。 方天至与他对视片刻,只见他生就剑眉飞眼,目光萧冷,顾盼间自有睥睨之色。他上下打量了方天至几眼,忽而笑道:“歌赠知己,知己却是出家人么?” 方天至亦笑,隔江答曰:“贫僧法号圆意,多谢施主赠歌!” 那人道:“在下杨逍。何不上岸相见?” 方天至见他气度不凡,乐于相交,便手上撑棹,自江心渡来。不料还未靠岸,原本静静伫立的纪晓芙忽而飞身跳上船来,口中急急道:“快走,救我!” 方天至登时懵逼,未及答话,却见岸边那灰衣人面色忽然一变,脚下在江岸一点,袍袖翻飞间,如一面灰云般飞扑过来,伸手去抓纪晓芙,口中道:“你要去哪里?” 纪晓芙急得眼含泪珠,道:“快走,求求你了!” 她话音未落,杨逍已飞到船边,人未落手先至,恰探到纪晓芙肩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杨逍这平平淡淡的一跃,足飞出一二丈远,方天至一着眼便知其不凡。 纪晓芙毕竟是峨眉派的女弟子,且当初于金环镖局内仗义相救,算是仁义善良之辈。她能做下甚么恶事,引得这样一个人物出手?杨逍武功比她高明不知多少倍,何以只跟着她,不许她走开,却不干脆捉了她去? 方天至脑中转过数个念头,而这电光火石间,杨逍已飘然扑到船顶,未及落地便朝纪晓芙肩上抓去。恰当时,灵峰受他气势所激,自乌篷底下一跳而起,威胁似的咆哮了一声。乍起的一声虎啸,引得杨逍稍一愣神,而方天至不动声色的猝然伸出右手,往纪晓芙肩上挡去。杨逍这一抓未到,二人双手已似接非接,他登时弃掉纪晓芙,手上爪势一翻,侧掌成刀,横削方天至手腕。方天至已静候动,待他掌来,四指忽如拨琴般一屈一伸,指影雪白四道接而弹出。 他这一手功夫名叫三阴指,又名琵琶功,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杨逍虽未与少林高僧交过手,不知名法,却识得厉害,一削未到,遽而收回。这一二招只在霎时发生,杨逍人尚且还在空中。只见他面色不变,口中赞道:“好功夫!”说罢也不再与方天至较技,运功调动内力,一掌由上而下,直直拍出。 方天至左手撑棹一拨,令小舟船头朝江心一转,右臂回肘而出,霎时与杨逍接了一掌。两人掌接一瞬,俱是浑身一震,方天至朝后退出一步,堪堪立在船沿边上,而杨逍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待要落船已是不能——那小舟受他掌力催动,借机往江心一飘,已浮出一丈之远。 轻功余势已尽,杨逍足心点水,却未趁此发力回岸,而是任自己落在浅江之中。水波晃碎霞光,他一身灰袍襟摆飘在江面,直直的望着小船远去,忽而不怒反笑,哈哈道:“好个和尚!” 又放声与纪晓芙道,“纪姑娘,咱们改日再见!” 方天至在船头静静回首望他,并未回话。半晌他转过身,朝纪晓芙道:“阿弥陀佛!纪女侠,别来无恙!”纪晓芙尚未从刚才那目不暇接的交手中回过神来,正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听他寒暄,眨眼一惊,这才轻声道:“多谢相救!大师近来还好?” 方天至笑道:“贫僧过的还不错!” 纪晓芙受他感染,也微微一笑,此时惊魂初定,她想起方才那声虎啸,转而去看船篷里的灵峰。灵峰早已重新趴下了,此时任她打量,尾巴闲闲的在船板上甩。 方天至瞧见她目光,道:“这老虎是我在山间收服的,名字叫灵峰。” 纪晓芙颇为好奇,问他:“它吃肉罢?你怎么养它?” 方天至道:“说的也是,在山中还好,它自己就能猎东西吃。往后入了城就不方便了,说不得只好买肉来给它。贫僧又穷得很,只怕它也要与贫僧一样,饱一顿饥一顿了。”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想,往后再去劫富济贫,须得多拿两个银元宝出来,只是这其中奥妙,不足与外人道也! 纪晓芙愈看愈觉得灵峰生得美丽,不由心生喜爱,此时听方天至诉苦,犹豫片刻,自香囊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来,垂头良久,才抬眸望他试探问:“我想给灵峰添点饭钱,不知你愿不愿收下?” 方天至站在船头,闻言不由哑然一笑。他心知纪晓芙感激他此番相救,见他困窘便觉不忍,又知她心中忐忑,怕赠银唐突,故而一句话才说得如此期期艾艾。正因如此,他垂首与她四目对视片刻,竟不知如何答她,不由又笑起来。 船行不止,两岸风光飘然退却。流云飞霞,波光粼影,一应在他带着笑意的双眼中。纪晓芙见他只是笑,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着他,可望着望着,不知为何也忍不住想要微笑,一笑之下,忽而脸上发热,又偏过头去,望江中风景。 方天至见她两手背过身去,将银子悄悄收回,才道:“纪女侠的好意,贫僧心领啦。” 纪晓芙默默不语。 片刻后,方天至问:“贫僧欲顺流往乐山去,不知纪女侠要在何处登岸?” 纪晓芙闻言,脸孔上又浮现出忧色,道:“我要回峨嵋去,但与大师一同在乐山上岸罢。” 方天至看她神情,道:“可是遇上甚么难事?与方才那人有关么?” 这事说来话长。那日自成都府与师姐妹分开后,纪晓芙便自往川西探听谢逊消息,不料行至大树堡,身边忽而缀上一人,不论吃饭打尖,俱在一旁,那人便是杨逍。纪晓芙被他缠上,不胜烦扰,好言相劝不成,甚至拔剑与他打了一架,然而两三招间就被他夺下宝剑,第二日醒来,却见那剑被放在了自己床头。纪晓芙被他半夜潜入房间,竟然一点都没发觉,回想之下不由花容失色,思前想后,也不去找谢逊了,只想赶回峨嵋,免得被杨逍纠缠。 杨逍跟着她一路东去,渐渐发觉她要逃回师门。他也不着急,一路上同她没话找话,天南海北,聊个不停,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纪晓芙也不理他,只愿他能知趣,别再跟上。两人行至夹江县青衣江畔时,她才听杨逍再次开口,要她跟自己走,正要断然拒绝,江上忽而传来一阵妙不可言的横笛声,两人不由纷纷噤声,驻足去听。吹笛之人也即方天至了。 而纪晓芙瞧见吹笛之人是他,心中不由大喜。她知道方天至武功厉害,虽不知打不打得过杨逍,但跑总跑的掉,心中不由燃起期望来。她不敢让杨逍得知,怕他突然发难,只暗暗盼方天至不要与自己相认。等到船靠岸来,才忽然飞跳过去,求他相救。 事虽如此,可此时听方天至相问,纪晓芙却觉得羞于开口,想了许久,才道:“那人一直跟着我,我甩不脱他。方才在江边,他似乎已生出歹意了,多亏遇见了你。他知我要回峨嵋,也许会在附近等我,我打他不过,恐怕自投罗网。如今先往乐山去待一阵也好。” 她说得语焉不详,但方教主老司机,焉能听不出来,闻言不由心道,那个叫杨逍的怕是看上你了罢!生出歹意甚么意思,难不成要掳人? 瞧他生得姿容堂堂,气质不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方天至寻思了一下,方才他与杨逍对掌时,只用了六七分力,盖因江上唱和甚是相得,两人又萍水相逢,别无冤仇,手下便留了情。但他估计,杨逍也许也没有用上全力,二人武功大概还在伯仲之间。杨逍这手死缠烂打固然令人无语,但与纪晓芙相似,方天至也觉得他毕竟江湖高手,总不至于脸都不要了,在峨嵋山下等个几天不见人,估计也就离开了。是以听闻纪晓芙的安排,方天至只点了点头,但想想又客气道:“若是需要,贫僧也可送纪女侠一程。” 纪晓芙莞尔道:“多谢你,不过不用了。到了乐山后,我在城中做下记号,师门姐妹如有在附近的,自会前来汇合。届时人多势众,量他也不敢放肆。” 方天至知她是为了维护门派体面,毕竟峨眉派的亲传弟子,被坏人一吓,求个和尚把自己送到山脚下,好说不好听。又觉得她说的法子也有道理,便不强求,只好奇道:“不知峨眉派通传消息的记号甚么样子?” 这不算甚么秘密,纪晓芙见他感兴趣,便使剑在船壁上刻下一个来给他看。两人又复闲聊几句,天色愈发暗淡起来,江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白雾,风来一吹,兀自翻滚不休。方天至将船头的油灯点着,就着一豆灯火与纪晓芙二人吃了些干粮。再行几里水路,方天至将船靠在浅滩上,放灵峰去觅食,它跳下岸钻进林子里溜达了一圈,不多时就跑了回来,想是今日早些时候在翠屏山里大吃了一顿,不怎样饿。 及至夜中,两人分头在船头船尾打坐,中间夹着一虎,就这样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下晌,青衣江愈发宽缓,不多时两岸青山远去,左右乍逢两道滔滔大江,与青衣江奔涌相会,目之所及全化作一片碧水青天。复行片刻,只见一道雄峰绵延江上,碧树千层,红岩迭叠,高处断崖之上,掩映着红墙碧瓦数间,仿佛一座寺庙。 江水奔腾撞击山下,又复回流,使得离山愈近,水势反又湍急起来,那小舟行在滚滚碧江之上,渺小如一片落叶般,而方天至执着船篙,时不时左划一下,右撑一下,竟使小舟颇为平稳,飘飘然绕山而行。那山极大,船在水上漂行甚快,接天连日的青影也只缓缓绕退,许久后才退过半座。山那另一半于江面上微微凹陷,船行山转,一座万丈大佛的侧影渐渐显露出来。 那佛像摩崖而刻,山有多高,佛就有多高。大佛安详闭目,泰然垂脚而坐,仿佛能令惊流温顺,险涛征服。人在江上,如若蝼蚁,仰头极目而望,只见一轮晖晖明日照耀当头,洒落万丈光芒,仿佛就是它身后佛轮。 方天至与纪晓芙并肩立在船中,一齐望佛,神情肃穆的合手一礼。礼罢,方天至再细看佛身,只见大佛左右勾连栈道,佛头顶上有一间楼阁,仿佛是防风吹雨淋,侵蚀佛像而建。但如今阁顶旧损颇多,显然是年久失修。 乐山已至,嘉州城就在左近。方天至绕过大佛,寻岸停泊,将纪晓芙放下岸去。 纪晓芙人在江边,不做姿态,自成婀娜,悄然间引来目光无数。她抬手挽住风吹的发丝,与方天至话别,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问:“多谢相送,你接下来要往哪去?” 方天至想了想,答她:“我欲在嘉州停留些许时日,适才见佛上楼阁凋敝,左右无事,便想将它修一修。” 纪晓芙微微睁大眼睛,讶然道:“这要补多久才行?你一个人?” 方天至不由一笑,说:“我只将那阁顶破漏处补上一补,免得风雨侵损佛像罢了。若要将这楼阁重建,不知要花上多少钱,贫僧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 纪晓芙默默凝注着他,一双清目倒影水波,竟不知水更澈,还是那目光更澈。 方天至望她片刻,仿佛间觉得日光刺目,她眉间那一点朱砂艳极灼人。而她则终于开口说:“我也要在嘉州停留几日,等同门汇合。峨嵋与少林同为佛门,小女子也该为佛祖尽一份心意。” 方天至闻言默默回过神,笑道:“如此也好,纪女侠有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与纪晓芙渡口作别后,方天至自回到乐山,灵峰坐船正坐得焦躁,一见大山便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扑进林中不见了踪影。 方天至也不管它,先往泛舟江上时所见的寺庙里去,登上山后,才知这座寺庙名叫凌云寺。他过甘露门而直入天王殿,亮出度牒后,自有寺中僧侣前来寒暄,又在其陪同下,一一拜过诸位佛祖,后出殿于山崖边的青石甬路上眺望,正可在树木掩映下,隔空望见大佛的佛头。方天至询问一番,才知这大佛全名即是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正归凌云寺管辖。 寺中一长老也为佛顶楼阁破损一事苦恼,听方天至问起,便道:“这大佛头顶的楼阁,早先在唐朝年间,曾有七层,名为七宝楼阁。后来几经战乱,佛阁屡建屡毁,本朝几十年前曾重新修缮,命名为宝鸿阁,就是如今戒友瞧见的这一座了。可今昔不似往昔,如今朝野不清,民生凋敝,听说各地起义者甚多。本寺香火不盛,无有多余钱财,几次向嘉州府衙报请修缮无果,只得任这楼阁破损了。” 方天至这一路来,观寺中僧人行止,见其步态虚浮,气息不匀,便知他们都不曾修炼过武功。那大佛两侧虽有栈道,但只供登高望佛之用,并不与佛像相连。对凌云寺僧人来说,想修缮这佛像,只得大花钱财,多请工匠,先修通栈道,再在佛上搭建脚架,慢慢将佛阁修缮起来。方天至瞧了眼栈道与佛阁间的距离,心中略作估算,开口道:“贫僧粗通拳脚,身上略有几分功夫,如今有意将这佛阁破漏处代为修补一下,不知贵寺意下如何?” 寺中长老闻言不由劝道:“栈道与大佛间足隔着五六丈远,其下悬崖万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万万不可逞强啊。” 方天至道:“贫僧晓得,如无把握,焉敢狂言提起。还请长老放心。” 那长老闻言不由侧目,心道,你这和尚嘴上只说有粗浅功夫,原来是谦虚,害我当真。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天至又啥也不求,凌云寺上下一点损失都无,反而要受他好处,还能有甚说法,经寺中主持及长老商议,便答应让他去修佛阁,顺便将他一应食宿都免费包办了。 方天至虚情假意的推拒一番,欣然答应,美滋滋的在凌云寺里住下了。 第二日清晨,天光尚且蒙蒙,方天至已准备开始干活了。他往凌云寺里找了两捆麻绳,左右肩上一挂,拔步走到昨日望见大佛佛头的临崖甬路上,上下左右一瞧,挑出一棵粗壮挺拔的老松树,将绳索一头绕紧在树干上。绑好之后,他一手挎着数圈绳身,另一手持着打了结扣的绳头,脚踏崖缘,瞧准佛顶楼阁上的飞翘檐角,手上骤然发力,将那绳索一崩一绕,直抛出去。只见软绵绵一条绳索抻的笔直,如长蛇般飞弹而出,绳头打的锁扣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七八丈外的檐角上。 方天至握住绳索一拉,将那锁扣拉紧,旋即提起另一捆麻绳,飞身踏上了那条空悬万丈的细索。山风鼓荡间,细绳摇晃不定,方天至视若无睹,气定神闲的运起轻功,麻鞋在绳上轻轻一点,人便飞出二三丈远。高山落崖之中,他衣袂翻飞,踏绳飞渡,纵有游人江上眺望,怕也只疑是只白羽飞鸟。如此足点数次,他飘飘然落在佛阁檐角之上,又如法炮制,将栈道与楼阁以绳索接上。 事罢,方天至先研究了一番这阁顶的构造,心里大概有数后,便将完好瓦片收拢好,把断裂的椽条卸下一根,又返回寺中借出刀斧,往山林中挑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伐倒,将枝叶树皮一一削刨妥当,这才把它扛到崖头,飞身踏上绳索。要知那料理好的树干足有六七米长,他负在肩上,人还在树影里,先有三四米的树干直直的往山崖外伸出一截来。 恰当时,纪晓芙登顶栈道,正瞧见了这一幕。她还在纳闷,冷不丁便见一道白影倏而钻出,负着那树干从崖头跳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方天至!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开嘴竟忘了唤他名字,这刹那间,只见他脚下凌空一点,整个人非但没有掉下悬崖去,反而忽的朝前方飞出二三丈远,往复几下,眨眼间竟如一只大鹤般飞上了佛阁。纪晓芙呆住半晌,目不转睛的看了他片刻,直到方天至从檐头落下,在阁台上站定,将肩上圆木卸下来,她才想到,原来他飞过来了,并没有掉下崖去。 如此念头骤一浮现,她忽然一阵怦怦心跳,如若擂鼓,莫名感到难言的惊悚后怕,又呆了半晌,才转头去瞧那大佛后的悬崖。适才她眼光全放在方天至身上,竟没发觉那里横着一条绳索,此时见那绳索在风中飘荡,不由又是一阵害怕,难以想象他如何就此飞过七八丈来。 而方天至此时拍拍肩上的木屑,正准备拟照旧椽条,将圆木削出榫卯接头,忽而若有所觉,朝右侧一望,正瞧见纪晓芙,不由一笑,放声道:“纪女侠,来得好早!” 纪晓芙还未答话,便见他飞身踏上佛阁与栈道上的绳索,两三步间飘飘落到了她面前。这下又让她一阵悬心,口中不由自主道:“你这是甚么轻功,在这万丈悬崖上行走,也太怕人了。” 方天至闻言心中一阵暗爽,辣鸡轻功练了快十年,终于在人前完美的装了一次逼! 不过这算甚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但他只能暗爽,说出来便嫌不美,正要哪里哪里的谦虚一番,却见纪晓芙脸上隐隐惊怕不似作伪,但与他方一对视,却像惊醒般,忽而垂下头去,两手在纱袖中轻轻绞起了腰间的豆绿丝绦。 方天至望着她,不由语塞片刻。最终改口道:“这轻功叫一线穿,又叫一苇渡江。练成之后,只花片叶,稍有借力,便能飞行不堕,是少林寺的一样绝技。我早六七年前,便已开始练习在绳索上行走了所以只瞧着惊险,我早已习惯了你纪女侠不必替贫僧担忧。” 好尴尬啊卧槽! 方教主心里一阵叫苦。他当年毕竟绝代江湖,迷妹无数,老司机稳得一匹,今日见到纪晓芙神情举止,思及前日舟中江畔种种,不由有点摸不准,隐隐约约感觉纪晓芙对自己不太一般可他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的自己了,光头锃亮一颗,心中其实颇有一咪咪的自卑,一直觉得很难看不由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纪晓芙闻言“嗯”了一声,转而问:“昨日在江畔与那个姓杨的交手时,你用的指法” 方天至一阵阿弥陀佛,立刻顺势转移话题:“那叫三阴指,也是少林绝技。贫僧练得不太到家,勉强对敌也够使唤。” 尬聊了这一回合,纪晓芙的好奇心渐起,又能抬头看他:“那你练得好的是甚么功夫?” 方天至自觉一切功夫他都练得很好,可适才已然谦虚说三阴指学的一般了,再一口气念个七八种武功出来,未免显得很不要脸,于是他想了想,只言简意赅道:“贫僧的般若掌还不错。” 纪晓芙更好奇了,又道:“那日在金环镖局,有人就说你使的是般若掌。那掌法好生奇特,打不碎缸,却能将缸里的水震得沸腾不止。” 方天至微微一笑,稍微解释道:“般若掌的掌法宗意有八字,由我入空,人我皆空。缸不破,是因为我用得那一式掌法,正空掉了他千斤之力。力未消失,只是无处释放,是以缸中水沸。” 纪晓芙听他讲解,遥想那日院中一掌,不由心生向往,半晌未语。 方天至见尴尬差不多消失了,有心与她保持点距离,就劝道:“这里不好行走,又都是些粗活,贫僧是个糙和尚,干这些正合适;纪女侠千金贵体,实不宜做这些苦力,不若在乐山周遭游赏风光,静待与同门相会便是了。” 纪晓芙听他说自己是“糙和尚”,不禁想笑,又立时忍住,柔声和气道:“为佛祖尽心,哪有粗活细活之分。我轻功不济,本也帮不上你许多。不如往山中砍砍树罢。” 方天至摇头婉拒道:“不可不可。我一人做这些事尽够了,不累的。何苦再劳动你呢。” 纪晓芙见他心意已决,回头便走了。 方教主一懵,望她袅娜背影,不由心忖道,是我拒绝太过,惹她生气了么? 他被迷妹千宠万爱的捧惯了,很少有这种一言不合就被弃之不顾的经历,寻思片刻也没甚头绪,干脆也不想了,飞回佛阁去搞建筑。 及至中午,他终于仰仗聪明才智,将一根椽条安上了阁顶,心中颇为得意,正巧肚饿了,便准备收拾工具,回寺里去吃饭。但甫一跳下檐顶,就瞧见打九曲栈道上,远远来了一抹人影。那人黄衫翠裙,仿佛是纪晓芙。 方天至瞧见她,脚下不由停住了。等了片刻,那人攀到栈道尽头,正是纪晓芙。她提着食盒,衣带当风而立,向方天至莞尔一笑。 方天至只好又过绳索去,与她相见。他刚落到栈道边上,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鼻,却是纪晓芙掀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三道素菜,一海碗米饭来。她道:“和尚既然任劳任怨的做粗活,那小女子就动动腿脚,管和尚几顿饱饭罢。” 方天至张张口,想说寺里管饭,可见她往来嘉州府如此远,专为送饭给他,这句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要说他自上了少林,一十八年来粗茶淡饭,也是许久不曾吃过好味,此时肚里造反,实在难捱,便最终道:“那就有劳纪女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如此几日,方天至便在山崖与佛阁间往返,而纪晓芙则专给他送饭来,时而静立在栈道上,看他搞建筑。方天至最初很不适应,但渐渐也就习惯了,两人相安无事。 这一日傍晚,方天至负着树干往佛阁赶时,恰巧碰上凌云寺的方丈主持,便被请到禅房叙话,就大佛佛阁修缮的事情谈了半晌,又论了几句佛理。如此耽搁许久,方丈本要留饭,但方天至怕纪晓芙苦等,便据实以告,推辞离开。此时天色已暗,他赶到佛阁时,栈道上已没了人影,方天至等了片刻,也不见她来,心想或许她等太久,已走了,便没计较,又厚着脸皮去凌云寺里混了顿饭吃。 然而第二日晌午时,方天至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纪晓芙仍是没来。他颇有些疑虑,心想也许她遇到同门耽搁了,本打算再自往寺里去吃饭,但事到临头,脚下又停住。 他隐隐又浮出一个念头,又也许,她碰到杨逍了。 在檐头站住片刻,方天至反复思量,终究调转方向,飞身下到栈道去,欲往嘉州府去看看。他这几日与纪晓芙闲聊,已得知她住处。入了城中,往她歇脚的客栈一问,那伙计却说她昨日下午出门不久就又回来,拎着包袱退了房。 方天至觉得不对,问:“她身边可跟着甚么人?” 伙计答:“并未有人跟着进来。”这时又有客来,那伙计舍了他去迎人,方天至欲上楼去看,柜台边的掌柜立时于百忙之中抬过头来,朝他道:“客人要上楼去?要住店么?” 方天至从袖里摸出几个铜钱与他,客气答:“我上楼去瞧一眼,待会儿便下来。”他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楼梯口,几步上去二层,找到纪晓芙入住的房间,听里头没有人响,便推门一看。 这屋子已被重新收拾了,里头什么痕迹也无。方天至瞧了一圈,眼光飘过半敞的窗扉,仿佛见一角紫影飘过,便立刻扑到窗边,垂头朝外一望,只见客栈外头木墙缝隙里,被人牢牢夹了一缕淡紫的纱绢,方天至捞起在手,想到金环镖局那日纪晓芙装束,猜这是她自衣裳上撕下来的。她悄悄走了,又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留下标记,恐怕是出了事。 方天至思及于此,不再耽搁,直接从窗边跳下楼去,往城门方向飞赶而去。他往来城中,把四个城门周遭了仔细看了个遍,终于在南门附近的隐蔽墙影里,瞧见了峨眉派的标记。 那标记不是用剑刻的,而是用胭脂画上去的,除了峨眉派的标记,还小小写了个“马”字。方天至将胭脂蹭了一点在手边,稍微闻了闻,识出是纪晓芙身上的气味,可见她剑都没有了,或只有偷偷用胭脂作记号,才能不被人察觉。 方天至心中一沉,若是杨逍将她劫走,两人骑马赶路,这一天半功夫,也不知赶到哪里去了,他轻功再好,也经不住和马匹比长途脚力,便一边赶回城中买马,一边猜测杨逍想法。 首要一条,杨逍早些时候,是在川西与纪晓芙相遇的,后来又不许她东下,如今又从嘉州城南门离开,那么两人或许往西南方向去了。 再者,青衣江畔乍一相见,方天至便瞧出杨逍是个性情极为高傲的人。他自恃武功超群,也不惧纪晓芙往峨嵋逃跑,缀在她身后一个月有余,起初或是以为凭他才情品貌,当要纪晓芙心甘情愿与他离开才是,后续没了耐心,复又起了捉人的想法。 纪晓芙前几日,每天往乐山与他送饭,杨逍若是早已发现她的踪迹,见此情景,就算不当场现身与他相见,也必不能忍这好几日,无来由的昨日骤然发难。那么他也许在峨嵋山下等了几日,不见纪晓芙,便猜她顺流而下,是以自峨嵋改道,一路往嘉州来寻人,昨日正巧遇见了纪晓芙,便威胁她与自己走。 若是这样,方天至想,杨逍也许不知道自己也在附近。他自恃川中无人能敌,又携着心仪的美人,想来不会急于奔命,抄小路,宿荒岭。纵然他有意如此,纪晓芙既已留下记号,盼人来救,也会想方设法说服杨逍,二人如无意外,应当会沿官道走城池,舒舒服服的赶路。 如他所料都不出错,追人一事虽然前路渺茫,但或许也有一二机会。 方天至思及于此,买了马后,先问马商此去西南最近的城镇是哪个,又在【圣僧系统】里挑出【技能追踪】,花了800点积分升到了s级,这才纵马西驰,一路顺官道追去。此去西南,最近的城池恰巧只有一个,名叫马峨县。方天至快马加鞭,一路追山赶水,于官道上奔驰,约莫行出百八十里路,也只赶超了许多往来客商,并几个行脚的武林人士。 此时天色昏沉,打远山外渐渐压来几层翻滚黑云,时不时将太阳遮住又复散开,眼见就有一场倾盆大雨要来。【追踪技能】加持之下,方天至策马飞奔,却眼观六路,忽而在前方草丛边儿上瞧见一点灿色,他两足猛踏马镫,整个人凌空而起,又于马背上轻轻一点,朝侧前方直飞而出,掠过那草丛之际探臂一拾,又复加急纵掠几步,重新飞回兀自奔驰的马匹上坐定。 此时再看手上,却是一枚两头尖尖系紫绳的峨嵋钉。 方天至将这枚峨嵋钉揣在袖中,又复拍马快行。及至黄昏之时,他已在路上捡了三枚峨嵋钉,而闷雷声中,暴雨也终究漫天覆落下来。日光隐没不见,豆大的雨珠在红土大道上砸落,马匹践踏下,泥浆四下飞溅。白茫茫一片雨帘中,方天至又赶过几十里路,终于远远瞧见了马峨县的城郭。 城门虽在眼前,但他心下一片凝重,只因这大雨下的太过不巧,恐怕将许多痕迹掩去了,追人更是困难。他在城中顾不得其他,先往门脸体面的酒楼客栈里去问话,终于在一家客栈里得知,昨夜曾有如他描述的一男一女在此留宿过。他得到消息,心知纪晓芙果然是被杨逍扣住了,当即再不停留,往四下城门左近去查探,终究在s级技能的帮助下,于西城门附近的隐蔽墙面上找到了纪晓芙留下的标记。但大雨摧残下,那胭脂痕迹已残缺不全,全然看不清晰了。 方天至随手买了顶斗笠扣在头上,与行街的商人相问,得知马峨县再往西南,有两座县城。一座偏南的名叫甘洛县,另一座偏西的叫做石棉县。这两座县城之间虽相隔不远,但距马峨县却都有六七百里路,纵使连夜赶去,也要天亮才能到达。 纪晓芙留下的模糊标记已没甚用处,方天至不知二人究竟往哪边去了。他思前想后,最终因在西城门瞧见的标记,便往偏西的石棉县而去。一夜披星戴月,及至石棉县城外,暴雨才停,天又复放晴。此时城门初开,行人寥落,城中店铺多上板打烊,尚未营业。方天至一一将还算上档次的客栈大门拍开,拽住伙计相问,却没一家对纪晓芙二人有印象。他又将四下城门左近再查探一番,同样没瞧见一星一点的痕迹,这才心道不好,恐怕来错了地方。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方天至便又上马,准备向东南奔去。此时马匹急奔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将近八/九百里路,已然累得狠了,不论方天至如何催它,也跑不太动。无奈之下,他又将马与数两银子留下,好说好量的与人换了马,也来不及吃喝,径自疾驰而去。及至甘洛县,又是两个时辰之后,但总算他找对了路,于南城门附近找到了纪晓芙的胭脂标记,上面除了峨嵋派联络符号外,还有一个“越”字。 那标记还是清晰鲜艳的。暴雨清晨才停,可见昨夜纪晓芙还在这里歇脚。那么他们离开甘洛县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之久,仿佛还能追的上。 方天至这样想着,朝人打听一番,复上马往西南方向的越西县去。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但天色一片灰蒙,山野阴翠,浓云罩顶。方天至于官道上赶路,沿途又收到一枚峨嵋钉,可心中却颇为担忧,恐怕今日与前日相似,未及黄昏又下起雨来。 昨夜若无瓢泼大雨,他视野清明之下,路上情景便都能看顾得到,一二百里路未拾得峨嵋钉,必会掉头回转,往甘洛县去,清晨时候恰好能截住杨逍,早不必多赶这好几百里路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黑云压野,却久阴不雨,好叫方天至一路又拾到好几枚峨嵋钉。几个时辰后,他仍纵马路上,杨逍与纪晓芙却已到了越西县城外。 这两天一晚来,纪晓芙心中忧惧片刻不停。时而惶恐于杨逍这魔头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时而又担忧自己百般小心,留下痕迹,却无人来救。昨夜下了那样的大雨,她于客栈中听着雨声,只觉希望都被这淹天大水冲走了。可却仍不死心,沿路趁杨逍分神,偷偷于身后掷下暗器,指望被人瞧见。 此时又见城郭,她便稍微松了口气,只盼夜间留宿时,能有人追赶上来。这追上来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会是同门师姐妹的可能性极小,全都指望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可这指望又是何等渺茫,此距嘉州,已是千里之外了! 纪晓芙默不作声,忽而扬鞭拍马,往越西县城小跑而去。不料此时,杨逍却在她身边道:“且慢。” 纪晓芙勒住缰绳,侧眸望了他一眼。 杨逍一身白衣如雪,背脊挺拔的端坐马上。他持住缰绳,勒马慢行,向纪晓芙微微一笑:“寒舍已近,咱们不必进城。再过些许时候,杨某即可于庄中款待姑娘。” 纪晓芙心中一惊,但勉力稳住神色,一如既往般冷淡淡的轻声说:“我太饿太累了,偏偏想进城休息一会儿,你不许么?” 杨逍侧首垂眸打量她一会儿,又是一笑。这一路上,纪晓芙多有许多借口,要么身体不适,要么腹中饥饿,只为在城中多留片刻。他虽未能察觉纪晓芙悄然留下的记号,但也知她如此做派,多半是怀着遇见同门,寻求搭救的心思。杨逍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放任她如此,并不觉得能叫她从手上跑了。他这一笑,一是为了无奈,二是带着纵容,三却是排遣郁气。 他少年成名,纵横江湖数十载,风流韵事无数,实不料如今栽在峨眉派一个女弟子身上,偏生还是单相思。如此死缠烂打之事,本为他所不屑,如今却让他自己亲自做下了,他心中焉能不惆怅郁怒?求而不得,自来千古一苦,任你如何英雄豪杰,也难消受! 他自来城府深沉,心中如何作想,脸上是半点看不出来的。一笑过后,便道:“岂敢不许?你想做什么,杨某都奉陪到底。” 纪晓芙闻言不去理他,自往城中去了。 两人一齐到了县城里最气派的酒楼坐定,点好了酒菜。纪晓芙脸容苍白,神情一派楚楚憔悴,似也无甚胃口,搛着两口素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吃。杨逍此时心情又何尝好了,虽无美酒,但亦执壶窗边,遥望风景解愁。 过了片刻,纪晓芙开口问:“你在这附近有庄子?” 杨逍应了一声。他知她意思,心里难受,不等她开口问,便自道:“小相岭上,抱云山庄。姓杨的在此间的一处别业。” 纪晓芙见他只缓缓自斟自酌,不盯着自己看,便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在手帕上写下那八个字,又将帕子卷握一团在手中。又过一会儿,她叫来店伙计,问了出恭处,才轻声道:“我稍去一会儿。” 杨逍又应了她一声。 纪晓芙缓缓离座,下到二楼,路过柜台边儿上,将那帕子和一锭银子放在了掌柜的面前,客气道:“劳驾,请掌柜的帮峨眉派留个心。” 那掌柜的打量她两眼,又打量了银子两眼,听闻峨眉派大名,便先小心问道:“女侠请讲?” 纪晓芙微微一笑:“这几日若有个和尚或者峨眉派的人来打听我,你便将这条绢帕交给他。银子不多,您自个儿留下便是了。” 这不算甚么大事,掌柜的放下心,笑着将银子和帕子都收到柜台下头去:“女侠放心,我记得了。” 饭罢,杨逍唤来伙计结了账,二人自西门出城,复策马行路,不过十数里后就是小相岭。那小相岭虽名叫岭,实乃一道巍峨山脉。人在山麓,只见碧峰绵延,奇秀不尽,山势拔上云雾之外,雪顶隐约可见。两人至此弃马不用,步行攀上,山路愈行愈陡,及至拂云拨林而出,正在平崖之上,可见一座依山而伫的院落。那院子白墙碧瓦,隐于山雾之中,纵使远望,亦可在黄昏微光中见其精致之处。 两人再走近些,院落中的仆役似已看到人影,不多时便分作两队鱼贯而出,每人皆提着碧纱灯笼,将院门外照的一片清幽辉煌。又有管家模样的中年文人走上前来,向杨逍作揖道:“见过主人。” 杨逍则侧首向纪晓芙微微一笑,醉意轻含道:“纪姑娘,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而此时,在抱云山庄之外, 方天至不眠不休, 终究策马千里, 赶到了越西县城。天色愈发阴沉,满城上空皆是黑云, 隐隐已传来雷鸣之声。方天至照旧直奔城中繁华处,先进了一间嘉光酒楼,找到掌柜的问话。那掌柜一听他描述, 又见他是个和尚, 便从柜台里摸出一方手帕递来:“早些时候,是有你说的那么一对男女来此用饭,那位女侠在此留有一帕, 要我转交给来寻她的和尚。” 方天至接过手帕打开一看,只见胭脂写作八字, “小相岭上,抱云山庄”。他微微皱了皱眉,抬头道:“多谢转交。还要请教店家, 这附近有叫抱云山庄的地方没有?说是在小相岭上。” 掌柜的沉吟片刻,摇摇头:“没听说过有这山庄。不过小相岭离此不远, 出西城门往西南去, 捡直走过十几里路, 便到了小相岭了。” 方天至再不犹豫, 谢过他后, 直奔西南而去, 果然不多时便见到一座山岭横亘眼前。及至山麓,他弃马飞身而下,运起轻功,择山路而上。昨夜方下过大雨,山上泥新土润,又兼少有人行走,足印痕迹比官道上好见许多,追踪技能用处更大。方天至一路寻一路走,不多时又在路旁草上捡到一枚峨嵋钉。 而此时忽来一声闷雷,闪电应时而落,伴随惨白天光,星星点点的雨水落下,又越落越急,渐成瓢泼之势。方天至定心静神,于山路上急赶,亦如一道白光般在树影中掠过。黄昏已尽,漫天雨云无月,天不知何时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寂静林中只剩一片雨打树叶之声。方天至摸黑奔走,忽而于树林外见到一片隐隐绰绰的灯火,仿佛有遥远人家。他循亮光出林而去,见是一座辉煌院落,不由怀疑已到了抱云山庄。 到了这时候,方天至已有两天两宿没有休息,也没有吃喝了。千里奔驰而来,他心神一直紧绷,已然十分疲惫,但越到紧要关头,反而越发敏锐冷静起来。他此行出来,是为了将纪晓芙救走,不是为了同杨逍打斗的,此时不知纪晓芙人在何处,便不可张扬,引人注意,须得悄悄潜进庄里去,摸清其中布局,方便待会儿跑路。 这么想着,他便悄不作声,沿树林边缘飞奔,贴着山根靠近过去。待到那山庄跟前,又于墙下静听片刻,才轻轻跃上檐头,落地无声的飞落到院子里。他轻功绝顶,伴着雨声更如一道幽灵般,一丝声响也无。一路避人而走,终究教他寻到一个落单的仆从。方天至二话不说,见四下无人,两三步扑到那仆人身后,在他背后几处道上闪电般点落几下,一手轻松将他掳起,靠到隐蔽墙角处。他不叫那仆人看到自己模样,先使出一指,无声戳在他肋下。 方天至少林练功十几年,一身功夫有一半在掌上,一半在指上。这一指念在这仆从武功粗浅的份上,只使出两三分力,却不是为了戳死他,而是为了刑讯逼供。果不其然,那仆从挨上他这一指,登时疼的冷汗直流,又被方天至点了哑,叫也叫不出,竟晕过去了。方天至又是一指,活生生又将他戳醒过来,那仆从浑身僵直不能动,可疼痛太过,竟不自觉的瑟瑟发抖。 方天至这才开口轻声问话:“杨逍带那姑娘过来,人现在哪里?不必喊叫,你喊声未出,我已将你一指戳死了。”话音一落,便将那仆从哑解开,一根手指却仍贴在他身上。 那仆从颤声呼吸了片刻,也没甚骨气,哀声道:“那姑娘人安置在取风留雾堂。” 方天至又问清怎么走,反复无误后,一指将这仆从戳晕,放倒在墙角边不理。他担心受诈,又静等了一个落单仆从,照旧拿下逼问,听二人所言一致,这才往其指明方向去。这一路停停走走,方天至已察觉出,抱云山庄里的下人仿佛各个带武,但武功却也稀松,不足为虑。约莫盏茶时候,他终于摸到了取风留雾堂外。 此时暴雨正急,屋子里烛火摇曳,只听得到外头电闪雷鸣并雨声。纪晓芙坐在圆桌一旁,避过头去,瞧着高几上的一瓶梅花出神。而杨逍坐在她对面,正看着她出神。杨逍的眼神太过直白热烈,纵使纪晓芙有心不理,也被他看得实在难受,有些坐不住了,不由道:“我要休息了。” 这话里自然是送客之意。杨逍闻言回过神,道:“你休息罢。”说着却没有走的意思。 纪晓芙等了片刻,见他仍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不由又羞又恼,语塞片刻才道:“你在这里,我怎么休息?” 她雪白一张脸容冷着时已极为貌美,此时腮容泛红,宛如赤霞照雪,桃花映月,那一瞬间的情态再动人也不过。杨逍望着不由一呆,莫名一阵欢喜。纪晓芙固然貌美,但他这许多年来,见过的美人多矣,相较起来,她也不算最美的一个了。他如此心欢,却是因为纪晓芙不是冷淡淡的没甚反应,而是生出喜恼情绪来,这一嗔在他看来便格外活色生香。他一欣喜,随即便了然觉察,心道姓杨的却是真心为她颠倒了,她稍一个表情使来,我都这样高兴。想着想着,心中极为苦恼烦闷,不由笑道:“我在这里,你怎么不能休息了?” 纪晓芙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由气道:“你这无耻之徒!” 杨逍闻言哈哈大笑,笑完又觉爱怜,不由伸出手来,想轻轻摸下她的侧脸。纪晓芙如何能忍,登时从桌边站起,想也不想一掌朝他打来。她手上这点功夫在杨逍眼里如何够看,他连化解都未去化解,欲摸她脸颊的手势一变,轻轻在她胸肩上一点,立时制住了她的道。纪晓芙这一掌还没拍出,人已站住不能动了。 杨逍点完她道,轻轻叹息了一声,又复望着她,伸出手来很是爱惜的轻抚了她脸颊一下。 纪晓芙浑身发冷,生怕他忽然生出歹意,冷冷说:“杨逍,你若敢辱我,峨眉派上下纵使上天入地,也必要取你性命!” 杨逍极轻蔑的冷笑一声,道:“峨眉派算甚么,早二十年前我杨逍也不放在眼中。”他见纪晓芙神色,不由又放软声音道,“我知你尊敬师门,我不说它坏话就是了。唉,我对你哪里还不好么,我怎么舍得侮辱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他说完,人望着纪晓芙模样,不由又极为动情,忍不住一手抚在她肩上,道:“晓芙,你就喜欢我一下不好么?你要是愿意,就算去峨眉派上求亲,我也认啦。” 纪晓芙道:“我不会嫁你的,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将我放下山去罢。” 杨逍脸色一冷,神情变幻不定,半晌道:“我杨某人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这可由不得你。” 纪晓芙不由心中害怕,但口中却不愿落了下风,生硬道:“你那是妄想!” 杨逍道:“是么。”说着一手朝她腰上一抚,仿佛要将她抱起来,纪晓芙不由花容失色,大叫道,“你干甚么,快放开我!” 杨逍正要说话,却听屋外忽然乍起一声惊雷。伴着雷声电闪,取风留雾堂的大门忽而自外裂开,自惊风暴雨中,一道白影于漆黑夜色中踏进门来,来人一言不发,未及近前,先于一二丈外摘下头上斗笠,刹那间朝杨逍甩来。那斗笠快如一道青练般,杨逍因怕伤着身后的纪晓芙,不敢避开,右手忽而将衣袖挥开,他宽袍广袖,舞开之后宛如一面大口袋般,将那斗笠罩在其中,斗笠边缘虽利,却浑不着力一般未能将杨逍衣袖割开,便被他反手收入袖中,抛了开去。他甫抛了斗笠,迎面便是森森一掌当头袭来,掌未及人,风已烈烈,杨逍猝不及防,不敢硬接,便朝后退却两步,先让一城再运功接它。 两掌相击一瞬,又复分开。杨逍受了这一下,只觉掌力刚猛无匹,雄浑逼人,受激之下竟有些气血翻涌,他识得这是少林派的金刚掌,又复看清来人相貌,不由怒极反笑,道:“又是你这和尚!” 这刹那功夫间,方天至逼退杨逍两步,已趁机在纪晓芙腰间一带,将她接到身边来。他试着给纪晓芙解了下道,却不料杨逍武功古怪,一时半刻还解不开它,当即也不纠缠。他如今力大无匹,手上带着纪晓芙这百八十斤的重量如若无物,运气轻功,整个人如飞一般携着她没入雨夜之中。 杨逍岂能教他跑了,他轻功亦是不凡,一时半刻虽追不上,但也紧紧缀在方天至身后。此时院中仆从俱被惊动,纷纷点着灯火赶来阻挠。 方天至循着记忆,在这繁园中飞檐越顶,顷刻间就被大雨浇了个透。雨帘劈头盖脸砸下,打在睫毛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方天至勉力瞧清道路奔走,忽而听臂弯里的纪晓芙颤声问:“真的是你呀?”她话声甚轻,雨中几乎听不清晰,但仿佛哭了一般。 方天至顾不上安慰她,只言简意赅道:“是我。” 又跳下一座屋檐之时,四周忽而涌来七八个抄近路包围过来的仆从,方天至不愿与他们缠斗,横袖一挥,立时甩出一蓬峨嵋钉,那些仆从手脚中了暗器,纷纷扔下灯火棍棒,在原地惨叫起来。 方天至趁机又飞上屋檐,百忙之中还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脚下却是不停,飞也似的越出了院墙,跑到了抱云山庄外头。但他终究被那些仆从阻了一阻,这会儿功夫里,杨逍已经悄然追到了他身后,一掌劈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方天至察觉背后劲风袭来,心下只道可惜。若方才在抱云山庄动作能更快些, 面前平崖一片, 接入山林, 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杨逍绝不可能追得上他了。然则他如今武功只到这里, 快无可快,却是无奈。一旦被杨逍缠上,想不打伤他再走, 自然绝无可能。 那么自己能否胜得过杨逍呢? 方天至足下于草地上猛地一踏, 泥陷草碎之际,身形硬生生又朝前窜出半步,让开那掌上一尺之远, 随即他头也不回,右臂回荡而出, 自身侧向后硬接他这一掌。 杨逍见他仓促之间回击,不由心中冷笑,早先青衣江畔, 他与这和尚对掌只出了六七分力,是为笛声而手下留情, 如今新仇旧恨加在一处, 恨不得一掌将这和尚毙在手下才好, 如何还会留手?他这一掌运足十成功力, 携着愤郁交加之气而来, 几乎震飞雨珠, 心道便是阳教主在世,也不会强去接它,这贼秃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也合该死在这里。心下这么想,那掌也堪堪与和尚伸出来的右手相接,这时忽而天降电光,照亮四野,杨逍隐约瞧见那和尚白衣袖中探出的并非一掌,他四指成拳,单单伸出一根手指,平平无奇的戳来。 与掌相比,手指何等脆弱!一掌用力拍到石壁上,顶多有些疼痛,而一指狠狠戳在上头,非骨错筋折不可。杨逍虽欲打死了这和尚,却也知他武功不凡,定然知晓自己这一掌的厉害,可他不来对掌,仓促间竟以手指来应对,若不是脑子疯了,便是胸有成竹而来。杨逍只在这一刹那间想到如此,手掌已与和尚那根手指对上,甫一相接便觉掌心一点炽辣仿若透骨而出,如触刀尖针锋,他心下一惊,当机立断将掌势强行收回,不顾看伤,五指并刀横削而出,欲斩他手指。 方天至心机了杨逍一波后,也未指望一指能将他手掌戳个对穿,因此也不可惜。腾出这丁点时间,他趁机放不能动弹的纪晓芙在草地上站好,左手终于空出来,回身朝杨逍斩来的右手腕上抓去。这一抓若能落实,三指拈花一捏,便可捏碎他手骨。 他抓势方到,杨逍掌刀便即一让,又陡然间变做并指,飘然奇穿而过,流星赶月般点去他手臂少海。 若在平时,他这一招猝变何等精妙飘逸,方天至必然要出口相赞。但此时方天至为了救人,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淋了几个时辰的大雨,直奔出千里之外来,真是心力交瘁,火顶脑门,只想问候杨逍祖宗八代,惺惺相惜之意散了个干净。他陡出奇招,也只激起方天至的胜负欲来,两人不约而同的边打边让,将纪晓芙让开很远,免得误伤到她,眨眼间过了三四十招。 方天至应付下来,渐渐摸出杨逍的门道,看他武功多走潇洒轻灵一路,称得上招数奇绝,变化万千。但这正是方教主的老路子了,他当年的武功已在这条路上走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上,最不怕的便是这样的对手,心下已想好怎样对付他。 待两人离开纪晓芙六七丈远时,杨逍正化解了他侧出一指,拂袖朝他胸腋间弹来,这一下若去化解它,杨逍刹那间又可生出七八种变化来。方天至见这一弹,左脚后错半步,侧成马步,忽而半身后仰,深深扎下一个铁板桥来,两手却腾空回环,带起满袖风雨,于胸前稳稳合十。杨逍一弹落空,掌刀想也不想向下砍落,而方天至望那凌空而落的一刀,右手于胸前直伸而出,借满天雷鸣,自下而上的劈出了金刚掌的第一式“礼敬如来”。 这一掌如奔雷急电般劈出,仿佛已无视杨逍掌刀之凌厉,带着横扫千军,势如破竹的万钧之力而来,杨逍再要变刀势为掌势,去接它已是不能,便转步侧身,绕到方天至身侧再打,但这一掌稍一让过,方天至脚下已跨过半弧,扭腰而起,右腿当地横扫杨逍下盘,雨水草叶登时四溅。杨逍应时纵身而起,凌空三尺,一掌击往方天至头脸,方天至看也不看,扫腿一收,落地弓步便是半转,抬手又是刚猛无匹的一掌“攀星拿月”,与杨逍对接。两人一在地,一在空,十当十的拼了一招。 杨逍这一掌已使了全力,本以为能在内力上占得优势,却不料两掌一接,那和尚内劲雄浑醇厚,犹如滔滔大江,与他掌力相撞,竟拼了个不相上下,当即便震惊莫名。而方天至此时拳掌之势已成连绵气象,一掌打完,弓步又转,猛然间回身纵腰直出一式罗汉拳,正击往杨逍腰腹。杨逍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千钧一发间左脚竟在右脚上搭了一步,借势一翻,躲他一拳又使足尖侧踢他太阳。方天至倒转半步,侧出一记“白狮撞日”,拳势裂断雨帘,直撞向杨逍足底。杨逍躲之不及,被他一拳锤中,竟借势倒飞出一二丈远,复才翻身飘然落地,只觉右腿麻痹般疼痛,内力走过经脉一圈,复才好受些,不由心底暗骂,这和尚难道生吃金铁长大的,仿佛力大无穷一般! 两人隔着这一二丈,在暴雨中相对而立。方天至并未趁势追打,而是缓缓在原地站直,双手于胸前合十。电光一闪,他身后整整齐齐列着四五个深深的足印,却是方才那几拳几掌中,他扎桩留下的,这片刻时光,已被雨水注满,成了几汪明亮的水洼。 杨逍此时也看出来了,这和尚不仅能在招式变化间与他对敌,更兼内力深厚,实与自己伯仲之间。但这秃驴贼的很,或许他天生神力,竟想着一力降十会,使出罗汉拳和金刚掌来与他相斗,还叫他真占了便宜。杨逍出道江湖数十年,这辈子还从未被少林派这入门的拳法打中在身上过,今天真是头一遭。 他知这和尚难缠,心下各种念头飞闪,不停考虑如何应对,一边想一边张口道:“和尚叫什么名字?” 方天至此时甚是烦他,不乐意告诉他,便道:“贫僧贱名不足挂齿。杨施主,缘分天定,何必强求,不如让纪施主自去了罢!” 杨逍听他如此冒犯自己私事,醉意上头,不由哈哈大笑,笑声未止,人忽而如一道幽灵般飘来,一二丈距离转瞬即逝,伸手如电,直取方天至双目。方天至见他愈出凶狠招数,知道今日不得善了,便重新拉开拳架,使金刚掌与罗汉拳与他对打。几百招打将起来,两人各自中了些拳脚,又兼内力激发,周身澎湃流转,热气发散而出,在茫茫大雨中也不觉得如何难捱。 可纪晓芙与他俩不同。她武功远未到家,又是个女孩儿,如今道叫杨逍点中,在这凄风寒雨中淋了半晌,浑身湿透,手脚僵冷。她侧对着二人,瞧不见打斗情形,但也知这许久未见胜负,想来正是一番苦战,心中虽然焦急,却半点法子没有,欲冲破道,又无奈杨逍手法诡奇,内劲厉害,怎么冲也冲不开。正自屏息凝神,搬运内力,耳边忽而传来一声冷测测的笑声,她大吃一惊,还未及张口呼叫,就被兜头罩进一件大披风中,整个人被轻松掠起到空中,那人张口道:“杨左使怎同个和尚打斗起来,独留个小娇娘在雨中苦站?杨左使既然不要,不如留给姓韦的吸吸血罢!”说话间已朝崖边密林处飞去。 这人正是明教四王之一,青翼蝠王韦一笑。 自明教教主阳顶天失踪之后,明教上下群龙无首,各个法王与教中五散人,都觉得自己有本事来做教主,不服别个,搞得光明顶上一片乌烟瘴气。杨逍身为光明左使,在教中地位超然,犹胜四王一筹,是争夺教主之位的有力人选,自然受人侧目。紫衫龙王c金毛狮王早已飘然不知所踪,白眉鹰王一怒之下跑到江南自己个儿办了个天鹰教来过教主瘾,光明顶上便只剩杨逍与韦一笑武功最高,时日久长,两人间隙更深,势同水火,是以杨逍才避下光明顶,跑到坐忘峰去隐居。今日也是巧了,不知怎么韦一笑就寻上了门,又掠走了纪晓芙。 杨逍与方天至二人早在他发笑时就已惊觉,不约而同往纪晓芙那飞赶。但韦一笑号称蝠王,名副其实,轻功极好,竟比他们都略快一筹,这隔着的五六丈竟无论如何追赶不及。杨逍脸色铁青,冷冷叫道:“蝠王莫要欺人太甚,你若是将怀里那女孩杀伤了,杨逍必取你性命!” 韦一笑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杨左使的相好吗?这下可难办啦。” 他话音未落,方天至道:“阿弥陀佛,施主错了,莫要诋毁纪施主的声誉。” 韦一笑又好奇道:“那不是杨左使的相好,难不成是你这和尚的相好?” 杨逍闻言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要断然叱骂他,却见方天至忽而右手向前猛地一甩,一道黄影当即从他腕上甩脱,电光朝露般击向韦一笑身后。 韦一笑发觉异样,身上裹着的那件黑斗篷向后一甩。那黄影遇到斗篷,去势不尽,竟生生将布料裂开一道口子,韦一笑不得不回手击出一掌,一掌打中之下,黄影忽而裂作二三十点,在雨帘中漫天崩散开来,而纪晓芙的半身紫衫,也恰从拂开的披风后露了出来。 这一滞留的瞬息间,方天至已又向前窜出二三丈,稍稍领先了杨逍。而杨逍则双目闪动,急奔之间忽而抬起手,在空中抓了三下,指尖连弹,将散落在空中的黄色珠子激射而出,一颗直奔纪晓芙,剩下数颗分别打向韦一笑周身数个大。 二三丈远的距离,那珠子去势极快,眨眼即到。韦一笑人在空中,竟有余力应对。他一脚踢开一颗珠子撞向另一颗,又使手接得一颗,解了危局,但却无论如何顾不上那打向纪晓芙的珠子了。那道黄影直直弹到纪晓芙肩背之间,登时将她道解了开。她反应也是快,不顾四肢僵冷不灵,伸出一指去点韦一笑道。 恰其时,韦一笑右手刚刚接住那颗黄珠,左手又正抱着她,竟无暇去躲她这一指,不由当机立断,手上猛地使力,将她往右边抛了出去。这档口,他正飞掠到密林边上,旁边不远处便是断崖,他被方杨二人联手阴了一下,自觉狼狈,不由怒上心头,心道甭管这女孩儿是你俩谁的相好,今日也要变作死相好了。 而纪晓芙被他朝右边那么一扔,正欲运气轻功稳住身形,却不料被他自身后拍了一掌。这一掌仓促而来,未使上多少力,但亦叫她觉得一阵冰寒透骨袭来,仿佛霎时将四肢百骸都冻住了,一口真气未上来,人便落到崖边,几步踉跄,就要踩空。她心下一片冰凉,未料到自己今日竟要死在这里,然而身中了寒冰绵掌,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只听到杨逍痛喊了一声“晓芙!”,人已在一道惨白电光中,仰面跌落下悬崖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天湖倾洒,暴雨如注。 那一道惨白电光劈落, 将天地都劈得亮了, 震耳欲聋的雷鸣中, 方天至忽觉万籁俱静,眼中只看到那抹紫衣人影, 恍惚之间,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她眉间的朱砂。 刹那间,那抹紫影带着那点朱砂跌落下悬崖, 消失在他眼中。 方天至也不知自己听没听见杨逍那一声“晓芙”, 两三丈之间,他亦如一道惨白电光般飞踏而至,足尖方点在崖头, 身后便有一道凄厉掌劲袭来,他任那一掌打到背上, 朝悬崖里猛然跳落,整个人如张翅猛禽般飞落风雨,疾堕而下。 崖上的杨逍呆呆愣在原地, 半晌才道:“教你给晓芙偿命。”他忽而目光一转,望向林中, 口中喃喃, “韦一笑, 韦一笑”说罢便发步追了上去。 而崖下, 纪晓芙刹那间便已坠下五六丈, 疾风骤雨如刀剑般刮过, 她浑身冰寒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正自绝望,却见闪电的余光中,自崖头跳下一个人来。 那人如一只疾飞如电的白鸟,在如瀑暴雨中俯冲而来,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脸色苍白如纸,漆眉如刀,黑眸如电,于暗淡天光下纵身飞落,竟在眨眼间赶上了她下堕的速度,朝她伸臂探来。 纪晓芙脑海中一片空白,却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勉强抬起手来。而方天至一把便将她手握紧了,并借力朝上猛地一拽,将她拉入怀中。纪晓芙被他环抱在胸膛前,下巴正靠在他肩上,万点雨珠打落在她脸颊上,让她不由闭了闭眼,两行泪珠滚落在雨水中。她张张口,终于发出声音,极轻的道:“我们就要死啦。”可话语里仿佛极悲苦,却又仿佛一点都不悲苦了。 这极轻极轻的声音,方天至仍然听到了。他用一种极为温柔,纪晓芙从未听过的声音道:“我不会叫你死的。” 接住人的这一刻,他的心仿佛也亦稍微落回到胸腔里了,头脑便重新冷静下来。此时两人下坠之势不减,方天至一手抱紧人,一手忽而在断崖的崖壁上一抓,五根玉白修长的手指竟插豆腐一般深深陷进石块中。此时他二人下堕之力太猛,方天至不敢拿大,堕势稍滞,脚下立时在岩壁微凹处轻轻一点,借力拔出五指,未等再落数米,又将五指插/进岩壁,扣入石中。如此往复几次,及至控制住下坠之势,两人离崖底只余数十米高。 方天至生挨了杨逍那一掌,若不是开了挂,估计已经是一个死教主了,此时五脏六腑俱痛,一片天旋地转,只靠一点执念强撑着,因而不敢相信轻功,只缓缓的抽手,又复抓入石壁中,又抽手,一点点的落下崖来。 待二人脚踏实地时,方天至一阵腿软,不由缓缓跪坐在地上,才将纪晓芙放下。又是一道闪电劈落,方天至借天光瞧她,望见她玉脸菱唇,都似带着虚影,只有眉间的朱砂,像是烙进他心中一般明艳灼人。方天至几乎不知自己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别的什么人,他一时恍惚,又记起她是纪晓芙,想到她挨了韦一笑一掌,便问:“你伤到哪里?” 而纪晓芙亦借天光望他,只见他雪白一片衣襟上,被雨水晕出一大片血迹,仿佛适才下崖时,血吐出来,染落到衣服上了。她又惊又怕,死里逃生的喜悦极淡如无:“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是谁打的你?” 方天至先握住她的手,忍住体内刀刮般的苦楚,稍微调动起一些内力去探她内伤,片刻道:“他未曾用力打你,只是这掌力寒气极重,要逼出来有些麻烦。”他缓了口气,“我受了点伤,一时半刻没法子帮你运功疗伤,你先用内力逼住寒气,待我稍好些了再说。” 纪晓芙此时的内伤,相比方天至来说,又不算甚么了。她胡乱点了点头,想教他放心,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纪晓芙定了定神,心道得先找个避雨的地方躲起来,这样淋在雨中不是办法,便勉力要将方天至扶起来。 方天至脸色惨白,但还笑了下,安慰道:“我一路带你下来的,没虚弱到这地步。”说着运了运力,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走的稍远些。杨逍不论早晚,必然会绕下崖来,不见尸首,便知道我们还活着,一定四处寻找。” 纪晓芙柔声应他:“你放心罢,我知道啦。” 所幸有这场大雨,一夜之间,恐怕什么痕迹也冲散了。两人挨着崖边缓缓走,绕了颇远,终于寻到一个山洞,免受了寒雨彻骨之苦。但洞中甚么也没有,外头的草木都叫大雨淋得透湿,纵然点燃了也只是浓烟滚滚,更加遭罪。两人在漆黑洞中坐定,纪晓芙见他还能行走说话,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便不打扰他,与他分别打坐运功,疗起伤来。 方天至甫一运功,浑身经脉便疼痛难忍,脏腑亦有轻微破裂迹象。要知道他的技能【铜皮铁骨】如今已解了将近二分之一的封印,放眼江湖,也算是一等坦克,肉的一匹。但他当时心神有点懵住了,又在争分夺秒的刹那间,根本没有运功去抵抗,故而还是挨不住杨逍这痛极之下的全力一掌。约莫两个时辰之后,他收功睁眼,心知若要完全恢复,估计要个把月的功夫。而此时,纪晓芙早将体内的寒气束缚住,收功许久了。她全副心神都在方天至身上,见他略微有了点动作,便立时轻声问:“怎么样?” 方天至道:“不太妙。我恐怕要一个月才能恢复,这么算来,大约半个月后,才有余力帮你祛除体内寒气。” 纪晓芙呆了呆,听他到现在口中还只记挂着自己,一时间柔情万种迸发出来,却不得宣之于口。如今已不是方才,落崖未死,两人之间便又隔了万丈鸿沟。她在漆黑里微微一笑,口中轻柔道:“我不碍事的,师父传了我峨眉九阳功,正可以克制这寒气。等你好了的时候,我也差不多好啦。” 方天至未料到这一点,不由放心道:“那很好。”他放下心事,伤势沉重之下,又两天两夜水米未进,不由更加难受。纪晓芙则起身到洞口去,双手合拢在雨幕中,不多时接回一捧清澈雨水来,道:“你喝一点水罢。” 方天至不由一愣,不知如何反应。若是拒绝她,似乎太伤人,若是低头就她手喝,又太不像话。本教主可是个和尚啊!有心自己接过来喝,又觉得自己手脏,喝不下去。他苦恼片刻,心道不干不净喝了没病,便一本正经的伸出双手道:“多谢纪女侠啦。” 纪晓芙见他这反应,也是一愣。她垂下睫毛,掩住情绪,笑着道:“别急,这一捧是给你洗手的。”一句话悄然间,就将此事圆了过去。 两人身上都没有干粮,喝过水后,便是干捱,捱得方天至觉得人间至苦,莫过于饿肚。若不是为了圣僧的形象,早就愁眉苦脸,哀声叹气了。纪晓芙也觉得难捱,却与他不是一种难捱法,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问:“你怎么找来的?” 方天至觉得聊聊天,转移下注意力也不错,便道:“我见你许久没来,担心出事,便去嘉州城寻你,见你留下记号,猜你或被杨逍所俘。”三言两语间,轻描淡写的大致将追来的事与她说了。 他说的轻浅,纪晓芙却听到深处,她听着听着,脑海中乱作一团。她早先便已对方天至暗生情愫,但却也只是寻常。可经此两天两夜,及至刚才错以为要相拥而死,一颗芳心已全然系在方天至身上,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他了。又忆起跳崖之时,方天至对她那般态度,不由心道,他此时又是个和尚了,只那一刻才是他。思及于此,纪晓芙一时觉得万分痛苦,一时又觉得已然无憾,想着想着,无声的落下泪来。她也不去管泪水,恍若无事的振作精神,柔声问:“你方才落下崖时,五指竟然能插/进石块里,甚么武功这样厉害?” 方天至不管前世今生,都爱练武。更何况少林功夫,他练起来是遭了大罪的,听她问了,也乐意谈起:“这功夫叫一指禅。” 纪晓芙不由一笑:“不是五指禅么?” 方天至也笑:“每一指都是一指,五指不也即一指么。”又解释道,“这门武功修炼时,十指都练,对敌时十指皆可用来,但一招只出一指。” 纪晓芙点点头,道:“原来这样。这功夫练成后竟能以指穿石,想来修炼十分辛苦。” 方天至摇摇头:“我离练成还早那。这门功夫的第一层境界,名叫六根清净,又叫铁指禅,便说手指击物,犹如金铁,无坚不摧,无物不克。若是遇敌,触之无有不伤,是以算是极其凶险狠辣的手法,轻易不可使用。” 纪晓芙不由又是好奇又是向往,问道:“那第二层呢?” 方天至道:“第二层,叫五蕴非有。一指禅练到这一层,一指使来,指未及人,劲气已达,是以达到内力外放的境界。若是修为足够,这指力极为阳刚霸道,隔空即可伤人,听说有厉害的高僧前辈,一指使出,劲气可外放一二丈远,穿金断刃,不在话下,更不用提将人打个洞穿了。” 纪晓芙虽听灭绝师太谈及过少林绝技,却从未了解其中详细,听闻竟有如此神功,不由有些瞠目结舌。她还正吃惊,方天至却笑说:“不过那都是一二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寺中长老修炼此功的本就罕有,至今也未听说有修到第二层圆满的。” 纪晓芙这才稍微定了下心,可想到几百年前,武林何等盛况,英雄如何豪杰,不由心笙摇动,半晌才问:“这功夫最高能练到几层,又叫甚么名字?” 方天至道:“一指禅一共有六层,第六层是为万法归一。” 这功夫从一层到六层,名字恰是从六到一,纪晓芙觉得玄妙,不由道:“万法归一当是怎样厉害?” 方天至自从在少林七十二绝技中见到这一门指法,就下定决心要将它练成。指力外放之道,已与他从前练的武功有了些许相似之处,可见其练到深处,定然是盖世绝伦的一门武功。少林寺往前数几百年,在唐宋年间,曾有高僧练到第六层,然而自北宋末年起至如今,竟无一人练到圆满,如今只得练到一二层,不由令人感慨。 方天至听到她这问题,默默遥想那大圆满的境界,缓缓道:“万法归一,就是天地间只有我这一指。这一指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有指就是无指,无指也是有指,出不出指又有何区别?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这门功夫练到万法归一,才叫真正的一指禅。”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是禅道,而不仅仅是指道。是以我才同你说,我离练成,还差得远呢。” 纪晓芙只听他语气,便知他向往之意。 可他向往这武道,不也即向往禅道么? 她不愿再想,又与他闲话片刻,而天还未亮,大雨便先停了。 方天至听雨声止住,便道:“咱们得走了,恐怕杨逍就要追来。” 纪晓芙问:“我们往哪边走?” 方天至道:“峨眉派在北,杨逍寻不到我们,定会往北去,所以我们往南走。” 纪晓芙凝眉沉思:“恐怕他亦会想到我们不会往北去。” 方天至从地上慢慢站起,朦胧夜光中,他白衣已脏,却一如幽兰桂树,玉映霞明。听到纪晓芙担忧,便笑着开口道:“不错。但他是个聪明人,还会进一步想,我们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他反而会往北去追我们。”他声音略有虚弱,最终道,“所以我们往南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两人出小相岭,一路往南而去, 十几日内也没遇到杨逍的人影。方天至的内伤渐渐好转, 路过山间小庙, 照旧往里拜佛。他走时匆忙,行礼全落在凌云寺了, 如今便与僧人买了新僧衣来换穿。茶褐色僧袍半点也不显眼,头上再扣个斗笠,隐没在人群中, 便与寻常路人无甚区别了。 只是不知灵峰在乐山山林里如今怎样, 方天至转而又想,它早先便是野虎,一个月前还在碧峰峡中称霸, 想来应当活得十分滋润。为今之计,也只有等伤势好转, 护送纪晓芙回峨嵋时,路过乐山,再将它接来身边。 又行十数日, 方天至的内伤已然全好了,他早许多天前便开始为纪晓芙疗伤, 她又有峨眉九阳功护持, 体内寒气已散尽, 伤势好转的反而比方天至还要快些。这时两人已入云南境内, 过了剑川, 纪晓芙一路对他多般照料, 温柔体贴,再无不好的,也让方天至愈发不知如何应对,因而这一日在客栈中落脚后,他便同纪晓芙道:“贫僧内伤已全好转啦,遇到杨逍也不惧他,不如趁未分别,先护送你回峨嵋去,免得你又为他所扰。往后纪女侠出行在外,万望小心,多与师门姐妹同行,不可再落单了。” 纪晓芙闻言垂着头,片刻后问:“你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方天至道:“没有甚么打算,大约继续往西南游历罢。” 纪晓芙便仰头微微一笑:“如今咱们已到了大理,我瞧你沿路过寺拜佛,无有不入,如今鸡足山就在眼前,不如逡巡两日,再回转峨嵋罢。” 鸡足山自古与五台c峨眉c普陀c九华山齐名,传说释迦摩尼的大弟子饮光迦叶僧,曾抱金褴袈/裟,携舍利佛牙入定于此1,故使此地成了享誉天下的佛教圣地。纪晓芙这理由实在令人无可拒绝,方天至稍一犹豫,最终松口道:“如此也好。” 两人又往南去,不足两日,便于晌午时分到了鸡足山下。自打过了剑川以后,沿途地势转呈高阔之态,晴日渐多,不复阴雨。愈往南行,愈见白云千万里,清溪映繁花。如今正是腊月里,少室山恐怕正覆雪被霜,而此地却仿若春光正好一般,令人心境为之一开。 方天至行在山麓,只见雄峰逶迤,翠微千里,山势仿若被神斧劈落,断陷三段,深壑天成,遂成鸡足之状。仰望只见松涛万丈,白雾如溪,高不可见其峰顶;山麓则花开遍野,悉檀河如一道玉带般川流其间,远望隐隐可见寺庙散落河边,恰似星落玉缀,碧瓦金顶绵延不尽,佛事兴盛,可见一斑。见此美景,便是神仙也要心旷神怡,何况凡人。方纪二人边赏景边缓行,在茵茵碧草上喁喁闲谈,一旁幽林悄悄,偶有莺鸟呖呖而出,又隐没不见。眼见快到一座寺庙,纪晓芙却忽而站住了。 方天至回首笑问:“怎么了?” 河畔碧水淙淙,金光粼粼,纪晓芙一身雪白衣裳倒影在其中,袅娜倩影仿若要被流水冲散,又堪堪凝在的波光中。她怔怔望着流水,笑道:“这里真好看。若是能在这里搭一小间房子,白天耕织,晚上望着云和花朵,抚琴唱歌,那便是要我做神仙,我也不换。” 方天至想到那情景,不由也觉得动人:“江湖儿女,本拟四海为家。纪女侠若是喜欢,便在这里住下,又有何不可。” 纪晓芙闻言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是啊。”说罢,朝前面一指,“我们往前去拜佛罢。” 两人入尊胜塔院,又过了悉檀寺,复远离河畔,往高处行去。待转过一片不知名的树林,绕过一面山壁,眼前忽而现出一片盘盘落落的小山坡,纪晓芙顿时颇为欢喜的“呀”了一声。只见坡上芳草碧绿,丛丛簇簇间,全是嫣然盛放的茶花。两人在花丛中行走,只觉浮香缭绕,如水波般悄然流淌,无数于清枝秀叶间半藏半露的花朵红粉轻白,鹅黄碧玉,品种数之不尽,远远望去,花色娇妍如云,旖旎不尽,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纪晓芙与这世间许多女孩儿一般,十分喜爱花朵,进得茶花林中,便稍微跑开些,在方天至左边的花丛中绕进去,不知怎么又从右边绕出来,不比寻常那样温柔娴静,略显出一丝活泼来。方天至不由觉得有趣,听她问这朵花叫甚么,那朵花好不好看,便笑着一一答她。走着走着,方天至眼中望见一树雪白花朵,不由驻足观看,纪晓芙回眸见到,也走到他身边,待到近处,才发觉那雪白茶花颇有不同,花瓣间点缀着胭脂颜色,有的丝丝缕缕,有的星星点点,极为烂漫可爱。她不由仰头望他问:“这种又叫甚么名字?” 方天至道:“这花名叫白嫦娥彩。”看着看着,他一眼瞥到纪晓芙身上,见她脸容细腻如雪,满树花影一映,娇艳风流处,堪称活色生香。 纪晓芙见他露出笑意来,不由稍微歪了下头:“你笑甚么?” 方天至指向一朵白嫦娥彩,道:“这一朵和你很像。”纪晓芙随之望去,只见那白玉般层叠绽放的花朵上,只生着一抹胭脂色,独独一点,叫人立刻联想到美人脸上的朱砂痣。她看着花朵,想着他的话,忽而觉着这漫山遍野的茶花都不过如此,只这一种花别有不同起来。 而方天至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想了想,硬着头皮转移话题道:“阿弥陀佛,咱们继续往前走罢。” 纪晓芙脸上毫无异色,只点头道:“好。”边走边恍若无觉般,同先头一样,看到漂亮花朵,就向方天至询问。不过片刻,两人走出茶花林,脚下多了一道青石阶来,沿青阶上望,两侧林木清幽,曲折不知尽头。纪晓芙正要顺着往上走去,却见方天至忽而回头下望,不多时,自下首弯路的尽头,冒出一个巨大的石像头来,仔细一看,居然是释迦摩尼佛的佛头。 石佛头怎自己会动的?纪晓芙正自讶异,却见那佛头上下晃了一下,又冒出一截脖颈来,不多时,整个身子都渐渐露出,这时两人才在那巨大石佛下头,望见一个人。那人生着光头,身披赤褐袈/裟,腰身深弓已极,极辛苦的负着那大石佛像,两手则合十胸前,形状极为虔诚,正是一个喇嘛。 那石像较他本人身形要大出二三倍,几乎有千斤之重了,他负着石像走的极慢,每一步都叫石阶往下微微一沉。方天至望见这情景,不由觉得好奇,便上前相问道:“阿弥陀佛,请教法师名号?” 那喇嘛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颇有些愁眉苦脸的神情。他见方天至也是和尚,竟张口说出流利的汉话来:“小僧伦珠多吉,敢问法师上下?” 方天至道:“贫僧圆意。法师从哪里来,何故负着石佛前进?” 伦珠多吉答他道:“小僧自吐蕃来,往睡佛寺去。法师有所不知,我藏传佛教历代传统里,每到酉鸡年,各地僧侣均要驼经文佛像,往鸡足山朝拜。小僧今年以为武功精进,便换了更大佛像来,不料力有不逮,险些没有赶上。”他说着,路过方天至身边,道,“唉哟,劳驾让一让路,我怕一步踏不好,要跌下去啦。” 方天至与纪晓芙忙走到一旁的泥路上去,把石阶给他让开。这伦珠多吉又一步迈出,想是一时没控制住力道,竟将石阶踩裂一块。方天至心生敬意,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一礼,道:“法师佛心虔诚,令人钦佩。” 伦珠多吉却愁眉苦脸道:“唉,小僧佛法总不精进,脑中总是想个不通,每年都被上师训斥,想来是向佛之心还不够虔诚,是以每三年便尽力驼负佛祖巨像来圣地朝拜,望佛祖怜悯,使我早日开慧。” 方天至对藏传佛教也不甚了解,闻言不由相询。伦珠多吉便与他一一讲来。 原来藏传佛教支派甚多,其中有一大分支便是噶举派。噶举派中曾有一位高僧,名叫达波拉结,曾融合其他教派法典,写出《道次第解脱庄严论》来,开创了独具风规的达布噶举派。达布噶举派在藏地发展兴盛,形成了“四系八支”,如今受朝廷册封,统领藏地政事的上师也即其中一分支的高僧。 这伦珠多吉正是噶举派中的一个喇嘛,自出生起便在止贡寺修行。他天性淳朴,又根骨上佳,是他师父最小的关门弟子,被亲授了无上密法光明大手印,年纪轻轻已然练到了第五层,被阖寺上下寄予厚望。 然而伦珠多吉武功练得利索,在佛法上却总想不通。噶举派偏重于密宗修行,讲究的是由果及因,认为每个人生来就有菩提心,众生深陷苦海,亟待有人拯救,僧者应立时行动起来,施以援手,实践即是修行,慢慢便可悟道成佛。而伦珠多吉却总觉得自己仍有一颗凡心,须先将自己这颗凡心修成菩提心,行事才能无时无刻不秉持佛的意旨。而既然佛心未成,自己现在的智慧便不足以普渡众生,不由时刻诚惶诚恐,认为自己不能胜任。他这想法起初不敢与师父说,后来他师父见他大手印的修行愈发缓慢,发觉不对来问他时,不由大吃一惊,全然不知这小徒弟的思路何时拧巴到显宗修行上去了。 要知显宗与密宗虽然都修大手印,却是截然两种练法。小徒弟思路跑偏,光明大手印自然要逐渐练得不通了,也就是他天赋异禀,功力深厚,这几年来只是进境缓慢,不然早要走火入魔了。然而此时伦珠多吉的念头已然根深蒂固,轻易难以扭转,他师父好歹也说不通他了。伦珠多吉心中痛苦无奈,便每三年一次,负石佛来鸡足山朝拜,期望佛祖指点迷津。 方天至听完,不由心道,这喇嘛当初如果打一出生就在显宗教派修行,只怕成就早不止于此了,真是女怕嫁错郎,和尚也怕入错行啊!他自个儿也总觉得自己进少林寺修行,被辛苦摔打成一条狗,也依稀仿佛进错了门派,然鹅事已至此,为之奈何?所幸他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这种画风,可这伦珠多吉却还没有认清事实。方天至见他脸上愁色,不由也稍微能理解他心中的郁闷,便开解道:“显宗密宗,修行不同,却都是佛法。如你实在想它不通,不如多去了解那显宗的教义罢。” 伦珠多吉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上师对我寄予厚望,我岂能胡思乱想。教义精神,只是我愚钝,一时想不通罢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山上青阶尽头忽而转出两个和尚来,一见到伦珠多吉,不由形色匆匆的赶上前来,面带苦色道:“唉,你怎又来啦?”眼朝后一望,果然见许多石阶碎裂,这只是见到的,没见到的还不知有多少,不由想要开口训斥他,可望见他背上佛祖,那话又哽在喉头,最终只道出一句,“阿弥陀佛!” 伦珠多吉也是面有愧色,便道:“我愿为寺中修此石阶,多有打扰,请法师海涵!” 那俩和尚怅怅的:“不必如此,寺中长老已有交代。” 方天至心中感慨,却也无话可说,便与伦珠多吉话别:“贫僧先行上山了,有缘再见时,希望法师已然通慧!” 及至话别,纪晓芙也未插言一句。两人复又拾阶而上,到睡佛寺拜过佛祖后,她却多拿出一锭银子,供奉在了功德箱中。方天至瞧见了,不由心塞,明明同属佛门,峨眉派女弟子出行在外,怎就如此阔绰,羡煞人也!纪晓芙见他看来,不由微微笑道:“伦珠多吉法师事佛甚诚,睡佛寺上下亦令人钦佩。我帮不上甚么忙,只好多留下一点心意。” 方天至也只好叹口气,道:“阿弥陀佛!” 再过睡佛寺,稍行片刻,两人便到了天柱峰脚下。只见苍山万仞,古树如云,深翠重叠如海,白云尚且只在山腰之间。云影飘浮间,隐约能瞧见一点屋宇虚影,想来便是金襕寺了。他们一齐攀至半山腰上,忽而便见到一处广阔平台,视野为之开朗。只见云海翻腾间,断崖深不可测,而不远之外,高山之上还有高山。在那山麓之下,正有一处庙宇伴云傍树坐落。两人照旧入寺拜佛,但寺中有闻方天至为少林圆字辈僧人,竟特地来人相陪。 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和尚,法号嘉明,生得慈眉善目,十分喜气。他陪方天至二人游览寺院后,又特地引人来天柱峰南,道:“此去西南,请圆意法师与纪施主见一奇观。”说着,三人已绕过一片山壁,于树木稀少开阔处,忽见远处断崖之边,耸立着一块巨大石屏,与苍山云海对望,又危临万丈深渊,观之恰似天降,那石间刀劈斧凿出一道细缝,缝中石块如锁,使那石屏宛若一道接通九霄的天门。 嘉明道:“这石门名叫华首门,即为当年饮光迦叶尊者入定之处。此地势高,几可俯瞰周遭群山。若于夏秋时节,远处山雨大作,此地却仍晴好,只能听到雷声滚滚而来,故而有一观名叫华首晴雷。本寺曾有高僧于此处听雷,从而大彻大悟,成就一身精奥佛法。” 方天至不由双手合十,恭敬道:“善哉!” 嘉明微笑回礼,又与二人道:“天色已晚,二位不若回寺中用些斋饭罢。” 第二日一早,方天至与纪晓芙同寺中长老作别,终究结束了这鸡足山之行,回头向北,往峨嵋去了。此时两人内伤痊愈,行路比来时更快,未及一月,便回到了乐山脚下。故地重游,青衣江畔的大弥勒佛上,佛阁破损依旧,还未来得及修好。方天至到凌云寺中先与寺中长老致歉,为了纪晓芙声誉考虑,并未说出具体事由,只言明稍待时日,定会回来。 话罢,他携着纪晓芙,在寺庙后头的林口长啸一声,啸声滚滚传出,惊起飞鸟无数。纪晓芙不由抬手将双耳捂上,而方天至一连长啸三声才停,他前些日子为了救人,不得已将灵峰扔在了乐山,如今它虎入山林,未必肯归,来此喊它只是尝试罢了。 方天至静等了片刻,正要与纪晓芙说“走罢”,却忽而见层叠树木中一条白影翻出,不多时灵峰竟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它甫一露面,先自大吼一声,猝不及防间朝方天至猛地扑来。 纪晓芙吓了一跳,不由道:“小心!” 而方天至哈哈大笑,双臂朝前一抬,恰将灵峰两只扑来的前爪握在手中。灵峰一张血盆大口直朝方天至光头咬来,但在毫厘之间,又没有咬落下去,它又张口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鼻头,自方天至手中抽出两爪,挠了下地。 方天至极为高兴,没想到灵峰还愿意出来,不由十分爱惜的摸摸它的脑瓜,但只摸了一下就又被灵峰躲开。它绕着纪晓芙走了半圈,歪着头看了她一眼,转又踱回了方天至身边。 方天至笑道:“难为它愿意继续跟着我。咱们这就去峨嵋罢。” 纪晓芙见他开心,便也开心。可思及回转峨嵋,复又惆怅。两相思绪交加,只觉柔肠百结,又无人可诉,但她脸上不显,也笑道:“好。” 峨眉山距此地颇近,一二日间便到了,且一路也未见到杨逍人影,方天至至此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不由大松一口气,这一日便于峨眉山脚下与纪晓芙话别:“受伤多日,有赖纪女侠照顾,贫僧感激不尽。” 纪晓芙又是微微一笑。这一路来,她愈发话少,方天至心中若有所知,却也不能明说。她此时听他感谢之辞,却不谦逊推拒,只忽而道:“我记得你右手腕上,原本有一串菩提子的。但自打那日在小相岭上落崖后,就再没见过。是遗失了么?” 说起那手串,还是恩师空明在方天至五岁那年送与他的,至今已被他贴身带了十三年,从未摘下过。当日情势危急,手上无有它物可用,为了拦阻韦一笑,也只得将它甩出去,方天至事后想起虽不后悔,却也心疼。但听她问起,却只道:“当暗器用了,只是小事,纪女侠不必挂怀。” 纪晓芙闻言,垂头打开香囊,竟从中取出一环菩提手串来。 那手串上的菩提子通体雪白,形状如同未绽莲花,观之颇为清妙。方天至不由一怔,实不知她何时买了这东西。而纪晓芙则开口道:“折了你一条手串,晓芙心中过意不去,这一串菩提子,大师千万不要推拒。” 纪晓芙从来不叫方天至“大师”,“法师”,若万不得已要称呼他,也只叫“你”。如今她竟开口这样叫了,话语间合情合理,只一片感激之情,方天至张张口,沉默半晌,最终双手接过:“多谢你。” 纪晓芙见他收下,不由嫣然一笑,又道:“那日在江上听你吹笛子,觉得很是好听。临别在即,往后山高水长,可能再不相见,大师那一支笛子,能否割爱相赠?” 这笛子不过寻常竹笛,方天至那天在江上用1个积分买了100个,如今还有99个存在系统里。此番话别,纪晓芙言语颇有深意,仿佛在做了断一般。方天至思前想后,不忍拒绝她,便从包袱里将笛子拿出来,递给了她。 恰此时,天上云雾渐浓,竟说下雨就下起雨来。这雨下的不大,朦朦胧胧,淅淅沥沥,缓缓地将山麓的树c花c还有纪晓芙鬓间的青丝打湿了。 方天至将斗笠从背后摘下,道:“戴着罢。” 纪晓芙右手紧握着蒙了一层细雨的笛子,闻言不由笑了,笑罢则接过斗笠,用一种极其温柔而娇美的声音道:“谢谢你。”她接过,但却没戴上,只捧在胸前。 最后朝他嫣然一笑,纪晓芙忽然之间转过身去,未言告别,自往峨眉山上去了。 方天至目送她那道淡紫的身影缓缓拾阶而上。 她再没有回过头来,便那样握着笛子,捧着斗笠,渐渐消失在了烟雨下的深林之中。 方天至自个站了一会儿,而身畔的灵峰则忽而甩了甩毛,张口打了个哈欠。他回过神,与它道:“走罢!”说完,便披着雨,向着乐山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却说方天至转回嘉州后,便独自一人去修缮那凌云寺大弥勒佛的佛阁, 前前后后, 花费了约莫半个月的功夫。待佛阁破损处修补妥当, 他便告别凌云寺僧众,带着猛蹿一截的声望值和经验值, 牵虎往东去游玩。然而刚出嘉州境内,他忽而想起早些时候往师门送信的事来。 武当派俞三侠为大力金刚指所伤,彻底成了个废人, 这算是一桩极大的事, 少林寺背着这冤案多年也未得洗清罪名,连向武当派问责当年的龙门镖局灭门案都理不直气不壮,如今也不知事情怎样了。左右成都府距此不远, 他便先掉头往北,欲去金环镖局分舵询问一番。 路上不过二三日脚程, 他人便赶到了地方。金环镖局上下早已认得他,一见他来,堪称热情备至, 立刻将他奉为座上宾。方天至叫门口的汉子恭敬欢喜的迎到二院花厅,人还未来得及坐下喝口茶, 就有分舵掌事镖头迎了出来。那人名叫钱岳, 当日曾与王传恭一并在后院同青衣贼人浴血奋战过, 如今一身崭新靛青褂子套在身上, 早不复当日狼狈, 但一只膀子仍用白布吊着, 想来那日受伤颇重,如今还未好全。 他一见方天至,一只手作揖的拜下来,极为热情道:“小可钱岳,拜见圆意大师!” 方天至急忙将他扶起来,道:“钱镖头太客气了,贫僧不请而来,还要请钱镖头多担待才是!” 钱岳道:“金环镖局上下对大师翘首以盼,小可亦极为仰慕大师风采,只恨不能日夜相见,何来担待一说呢!” 方天至一看这样下去,来来回回客套话能说上一下午,赶紧转移话题:“贫僧此番前来,是为那日两个青衣僧人的事。” 钱岳登时醒悟,急道:“大师来晚一步了。”说罢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方天至拜托师兄圆业送信后,圆业深知兹事体大,星夜兼程赶回寺中与众位长老禀报。主持方丈空闻见得信件,又听圆业将那二人情状一一描述,不由联想到早些年一桩往事来。 距今一百多年前,少林寺曾有一火工头陀偷学武功,他对阖寺上下积怨颇深,练成武功之后,打死了当时的达摩院首座苦智大师并香积厨的几名火工僧人,随后逃之夭夭,天南海北寻不到人,全寺因此大乱,罗汉堂首座苦慧甚至一怒出走,跑到西域去建了个西域少林寺。经此一事,少林寺元气大伤,不得不闭寺休养生息,数十年内都不问江湖。 后来隐约听说,仿佛火工头陀逃到了西域,建立了金刚门。西域何其遥远,这事又是往上数好几辈的事,是以早些年竟没人想到。 寺中长老商议一番,立刻派人往武当山上送信,邀武当派的人一并往成都去问事。武当派见到信件,也知少林寺不可能拿这种事来玩笑,七侠中排行第六的殷梨亭殷六侠当即领令往少林寺来汇合,空智长老亲率一众僧人快马加鞭入蜀,甫一到金环镖局,便连夜审问那瞎眼的青衣僧人,得知他果然是西域金刚门的门人,拜在寺中长老刚寂门下,与他那死了的师兄正一并为朝廷效力。 又了解到,这金刚门门下的僧人,一应修炼少林外门硬功,大力金刚指法便是其中一门绝学。 事一问清,空智愤怒不堪,立时打死了那青衣僧人,与武当派的殷六侠商议一番,准备往金刚门去讨要说法。按说金刚门的创派人是少林寺的叛僧,一百多年间早已自成一系,他那门人将武当派俞三侠打伤了,与少林寺毫无干系。但少林寺为此事背了许久黑锅,上下均是气苦,且如今虽得知金刚门有人修炼大力金刚指法,具体凶手为谁,尚未可知,少林寺这锅还没能从头上摘下来,自然比谁都急切。 殷六侠则更不用说,他师兄弟七人情同手足,此番入蜀便是为了找到三师哥的仇人,替他报仇。他先给师门写了信,托一个三代弟子送回山去,自个儿则打算同少林寺的僧人一并去西域,做个急先锋。 钱岳将话讲到这里,才道:“贵寺的众位大师与武当派的殷六侠今日一大早刚从北城门离开了成都府,说是要往西域去。大师若要追赶,此时还来得及。” 方天至听闻这等要事,心中牵挂,也顾不得再往东去玩耍了,告别钱岳便要去追人。钱岳早知如此,已令手下镖师安排了良马一匹,又备齐干粮水袋,助他上路。方天至也不推辞,感谢一番,便一手在灵峰腰上一夹,带着懵逼的白老虎上马飞驰而去。 钱岳将他送到大门口,回过神来心道,也不知圆意大师怎驯服了一条猛虎,改日当问个明白。 再说灵峰被方天至那么一托夹岂能好受,方天至也暗自叫苦,深深感觉带个老虎出门多有不便。马匹奔出十数里后,他望见不远处有座青山,便记得道路,先勒马停下,将灵峰放下来,口中道:“往山中去罢,待我回来,再来寻你。” 灵峰站在原地片刻,见方天至往林间指去,回头望望,最终甩尾钻进了山林中。 方天至心中略感失落,也不知往后还能不能找到它了。但这念头只略一划过,他便又拍马赶路去了,追到黄昏时分,远方道路上终于渐渐现出一队人马。方天至清啸一声,催马急奔,引得前头路人停下回望,及至近前,只见那队人马分作两拨。 一拨是二十余个褐衣僧人,其中不乏熟悉面孔,为首的一个老僧正与他回首对看,只见其身量瘦小,生了一副愁眉苦脸之相,愈发显出老态来,正是少林四大神僧之一的空智禅师。一个年轻僧人也认出了方天至,不由高声道:“是圆意师叔!”声音中颇有喜意,这却是因为方天至在寺中大名鼎鼎,慧字辈的年轻僧人多有以他为偶像的迷弟,此时见到真人,不由高兴起来。 方天至勒马人前,先往空智师伯处见礼,空智道:“阿弥陀佛,你来了也好,同我们一道往西域去一趟罢。”说罢,抬手往身畔一引,向他介绍道,“这是武当派的殷六侠。” 方天至随之一看,只见众僧一旁,还站着二三人,其中两个做道士打扮,剩下一人是个模样极为清俊的年青人,约莫二十岁出头,身量修长挺拔,仿如青竹翠柏。他着石青长衫,背负长剑,生得眉鬓漆黑,双目神光如电,顾盼间便有三分侠气。方教主颜控无药可医,见到这不俗的卖相,先有三分好感,客客气气道:“原来是殷六侠,贫僧圆意,久仰大名。” 殷梨亭闻言一笑,亦彬彬有礼道:“不敢当,大师风仪清嘉,今日相见,殷六甚以为幸。” 他这话倒也实在,方天至初出江湖,远不及武当七侠声名响亮,确实没甚么大名可久仰的,所幸卖相也是一流的好。 两人寒暄罢,方天至又将那两个武当三代弟子认得名字,大家伙儿便一并上马,继续赶路,边走边聊。方天至又问空智:“师伯,师父他老人家近日怎样?” 空智从眉梢到嘴角都下垂着,除了生气时,一色都是愁样。闻言道:“师弟他一切都好。你这番下山,一切还好?可遇到甚么麻烦没有?” 圆意与空智师伯侄间感情尚可,但此时还有武当派的外人在场,许多事也不方便谈及,便也不提受伤之事,只道:“我一路倒还平安。不过偶然遇到两个武功颇厉害的人,其中一个叫杨逍,另一个人则称呼他杨左使,师伯听说过不曾?” 空智脸色登时一变,两条下撇的白眉毛都立起来了,颇为在意道:“甚么?杨逍么?他是魔教的光明左使,你怎遇到这个大魔头了?” 殷梨亭听到魔教的事情,也不由转过头来,认真倾听。方天至答:“他与峨眉派的人交恶,弟子偶然间碰到的,略施了援手。” 空智道:“哦,以你的武功,敌他如何?” 方天至沉吟片刻道:“他与弟子只在伯仲之间,胜负如何,尚未可知。”他不说自己受伤,却是一来不好说清其中缘由,恐累及纪晓芙清誉,二来也会影响师伯对杨逍武功的判断。但他如此定论,却叫一旁的殷梨亭吃了一惊。 殷梨亭年纪尚青,虽不知杨逍,却行走江湖多年,识得魔教成色,这杨逍既然是个大魔头,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少林派的僧人都是出了名的大器晚成,得到四五十岁上武功才有火候,江湖上人尽皆知,何以这个年轻僧人竟能与光明左使抗衡? 而空智听闻,虽略有惊讶,却也习以为常,只微微高兴道:“那很好,看来你功夫又精进了。” 殷梨亭见他师伯侄二人言谈如此淡定,不由更加愕然,心中对方天至的态度却郑重许多,不敢再以等闲视之。 空智又问:“那另一个人是谁?” 方天至答:“杨逍叫他蝠王,想来也是魔教中人。” 空智点点头:“那想来是青翼蝠王韦一笑了,他是魔教的四王之一,武功也很厉害。你若与他二人结下仇怨,日后行走江湖,当更小心谨慎才是。” 方天至道:“弟子记得了。” 此后一行人白日赶路,晚间休憩,径直沿祁连山脉,出玉门关去。行路数月,愈往西北,天气愈发寒冷,青山绿水逐渐变作了雄峰草原,山麓上积着冰雪,大风呼号间,枯草漫天卷飞,裹挟着雪粒打在众人身上,方天至与空智二人内功精湛深厚,倒还可以承受,其他人则不得不另行置办了夹衣或是披风,裹在身上御寒。 再往后,春气渐压冬日,待众人出了玉门关时,天气又复转暖,俨然到了四月初时。再往西走,目之所及便是海一样的戈壁滩,粉沙碎石枯黄一片,夹杂星点雪色,直延伸到天边去,与湛蓝苍穹相接。广袤荒漠上时而一片平沙寥阔不尽,时而远近竖起数不清的风蚀雅丹,奇形怪状,诡异奇绝。偶然来得一片绿洲,便必然建着一座大城池了。 复行数十日,众人已快到了天山山脉南麓,白日天气愈发得热,荒漠中零星生着翠绿的沙冬青,叶间黄花开得极为夺目。远处渐渐望得见雪顶的山脉绵延起伏,偶有一片水泊绿地,那一畔的高大胡杨和梭梭树似乎也已抽了绿芽。这一日,众人行到中午,终于又望见一座城池,走至城门口,只见上头用蒙c回鹘c汉文并排写的火州二字,却是终于到了那金刚门僧人所说的火州城。据称,金刚门就在这大城左近的七星湖边上,一日便可到达。众人进得城中,见到人烟繁华,路途上的寂寞苦闷不由冲淡许多,俱都欢欣鼓舞起来。 此时临近午时,众人行路半天,已颇为饥饿,少林僧人一贯俭朴,也未进酒楼食肆买来饭菜,而是寻到一干净遮阳的路边,纷纷席地而坐,掏出口袋里的干粮吃了起来。殷梨亭虽然年轻,但武当山上风气也是向来朴素,故而也不嫌艰苦,一路皆与众位僧人一处吃喝,面色如常,倒叫大家钦佩。 方天至一脸淡然的坐在众僧中间,就着清水,嚼着干饼,心中苦不堪言,却也只好勉力承受。要知这几个月往西域来,路途遥远,又多经荒漠戈壁,路上别说青菜,连清水都紧巴。要不是实在肚饿,他这大饼看见都要吐了,更别说吃下去。方教主觉得自己身上真是一点油水都没有了,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想吃肉的冲动,他这个年轻人现在很需要补充蛋白质和维他命c! 而且空智师伯也太会找地方了!大家一群光头蹲在人家酒肆门口吃饭,不怕影响人家生意吗!就算不影响,一阵阵飘来的肉香咋整,就着吃饭吗! 过分了啊!! 他又吃一口大饼,眼光一飘,忽然见到街对面的食肆中站起一个人来。那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仿佛还是个少年,作蒙古人打扮。方天至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见那少年径直朝他走了过来,一双丹凤眼直盯住他。 嗯?什么情况? 方天至刚把大饼咽进肚里一口,那少年已经走到他面前站定。方天至微微抬头,见他衣袍绣花镶金,头顶黑纱瓦楞帽,脖颈旁垂下的黑发略带卷曲,又生得棕色肌肤,剑眉细眼,目光冷峭,仿佛很不好相与。他打量着,又闻到一股肉香,垂头一看,这蒙古少年手里正一手握着镶嵌宝石的小弯刀,一手提着一只熟狗腿。 方天至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绿了,赶紧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他刚念罢,那少年忽而开口说出汉话来,不是很熟练:“我见大师席地而坐,生咽干饼,生活甚苦。想与大师分肉而食。” 众僧闻言不由略皱眉头,方天至一时摸不清这少年甚么意思,又瞧他打扮,似是蒙古贵族,便道:“出家人不食荤腥。施主好意,贫僧心领。” 那少年“哦”了一声,又道:“原来如此。既然有缘相见,我有问题,请教大师。” 方天至不动声色道:“施主请问。” 少年微微一笑:“请问大师,是和尚比狗强,还是狗比和尚强?” 他话一出,众僧皆作怒色,但慧字辈僧人在方天至面前乃是小辈,这少年在话里与他打机锋,他们一时却不好插言,而空智只坐在一旁,恍若未闻般嚼着他的饼。他身旁,殷梨亭及两个他的师侄,也都不由皱眉,侧目看来。 方天至心道,狗肉都堵不上你的嘴,我吃我的饼,多大仇多大怨,非找事儿是吗! 他却不知,这少年名叫秃黑鲁帖木儿,论身份乃是成吉思汗的第七代孙,其父也先不花正是察哈台汗国的大汗,疆土便囊括众人脚下的火州城。现如今察哈台汗国内部已有东西分裂迹象,内部斗争不断,他正值年少轻狂之际,闲来无事便从阿克苏一带往东游历,今日正到了火州城。火州乃是古高昌国的都城,因迭代战争而几度易主,各民族迁徙往来,逐渐混而杂居,其宗教信仰已是多样,不乏有汉传佛教c伊/斯兰教甚至于基督教c摩尼教等教派。 秃黑鲁帖木儿自小在西域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亦识得许多教派,只还都不信。今日看到方天至在路边打坐,见这和尚姿容伟美,便有心上来搭话,话里大半是挑衅之意,却同时也想听他是否真有见解。 而方天至略作思量,张口缓缓道:“和尚不比狗强,狗也不比和尚强。” 秃黑鲁帖木儿闻言笑道:“原来如此。和尚同狗一样,我能吃狗肉,看来比和尚强得多。” 一个慧字辈僧人闻言再克制不住,怒道:“你说甚么!” 秃黑鲁帖木儿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笑吟吟的睨着方天至,正要转身走开,却听方天至也笑道:“不然。要知和尚信佛,虽不比狗强,却比你强。” 秃黑鲁帖木儿脸色登时一冷,握住宝石弯刀的手微微一动,但却又克制住,只问:“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方天至在一片树荫影下,和声缓道:“你能杀狗,不代表你比狗强。猛虎也会被豺狗咬死,难不成豺狗强过猛虎?何况没有飞禽走兽,花鸟虫鱼,人便会被饿死,又强在了哪里?你若这样看,万物众生皆是平等。所以贫僧不比狗强。” 秃黑鲁帖木儿望着他,又问:“那你又为何比我强?” 方天至亦望着他:“一个人比其他人强,不是要生杀他们,而是要仁爱他们。强人悯顾弱小,伟大的君主则让他的子民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路上连一条饿狗都不再有。”他将饼放在膝上,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贫僧皈依了佛,便以慈悲为怀,欲用一生去渡众生解脱苦难,这就秉持了佛的意旨,要比肆意生杀万物的人强了许多。是以我比你强。” 他话音一落,全体慧字辈僧人均觉感慨,不由纷纷放下手中面饼,双手合十,齐道:“阿弥陀佛!”方天至见这么多捧场的,气氛极好,不由最终微微笑着说:“强与弱哪有定数,施主可不比任何人强,也可比任何人都强!” 秃黑鲁帖木儿神色微微一动容,他身为汗王之子,做的是人上之人,眼光便也不只放在一人一事上。目下朝廷式微,民间各处皆有反叛,而察哈台汗国内部亦厮斗不休,分裂就在眼前。何以维持一个庞大帝国?何以一统纷争,叫子民长久安定?沉默片刻后,他客客气气道:“大师说的有道理。我受教了。日后我愿笃信佛教。”说罢退后两步,一转身去了。 秃黑鲁帖木儿未通姓名,众人皆不知他身份。谁也未料到,他日后继承东察哈台汗国汗位,有生之年竟西征结束了察哈台的东西分裂,将汗国一统。又在十六年间强迫治下子民信仰汉传佛教,虽未屠戮伊/斯兰教众,却将其驱逐出境,并毁坏伊/斯兰教寺庙无数,使其在天山以南大伤元气,并因此给方天至莫名加了好多经验值。 这是后话,此时此刻,方天至目送他回到对面食肆坐下,又与众人捡起饼来吃。吃罢,几人出火州城北行,往火焰山方向去,路上殷梨亭与他谈笑:“方才圆意法师言谈精妙,令人佩服。” 方天至这几个月来路上无聊,多与他聊天解闷,两人已然熟络了,此时也笑道:“承蒙殷六侠青眼相看,贫僧于佛法上只略通微末,只他问到我头上罢了。”又聊得几句,日头愈发毒辣,直照得黄沙灿烂如金,晒得大家伙头顶冒烟,正当此时,打西边荒漠中忽而冒出一群人马,不多时便与众人交汇,只见来人俱戴斗笠,身着青衣短打,各个都身量高大,神情剽悍警惕。 两方人马各自打量,都不做声,方天至将来人一一看过去,目光掠过十几人后,落到一只两人合抬的大木箱上。那木箱雕花嵌铜,颇为精致,又宽又大,仿佛能容人挺直腰背坐在里头,在锁眼周围,又被人凿出数个圆圆的小洞,不知作何使用。 他正要把目光移开,却见那圆洞之中,忽而伸出一根手指来。 那手指细细长长,纤纤弱弱,肌肤白腻如玉,被阳光一照,几乎要泛出光来。 方天至登时一愣,不及细思,登时飞身跳下马去,两三步间已到了那大箱面前。他身影快如虚影,沙地上竟一个脚印都无,抬箱的青衣汉子还未及反应,就见他抬臂在那提箱的横栓上一按,那两个汉子顿觉千斤压顶一般,肩膀一阵钻心剧痛,前后发出“啊呀”两声惨叫,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而那横栓只“喀拉”一声,应时而断。 乍逢此变故,两方人马都是惊怔莫名,为首的一个青衣人忽而反应过来,抽出长刀厉声道:“哪来的秃驴,好大狗胆!”他话音未落,方天至并指如刀,动作轻盈优美的向箱上铜锁一斩而下,指落锁落,只在刹那。 他抬手将那大箱箱盖翻开,阳光照进箱子里,落到一个白衣少女身上。那少女仰起头,艳光四下照耀开来,众人不论敌我均被摄住一般愣在当场。 片刻后,青衣人纷纷亮刀,扑上起来。而众人也反应过来,心知将个少女藏在大箱里带走的定然不是甚么好人,各自飞身下马,与青衣人厮斗在了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二十三章 软软雄起!  有一日傍晚, 方天至瞧老虎扑猎小兽, 仍是那两把刷,一扑一甩,不由突发奇想。他说干就干, 待老虎吃饱饭,便折了树枝去逗它, 口中道:“灵峰起来, 为师教你一套奇功虎爪手,这可是你的看家手段演化来的, 好生学啊!” 灵峰面无表情的把下巴颏放在前爪上,并不想理他。后来被他骚扰的忍无可忍,便跳起来去抓那树枝, 方天至挑着枝头树叶,一直去搔它鼻头。如此不厌其烦,百来下后, 树枝去向只要一朝它头脸方向去, 它便反射性的后跃,先将那树枝让开, 再扑腾两爪, 拼命挥抓, 不再只一味扑击。 方天至见它记住,就先歇下。片刻后再去骚扰它, 这回几十下后, 灵峰便回想起该怎么应对这讨厌的树枝。个把时辰后, 方天至只要一拎起树枝,灵峰便跃将起来,如临大敌,显然已经记得深刻。 方天至见状哈哈一笑,将树枝扔过去。灵峰朝后退了两步,瞅了两眼树枝,见它不动了,立刻舞起两爪,上前把它按住,咬得稀烂。此事做罢,才复懒洋洋的卧在枯叶之上,晒着日暮霞光,一双蓝眼睛静静地瞅着前方的林木,也不知在望甚么。方天至盘膝坐在它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与它面朝一向,亦静静地望着树梢上的夕阳。 不多时,天边红云散尽,夜色洒落林中。于繁叶灌丛中,渐次有万点萤火飘飘升起,流光飞舞,迢迢遥遥,宛如地上银河。星星点点的流萤飞来石畔,方天至静坐不动,只瞧见有一点飞萤悄悄落到了灵峰的鼻尖上,正一闪一闪。灵峰闭着眼睛睡大觉,一时竟没察觉,任它停下栖息。 方天至觉得有趣,也不出言提醒,就笑吟吟的看。此时夜色晴朗,繁星辉煌,他贪恋好景,又不惧寒暑,便径自在大石上闭目打坐,练起功来。他如今已练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勉强练到一半了,料想再过两三年,就能激活【武功奇才】中的先天境界。然而他刚行功不久,忽而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有大石从山顶滚落般,他循声往右边一望,只见那尽头处,正立着一道奇陡的山崖,崖上不生林木,裸石切削,只零散的生着几片灌草。 方天至离那里稍远,借着朦胧星光,隐隐瞧见崖下林影有甚么东西簌簌而动,再一眨眼,只见地上忽而竖起一剪灰影,直挺挺的站住不动了。 什么鬼东西! 方教主莫名诧异,干脆张口问:“甚么人在那里?” 那灰影如若未闻,在一片寥落星火中茕茕孑立,一动不动。 方教主等了片刻,也没听到回话。要不是方才眼睁睁看那灰影从地上爬起来的,他都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活物。这会儿功夫里,他正要再问,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无忧老和尚那个师弟来,他四下打量一番,回忆山中方向,觉得这山仿佛也正是山顶老和尚所指的后山方向。 那么刚才那一声巨响,难不成是这人从半山腰的石台上直接跳下来了? 好家伙,身子骨够结实的! 方天至愈想愈觉得可能,心道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当即从石上跳起,朝那灰影方向走去。但他正要走近,那灰影仿佛回过神来,朝后缓缓退却几步。方天至又进,他又退。 方天至与他素昧平生,又毫无瓜葛,见他似不愿见人,便无心再追。可他刚停下,那灰影呆呆站了片刻,又朝他那迈出了一步。 两人隔着夜色疏影,悄然相对,还未有下一步动作,方天至身后忽而扑出一道白影,却是灵峰醒过来,见方天至跑到另一边去了,跟了上来。它隐约瞧对面也站着一个两脚兽,不由意兴阑珊,无心再过去,打哈欠般吼了一声。 那灰影却突然开口:“你养老虎。老虎会吃人的。”他声音很轻,像是有气无力的虚弱,又像是带着愁绪。 方天至道:“它现在不吃人了。”想想这可能是个疯子,又安慰道,“你不用怕。” 那灰影道:“那很好可不吃人,它又要吃小鹿,小兔,小鸡。” 方天至答:“它总要吃东西呀。” 灰影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是呀。如果不吃,老虎又要死了。你说,干么要吃东西呢,就算小花小草,被吃掉也很可怜呀。”他说着说着,像是难过了起来。 方教主从未见过如此多愁善感的男人,不由目瞪口呆。可瞧他慈悲的如此真情实意,又不忍调笑,踟蹰片刻,道:“不管是人,还是花草虫鱼,飞禽走兽,都总会死的。” 灰影也与他一问一答,声音愈发轻,像是一阵风:“轮回往世,这生死了,下一生又活过来,还不是要害其他生灵的性命,又或被其他生灵所害。自然尚且如此,人世间更是凄惨。我做了和尚,也没有半点用,不仅如此,肚饿也还要去吃饭。唉,真不如死了好,可自己了断要下地狱的,我很害怕下地狱。” 方教主听他像个小孩子般越来越伤心,头痛之下,努力换话题:“你从上面跳下来啦?” 灰影仿佛沉浸在适才的愁绪中,半晌才说:“嗯。我要找我师兄去。” 方天至听他说要找师兄,却只站在原地,便问:“你不认得路吗?” 灰影道:“我腿好像断了一条,走不太动。” 哈?! 方教主更加头痛,便道:“那我过去给你瞧瞧?” 灰影不说话,但也没有拒绝。方天至见状,先安抚了下灵峰,旋即慢慢走过去。他本以为这和尚疯了,又长年累月住在石台上,该是个褴褛狼狈的模样,谁知走近一瞧,只见那和尚披着一件灰白僧衣,衣虽旧,却不脏污。星光之下,他瞧着不过三十左右年岁,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孔蒙着淡淡的光,一双长睫秀目正怔怔的瞧着地面上的杂草,神色间一丝痛楚也无,几乎不像断了腿的模样。但方天至摸了摸他的腿骨,右腿确实断掉了。他仰头问发呆的无虑:“我把你背回去?” 无虑声音仍轻轻的:“不用,喊一声我师哥就来了。我胸口憋闷,喊不出来,你替我喊一嗓子好么。” 方天至这才知道,为啥那天在瀑布边长啸会引来个老和尚了,现在别无他法,只好替他放开嗓子喊起来。果然不多时,打山上飞奔下来一个瘦竹竿般的青衣影子,近眼前一瞧,正是无忧。他瞧见无虑,道:“啊呀,师弟。你怎么又跳下来了。” 无虑道:“我肚饿了。” 无忧道:“你十几天不吃饭,当然饿啦。教过你在石台上喊我,怎又跳下来了。腿定是折了!” 无虑道:“唉,我瞧见下面萤火虫好看,便忘记了。” 方天至听他师兄弟二人对话,这才知道,无虑为了少害点小花小草,时常强忍肚饿,受不住了才吃饭。无忧这见老虎吃兔子面不改色的和尚,有个折了花草都觉不忍的师弟,二人还相处和谐,习以为常,真是十分奇特。 方天至与他二人一并回去,临走时回首一望山巅,只见壁石黑黢,上不见顶,那石台什么样子都没瞧见。思及无虑从上面一个猛子扎下来,竟然只摔断一条腿,也不由佩服他功力高深。 方天至回过头来,沉思了一下。 所以到底谁是主角?! 为了避免对这个命题的深入怀疑,方天至又过几日,便带着灵峰向无忧辞行。无忧挺喜欢他,颇为不舍,缠磨他留了顿饭,直到晌午才亲自将他送下山来。方天至再三道谢,与他挥别,忽听他在身后叫道:“圆意小和尚!你过些年,若是路过这里,再上来瞧一眼。看我死了没有,我师弟死了没有!” 方天至忽而感到有些伤感,不由回过身,郑重其事的说:“法师放心,学僧记得了。” 无忧却无这自觉,听他答应,又笑嘻嘻起来:“那就好,去罢!” 碧峰寺一行后,方天至心情颇为奇异,也不知是喜是忧。他下山走了不远,隐隐听到江波之声,复行二三里,便见两岸奇峰接天,绵延不尽,遥遥相对的崖壁之间,正夹托出一道碧滔滔的东流大江,江水滚滚而去,前不知其所来,后不知其所归。 方天至站在高岸芳草之上,听西风萧萧,碧水渲渲,观白浪奔腾,惊湍拍岸,不由心旷神怡,胸腑杂思为之一清。兴之所至,也不去计较西行路线了,拔步便于江岸飞赶,不多时又随江水奔出数里,遥遥在这边凹岸处望见一座渡口。渡口不大,零星停着几艘江舟,舟子戴着笠帽,扶着桨棹,正三两聚头闲谈,等客上门。远远瞧见一个和尚奔来,精神不由一震,高声叫道:“师父,坐船么!” 方天至朗声回道:“贫僧欲顺流东下,有劳船家载我一程!”他说罢,步伐减缓,舟子以为他跑的累了,谁料不多时,从他身后忽的扑出一条好大白虎来,将岸旁舟子骇得面如土色,大叫一声:“师父快跑!你身后有老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二十四章 软软雄起! 与纪晓芙渡口作别后, 方天至自回到乐山, 灵峰坐船正坐得焦躁,一见大山便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扑进林中不见了踪影。 方天至也不管它,先往泛舟江上时所见的寺庙里去, 登上山后,才知这座寺庙名叫凌云寺。他过甘露门而直入天王殿, 亮出度牒后,自有寺中僧侣前来寒暄, 又在其陪同下,一一拜过诸位佛祖,后出殿于山崖边的青石甬路上眺望, 正可在树木掩映下,隔空望见大佛的佛头。方天至询问一番, 才知这大佛全名即是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 正归凌云寺管辖。 寺中一长老也为佛顶楼阁破损一事苦恼,听方天至问起, 便道:“这大佛头顶的楼阁,早先在唐朝年间, 曾有七层, 名为七宝楼阁。后来几经战乱,佛阁屡建屡毁, 本朝几十年前曾重新修缮, 命名为宝鸿阁, 就是如今戒友瞧见的这一座了。可今昔不似往昔,如今朝野不清,民生凋敝,听说各地起义者甚多。本寺香火不盛,无有多余钱财,几次向嘉州府衙报请修缮无果,只得任这楼阁破损了。” 方天至这一路来,观寺中僧人行止,见其步态虚浮,气息不匀,便知他们都不曾修炼过武功。那大佛两侧虽有栈道,但只供登高望佛之用,并不与佛像相连。对凌云寺僧人来说,想修缮这佛像,只得大花钱财,多请工匠,先修通栈道,再在佛上搭建脚架,慢慢将佛阁修缮起来。方天至瞧了眼栈道与佛阁间的距离,心中略作估算,开口道:“贫僧粗通拳脚,身上略有几分功夫,如今有意将这佛阁破漏处代为修补一下,不知贵寺意下如何?” 寺中长老闻言不由劝道:“栈道与大佛间足隔着五六丈远,其下悬崖万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万万不可逞强啊。” 方天至道:“贫僧晓得,如无把握,焉敢狂言提起。还请长老放心。” 那长老闻言不由侧目,心道,你这和尚嘴上只说有粗浅功夫,原来是谦虚,害我当真。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天至又啥也不求,凌云寺上下一点损失都无,反而要受他好处,还能有甚说法,经寺中主持及长老商议,便答应让他去修佛阁,顺便将他一应食宿都免费包办了。 方天至虚情假意的推拒一番,欣然答应,美滋滋的在凌云寺里住下了。 第二日清晨,天光尚且蒙蒙,方天至已准备开始干活了。他往凌云寺里找了两捆麻绳,左右肩上一挂,拔步走到昨日望见大佛佛头的临崖甬路上,上下左右一瞧,挑出一棵粗壮挺拔的老松树,将绳索一头绕紧在树干上。绑好之后,他一手挎着数圈绳身,另一手持着打了结扣的绳头,脚踏崖缘,瞧准佛顶楼阁上的飞翘檐角,手上骤然发力,将那绳索一崩一绕,直抛出去。只见软绵绵一条绳索抻的笔直,如长蛇般飞弹而出,绳头打的锁扣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七八丈外的檐角上。 方天至握住绳索一拉,将那锁扣拉紧,旋即提起另一捆麻绳,飞身踏上了那条空悬万丈的细索。山风鼓荡间,细绳摇晃不定,方天至视若无睹,气定神闲的运起轻功,麻鞋在绳上轻轻一点,人便飞出二三丈远。高山落崖之中,他衣袂翻飞,踏绳飞渡,纵有游人江上眺望,怕也只疑是只白羽飞鸟。如此足点数次,他飘飘然落在佛阁檐角之上,又如法炮制,将栈道与楼阁以绳索接上。 事罢,方天至先研究了一番这阁顶的构造,心里大概有数后,便将完好瓦片收拢好,把断裂的椽条卸下一根,又返回寺中借出刀斧,往山林中挑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伐倒,将枝叶树皮一一削刨妥当,这才把它扛到崖头,飞身踏上绳索。要知那料理好的树干足有六七米长,他负在肩上,人还在树影里,先有三四米的树干直直的往山崖外伸出一截来。 恰当时,纪晓芙登顶栈道,正瞧见了这一幕。她还在纳闷,冷不丁便见一道白影倏而钻出,负着那树干从崖头跳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方天至!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开嘴竟忘了唤他名字,这刹那间,只见他脚下凌空一点,整个人非但没有掉下悬崖去,反而忽的朝前方飞出二三丈远,往复几下,眨眼间竟如一只大鹤般飞上了佛阁。纪晓芙呆住半晌,目不转睛的看了他片刻,直到方天至从檐头落下,在阁台上站定,将肩上圆木卸下来,她才想到,原来他飞过来了,并没有掉下崖去。 如此念头骤一浮现,她忽然一阵怦怦心跳,如若擂鼓,莫名感到难言的惊悚后怕,又呆了半晌,才转头去瞧那大佛后的悬崖。适才她眼光全放在方天至身上,竟没发觉那里横着一条绳索,此时见那绳索在风中飘荡,不由又是一阵害怕,难以想象他如何就此飞过七八丈来。 而方天至此时拍拍肩上的木屑,正准备拟照旧椽条,将圆木削出榫卯接头,忽而若有所觉,朝右侧一望,正瞧见纪晓芙,不由一笑,放声道:“纪女侠,来得好早!” 纪晓芙还未答话,便见他飞身踏上佛阁与栈道上的绳索,两三步间飘飘落到了她面前。这下又让她一阵悬心,口中不由自主道:“你这是甚么轻功,在这万丈悬崖上行走,也太怕人了。” 方天至闻言心中一阵暗爽,辣鸡轻功练了快十年,终于在人前完美的装了一次逼! 不过这算甚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但他只能暗爽,说出来便嫌不美,正要哪里哪里的谦虚一番,却见纪晓芙脸上隐隐惊怕不似作伪,但与他方一对视,却像惊醒般,忽而垂下头去,两手在纱袖中轻轻绞起了腰间的豆绿丝绦。 方天至望着她,不由语塞片刻。最终改口道:“这轻功叫一线穿,又叫一苇渡江。练成之后,只花片叶,稍有借力,便能飞行不堕,是少林寺的一样绝技。我早六七年前,便已开始练习在绳索上行走了所以只瞧着惊险,我早已习惯了你纪女侠不必替贫僧担忧。” 好尴尬啊卧槽! 方教主心里一阵叫苦。他当年毕竟绝代江湖,迷妹无数,老司机稳得一匹,今日见到纪晓芙神情举止,思及前日舟中江畔种种,不由有点摸不准,隐隐约约感觉纪晓芙对自己不太一般可他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的自己了,光头锃亮一颗,心中其实颇有一咪咪的自卑,一直觉得很难看不由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纪晓芙闻言“嗯”了一声,转而问:“昨日在江畔与那个姓杨的交手时,你用的指法” 方天至一阵阿弥陀佛,立刻顺势转移话题:“那叫三阴指,也是少林绝技。贫僧练得不太到家,勉强对敌也够使唤。” 尬聊了这一回合,纪晓芙的好奇心渐起,又能抬头看他:“那你练得好的是甚么功夫?” 方天至自觉一切功夫他都练得很好,可适才已然谦虚说三阴指学的一般了,再一口气念个七八种武功出来,未免显得很不要脸,于是他想了想,只言简意赅道:“贫僧的般若掌还不错。” 纪晓芙更好奇了,又道:“那日在金环镖局,有人就说你使的是般若掌。那掌法好生奇特,打不碎缸,却能将缸里的水震得沸腾不止。” 方天至微微一笑,稍微解释道:“般若掌的掌法宗意有八字,由我入空,人我皆空。缸不破,是因为我用得那一式掌法,正空掉了他千斤之力。力未消失,只是无处释放,是以缸中水沸。” 纪晓芙听他讲解,遥想那日院中一掌,不由心生向往,半晌未语。 方天至见尴尬差不多消失了,有心与她保持点距离,就劝道:“这里不好行走,又都是些粗活,贫僧是个糙和尚,干这些正合适;纪女侠千金贵体,实不宜做这些苦力,不若在乐山周遭游赏风光,静待与同门相会便是了。” 纪晓芙听他说自己是“糙和尚”,不禁想笑,又立时忍住,柔声和气道:“为佛祖尽心,哪有粗活细活之分。我轻功不济,本也帮不上你许多。不如往山中砍砍树罢。” 方天至摇头婉拒道:“不可不可。我一人做这些事尽够了,不累的。何苦再劳动你呢。” 纪晓芙见他心意已决,回头便走了。 方教主一懵,望她袅娜背影,不由心忖道,是我拒绝太过,惹她生气了么? 他被迷妹千宠万爱的捧惯了,很少有这种一言不合就被弃之不顾的经历,寻思片刻也没甚头绪,干脆也不想了,飞回佛阁去搞建筑。 及至中午,他终于仰仗聪明才智,将一根椽条安上了阁顶,心中颇为得意,正巧肚饿了,便准备收拾工具,回寺里去吃饭。但甫一跳下檐顶,就瞧见打九曲栈道上,远远来了一抹人影。那人黄衫翠裙,仿佛是纪晓芙。 方天至瞧见她,脚下不由停住了。等了片刻,那人攀到栈道尽头,正是纪晓芙。她提着食盒,衣带当风而立,向方天至莞尔一笑。 方天至只好又过绳索去,与她相见。他刚落到栈道边上,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鼻,却是纪晓芙掀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三道素菜,一海碗米饭来。她道:“和尚既然任劳任怨的做粗活,那小女子就动动腿脚,管和尚几顿饱饭罢。” 方天至张张口,想说寺里管饭,可见她往来嘉州府如此远,专为送饭给他,这句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要说他自上了少林,一十八年来粗茶淡饭,也是许久不曾吃过好味,此时肚里造反,实在难捱,便最终道:“那就有劳纪女侠了!” 那白老虎在山林中左窜右闪,被方天至狂撵了一里地。 它毕竟是猛兽,不善长途奔袭,渐渐力衰步慢,被追到了屁股后面。那老虎很贼,又佯跑几步,忽而猛一错腰摆尾,张开虎口朝后一扑。方天至反应极快,脚一蹬地,刹那间往身后挪移几米,讶异道:“还会使诈,了不得了大兄弟!” 那白虎焉知他在说什么,一击不中,气的够呛,又与方天至厮斗起来。方天至躲闪自如,只寻机拍它脑瓜。老虎无奈之极,不得已又灰溜溜跑走,却又甩不掉这只两脚兽。一人一兽在林间边斗边走,不知不觉走出几里地去,茂林之中,隐隐传来喧哗水声。 不多时,那老虎气急,终是停下奔跑,朝方天至怒声一吼,咆哮声与瀑布激流相和,滚滚回荡在林中,它几步奔来猛地朝方天至一扑,看那架势颇有老子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方天至也不慌,与它缠斗之间,掌掌专打它脑门,十几招过后,那老虎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也不再扑人,只站在不远处原地打转,边转边伸爪摸头,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哼声,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痛得实在厉害了。 方天至站住不动,片刻后缓缓走上前去,那白老虎瞧他上前,龇牙咧嘴的威胁他,两爪前伸崩得直直的,仿佛随时要扑上来,但实际上却不住地往后退。如此对峙之下,一人一虎渐渐出了林子边缘,隔着几层曼枝翠叶,只见前方天高地陷,云雾滚滚,松枝带雪伫立崖头,与对岸丛林遥遥相望,却是到了好大一条峡谷边上。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阳光一照,瞳孔清澈如水,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二十五章 软软雄起!  第十二章 灵音寺非在山中, 往来信众不少, 俗世香火还算旺盛。方天至入寺拜谒佛祖,亮出度牒后,寺中长老亲自引他于四处参观, 又请了一顿斋饭。这顿热汤菜吃的方天至肚里熨帖极了, 留宿一日后,告别众僧侣, 复向西南而行。 蜀中风景秀美,堪称天下一绝。方天至包袱里尚有大饼许多, 也就不特意沿官道行走, 随手折了根竹杖,翻山过岭,怡然自得。半日路程下来,他又翻过一道山岭,忽见林道之上铺着残损青砖,便寻路穿林而过。不多时,只见林外柳溪之中, 错落着数十处茅屋人家, 村口草地上, 正有一个牧童坐在大青牛上卷草叶玩耍。 方天至走过去聊了两句, 听说此地名叫大佛村, 就问这牧童:“这附近可有寺庙?”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 就在村里。你若乐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顺他所指方向一望, 只见一片茅屋山树更后, 伫立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石顶还有檐盖遮蔽,十分奇怪,便道:“是那大石头旁边么?”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还有好多字,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村里人也不见怪,瞧他生得眉目如画,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只见门扉老旧,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也无人应答,推门一瞧,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迹不清,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c扫地除草c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 矮油我去?! 方教主顿时惊了!老子会游泳啊! 现在咋游不了,岂有此理! 正此时,他脑海中的【圣僧系统】发来消息—— 【检测到宿主已掌握技能浪里白条(a),该技能尚未激活,是否花费10积分激活?】 方天至前阵子在金环镖局大发神威,声望和经验值又涨了不少,此时身上还有差不多两千积分的巨款,正是财大气粗之时,听到才10积分,立刻干了这比买卖。钱刚花出去,下一刻他乱扑腾的手脚有如神助,游鱼般轻轻一摆,就朝潭心洑出好远。 方天至心里暗骂,老子自己学会的技能还特么要你激活,气煞人也!但也无可奈何,便游到落水当心,匆匆冲了个凉。冲罢还仰起头,就着山涧水喝了几口,觉着还算甘甜清冽。打理好个人卫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讲明情理,借得两只大桶。复行至溪边,将水装满,两手一提,飞一般的过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业务熟练,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块包袱皮,将宝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扑洒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后瞧这破败佛寺已干净利落许多,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礼,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还桶时,却被一众看稀奇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叟道:“小师父从哪里来?” 方天至弯腰行礼道:“贫僧自嵩山少林寺而来,正在蜀中云游。” 这年头消息闭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听过少林寺的鼎鼎大名,闻言不由噫了一声,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起来。 老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扫那破败寺庙。村里虽不时,也会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济,只得任其荒废了。”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众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几句,方天至忽觉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壮颇少,不由问起。 老叟道:“师父有所不知,本村隐在山中,少有耕地。去岁收成不好,赋税又重,生存甚是艰难。前阵子朝廷又来此征壮丁,绑去许多青壮,如今只盼来年春耕时能将人放来。” 方天至做教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c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后来在少林寺辛苦劳作,也是日日能吃个饭饱,严格算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亦从未关心过这事。此时见村民各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听闻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贫僧身无分文,欲相助各位,却没奈何。如今身上有两把力气,可有能帮上的忙没有?” 老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路过本村,连碗粥水都没有讨到,咱们已是汗颜。” 方天至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贫僧将水给众位施主家打满了罢!只是出点力气,不算甚么。”那老叟还要劝,却见他已经走到村头,在第一户人家那里等人引门了。 方天至提了两个大桶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各家的水缸都装满了。村中人人满脸笑意,向他道谢不止,还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临行之前,村民都来相送,方天至想了又想,问道:“此处往西南去,最近的城镇是哪一个?” 有识得的村民道:“最近的怕是新津县,此去那里也要百余里了。” 百余里路,方天至运起轻功赶路,一日半日的也就到了。他思及于此,将背后包袱取下,把那数十张大饼都交到村中白发老叟手上:“贫僧年轻力壮,待到城中化缘即可。身上还有些干粮,送与诸位施主。” 那老叟脸色一变,推拒道:“万万不可!师父留着路上用罢!” 方天至学了这多年功夫,想将东西放到人手里,还是易如反掌。一用巧劲,那包袱便莫名其妙的滑落到老叟怀中,直让他捧着东西一呆。 方天至右脚一踏,轻飘飘朝后方平平飞出一丈,双手合十,脸含微笑的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几步之间,人影便隐没在林间路中。 方教主涨了声望值。 【圣僧系统】一般逢整数提示,此时毫无动静,但他心知一定涨了。 可方天至没有打开系统去看。 他沿着林间石路走下,不多时到了来时路口,不由回头朝那座不知名的青山一望,又想起涌到村口送他的老弱妇孺来,一时隐隐高兴,又隐隐难过,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些。 想了一会儿,方天至忽而惊醒,心道不好—— 身上如今可是一张大饼也没有了!当下他再无愁绪,将竹杖往腋下一夹,脚底抹油,飞一般在林野间跑了起来。 算他脚程飞快,竟然赶在关城门前混进了新津县城,又因肚饿难耐,只好豁出老脸去化了波缘,勉勉强强吃了个饱。这下他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深有感触,脚一跺心一狠,下定决心要劫富济一下和尚的贫。 故而再往西南去时,方天至一遇城镇,便着意打探城中大户的消息,若名声好,就放下不管。名声不好,便夜里进去摸几个银元宝出来,也不贪多,够用就行,并沿途散出去不少。 做完第一桩劫富济贫的买卖后,他特地看了眼【圣僧系统】,只见积分系统毫无变化,没惩罚他劫富,也没有奖励他济贫,这又与他当初在大佛村行事有所不同了。 方天至又想到,当初在金环镖局明明杀了人,声望与经验却涨了,可见若是罪大恶极之人,犯杀戒不仅师父空明不会计较,系统也不会计较,酌情还会奖励。 那么他这个劫富济贫,系统大概是酌情忽略了。 如此想通,方天至再无心理负担,一路游山玩水,入寺拜佛,又兼银壮人胆,大饼管够,真是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秋光渐去,冬月已至。这一日天色阴沉,晌午时分忽而落起雪来,方天至其时正如猿猱般在苍岩陡石上攀走,一炷香的时候,便教他攀到了山崖顶头。他本是捡直行走,遇山过山,遇水走水,为了省事罢了。但愈往蜀西而去,其岭愈深,其山愈峭,方天至走着走着起了兴,还非要攀它不可。行至今日,他瞧见一座极为陡奇的高峰横伫眼前,便将手里竹棍一扔,就此攀爬起来。 此时于山顶一望,只见四下苍绿一片,细雪簌簌间,远山近壑,勾连不尽。方天至登高望远,胸臆间畅快不尽,回首望脚下,只见断石歪松之下,一片云雾缭绕,幽幽深谷,竟不见其深。他长啸一声,哈哈大笑,把斗笠往头上一扣,伴着深岭中滚滚不绝的清音回声,钻进林中去。走了不久,他胸中豪兴渐淡,不由肚饿起来,眼见一块大石,便要坐上去吃大饼。刚迈出两步,却见石后一道白影跃出。 方天至定睛一看,竟是一条吊睛大虎。那老虎浑身雪毛黑纹,生着一双凶光闪闪的蓝眼睛,它见方天至生着两脚,与平日吃的玩意颇有不同,便于原地横踱几步,忽而大吼一声,只听虎啸轰轰,遍震山林,林中一片寂静,仿佛飞禽走兽俱受慑服,它咆哮未落,见两脚兽不为所动,忍耐不住,腰背一弓猛地扑将过来。 方天至则正稀奇,没料在山林间竟能遇到一只罕见的白老虎,此时见它扑过来,声势颇为骇人,不由心里也有点打怵,他打过无数人,却还没有揍过虎,不知道能不能揍过啊! 好在揍不过也能跑的掉,便瞧准它扑来的时机,向一旁飘然一躲,使出一式达摩拂袖,拍了一记金刚掌在它头颈上。这一掌只使了五分力,却是他不知老虎禁不禁打,有爱惜之意,怕将它不小心打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二十六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走过去聊了两句, 听说此地名叫大佛村, 就问这牧童:“这附近可有寺庙?”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 就在村里。你若乐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顺他所指方向一望, 只见一片茅屋山树更后,伫立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 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石顶还有檐盖遮蔽,十分奇怪, 便道:“是那大石头旁边么?”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还有好多字, 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村里人也不见怪, 瞧他生得眉目如画,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 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 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 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 只见门扉老旧,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也无人应答,推门一瞧,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迹不清,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c扫地除草c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 矮油我去?! 方教主顿时惊了!老子会游泳啊! 现在咋游不了,岂有此理! 正此时,他脑海中的【圣僧系统】发来消息—— 【检测到宿主已掌握技能浪里白条(a),该技能尚未激活,是否花费10积分激活?】 方天至前阵子在金环镖局大发神威,声望和经验值又涨了不少,此时身上还有差不多两千积分的巨款,正是财大气粗之时,听到才10积分,立刻干了这比买卖。钱刚花出去,下一刻他乱扑腾的手脚有如神助,游鱼般轻轻一摆,就朝潭心洑出好远。 方天至心里暗骂,老子自己学会的技能还特么要你激活,气煞人也!但也无可奈何,便游到落水当心,匆匆冲了个凉。冲罢还仰起头,就着山涧水喝了几口,觉着还算甘甜清冽。打理好个人卫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讲明情理,借得两只大桶。复行至溪边,将水装满,两手一提,飞一般的过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业务熟练,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块包袱皮,将宝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扑洒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后瞧这破败佛寺已干净利落许多,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礼,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还桶时,却被一众看稀奇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叟道:“小师父从哪里来?” 方天至弯腰行礼道:“贫僧自嵩山少林寺而来,正在蜀中云游。” 这年头消息闭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听过少林寺的鼎鼎大名,闻言不由噫了一声,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起来。 老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扫那破败寺庙。村里虽不时,也会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济,只得任其荒废了。”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众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几句,方天至忽觉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壮颇少,不由问起。 老叟道:“师父有所不知,本村隐在山中,少有耕地。去岁收成不好,赋税又重,生存甚是艰难。前阵子朝廷又来此征壮丁,绑去许多青壮,如今只盼来年春耕时能将人放来。” 方天至做教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c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后来在少林寺辛苦劳作,也是日日能吃个饭饱,严格算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亦从未关心过这事。此时见村民各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听闻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贫僧身无分文,欲相助各位,却没奈何。如今身上有两把力气,可有能帮上的忙没有?” 老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路过本村,连碗粥水都没有讨到,咱们已是汗颜。” 方天至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贫僧将水给众位施主家打满了罢!只是出点力气,不算甚么。”那老叟还要劝,却见他已经走到村头,在第一户人家那里等人引门了。 方天至提了两个大桶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各家的水缸都装满了。村中人人满脸笑意,向他道谢不止,还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临行之前,村民都来相送,方天至想了又想,问道:“此处往西南去,最近的城镇是哪一个?” 有识得的村民道:“最近的怕是新津县,此去那里也要百余里了。” 百余里路,方天至运起轻功赶路,一日半日的也就到了。他思及于此,将背后包袱取下,把那数十张大饼都交到村中白发老叟手上:“贫僧年轻力壮,待到城中化缘即可。身上还有些干粮,送与诸位施主。” 那老叟脸色一变,推拒道:“万万不可!师父留着路上用罢!” 方天至学了这多年功夫,想将东西放到人手里,还是易如反掌。一用巧劲,那包袱便莫名其妙的滑落到老叟怀中,直让他捧着东西一呆。 方天至右脚一踏,轻飘飘朝后方平平飞出一丈,双手合十,脸含微笑的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几步之间,人影便隐没在林间路中。 方教主涨了声望值。 【圣僧系统】一般逢整数提示,此时毫无动静,但他心知一定涨了。 可方天至没有打开系统去看。 他沿着林间石路走下,不多时到了来时路口,不由回头朝那座不知名的青山一望,又想起涌到村口送他的老弱妇孺来,一时隐隐高兴,又隐隐难过,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些。 想了一会儿,方天至忽而惊醒,心道不好—— 身上如今可是一张大饼也没有了!当下他再无愁绪,将竹杖往腋下一夹,脚底抹油,飞一般在林野间跑了起来。 算他脚程飞快,竟然赶在关城门前混进了新津县城,又因肚饿难耐,只好豁出老脸去化了波缘,勉勉强强吃了个饱。这下他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深有感触,脚一跺心一狠,下定决心要劫富济一下和尚的贫。 故而再往西南去时,方天至一遇城镇,便着意打探城中大户的消息,若名声好,就放下不管。名声不好,便夜里进去摸几个银元宝出来,也不贪多,够用就行,并沿途散出去不少。 做完第一桩劫富济贫的买卖后,他特地看了眼【圣僧系统】,只见积分系统毫无变化,没惩罚他劫富,也没有奖励他济贫,这又与他当初在大佛村行事有所不同了。 方天至又想到,当初在金环镖局明明杀了人,声望与经验却涨了,可见若是罪大恶极之人,犯杀戒不仅师父空明不会计较,系统也不会计较,酌情还会奖励。 那么他这个劫富济贫,系统大概是酌情忽略了。 如此想通,方天至再无心理负担,一路游山玩水,入寺拜佛,又兼银壮人胆,大饼管够,真是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秋光渐去,冬月已至。这一日天色阴沉,晌午时分忽而落起雪来,方天至其时正如猿猱般在苍岩陡石上攀走,一炷香的时候,便教他攀到了山崖顶头。他本是捡直行走,遇山过山,遇水走水,为了省事罢了。但愈往蜀西而去,其岭愈深,其山愈峭,方天至走着走着起了兴,还非要攀它不可。行至今日,他瞧见一座极为陡奇的高峰横伫眼前,便将手里竹棍一扔,就此攀爬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二十七章 软软雄起! 那白老虎在山林中左窜右闪, 被方天至狂撵了一里地。 它毕竟是猛兽,不善长途奔袭, 渐渐力衰步慢, 被追到了屁股后面。那老虎很贼, 又佯跑几步, 忽而猛一错腰摆尾, 张开虎口朝后一扑。方天至反应极快, 脚一蹬地,刹那间往身后挪移几米, 讶异道:“还会使诈, 了不得了大兄弟!” 那白虎焉知他在说什么,一击不中,气的够呛, 又与方天至厮斗起来。方天至躲闪自如,只寻机拍它脑瓜。老虎无奈之极, 不得已又灰溜溜跑走, 却又甩不掉这只两脚兽。一人一兽在林间边斗边走,不知不觉走出几里地去,茂林之中, 隐隐传来喧哗水声。 不多时,那老虎气急, 终是停下奔跑, 朝方天至怒声一吼, 咆哮声与瀑布激流相和, 滚滚回荡在林中,它几步奔来猛地朝方天至一扑,看那架势颇有老子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方天至也不慌,与它缠斗之间,掌掌专打它脑门,十几招过后,那老虎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也不再扑人,只站在不远处原地打转,边转边伸爪摸头,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哼声,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痛得实在厉害了。 方天至站住不动,片刻后缓缓走上前去,那白老虎瞧他上前,龇牙咧嘴的威胁他,两爪前伸崩得直直的,仿佛随时要扑上来,但实际上却不住地往后退。如此对峙之下,一人一虎渐渐出了林子边缘,隔着几层曼枝翠叶,只见前方天高地陷,云雾滚滚,松枝带雪伫立崖头,与对岸丛林遥遥相望,却是到了好大一条峡谷边上。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阳光一照,瞳孔清澈如水,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扭头瞅了眼方天至,动了动耳朵,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他驻足不动,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道:“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他小时就爱种树。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他从前住在这屋里,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后来呆着呆着,不知怎的就疯起来,也就不再住这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二十八章 软软雄起!  那白虎焉知他在说什么, 一击不中,气的够呛,又与方天至厮斗起来。方天至躲闪自如,只寻机拍它脑瓜。老虎无奈之极,不得已又灰溜溜跑走, 却又甩不掉这只两脚兽。一人一兽在林间边斗边走, 不知不觉走出几里地去, 茂林之中, 隐隐传来喧哗水声。 不多时,那老虎气急,终是停下奔跑,朝方天至怒声一吼, 咆哮声与瀑布激流相和,滚滚回荡在林中, 它几步奔来猛地朝方天至一扑, 看那架势颇有老子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方天至也不慌, 与它缠斗之间,掌掌专打它脑门,十几招过后,那老虎站立不稳, 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也不再扑人, 只站在不远处原地打转, 边转边伸爪摸头, 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哼声,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痛得实在厉害了。 方天至站住不动,片刻后缓缓走上前去,那白老虎瞧他上前,龇牙咧嘴的威胁他,两爪前伸崩得直直的,仿佛随时要扑上来,但实际上却不住地往后退。如此对峙之下,一人一虎渐渐出了林子边缘,隔着几层曼枝翠叶,只见前方天高地陷,云雾滚滚,松枝带雪伫立崖头,与对岸丛林遥遥相望,却是到了好大一条峡谷边上。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阳光一照,瞳孔清澈如水,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扭头瞅了眼方天至,动了动耳朵,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他驻足不动,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道:“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他小时就爱种树。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他从前住在这屋里,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后来呆着呆着,不知怎的就疯起来,也就不再住这里了。” 方教主骨子里乃是一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既见清景,便思雅人。原本不觉甚么,此时想到老和尚的师弟人已痴痴呆呆的,便暗生惋惜,问:“无虑法师如今住在哪里?” 无忧道:“他疯了之后便关自己的禁闭,为了免得自己犯痴总跑出来,就往后山断崖的石台上住了,每日有人将饭菜给他吊下去。”他搔搔头,“不过寺里愈发不景气,没几个僧人。老和尚我若是死了,怕不久后就没人管他。他死了也好,那便真是无忧无虑啦。” 老和尚这话说完,脸上那一点为难之色散去,又笑起来。 方天至最初只觉这老和尚没心没肺的,此时不由心想,僧人将生死爱憎视作自然而然的事,多半是修为高深所致。可一路上听这老僧天真话语,恐怕是天性使然,才能无牵无挂到这般地步。方天至与他恰恰相反,心上挂碍的事情极多,但他反思自己,却又隐隐觉得,不愿做这老和尚这样的人。 思来想去,方天至心道,自己是为了积德行善来的,又不是真要做个出家人。思想境界比不上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万不要被套进锅里了! 想通之后,他不由宽了心,又好奇问:“无虑法师才过了三十几个春秋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二十九章 软软雄起! 不多时, 那老虎气急, 终是停下奔跑,朝方天至怒声一吼, 咆哮声与瀑布激流相和, 滚滚回荡在林中, 它几步奔来猛地朝方天至一扑,看那架势颇有老子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方天至也不慌,与它缠斗之间,掌掌专打它脑门,十几招过后, 那老虎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 也不再扑人, 只站在不远处原地打转, 边转边伸爪摸头, 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哼声,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痛得实在厉害了。 方天至站住不动,片刻后缓缓走上前去, 那白老虎瞧他上前, 龇牙咧嘴的威胁他, 两爪前伸崩得直直的, 仿佛随时要扑上来, 但实际上却不住地往后退。如此对峙之下, 一人一虎渐渐出了林子边缘,隔着几层曼枝翠叶,只见前方天高地陷,云雾滚滚,松枝带雪伫立崖头,与对岸丛林遥遥相望,却是到了好大一条峡谷边上。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阳光一照,瞳孔清澈如水,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扭头瞅了眼方天至,动了动耳朵,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他驻足不动,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道:“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他小时就爱种树。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他从前住在这屋里,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后来呆着呆着,不知怎的就疯起来,也就不再住这里了。” 方教主骨子里乃是一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既见清景,便思雅人。原本不觉甚么,此时想到老和尚的师弟人已痴痴呆呆的,便暗生惋惜,问:“无虑法师如今住在哪里?” 无忧道:“他疯了之后便关自己的禁闭,为了免得自己犯痴总跑出来,就往后山断崖的石台上住了,每日有人将饭菜给他吊下去。”他搔搔头,“不过寺里愈发不景气,没几个僧人。老和尚我若是死了,怕不久后就没人管他。他死了也好,那便真是无忧无虑啦。” 老和尚这话说完,脸上那一点为难之色散去,又笑起来。 方天至最初只觉这老和尚没心没肺的,此时不由心想,僧人将生死爱憎视作自然而然的事,多半是修为高深所致。可一路上听这老僧天真话语,恐怕是天性使然,才能无牵无挂到这般地步。方天至与他恰恰相反,心上挂碍的事情极多,但他反思自己,却又隐隐觉得,不愿做这老和尚这样的人。 思来想去,方天至心道,自己是为了积德行善来的,又不是真要做个出家人。思想境界比不上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万不要被套进锅里了! 想通之后,他不由宽了心,又好奇问:“无虑法师才过了三十几个春秋么?” 无忧法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问我,为啥我和师弟年岁相差这大。但你问我也不和你说。” 方天至不拿自己与无忧比较,再看这老和尚便觉得他赤诚可爱,不由笑道:“那我不问了。” 无忧喜道:“如此就好。寺里空闲屋子多得是,你想住就住罢。这山上长年累月少有人来,也怪寂寞的。”他一寺住持,竟坦言人少寂寞,令方天至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微笑不语,又听他道,“我看你喜欢这棵白梅树,不如住在这屋子里好了。反正我师弟早也不住了。” 方天至正自踌躇,一阵风来,吹落花瓣与雪。他身后的白老虎觉得无趣,瞧见了便猫腰窜过去,抬起前爪乱扑花瓣。无忧老僧却已经摆摆手,道:“我去厨房瞧眼,差不多该吃饭啦。”说罢一溜烟就走了。 于是乎,方天至便暂且在画风各种意义上都清新脱俗的碧峰寺住下了。 他打算先把这只白老虎调/教一下,不然实在不方便往外面带啊! 第六章 上回说到,方教主终于熬出了头,回到了他习武数十年所熟悉的套路——碾压其他所有人上。 扯得有点远,是他终于熬到了与同门师侄练习罗汉拳拆招这一步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三十章 软软雄起! 同门喂招, 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 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 上手二十天, 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 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 再图后续,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慧能是个老实人, 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 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这一拳力气贼大,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 但生来身骨强健,又自小练得硬功,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 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 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 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 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慧能心想,啊哟不好,这不是“罗汉望佛”,这是“靠山缠藤”了。他与师兄弟拆罗汉拳也有了一两个年头,虽没料想刚学这拳的小师叔变招这样纯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招“腋下藏月”,但才转身半步,腰腹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天至缓过一口气,在他两步开外站定。 慧能仍站着不动,目光中涌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天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众,也停了下来。不少人瞧见了刚刚那一次“一招三变”,此刻都没有作声。学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机变的换招,也不是多大难事,但方天至才学罗汉拳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对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年轻和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幻灭。 方教主本来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头亦或是叫一下停,都无有不可。但他这几百年来都没试过被他师父之外的人锤翻在地过,他几乎无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狈的情形,对招之间,瞬息万变,他的本能占了上风。 方天至与呆望他的慧能对视着,忽而心想,如果将来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该怎么办?一个圣僧,不只是拳头硬,能锤翻世界就行的。 宽容忍让,慈悲为怀,怎能过于看重胜负? 方天至想了想,觉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为了投胎,忍了! 下定决心以后要注意这件事,他便也像回过神来一般,挠挠头道:“哎?”仿佛自己也惊讶于赢了这一回合。 一个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小师叔好生厉害,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没有料着。”他张张口,又叹了口气,听起来颇为沮丧,“我刚练这拳时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他这一招哭鼻,方天至也是万万没有料着,一时不知所措。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觉不管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他正词穷,慧能却忽而抬头,双目泪光晶晶,道:“圆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好武功啊?” 方天至张张口,道:“我也刚学拳,我俩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罢!”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罢。师叔,咱们再来拆拳。” 当天练完拳,方天至照旧去了师父空明的院里。 空明正在摆弄他墙根底下养的一丛花,当听到方天至说“师父,九图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练好了”时,他回过头来,瞧见小徒儿迎面站在万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骄傲的嘻嘻笑着。 他望了一会儿,朝方天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慈爱的嗟叹道:“圆意,你很好。”他顿了顿,道,“接下来,你便按部就班,先练少林童子功罢。” 方天至:喵喵喵??? 剧本不对吧?! 说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铜皮铁骨】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c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 方天至忍住肚饿,走过这间山庙,往人烟繁华处去。 不过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大城,方天至往城里的大道上那么一溜达,照旧被人频频相看。他打量着大道旁的铺面,欲找一食肆化缘;但也是巧了,下一处十字街头上,东边大路朝南一座宅邸迎街开了两扇乌漆铜环门,门口石狮威武,并站了两个身姿矫健的青衣汉子。不远外围了个石栏,里头竖着一杆十数米的旗帜,青色旗面上绣着一对金环,正迎风招展。 方天至定睛一瞧,也不往包袱里掏摸化缘钵了,径直走到那处宅邸前仰头一望,只见门额上挂着一方大匾,上书“金环镖局”四字。 两个守门的青衣汉子见有人来,纷纷上前抱手一礼,态度客气的招呼道:“这位师父请了。” 方天至泰然道了声佛号:“施主有礼。敢问府上正是王传恭总镖头当家的金环镖局么?” 左手边那汉子道:“不错,此处正是金环镖局。请教师父法号?此番是来化缘,还是有事相托?” 那就没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这个叫王传恭的,他师父空明曾提起过,是他早些年曾收下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为人不错,天分尚可,对少林寺执礼甚恭,开着一间金环镖局,年年都有大笔香油钱奉上。 如今碰着他了,那么这顿晌午饭至少是妥了。 方天至大松一口气,心里却唏嘘不已,知道跟陌生人化缘这回事早晚免不了。 不说没钱,只说作为一个圣僧,怎能连缘都不能坦然化呢!? 如此想着,脸上不露。方天至向这二人微微一笑道:“小僧出家少林寺,拜师空明,法号圆意。今云游在外,路过贵宝地,便来拜会俗家师兄。”说着自怀中摸出度牒,递了过去。 这两个汉子闻言颇为诧异,盖因少林圆字辈僧人如今大多年长,从未见过这般年轻的。但此事又无须扯谎,与总镖头一相见便知真假。两人对视一眼,左手边的先接过度牒,右手边的则抬手请道:“请圆意法师随我来客厅稍作歇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三十一章 软软雄起! 不多时, 那老虎气急,终是停下奔跑, 朝方天至怒声一吼, 咆哮声与瀑布激流相和,滚滚回荡在林中,它几步奔来猛地朝方天至一扑,看那架势颇有老子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方天至也不慌,与它缠斗之间, 掌掌专打它脑门, 十几招过后, 那老虎站立不稳, 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般, 也不再扑人, 只站在不远处原地打转, 边转边伸爪摸头,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哼哼声,听起来委屈极了,仿佛痛得实在厉害了。 方天至站住不动,片刻后缓缓走上前去, 那白老虎瞧他上前,龇牙咧嘴的威胁他, 两爪前伸崩得直直的, 仿佛随时要扑上来, 但实际上却不住地往后退。如此对峙之下, 一人一虎渐渐出了林子边缘,隔着几层曼枝翠叶,只见前方天高地陷,云雾滚滚,松枝带雪伫立崖头,与对岸丛林遥遥相望,却是到了好大一条峡谷边上。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阳光一照,瞳孔清澈如水,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扭头瞅了眼方天至,动了动耳朵,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三十二章 软软雄起! 这一切本都十分寻常,少林寺千年古刹, 招待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 召开的盛坛亦不胜枚举,只按部就班的布置下去便可。但盛会那日, 因许多兄弟寺庙亦来了使者参会, 接待的僧侣人手不足, 忙的脚打后脑勺,云水堂的寮元空色长老临下山时, 一打眼恰好瞧见准备去饭堂吃饭的圆意, 便挥挥手请他一道下山,帮忙搭把手。 这把手一搭完, 法会也正式开坛了, 空色见天色尚早, 便请圆意一同听会,精深佛法。圆意左右练功也不差这一日,欣然应下后,便自少林僧众处, 寻一靠前蒲团, 施施然坐定。 这一回身寻座,恰落在对面高楼轩窗内的贵客眼中。 适逢重阳佳节,秋菊万里, 如雪如金。长街千万人中, 那身披白布僧袍的年青和尚一转身, 刹那间犹如众星拱月般, 其余人皆作陪衬,只他一人晖晖然欲使朝阳失色。 这一下子完蛋,许多深闺千金就此害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这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了! 自那以后,三天两头便有人寻上寺来,指名道姓要见那日法会上的年轻和尚。哪一个?当然是贼俊的那一个啊!这其中有两户人家格外不好应付,一则是登封府的首领官达鲁花赤家,二则是大都远道而来的一户贵人,并不知其虚实。后者还好些,前者却是蒙古人,似乎大有叫少林寺将人交出来还俗,领回去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听首领官传来的话音,仿佛家中千金已然茶饭不思了,每日只哭哭啼啼,再不见人便要害病!如若不然,他定不许一个和尚登他家的金门槛的。 少林寺方丈空闻等知此事,心中都大为恼火,可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少林寺家大业大,就只蹲在少室山上,让人守住了老窝,不到万不得已却不好与官面上的人撕破脸。但要说把僧人拱手送出,去给人做女婿,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更别提这僧人还不是一般僧人,是少林寺未来几十年内必将执龙首的圆意了。 事实上,方天至这八年来,再一次刷新了和尚们质朴的三观。因为武学奇才的外挂,他修炼任何武功都是常人的四倍速,不论是基础武功罗汉拳,还是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少林绝技。 这是什么概念呢? 简单的乘法运算一下,他练了八年,等于别人练了三十二年。 就算是他师父空明,修炼般若掌也不过才三十六个年头。单看时间,他也已然要追上他师父的火候了。空明本不许他贪多,但后来见他进展神速,般若掌与一线穿都已练到登堂入室,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再限制,反而又将精研的拈花功悉数传授于他。不仅如此,方天至瞒着他师父,自己还偷偷学了两三门,只背地里练,不告诉别人罢了。 般若堂大考乃是十年一考,盖因少林绝技修炼困难,进境艰难之故。自离开罗汉堂,修炼武功便只靠师父解惑,自个参悟了,师兄弟少有搭手同练的,毕竟此时修为长进早已不靠简单的招式拆解。如今才过八年,方天至自己闷不吭声,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将少林绝技练到了什么地步——这也是空明叮嘱他的,意在要他不必锋芒太露,安心练功便是,过个一二十年,武功资历够格进达摩院,往后才算一路坦荡。 空明小算盘敲得好好的,奈何被这样一个桃色闹剧搅和乱了。他主持方丈师兄空闻日前同他讲,宜让圆意离寺下山云游去,待过个一二年,风头过了再回来。 空闻是这样语重心长道来的:“圆意年岁渐长,与其在寺中空练,不若出去长些见识。寺中搭手的都是同门,练得也是少林功夫,江湖上却不同。往出历练两年,对他只有好处,无有坏处的。”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空明回到自己屋里,不由得盘膝望灯,唏嘘不已。他脑子里拐了好几道弯,将圆意离山这事好生想了几遍,虽说少林僧人少有十几岁便出道江湖的,但圆意毕竟与他人大有不同,他思来想去,觉得也还算可行。只是经此重阳一事,他心中警铃大作,忽的留意起小徒弟的模样来了。 空明乃是个六十来岁的老童男,自幼在少林寺长成,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放心上。寺里大大小小皆是布衣光头,日常除了劳作c念经c习武,再也无心他顾,纵然觉着圆意瞧起来好似挺俊,却也不会太当回事。可如今看来,圆意大约不是一般的俊,而是俊得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若被山下的女人勾引了,从此无心佛门,那可如何是好! 空明这厢还没寻思出个一二三来,方天至已然下了晚课,回到院里来了。 这几天,同龄的僧众远远瞧见他,便是一阵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方教主万花丛中过的一条好汉,焉不知这些幼稚处男的小心思,心中只道不与尔等计较!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练功练功,全然没当一回事。回到师父院里,见灯亮着,便敲门进去先问个好。 这一推门,只见空明小老头一个,愁眉苦脸的坐在灯前,也不知在想啥。方天至吓了一跳,开口问:“师父,何事如此烦扰?” 空明叹了口气:“哦,圆意来了。”他瞅了眼小徒弟,着实不晓得他作为和尚长成这模样,究竟有何价值,方氏夫妇也未见有如此出色的品貌呀!真是令人忧愁。他清清嗓子,先问:“近日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方天至在脑袋里挑挑拣拣,摘出一些能说的与他说了。空明听着听着,皱着的脸容便舒展开来,点头晃脑间又是一个眉须雪白c容光焕发的小老头了,末了看似惋惜却又得意的道:“我少林有至阳至刚之法,亦有至阴至柔之力。自古两种内劲难以调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般若掌与拈花功虽不纯属阴柔之功,但你修炼了这两门武功,再要学那阳刚之至的武功,便要大受阻碍,甚至走火入魔。因你天生神力之故,我本欲使你学那金刚不坏神功,心中未尝不可惜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谁料阴差阳错,你这孩儿于般若掌与拈花功上竟有如此天分,这亦是我师徒二人的缘分啊。” 方天至不由笑道:“正是如此。师父说得很对。” 空明又担心他心中有憾:“金刚不坏神功固然是我少林三大神功,地位超然。但它位列神功,未尝不是占了一条修炼条件苛刻的缘故。般若掌虽不是神功之一,却是一门佛理精深c境界无边的掌法。练至高深处,威力大无穷。你修炼这门掌法,亦须深悟佛理,两相裨益,才受用不尽。” 方天至知他苦口婆心,话里话外全是拳拳爱徒之意,便道:“徒儿知道的。师父放宽心罢。” 空明又道:“一线穿的功夫,也万万不可落下了。”听方天至称是,他这才又犹豫片刻,开口说,“近日江湖上传出了八年前王盘山之会的事情,听闻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害了王盘山上的江湖好手,抢走了屠龙宝刀。各门各派都已派出人手,天南海北寻他的踪迹。” 方天至对甚么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丝毫不感兴趣,毕竟他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已经订好了啊,但师父说起便好生听着。 果然空明顿了顿道:“屠龙宝刀花落谁家,我出家人本也无心过问。但这谢逊却有个不大寻常的来头,他的师父正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早二十年多年前,他二人师徒失和,曾闹得天下皆知,后来成昆忽而不见踪影,这事才算消停。” 方天至稍一寻思,问:“师父是说,十几年前那些留名为成昆所为的灭门惨案,有可能与谢逊有关?” 空明道:“不错。若真是如此,那么你空见师伯的惨案,多半要着落在这谢逊身上。我们少林对他的踪迹也就不可不问。” 方天至听到这里,忽而心中一动,他抬头去看空明,只见老和尚正望着他,目中流露出慈爱不舍之意,道:“圆意你自来到寺中,从未下过山。如今正巧有这么个查探谢逊踪迹的事情在,你便趁此机会出去看看罢。” 本教主乐意之至啊! 方天至一口便答应了,也自然而然的把进屋时空明的神色当做了别愁离绪。 然鹅,空明犹豫片刻,续道:“行走江湖,记得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万万不要犯戒!你今晚便走罢,也没甚好收拾的,记得别往山门那边走,在林子里抄小路去,没个一二年暂且不要回来。” 方天至:喵喵喵??? 他语塞片刻,问:“师父,您要我下山,是不是为了重阳节的事?” 空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情望着他,似是同情似是爱怜,叹道:“唉,都怪空色师弟,何苦将你拉去听会!” 方天至:“” 空明又欲言又止:“好孩儿,也不知山下情形如何。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犯了戒!” 他这都说了两次“万万不可犯了戒”了,方天至慢慢琢磨过味来,合着是叮嘱他不要犯了色戒罢! 长得帅气怪我咯? 说走就走,方天至当晚就下山去了。 他照旧一身茶色僧衣,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头,就两套换洗僧衣,两双麻鞋,几张大饼,并一个钵。此钵来历不凡,乃是当年他师父出道时用过的钵,如今借与徒儿讨饭吃。 是的,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方天至一身赤贫的踏入了江湖。 今夜雷公作美,大雨倾盆,天地间白哗哗一片茫茫,方天至披蓑戴笠,于陡峭山岭间飘然攀走,起也无形,落也无声。待走到山脚下,他四下一望,果然见这鬼天气里没人在盯梢等他。 方教主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人抓女婿的一天。 复行至山溪旁,只见水涨颇高,湍急不定,滔滔声回彻于悬崖峭壁间。方天至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自己打了十三年水的这条小溪,又回头一望。 一道天雷劈下,少室山巍峨险峻的黑影骤然一亮。他没瞧见寺庙,只望见半山腰那一角伫立多年的草亭。 方天至行在官路上,极目一望,见绿草万里起伏,被群峦环抱。萋萋远峰之上,一二倾白云,三四星枫艳,朦朦胧胧在碧天之下。 方天至回过头来,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正有一道百丈竹林,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零落横在道中。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却各个都算好手,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进退有度,不由犹疑起来,心觉这事十分蹊跷,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得空了审问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三十三章 软软雄起! 没办法,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 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 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 社会变化太快, 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 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证书, 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 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 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 通货膨胀又贼厉害,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隐形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 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 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 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 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 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 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圣僧系统】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直接启动了系统, 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倚天屠龙记】。 【圣僧系统】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欢迎绑定圣僧系统。绑定状态下, 宿主只能做一个和尚。】 【系统将实时帮助宿主做一个言行如一的好和尚。】 【积善行德将抵消罪孽值。罪孽值归零后, 宿主改造成功, 可选择投胎转世。】 【积善行德能提高经验值。经验值满时宿主将升级,升级后将取得进入下一世界的权限。】 【宿主在行善时空死亡,死前未能成功升级的,将被遣返回地府,失去改造机会。】 【不当行为将提高罪孽值。罪孽值增长额度高于经验值时,宿主在本世界死亡,改造失败。】 【宿主经验值与声望值按100:1的比例互相转化,不可叠加。】 【宿主将获取与经验值等值的积分,积分可换购技能、称号、物品。】 【更多内容详见系统面板。】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姓名:方天至】 【年龄:1岁(珍惜喝奶的日子,以后你再也看不到这玩意了)】 【法号:待激活】 【等级:沙弥(0/10000)(本等级特效:此子似与我佛有缘)】 【声望:0】 【罪孽值:???】 ―― 【技能】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物品】无 【武功】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就等他来呢。刚听着房门动静,睁眼一瞧是个身披赤褐袈/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头颈、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三十四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想到这里, 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 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 届时总镖头罹难, 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 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 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 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 不将他放在心上, 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 首领全身而退, 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 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 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 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自抛缸到刀断,其间不过两三招,眨眼呼吸之瞬。众人为这白衣僧人如此神功所摄,竟一齐在这院中站了这片刻,无人动手。此时见那盲眼汉子一套刀法使出来,烈烈生风,威锐逼人,几十招下来身周竟有一道闪闪刀幕,显然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孬货,称得上是用刀的一流高手。再想到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打到眼瞎,连舞的是断刀也不知,不由觉得惊心动魄,众人还自发呆,只见方天至踏过水缸,也不理那瞎眼的汉子,朝院墙旁的青衣人飞身而去,二话不说,天降一掌扑落在他头上。那汉子不敢不接,又不敢接,他虽然正靠在两丈高的院墙边上,但轻功稀松,哪里敢当着这杀贼的面跳出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套掌法,举起双手与方天至对了一掌。 众人只听喀拉两声,那大汉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异形怪状的一扭曲,血登时染了一袖子。方天至对了这掌,人如一羽鸿毛般朝地面飘落,未及落地,左手朝那汉子后颈衣领一拎,将他整个人抛到院中,那舞刀的汉子不知,感到异风来袭,登时提刀迎击,刷刷两下,将那晕过去的大汉砍死了。 此时再看,那倒毙的大汉两肘衣裳破损,刺出两截新鲜白骨来。而他脑袋上的斗笠翻落,竟露出一个光头。 盲眼的青衣人分明知道自己砍中了人,此时见自己竟然真将人砍死了,不由讶异,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叫道:“师兄!师哥!师哥是你吗!”说着两眼留下一条血泪来,茫然四顾,刀也不舞了。 方天至瞧他模样,脑中忽而有些清醒了,不由微微一愣,那阵杀意也转瞬消散无踪。这会儿功夫,周围众人也反应过来,再复砍杀混战起来。 方天至仍怔怔站着,望着那瞎眼的青衣人。几百年来,他也没曾想过杀人这回事了,这一刹那间,过往杀人如麻,遍掀血雨的自己又划过脑海,方天至忽然极为心窒,不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向他的佛祖惴惴不安的轻声道:“阿弥陀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 第三十五章 软软雄起!待到第二年秋来, 方天至已足足练了一年的桩功。 有关他天生神力的传言,由寺中空字辈长老背书,在整座少林寺里流传起来,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本寺已有上百年没出现过天生神力的僧人了,冷不丁冒出一个来,算是个稀奇景。在诸位师兄弟和师侄的口口相传之下, 六岁的方天至从能轻松举起一个成年僧人,到能双手拔出一棵老树, 俨然犹如一段传说。许多未与方天至打过交道的僧人出于对本寺的无脑自豪之情,竟然也深信不疑。 现如今,方天至走在寺中,常有练硬功的师兄弟热情的招呼他,问他要不要举举石锁或搭手较一下力,方天至自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开玩笑,他现在怎么可能和练硬功的成年僧人比较。要是早知道大家的接受能力如此之强, 他就把补丁设置成十年了! 拜此传言所赐,再担水时, 方天至双手平举水桶上下山,也没有人管他了。毕竟谁都知道,圆意与他人不同, 力气大得很。不仅如此, 练桩时, 传功师兄圆至也对他格外严格要求, 比如测试众沙弥下盘稳不稳时, 踹他的力气比踹别人大得多。 再比如,现在方天至老老实实的站着桩,圆至不声不响的溜达到他身后,伸出木棍对着他的膝盖弯就是一戳。幸亏方天至基本功确实扎实了,不然这一下就蹲地上了。 圆至戳了他两下,见他不动如山,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仲秋午后,烈日当头,罗汉堂前的青砖大广场晒得焦干。方天至与小伙伴们一动不动的站住桩,感觉脑壳都晒裂瓢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僧衣背襟沾湿了一大片,但也只能假装感觉不到。圆至虎视眈眈的提着木棍来回巡视,不远处的年青武僧各凑一堆,正呼呼喝喝的练拳练脚,令人极其羡慕。整个广场上,只有他们这一个方阵没丁点动静,仿佛一群木桩子成了精。 别人什么感觉,方天至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其实觉得并不是特别难捱,只是有点无聊。这一年的桩站下来,什么苦没吃过。练武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方天至专在滴水成冰的大寒天里罢脚下蹬扑不停,回手当胸,盘肘攒拳,拳随步出,动作连环不绝,架势却始终如一,宛如握香,“推香一柱!”又双臂一分,托掌弓步起身,拳从中出,由上击下,拳意未尽又伸臂一靠,人随臂走,扭身转步,朝后击出三拳,“靠山缠藤!”又回身藏手,后跨一步,旋即双拳上下直臂而出,拳到尽头,十指忽而弹开一收,又重握而回,虚步缩身,“十指莲花”! 方天至目不转睛的望着空相将这一十八路罗汉拳一一打出,耳边听他念出“腋下藏月”“佛手拨花”等招式名头,正将这一年来所练的桩步行云流水般一一衔接了进去。空相将一十八路打完后,拳式一变,竟从最后一式“八方伏魔”又倒着练回了第一式“罗汉望佛”,练罢还自不休,第三趟拳,将这十八招打散开来,一招“金瓯罩顶”后,接上隔了三四招的“白狮撞日”,又连上几招之外的“横弹琵琶”。 众人越看越觉目眩神迷,只觉空相拳出步动,刚柔相济,全乎一体,时而雄浑迫人,时而灵动惊艳,明明只是一个人练拳,却宛如正与猛狮巨象相搏,拳势依稀有罗汉之威,令人又敬又畏。许多沙弥看着看着,不由双手合十,去看他这一套拳。 空相这第三趟拳的最后一式是“反抱天鼓”,他打出这一拳后缓缓收功,双脚重新站定,仍是气息匀定,目色深沉。他向方天至等沙弥道:“这一十八路罗汉拳若能练得精纯,在我们少林武功上才算踏出一步。功到深处,尔等只用这一套拳,也未必不能力克江湖高手。老僧我这套拳练了四十余年,也不敢说已然练到了家,每每练起,便又心有所得。” 他这一套动人心魄的拳打下来,不止方天至等人在观看,一旁正练武的其他僧众也不由停下参看。听他这样说,自然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整个广场上的武僧全部双手合十,轰然应喏。 空相又道:“这套拳,往后由圆至来教你们打。其中拳诀心法,尔等要牢牢记住,细细体悟,如有不通之处,要及时向师长师兄请教,不可囫囵吞枣,到头来只练个似是而非的拳架子出来,记得了!” 众人恭敬道:“谨遵首座吩咐!” 至此,方天至终于在少林寺学起了拳。 圆至教人的套路还是不变,先不教练拳架,而是让众人依旧扎桩。每半个时辰换一桩,同时教他们背诵罗汉拳的拳诀。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论懂与不懂,先与我背得溜熟了再说”! 方天至心想,那好罢,先与你背熟再说! 可是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选手,听了一遍也就背得烂熟,圆至为此颇有些挠头,总不能把圆意师弟单拎出来先教罢?这么硬撑了几日,强行等到众沙弥都背得熟了,开始一一讲拳时,圆至才发现,这个问题必须得解决,因为圆意师弟悟性太高,他不止背书,学拳也比众人快上了一大截——甚至是一大大截。 学拳不比练桩。练桩是基本功,与人的天赋无关,任你再天才卓绝,也要按部就班的打熬,练拳则不同。从开始学拳,众僧之间的水平便不以意志为转移的渐渐拉开了,那是无法以苦功弥补的先天差距。 说起来,这亦是颇为辛酸的现实。有些僧人一辈子进不了般若堂,更不要谈达摩院了—— 而有些人,天生便是武学奇才,是注定要一飞冲天,名动天下的。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众沙弥,自懂事起便知道,天至是天生神力,根骨奇佳。但也只是懵懂知道这是好事,羡慕好奇便也罢了。直到一起练过罗汉拳,才恍然惊觉这究竟意味着甚么,他们与天至究竟有何不同。 圆至开始教他们拳架的第二十日上,众沙弥刚知道十八路罗汉拳每一式该怎么打,但打出来却还不像样,须得圆至一一纠正,才能将拳架摆得端正无误,下一回再打出来,仍是不准。而此时,方天至已能将罗汉拳整套连贯的打出来了。 那一日,众沙弥站完一个时辰的桩,正准备继续练拳,就听圆至道:“圆意师弟已将罗汉拳的拳架学得通了,往后要学得是如何拆招。” 众沙弥一怔,不由纷纷看向方天至。 方天至仍穿着茶褐色僧衣,静静站在首一排的中央。他的个子窜得快,如今已与比他大好几岁的小和尚一般高,日光一照,映得他脖颈头脸的皮肤如玉般白净光洁,简直不像摸爬滚打过的学武之人,模样仿佛王孙公子。 圆至续道:“圆意师弟,从今往后,除了日常练桩之外,你便往圆业师兄处去,与同门师侄练习拆招罢。” 方天至面容澄净安宁,双手合十,道:“是,师兄!” 因此不出意外,方天至本身等同于前途无量四字。不管是师侄、师兄弟还是师叔师伯,尤其是他师父,都怀着不同的想法一齐注视着他,瞧他跨出的这第一步究竟如何。 正式成为和尚的第一天,方天至就懵逼了。 摸黑起床,方天至和一群光头排队走在寺里,本以为是去做早课,结果却一路溜达到了香积厨。当厨上的师侄将一对儿和他差不多高的尖底木桶递给他,微笑说“小师叔,这是你的桶”时,方天至陡然产生了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当他知道,年轻僧人于一日早课开始前,须先远出少林寺,往少室山脚溪下取水,再提回寺中后,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卧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轻僧人,是儿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们并不与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而是缀在后面另成一队,由方天至的师兄圆业领头熟悉这一项少林寺僧侣基本业务。 圆业今年二十郎当岁,生就一副强健体魄,往队伍前头一杵,几乎把刚出头的太阳都挡住了。他一本正经的同少林菜鸟们分说道:“各位师弟师侄们早,小僧圆业,往后一个月出寺担水,咱们这一队就由我来统领。担水固为劳作,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锤炼基本的必修课业,诸位师弟师侄万万不可怠慢。师弟师侄们年龄尚小,要求与我不同。十岁往上的师弟师侄们,下山时须两手平举木桶齐肩,不论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将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时只将桶提上来便可。十岁往下的师弟师侄们,上下山路无甚要求,提水满半桶即可。” 同队的小和尚们反应不一,有跃跃欲试的,自然也有愁眉苦脸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圆业也不介意他们怎样反应,总归活还是要干的。他讲完这些,又道:“咱们这就出发了,诸位师弟师侄紧跟上我,不要掉队了。”说罢,他两条臂膀将尖桶轻松一提,高高兴兴的前头带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 第三十六章 软软雄起! 上回说到, 方教主终于熬出了头, 回到了他习武数十年所熟悉的套路——碾压其他所有人上。 扯得有点远,是他终于熬到了与同门师侄练习罗汉拳拆招这一步上。 不错,和他拆招的是师侄。原因无它, 他辈分太高。少林寺慧字辈的僧人小至几岁, 大至二十几岁都有。圆字辈的除却他和圆清, 最小的也有二十几岁了, 往上数四十岁的也不是没有。 因此当他开始跟着圆业混时,与他搭手的乃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慧字辈小和尚慧能。这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高大健壮,性格也颇为老实, 上来先给方天至行礼:“圆意师叔, 请指教!” 方天至与他互道一礼, 首先接了他一招“白狮撞日”。 同门喂招,自然有来有回、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 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 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 上手二十天,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 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 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 再图后续, 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 慧能是个老实人,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这一拳力气贼大,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但生来身骨强健,又自小练得硬功,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铜皮铁骨】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三五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穴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 方夫人张了张口,叫道:“天至!” 方天至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鞠躬道:“天至见过父母大人!”他想到近日又涨了许多的经验值,知道方家父母一定又为自己祈福布施了,不由又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父母大人福寿安康!” 方夫人双眼泛红,慈爱的朝他招手道:“过来妈这边,天至。” 方天至走到她身边,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脸,听她道:“天至,回家去罢。娘心里很想你。” 他仰起头,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方夫人,半晌摇了摇头。 方夫人急道:“你这么小个孩儿,寺中生活又清苦,早些年不得已将你寄养在此,如今、如今不妨回家住来看看。你总不能真的出家呀!” 方天至认真的看着娘亲,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极为镇静平和,言辞有条有理:“天至喜欢在寺里生活,不觉得清苦。师兄师叔师父师叔祖们都对我很好,妈您不用担心……天至想当和尚。” 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朝地面上跪下,向方家夫妇叩了个头。 再直起身,只见方员外负手侧对着他,不忍看他;而方夫人目中泪光莹莹,已然呆住了。 方天至望着母亲道:“天至不孝,不能往父母膝下承/欢,以后也不得晨昏定省、问安视膳。父母在上,天恩如山,来世再报!” 他说罢,不顾方夫人劝阻,一板一眼的向父母磕了九个头。 斩断俗缘,背向红尘。 及至八月十四,大雄宝殿内僧侣云集一堂,共参受戒大典。这回要受沙弥戒的一群小孩里,一多半是从小在寺中长大的,彼此间颇有情谊,方天至排在明宝和明了前面,是一行中第一个受戒的。 他按照空明和诸位师兄的嘱咐,神情庄重的出列向前,走过宝殿两侧分列的朱漆大柱与明黄垂幡,在左右十八罗汉的注目下,走到端坐莲台的释迦牟尼大佛金身前,敛眉垂目缓缓跪下蒲团。 主持方丈身着赤红袈/裟,手持金禅杖,端立在香案之前。丛林东西两序的诸位首座、监院等寺中长老头首俱在见证,主持方丈空闻道:“方檀越,尔今受此戒,当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着花鬘好香涂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不坐卧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捉持金银宝物1。如若破戒,必有严惩,你可知晓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 第三十七章 软软雄起! 寺中一长老也为佛出来便嫌不美,正要哪里哪里的谦虚一番,却见纪晓芙脸上隐隐惊怕不似作伪,但与他方一对视,却像惊醒般,忽而垂下头去,两手在纱袖中轻轻绞起了腰间的豆绿丝绦。 方天至望着她,不由语塞片刻。最终改口道:“这轻功叫一线穿,又叫一苇渡江。练成之后,只花片叶,稍有借力,便能飞行不堕,是少林寺的一样绝技。我早六七年前,便已开始练习在绳索上行走了……所以只瞧着惊险,我早已习惯了……你……纪女侠不必替贫僧担忧。” ……好尴尬啊卧槽! 方教主心里一阵叫苦。他当年毕竟绝代江湖,迷妹无数,老司机稳得一匹,今日见到纪晓芙神情举止,思及前日舟中江畔种种,不由有点摸不准,隐隐约约感觉纪晓芙对自己不太一般……可他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的自己了,光头锃亮一颗,心中其实颇有一咪咪的自卑,一直觉得很难看……不由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纪晓芙闻言“嗯”了一声,转而问:“昨日在江畔与那个姓杨的交手时,你用的指法……” 方天至一阵阿弥陀佛,立刻顺势转移话题:“那叫三阴指,也是少林绝技。贫僧练得不太到家,勉强对敌也够使唤。” 尬聊了这一回合,纪晓芙的好奇心渐起,又能抬头看他:“那你练得好的是甚么功夫?” 方天至自觉一切功夫他都练得很好,可适才已然谦虚说三阴指学的一般了,再一口气念个七八种武功出来,未免显得很不要脸,于是他想了想,只言简意赅道:“贫僧的般若掌还不错。” 纪晓芙更好奇了,又道:“那日在金环镖局,有人就说你使的是般若掌。那掌法好生奇特,打不碎缸,却能将缸里的水震得沸腾不止。” 方天至微微一笑,稍微解释道:“般若掌的掌法宗意有八字,由我入空,人我皆空。缸不破,是因为我用得那一式掌法,正空掉了他千斤之力。力未消失,只是无处释放,是以缸中水沸。” 纪晓芙听他讲解,遥想那日院中一掌,不由心生向往,半晌未语。 方天至见尴尬差不多消失了,有心与她保持点距离,就劝道:“这里不好行走,又都是些粗活,贫僧是个糙和尚,干这些正合适;纪女侠千金贵体,实不宜做这些苦力,不若在乐山周遭游赏风光,静待与同门相会便是了。” 纪晓芙听他说自己是“糙和尚”,不禁想笑,又立时忍住,柔声和气道:“为佛祖尽心,哪有粗活细活之分。我轻功不济,本也帮不上你许多。不如往山中砍砍树罢。” 方天至摇头婉拒道:“不可不可。我一人做这些事尽够了,不累的。何苦再劳动你呢。” 纪晓芙见他心意已决,回头便走了。 方教主一懵,望她袅娜背影,不由心忖道,是我拒绝太过,惹她生气了么? 他被迷妹千宠万爱的捧惯了,很少有这种一言不合就被弃之不顾的经历,寻思片刻也没甚头绪,干脆也不想了,飞回佛阁去搞建筑。 及至中午,他终于仰仗聪明才智,将一根椽条安上了阁顶,心中颇为得意,正巧肚饿了,便准备收拾工具,回寺里去吃饭。但甫一跳下檐顶,就瞧见打九曲栈道上,远远来了一抹人影。那人黄衫翠裙,仿佛是纪晓芙。 方天至瞧见她,脚下不由停住了。等了片刻,那人攀到栈道尽头,正是纪晓芙。她提着食盒,衣带当风而立,向方天至莞尔一笑。 方天至只好又过绳索去,与她相见。他刚落到栈道边上,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鼻,却是纪晓芙掀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三道素菜,一海碗米饭来。她道:“和尚既然任劳任怨的做粗活,那小女子就动动腿脚,管和尚几顿饱饭罢。” 方天至张张口,想说寺里管饭,可见她往来嘉州府如此远,专为送饭给他,这句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要说他自上了少林,一十八年来粗茶淡饭,也是许久不曾吃过好味,此时肚里造反,实在难捱,便最终道:“那就有劳纪女侠了!” 方天至忍住肚饿,走过这间山庙,往人烟繁华处去。 不过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大城,方天至往城里的大道上那么一溜达,照旧被人频频相看。他打量着大道旁的铺面,欲找一食肆化缘;但也是巧了,下一处十字街头上,东边大路朝南一座宅邸迎街开了两扇乌漆铜环门,门口石狮威武,并站了两个身姿矫健的青衣汉子。不远外围了个石栏,里头竖着一杆十数米的旗帜,青色旗面上绣着一对金环,正迎风招展。 方天至定睛一瞧,也不往包袱里掏摸化缘钵了,径直走到那处宅邸前仰头一望,只见门额上挂着一方大匾,上书“金环镖局”四字。 两个守门的青衣汉子见有人来,纷纷上前抱手一礼,态度客气的招呼道:“这位师父请了。” 方天至泰然道了声佛号:“施主有礼。敢问府上正是王传恭总镖头当家的金环镖局么?” 左手边那汉子道:“不错,此处正是金环镖局。请教师父法号?此番是来化缘,还是有事相托?” 那就没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这个叫王传恭的,他师父空明曾提起过,是他早些年曾收下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为人不错,天分尚可,对少林寺执礼甚恭,开着一间金环镖局,年年都有大笔香油钱奉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三十八章 软软雄起!  在檐头站住片刻,方天至反复思量, 终究调转方向, 飞身下到栈道去, 欲往嘉州府去看看。他这几日与纪晓芙闲聊,已得知她住处。入了城中, 往她歇脚的客栈一问,那伙计却说她昨日下午出门不久就又回来,拎着包袱退了房。 方天至觉得不对, 问:“她身边可跟着甚么人?” 伙计答:“并未有人跟着进来。”这时又有客来, 那伙计舍了他去迎人,方天至欲上楼去看, 柜台边的掌柜立时于百忙之中抬过头来, 朝他道:“客人要上楼去?要住店么?” 方天至从袖里摸出几个铜钱与他, 客气答:“我上楼去瞧一眼,待会儿便下来。”他话音未落, 人已消失在楼梯口,几步上去二层,找到纪晓芙入住的房间,听里头没有人响, 便推门一看。 这屋子已被重新收拾了, 里头什么痕迹也无。方天至瞧了一圈, 眼光飘过半敞的窗扉, 仿佛见一角紫影飘过, 便立刻扑到窗边, 垂头朝外一望,只见客栈外头木墙缝隙里,被人牢牢夹了一缕淡紫的纱绢,方天至捞起在手,想到金环镖局那日纪晓芙装束,猜这是她自衣裳上撕下来的。她悄悄走了,又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留下标记,恐怕是出了事。 方天至思及于此,不再耽搁,直接从窗边跳下楼去,往城门方向飞赶而去。他往来城中,把四个城门周遭了仔细看了个遍,终于在南门附近的隐蔽墙影里,瞧见了峨眉派的标记。 那标记不是用剑刻的,而是用胭脂画上去的,除了峨眉派的标记,还小小写了个“马”字。方天至将胭脂蹭了一点在手边,稍微闻了闻,识出是纪晓芙身上的气味,可见她剑都没有了,或只有偷偷用胭脂作记号,才能不被人察觉。 方天至心中一沉,若是杨逍将她劫走,两人骑马赶路,这一天半功夫,也不知赶到哪里去了,他轻功再好,也经不住和马匹比长途脚力,便一边赶回城中买马,一边猜测杨逍想法。 首要一条,杨逍早些时候,是在川西与纪晓芙相遇的,后来又不许她东下,如今又从嘉州城南门离开,那么两人或许往西南方向去了。 再者,青衣江畔乍一相见,方天至便瞧出杨逍是个性情极为高傲的人。他自恃武功超群,也不惧纪晓芙往峨嵋逃跑,缀在她身后一个月有余,起初或是以为凭他才情品貌,当要纪晓芙心甘情愿与他离开才是,后续没了耐心,复又起了捉人的想法。 纪晓芙前几日,每天往乐山与他送饭,杨逍若是早已发现她的踪迹,见此情景,就算不当场现身与他相见,也必不能忍这好几日,无来由的昨日骤然发难。那么他也许在峨嵋山下等了几日,不见纪晓芙,便猜她顺流而下,是以自峨嵋改道,一路往嘉州来寻人,昨日正巧遇见了纪晓芙,便威胁她与自己走。 若是这样,方天至想,杨逍也许不知道自己也在附近。他自恃川中无人能敌,又携着心仪的美人,想来不会急于奔命,抄小路,宿荒岭。纵然他有意如此,纪晓芙既已留下记号,盼人来救,也会想方设法说服杨逍,二人如无意外,应当会沿官道走城池,舒舒服服的赶路。 如他所料都不出错,追人一事虽然前路渺茫,但或许也有一二机会。 方天至思及于此,买了马后,先问马商此去西南最近的城镇是哪个,又在里挑出,花了800点积分升到了s级,这才纵马西驰,一路顺官道追去。此去西南,最近的城池恰巧只有一个,名叫马峨县。方天至快马加鞭,一路追山赶水,于官道上奔驰,约莫行出百八十里路,也只赶超了许多往来客商,并几个行脚的武林人士。 此时天色昏沉,打远山外渐渐压来几层翻滚黑云,时不时将太阳遮住又复散开,眼见就有一场倾盆大雨要来。加持之下,方天至策马飞奔,却眼观六路,忽而在前方草丛边儿上瞧见一点灿色,他两足猛踏马镫,整个人凌空而起,又于马背上轻轻一点,朝侧前方直飞而出,掠过那草丛之际探臂一拾,又复加急纵掠几步,重新飞回兀自奔驰的马匹上坐定。 此时再看手上,却是一枚两头尖尖系紫绳的峨嵋钉。 方天至将这枚峨嵋钉揣在袖中,又复拍马快行。及至黄昏之时,他已在路上捡了三枚峨嵋钉,而闷雷声中,暴雨也终究漫天覆落下来。日光隐没不见,豆大的雨珠在红土大道上砸落,马匹践踏下,泥浆四下飞溅。白茫茫一片雨帘中,方天至又赶过几十里路,终于远远瞧见了马峨县的城郭。 城门虽在眼前,但他心下一片凝重,只因这大雨下的太过不巧,恐怕将许多痕迹掩去了,追人更是困难。他在城中顾不得其他,先往门脸体面的酒楼客栈里去问话,终于在一家客栈里得知,昨夜曾有如他描述的一男一女在此留宿过。他得到消息,心知纪晓芙果然是被杨逍扣住了,当即再不停留,往四下城门左近去查探,终究在s级技能的帮助下,于西城门附近的隐蔽墙面上找到了纪晓芙留下的标记。但大雨摧残下,那胭脂痕迹已残缺不全,全然看不清晰了。 方天至随手买了顶斗笠扣在头上,与行街的商人相问,得知马峨县再往西南,有两座县城。一座偏南的名叫甘洛县,另一座偏西的叫做石棉县。这两座县城之间虽相隔不远,但距马峨县却都有六七百里路,纵使连夜赶去,也要天亮才能到达。 纪晓芙留下的模糊标记已没甚用处,方天至不知二人究竟往哪边去了。他思前想后,最终因在西城门瞧见的标记,便往偏西的石棉县而去。一夜披星戴月,及至石棉县城外,暴雨才停,天又复放晴。此时城门初开,行人寥落,城中店铺多上板打烊,尚未营业。方天至一一将还算上档次的客栈大门拍开,拽住伙计相问,却没一家对纪晓芙二人有印象。他又将四下城门左近再查探一番,同样没瞧见一星一点的痕迹,这才心道不好,恐怕来错了地方。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方天至便又上马,准备向东南奔去。此时马匹急奔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将近八/九百里路,已然累得狠了,不论方天至如何催它,也跑不太动。无奈之下,他又将马与数两银子留下,好说好量的与人换了马,也来不及吃喝,径自疾驰而去。及至甘洛县,又是两个时辰之后,但总算他找对了路,于南城门附近找到了纪晓芙的胭脂标记,上面除了峨嵋派联络符号外,还有一个“越”字。 那标记还是清晰鲜艳的。暴雨清晨才停,可见昨夜纪晓芙还在这里歇脚。那么他们离开甘洛县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之久,仿佛还能追的上。 方天至这样想着,朝人打听一番,复上马往西南方向的越西县去。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但天色一片灰蒙,山野阴翠,浓云罩顶。方天至于官道上赶路,沿途又收到一枚峨嵋钉,可心中却颇为担忧,恐怕今日与前日相似,未及黄昏又下起雨来。 昨夜若无瓢泼大雨,他视野清明之下,路上情景便都能看顾得到,一二百里路未拾得峨嵋钉,必会掉头回转,往甘洛县去,清晨时候恰好能截住杨逍,早不必多赶这好几百里路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黑云压野,却久阴不雨,好叫方天至一路又拾到好几枚峨嵋钉。几个时辰后,他仍纵马路上,杨逍与纪晓芙却已到了越西县城外。 这两天一晚来,纪晓芙心中忧惧片刻不停。时而惶恐于杨逍这魔头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时而又担忧自己百般小心,留下痕迹,却无人来救。昨夜下了那样的大雨,她于客栈中听着雨声,只觉希望都被这淹天大水冲走了。可却仍不死心,沿路趁杨逍分神,偷偷于身后掷下暗器,指望被人瞧见。 此时又见城郭,她便稍微松了口气,只盼夜间留宿时,能有人追赶上来。这追上来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会是同门师姐妹的可能性极小,全都指望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可这指望又是何等渺茫,此距嘉州,已是千里之外了! 纪晓芙默不作声,忽而扬鞭拍马,往越西县城小跑而去。不料此时,杨逍却在她身边道:“且慢。” 纪晓芙勒住缰绳,侧眸望了他一眼。 杨逍一身白衣如雪,背脊挺拔的端坐马上。他持住缰绳,勒马慢行,向纪晓芙微微一笑:“寒舍已近,咱们不必进城。再过些许时候,杨某即可于庄中款待姑娘。” 纪晓芙心中一惊,但勉力稳住神色,一如既往般冷淡淡的轻声说:“我太饿太累了,偏偏想进城休息一会儿,你不许么?” 杨逍侧首垂眸打量她一会儿,又是一笑。这一路上,纪晓芙多有许多借口,要么身体不适,要么腹中饥饿,只为在城中多留片刻。他虽未能察觉纪晓芙悄然留下的记号,但也知她如此做派,多半是怀着遇见同门,寻求搭救的心思。杨逍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放任她如此,并不觉得能叫她从手上跑了。他这一笑,一是为了无奈,二是带着纵容,三却是排遣郁气。 他少年成名,纵横江湖数十载,风流韵事无数,实不料如今栽在峨眉派一个女弟子身上,偏生还是单相思。如此死缠烂打之事,本为他所不屑,如今却让他自己亲自做下了,他心中焉能不惆怅郁怒?求而不得,自来千古一苦,任你如何英雄豪杰,也难消受! 他自来城府深沉,心中如何作想,脸上是半点看不出来的。一笑过后,便道:“岂敢不许?你想做什么,杨某都奉陪到底。” 纪晓芙闻言不去理他,自往城中去了。 两人一齐到了县城里最气派的酒楼坐定,点好了酒菜。纪晓芙脸容苍白,神情一派楚楚憔悴,似也无甚胃口,搛着两口素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吃。杨逍此时心情又何尝好了,虽无美酒,但亦执壶窗边,遥望风景解愁。 过了片刻,纪晓芙开口问:“你在这附近有庄子?” 杨逍应了一声。他知她意思,心里难受,不等她开口问,便自道:“小相岭上,抱云山庄。姓杨的在此间的一处别业。” 纪晓芙见他只缓缓自斟自酌,不盯着自己看,便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在手帕上写下那八个字,又将帕子卷握一团在手中。又过一会儿,她叫来店伙计,问了出恭处,才轻声道:“我稍去一会儿。” 杨逍又应了她一声。 纪晓芙缓缓离座,下到二楼,路过柜台边儿上,将那帕子和一锭银子放在了掌柜的面前,客气道:“劳驾,请掌柜的帮峨眉派留个心。” 那掌柜的打量她两眼,又打量了银子两眼,听闻峨眉派大名,便先小心问道:“女侠请讲?” 纪晓芙微微一笑:“这几日若有个和尚或者峨眉派的人来打听我,你便将这条绢帕交给他。银子不多,您自个儿留下便是了。” 这不算甚么大事,掌柜的放下心,笑着将银子和帕子都收到柜台下头去:“女侠放心,我记得了。” 饭罢,杨逍唤来伙计结了账,二人自西门出城,复策马行路,不过十数里后就是小相岭。那小相岭虽名叫岭,实乃一道巍峨山脉。人在山麓,只见碧峰绵延,奇秀不尽,山势拔上云雾之外,雪顶隐约可见。两人至此弃马不用,步行攀上,山路愈行愈陡,及至拂云拨林而出,正在平崖之上,可见一座依山而伫的院落。那院子白墙碧瓦,隐于山雾之中,纵使远望,亦可在黄昏微光中见其精致之处。 两人再走近些,院落中的仆役似已看到人影,不多时便分作两队鱼贯而出,每人皆提着碧纱灯笼,将院门外照的一片清幽辉煌。又有管家模样的中年文人走上前来,向杨逍作揖道:“见过主人。” 杨逍则侧首向纪晓芙微微一笑,醉意轻含道:“纪姑娘,请。” 少林寺的一十八路罗汉拳,何以要练个四五年才算练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三十九章 软软雄起!  伙计答:“并未有人跟着进来。”这时又有客来, 那伙计舍了他去迎人,方天至欲上楼去看,柜台边的掌柜立时于百忙之中抬过头来,朝他道:“客人要上楼去?要住店么?” 方天至从袖里摸出几个铜钱与他, 客气答:“我上楼去瞧一眼, 待会儿便下来。”他话音未落, 人已消失在楼梯口,几步上去二层,找到纪晓芙入住的房间,听里头没有人响, 便推门一看。 这屋子已被重新收拾了,里头什么痕迹也无。方天至瞧了一圈, 眼光飘过半敞的窗扉, 仿佛见一角紫影飘过, 便立刻扑到窗边, 垂头朝外一望, 只见客栈外头木墙缝隙里, 被人牢牢夹了一缕淡紫的纱绢, 方天至捞起在手,想到金环镖局那日纪晓芙装束, 猜这是她自衣裳上撕下来的。她悄悄走了, 又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留下标记, 恐怕是出了事。 方天至思及于此, 不再耽搁, 直接从窗边跳下楼去,往城门方向飞赶而去。他往来城中,把四个城门周遭了仔细看了个遍,终于在南门附近的隐蔽墙影里,瞧见了峨眉派的标记。 那标记不是用剑刻的,而是用胭脂画上去的,除了峨眉派的标记,还小小写了个“马”字。方天至将胭脂蹭了一点在手边,稍微闻了闻,识出是纪晓芙身上的气味,可见她剑都没有了,或只有偷偷用胭脂作记号,才能不被人察觉。 方天至心中一沉,若是杨逍将她劫走,两人骑马赶路,这一天半功夫,也不知赶到哪里去了,他轻功再好,也经不住和马匹比长途脚力,便一边赶回城中买马,一边猜测杨逍想法。 首要一条,杨逍早些时候,是在川西与纪晓芙相遇的,后来又不许她东下,如今又从嘉州城南门离开,那么两人或许往西南方向去了。 再者,青衣江畔乍一相见,方天至便瞧出杨逍是个性情极为高傲的人。他自恃武功超群,也不惧纪晓芙往峨嵋逃跑,缀在她身后一个月有余,起初或是以为凭他才情品貌,当要纪晓芙心甘情愿与他离开才是,后续没了耐心,复又起了捉人的想法。 纪晓芙前几日,每天往乐山与他送饭,杨逍若是早已发现她的踪迹,见此情景,就算不当场现身与他相见,也必不能忍这好几日,无来由的昨日骤然发难。那么他也许在峨嵋山下等了几日,不见纪晓芙,便猜她顺流而下,是以自峨嵋改道,一路往嘉州来寻人,昨日正巧遇见了纪晓芙,便威胁她与自己走。 若是这样,方天至想,杨逍也许不知道自己也在附近。他自恃川中无人能敌,又携着心仪的美人,想来不会急于奔命,抄小路,宿荒岭。纵然他有意如此,纪晓芙既已留下记号,盼人来救,也会想方设法说服杨逍,二人如无意外,应当会沿官道走城池,舒舒服服的赶路。 如他所料都不出错,追人一事虽然前路渺茫,但或许也有一二机会。 方天至思及于此,买了马后,先问马商此去西南最近的城镇是哪个,又在里挑出,花了800点积分升到了s级,这才纵马西驰,一路顺官道追去。此去西南,最近的城池恰巧只有一个,名叫马峨县。方天至快马加鞭,一路追山赶水,于官道上奔驰,约莫行出百八十里路,也只赶超了许多往来客商,并几个行脚的武林人士。 此时天色昏沉,打远山外渐渐压来几层翻滚黑云,时不时将太阳遮住又复散开,眼见就有一场倾盆大雨要来。加持之下,方天至策马飞奔,却眼观六路,忽而在前方草丛边儿上瞧见一点灿色,他两足猛踏马镫,整个人凌空而起,又于马背上轻轻一点,朝侧前方直飞而出,掠过那草丛之际探臂一拾,又复加急纵掠几步,重新飞回兀自奔驰的马匹上坐定。 此时再看手上,却是一枚两头尖尖系紫绳的峨嵋钉。 方天至将这枚峨嵋钉揣在袖中,又复拍马快行。及至黄昏之时,他已在路上捡了三枚峨嵋钉,而闷雷声中,暴雨也终究漫天覆落下来。日光隐没不见,豆大的雨珠在红土大道上砸落,马匹践踏下,泥浆四下飞溅。白茫茫一片雨帘中,方天至又赶过几十里路,终于远远瞧见了马峨县的城郭。 城门虽在眼前,但他心下一片凝重,只因这大雨下的太过不巧,恐怕将许多痕迹掩去了,追人更是困难。他在城中顾不得其他,先往门脸体面的酒楼客栈里去问话,终于在一家客栈里得知,昨夜曾有如他描述的一男一女在此留宿过。他得到消息,心知纪晓芙果然是被杨逍扣住了,当即再不停留,往四下城门左近去查探,终究在s级技能的帮助下,于西城门附近的隐蔽墙面上找到了纪晓芙留下的标记。但大雨摧残下,那胭脂痕迹已残缺不全,全然看不清晰了。 方天至随手买了顶斗笠扣在头上,与行街的商人相问,得知马峨县再往西南,有两座县城。一座偏南的名叫甘洛县,另一座偏西的叫做石棉县。这两座县城之间虽相隔不远,但距马峨县却都有六七百里路,纵使连夜赶去,也要天亮才能到达。 纪晓芙留下的模糊标记已没甚用处,方天至不知二人究竟往哪边去了。他思前想后,最终因在西城门瞧见的标记,便往偏西的石棉县而去。一夜披星戴月,及至石棉县城外,暴雨才停,天又复放晴。此时城门初开,行人寥落,城中店铺多上板打烊,尚未营业。方天至一一将还算上档次的客栈大门拍开,拽住伙计相问,却没一家对纪晓芙二人有印象。他又将四下城门左近再查探一番,同样没瞧见一星一点的痕迹,这才心道不好,恐怕来错了地方。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方天至便又上马,准备向东南奔去。此时马匹急奔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将近八/九百里路,已然累得狠了,不论方天至如何催它,也跑不太动。无奈之下,他又将马与数两银子留下,好说好量的与人换了马,也来不及吃喝,径自疾驰而去。及至甘洛县,又是两个时辰之后,但总算他找对了路,于南城门附近找到了纪晓芙的胭脂标记,上面除了峨嵋派联络符号外,还有一个“越”字。 那标记还是清晰鲜艳的。暴雨清晨才停,可见昨夜纪晓芙还在这里歇脚。那么他们离开甘洛县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之久,仿佛还能追的上。 方天至这样想着,朝人打听一番,复上马往西南方向的越西县去。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但天色一片灰蒙,山野阴翠,浓云罩顶。方天至于官道上赶路,沿途又收到一枚峨嵋钉,可心中却颇为担忧,恐怕今日与前日相似,未及黄昏又下起雨来。 昨夜若无瓢泼大雨,他视野清明之下,路上情景便都能看顾得到,一二百里路未拾得峨嵋钉,必会掉头回转,往甘洛县去,清晨时候恰好能截住杨逍,早不必多赶这好几百里路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黑云压野,却久阴不雨,好叫方天至一路又拾到好几枚峨嵋钉。几个时辰后,他仍纵马路上,杨逍与纪晓芙却已到了越西县城外。 这两天一晚来,纪晓芙心中忧惧片刻不停。时而惶恐于杨逍这魔头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时而又担忧自己百般小心,留下痕迹,却无人来救。昨夜下了那样的大雨,她于客栈中听着雨声,只觉希望都被这淹天大水冲走了。可却仍不死心,沿路趁杨逍分神,偷偷于身后掷下暗器,指望被人瞧见。 此时又见城郭,她便稍微松了口气,只盼夜间留宿时,能有人追赶上来。这追上来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会是同门师姐妹的可能性极小,全都指望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可这指望又是何等渺茫,此距嘉州,已是千里之外了! 纪晓芙默不作声,忽而扬鞭拍马,往越西县城小跑而去。不料此时,杨逍却在她身边道:“且慢。” 纪晓芙勒住缰绳,侧眸望了他一眼。 杨逍一身白衣如雪,背脊挺拔的端坐马上。他持住缰绳,勒马慢行,向纪晓芙微微一笑:“寒舍已近,咱们不必进城。再过些许时候,杨某即可于庄中款待姑娘。” 纪晓芙心中一惊,但勉力稳住神色,一如既往般冷淡淡的轻声说:“我太饿太累了,偏偏想进城休息一会儿,你不许么?” 杨逍侧首垂眸打量她一会儿,又是一笑。这一路上,纪晓芙多有许多借口,要么身体不适,要么腹中饥饿,只为在城中多留片刻。他虽未能察觉纪晓芙悄然留下的记号,但也知她如此做派,多半是怀着遇见同门,寻求搭救的心思。杨逍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放任她如此,并不觉得能叫她从手上跑了。他这一笑,一是为了无奈,二是带着纵容,三却是排遣郁气。 他少年成名,纵横江湖数十载,风流韵事无数,实不料如今栽在峨眉派一个女弟子身上,偏生还是单相思。如此死缠烂打之事,本为他所不屑,如今却让他自己亲自做下了,他心中焉能不惆怅郁怒?求而不得,自来千古一苦,任你如何英雄豪杰,也难消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这声轻叹方了,赵敏已强自镇静下来, 似乎觉得有份, 她不再流泪, 只开口冷冷道:“你将我上身穴道解开。” 方天至回过身来,打量一下她神情, 问道:“郡主待要如何?” 赵敏怒目相视, 气得笑起来道:“我待要擦眼泪,梳头发,穿衣裳, 大师难不成要替我来办?” 方教主不由无语凝噎, 斟酌片刻, 心想倒也不怕她如何,面上便仍一副淡静从容, 道:“如此亦可,只望郡主莫要让贫僧为难。”说罢, 抬手将她身上穴道解了。 赵敏理也不理他, 先动了动左臂,自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来, 将眼泪擦净, 又复左右抿了抿鬓发,这才动作笨拙的单手系起了腰带。方天至观她行动, 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但他还未说话, 赵敏先若有所觉的抬头瞥了他一眼, 见他仍原地站住不动,便讥讽道:“大师还有看别人家女孩整理衣冠的爱好不成?” 方天至默不作声,忽而伸手往她右臂上探去。赵敏此刻心情紧绷得很,见他动作,下意识后仰一躲,左手毫不留情的朝他劈来一掌。她这一掌来得颇为灵动轻盈,扑点之势仿若穿花飞蝶,由灯下玉手施展开来,煞是好看。 方天至乍一见到,不由微微诧异,盖因这掌法的门道他认得,乃是崆峒派的一门高级掌法,名叫飞天掌,据传乃其祖师飞虹子于敦煌壁画中悟得,向来不轻传外门弟子的。这门掌法就算他也只是识得大概,孰料这郡主竟会使,还使得颇有几分意韵? 他有心看她能使出几招来,手势便一顿,转而朝她左手神门穴上拿去,赵敏登时侧出一式斫手向他斩来,竟是匆忙间又换了一家路数,使出了华山派的招式。方天至看得稀奇,她虽只学了个花架子,但样式倒真不少,汝阳王府竟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学得到各门派密不外传的功夫? 这念头不过转瞬而过,方天至试了她两下后,便干脆连正经招式也不出,又伸手朝她神门穴一拿。这一拿不再放水,在赵敏眼中,便成了避无可避c躲无可躲的一招。一时间她只觉得自个儿动作极为滞涩,仿佛运转不灵一般,眼睁睁瞧着穴道被他三指轻描淡写的拂中,左手登时一麻,再使不出力来。 而恰此时,方天至也终于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右手臂。 这一握还没落实了,他便觉出那条手臂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而赵敏脸色一白,当即颇为痛楚的哼了一声。方天至闻声不语,又在她手腕上下捏试了几下,这才发觉她这只手腕竟似骨折了。这就奇了,钱北松并未去折她这条腕子啊?他正自纳闷,便听赵敏怒叱道:“又想出新法子来折磨人了么?” 方天至抬眼望她,见她强自忍泪,眸光如电般直视自己,忽然间便醒悟过来—— 噫!这好像是贫僧捏的啊! 方教主忆起劫人时,赵敏曾使匕首偷袭他却反被制住——想来她手腕便是那时折断了。当时帐内有两个高手,帐外有数千兵甲,方天至骤然被她偷袭,下意识出手便失了些轻重,以至于自个儿都不记得这回事了。此时他回想起来原委,握着赵敏腕子便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也不去辩解,只先出手替她将骨位正好:“贫僧失手将你手腕折了,如今发现得早,须先医治了。” 赵敏手臂上一阵阵钻心的疼,而罪魁祸首正在眼前,不由大骂道:“如今倒要你这贼和尚显好心了!”她说着,左手随手在床上摸到一根金簪,二话不说便朝他胸前一刺。方教主腾出一只手来,看也不看便制住了她左手腕,只是这回下手留有分寸,只叫她动弹不得而已。 赵敏知这贼秃武功煞是厉害,本也只是发泄怒气,并未指望能成功。但此刻手腕被他擎在半空,刺又刺不下去,收又收不回来,而这贼秃垂着眼帘,连看都不看她,仿佛浑然不当回事,她又疼又气,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却不料正当时,方天至忽而抬起头来,定定的望了她一眼。 他背映灯火,面目自阴影中如雪皎洁,眉睫却又漆黑如鸦羽般,显出一种令人屏息的昳丽俊美来,竟教赵敏一瞬间忘记了他是一个僧人。但他本人却恍若不觉,仍用一种一本正经的和尚态度,寡淡的道:“阿弥陀佛,贫僧先将这手医治了,郡主再发怒也不迟。” 赵敏握住簪子的手微微紧了紧,双目直视着他不动。方天至在这目光中与她对峙片刻,缓缓将左手放了开,复又垂目去正她的腕骨,待收拾妥当,他四下一望未瞧到合适做夹板的物件,想了想便从身后包袱中抽出竹笛,比着她的手臂按住,扯下床褥上的布料来绑好,最后才道:“如此将养着罢。” 赵敏望了望自己的手,片刻后才又打量他,口中道:“谁知道你这和尚治得对不对?” 方教主淡淡一笑,也不反驳,只回身走到厢房门口处,一拂袍摆,面朝向屋中席地坐定。随后他双手合十一礼,道:“贫僧就在此守门,不便之处,郡主姑且容忍些罢。” 说罢,他双目一闭,径自打坐不语了。 赵敏望着他半晌,只见这灰衣和尚趺坐地上,神思静定,端得一副风雨不动c宠辱不惊的态度,仿佛守在女孩门口与独坐禅房之中也无半点区别,便也不去出言讥讽。她算是瞧出来了,这和尚并不是言语可以动摇的,在他身上浪费口舌也无益处。 思虑片刻,赵敏干脆也学他模样,于床榻上闭目打起坐来。 第二日一大早,方天至忽听一阵脚步声自厢房外响起,他睁开眼一瞧,正见山上一个头领步履匆匆而来,两人一照面,他便笑着抱拳道:“大师辛苦,陈帮主已备好宴席,在下奉命特来请大师同去!” 方天至亦含笑道:“有劳施主,陈帮主盛情如此,贫僧愧不敢当。”他沉吟片刻,转头望回房内,只见赵敏也正睁开眼来望他,便出言相问,“贫僧重责在身,这几日须时时与郡主同行,赴宴之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赵敏目光一动,冷冷道:“不去。” 方教主便婉拒道:“既然如此,只好烦劳施主向陈帮主道明情由了。” 那头领面露遗憾之色,但转瞬笑答:“无妨,大师稍待片刻,定有佳肴送来。山上之危告解之时,咱们再好生庆祝一番!” 方教主望着他微笑说:“正是如此。” 待这人远去,方教主心中又想起昨夜在元营中探听到的消息来。当时赵敏曾说要“再等等消息”,不知是等甚么消息?是要看众人的态度,还是山上有她的人?但若说真有人暗中策应,那么最有嫌疑的人,应该便是自云山派逃来的乔朋。 话虽如此,方教主却也不担心,不管蒙古人或者内应有甚么计谋,他只管一力降十会便是。虽说如今他仍不算百毒不侵,但留意饮食,不受暗算即可。这样想着,方天至若有所觉的抬眼望向赵敏,只见她漆黑秀发披了满肩,衬得脸容白皙的如同玉像一般,一双眸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两人各怀心思的相视片刻,赵敏忽而开口道:“你这和尚胆子倒不小,三番五次包庇反贼,公然与朝廷作对,竟不怕连累少林寺么?” 方天至淡淡回应道:“朝廷若要拿少林寺开刀,何缺贫僧这一个理由?若不欲向少林寺动手,贫僧云游在外,久不归寺,不论做下甚么事,又与寺中何干?” 赵敏笑吟吟道:“这么说,你对犯下谋反作乱之事供认不讳了?” 方天至仍不动喜怒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向来不问兵政之事。贫僧行走江湖,只救该救之人,渡能渡之人,杀该杀之人。” 赵敏闻言也不生气,转而问道:“昨日我观大师与我家臣交手,曾用一指破了他掌法。不知这是甚么功夫?” 方天至答:“少林功夫。” 赵敏见他如此敷衍,不由怒极反笑。她心中恨得牙痒痒,口中却连称两声好。方教主本等着她发难骂人,却不料她再不曾说话。两人静坐不久,一队仆役匆匆赶来,送上了一应梳洗物件,为首一个连连道歉道:“方才出了大事,耽搁了些时间,多有怠慢,请大师海涵!” 方教主心中一动:“发生了甚么事?” 那仆役道:“唉,听说夜里有鞑子高手摸上山来寻找这郡主,将乔大爷和几个头领害死了!今儿个一早,小人手下仆役往乔大爷房中伺候,这才发现不对。” 方教主登时瞥向赵敏,只见她面如霜雪般端坐在床榻上,神色丝毫不变,只扫过仆役手上的物件,张口道:“有会梳头的没有?” 仆役走后,赵敏立时问:“你方才看我做甚么?” 方天至不动声色道:“郡主多虑了。” 赵敏嫣然一笑,不屑道:“亏你是个和尚,说起话来半点也不坦荡。你是不是怀疑乔朋是我手下的人?不错,总归他也已经死了,告诉你也无妨。那你瞧他是怎么死的?” 方天至闭目不语。 赵敏等了片刻,自个儿道:“他绝不可能是我们的人杀的。你若要我猜,八/九是追风帮那个帮主疑心他是奸细,宁可错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便干脆派人害死了他。昨日万叶堂一见,陈帮主待人接物,多少可见一斑。” 方天至瞧她小小年纪,说起阴谋诡计c人心揣测,竟显得游刃有余,仿佛已经视若寻常,不由暗中一叹,心想或许这便是王孙贵胄与寻常儿女的区别之处了。 赵敏观他神色,问道:“大师如何以为?我说的对是不对?” 方天至不去回应她,只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赵敏望着他打坐,又笑道:“大师心如明镜,想来一切都明白。即便如此,你还乐意救他们性命?朝廷剿灭这些帮派,固然有自己的意图,但却也不算做了什么恶事。” 方天至忽而睁开眼来,眸光如刀剑般望向她,冷冷道:“你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如此,昨日我若在大营中将一掌将你打死了,是不是也不算做下了甚么恶事!那些辱没你的帮众,固然有自己的意图,是不是也不算做下了甚么恶事!” 赵敏受他这样一看一喝,不由愣住,片刻后回过神来,只觉说不出的恼怒和委屈涌上心头,她莞尔道:“好!小女子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自然该叫人打死了干净。你这少林寺的高僧,怎么不上来一掌拍死了我?” 方天至便又闭目不理她。 赵敏见状越发恼火,冷冷道:“是了。少林寺的高僧留我一条小命,不过是为了几百个汉人的活路罢了。他们一朝能得脱困,便是我殒命之时!” 方天至沉默半晌,道:“你若肯退兵,贫僧可护你一时周全。” 赵敏道:“一时周全又是什么意思?” 方天至道:“你若多行不义,纵使这回脱了困,迟早还有殒命的一天!但你若依诺退兵,今时之时,贫僧保你不受杀伤之害。” 赵敏闻言深深望他一眼,忽而一笑,道:“好。出家人不打诳语,就依你所言。请陈帮主来,我有个法子要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众人齐聚一堂后,赵敏二话不说, 直接道:“我同意给霍尔洛写信, 令他退兵。” 追风帮上下当即哗然, 王满喜上眉梢,大喝道:“来人, 快拿纸笔来!”他话音未落, 赵敏话锋一转,续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还要说来请诸位参详。” 陈友谅眉头一皱, 道:“郡主但讲无妨。” 赵敏独立堂下, 虽白衣染衬,臂骨有伤, 实在有几分狼狈,但她恍若不觉, 神态行止一如世家公子, 闻言向陈友谅笑道:“陈帮主不请我坐么?” 陈友谅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便客客气气道:“郡主请。” 赵敏左右睥睨一番, 不急不缓的踱到方天至身侧, 坐在了他身旁的空椅上,又端起他没动过的茶盏, 很是斯文秀雅的掀盖品了一口, 然后才道:“退兵换人, 未尝不可。只是若要我先退兵, 我定然不肯;若要诸位先放人,诸位也是断然不愿。既然如此,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她说到这里,目光流转,落到身畔的方天至身上。 方教主察觉到她的眼神,只做瞧不见,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大妙的预感,果然便听赵敏笑道:“圆意大师乃是少林寺的高僧,端得是武功高强,更兼一副慈悲心肠。他这般人物,诸位信得过,在下亦信得过。不如这样,我修书一封,咱们约好时辰,便由圆意大师携我下山,届时你们不怕我使诈跑了,而我退了兵,也不必担心自个儿性命有碍,诸位以为如何?” 陈友谅想了想,问道:“郡主的意思是,那霍尔洛见你人在山下,便会率先撤兵,待受围之危告解,圆意大师再行将你放归?” 赵敏却摇摇头道:“霍尔洛不会先行撤兵。” 王满登时恼火,拍桌道:“你莫不是在耍我们?若先将你放了,届时你不退兵又待如何?” 赵敏却嫣然一笑,缓缓道:“霍尔洛不会先退兵,但可以随我退兵。” 她话音一落,王满一愣:“你这是甚么意思?” 赵敏望着方天至,款款道:“我的意思么,是劳烦圆意大师将我送进大营之中,我人一到,军队立刻拔营后撤二十里,给诸位逃命的时间。如此一来,有圆意大师在,我退兵做不得假,可保诸位无忧,而我亦不担心自个儿糊里糊涂没了命,这不是皆大欢喜嘛?” 话已至此,方天至终于明白赵敏打得甚么主意。 她看清了方天至是个甚么样的人,知道他会答应这个条件,亦能信守承诺,保她毫发无损。她亦看清了陈友谅是个甚么样的人,知晓他行事不择手段,又颇为自私狠辣,绝不会诚心诚意的阻拦方天至,因此她要他怎么样将她劫了出来,便怎么样客客气气的将她护送回去。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便是方天至自己。 这算得上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堂上一片寂静。 众人相顾无语,最后又一齐把目光放到了陈友谅身上。而陈友谅则看也不看方教主,冷笑一声,断然拒绝道:“郡主未免太小看陈某了!牺牲好朋友的性命,换自己苟且偷生,这与畜生何异!此事绝无可能!” 赵敏也不争辩,而是很善解人意的道:“原来陈帮主顾虑在此。诸位放心,我保证不害圆意大师性命。”说罢,还伸出三指,指天为誓,“赵敏说到做到,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陈友谅仍是摇头:“那也不可!” 赵敏笑意一收,冷冷道:“那便是谈不成了?”她将手上茶盏往桌上一放,叮的一声脆响后,淡淡道,“我已将条件说了,若诸位不答应,那这信我是绝不会写的。”又微微侧过脸,向方天至一睨,“圆意大师,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话音一落,厅上众人包括陈友谅,都不由望向了方教主。 方天至端坐在椅上,在众人目光之中,神情依旧一片安闲,仿佛不生喜怒哀乐一般。他不疾不徐的拈动着那串雪莲菩提子,闻声先侧首向赵敏投去一瞥。那一瞥淡得仿佛秋水中飞鸿一掠而过的剪影,刹那间甚么都映照得清清楚楚,又顷刻消散一空。赵敏微微一愣,却见他转而向陈友谅望去,平静沉着道:“贫僧愿往元营走一趟。” 陈友谅也是一愣,片刻后急忙回绝:“不可!大师仗义相救,陈某已是足感盛情,万万不可如此以身犯险了!” 方天至笑了笑道:“陈帮主不必忧虑。贫僧既然敢去,自然有脱身的办法。” 陈友谅还未回话,王满先道:“是也!圆意大师身负绝顶武功,咱们办不到的事情,他或许能办得到。大师若真能全身而退,岂不是三全其美?” 他这话一出,厅上当即一片窃窃私语之声,许多人都不禁点起头来,其中有人按捺不住,便向陈友谅道:“帮主,圆意大师说得有理。你看怎样?” 陈友谅抬首四顾,脸上露出不尽惭愧之色。他沉吟不语,最终还是霍然起身,到方教主身侧深深一礼。方天至立时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帮主不必如此。” 陈友谅长拜不起,最终铿然道:“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赵敏在一旁冷眼围观,一时也不知为何,竟得意不起来。王满已忙不迭叫人送上纸笔,道:“请郡主上前修书罢?”她眼尾一抬,扫到他模样,也不多做理会,径自拾起笔墨,飞快于纸上落下几行话语来。待她掷下笔,王满已上前将书信托起,吹干墨迹,拿与陈友谅细看。 陈友谅读罢,又递给方天至:“大师瞧这信可否?” 方教主略一掌眼,只见纸上一笔瘦金体,字迹瘦硬锋媚,风流绰约,已然别具韵味。言道:吾叔前鉴,今日巳时,当有一灰衣僧人携敏归营,敏若至,全军拔营往东北水寨,岭上诸人,毋复理会。诸事费神,恳盼慨允。敏敬禀。 一眼扫过,方教主谦让道:“一切由陈帮主定夺便是。” 陈友谅道:“那好,这便着人往山下去送信。” 赵敏想来一刻也不愿在山上多呆,不待众人温情脉脉也似的寒暄多久,便有帮众自厅外赶来报时。方天至闻言,站起身来道:“时辰已到,贫僧下山去了。” 陈友谅双目泛红,亲自率领追风帮帮众上百人,将方天至送到寨门前去,又于秋风中一揖到底,口中道:“大师此去,万万小心!” 方教主偷摸看了下增加的声望值,心下熨帖,便温然笑道:“此处已非久留之地,陈帮主须早做打算才好。” 陈友谅叹气道:“在下无能,守不住祖师基业。如今受朝廷逼迫,也只好将帮众散了,大家伙儿另谋出处,总好过丢了性命罢!” 方教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一别,还请施主善自珍重!”说罢,他转过身去,背影当风,不急不缓的往山路上拾阶而去。 赵敏早先不耐烦看众人模样,独自负手立在数级石阶之下,察觉脚步声后回眸一望,正听到山上帮众齐声道:“大师珍重!”她冷冷一笑,在繁繁树影中更显得容光绮丽,方教主本以为她要出言讥讽,却只见她抬眸凝视了他几眼,最终竟没说甚么,只施施然道:“同一条山路,还要请你再与我走上一遍了。” 方天至微微一笑,仍是那副斯文和气的态度道:“郡主请。” 两人再无言语,默默的并肩于重重绿树间走过,山上除脚步声外,只有间或几声雁鸣。及至山脚,远远望去,只见数千元兵如一团阴云般横铺开来,其间刀兵森然如雪,在阳光下闪烁。兵甲深处,霍尔洛身披甲袍,骑马相望,待见到赵敏人影,他抬起手一挥,也不知说了什么,军队便自两边潮涌而分,为方天至二人让出一条通往深处的道路来。 赵敏此时亦微微一笑,百倍斯文和气的道:“大师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四十二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回过头来,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 正有一道百丈竹林, 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 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零落横在道中。 瞧此情状, 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 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却各个都算好手, 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 寻一山头抑或水泊, 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 进退有度,不由犹疑起来, 心觉这事十分蹊跷, 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得空了审问一番, 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 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 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 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 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 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四十三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回过头来, 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 正有一道百丈竹林,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 零落横在道中。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 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 却各个都算好手, 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 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 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 进退有度,不由犹疑起来,心觉这事十分蹊跷, 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 得空了审问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 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 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 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自抛缸到刀断,其间不过两三招,眨眼呼吸之瞬。众人为这白衣僧人如此神功所摄,竟一齐在这院中站了这片刻,无人动手。此时见那盲眼汉子一套刀法使出来,烈烈生风,威锐逼人,几十招下来身周竟有一道闪闪刀幕,显然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孬货,称得上是用刀的一流高手。再想到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打到眼瞎,连舞的是断刀也不知,不由觉得惊心动魄,众人还自发呆,只见方天至踏过水缸,也不理那瞎眼的汉子,朝院墙旁的青衣人飞身而去,二话不说,天降一掌扑落在他头上。那汉子不敢不接,又不敢接,他虽然正靠在两丈高的院墙边上,但轻功稀松,哪里敢当着这杀贼的面跳出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套掌法,举起双手与方天至对了一掌。 众人只听喀拉两声,那大汉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异形怪状的一扭曲,血登时染了一袖子。方天至对了这掌,人如一羽鸿毛般朝地面飘落,未及落地,左手朝那汉子后颈衣领一拎,将他整个人抛到院中,那舞刀的汉子不知,感到异风来袭,登时提刀迎击,刷刷两下,将那晕过去的大汉砍死了。 此时再看,那倒毙的大汉两肘衣裳破损,刺出两截新鲜白骨来。而他脑袋上的斗笠翻落,竟露出一个光头。 盲眼的青衣人分明知道自己砍中了人,此时见自己竟然真将人砍死了,不由讶异,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叫道:“师兄!师哥!师哥是你吗!”说着两眼留下一条血泪来,茫然四顾,刀也不舞了。 方天至瞧他模样,脑中忽而有些清醒了,不由微微一愣,那阵杀意也转瞬消散无踪。这会儿功夫,周围众人也反应过来,再复砍杀混战起来。 方天至仍怔怔站着,望着那瞎眼的青衣人。几百年来,他也没曾想过杀人这回事了,这一刹那间,过往杀人如麻,遍掀血雨的自己又划过脑海,方天至忽然极为心窒,不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向他的佛祖惴惴不安的轻声道:“阿弥陀佛。” 他又睁开眼,眼见面前厮杀,忽而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动作。正当时,面前宅子里闪出几名女郎,提剑杀入院中。这些青衣人虽是江湖好手,但在峨眉派弟子眼中,却也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纷纷被剑刺翻。镖局众人见又来了帮手,不由精神一振,专心收拾身旁反叛的镖师。 方天至定定神,瞧出这几个女郎是方才在城门口遇见的。他不由将目光追到那个眉间点了朱砂的少女身上,只见她一身淡紫衣裙,外罩雪纱,身影极是窈窕,行动间如飞花细雪,曼妙非常。观她使剑,亦可见路数精妙,显然尽得名家真传。她与师姐妹不同,虽几剑挑翻一个人,但却不伤要害,只使那些青衣贼人倒地不起。 不过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青衣人和作乱的镖师都被制住。那雪青衣衫的少女收剑回鞘,不由自主的回身朝方天至一望,灿烂日光下,只见她眉间一点炽艳,雪面若澄花。她瞧方天至也正看她,又飞快转过头去,与师姐妹汇合。 其时王传恭终于腾出手来,浑身是血的走到方天至跟前,双目泛红,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长叹一声,握住方天至两条手臂。 方天至回过神来,道:“都怪贫僧,太过大意。如今对不起王师兄。” 王传恭大声道:“师弟,你是我金环镖局上上下下的救命恩人,休要再说此话了!如今遭此劫难,是我姓王的十几年来瞎了狗眼,识人不明,如今自食恶果,也是活该!”他说着,面上颇有凄色,“唉,我身前三个弟子,无不悉心相待,谁料两个都反了我,还要害我性命。” 方天至道了一声佛号:“师兄保重,先去将伤裹了罢。” 王传恭深吸口气,回过神来,往庭中俏立的几名峨眉派女郎那深深拜下:“鄙人王传恭,多谢几位女侠拔剑相助之德,敢问女侠可是峨眉派高足?” 川中峨嵋,乃是声誉满天下的名门大派。如今来了这样几个仗义相助的女侠,武功又如此高超,王传恭首先便想到了峨嵋。 果然为首一个柳眉吊梢眼的绿衣女郎面露微笑,矜持道:“不错,家师上灭下绝,正是峨眉派第三代掌门人。在下丁敏君,这二人是我的师妹。”她说罢,一个鹅黄衣衫的温柔女郎道:“在下贝锦仪。”而那个雪青衣衫的女郎则最后出声,曼语道:“在下纪晓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四十四章 软软雄起!  因此当他开始跟着圆业混时, 与他搭手的乃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慧字辈小和尚慧能。这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 高大健壮, 性格也颇为老实, 上来先给方天至行礼:“圆意师叔,请指教!” 方天至与他互道一礼,首先接了他一招“白狮撞日”。 同门喂招, 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上手二十天, 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 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 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 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再图后续, 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 慧能是个老实人, 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 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 这一拳力气贼大, 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 但生来身骨强健, 又自小练得硬功, 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慧能心想,啊哟不好,这不是“罗汉望佛”,这是“靠山缠藤”了。他与师兄弟拆罗汉拳也有了一两个年头,虽没料想刚学这拳的小师叔变招这样纯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招“腋下藏月”,但才转身半步,腰腹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天至缓过一口气,在他两步开外站定。 慧能仍站着不动,目光中涌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天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众,也停了下来。不少人瞧见了刚刚那一次“一招三变”,此刻都没有作声。学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机变的换招,也不是多大难事,但方天至才学罗汉拳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对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年轻和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幻灭。 方教主本来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头亦或是叫一下停,都无有不可。但他这几百年来都没试过被他师父之外的人锤翻在地过,他几乎无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狈的情形,对招之间,瞬息万变,他的本能占了上风。 方天至与呆望他的慧能对视着,忽而心想,如果将来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该怎么办?一个圣僧,不只是拳头硬,能锤翻世界就行的。 宽容忍让,慈悲为怀,怎能过于看重胜负? 方天至想了想,觉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为了投胎,忍了! 下定决心以后要注意这件事,他便也像回过神来一般,挠挠头道:“哎?”仿佛自己也惊讶于赢了这一回合。 一个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小师叔好生厉害,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没有料着。”他张张口,又叹了口气,听起来颇为沮丧,“我刚练这拳时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他这一招哭鼻,方天至也是万万没有料着,一时不知所措。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觉不管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他正词穷,慧能却忽而抬头,双目泪光晶晶,道:“圆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好武功啊?” 方天至张张口,道:“我也刚学拳,我俩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罢!”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罢。师叔,咱们再来拆拳。” 当天练完拳,方天至照旧去了师父空明的院里。 空明正在摆弄他墙根底下养的一丛花,当听到方天至说“师父,九图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练好了”时,他回过头来,瞧见小徒儿迎面站在万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骄傲的嘻嘻笑着。 他望了一会儿,朝方天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慈爱的嗟叹道:“圆意,你很好。”他顿了顿,道,“接下来,你便按部就班,先练少林童子功罢。” 方天至:喵喵喵??? 剧本不对吧?! 说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c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穴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 方天至忍住肚饿,走过这间山庙,往人烟繁华处去。 不过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大城,方天至往城里的大道上那么一溜达,照旧被人频频相看。他打量着大道旁的铺面,欲找一食肆化缘;但也是巧了,下一处十字街头上,东边大路朝南一座宅邸迎街开了两扇乌漆铜环门,门口石狮威武,并站了两个身姿矫健的青衣汉子。不远外围了个石栏,里头竖着一杆十数米的旗帜,青色旗面上绣着一对金环,正迎风招展。 方天至定睛一瞧,也不往包袱里掏摸化缘钵了,径直走到那处宅邸前仰头一望,只见门额上挂着一方大匾,上书“金环镖局”四字。 两个守门的青衣汉子见有人来,纷纷上前抱手一礼,态度客气的招呼道:“这位师父请了。” 方天至泰然道了声佛号:“施主有礼。敢问府上正是王传恭总镖头当家的金环镖局么?” 左手边那汉子道:“不错,此处正是金环镖局。请教师父法号?此番是来化缘,还是有事相托?” 那就没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这个叫王传恭的,他师父空明曾提起过,是他早些年曾收下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为人不错,天分尚可,对少林寺执礼甚恭,开着一间金环镖局,年年都有大笔香油钱奉上。 如今碰着他了,那么这顿晌午饭至少是妥了。 方天至大松一口气,心里却唏嘘不已,知道跟陌生人化缘这回事早晚免不了。 不说没钱,只说作为一个圣僧,怎能连缘都不能坦然化呢!? 如此想着,脸上不露。方天至向这二人微微一笑道:“小僧出家少林寺,拜师空明,法号圆意。今云游在外,路过贵宝地,便来拜会俗家师兄。”说着自怀中摸出度牒,递了过去。 这两个汉子闻言颇为诧异,盖因少林圆字辈僧人如今大多年长,从未见过这般年轻的。但此事又无须扯谎,与总镖头一相见便知真假。两人对视一眼,左手边的先接过度牒,右手边的则抬手请道:“请圆意法师随我来客厅稍作歇息。” 方天至刚在客厅喝了几口好茶,便听一阵杂乱脚步声自后院而来。不多时,一个身披松绿绸衫的中年男子打头而出,长眉秀脸,唇上蓄须,气质颇为斯文。他甫一瞧见厅中端坐的年青和尚,便觉其神容清湛绝伦,不由吃了一惊,心道这和尚怎么这样俊俏,但他走镖数十年,江湖甚老,仍是满脸含笑,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原来是圆意师弟,府上怠慢,请师弟海涵!” 方天至也起身回礼,笑道:“王师兄客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四十五章 软软雄起! 轻功余势已尽, 杨逍足心点水,却未趁此发力回岸, 而是任自己落在浅江之中。水波晃碎霞光,他一身灰袍襟摆飘在江面,直直的望着小船远去, 忽而不怒反笑,哈哈道:“好个和尚!” 又放声与纪晓芙道,“纪姑娘,咱们改日再见!” 方天至在船头静静回首望他, 并未回话。半晌他转过身,朝纪晓芙道:“阿弥陀佛!纪女侠, 别来无恙!”纪晓芙尚未从刚才那目不暇接的交手中回过神来, 正怔怔的望着他, 此时听他寒暄, 眨眼一惊,这才轻声道:“多谢相救!大师近来还好?” 方天至笑道:“贫僧过的还不错!” 纪晓芙受他感染, 也微微一笑, 此时惊魂初定,她想起方才那声虎啸, 转而去看船篷里的灵峰。灵峰早已重新趴下了,此时任她打量, 尾巴闲闲的在船板上甩。 方天至瞧见她目光, 道:“这老虎是我在山间收服的, 名字叫灵峰。” 纪晓芙颇为好奇, 问他:“它吃肉罢?你怎么养它?” 方天至道:“说的也是,在山中还好,它自己就能猎东西吃。往后入了城就不方便了,说不得只好买肉来给它。贫僧又穷得很,只怕它也要与贫僧一样,饱一顿饥一顿了。”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想,往后再去劫富济贫,须得多拿两个银元宝出来,只是这其中奥妙,不足与外人道也! 纪晓芙愈看愈觉得灵峰生得美丽,不由心生喜爱,此时听方天至诉苦,犹豫片刻,自香囊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来,垂头良久,才抬眸望他试探问:“我想给灵峰添点饭钱,不知你愿不愿收下?” 方天至站在船头,闻言不由哑然一笑。他心知纪晓芙感激他此番相救,见他困窘便觉不忍,又知她心中忐忑,怕赠银唐突,故而一句话才说得如此期期艾艾。正因如此,他垂首与她四目对视片刻,竟不知如何答她,不由又笑起来。 船行不止,两岸风光飘然退却。流云飞霞,波光粼影,一应在他带着笑意的双眼中。纪晓芙见他只是笑,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着他,可望着望着,不知为何也忍不住想要微笑,一笑之下,忽而脸上发热,又偏过头去,望江中风景。 方天至见她两手背过身去,将银子悄悄收回,才道:“纪女侠的好意,贫僧心领啦。” 纪晓芙默默不语。 片刻后,方天至问:“贫僧欲顺流往乐山去,不知纪女侠要在何处登岸?” 纪晓芙闻言,脸孔上又浮现出忧色,道:“我要回峨嵋去,但与大师一同在乐山上岸罢。” 方天至看她神情,道:“可是遇上甚么难事?与方才那人有关么?” 这事说来话长。那日自成都府与师姐妹分开后,纪晓芙便自往川西探听谢逊消息,不料行至大树堡,身边忽而缀上一人,不论吃饭打尖,俱在一旁,那人便是杨逍。纪晓芙被他缠上,不胜烦扰,好言相劝不成,甚至拔剑与他打了一架,然而两三招间就被他夺下宝剑,第二日醒来,却见那剑被放在了自己床头。纪晓芙被他半夜潜入房间,竟然一点都没发觉,回想之下不由花容失色,思前想后,也不去找谢逊了,只想赶回峨嵋,免得被杨逍纠缠。 杨逍跟着她一路东去,渐渐发觉她要逃回师门。他也不着急,一路上同她没话找话,天南海北,聊个不停,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纪晓芙也不理他,只愿他能知趣,别再跟上。两人行至夹江县青衣江畔时,她才听杨逍再次开口,要她跟自己走,正要断然拒绝,江上忽而传来一阵妙不可言的横笛声,两人不由纷纷噤声,驻足去听。吹笛之人也即方天至了。 而纪晓芙瞧见吹笛之人是他,心中不由大喜。她知道方天至武功厉害,虽不知打不打得过杨逍,但跑总跑的掉,心中不由燃起期望来。她不敢让杨逍得知,怕他突然发难,只暗暗盼方天至不要与自己相认。等到船靠岸来,才忽然飞跳过去,求他相救。 事虽如此,可此时听方天至相问,纪晓芙却觉得羞于开口,想了许久,才道:“那人一直跟着我,我甩不脱他。方才在江边,他似乎已生出歹意了,多亏遇见了你。他知我要回峨嵋,也许会在附近等我,我打他不过,恐怕自投罗网。如今先往乐山去待一阵也好。” 她说得语焉不详,但方教主老司机,焉能听不出来,闻言不由心道,那个叫杨逍的怕是看上你了罢!生出歹意甚么意思,难不成要掳人? 瞧他生得姿容堂堂,气质不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方天至寻思了一下,方才他与杨逍对掌时,只用了六七分力,盖因江上唱和甚是相得,两人又萍水相逢,别无冤仇,手下便留了情。但他估计,杨逍也许也没有用上全力,二人武功大概还在伯仲之间。杨逍这手死缠烂打固然令人无语,但与纪晓芙相似,方天至也觉得他毕竟江湖高手,总不至于脸都不要了,在峨嵋山下等个几天不见人,估计也就离开了。是以听闻纪晓芙的安排,方天至只点了点头,但想想又客气道:“若是需要,贫僧也可送纪女侠一程。” 纪晓芙莞尔道:“多谢你,不过不用了。到了乐山后,我在城中做下记号,师门姐妹如有在附近的,自会前来汇合。届时人多势众,量他也不敢放肆。” 方天至知她是为了维护门派体面,毕竟峨眉派的亲传弟子,被坏人一吓,求个和尚把自己送到山脚下,好说不好听。又觉得她说的法子也有道理,便不强求,只好奇道:“不知峨眉派通传消息的记号甚么样子?” 这不算甚么秘密,纪晓芙见他感兴趣,便使剑在船壁上刻下一个来给他看。两人又复闲聊几句,天色愈发暗淡起来,江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白雾,风来一吹,兀自翻滚不休。方天至将船头的油灯点着,就着一豆灯火与纪晓芙二人吃了些干粮。再行几里水路,方天至将船靠在浅滩上,放灵峰去觅食,它跳下岸钻进林子里溜达了一圈,不多时就跑了回来,想是今日早些时候在翠屏山里大吃了一顿,不怎样饿。 及至夜中,两人分头在船头船尾打坐,中间夹着一虎,就这样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下晌,青衣江愈发宽缓,不多时两岸青山远去,左右乍逢两道滔滔大江,与青衣江奔涌相会,目之所及全化作一片碧水青天。复行片刻,只见一道雄峰绵延江上,碧树千层,红岩迭叠,高处断崖之上,掩映着红墙碧瓦数间,仿佛一座寺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四十六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 但趴在地上未动, 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 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 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 呼噜了一会儿, 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 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 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 扭头瞅了眼方天至, 动了动耳朵, 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他驻足不动,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道:“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他小时就爱种树。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他从前住在这屋里,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后来呆着呆着,不知怎的就疯起来,也就不再住这里了。” 方教主骨子里乃是一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既见清景,便思雅人。原本不觉甚么,此时想到老和尚的师弟人已痴痴呆呆的,便暗生惋惜,问:“无虑法师如今住在哪里?” 无忧道:“他疯了之后便关自己的禁闭,为了免得自己犯痴总跑出来,就往后山断崖的石台上住了,每日有人将饭菜给他吊下去。”他搔搔头,“不过寺里愈发不景气,没几个僧人。老和尚我若是死了,怕不久后就没人管他。他死了也好,那便真是无忧无虑啦。” 老和尚这话说完,脸上那一点为难之色散去,又笑起来。 方天至最初只觉这老和尚没心没肺的,此时不由心想,僧人将生死爱憎视作自然而然的事,多半是修为高深所致。可一路上听这老僧天真话语,恐怕是天性使然,才能无牵无挂到这般地步。方天至与他恰恰相反,心上挂碍的事情极多,但他反思自己,却又隐隐觉得,不愿做这老和尚这样的人。 思来想去,方天至心道,自己是为了积德行善来的,又不是真要做个出家人。思想境界比不上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万不要被套进锅里了! 想通之后,他不由宽了心,又好奇问:“无虑法师才过了三十几个春秋么?” 无忧法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问我,为啥我和师弟年岁相差这大。但你问我也不和你说。” 方天至不拿自己与无忧比较,再看这老和尚便觉得他赤诚可爱,不由笑道:“那我不问了。” 无忧喜道:“如此就好。寺里空闲屋子多得是,你想住就住罢。这山上长年累月少有人来,也怪寂寞的。”他一寺住持,竟坦言人少寂寞,令方天至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微笑不语,又听他道,“我看你喜欢这棵白梅树,不如住在这屋子里好了。反正我师弟早也不住了。” 方天至正自踌躇,一阵风来,吹落花瓣与雪。他身后的白老虎觉得无趣,瞧见了便猫腰窜过去,抬起前爪乱扑花瓣。无忧老僧却已经摆摆手,道:“我去厨房瞧眼,差不多该吃饭啦。”说罢一溜烟就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四十七章 软软雄起!  同门喂招, 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 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 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上手二十天, 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 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再图后续, 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慧能是个老实人,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这一拳力气贼大, 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但生来身骨强健,又自小练得硬功, 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 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 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 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 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慧能心想,啊哟不好,这不是“罗汉望佛”,这是“靠山缠藤”了。他与师兄弟拆罗汉拳也有了一两个年头,虽没料想刚学这拳的小师叔变招这样纯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招“腋下藏月”,但才转身半步,腰腹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天至缓过一口气,在他两步开外站定。 慧能仍站着不动,目光中涌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天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众,也停了下来。不少人瞧见了刚刚那一次“一招三变”,此刻都没有作声。学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机变的换招,也不是多大难事,但方天至才学罗汉拳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对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年轻和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幻灭。 方教主本来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头亦或是叫一下停,都无有不可。但他这几百年来都没试过被他师父之外的人锤翻在地过,他几乎无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狈的情形,对招之间,瞬息万变,他的本能占了上风。 方天至与呆望他的慧能对视着,忽而心想,如果将来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该怎么办?一个圣僧,不只是拳头硬,能锤翻世界就行的。 宽容忍让,慈悲为怀,怎能过于看重胜负? 方天至想了想,觉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为了投胎,忍了! 下定决心以后要注意这件事,他便也像回过神来一般,挠挠头道:“哎?”仿佛自己也惊讶于赢了这一回合。 一个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小师叔好生厉害,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没有料着。”他张张口,又叹了口气,听起来颇为沮丧,“我刚练这拳时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他这一招哭鼻,方天至也是万万没有料着,一时不知所措。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觉不管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他正词穷,慧能却忽而抬头,双目泪光晶晶,道:“圆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好武功啊?” 方天至张张口,道:“我也刚学拳,我俩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罢!”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罢。师叔,咱们再来拆拳。” 当天练完拳,方天至照旧去了师父空明的院里。 空明正在摆弄他墙根底下养的一丛花,当听到方天至说“师父,九图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练好了”时,他回过头来,瞧见小徒儿迎面站在万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骄傲的嘻嘻笑着。 他望了一会儿,朝方天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慈爱的嗟叹道:“圆意,你很好。”他顿了顿,道,“接下来,你便按部就班,先练少林童子功罢。” 方天至:喵喵喵??? 剧本不对吧?! 说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c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穴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 寺中长老闻言不由劝道:“栈道与大佛间足隔着五六丈远,其下悬崖万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万万不可逞强啊。” 方天至道:“贫僧晓得,如无把握,焉敢狂言提起。还请长老放心。” 那长老闻言不由侧目,心道,你这和尚嘴上只说有粗浅功夫,原来是谦虚,害我当真。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天至又啥也不求,凌云寺上下一点损失都无,反而要受他好处,还能有甚说法,经寺中主持及长老商议,便答应让他去修佛阁,顺便将他一应食宿都免费包办了。 方天至虚情假意的推拒一番,欣然答应,美滋滋的在凌云寺里住下了。 第二日清晨,天光尚且蒙蒙,方天至已准备开始干活了。他往凌云寺里找了两捆麻绳,左右肩上一挂,拔步走到昨日望见大佛佛头的临崖甬路上,上下左右一瞧,挑出一棵粗壮挺拔的老松树,将绳索一头绕紧在树干上。绑好之后,他一手挎着数圈绳身,另一手持着打了结扣的绳头,脚踏崖缘,瞧准佛顶楼阁上的飞翘檐角,手上骤然发力,将那绳索一崩一绕,直抛出去。只见软绵绵一条绳索抻的笔直,如长蛇般飞弹而出,绳头打的锁扣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七八丈外的檐角上。 方天至握住绳索一拉,将那锁扣拉紧,旋即提起另一捆麻绳,飞身踏上了那条空悬万丈的细索。山风鼓荡间,细绳摇晃不定,方天至视若无睹,气定神闲的运起轻功,麻鞋在绳上轻轻一点,人便飞出二三丈远。高山落崖之中,他衣袂翻飞,踏绳飞渡,纵有游人江上眺望,怕也只疑是只白羽飞鸟。如此足点数次,他飘飘然落在佛阁檐角之上,又如法炮制,将栈道与楼阁以绳索接上。 事罢,方天至先研究了一番这阁顶的构造,心里大概有数后,便将完好瓦片收拢好,把断裂的椽条卸下一根,又返回寺中借出刀斧,往山林中挑了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伐倒,将枝叶树皮一一削刨妥当,这才把它扛到崖头,飞身踏上绳索。要知那料理好的树干足有六七米长,他负在肩上,人还在树影里,先有三四米的树干直直的往山崖外伸出一截来。 恰当时,纪晓芙登顶栈道,正瞧见了这一幕。她还在纳闷,冷不丁便见一道白影倏而钻出,负着那树干从崖头跳了下来。定睛一看,竟是方天至!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开嘴竟忘了唤他名字,这刹那间,只见他脚下凌空一点,整个人非但没有掉下悬崖去,反而忽的朝前方飞出二三丈远,往复几下,眨眼间竟如一只大鹤般飞上了佛阁。纪晓芙呆住半晌,目不转睛的看了他片刻,直到方天至从檐头落下,在阁台上站定,将肩上圆木卸下来,她才想到,原来他飞过来了,并没有掉下崖去。 如此念头骤一浮现,她忽然一阵怦怦心跳,如若擂鼓,莫名感到难言的惊悚后怕,又呆了半晌,才转头去瞧那大佛后的悬崖。适才她眼光全放在方天至身上,竟没发觉那里横着一条绳索,此时见那绳索在风中飘荡,不由又是一阵害怕,难以想象他如何就此飞过七八丈来。 而方天至此时拍拍肩上的木屑,正准备拟照旧椽条,将圆木削出榫卯接头,忽而若有所觉,朝右侧一望,正瞧见纪晓芙,不由一笑,放声道:“纪女侠,来得好早!” 纪晓芙还未答话,便见他飞身踏上佛阁与栈道上的绳索,两三步间飘飘落到了她面前。这下又让她一阵悬心,口中不由自主道:“你这是甚么轻功,在这万丈悬崖上行走,也太怕人了。” 方天至闻言心中一阵暗爽,辣鸡轻功练了快十年,终于在人前完美的装了一次逼! 不过这算甚么,还有更厉害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四十八章 软软雄起!  同门喂招, 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 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 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 上手二十天,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再图后续,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 慧能是个老实人, 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 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 这一拳力气贼大, 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但生来身骨强健, 又自小练得硬功, 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 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 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 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 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慧能心想,啊哟不好,这不是“罗汉望佛”,这是“靠山缠藤”了。他与师兄弟拆罗汉拳也有了一两个年头,虽没料想刚学这拳的小师叔变招这样纯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招“腋下藏月”,但才转身半步,腰腹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天至缓过一口气,在他两步开外站定。 慧能仍站着不动,目光中涌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天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众,也停了下来。不少人瞧见了刚刚那一次“一招三变”,此刻都没有作声。学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机变的换招,也不是多大难事,但方天至才学罗汉拳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对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年轻和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幻灭。 方教主本来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头亦或是叫一下停,都无有不可。但他这几百年来都没试过被他师父之外的人锤翻在地过,他几乎无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狈的情形,对招之间,瞬息万变,他的本能占了上风。 方天至与呆望他的慧能对视着,忽而心想,如果将来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该怎么办?一个圣僧,不只是拳头硬,能锤翻世界就行的。 宽容忍让,慈悲为怀,怎能过于看重胜负? 方天至想了想,觉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为了投胎,忍了! 下定决心以后要注意这件事,他便也像回过神来一般,挠挠头道:“哎?”仿佛自己也惊讶于赢了这一回合。 一个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小师叔好生厉害,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没有料着。”他张张口,又叹了口气,听起来颇为沮丧,“我刚练这拳时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他这一招哭鼻,方天至也是万万没有料着,一时不知所措。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觉不管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他正词穷,慧能却忽而抬头,双目泪光晶晶,道:“圆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好武功啊?” 方天至张张口,道:“我也刚学拳,我俩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罢!”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罢。师叔,咱们再来拆拳。” 当天练完拳,方天至照旧去了师父空明的院里。 空明正在摆弄他墙根底下养的一丛花,当听到方天至说“师父,九图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练好了”时,他回过头来,瞧见小徒儿迎面站在万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骄傲的嘻嘻笑着。 他望了一会儿,朝方天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慈爱的嗟叹道:“圆意,你很好。”他顿了顿,道,“接下来,你便按部就班,先练少林童子功罢。” 方天至:喵喵喵??? 剧本不对吧?! 说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c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穴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四十九章 软软雄起!  拜此传言所赐, 再担水时,方天至双手平举水桶上下山, 也没有人管他了。毕竟谁都知道, 圆意与他人不同, 力气大得很。不仅如此,练桩时, 传功师兄圆至也对他格外严格要求, 比如测试众沙弥下盘稳不稳时, 踹他的力气比踹别人大得多。 再比如,现在方天至老老实实的站着桩,圆至不声不响的溜达到他身后,伸出木棍对着他的膝盖弯就是一戳。幸亏方天至基本功确实扎实了,不然这一下就蹲地上了。 圆至戳了他两下, 见他不动如山,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仲秋午后, 烈日当头, 罗汉堂前的青砖大广场晒得焦干。方天至与小伙伴们一动不动的站住桩, 感觉脑壳都晒裂瓢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僧衣背襟沾湿了一大片, 但也只能假装感觉不到。圆至虎视眈眈的提着木棍来回巡视,不远处的年青武僧各凑一堆, 正呼呼喝喝的练拳练脚, 令人极其羡慕。整个广场上, 只有他们这一个方阵没丁点动静,仿佛一群木桩子成了精。 别人什么感觉,方天至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其实觉得并不是特别难捱,只是有点无聊。这一年的桩站下来,什么苦没吃过。练武讲究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方天至专在滴水成冰的大寒天里顶过雪,在大暑天的酷热时分曝晒过,与此前相比,如今秋老虎再厉害,也不算甚么。更何况,时间都过去一年了,他那两项无敌の秘技也开了二十分之一的封印了,力气比之十几岁的少年也不差甚么,寻常磋磨根本不在话下,美滋滋! 方天至百无聊赖,趁圆至背对着他,悄悄看了眼周围。刚往左边一瞧,便见一个灰袍僧人正悄无声息的站在不远处,方天至唬了一跳,因为这个僧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汉堂的首座空相,并且空相与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个正着。 方天至赶紧把头扭了回来,一本正经的继续站桩。眨眼间的功夫,圆至转过身来,立时瞧见了空相,他急忙快走几步过去,行礼道:“师父!” 空相点了点头,并未揭穿方天至刚才开小差的事情,而是道:“我都瞧见了,你教得很好。往后除了练桩,他们亦可以开始练拳了。” 圆至也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颇为满意,闻言应是。 方天至等众人听到这一句首肯,不由大喜过望,但习惯成自然,每人都仍稳当的扎在原地,一动不动。空相顿了顿,缓步走到方阵前头,放开嗓子道了句:“众僧暂且收功。” 方天至等人齐声应是,纷纷回步站直,几十双眼睛热切的望着他。 空相面貌寻常,上了年纪,须发灰白,个头也并不高,但在这青砖地上略一站定,却仿佛一座巍山竦峙于前,令人望之生畏。圆至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大强健许多,对照之下却宛若一捧土丘。他的目光在众僧身上流连一圈,最后落定在方天至身上,道:“从今日起,尔等要学的第一套拳,就是少林十八路罗汉拳。罗汉拳是少林武功中的一套入门拳法,阖寺武僧,无不从此练起。”他又将目光缓缓移开,把每个沙弥看了个遍,缓缓道,“这套拳,起初只有一十八式,后经数百年的博采补正,扩为三十六式,至一百零八式。又经几百年,我寺数十位高僧先后参研精减,最后将这套拳重定回一十八式。这一十八式,乃是少林武功的精华所在,尔等莫要因这是入门的拳法,便小瞧于它!” 他话到如此,语气已颇为严厉,方天至等人忙肃然应喏。 空相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早就偷偷看了其他僧人练拳。今日我来与你们演练一次这十八路罗汉拳的打法,好教你们知道这门拳法的精要所在。众僧须瞧仔细了——” 他话音一落,闭口呼吸一回,双脚缓缓张开立定,两臂自身侧抬起,横肘齐肩,双掌合十于檀中穴上。 他方一做出如此动作,便有小和尚“咦”了一声。盖因这一起手式,正是这一年来,众人起早贪黑练过的一桩,名叫混元一气势。圆至虎目一瞪,登时把那小和尚吓的安静如鸡。而空相双耳不闻,双目不见,起手静立不动片刻,忽而右臂当头浑圆一绕,提腿缩身,旋即低胯蹲身,长臂深揽一勾,回步便是一拳破空击出。这一下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收则稳如磐石,一出则猛如扑虎,拳到之处,两袖鼓风,如击实物一般。 他击出这一招,口中不疾不徐道了一声:“罗汉望佛!”说罢脚下蹬扑不停,回手当胸,盘肘攒拳,拳随步出,动作连环不绝,架势却始终如一,宛如握香,“推香一柱!”又双臂一分,托掌弓步起身,拳从中出,由上击下,拳意未尽又伸臂一靠,人随臂走,扭身转步,朝后击出三拳,“靠山缠藤!”又回身藏手,后跨一步,旋即双拳上下直臂而出,拳到尽头,十指忽而弹开一收,又重握而回,虚步缩身,“十指莲花”! 方天至目不转睛的望着空相将这一十八路罗汉拳一一打出,耳边听他念出“腋下藏月”“佛手拨花”等招式名头,正将这一年来所练的桩步行云流水般一一衔接了进去。空相将一十八路打完后,拳式一变,竟从最后一式“八方伏魔”又倒着练回了第一式“罗汉望佛”,练罢还自不休,第三趟拳,将这十八招打散开来,一招“金瓯罩顶”后,接上隔了三四招的“白狮撞日”,又连上几招之外的“横弹琵琶”。 众人越看越觉目眩神迷,只觉空相拳出步动,刚柔相济,全乎一体,时而雄浑迫人,时而灵动惊艳,明明只是一个人练拳,却宛如正与猛狮巨象相搏,拳势依稀有罗汉之威,令人又敬又畏。许多沙弥看着看着,不由双手合十,去看他这一套拳。 空相这第三趟拳的最后一式是“反抱天鼓”,他打出这一拳后缓缓收功,双脚重新站定,仍是气息匀定,目色深沉。他向方天至等沙弥道:“这一十八路罗汉拳若能练得精纯,在我们少林武功上才算踏出一步。功到深处,尔等只用这一套拳,也未必不能力克江湖高手。老僧我这套拳练了四十余年,也不敢说已然练到了家,每每练起,便又心有所得。” 他这一套动人心魄的拳打下来,不止方天至等人在观看,一旁正练武的其他僧众也不由停下参看。听他这样说,自然心悦诚服,肃然起敬,整个广场上的武僧全部双手合十,轰然应喏。 空相又道:“这套拳,往后由圆至来教你们打。其中拳诀心法,尔等要牢牢记住,细细体悟,如有不通之处,要及时向师长师兄请教,不可囫囵吞枣,到头来只练个似是而非的拳架子出来,记得了!” 众人恭敬道:“谨遵首座吩咐!” 至此,方天至终于在少林寺学起了拳。 圆至教人的套路还是不变,先不教练拳架,而是让众人依旧扎桩。每半个时辰换一桩,同时教他们背诵罗汉拳的拳诀。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论懂与不懂,先与我背得溜熟了再说”! 方天至心想,那好罢,先与你背熟再说! 可是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选手,听了一遍也就背得烂熟,圆至为此颇有些挠头,总不能把圆意师弟单拎出来先教罢?这么硬撑了几日,强行等到众沙弥都背得熟了,开始一一讲拳时,圆至才发现,这个问题必须得解决,因为圆意师弟悟性太高,他不止背书,学拳也比众人快上了一大截——甚至是一大大截。 学拳不比练桩。练桩是基本功,与人的天赋无关,任你再天才卓绝,也要按部就班的打熬,练拳则不同。从开始学拳,众僧之间的水平便不以意志为转移的渐渐拉开了,那是无法以苦功弥补的先天差距。 说起来,这亦是颇为辛酸的现实。有些僧人一辈子进不了般若堂,更不要谈达摩院了—— 而有些人,天生便是武学奇才,是注定要一飞冲天,名动天下的。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众沙弥,自懂事起便知道,天至是天生神力,根骨奇佳。但也只是懵懂知道这是好事,羡慕好奇便也罢了。直到一起练过罗汉拳,才恍然惊觉这究竟意味着甚么,他们与天至究竟有何不同。 圆至开始教他们拳架的第二十日上,众沙弥刚知道十八路罗汉拳每一式该怎么打,但打出来却还不像样,须得圆至一一纠正,才能将拳架摆得端正无误,下一回再打出来,仍是不准。而此时,方天至已能将罗汉拳整套连贯的打出来了。 那一日,众沙弥站完一个时辰的桩,正准备继续练拳,就听圆至道:“圆意师弟已将罗汉拳的拳架学得通了,往后要学得是如何拆招。” 众沙弥一怔,不由纷纷看向方天至。 方天至仍穿着茶褐色僧衣,静静站在首一排的中央。他的个子窜得快,如今已与比他大好几岁的小和尚一般高,日光一照,映得他脖颈头脸的皮肤如玉般白净光洁,简直不像摸爬滚打过的学武之人,模样仿佛王孙公子。 圆至续道:“圆意师弟,从今往后,除了日常练桩之外,你便往圆业师兄处去,与同门师侄练习拆招罢。” 方天至面容澄净安宁,双手合十,道:“是,师兄!” 方天至虽会教训它,却从不用绳索栓系。老虎毕竟是山中之王,与寻常猫狗不同,方天至不愿太过卑损于它。碧峰寺位处山巅,他因怕老虎在寺中寂寞憋闷,每日晚饭后都会引他下山,往林谷开阔处玩耍,俗称溜虎。 有一日傍晚,方天至瞧老虎扑猎小兽,仍是那两把刷,一扑一甩,不由突发奇想。他说干就干,待老虎吃饱饭,便折了树枝去逗它,口中道:“灵峰起来,为师教你一套奇功虎爪手,这可是你的看家手段演化来的,好生学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五十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自来在少林寺中就有些与众不同。 抛开天生佛缘c根骨奇佳c长得贼俊c脑瓜贼聪明之外, 他另有一重不同,体现在身份上。 他是圆字辈最小一人,也应是最后一人。少林寺慧字辈的年轻僧人已有一大把,就算与他一同受戒的圆清c圆妙,年纪都比他要大,且并没有一个正值壮年的达摩院首座做师父。 括弧, 对于少林派来说,五旬左右还可以算作壮年。 因此不出意外, 方天至本身等同于前途无量四字。不管是师侄c师兄弟还是师叔师伯, 尤其是他师父,都怀着不同的想法一齐注视着他,瞧他跨出的这第一步究竟如何。 正式成为和尚的第一天,方天至就懵逼了。 摸黑起床, 方天至和一群光头排队走在寺里, 本以为是去做早课,结果却一路溜达到了香积厨。当厨上的师侄将一对儿和他差不多高的尖底木桶递给他,微笑说“小师叔,这是你的桶”时,方天至陡然产生了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当他知道,年轻僧人于一日早课开始前, 须先远出少林寺, 往少室山脚溪下取水, 再提回寺中后, 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卧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轻僧人, 是儿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们并不与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而是缀在后面另成一队,由方天至的师兄圆业领头熟悉这一项少林寺僧侣基本业务。 圆业今年二十郎当岁,生就一副强健体魄,往队伍前头一杵,几乎把刚出头的太阳都挡住了。他一本正经的同少林菜鸟们分说道:“各位师弟师侄们早,小僧圆业,往后一个月出寺担水,咱们这一队就由我来统领。担水固为劳作,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锤炼基本的必修课业,诸位师弟师侄万万不可怠慢。师弟师侄们年龄尚小,要求与我不同。十岁往上的师弟师侄们,下山时须两手平举木桶齐肩,不论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将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时只将桶提上来便可。十岁往下的师弟师侄们,上下山路无甚要求,提水满半桶即可。” 同队的小和尚们反应不一,有跃跃欲试的,自然也有愁眉苦脸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圆业也不介意他们怎样反应,总归活还是要干的。他讲完这些,又道:“咱们这就出发了,诸位师弟师侄紧跟上我,不要掉队了。”说罢,他两条臂膀将尖桶轻松一提,高高兴兴的前头带路了。 小和尚们也无暇思索抱怨,纷纷慌慌张张提桶跟上,夹带着方天至一道往山门而去。少林寺位处少室山南麓,自寺中出来到山脚溪边,路势虽不险峻,但也起伏错落,翻坡绕石,并不轻便。方天至行在山路上,远望群山环抱,裸石壁立,无尽松柏青翠深秀,乔木杂错其间,秋叶绚烂如郁郁黄花,颇觉风致可人。但刚走过半山腰上的落脚草亭,他整个人就累得不好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围,东倒西歪的小和尚数不胜数,尤其是须将桶提到平肩的那些人,已经满头大汗,眼神飘忽。相比起来,他的状态还算好的。 其实这也着实怪不得方天至。他当年混武侠那会儿,魔教历代教主武功超群绝伦,讲究的都是风雅俊逸,飘飘若仙,从小便从内功练起。待功力足了,真气运转间自然什么都可做得,小到劈金裂石,大到震山追日,全都指日可待,何曾这样粗暴打熬过筋骨?方教主娇嫩的小手连剑柄都没拿过,他出道江湖那时,真气外放即可成剑,如指臂使所向披靡,已经无需死物相助了。 他耐得住内功修炼那无与伦比的枯燥寂寞和惊怖凶险,但却着实没经受过什么皮囊煎熬。 听说少林寺的江湖地位老的一匹,武功更是领袖群雄,按说修习方法应该是高明的,或许这个世界的武功与他曾经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 还是老子进错门派了??? 往后几十年方天至就会发现,他两个猜得都很对。但此时,他望着领头在前健步如飞的圆业,只感到一阵悲伤,事到如今,不管怎样也只有忍了。可是将来会不会不小心练成圆业这样婶儿的筋格啊? 蓝瘦! 蓝瘦归蓝瘦,方教主大风大浪里洗过无数澡,区区小苦还耐受得。一路下山到溪边,再往山门回去,他已将这趟路记得熟了。他们这行人拖拖拉拉走得慢,前面的大和尚们往来担水已路过他们好几回,见到菜鸟们哭唧唧的样子纷纷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开心得不得了。领头的圆字辈师兄也不喝止,盖因这已是少林武僧历代流传的乐趣。还有人调侃圆业道:“圆业师叔,等你将水缸装满,早饭也要没得吃啦。” 方天至这才了解,为何圆业说师弟师侄与他要求不同。圆业只道:“偏你话多,晚点吃饭也没什么!”听起来似乎不因为带着拖油瓶而感到抱怨。 待到香积厨的水房时,方天至等一帮小和尚桶里已不剩多少水,大家费力的将水桶的水装进一只水缸里,所有人都倒完后,凑堆一看,水缸也只满了一半。数十个小光头又一齐去瞧圆业,见他手里两只满桶,水面平静,几乎涓滴未洒,几十双眼睛里都迸射出仰慕钦佩的光芒来。 圆业觉察到,不由笑说:“这是个日久出功夫的活计,诸位师弟师侄早晚也是如此。” 正说到这里,打门口传来一阵梆响,一个火工僧人喊道:“开饭!”圆业急忙又溜下山担水去,方天至等人则一同往饭堂去吃早饭。扒完饭没多久,寺里又敲起钟来,一群大小和尚纷纷整理僧袍,往立雪殿做早课。 立雪殿在大雄宝殿东侧两重殿宇之后,殿名取二祖慧可向达摩祖师雪中求法之意,本是佛门典故,但在方天至听来颇具诗情画意。秋意渐深,寺中古树甚多,木叶遍地洒落,只大雄宝殿与立雪殿前刚洒扫出来。方丈空闻及许多空字辈师叔伯已经在殿中坐定,方天至瞧见自己师父也在其中。 他按辈分位次找到自己的蒲团,等寺中僧侣聚齐,阖殿上下便开始念经礼佛,方天至过目不忘,早已将禅宗佛典熟记了许多,随众念经毫无滞碍,他想起师父送给自己的菩提手串,便拈在手里,一颗颗拨动起来。偶尔抬头瞥见对面,一起长大的明宝,现在改名圆清的,面色颇有些苦恼,仿佛舌头跟不上节奏。 方天至有点想乐,但脑海中突然又弹出一行提示。 方天至脸色登时一肃,至少看上去心无旁骛的念起了经。 他一点都不排斥管东管西,虽然做圣僧的要求极其龟毛,但是一切都是为了投胎,他可只有一次机会。 有个提醒的总比犯错强。 做完早课,又有证道院的空字辈师伯给众僧侣讲经。 和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人论禅,若是学艺不精,露怯丢脸,那就算少林功夫练得再出神入化,也要彻底完蛋,做不成圣僧。因此方天至认认真真的听了,又一一记在心中,争取将来能做豫鄂冀第一金牌讲师。 等吃完了晌午饭,寺中又有响钟,学武的僧人一道赶往罗汉堂,在殿前青砖铺就的大广场前分列站定,等首座空相训示。罗汉堂首座空相年约五旬,个头不高,但颇为矫健,灰眉利目,面相颇有些刚毅冷酷之色。他身穿一件灰色僧袍,并未披戴袈/裟,只远远同各位传功的空字辈及圆字辈武僧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令方天至身边的小和尚颇有些失望。 他们这群新受戒的菜鸟自成一个方阵,眼巴巴等周围的和尚都散开来,各占一地练功,才等来一个年轻僧人。 那僧人也是虎着脸,似乎怕这群小和尚不当回事,大声喝道:“小僧圆至,今后要教诸位师弟师侄练功。少林武功,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打熬根基是为重中之重!” 方天至一听到这句“打熬根基”,立时惊恐起来。 圆至继续道:“诸位师弟师侄将来欲往武道精进,首先要学的入门功夫,便是三十二路少林长拳,十八路少林罗汉拳!” 原来只是练拳,方天至心中稍宽。 圆至一顿,续道:“欲练拳,先练桩。今日要教的便是少林桩功。诸位师弟师侄听我要领,看我动作,先来扎四平马步桩!”他说罢,双脚分与肩宽,脚尖略微内倾,向下蹲至大腿与地面齐平,两手成八字掌,屈肘插腰,目视前方1,稳稳当当的扎住了这个桩。 方天至目瞪口呆。 圆至将这一桩的动作要领c呼吸法门一一道来,然后站直身,不知何时手里抄过一根柳木细棍,虎着脸喝道:“请师弟师侄们扎桩!” 站了这一下午桩,还挨了几下棍戳之后,方天至几乎怀疑人生。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干甚么?? 他真的是武学奇才吗??? 总算他还记得师父空明的叮嘱,练完桩后,行尸走肉般去了空明院里。空明早在等他,见他死狗般的模样也不惊讶,上手在他四肢上捏揉了一通。方天至顿感一阵暖洋洋的舒展,不由松了口气,道:“师父,我要扎多久的桩啊?” 空明笑道:“少林桩你若想练,尽可以扎一辈子。我少林寺有一门绝技,名叫阿罗汉神功。这门神功稀奇的很,近几百年来,只有两位高僧练成。它也没有甚么法门,没有甚么记载,这两位神僧,都是因为站罗汉桩而悟得。他们自个儿练成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教给别人,练成全靠自悟。”他顿了顿,道,“我同你说这个,是叫你不要小瞧扎桩这回事。我们少林武功,讲求内外兼修,七十二绝技中,硬功尽占一半。筋骨打熬得好了,自可助壮精元,与内功两相裨益,受用无穷。” 方天至已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闻言却不露颜色,一双漆黑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师父,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练功。” 空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是我的入室弟子,自然有所不同。我来传你一门呼吸打坐之法,名叫九图六坐像身法。你往后晚间不可躺卧安睡,尽按此法打坐休憩,记得了么?” 方天至最喜欢练内功了,比刚才真心百倍的认真点了点头。 空明道:“这门功法共有五十四式,今日教你六式。你夜间从第一式起,按心法法门而行,待身姿如意c气息圆融后,方可换下一式。起初一夜练不完一式,也属寻常,万万不可贪功冒进。若有一日,你一夜可练完这六式了,我再来教你下六式。”他叮嘱完毕,才将前六式的心法道出,仔细盯着方天至背得滚瓜烂熟了,才教他具体打坐姿势。 方天至于武道上脑瓜子聪明的不像人,几乎是一教就会,一学就似。等他盘膝坐莲,左臂竖立拈花,右肘横于丹田,掌心虚托作握丹状后,只闭目略作调整,呼吸便能依法门而三紧三缓,第六式已然轻轻松松学会了。空明在旁观看,既感惊奇,又觉欣喜。 这门功夫由简入繁,先头几式姿势不难,但若按心法行功,呼吸动作便会异常滞塞僵阻,盖因修炼者体内经脉不通c气息杂乱之故。此功练得通了,便是一通百通,于经脉宽达c穴窍通顺上大有好处,往后修炼高深武功,自然事半功倍。他心中暗暗想,或许不需四十余岁,四十岁上,这小徒儿的武功说不定就成了。 再一回神,空明见方天至已经睁开了眼,正在一豆灯火下朝他笑出两个小酒窝,面容说不出的灵慧可爱。 空明不由也笑了,道:“时辰晚了,不必去饭堂了。你留这里吃了斋饭,再同我一道去做晚课罢。” 等到晚课结束,已是月明星稀。 方天至同又困又累的同伴一起回到了僧舍,不少人直接钻进被窝就睡,脸脚都顾不上洗了。方天至还比较讲究个人卫生,洗吧利索了才爬上大通铺。 他望了眼已经呼呼大睡的小光头们,静心凝气,按九图六坐像身法的第一式打起了坐。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却各个都算好手,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进退有度,不由犹疑起来,心觉这事十分蹊跷,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得空了审问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五十一章 软软雄起!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 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 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 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 不似寻常匪徒, 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 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 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 一路赏景, 出城未有几里地, 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 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 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 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 捡小巷纵穿民宅, 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自抛缸到刀断,其间不过两三招,眨眼呼吸之瞬。众人为这白衣僧人如此神功所摄,竟一齐在这院中站了这片刻,无人动手。此时见那盲眼汉子一套刀法使出来,烈烈生风,威锐逼人,几十招下来身周竟有一道闪闪刀幕,显然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孬货,称得上是用刀的一流高手。再想到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打到眼瞎,连舞的是断刀也不知,不由觉得惊心动魄,众人还自发呆,只见方天至踏过水缸,也不理那瞎眼的汉子,朝院墙旁的青衣人飞身而去,二话不说,天降一掌扑落在他头上。那汉子不敢不接,又不敢接,他虽然正靠在两丈高的院墙边上,但轻功稀松,哪里敢当着这杀贼的面跳出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套掌法,举起双手与方天至对了一掌。 众人只听喀拉两声,那大汉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异形怪状的一扭曲,血登时染了一袖子。方天至对了这掌,人如一羽鸿毛般朝地面飘落,未及落地,左手朝那汉子后颈衣领一拎,将他整个人抛到院中,那舞刀的汉子不知,感到异风来袭,登时提刀迎击,刷刷两下,将那晕过去的大汉砍死了。 此时再看,那倒毙的大汉两肘衣裳破损,刺出两截新鲜白骨来。而他脑袋上的斗笠翻落,竟露出一个光头。 盲眼的青衣人分明知道自己砍中了人,此时见自己竟然真将人砍死了,不由讶异,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叫道:“师兄!师哥!师哥是你吗!”说着两眼留下一条血泪来,茫然四顾,刀也不舞了。 方天至瞧他模样,脑中忽而有些清醒了,不由微微一愣,那阵杀意也转瞬消散无踪。这会儿功夫,周围众人也反应过来,再复砍杀混战起来。 方天至仍怔怔站着,望着那瞎眼的青衣人。几百年来,他也没曾想过杀人这回事了,这一刹那间,过往杀人如麻,遍掀血雨的自己又划过脑海,方天至忽然极为心窒,不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向他的佛祖惴惴不安的轻声道:“阿弥陀佛。” 他又睁开眼,眼见面前厮杀,忽而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动作。正当时,面前宅子里闪出几名女郎,提剑杀入院中。这些青衣人虽是江湖好手,但在峨眉派弟子眼中,却也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纷纷被剑刺翻。镖局众人见又来了帮手,不由精神一振,专心收拾身旁反叛的镖师。 方天至定定神,瞧出这几个女郎是方才在城门口遇见的。他不由将目光追到那个眉间点了朱砂的少女身上,只见她一身淡紫衣裙,外罩雪纱,身影极是窈窕,行动间如飞花细雪,曼妙非常。观她使剑,亦可见路数精妙,显然尽得名家真传。她与师姐妹不同,虽几剑挑翻一个人,但却不伤要害,只使那些青衣贼人倒地不起。 不过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青衣人和作乱的镖师都被制住。那雪青衣衫的少女收剑回鞘,不由自主的回身朝方天至一望,灿烂日光下,只见她眉间一点炽艳,雪面若澄花。她瞧方天至也正看她,又飞快转过头去,与师姐妹汇合。 其时王传恭终于腾出手来,浑身是血的走到方天至跟前,双目泛红,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长叹一声,握住方天至两条手臂。 方天至回过神来,道:“都怪贫僧,太过大意。如今对不起王师兄。” 王传恭大声道:“师弟,你是我金环镖局上上下下的救命恩人,休要再说此话了!如今遭此劫难,是我姓王的十几年来瞎了狗眼,识人不明,如今自食恶果,也是活该!”他说着,面上颇有凄色,“唉,我身前三个弟子,无不悉心相待,谁料两个都反了我,还要害我性命。” 方天至道了一声佛号:“师兄保重,先去将伤裹了罢。” 王传恭深吸口气,回过神来,往庭中俏立的几名峨眉派女郎那深深拜下:“鄙人王传恭,多谢几位女侠拔剑相助之德,敢问女侠可是峨眉派高足?” 川中峨嵋,乃是声誉满天下的名门大派。如今来了这样几个仗义相助的女侠,武功又如此高超,王传恭首先便想到了峨嵋。 果然为首一个柳眉吊梢眼的绿衣女郎面露微笑,矜持道:“不错,家师上灭下绝,正是峨眉派第三代掌门人。在下丁敏君,这二人是我的师妹。”她说罢,一个鹅黄衣衫的温柔女郎道:“在下贝锦仪。”而那个雪青衣衫的女郎则最后出声,曼语道:“在下纪晓芙。” 王传恭立刻分别与三人见礼,又是一番感谢不尽,三人只道客气,随后与方天至一道,被请到正厅就座。这时,三人相视一眼,才正式与方天至见礼。仍是丁敏君当先客客气气的相问:“这位大师可是少林派的高僧么?” 她三人在后窗瞧见方天至武功如此高绝,称起高僧大师来也就不觉失当,亦有了回客栈后将此事向师父传信汇报的心思。 方天至此时早从心事中恢复过来了,闻言谦谦答:“萤火之光,不敢当丁女侠一声高僧。贫僧出家少林,尊师空明,法号圆意。今日得见峨眉派高足,不胜荣幸。” 丁敏君见他武功骇人如斯,言谈却与其面貌如一,这样逊雅动人,受宠若惊之余,又隐隐高兴。再要说甚么,却觉得他面貌如琼花桂叶,一双莹莹黑目望来,竟有些语塞了。思及自己对着一个和尚语塞,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恰时贝锦仪问道:“冒昧请问,圆意法师此番入蜀,所为何事?” 方天至想了想,道:“师父令我下山游历,顺便寻访谢逊下落。” 丁敏君回过这口气,便又抢回话语权:“那你听闻他的消息了么?” 方天至又摇头。三人见状,心中不由失望。 从始至终,纪晓芙默默不语,只听师姐问话,偶尔抬眸瞧他一眼,又放落目光。 两方又闲谈片刻,王传恭已匆匆裹好伤,赶出来陪客,并邀几人于府中用饭。 丁敏君道:“王总镖头不必客气。如今贵府生变,事务繁杂,我等也不便打扰。这顿饭改日再吃,未尝不可。” 王传恭又留几次不成,欲送财物,想想方天至的反应,又放下了这一念头,最后亲自将三人送到门前,好生相谢。纪晓芙四下一瞧,见那铁皮横栓已被靠放在墙边,又瞧了两眼。临走时想回头看看那个白衣和尚,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害羞不安,便头也不回,与师姐妹一道离开了。 路上她亦垂着头,默默不语的想那和尚在院子里显露的武功。虽大多只瞧见个背影,仍觉得目眩神迷,令人惊叹。她算了一算,心道,他一共只打出了一拳,三掌。我瞧那瞎了眼的人刀是断的,是被他折了么? 正此时,走在前头的丁敏君也忽而道:“你们瞧见没有,那缸周围的青砖都裂碎了。咱们进去时,缸里的水还翻腾着。听那个死人说是般若掌,这般厉害?” 千斤大缸,举重若轻,这岂是说笑的,她们虽笃信师父能做到,但灭绝师太如今甚么年岁,方天至却不过一个年轻和尚,瞧他能有多大?二十岁? 贝锦仪不说话,半晌才道:“是不是般若掌,我不知道。但他使的金刚掌我认得。一招是神气东来,另一招叫力压千斤。”她说着又摸不准,“许是金刚蹈海?”思来想去,又道,“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金刚掌。” 丁敏君冷笑一声道:“你才行走江湖几日?便识得和尚们练的武功了?你见过哪家的金刚掌,打中了水珠,水珠的力道就能将人眼睛打瞎的?” 纪晓芙心道,那正是金刚掌无疑。她年纪虽比两位师姐小个一二岁,但在峨嵋众弟子中天赋最高,灭绝甚为喜爱,平日里同她讲过许多门派的武功,见识也就强些。想到那白衣和尚的金刚掌厉害到令师姐认为不是金刚掌,不知为何心中隐隐高兴,竟有些像是自己被夸奖一般。 贝锦仪生性柔和,又敬丁敏君是师姐,峨眉山上相处十几载,早已习惯了她那刁嘴臭脾气,只道:“嗯,师姐说的也是。” 丁敏君道:“算他打娘胎里开始练武功,如今不过十几二十年的内力,怎这样厉害。门口那横栓估计也是他打断的,可两扇大门又好好的,连层漆皮也未掉,真是邪门。” 纪晓芙手里转玩着一绺黑发,轻声道:“也许是他天赋奇高呢。” 丁敏君微微停步,回头望她一眼,嘴上道:“也是,纪师妹天赋也是极高的,师妹说的话,咱们是必然相信的。” 纪晓芙听她话里阴阳怪气,也不反驳她,只不接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五十二章 软软雄起!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 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 出招间再如何灵光,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 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打熬拳力以强外,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 等到内强外壮之时,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 只说出师,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 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加上老黄瓜刷绿漆, 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 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 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 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 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如此这般下来,圆业现在看到方天至就头大。师弟天赋过人,寻常人要几年才能练明白的功夫,他两三个月练成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接下来怎麽办?难不成要他四五年蹉跎在罗汉拳小分队里,直到内功小成为止? 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故而圆业搓了几天的脑袋,将这件事同他师父空相一五一十的说了,请他老人家示下。 空相便又百忙之中抽空来围观了一下方天至练拳。 当时方天至正同另一个师侄慧明搭手拆招,使出的第一招是“反抱天鼓”。空相甫一瞧见,便在心里道了声好。以他的武功,略一掌眼,便知究竟。圆意的罗汉拳使得可以算做精妙了。 也正因如此,空相怀着一种震惊但还把持得住的心情,看方天至打了一盏茶功夫的拳。 看完之后,空相亦回去搓了一宿的脑袋。思来想去,捎带上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般若堂的首座空如,一道去见了主持方丈空闻。四个人叽叽咕咕了一下,最后决定,给圆意破个例。 因此这一日,方天至下晌练完拳,跑来空明院子里混吃喝时,空明便同他说:“圆意,你武学天分既高,不妨多学几样功夫。往后,你无须再往罗汉堂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我来教你几门其他功夫。” 方天至眨眨眼,道:“是,师父。”他想起之前空明的话,问,“那咱们要学金刚掌么?” 空明大摇其头:“非也。金刚掌要待到四五年后,你内功小有所成,再去练它。”他瞧一眼爱徒,心中着实满意,也不嫌烦,同他细细讲解,“你可知罗汉拳与金刚掌最大的区别是甚么?” 方天至脸皮厚,与师父浑说:“一个是拳,一个是掌?” 没毛病! 空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光脑壳:“胡言乱语。”又慈声和语的娓娓道,“罗汉拳是真正的入门功夫,它固然包纳少林武功之精妙所在,但却只有拳诀,无有心法。修习的武僧练这门拳的时候,学的是我少林寺的基础内功,也即你正练的童子功。但金刚掌不同,这门功夫是掌中练功,功中练掌,一共十二招掌法,每一招都有与其相应的行功路线。故而练到高深处,才得以劈金碎石,刚猛无俦,旁人不必见人,只要见到一个掌印,便知道这是我少林寺的金刚掌。” 空明顿了顿,等方天至消化了他这番不着痕迹的安利,才续道:“正因其刚猛霸道,练它反要谨慎。你若未到内强外壮之时,去修它的心法,发它的掌力,便有外强中干c损精伤元的隐患。这也是江湖上练那霸道外功的好手多易英年早逝的缘故,根枯而叶不久盛也。我少林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趁年纪小,只须固本培元,日后循序渐进,即无此忧。” 方天至听明白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空明又笑道:“你又与他人有所不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一样大金刚掌,练成之后更有另一番龙虎气象。这门武功你有几位师叔伯在练,但他们全不是天生神力。圆意你生有天助,练起这类武功当有事半功倍之利,日后的境界更非你师叔伯可比。”他话音一转,谆谆教诲,“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知晓,你天分卓绝,半点不用着急。但却不许你骄矜自满,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明白么?” 那是当然的,方教主可是要做圣僧的人啊。他听他师父放了话,自然满口瞎掰,谦虚诚恳之极的表态:“师父放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徒儿知晓。”忽而又想出一番画龙点睛的说辞,便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漂亮眼睛,目光澄澈的微微一笑,“更何况,武功再厉害又如何,便做得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虚名如此,与家财万贯c权势滔天也无区别,我辈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 空明听着听着,不由认真的望住他,半晌问:“圆意,那你习武是为了甚么?” 方天至道:“师父不说过么,咱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明心忍性,也为了守护佛门,慑服外道。” 空明道:“那是师父说的。你自己想自己,习武是为甚么?” 方天至便依言的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他诚实的说:“我习武是为了做一个好和尚。” 空明笑了:“甚么才叫好和尚?” 方天至童声清脆,却语声平和的缓缓道:“我想要做许多好事。教许多人向善。化解世上的恩怨,渡人解脱悲苦。这样算是好和尚么?” 空明道:“这些事,你不习武,也可以做。” 方天至道:“但我若武功很好,能做的事便更多,也能做得更久了。” 日暮西山,金光熹微。 窗外院中,一棵枣树并一丛花,风吹叶动,寂静无声。 空明望着方天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比慈爱更浓的期盼之情,那样殷殷而切切。 但他只轻声说:“好孩子。” 说罢,手拈佛珠,缓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夜里,方天至照旧去练他的童子功。 等众僧都睡熟了,他也照旧听到身旁的圆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溜出门去。如果不出意外,又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这一回,方天至稍等片刻,跟了出去。 晚色晴朗,一白月亮挂在天头,照寺中黄墙碧瓦皆作霜色。 而圆清的光头更是闪亮。 方天至远远跟着他的光头,见他熟门熟路的钻进僧舍附近的小树林中,直到在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上站定——然后他缓缓将双脚分至肩宽,抬手合掌,作出了个完满无缺的混元一气势。 方天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后头,望着圆清在月光中练起了罗汉拳。 看了一阵后,方天至悄声转身,一个人走回了僧舍。 他在通铺上盘膝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照旧练起了他的童子功。 第二天一大早,往山下溪头打水时,圆清的神色比平常要开心许多。方天至与他两人蹲在一起刷桶,忽而听他小声说:“天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把罗汉拳的拳架练通啦,兴许也就这两天,咱们又能一道练拳了。” 方天至愣了愣,但他反应极快,片刻间就拿捏好该如何应对,神色茫然的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昨天说不叫我去罗汉堂了。” 圆清也是一愣:“为甚么?” 方天至答:“他说要给我吃小灶,教我别的武功。” 圆清将桶往腿边一搁,愁眉苦脸半晌,道:“那岂不是又错开啦?”又叹了口气,“我师父从来不给我吃小灶。” 圆清的师父法名空净,是般若堂的九大长老之一。早先也是看中了圆清颇有天分,又与他投缘,才破格收他做了圆字辈弟子。空净的性情比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还要温吞和气,听圆清讲来,感觉几乎是个没脾气的老头。虽然九图六坐像身法是一门珍贵的呼吸吐纳功法,但空净身为般若堂长老,定然是懂得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没有教与圆清。 方天至听圆清这样惆怅,便试着建议他:“不如你去问问你师父好了。” 圆清睫毛低垂,手往溪水里拨了拨,最终摇摇头:“我还是不问了。”他舒了口气,又望向方天至,“看来只有过些时日,等到咱们练拳劲的时候,我与你才能再像以前那样朝夕共处啦。” 方教主上辈子在教中地位超然,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不客气的说几乎是没有小伙伴的。进了地府后,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几百年来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不能与自己朝夕共处而垂头丧气,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似乎还有一咪咪莫名的羞耻。 他语塞半晌,安慰道:“咱们现在也一起吃住,一起学经。都一样的。” 圆清道:“那如何能一样。唉,我天分不如你,与你一同学武,眼见自己及不上你,必然不好受。可若时常不见你人影,也不好受。说来真是烦恼。” 方教主心想,你这样肉麻,我也很烦恼啊! 他烦恼了没多久,半天就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来到空明院里,却见枣树边的空地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簸箕石头,一大缸清水。 方天至瞧到这两样如此质朴的东西,心中登时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正当时,空明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来啦。” 方天至天真的眨了眨眼:“师父,今天咱们练甚么武功?” 空明道:“我昨日苦思许久,深觉以你的天分,实在不用学恁许多杂七杂八的套路。”他说罢,朝枣树边上一指,“你这时间,莫不如用来打基础。” 又是神他妈的打基础?! 空明向他嘱咐道:“每日下午,你先打十套罗汉拳,打完了再练走簸箕。听好了,只许踩在簸箕的边沿儿上,每日踩一个时辰。何时簸箕不倒c不动,再与我说知。”又指那水缸,“最后再练掌。我待会儿先教你如何呼吸吐纳c如何发力出掌,你学会之后,依此法而重击水面,击一个时辰。何时掌陷一尺,而水花不溅,再与我说知。记得了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五十三章 软软雄起!  老子罚都认罚了, 还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了昂!?! 没办法, 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 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 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社会变化太快,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证书, 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 通货膨胀又贼厉害, 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隐形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 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 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 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 直接启动了系统, 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 。 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无 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就等他来呢。刚听着房门动静,睁眼一瞧是个身披赤褐袈/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c头颈c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c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 我是谁? 我在哪?? 我真的活了将近六十年吗? 我真的也算是武学奇才吗?? 几个月前,师弟空相摸脑门时,他没摸。现如今,到底还是补上了。 摸了一宿的脑门后,空明老和尚勉强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对他心爱的小徒弟说:“圆意,你不仅天生神力,经脉之宽达亦远超旁人,这于你修习内功大有裨益。”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如此说来,无须四五年,过个一二年,你兴许就可以练那金刚掌了。”他又忍不住悚然一惊,照这样继续下去,难不成圆意十二三岁,便要转进般若堂,修炼少林七十二绝技了? 简直不敢想! 简直不能想! 方天至状似懵懂的点点头:“师父,你怎么叹气?这不好么?” 空明无语凝噎,半晌点点头,释然道:“好,没甚不好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方天至调戏了师父一句,见好便收了。 其实,关于内功修炼的邪门之处,他自个儿也是刚刚才发现没多久。 自来不论是哪门哪派,只要练得不是邪门功夫,武者修炼内功一般都须从十二正经练起,少林派的童子功自然也是如此。方天至早些年做教主时,早将十二正经c奇经八脉都练得通了。武林中所谓打通任督二脉,便是另一个境界,讲的也就是打通了奇经八脉中的任脉c督脉。 故而在修炼内功上,方教主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熟练工,对少林寺的童子功上手极快。内功进境快些,他也没当回事,只按部就班的先从手太阴肺经练起——真气从胸走手,第一道关便是中府穴,他自己估摸顶多一两个月,这一关定能过得了。 然鹅,某天晚上,他凝神静气准备冲关时,体内的真气到了中府穴,就如同那脱缰的野马般纵穿而过,如入无人之境,几呼吸的功夫便冲过中府穴,撒丫子奔过天府穴,直到真气不济时,才堪堪在尺泽穴附近停下了。 方天至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闷不吭声,等到过些时日,真气再有增长时一试,尺泽穴亦毫无滞碍,一通而过。 这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体内十二正经可能都是通的?? 有可能奇经八脉也是通的??? 方天至穿越至今,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挂逼。看到伪同龄人,也第一次生出了心虚之感。正是因此,他忽而想到了穿越之初,系统提及的。 他第一次郑重的问了系统:“技能的详细介绍到底是什么?” 方天至沉思了一下,为什么他的天赋技能数据化后竟然会如此夸张。 最后还是归结为七个字——天生丽质,难自弃。 加一个逗号,以示强调和尊重。 话扯远了。刚说到方天至和圆清过上了朝夕共处的日子——他们这一波和尚终于开始练拳劲了。练拳劲的地方不在罗汉堂广场了,而是在大殿后头的一片院落里。 院子是大院套小院,大院的碧瓦长墙足有几十丈长,青石甬路绕墙根铺就,一面墙下还摆着一长溜儿的粗瓷大缸。若是下雨天,雨落檐头滴入缸,万点珠声作响,也算颇有趣味。 但拍了几个月水的方天至如今已不再是那个纯粹的诗情画意的他,他看到缸,首先就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等到圆至带着他们走进小巷,才松了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五十四章 软软雄起! 打头一年上, 须得将罗汉桩练得入门。待将下盘练稳,拳臂练出一二劲道,才开始学拳招。罗汉拳的拳招一共只有十八招。十八招仿佛不多,但却是精妙无穷,变幻无方的十八招。想要将这十八招练得滚瓜烂熟, 再拆得得心应手, 本就需要花费许多时光,这将拳架子学通的功夫, 又要上一两年。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 出招间再如何灵光, 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 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 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 打熬拳力以强外, 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 等到内强外壮之时,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 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 只说出师, 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 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加上老黄瓜刷绿漆,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如此这般下来,圆业现在看到方天至就头大。师弟天赋过人,寻常人要几年才能练明白的功夫,他两三个月练成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接下来怎麽办?难不成要他四五年蹉跎在罗汉拳小分队里,直到内功小成为止? 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故而圆业搓了几天的脑袋,将这件事同他师父空相一五一十的说了,请他老人家示下。 空相便又百忙之中抽空来围观了一下方天至练拳。 当时方天至正同另一个师侄慧明搭手拆招,使出的第一招是“反抱天鼓”。空相甫一瞧见,便在心里道了声好。以他的武功,略一掌眼,便知究竟。圆意的罗汉拳使得可以算做精妙了。 也正因如此,空相怀着一种震惊但还把持得住的心情,看方天至打了一盏茶功夫的拳。 看完之后,空相亦回去搓了一宿的脑袋。思来想去,捎带上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般若堂的首座空如,一道去见了主持方丈空闻。四个人叽叽咕咕了一下,最后决定,给圆意破个例。 因此这一日,方天至下晌练完拳,跑来空明院子里混吃喝时,空明便同他说:“圆意,你武学天分既高,不妨多学几样功夫。往后,你无须再往罗汉堂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我来教你几门其他功夫。” 方天至眨眨眼,道:“是,师父。”他想起之前空明的话,问,“那咱们要学金刚掌么?” 空明大摇其头:“非也。金刚掌要待到四五年后,你内功小有所成,再去练它。”他瞧一眼爱徒,心中着实满意,也不嫌烦,同他细细讲解,“你可知罗汉拳与金刚掌最大的区别是甚么?” 方天至脸皮厚,与师父浑说:“一个是拳,一个是掌?” 没毛病! 空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光脑壳:“胡言乱语。”又慈声和语的娓娓道,“罗汉拳是真正的入门功夫,它固然包纳少林武功之精妙所在,但却只有拳诀,无有心法。修习的武僧练这门拳的时候,学的是我少林寺的基础内功,也即你正练的童子功。但金刚掌不同,这门功夫是掌中练功,功中练掌,一共十二招掌法,每一招都有与其相应的行功路线。故而练到高深处,才得以劈金碎石,刚猛无俦,旁人不必见人,只要见到一个掌印,便知道这是我少林寺的金刚掌。” 空明顿了顿,等方天至消化了他这番不着痕迹的安利,才续道:“正因其刚猛霸道,练它反要谨慎。你若未到内强外壮之时,去修它的心法,发它的掌力,便有外强中干c损精伤元的隐患。这也是江湖上练那霸道外功的好手多易英年早逝的缘故,根枯而叶不久盛也。我少林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趁年纪小,只须固本培元,日后循序渐进,即无此忧。” 方天至听明白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空明又笑道:“你又与他人有所不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一样大金刚掌,练成之后更有另一番龙虎气象。这门武功你有几位师叔伯在练,但他们全不是天生神力。圆意你生有天助,练起这类武功当有事半功倍之利,日后的境界更非你师叔伯可比。”他话音一转,谆谆教诲,“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知晓,你天分卓绝,半点不用着急。但却不许你骄矜自满,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明白么?” 那是当然的,方教主可是要做圣僧的人啊。他听他师父放了话,自然满口瞎掰,谦虚诚恳之极的表态:“师父放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徒儿知晓。”忽而又想出一番画龙点睛的说辞,便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漂亮眼睛,目光澄澈的微微一笑,“更何况,武功再厉害又如何,便做得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虚名如此,与家财万贯c权势滔天也无区别,我辈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 空明听着听着,不由认真的望住他,半晌问:“圆意,那你习武是为了甚么?” 方天至道:“师父不说过么,咱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明心忍性,也为了守护佛门,慑服外道。” 空明道:“那是师父说的。你自己想自己,习武是为甚么?” 方天至便依言的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他诚实的说:“我习武是为了做一个好和尚。” 空明笑了:“甚么才叫好和尚?” 方天至童声清脆,却语声平和的缓缓道:“我想要做许多好事。教许多人向善。化解世上的恩怨,渡人解脱悲苦。这样算是好和尚么?” 空明道:“这些事,你不习武,也可以做。” 方天至道:“但我若武功很好,能做的事便更多,也能做得更久了。” 日暮西山,金光熹微。 窗外院中,一棵枣树并一丛花,风吹叶动,寂静无声。 空明望着方天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比慈爱更浓的期盼之情,那样殷殷而切切。 但他只轻声说:“好孩子。” 说罢,手拈佛珠,缓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夜里,方天至照旧去练他的童子功。 等众僧都睡熟了,他也照旧听到身旁的圆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溜出门去。如果不出意外,又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这一回,方天至稍等片刻,跟了出去。 晚色晴朗,一白月亮挂在天头,照寺中黄墙碧瓦皆作霜色。 而圆清的光头更是闪亮。 方天至远远跟着他的光头,见他熟门熟路的钻进僧舍附近的小树林中,直到在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上站定——然后他缓缓将双脚分至肩宽,抬手合掌,作出了个完满无缺的混元一气势。 方天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后头,望着圆清在月光中练起了罗汉拳。 看了一阵后,方天至悄声转身,一个人走回了僧舍。 他在通铺上盘膝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照旧练起了他的童子功。 第二天一大早,往山下溪头打水时,圆清的神色比平常要开心许多。方天至与他两人蹲在一起刷桶,忽而听他小声说:“天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把罗汉拳的拳架练通啦,兴许也就这两天,咱们又能一道练拳了。” 方天至愣了愣,但他反应极快,片刻间就拿捏好该如何应对,神色茫然的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昨天说不叫我去罗汉堂了。” 圆清也是一愣:“为甚么?” 方天至答:“他说要给我吃小灶,教我别的武功。” 圆清将桶往腿边一搁,愁眉苦脸半晌,道:“那岂不是又错开啦?”又叹了口气,“我师父从来不给我吃小灶。” 圆清的师父法名空净,是般若堂的九大长老之一。早先也是看中了圆清颇有天分,又与他投缘,才破格收他做了圆字辈弟子。空净的性情比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还要温吞和气,听圆清讲来,感觉几乎是个没脾气的老头。虽然九图六坐像身法是一门珍贵的呼吸吐纳功法,但空净身为般若堂长老,定然是懂得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没有教与圆清。 方天至听圆清这样惆怅,便试着建议他:“不如你去问问你师父好了。” 圆清睫毛低垂,手往溪水里拨了拨,最终摇摇头:“我还是不问了。”他舒了口气,又望向方天至,“看来只有过些时日,等到咱们练拳劲的时候,我与你才能再像以前那样朝夕共处啦。” 方教主上辈子在教中地位超然,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不客气的说几乎是没有小伙伴的。进了地府后,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几百年来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不能与自己朝夕共处而垂头丧气,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似乎还有一咪咪莫名的羞耻。 他语塞半晌,安慰道:“咱们现在也一起吃住,一起学经。都一样的。” 圆清道:“那如何能一样。唉,我天分不如你,与你一同学武,眼见自己及不上你,必然不好受。可若时常不见你人影,也不好受。说来真是烦恼。” 方教主心想,你这样肉麻,我也很烦恼啊! 他烦恼了没多久,半天就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来到空明院里,却见枣树边的空地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簸箕石头,一大缸清水。 方天至瞧到这两样如此质朴的东西,心中登时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正当时,空明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来啦。” 方天至天真的眨了眨眼:“师父,今天咱们练甚么武功?” 空明道:“我昨日苦思许久,深觉以你的天分,实在不用学恁许多杂七杂八的套路。”他说罢,朝枣树边上一指,“你这时间,莫不如用来打基础。” 又是神他妈的打基础?! 空明向他嘱咐道:“每日下午,你先打十套罗汉拳,打完了再练走簸箕。听好了,只许踩在簸箕的边沿儿上,每日踩一个时辰。何时簸箕不倒c不动,再与我说知。”又指那水缸,“最后再练掌。我待会儿先教你如何呼吸吐纳c如何发力出掌,你学会之后,依此法而重击水面,击一个时辰。何时掌陷一尺,而水花不溅,再与我说知。记得了没有?” 方天至目瞪口呆,望向空明道:“师父,这是打得甚么基础啊?” 空明拈须道:“打得是两样少林绝技的基础。” 神他妈的少林绝技登时征服了方教主。 他望向水缸和簸箕,把心一横,练就练罢! 起初一个时辰确实有些艰难,但后半夜他已然感到身姿舒展c气息绵长,第一式轻轻松松练成了。谨慎起见,他这一夜也只练了一式。 天光微凉,星子暗淡之际,方天至双手归握于丹田,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也不忙睁眼,而是先打开,翻到了兑换列表。 有关开挂这件事,昨天晚上行功之前,他就考虑好了。 少林寺武功大体是个什么路数,方天至已经见识了,并且知道自己以后还会见识更多。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套硬功基础打下来,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若要咬牙坚持,也不是不能。但问题在于,少林寺自家人也知道自家事,底子打好再加上内外兼修,明摆了告诉你要数十年功夫才能出头。 这数十年,方天至可等不起。大把的青春年华,不出去学雷锋做好事,在寺里头蹲着有什么前途?! 没前途的大兄弟! 略微这么一权衡,方天至立刻抛弃了身为武学奇才的那一丢丢矜持,毫不犹豫的选择开挂。经过近期的一番科学调研,方天至认为,加持神力buff在少林寺这块地头上好处大大的。 方天至考虑了一下,觉得能摔象就尽够使唤了,因此兑换到了a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五十五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想到这里, 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 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 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 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 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 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 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 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 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 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 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 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 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自抛缸到刀断,其间不过两三招,眨眼呼吸之瞬。众人为这白衣僧人如此神功所摄,竟一齐在这院中站了这片刻,无人动手。此时见那盲眼汉子一套刀法使出来,烈烈生风,威锐逼人,几十招下来身周竟有一道闪闪刀幕,显然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孬货,称得上是用刀的一流高手。再想到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打到眼瞎,连舞的是断刀也不知,不由觉得惊心动魄,众人还自发呆,只见方天至踏过水缸,也不理那瞎眼的汉子,朝院墙旁的青衣人飞身而去,二话不说,天降一掌扑落在他头上。那汉子不敢不接,又不敢接,他虽然正靠在两丈高的院墙边上,但轻功稀松,哪里敢当着这杀贼的面跳出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套掌法,举起双手与方天至对了一掌。 众人只听喀拉两声,那大汉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异形怪状的一扭曲,血登时染了一袖子。方天至对了这掌,人如一羽鸿毛般朝地面飘落,未及落地,左手朝那汉子后颈衣领一拎,将他整个人抛到院中,那舞刀的汉子不知,感到异风来袭,登时提刀迎击,刷刷两下,将那晕过去的大汉砍死了。 此时再看,那倒毙的大汉两肘衣裳破损,刺出两截新鲜白骨来。而他脑袋上的斗笠翻落,竟露出一个光头。 盲眼的青衣人分明知道自己砍中了人,此时见自己竟然真将人砍死了,不由讶异,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叫道:“师兄!师哥!师哥是你吗!”说着两眼留下一条血泪来,茫然四顾,刀也不舞了。 方天至瞧他模样,脑中忽而有些清醒了,不由微微一愣,那阵杀意也转瞬消散无踪。这会儿功夫,周围众人也反应过来,再复砍杀混战起来。 方天至仍怔怔站着,望着那瞎眼的青衣人。几百年来,他也没曾想过杀人这回事了,这一刹那间,过往杀人如麻,遍掀血雨的自己又划过脑海,方天至忽然极为心窒,不由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向他的佛祖惴惴不安的轻声道:“阿弥陀佛。” 他又睁开眼,眼见面前厮杀,忽而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动作。正当时,面前宅子里闪出几名女郎,提剑杀入院中。这些青衣人虽是江湖好手,但在峨眉派弟子眼中,却也不值一提,三下五除二,纷纷被剑刺翻。镖局众人见又来了帮手,不由精神一振,专心收拾身旁反叛的镖师。 方天至定定神,瞧出这几个女郎是方才在城门口遇见的。他不由将目光追到那个眉间点了朱砂的少女身上,只见她一身淡紫衣裙,外罩雪纱,身影极是窈窕,行动间如飞花细雪,曼妙非常。观她使剑,亦可见路数精妙,显然尽得名家真传。她与师姐妹不同,虽几剑挑翻一个人,但却不伤要害,只使那些青衣贼人倒地不起。 不过一会儿工夫,院子里的青衣人和作乱的镖师都被制住。那雪青衣衫的少女收剑回鞘,不由自主的回身朝方天至一望,灿烂日光下,只见她眉间一点炽艳,雪面若澄花。她瞧方天至也正看她,又飞快转过头去,与师姐妹汇合。 其时王传恭终于腾出手来,浑身是血的走到方天至跟前,双目泛红,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只长叹一声,握住方天至两条手臂。 方天至回过神来,道:“都怪贫僧,太过大意。如今对不起王师兄。” 王传恭大声道:“师弟,你是我金环镖局上上下下的救命恩人,休要再说此话了!如今遭此劫难,是我姓王的十几年来瞎了狗眼,识人不明,如今自食恶果,也是活该!”他说着,面上颇有凄色,“唉,我身前三个弟子,无不悉心相待,谁料两个都反了我,还要害我性命。” 方天至道了一声佛号:“师兄保重,先去将伤裹了罢。” 王传恭深吸口气,回过神来,往庭中俏立的几名峨眉派女郎那深深拜下:“鄙人王传恭,多谢几位女侠拔剑相助之德,敢问女侠可是峨眉派高足?” 川中峨嵋,乃是声誉满天下的名门大派。如今来了这样几个仗义相助的女侠,武功又如此高超,王传恭首先便想到了峨嵋。 果然为首一个柳眉吊梢眼的绿衣女郎面露微笑,矜持道:“不错,家师上灭下绝,正是峨眉派第三代掌门人。在下丁敏君,这二人是我的师妹。”她说罢,一个鹅黄衣衫的温柔女郎道:“在下贝锦仪。”而那个雪青衣衫的女郎则最后出声,曼语道:“在下纪晓芙。” 王传恭立刻分别与三人见礼,又是一番感谢不尽,三人只道客气,随后与方天至一道,被请到正厅就座。这时,三人相视一眼,才正式与方天至见礼。仍是丁敏君当先客客气气的相问:“这位大师可是少林派的高僧么?” 她三人在后窗瞧见方天至武功如此高绝,称起高僧大师来也就不觉失当,亦有了回客栈后将此事向师父传信汇报的心思。 方天至此时早从心事中恢复过来了,闻言谦谦答:“萤火之光,不敢当丁女侠一声高僧。贫僧出家少林,尊师空明,法号圆意。今日得见峨眉派高足,不胜荣幸。” 丁敏君见他武功骇人如斯,言谈却与其面貌如一,这样逊雅动人,受宠若惊之余,又隐隐高兴。再要说甚么,却觉得他面貌如琼花桂叶,一双莹莹黑目望来,竟有些语塞了。思及自己对着一个和尚语塞,心中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恰时贝锦仪问道:“冒昧请问,圆意法师此番入蜀,所为何事?” 方天至想了想,道:“师父令我下山游历,顺便寻访谢逊下落。” 丁敏君回过这口气,便又抢回话语权:“那你听闻他的消息了么?” 方天至又摇头。三人见状,心中不由失望。 从始至终,纪晓芙默默不语,只听师姐问话,偶尔抬眸瞧他一眼,又放落目光。 两方又闲谈片刻,王传恭已匆匆裹好伤,赶出来陪客,并邀几人于府中用饭。 丁敏君道:“王总镖头不必客气。如今贵府生变,事务繁杂,我等也不便打扰。这顿饭改日再吃,未尝不可。” 王传恭又留几次不成,欲送财物,想想方天至的反应,又放下了这一念头,最后亲自将三人送到门前,好生相谢。纪晓芙四下一瞧,见那铁皮横栓已被靠放在墙边,又瞧了两眼。临走时想回头看看那个白衣和尚,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害羞不安,便头也不回,与师姐妹一道离开了。 路上她亦垂着头,默默不语的想那和尚在院子里显露的武功。虽大多只瞧见个背影,仍觉得目眩神迷,令人惊叹。她算了一算,心道,他一共只打出了一拳,三掌。我瞧那瞎了眼的人刀是断的,是被他折了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 第五十六章 软软雄起!方天至也不管它, 先往泛舟江上时所见的寺庙里去,登上山后, 才知这座寺庙名叫凌云寺。他过甘露门而直入天王殿, 亮出度牒后,自有寺中僧侣前来寒暄,又在其陪同下, 一一拜过诸位佛祖,后出殿于山崖边的青石甬路上眺望,正可在树木掩映下, 隔空望见大佛的佛头。方天至询问一番, 才知这大佛全名即是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 正归凌云寺管辖。 寺中一长老也为佛出来便嫌不美,正要哪里哪里的谦虚一番,却见纪晓芙脸上隐隐惊怕不似作伪,但与他方一对视,却像惊醒般,忽而垂下头去,两手在纱袖中轻轻绞起了腰间的豆绿丝绦。 方天至望着她,不由语塞片刻。最终改口道:“这轻功叫一线穿,又叫一苇渡江。练成之后,只花片叶,稍有借力,便能飞行不堕,是少林寺的一样绝技。我早六七年前,便已开始练习在绳索上行走了……所以只瞧着惊险,我早已习惯了……你……纪女侠不必替贫僧担忧。” ……好尴尬啊卧槽! 方教主心里一阵叫苦。他当年毕竟绝代江湖,迷妹无数,老司机稳得一匹,今日见到纪晓芙神情举止,思及前日舟中江畔种种,不由有点摸不准,隐隐约约感觉纪晓芙对自己不太一般……可他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的自己了,光头锃亮一颗,心中其实颇有一咪咪的自卑,一直觉得很难看……不由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纪晓芙闻言“嗯”了一声,转而问:“昨日在江畔与那个姓杨的交手时,你用的指法……” 方天至一阵阿弥陀佛,立刻顺势转移话题:“那叫三阴指,也是少林绝技。贫僧练得不太到家,勉强对敌也够使唤。” 尬聊了这一回合,纪晓芙的好奇心渐起,又能抬头看他:“那你练得好的是甚么功夫?” 方天至自觉一切功夫他都练得很好,可适才已然谦虚说三阴指学的一般了,再一口气念个七八种武功出来,未免显得很不要脸,于是他想了想,只言简意赅道:“贫僧的般若掌还不错。” 纪晓芙更好奇了,又道:“那日在金环镖局,有人就说你使的是般若掌。那掌法好生奇特,打不碎缸,却能将缸里的水震得沸腾不止。” 方天至微微一笑,稍微解释道:“般若掌的掌法宗意有八字,由我入空,人我皆空。缸不破,是因为我用得那一式掌法,正空掉了他千斤之力。力未消失,只是无处释放,是以缸中水沸。” 纪晓芙听他讲解,遥想那日院中一掌,不由心生向往,半晌未语。 方天至见尴尬差不多消失了,有心与她保持点距离,就劝道:“这里不好行走,又都是些粗活,贫僧是个糙和尚,干这些正合适;纪女侠千金贵体,实不宜做这些苦力,不若在乐山周遭游赏风光,静待与同门相会便是了。” 纪晓芙听他说自己是“糙和尚”,不禁想笑,又立时忍住,柔声和气道:“为佛祖尽心,哪有粗活细活之分。我轻功不济,本也帮不上你许多。不如往山中砍砍树罢。” 方天至摇头婉拒道:“不可不可。我一人做这些事尽够了,不累的。何苦再劳动你呢。” 纪晓芙见他心意已决,回头便走了。 方教主一懵,望她袅娜背影,不由心忖道,是我拒绝太过,惹她生气了么? 他被迷妹千宠万爱的捧惯了,很少有这种一言不合就被弃之不顾的经历,寻思片刻也没甚头绪,干脆也不想了,飞回佛阁去搞建筑。 及至中午,他终于仰仗聪明才智,将一根椽条安上了阁顶,心中颇为得意,正巧肚饿了,便准备收拾工具,回寺里去吃饭。但甫一跳下檐顶,就瞧见打九曲栈道上,远远来了一抹人影。那人黄衫翠裙,仿佛是纪晓芙。 方天至瞧见她,脚下不由停住了。等了片刻,那人攀到栈道尽头,正是纪晓芙。她提着食盒,衣带当风而立,向方天至莞尔一笑。 方天至只好又过绳索去,与她相见。他刚落到栈道边上,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鼻,却是纪晓芙掀开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的三道素菜,一海碗米饭来。她道:“和尚既然任劳任怨的做粗活,那小女子就动动腿脚,管和尚几顿饱饭罢。” 方天至张张口,想说寺里管饭,可见她往来嘉州府如此远,专为送饭给他,这句话便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要说他自上了少林,一十八年来粗茶淡饭,也是许久不曾吃过好味,此时肚里造反,实在难捱,便最终道:“那就有劳纪女侠了!” 在檐头站住片刻,方天至反复思量,终究调转方向,飞身下到栈道去,欲往嘉州府去看看。他这几日与纪晓芙闲聊,已得知她住处。入了城中,往她歇脚的客栈一问,那伙计却说她昨日下午出门不久就又回来,拎着包袱退了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 第五十七章 软软雄起!方天至又等了片刻, 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 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 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 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 过了一阵,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 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 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 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 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 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 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 扭头瞅了眼方天至, 动了动耳朵, 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干就干,待老虎吃饱饭,便折了树枝去逗它,口中道:“灵峰起来,为师教你一套奇功虎爪手,这可是你的看家手段演化来的,好生学啊!” 灵峰面无表情的把下巴颏放在前爪上,并不想理他。后来被他骚扰的忍无可忍,便跳起来去抓那树枝,方天至挑着枝头树叶,一直去搔它鼻头。如此不厌其烦,百来下后,树枝去向只要一朝它头脸方向去,它便反射性的后跃,先将那树枝让开,再扑腾两爪,拼命挥抓,不再只一味扑击。 方天至见它记住,就先歇下。片刻后再去骚扰它,这回几十下后,灵峰便回想起该怎么应对这讨厌的树枝。个把时辰后,方天至只要一拎起树枝,灵峰便跃将起来,如临大敌,显然已经记得深刻。 方天至见状哈哈一笑,将树枝扔过去。灵峰朝后退了两步,瞅了两眼树枝,见它不动了,立刻舞起两爪,上前把它按住,咬得稀烂。此事做罢,才复懒洋洋的卧在枯叶之上,晒着日暮霞光,一双蓝眼睛静静地瞅着前方的林木,也不知在望甚么。方天至盘膝坐在它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与它面朝一向,亦静静地望着树梢上的夕阳。 不多时,天边红云散尽,夜色洒落林中。于繁叶灌丛中,渐次有万点萤火飘飘升起,流光飞舞,迢迢遥遥,宛如地上银河。星星点点的流萤飞来石畔,方天至静坐不动,只瞧见有一点飞萤悄悄落到了灵峰的鼻尖上,正一闪一闪。灵峰闭着眼睛睡大觉,一时竟没察觉,任它停下栖息。 方天至觉得有趣,也不出言提醒,就笑吟吟的看。此时夜色晴朗,繁星辉煌,他贪恋好景,又不惧寒暑,便径自在大石上闭目打坐,练起功来。他如今已练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勉强练到一半了,料想再过两三年,就能激活【武功奇才】中的先天境界。然而他刚行功不久,忽而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有大石从山顶滚落般,他循声往右边一望,只见那尽头处,正立着一道奇陡的山崖,崖上不生林木,裸石切削,只零散的生着几片灌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五十八章 软软雄起!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 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 还有好多字, 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 村里人也不见怪, 瞧他生得眉目如画,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 只见门扉老旧, 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 也无人应答, 推门一瞧, 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 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 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 其上字迹不清, 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c扫地除草c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 矮油我去?! 方教主顿时惊了!老子会游泳啊! 现在咋游不了,岂有此理! 正此时,他脑海中的发来消息—— 方天至前阵子在金环镖局大发神威,声望和经验值又涨了不少,此时身上还有差不多两千积分的巨款,正是财大气粗之时,听到才10积分,立刻干了这比买卖。钱刚花出去,下一刻他乱扑腾的手脚有如神助,游鱼般轻轻一摆,就朝潭心洑出好远。 方天至心里暗骂,老子自己学会的技能还特么要你激活,气煞人也!但也无可奈何,便游到落水当心,匆匆冲了个凉。冲罢还仰起头,就着山涧水喝了几口,觉着还算甘甜清冽。打理好个人卫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讲明情理,借得两只大桶。复行至溪边,将水装满,两手一提,飞一般的过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业务熟练,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块包袱皮,将宝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扑洒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后瞧这破败佛寺已干净利落许多,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礼,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还桶时,却被一众看稀奇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叟道:“小师父从哪里来?” 方天至弯腰行礼道:“贫僧自嵩山少林寺而来,正在蜀中云游。” 这年头消息闭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听过少林寺的鼎鼎大名,闻言不由噫了一声,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起来。 老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扫那破败寺庙。村里虽不时,也会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济,只得任其荒废了。”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众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几句,方天至忽觉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壮颇少,不由问起。 老叟道:“师父有所不知,本村隐在山中,少有耕地。去岁收成不好,赋税又重,生存甚是艰难。前阵子朝廷又来此征壮丁,绑去许多青壮,如今只盼来年春耕时能将人放来。” 方天至做教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c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后来在少林寺辛苦劳作,也是日日能吃个饭饱,严格算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亦从未关心过这事。此时见村民各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听闻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贫僧身无分文,欲相助各位,却没奈何。如今身上有两把力气,可有能帮上的忙没有?” 老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路过本村,连碗粥水都没有讨到,咱们已是汗颜。” 方天至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贫僧将水给众位施主家打满了罢!只是出点力气,不算甚么。”那老叟还要劝,却见他已经走到村头,在第一户人家那里等人引门了。 方天至提了两个大桶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各家的水缸都装满了。村中人人满脸笑意,向他道谢不止,还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临行之前,村民都来相送,方天至想了又想,问道:“此处往西南去,最近的城镇是哪一个?” 有识得的村民道:“最近的怕是新津县,此去那里也要百余里了。” 百余里路,方天至运起轻功赶路,一日半日的也就到了。他思及于此,将背后包袱取下,把那数十张大饼都交到村中白发老叟手上:“贫僧年轻力壮,待到城中化缘即可。身上还有些干粮,送与诸位施主。” 那老叟脸色一变,推拒道:“万万不可!师父留着路上用罢!” 方天至学了这多年功夫,想将东西放到人手里,还是易如反掌。一用巧劲,那包袱便莫名其妙的滑落到老叟怀中,直让他捧着东西一呆。 方天至右脚一踏,轻飘飘朝后方平平飞出一丈,双手合十,脸含微笑的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几步之间,人影便隐没在林间路中。 方教主涨了声望值。 一般逢整数提示,此时毫无动静,但他心知一定涨了。 可方天至没有打开系统去看。 他沿着林间石路走下,不多时到了来时路口,不由回头朝那座不知名的青山一望,又想起涌到村口送他的老弱妇孺来,一时隐隐高兴,又隐隐难过,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些。 想了一会儿,方天至忽而惊醒,心道不好—— 身上如今可是一张大饼也没有了!当下他再无愁绪,将竹杖往腋下一夹,脚底抹油,飞一般在林野间跑了起来。 算他脚程飞快,竟然赶在关城门前混进了新津县城,又因肚饿难耐,只好豁出老脸去化了波缘,勉勉强强吃了个饱。这下他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深有感触,脚一跺心一狠,下定决心要劫富济一下和尚的贫。 故而再往西南去时,方天至一遇城镇,便着意打探城中大户的消息,若名声好,就放下不管。名声不好,便夜里进去摸几个银元宝出来,也不贪多,够用就行,并沿途散出去不少。 做完第一桩劫富济贫的买卖后,他特地看了眼,只见积分系统毫无变化,没惩罚他劫富,也没有奖励他济贫,这又与他当初在大佛村行事有所不同了。 方天至又想到,当初在金环镖局明明杀了人,声望与经验却涨了,可见若是罪大恶极之人,犯杀戒不仅师父空明不会计较,系统也不会计较,酌情还会奖励。 那么他这个劫富济贫,系统大概是酌情忽略了。 如此想通,方天至再无心理负担,一路游山玩水,入寺拜佛,又兼银壮人胆,大饼管够,真是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秋光渐去,冬月已至。这一日天色阴沉,晌午时分忽而落起雪来,方天至其时正如猿猱般在苍岩陡石上攀走,一炷香的时候,便教他攀到了山崖顶头。他本是捡直行走,遇山过山,遇水走水,为了省事罢了。但愈往蜀西而去,其岭愈深,其山愈峭,方天至走着走着起了兴,还非要攀它不可。行至今日,他瞧见一座极为陡奇的高峰横伫眼前,便将手里竹棍一扔,就此攀爬起来。 此时于山顶一望,只见四下苍绿一片,细雪簌簌间,远山近壑,勾连不尽。方天至登高望远,胸臆间畅快不尽,回首望脚下,只见断石歪松之下,一片云雾缭绕,幽幽深谷,竟不见其深。他长啸一声,哈哈大笑,把斗笠往头上一扣,伴着深岭中滚滚不绝的清音回声,钻进林中去。走了不久,他胸中豪兴渐淡,不由肚饿起来,眼见一块大石,便要坐上去吃大饼。刚迈出两步,却见石后一道白影跃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二人落座不久, 便有两名绿衣鬟婢手捧食盒, 娉娉婷婷的上前布好一桌精致斋菜,事罢便又悄声离去。赵敏再三相让之下,方天至举箸一尝,果然每样菜品均是色味奇佳,可见用心颇深。赵敏有心缓和气氛,席上绝口不提武林之事, 只捡一些趣闻杂谈来说笑,不时又就佛理与他切磋分辩一二, 不知不觉便过了好些时候。 方天至自数年前认得赵敏以来, 向来与她处于针锋相对的立场上, 二人不是刀兵相见c便是拳掌相加, 如此和和气气的闲谈还是头一回。方天至心中亦不得不承认,纵然她心狠手辣c诡计多端, 却仍算得上是一个风姿雅妙的灵秀人物。 赵敏说得兴起,又兼少饮了二杯素酒, 引动霞生双颊, 红晕眉梢,人在紫薇花中,亦不知花美还是人更美。方天至不去看她, 正欲饮茶,忽听林外一阵人声骚动, 不由举目而望。 赵敏眉头一蹙, 不悦喝道:“何事喧哗?” 她张口发问, 守在竹墙边儿的一个绿衣婢子便匆匆移步,向外探问。不多时,只见那婢子引路而回,带来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男子步履微趋的靠近亭前,向赵敏恭恭敬敬道:“不知郡主在此赏花,小人惊扰有罪。” 方天至打眼一瞧,认得他正是昨夜迎门的哈总管。单瞧赵敏对他的态度,便知此人在王府中地位不低,能引动他出马的事情,恐怕不是小事。 赵敏身为王侯子弟,嗅觉格外敏锐,当即问道:“出了什么事?” 亭中只有三人,哈总管轻轻瞥了方天至一眼,道:“韩姬失踪了。王爷震怒,嘱咐小人尽快将她找回。” 赵敏微一挑眉,道:“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便失踪了?她目下不在府中?” 哈总管答:“小人奉命搜查全府,未见到她的踪迹,已预备于附近城内彻查。” 赵敏点了点头,道:“你去罢。” 哈总管甫一退下,赵敏便执杯笑道:“适才说到哪儿了?” 方天至道:“府上既然出了大事,郡主恐怕无暇他顾,不如就此散席罢。” 赵敏微微勾出一丝笑,淡淡道:“哪有甚么大事?不过一个姬人,与犬马银玩无异,走丢便走丢了,值当甚么?父王眼下新鲜她,才有这么点阵仗罢了,与咱们半点关系没有。” 方老教主在世时,十分放浪形骸,圣教中豢养姬人千百,亦形同玩物一般。方天至从小看到大,如今听赵敏话音,心想王府之中怕也是一样。他默默不语的功夫里,赵敏斜睇他神色,微笑道:“你听我不拿她当个玩意,又觉得我冷酷无情,是也不是?” 方天至向她抬眸一瞥,却见她幽幽出神,口中嘲道:“冷酷无情的却不是我,而是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男人。”她饮尽杯中酒,手托腮畔,向花树外的重檐叠瓦遥遥望去,“韩姬之前,尚有王姬c赵姬c李姬;而她之后,更有数不清的姬人。如花的美人,过眼的云烟,父王今儿爱这个,这个便是掌中珍宝,自有万人奉承;可明儿他爱了别个,这个便又被弃若敝履,有万人踩踏。明年此时,何人还记得她的名字?”她说到这里,又冷冷笑道,“这大都城中的王侯子弟,哪个不是这样?退言前朝贵族,也莫不如此!” 方教主是个和尚,不好和她谈“男人该不该三妻四妾”这么接地气的问题,便合十道:“阿弥陀佛!” 赵敏望了他一眼,仿佛想到甚么趣事一般,娓娓轻道:“叛党总是说,蒙古人对待汉人百般欺凌,如对猪狗,实在罪大恶极。可我瞧,汉人男子买卖姬妾c打杀婢女,千百年来视那些可怜女子如同猪狗,也是罪大恶极。他们怎么不先将自己砍杀了,造自己的反去?女子倒该站在男子头上,做他们的天王老子。” 赵敏这话说的极为大胆,但方天至不以为忤,只摇头道:“汉人和蒙古人都是人,男人和女人也都是人。人与人之间,互不侵犯,互不欺凌,才是上善!” 赵敏叹息道:“是么?或许有一日,汉人与蒙古人能做好朋友。可我却瞧不见什么时候,男人能不将女人视作玩物与附庸。”她又自斟一杯,凝目望着酒液片刻,“女子若身份尊贵如我母妃,自然能于后宅之中稳如泰山,可丈夫在自个儿眼前风流快活,她又怎么会开心呢?赵敏此生有一大恨,便是恨我生而不为男子!”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方天至瞧她神情郁郁,忽而也有些可怜她,便道:“总有一日,女子也可和男子一样。” 赵敏笑道:“怎么一样?共江山么?” 方天至缓缓道:“正是如此。” 赵敏凝目望着他,“你说得是你的真心话么?” 方天至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赵敏噤声片刻,笑道:“纵有这一天,也与我没甚么干系了。我今生今世,前二十年来做了绍敏郡主,若与我母妃一般,后几十年亦可争个王妃c甚至皇妃来当当。可那又有甚么意思?”她微微一笑,目露憧憬之色,反倒显出一丝罕见的天真气,“我不愿嫁与王孙公子,忍受他那些数不尽的妾侍。若有一个人,能一心一意的待我好,纵使不再做这郡主娘娘,也没什么遗憾。我与他一起游山玩水,策马奔驰,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到了那时,他耕作,我织布,他练剑,我吹笛江山之争,武林之斗,再与我们没甚么关系那该有多么快活呀。” 方教主眼下听到吹笛就头大,他不往自个儿身上联想,也不去接赵敏的目光,垂眸道:“贫僧是出家人,郡主同贫僧说这些,实在是找错了人。” 对座无言片刻,方天至正欲重提散席,赵敏忽而道:“酒不尽兴,我请大师听琴。” 方天至本来便应了她随身保护的要求,心想既然脱不了身,听琴总比尬聊要好一些,便不多言。赵敏击掌一下,又有婢子上前收拾残局,换上崭新碟盏,清茶点心。待一切齐备,亭外花树下,一名琴师已端坐在搬来不久的桌凳面前,素手按弦,轻轻一拨。 这琴师造诣不凡,用心亦深。赏花乐事在前,他却知道郡主如何脾性,不奏和乐欢欣的琴曲来取悦于她,信手一弹,只听琴音古拙幽玄,清朴恬淡,乃是一调旷达之曲。 赵敏静静聆听半晌,烦恼色c伤心意,仿佛尽都淡了,她望了方天至一眼,忽而清唱道:“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1”唱罢,又不尽意般复道:“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她唱得乃是陶渊明的《形影神赠答》其一,也不知是唱给自己听,还是唱给方天至听。方天至闻此曲意歌意,思及过往种种,心中亦有所感,他默默想,他欲投胎做人,不过是想要忘却一切,重新开始。 可若能不喜也不惧,应尽便须尽,那忘不忘却一切又有甚么区别? 他每到一个新的轮回里去,不也正是一个新的开始么? 然而世间事,向来是想到容易,做到难。看到容易,看破难。 他出神半晌,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如此听琴许久,及至黄昏日落,花影幽幽,赵敏才道:“停罢。去问问,父王回来了没有?”一名绿衣婢子依言离去,赵敏饮了口茶,不经意间西顾一瞥,却忽而自座上站起,惊疑道:“万安寺那边怎么好像冒起烟光来了?立刻着人去问!”她话音未落,那名刚刚走出竹墙未久的婢子忽而匆匆转回,行礼道:“郡主,哈总管派人来报讯。” 待报讯人走上前来,二人定睛一瞧,正是神箭八雄中的李四摧。方天至心中一动,便猜恐怕是张无忌等人有了动作,而李四摧抢上前来,拱手拜道:“郡主容禀,哈总管搜查万安寺,意外发觉鹤先生穴道受制于禅房中,细问之下得知,苦大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假的十香软筋散,趁其不备而偷袭发难,鹿大师眼下不知所踪,万安寺恐怕有变!” 赵敏脸色阴晴不定,再瞧西方,只见万丈夕光之中,万安寺高塔处的烟光愈发浓烈,俨然是着火了。她冷冷道:“我都瞧见了。”说罢阔步在前,向竹墙外疾走,“备马,去万安寺。” 三人纵马于街上奔驰,愈靠近万安寺附近,只见往来兵士愈多。蒙古军队结成数股,于街头驱赶平民,封锁路口,搞得四下鸡飞狗跳,气氛惶乱不安。李四摧手持汝阳王府令牌,沿路通行无阻,不多时便突破几重蒙古士兵,赶到了万安寺寺门前。 一个红衣番僧瞧见三人,急忙上前接应,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胡语。 李四摧道:“世子爷已到了,料想大事无碍。” 赵敏点了点头,忽而道:“你先去找我哥,”李四摧不敢有违,急忙随那番僧进了寺门。待他走后,赵敏侧首凝视过来,向方天至道:“万安寺塔楼起火,若所料不错,应当是我哥哥安排的。你们中原武林的人如今恐怕正在塔上受困。你还不去救人么?” 方天至不知她有甚么古怪打算,干脆直接问:“有人劫寺,郡主难道不去塔前坐镇?” 赵敏望着他,莞尔一笑道:“我自然要去的。只是我要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过去。你要跟着我不成?” 方天至望着她双眸,忽然之间明白了她的用心。他沉默一瞬,问道:“你是为我着想,不想他们瞧见我和你一块儿出现,是么?” 赵敏微微一笑,神色中一时是温柔,又一时化作狡黠。但最末她负手扬眉,嫣然道:“你想得倒美。我只是喝茶喝多了,想散散步。” 方天至站住不动,道:“你仿佛不怕人被救走?” 赵敏道:“苦大师受王府驱策多年,早不反晚不反,偏偏一见着张无忌就反了。他制住了鹤先生,鹿先生恐怕也上了他的当,十香软筋散解药怕是不保。张无忌与你二人本就世间罕有敌手,几大派的人若再恢复了武功,恐怕留也留不住。我担不担心,又有甚么用了?”她又歪头睨他,“你去不去救人?待会儿说不定我一反悔,便叫你陪我一起散步了。” 方天至望了眼火光,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飞身过墙,朝宝塔疾奔而去。 赵敏在他身后叫道:“喂!方天至,我在王府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六十章 软软雄起! 这第一式, 方天至练得很顺。 起初一个时辰确实有些艰难, 但后半夜他已然感到身姿舒展c气息绵长,第一式轻轻松松练成了。谨慎起见,他这一夜也只练了一式。 天光微凉,星子暗淡之际,方天至双手归握于丹田,缓缓呼出一口气。他也不忙睁眼, 而是先打开,翻到了兑换列表。 有关开挂这件事, 昨天晚上行功之前, 他就考虑好了。 少林寺武功大体是个什么路数, 方天至已经见识了, 并且知道自己以后还会见识更多。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套硬功基础打下来, 他不死也得脱层皮,若要咬牙坚持, 也不是不能。但问题在于, 少林寺自家人也知道自家事,底子打好再加上内外兼修,明摆了告诉你要数十年功夫才能出头。 这数十年, 方天至可等不起。大把的青春年华,不出去学雷锋做好事, 在寺里头蹲着有什么前途?! 没前途的大兄弟! 略微这么一权衡, 方天至立刻抛弃了身为武学奇才的那一丢丢矜持, 毫不犹豫的选择开挂。经过近期的一番科学调研,方天至认为,加持神力buff在少林寺这块地头上好处大大的。 方天至考虑了一下,觉得能摔象就尽够使唤了,因此兑换到了a级。 系统兑换的技能即买即用,与天长日久习得的不同。一个原本不会弹琴的人,如果突然间就成了世间国手,未免不合常理,惊世骇俗。方天至早就问过系统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此时看到这种玩意自然毫不稀奇,点选了启用,并将时间限定为20年。 在方天至看来,他的悟性天分再加上这个挂,十年足够他从罗汉堂毕业,再转学到般若堂去进修少林七十二绝技;再过十年,他该当有名动江湖的资本。这么算来,二十年的过渡期正正好。买完这个技能,他又寻摸了一圈,找到了另一个无上♂秘技。 方天至毫不犹豫的选了兑换,并将补丁加载时间同样设定为20年。 至此为止,他兜里就只剩下了137积分,将方家父母为他散财祈福得来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但是花得值! 心满意足的方天至临了又瞥见一个鸡肋技能—— 方教主不知为何手一抖,一不小心就买进了兜。虽说他这完美的躯体估计也就师兄弟能看见,今生注定与佳人无缘但是这波也勉强不亏! 办完这项僧生大事,他这才缓缓睁开了眼。刚准备用一种人生赢家的目光在下榻之处巡视一番,冷不丁被一个光头吓了一跳。 圆清裹在被窝里,就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正睁着大眼睛望着他。见他终于睁开眼,才小声问:“天至,你怎么起这么早?” 他二人自襁褓之年相识,几与亲兄弟无异。圆清比方天至大了三四岁,平日里很爱与他一起玩,到如今天至c天至的叫惯了,一时半刻总改不了口。他自幼失怙,被少林寺收养长大,性情却并不胆怯忧郁,相反活泼开朗得很,方教主颜控无药可医,起初因圆清生得白嫩可爱,也爱与他待在一处。此时见他相问,也就实话实说:“我一宿没睡,我师父让我打坐,不许我睡觉。” 圆清“啊”了一声,颇为关切道:“空明师叔好生严厉,你受得了么?你困不困?我身上痛得要命,简直不知如何爬起床去担水” 方天至答:“我师父昨天教我一套呼吸打坐的功法,说是练了比躺下睡觉好得多。”他转转脖子,又扭扭胳膊腿儿,“我身上倒不太痛,可能是昨天师父给我揉了几回的缘故。” 圆清不信,伸出手来在他胳膊弯一捏,见他毫无反应,这才相信,不由仰天长叹:“你师父真好,我师父昨天都没给我揉揉。”说完又想起什么,颇为好奇的问起打坐的事,“天至,你练的是内功心法么?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学罗汉拳啊?咱们少林七十二绝技,你想好将来学甚么了没有?” 他话音刚落,自不远外就传来了一道撞钟声。 这一道钟还浑然未绝,又有一道随之赶来,古拙清音伴着晨光,绵延响彻宝刹,将一众和尚都叫醒了,方天至这间僧舍里顿时一阵混乱,不少人习惯性的要起床,却牵动了痛处,“哎呦妈呀”“阿弥陀佛”不绝于耳,圆清也将被子向上一拽,严严实实的裹住脑壳,想要逃避现实。 方天至拍拍他鼓成一包的被子,道:“快起来了,别让圆业师兄等咱们。他昨天都没吃上早饭。” 三四天后,真正的苦日子才算刚到。 方天至这一批受戒的沙弥,全都没有甚么武学根基,年龄又都不大。几日提水扎桩的熬练下来,数十朵娇花饱受摧残——除了手掌脚掌起血泡之外,不乏有上下山路磕绊受伤的,站桩时被传功师兄棍棒教育的。更难消受的是,身上再怎样疼痛不堪,众沙弥每日仍需劳作c学经c练武,该做的功课半点不得敷衍。 如今就属方天至最滋润。两千多积分兑换来的技能不显山不露水的给他加了护体buff,身上劳累磨损的地方至多有些发红发辣c隐隐作痛,但连点油皮都没蹭破。他隐隐感到,提半桶水上山对他来说越来越轻便,说不定一个月之后,就算要他提满两桶水,他也能在山路上如意奔走。正因如此,一屋子难兄难弟的哀嚎声中,独他一个容光焕发,称得上鹤立鸡群,人人艳羡。 方天至身上的变化,空明自然看在眼中。他没料到小徒弟竟然如此耐操,依稀仿佛还有天生神力的征兆。这一下喜从天降,早早预备下的疮膏药油也就没派上用场,反被方天至讨来给大家伙儿用了。 僧舍里的众沙弥固然同吃同睡c同劳同作,但并非人人都如方天至一般天赋卓绝,以至于有寺内长老的额外关照,许多慧字辈的小和尚更拜了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僧侣做师父,药王院按例制发的药膏供不应求,只擦破点油皮的小和尚自然没份。方天至贡献出来的那点药膏只能算聊胜于无,一大早便被瓜分一空,明天再也没得用了。 等方天至将僧被叠好,又洗了脸回来,圆清刚在背上涂完药膏,正龇牙咧嘴的穿衣服。 早先在育儿堂的时候,整个寺里的小和尚就属他和方天至白嫩水灵,更有养育僧人给起外号叫“粉童”和“玉童”,这事被圆清视为黑历史,一谈起就恼羞成怒。方天至反而对此欣然受之,并不是什么孩子都有资格被叫做玉童的,只有长得俊的才行好吗。 方教主希望全天下的人都夸他长得俊,美滋滋! 圆清还是太年轻啊。 方天至心中感慨,脸上不露,用纯洁而和气的目光望着圆清问:“你的背怎么啦?” 圆清匆匆套上僧衣,把他往门外拉:“昨天站桩被圆至师兄抽了一棍,打得不疼,奈何吓了一跳,仿佛抻着了。快走快走,别被落在后面了,忒难看!” 几日下来,众人轻车熟路,往香积厨领了桶,便披着朦胧的天光往山下去。手上有泡,握桶不牢,走两步便有“哎呦”把桶掉地上的。没扔桶的,脚底板也不好过,走的也是拖拖拉拉。圆业性直少语,又不会约束半大孩子,撂下一句“莫要掉队”,便在前面闷头赶路。 方天至跟着他的步子走,渐渐越众而出,打队中走到了队头。圆业听闻脚步声,略微扭头一瞧,见是他,不由微微一笑。 方教主仰头望他一眼,忽然福灵心至,回以天真一笑—— 关于笑容的艺术,方天至认真的研究过一阵子了。将来行走江湖,不免与人打交道,那么圣僧一般要怎么笑呢?他总结了一下,认为包括等等,这些笑容难度都不小,毕竟他之前一般都是,业务不太熟练,需要勤加练习。 但此时此刻,朝圆业微笑的瞬间,他猛然察觉,还有一种更加高端的圣僧笑容,应当为。这种笑出现在不知世事的孩童身上,只叫做天真。但若出现在成年人脸上,便不能只是天真,那当是勘破世事后的纯洁如故。 方天至仔细一琢磨,觉得这个简直绝了,掌握了这门表演艺术,那这个课题基本妥了。 “天至!等等我!” 方天至侧头一望,只见圆清双手提桶,脚下急赶,正赶到他肩边。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圆清看了一会儿,圆清眨眨眼,问:“看我作甚?” 方天至还未说话,前头的圆业就朝他俩叮嘱了一句:“不必太过勉强,走慢些亦可。”又赞许道,“你两个能忍得苦楚,坚持如常,这便够啦。” 方天至与圆清一齐答:“是,师兄!” 下到山脚,众沙弥便各自在溪边分散了开。此时秋意渐浓,天高水冷,泛霜红叶顺着溪流飘零而下,美则美矣,却不方便众僧打水。方天至与圆清二人一并蹲在溪头石上,抱着汲满水的木桶,往外捡红叶。 圆清手掌上缠着一圈粗布,他摆弄了下自己的手,咂舌道:“这趟桶拎完,手上都没知觉了。不过总比疼好。” 方天至点点头,表示赞同。 圆清又瞅瞅方天至白皙如故的小手,羡慕极了:“我听我师父和空明师叔说,天至你可能是天生神力!师父还说,少林寺有许多绝技,修炼者如非天生力大,练一辈子都不能达到上乘境界。现在看来,往后你练的功夫,我说不定就练不了啦。” 方天至边捡叶边安慰他:“咱们厉害的功夫那么多,你练一辈子都练不完,有没有神力也没甚要紧。” 圆清点点头:“也是。现在别说七十二绝技了,站个桩都要把我累死了,往后还不知怎么苦呢。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早点站完桩,有人教我练罗汉拳。”他忽而噤声,四下瞅瞅见没人留意这边,才挪挪屁股凑到方天至身边,小声细气的说,“哎,天至。你站桩时,有没有偷看师兄打拳?” 方天至黑眼珠斜溜他一眼,也小声细气说:“你别偷看了,师父都不让看!说先扎稳了桩,再练拳架。” 圆清还有点小兴奋:“我就偷偷看了一眼,学了一招。我教你呀,天至?”他话音未落,圆业那边已打好了水,正招呼大家伙儿一同回山。方天至忙怼他一下,道:“改日再说,要回了!” 这一日再没甚稀奇,待下了晚课,大小和尚各自结伴回舍。圆清拉着方天至,故意落后了些,两人渐渐远离人群,停在一棵梧桐树后。 方天至与他再熟悉不过,知道他还惦记着显摆那一式罗汉拳。果然,借着月色树影,圆清放开方天至的腕子,往后退出三步,笑着道:“天至,你看我这一招!” 方天至瞪大眼睛,以示专注。 圆清小脸一肃,左腿高抬一勾,忽向身畔侧踢而出,转弓步扭腰一拉架,“喝”的一声,上身与腿势相合,猛地曲肘一撞。他人小体瘦,下盘不稳,上撞无力,全无推山之势。但这一套动作打下来,踢转扭撞,一气呵成,颇为流畅自如。一瞥之下,模仿若斯,足见天分过人。 方天至以瞧后辈练拳的心态,略带欣赏鼓励的暗自点评了一番。 而圆清等这一撞撞定,才跳起身来,连珠炮似的问:“怎样?看清楚没有?” 方天至望着他闪闪发亮的黑眼睛,笑着拍手道:“看清楚啦,你真厉害!” 与纪晓芙渡口作别后,方天至自回到乐山,灵峰坐船正坐得焦躁,一见大山便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扑进林中不见了踪影。 方天至也不管它,先往泛舟江上时所见的寺庙里去,登上山后,才知这座寺庙名叫凌云寺。他过甘露门而直入天王殿,亮出度牒后,自有寺中僧侣前来寒暄,又在其陪同下,一一拜过诸位佛祖,后出殿于山崖边的青石甬路上眺望,正可在树木掩映下,隔空望见大佛的佛头。方天至询问一番,才知这大佛全名即是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正归凌云寺管辖。 寺中一长老也为佛顶楼阁破损一事苦恼,听方天至问起,便道:“这大佛头顶的楼阁,早先在唐朝年间,曾有七层,名为七宝楼阁。后来几经战乱,佛阁屡建屡毁,本朝几十年前曾重新修缮,命名为宝鸿阁,就是如今戒友瞧见的这一座了。可今昔不似往昔,如今朝野不清,民生凋敝,听说各地起义者甚多。本寺香火不盛,无有多余钱财,几次向嘉州府衙报请修缮无果,只得任这楼阁破损了。” 方天至这一路来,观寺中僧人行止,见其步态虚浮,气息不匀,便知他们都不曾修炼过武功。那大佛两侧虽有栈道,但只供登高望佛之用,并不与佛像相连。对凌云寺僧人来说,想修缮这佛像,只得大花钱财,多请工匠,先修通栈道,再在佛上搭建脚架,慢慢将佛阁修缮起来。方天至瞧了眼栈道与佛阁间的距离,心中略作估算,开口道:“贫僧粗通拳脚,身上略有几分功夫,如今有意将这佛阁破漏处代为修补一下,不知贵寺意下如何?” 寺中长老闻言不由劝道:“栈道与大佛间足隔着五六丈远,其下悬崖万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万万不可逞强啊。” 方天至道:“贫僧晓得,如无把握,焉敢狂言提起。还请长老放心。” 那长老闻言不由侧目,心道,你这和尚嘴上只说有粗浅功夫,原来是谦虚,害我当真。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天至又啥也不求,凌云寺上下一点损失都无,反而要受他好处,还能有甚说法,经寺中主持及长老商议,便答应让他去修佛阁,顺便将他一应食宿都免费包办了。 方天至虚情假意的推拒一番,欣然答应,美滋滋的在凌云寺里住下了。 第二日清晨,天光尚且蒙蒙,方天至已准备开始干活了。他往凌云寺里找了两捆麻绳,左右肩上一挂,拔步走到昨日望见大佛佛头的临崖甬路上,上下左右一瞧,挑出一棵粗壮挺拔的老松树,将绳索一头绕紧在树干上。绑好之后,他一手挎着数圈绳身,另一手持着打了结扣的绳头,脚踏崖缘,瞧准佛顶楼阁上的飞翘檐角,手上骤然发力,将那绳索一崩一绕,直抛出去。只见软绵绵一条绳索抻的笔直,如长蛇般飞弹而出,绳头打的锁扣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七八丈外的檐角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六十一章 软软雄起! 没办法, 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 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 社会变化太快, 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zhèng shu,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 通货膨胀又贼厉害, 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y xg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 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 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 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 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 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 直接启动了系统, 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 。 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无 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総一u rén茨亍8仗欧棵哦玻鲅垡磺剖歉錾砼嗪拄?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c头颈c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c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 第七章 少林寺的一十八路罗汉拳,何以要练个四五年才算练成呢? 事情是这样的。 打头一年上,须得将罗汉桩练得入门。待将下盘练稳,拳臂练出一二劲道,才开始学拳招。罗汉拳的拳招一共只有十八招。十八招仿佛不多,但却是精妙无穷,变幻无方的十八招。想要将这十八招练得滚瓜烂熟,再拆得得心应手,本就需要花费许多时光,这将拳架子学通的功夫,又要上一两年。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出招间再如何灵光,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打熬拳力以强外,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等到内强外壮之时,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只说出师,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加上老黄瓜刷绿漆,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六十二章 软软雄起!  在不知几百年前, 方天至曾是鞭笞天下, 威压江湖的一代传说。享了一辈子福,坏事也算做尽了,爽了几十年后含笑九泉,可以说生得不亏, 死得不冤。但当他在地府受过惨绝人寰的惩罚后准备投胎的时候,却被地府胥吏告知他罪孽太深c煞气太重, 下辈子甭想做人了, 猪狗一类可以肖想一下,但也不保证成功率。 用新学的话来说,方天至当时的心情是ex一 ? 老子罚都认罚了, 还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了昂!?! 没办法, 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 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社会变化太快, 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证书,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 通货膨胀又贼厉害, 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隐形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 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直接启动了系统,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 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无 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就等他来呢。刚听着房门动静,睁眼一瞧是个身披赤褐袈/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c头颈c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c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 灵峰面无表情的把下巴颏放在前爪上,并不想理他。后来被他骚扰的忍无可忍,便跳起来去抓那树枝,方天至挑着枝头树叶,一直去搔它鼻头。如此不厌其烦,百来下后,树枝去向只要一朝它头脸方向去,它便反射性的后跃,先将那树枝让开,再扑腾两爪,拼命挥抓,不再只一味扑击。 方天至见它记住,就先歇下。片刻后再去骚扰它,这回几十下后,灵峰便回想起该怎么应对这讨厌的树枝。个把时辰后,方天至只要一拎起树枝,灵峰便跃将起来,如临大敌,显然已经记得深刻。 方天至见状哈哈一笑,将树枝扔过去。灵峰朝后退了两步,瞅了两眼树枝,见它不动了,立刻舞起两爪,上前把它按住,咬得稀烂。此事做罢,才复懒洋洋的卧在枯叶之上,晒着日暮霞光,一双蓝眼睛静静地瞅着前方的林木,也不知在望甚么。方天至盘膝坐在它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与它面朝一向,亦静静地望着树梢上的夕阳。 不多时,天边红云散尽,夜色洒落林中。于繁叶灌丛中,渐次有万点萤火飘飘升起,流光飞舞,迢迢遥遥,宛如地上银河。星星点点的流萤飞来石畔,方天至静坐不动,只瞧见有一点飞萤悄悄落到了灵峰的鼻尖上,正一闪一闪。灵峰闭着眼睛睡大觉,一时竟没察觉,任它停下栖息。 方天至觉得有趣,也不出言提醒,就笑吟吟的看。此时夜色晴朗,繁星辉煌,他贪恋好景,又不惧寒暑,便径自在大石上闭目打坐,练起功来。他如今已练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也勉强练到一半了,料想再过两三年,就能激活中的先天境界。然而他刚行功不久,忽而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传来,仿佛有大石从山顶滚落般,他循声往右边一望,只见那尽头处,正立着一道奇陡的山崖,崖上不生林木,裸石切削,只零散的生着几片灌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六十三章 软软雄起!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 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 出招间再如何灵光,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 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 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打熬拳力以强外,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 等到内强外壮之时,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 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 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 只说出师,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 加上老黄瓜刷绿漆, 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 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 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 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 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如此这般下来,圆业现在看到方天至就头大。师弟天赋过人,寻常人要几年才能练明白的功夫,他两三个月练成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接下来怎麽办?难不成要他四五年蹉跎在罗汉拳小分队里,直到内功小成为止? 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故而圆业搓了几天的脑袋,将这件事同他师父空相一五一十的说了,请他老人家示下。 空相便又百忙之中抽空来围观了一下方天至练拳。 当时方天至正同另一个师侄慧明搭手拆招,使出的第一招是“反抱天鼓”。空相甫一瞧见,便在心里道了声好。以他的武功,略一掌眼,便知究竟。圆意的罗汉拳使得可以算做精妙了。 也正因如此,空相怀着一种震惊但还把持得住的心情,看方天至打了一盏茶功夫的拳。 看完之后,空相亦回去搓了一宿的脑袋。思来想去,捎带上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般若堂的首座空如,一道去见了主持方丈空闻。四个人叽叽咕咕了一下,最后决定,给圆意破个例。 因此这一日,方天至下晌练完拳,跑来空明院子里混吃喝时,空明便同他说:“圆意,你武学天分既高,不妨多学几样功夫。往后,你无须再往罗汉堂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我来教你几门其他功夫。” 方天至眨眨眼,道:“是,师父。”他想起之前空明的话,问,“那咱们要学金刚掌么?” 空明大摇其头:“非也。金刚掌要待到四五年后,你内功小有所成,再去练它。”他瞧一眼爱徒,心中着实满意,也不嫌烦,同他细细讲解,“你可知罗汉拳与金刚掌最大的区别是甚么?” 方天至脸皮厚,与师父浑说:“一个是拳,一个是掌?” 没毛病! 空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光脑壳:“胡言乱语。”又慈声和语的娓娓道,“罗汉拳是真正的入门功夫,它固然包纳少林武功之精妙所在,但却只有拳诀,无有心法。修习的武僧练这门拳的时候,学的是我少林寺的基础内功,也即你正练的童子功。但金刚掌不同,这门功夫是掌中练功,功中练掌,一共十二招掌法,每一招都有与其相应的行功路线。故而练到高深处,才得以劈金碎石,刚猛无俦,旁人不必见人,只要见到一个掌印,便知道这是我少林寺的金刚掌。” 空明顿了顿,等方天至消化了他这番不着痕迹的安利,才续道:“正因其刚猛霸道,练它反要谨慎。你若未到内强外壮之时,去修它的心法,发它的掌力,便有外强中干c损精伤元的隐患。这也是江湖上练那霸道外功的好手多易英年早逝的缘故,根枯而叶不久盛也。我少林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趁年纪小,只须固本培元,日后循序渐进,即无此忧。” 方天至听明白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空明又笑道:“你又与他人有所不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一样大金刚掌,练成之后更有另一番龙虎气象。这门武功你有几位师叔伯在练,但他们全不是天生神力。圆意你生有天助,练起这类武功当有事半功倍之利,日后的境界更非你师叔伯可比。”他话音一转,谆谆教诲,“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知晓,你天分卓绝,半点不用着急。但却不许你骄矜自满,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明白么?” 那是当然的,方教主可是要做圣僧的人啊。他听他师父放了话,自然满口瞎掰,谦虚诚恳之极的表态:“师父放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徒儿知晓。”忽而又想出一番画龙点睛的说辞,便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漂亮眼睛,目光澄澈的微微一笑,“更何况,武功再厉害又如何,便做得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虚名如此,与家财万贯c权势滔天也无区别,我辈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 空明听着听着,不由认真的望住他,半晌问:“圆意,那你习武是为了甚么?” 方天至道:“师父不说过么,咱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明心忍性,也为了守护佛门,慑服外道。” 空明道:“那是师父说的。你自己想自己,习武是为甚么?” 方天至便依言的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他诚实的说:“我习武是为了做一个好和尚。” 空明笑了:“甚么才叫好和尚?” 方天至童声清脆,却语声平和的缓缓道:“我想要做许多好事。教许多人向善。化解世上的恩怨,渡人解脱悲苦。这样算是好和尚么?” 空明道:“这些事,你不习武,也可以做。” 方天至道:“但我若武功很好,能做的事便更多,也能做得更久了。” 日暮西山,金光熹微。 窗外院中,一棵枣树并一丛花,风吹叶动,寂静无声。 空明望着方天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比慈爱更浓的期盼之情,那样殷殷而切切。 但他只轻声说:“好孩子。” 说罢,手拈佛珠,缓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夜里,方天至照旧去练他的童子功。 等众僧都睡熟了,他也照旧听到身旁的圆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溜出门去。如果不出意外,又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这一回,方天至稍等片刻,跟了出去。 晚色晴朗,一白月亮挂在天头,照寺中黄墙碧瓦皆作霜色。 而圆清的光头更是闪亮。 方天至远远跟着他的光头,见他熟门熟路的钻进僧舍附近的小树林中,直到在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上站定——然后他缓缓将双脚分至肩宽,抬手合掌,作出了个完满无缺的混元一气势。 方天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后头,望着圆清在月光中练起了罗汉拳。 看了一阵后,方天至悄声转身,一个人走回了僧舍。 他在通铺上盘膝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照旧练起了他的童子功。 第二天一大早,往山下溪头打水时,圆清的神色比平常要开心许多。方天至与他两人蹲在一起刷桶,忽而听他小声说:“天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把罗汉拳的拳架练通啦,兴许也就这两天,咱们又能一道练拳了。” 方天至愣了愣,但他反应极快,片刻间就拿捏好该如何应对,神色茫然的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昨天说不叫我去罗汉堂了。” 圆清也是一愣:“为甚么?” 方天至答:“他说要给我吃小灶,教我别的武功。” 圆清将桶往腿边一搁,愁眉苦脸半晌,道:“那岂不是又错开啦?”又叹了口气,“我师父从来不给我吃小灶。” 圆清的师父法名空净,是般若堂的九大长老之一。早先也是看中了圆清颇有天分,又与他投缘,才破格收他做了圆字辈弟子。空净的性情比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还要温吞和气,听圆清讲来,感觉几乎是个没脾气的老头。虽然九图六坐像身法是一门珍贵的呼吸吐纳功法,但空净身为般若堂长老,定然是懂得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没有教与圆清。 方天至听圆清这样惆怅,便试着建议他:“不如你去问问你师父好了。” 圆清睫毛低垂,手往溪水里拨了拨,最终摇摇头:“我还是不问了。”他舒了口气,又望向方天至,“看来只有过些时日,等到咱们练拳劲的时候,我与你才能再像以前那样朝夕共处啦。” 方教主上辈子在教中地位超然,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不客气的说几乎是没有小伙伴的。进了地府后,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几百年来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不能与自己朝夕共处而垂头丧气,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似乎还有一咪咪莫名的羞耻。 他语塞半晌,安慰道:“咱们现在也一起吃住,一起学经。都一样的。” 圆清道:“那如何能一样。唉,我天分不如你,与你一同学武,眼见自己及不上你,必然不好受。可若时常不见你人影,也不好受。说来真是烦恼。” 方教主心想,你这样肉麻,我也很烦恼啊! 他烦恼了没多久,半天就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来到空明院里,却见枣树边的空地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簸箕石头,一大缸清水。 方天至瞧到这两样如此质朴的东西,心中登时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正当时,空明从屋里走出来,笑道:“来啦。” 方天至天真的眨了眨眼:“师父,今天咱们练甚么武功?” 空明道:“我昨日苦思许久,深觉以你的天分,实在不用学恁许多杂七杂八的套路。”他说罢,朝枣树边上一指,“你这时间,莫不如用来打基础。” 又是神他妈的打基础?! 空明向他嘱咐道:“每日下午,你先打十套罗汉拳,打完了再练走簸箕。听好了,只许踩在簸箕的边沿儿上,每日踩一个时辰。何时簸箕不倒c不动,再与我说知。”又指那水缸,“最后再练掌。我待会儿先教你如何呼吸吐纳c如何发力出掌,你学会之后,依此法而重击水面,击一个时辰。何时掌陷一尺,而水花不溅,再与我说知。记得了没有?” 方天至目瞪口呆,望向空明道:“师父,这是打得甚么基础啊?” 空明拈须道:“打得是两样少林绝技的基础。” 神他妈的少林绝技登时征服了方教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六十四章 软软雄起!  这一年的重阳时节, 空明很是烦恼。 他觉着自己近二十年的烦恼,都着落在小徒儿圆意身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岁九月, 少林寺于少室山下开坛, 登封府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纷迭而至,适逢重阳佳节,这一带秋景风致极佳, 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许多, 其中不乏自大都而来的豪奢贵户, 少林寺的高层管理人员听闻了, 便也妥善招待, 另安排佛法深厚的空字辈高僧与之讲禅论道, 只等盛会于九月九日开坛。 这一切本都十分寻常,少林寺千年古刹, 招待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召开的盛坛亦不胜枚举,只按部就班的布置下去便可。但盛会那日,因许多兄弟寺庙亦来了使者参会, 接待的僧侣人手不足,忙的脚打后脑勺,云水堂的寮元空色长老临下山时, 一打眼恰好瞧见准备去饭堂吃饭的圆意,便挥挥手请他一道下山, 帮忙搭把手。 这把手一搭完, 法会也正式开坛了, 空色见天色尚早,便请圆意一同听会,精深佛法。圆意左右练功也不差这一日,欣然应下后,便自少林僧众处,寻一靠前蒲团,施施然坐定。 这一回身寻座,恰落在对面高楼轩窗内的贵客眼中。 适逢重阳佳节,秋菊万里,如雪如金。长街千万人中,那身披白布僧袍的年青和尚一转身,刹那间犹如众星拱月般,其余人皆作陪衬,只他一人晖晖然欲使朝阳失色。 这一下子完蛋,许多深闺千金就此害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这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了! 自那以后,三天两头便有人寻上寺来,指名道姓要见那日法会上的年轻和尚。哪一个?当然是贼俊的那一个啊!这其中有两户人家格外不好应付,一则是登封府的首领官达鲁花赤家,二则是大都远道而来的一户贵人,并不知其虚实。后者还好些,前者却是蒙古人,似乎大有叫少林寺将人交出来还俗,领回去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听首领官传来的话音,仿佛家中千金已然茶饭不思了,每日只哭哭啼啼,再不见人便要害病!如若不然,他定不许一个和尚登他家的金门槛的。 少林寺方丈空闻等知此事,心中都大为恼火,可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少林寺家大业大,就只蹲在少室山上,让人守住了老窝,不到万不得已却不好与官面上的人撕破脸。但要说把僧人拱手送出,去给人做女婿,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更别提这僧人还不是一般僧人,是少林寺未来几十年内必将执龙首的圆意了。 事实上,方天至这八年来,再一次刷新了和尚们质朴的三观。因为武学奇才的外挂,他修炼任何武功都是常人的四倍速,不论是基础武功罗汉拳,还是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少林绝技。 这是什么概念呢? 简单的乘法运算一下,他练了八年,等于别人练了三十二年。 就算是他师父空明,修炼般若掌也不过才三十六个年头。单看时间,他也已然要追上他师父的火候了。空明本不许他贪多,但后来见他进展神速,般若掌与一线穿都已练到登堂入室,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再限制,反而又将精研的拈花功悉数传授于他。不仅如此,方天至瞒着他师父,自己还偷偷学了两三门,只背地里练,不告诉别人罢了。 般若堂大考乃是十年一考,盖因少林绝技修炼困难,进境艰难之故。自离开罗汉堂,修炼武功便只靠师父解惑,自个参悟了,师兄弟少有搭手同练的,毕竟此时修为长进早已不靠简单的招式拆解。如今才过八年,方天至自己闷不吭声,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将少林绝技练到了什么地步——这也是空明叮嘱他的,意在要他不必锋芒太露,安心练功便是,过个一二十年,武功资历够格进达摩院,往后才算一路坦荡。 空明小算盘敲得好好的,奈何被这样一个桃色闹剧搅和乱了。他主持方丈师兄空闻日前同他讲,宜让圆意离寺下山云游去,待过个一二年,风头过了再回来。 空闻是这样语重心长道来的:“圆意年岁渐长,与其在寺中空练,不若出去长些见识。寺中搭手的都是同门,练得也是少林功夫,江湖上却不同。往出历练两年,对他只有好处,无有坏处的。”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空明回到自己屋里,不由得盘膝望灯,唏嘘不已。他脑子里拐了好几道弯,将圆意离山这事好生想了几遍,虽说少林僧人少有十几岁便出道江湖的,但圆意毕竟与他人大有不同,他思来想去,觉得也还算可行。只是经此重阳一事,他心中警铃大作,忽的留意起小徒弟的模样来了。 空明乃是个六十来岁的老童男,自幼在少林寺长成,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放心上。寺里大大小小皆是布衣光头,日常除了劳作c念经c习武,再也无心他顾,纵然觉着圆意瞧起来好似挺俊,却也不会太当回事。可如今看来,圆意大约不是一般的俊,而是俊得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若被山下的女人勾引了,从此无心佛门,那可如何是好! 空明这厢还没寻思出个一二三来,方天至已然下了晚课,回到院里来了。 这几天,同龄的僧众远远瞧见他,便是一阵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方教主万花丛中过的一条好汉,焉不知这些幼稚处男的小心思,心中只道不与尔等计较!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练功练功,全然没当一回事。回到师父院里,见灯亮着,便敲门进去先问个好。 这一推门,只见空明小老头一个,愁眉苦脸的坐在灯前,也不知在想啥。方天至吓了一跳,开口问:“师父,何事如此烦扰?” 空明叹了口气:“哦,圆意来了。”他瞅了眼小徒弟,着实不晓得他作为和尚长成这模样,究竟有何价值,方氏夫妇也未见有如此出色的品貌呀!真是令人忧愁。他清清嗓子,先问:“近日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方天至在脑袋里挑挑拣拣,摘出一些能说的与他说了。空明听着听着,皱着的脸容便舒展开来,点头晃脑间又是一个眉须雪白c容光焕发的小老头了,末了看似惋惜却又得意的道:“我少林有至阳至刚之法,亦有至阴至柔之力。自古两种内劲难以调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般若掌与拈花功虽不纯属阴柔之功,但你修炼了这两门武功,再要学那阳刚之至的武功,便要大受阻碍,甚至走火入魔。因你天生神力之故,我本欲使你学那金刚不坏神功,心中未尝不可惜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谁料阴差阳错,你这孩儿于般若掌与拈花功上竟有如此天分,这亦是我师徒二人的缘分啊。” 方天至不由笑道:“正是如此。师父说得很对。” 空明又担心他心中有憾:“金刚不坏神功固然是我少林三大神功,地位超然。但它位列神功,未尝不是占了一条修炼条件苛刻的缘故。般若掌虽不是神功之一,却是一门佛理精深c境界无边的掌法。练至高深处,威力大无穷。你修炼这门掌法,亦须深悟佛理,两相裨益,才受用不尽。” 方天至知他苦口婆心,话里话外全是拳拳爱徒之意,便道:“徒儿知道的。师父放宽心罢。” 空明又道:“一线穿的功夫,也万万不可落下了。”听方天至称是,他这才又犹豫片刻,开口说,“近日江湖上传出了八年前王盘山之会的事情,听闻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害了王盘山上的江湖好手,抢走了屠龙宝刀。各门各派都已派出人手,天南海北寻他的踪迹。” 方天至对甚么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丝毫不感兴趣,毕竟他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已经订好了啊,但师父说起便好生听着。 果然空明顿了顿道:“屠龙宝刀花落谁家,我出家人本也无心过问。但这谢逊却有个不大寻常的来头,他的师父正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早二十年多年前,他二人师徒失和,曾闹得天下皆知,后来成昆忽而不见踪影,这事才算消停。” 方天至稍一寻思,问:“师父是说,十几年前那些留名为成昆所为的灭门惨案,有可能与谢逊有关?” 空明道:“不错。若真是如此,那么你空见师伯的惨案,多半要着落在这谢逊身上。我们少林对他的踪迹也就不可不问。” 方天至听到这里,忽而心中一动,他抬头去看空明,只见老和尚正望着他,目中流露出慈爱不舍之意,道:“圆意你自来到寺中,从未下过山。如今正巧有这么个查探谢逊踪迹的事情在,你便趁此机会出去看看罢。” 本教主乐意之至啊! 方天至一口便答应了,也自然而然的把进屋时空明的神色当做了别愁离绪。 然鹅,空明犹豫片刻,续道:“行走江湖,记得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万万不要犯戒!你今晚便走罢,也没甚好收拾的,记得别往山门那边走,在林子里抄小路去,没个一二年暂且不要回来。” 方天至:喵喵喵??? 他语塞片刻,问:“师父,您要我下山,是不是为了重阳节的事?” 空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情望着他,似是同情似是爱怜,叹道:“唉,都怪空色师弟,何苦将你拉去听会!” 方天至:“” 空明又欲言又止:“好孩儿,也不知山下情形如何。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犯了戒!” 他这都说了两次“万万不可犯了戒”了,方天至慢慢琢磨过味来,合着是叮嘱他不要犯了色戒罢! 长得帅气怪我咯? 说走就走,方天至当晚就下山去了。 他照旧一身茶色僧衣,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头,就两套换洗僧衣,两双麻鞋,几张大饼,并一个钵。此钵来历不凡,乃是当年他师父出道时用过的钵,如今借与徒儿讨饭吃。 是的,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方天至一身赤贫的踏入了江湖。 今夜雷公作美,大雨倾盆,天地间白哗哗一片茫茫,方天至披蓑戴笠,于陡峭山岭间飘然攀走,起也无形,落也无声。待走到山脚下,他四下一望,果然见这鬼天气里没人在盯梢等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六十五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回过头来, 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正有一道百丈竹林, 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 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 零落横在道中。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 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但放眼江湖, 却各个都算好手,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 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 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进退有度, 不由犹疑起来,心觉这事十分蹊跷, 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得空了审问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 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 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 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六十六章 软软雄起!  当他知道, 年轻僧人于一日早课开始前,须先远出少林寺,往少室山脚溪下取水,再提回寺中后,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卧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轻僧人,是儿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们并不与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 而是缀在后面另成一队, 由方天至的师兄圆业领头熟悉这一项少林寺僧侣基本业务。 圆业今年二十郎当岁,生就一副强健体魄,往队伍前头一杵, 几乎把刚出头的太阳都挡住了。他一本正经的同少林菜鸟们分说道:“各位师弟师侄们早, 小僧圆业,往后一个月出寺担水,咱们这一队就由我来统领。担水固为劳作, 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锤炼基本的必修课业,诸位师弟师侄万万不可怠慢。师弟师侄们年龄尚小, 要求与我不同。十岁往上的师弟师侄们,下山时须两手平举木桶齐肩, 不论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将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时只将桶提上来便可。十岁往下的师弟师侄们, 上下山路无甚要求, 提水满半桶即可。” 同队的小和尚们反应不一, 有跃跃欲试的, 自然也有愁眉苦脸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圆业也不介意他们怎样反应,总归活还是要干的。他讲完这些,又道:“咱们这就出发了,诸位师弟师侄紧跟上我,不要掉队了。”说罢,他两条臂膀将尖桶轻松一提,高高兴兴的前头带路了。 小和尚们也无暇思索抱怨,纷纷慌慌张张提桶跟上,夹带着方天至一道往山门而去。少林寺位处少室山南麓,自寺中出来到山脚溪边,路势虽不险峻,但也起伏错落,翻坡绕石,并不轻便。方天至行在山路上,远望群山环抱,裸石壁立,无尽松柏青翠深秀,乔木杂错其间,秋叶绚烂如郁郁黄花,颇觉风致可人。但刚走过半山腰上的落脚草亭,他整个人就累得不好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围,东倒西歪的小和尚数不胜数,尤其是须将桶提到平肩的那些人,已经满头大汗,眼神飘忽。相比起来,他的状态还算好的。 其实这也着实怪不得方天至。他当年混武侠那会儿,魔教历代教主武功超群绝伦,讲究的都是风雅俊逸,飘飘若仙,从小便从内功练起。待功力足了,真气运转间自然什么都可做得,小到劈金裂石,大到震山追日,全都指日可待,何曾这样粗暴打熬过筋骨?方教主娇嫩的小手连剑柄都没拿过,他出道江湖那时,真气外放即可成剑,如指臂使所向披靡,已经无需死物相助了。 他耐得住内功修炼那无与伦比的枯燥寂寞和惊怖凶险,但却着实没经受过什么皮囊煎熬。 听说少林寺的江湖地位老的一匹,武功更是领袖群雄,按说修习方法应该是高明的,或许这个世界的武功与他曾经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 还是老子进错门派了??? 往后几十年方天至就会发现,他两个猜得都很对。但此时,他望着领头在前健步如飞的圆业,只感到一阵悲伤,事到如今,不管怎样也只有忍了。可是将来会不会不小心练成圆业这样婶儿的筋肉体格啊? 蓝瘦! 蓝瘦归蓝瘦,方教主大风大浪里洗过无数澡,区区小苦还耐受得。一路下山到溪边,再往山门回去,他已将这趟路记得熟了。他们这行人拖拖拉拉走得慢,前面的大和尚们往来担水已路过他们好几回,见到菜鸟们哭唧唧的样子纷纷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开心得不得了。领头的圆字辈师兄也不喝止,盖因这已是少林武僧历代流传的乐趣。还有人调侃圆业道:“圆业师叔,等你将水缸装满,早饭也要没得吃啦。” 方天至这才了解,为何圆业说师弟师侄与他要求不同。圆业只道:“偏你话多,晚点吃饭也没什么!”听起来似乎不因为带着拖油瓶而感到抱怨。 待到香积厨的水房时,方天至等一帮小和尚桶里已不剩多少水,大家费力的将水桶的水装进一只水缸里,所有人都倒完后,凑堆一看,水缸也只满了一半。数十个小光头又一齐去瞧圆业,见他手里两只满桶,水面平静,几乎涓滴未洒,几十双眼睛里都迸射出仰慕钦佩的光芒来。 圆业觉察到,不由笑说:“这是个日久出功夫的活计,诸位师弟师侄早晚也是如此。” 正说到这里,打门口传来一阵梆响,一个火工僧人喊道:“开饭!”圆业急忙又溜下山担水去,方天至等人则一同往饭堂去吃早饭。扒完饭没多久,寺里又敲起钟来,一群大小和尚纷纷整理僧袍,往立雪殿做早课。 立雪殿在大雄宝殿东侧两重殿宇之后,殿名取二祖慧可向达摩祖师雪中求法之意,本是佛门典故,但在方天至听来颇具诗情画意。秋意渐深,寺中古树甚多,木叶遍地洒落,只大雄宝殿与立雪殿前刚洒扫出来。方丈空闻及许多空字辈师叔伯已经在殿中坐定,方天至瞧见自己师父也在其中。 他按辈分位次找到自己的蒲团,等寺中僧侣聚齐,阖殿上下便开始念经礼佛,方天至过目不忘,早已将禅宗佛典熟记了许多,随众念经毫无滞碍,他想起师父送给自己的菩提手串,便拈在手里,一颗颗拨动起来。偶尔抬头瞥见对面,一起长大的明宝,现在改名圆清的,面色颇有些苦恼,仿佛舌头跟不上节奏。 方天至有点想乐,但脑海中突然又弹出一行提示。 方天至脸色登时一肃,至少看上去心无旁骛的念起了经。 他一点都不排斥管东管西,虽然做圣僧的要求极其龟毛,但是一切都是为了投胎,他可只有一次机会。 有个提醒的总比犯错强。 做完早课,又有证道院的空字辈师伯给众僧侣讲经。 和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人讲法论禅,若是学艺不精,露怯丢脸,那就算少林功夫练得再出神入化,也要彻底完蛋,做不成圣僧。因此方天至认认真真的听了,又一一记在心中,争取将来能做豫鄂冀第一金牌讲师。 等吃完了晌午饭,寺中又有响钟,学武的僧人一道赶往罗汉堂,在殿前青砖铺就的大广场前分列站定,等首座空相训示。罗汉堂首座空相年约五旬,个头不高,但颇为矫健,灰眉利目,面相颇有些刚毅冷酷之色。他身穿一件灰色僧袍,并未披戴袈/裟,只远远同各位传功的空字辈及圆字辈武僧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令方天至身边的小和尚颇有些失望。 他们这群新受戒的菜鸟自成一个方阵,眼巴巴等周围的和尚都散开来,各占一地练功,才等来一个年轻僧人。 那僧人也是虎着脸,似乎怕这群小和尚不当回事,大声喝道:“小僧圆至,今后要教诸位师弟师侄练功。少林武功,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打熬根基是为重中之重!” 方天至一听到这句“打熬根基”,立时惊恐起来。 圆至继续道:“诸位师弟师侄将来欲往武道精进,首先要学的入门功夫,便是三十二路少林长拳,十八路少林罗汉拳!” 原来只是练拳,方天至心中稍宽。 圆至一顿,续道:“欲练拳,先练桩。今日要教的便是少林桩功。诸位师弟师侄听我要领,看我动作,先来扎四平马步桩!”他说罢,双脚分与肩宽,脚尖略微内倾,向下蹲至大腿与地面齐平,两手成八字掌,屈肘插腰,目视前方1,稳稳当当的扎住了这个桩。 方天至目瞪口呆。 圆至将这一桩的动作要领c呼吸法门一一道来,然后站直身,不知何时手里抄过一根柳木细棍,虎着脸喝道:“请师弟师侄们扎桩!” 站了这一下午桩,还挨了几下棍戳之后,方天至几乎怀疑人生。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干甚么?? 他真的是武学奇才吗??? 总算他还记得师父空明的叮嘱,练完桩后,行尸走肉般去了空明院里。空明早在等他,见他死狗般的模样也不惊讶,上手在他四肢上捏揉了一通。方天至顿感一阵暖洋洋的舒展,不由松了口气,道:“师父,我要扎多久的桩啊?” 空明笑道:“少林桩你若想练,尽可以扎一辈子。我少林寺有一门绝技,名叫阿罗汉神功。这门神功稀奇的很,近几百年来,只有两位高僧练成。它也没有甚么法门,没有甚么记载,这两位神僧,都是因为站罗汉桩而悟得。他们自个儿练成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教给别人,练成全靠自悟。”他顿了顿,道,“我同你说这个,是叫你不要小瞧扎桩这回事。我们少林武功,讲求内外兼修,七十二绝技中,硬功尽占一半。筋骨打熬得好了,自可助壮精元,与内功两相裨益,受用无穷。” 方天至已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闻言却不露颜色,一双漆黑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师父,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练功。” 空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是我的入室弟子,自然有所不同。我来传你一门呼吸打坐之法,名叫九图六坐像身法。你往后晚间不可躺卧安睡,尽按此法打坐休憩,记得了么?” 方天至最喜欢练内功了,比刚才真心百倍的认真点了点头。 空明道:“这门功法共有五十四式,今日教你六式。你夜间从第一式起,按心法法门而行,待身姿如意c气息圆融后,方可换下一式。起初一夜练不完一式,也属寻常,万万不可贪功冒进。若有一日,你一夜可练完这六式了,我再来教你下六式。”他叮嘱完毕,才将前六式的心法道出,仔细盯着方天至背得滚瓜烂熟了,才教他具体打坐姿势。 方天至于武道上脑瓜子聪明的不像人,几乎是一教就会,一学就似。等他盘膝坐莲,左臂竖立拈花,右肘横于丹田,掌心虚托作握丹状后,只闭目略作调整,呼吸便能依法门而三紧三缓,第六式已然轻轻松松学会了。空明在旁观看,既感惊奇,又觉欣喜。 这门功夫由简入繁,先头几式姿势不难,但若按心法行功,呼吸动作便会异常滞塞僵阻,盖因修炼者体内经脉不通c气息杂乱之故。此功练得通了,便是一通百通,于经脉宽达c穴窍通顺上大有好处,往后修炼高深武功,自然事半功倍。他心中暗暗想,或许不需四十余岁,四十岁上,这小徒儿的武功说不定就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话已至此, 方天至便不再相劝, 二人调转方向,循脱脱帖木儿主仆踪迹而去。脱脱本人不会武功, 故虽形色匆匆,脚程却不快。方天至二人缀在其后很是轻松,只是未免叫人惊觉, 也不敢跟得太紧。 下山后又行许久,及至远离山脚村镇聚落之处, 方天至遥遥前望,便见青山白溪侧畔, 隐约现出一座草庐来,门前正立有兵卫侍从十数人。脱脱见状步履更急,不多时与门前之人两相照面, 便被团团围进了院去。 方天至打量周遭风光, 心想此处山水丰丽,花鸟不绝,倒是个清幽僻静的好地方,便道:“此处大约便是脱脱帖木儿的隐居之所了。” 赵敏道:“咱们悄声靠近过去,探听下情况。”又嘱咐道, “偷听圣旨不是儿戏, 须当心不要被人发觉了。” 方天至二人于远处一绕,瞧见草庐后面是个菜园子, 外面无人看守, 便使轻功掠去。方天至先于后墙窗边落羽般立定, 又伸手在赵敏肘下轻轻一带,免得她发出细微响动。待她靠近前来,二人正听屋中有人道:“脱脱帖木儿,你领旨罢。” 赵敏眉头微微一皱,却是不料来得稍晚片刻,将圣旨颁读一节误了。再待细听,脱脱帖木儿便在屋中缓道:“罪人领旨。” 他话音未落,那人便又道:“既然如此,来人上酒。” 二人于窗外,只听一阵脚步声窸窣上前,紧接又有斟酒声响而复落。那人道:“你饮下此酒,我等好回去交差。” 听到此处,赵敏心中已大感不妙,便伸手拉了拉方天至的僧袖。方天至沉吟片刻,手上运劲在窗纸边缘轻轻一戳,登时无声破开一道缝隙。二人将屋中情景看入眼来,只见内中家什寥寥,堂上长桌充作简陋香案,脱脱帖木儿正面朝而跪,两手捧着一条黄绢在膝上,神色颇有些怔怔的。案前站有三人,其中一个手捧漆盘,盘上正放着一副精致酒具。 中间着锦袍的人见脱脱不应声,便厉声道:“脱脱帖木儿,圣上赐酒,你不喝么?” 脱脱默然不语片刻,终究道:“罪人不敢。”说罢,便又缓缓伸手接过了漆盘上的酒杯。 赵敏见状大急,向方天至促声低道:“酒中必定有毒,赶快救人要紧。” 方天至道:“这是宫中的人,应当认得你罢?” 赵敏道:“哪里还顾得来这些?” 他二人说到这里,屋中右手边一个红袍番僧忽而侧过头来,语调生硬道:“甚么人?”说着腕上一动,应声甩出一只金环。那金环快如飞虹般破窗而出,直击向方天至头脸。方天至微微侧首一避,伸手朝那金环一抓,又复向那番僧一掷。 番僧站住不动,又自袖中甩出一只金环来。两道飞光铛地击在一处,那番僧甩来的应声碰飞开来,嵌上了屋梁。而方天至掷来的那只金环去势不止,仍朝那番僧飞去,番僧脸色一变,立时后退半步让开,令那金环破窗而出。 屋外的人立时受了惊动,兵器出鞘声不绝于耳。赵敏见二人形迹已露,便道:“将丞相救走再说!”说罢不待方天至回话,一掌破开后窗,持剑跳入屋中。 那着锦袍的人发觉后院有人,本正惊慌,此时定睛一瞧,立时叫道:“绍敏郡主!你好大胆!何人指使你来这作乱的?” 赵敏笑道:“你说甚么?我怎么听不懂。”她这话一落,原本张口欲言的脱脱帖木儿微微一怔,便懂了她心意,没再出声叫她。 赵敏也不理其他人,直接上前扶住脱脱手臂,道:“快跟我走。” 锦袍人见状惊怒莫名,他回首向红衣番僧一瞧,却见他正如临大敌的瞧着窗外一个白衣僧人,便也知晓恐怕这就是适才掷金环的人,便道:“答剌迭儿,缠住此贼!” 恰其时,门外骚动更甚,其中有人上前敲门道:“长官,出了什么事?” 锦袍人眼见赵敏扶脱脱起身,心想绍敏郡主懂得武功,又带着一个很是厉害的和尚在身边,如今跑出来与他为难,若耽误了大事,回去只怕自己性命难保。他脑中思绪急闪,冷不丁瞧见脱脱神色,不由灵机一动,口中威胁道:“脱脱,你欲抗旨谋反吗!” 脱脱闻言,神情微微一动,欲起身的动作便又顿住了。他沉吟片刻,向赵敏一望道:“你自去罢,不用管我。” 赵敏观望周遭局势,见红衣番僧不动,锦袍人亦无意叫守卫进门来,便知眼下还有转圜余地,闻言便劝道:“丞相命在旦夕,不可久误,不如先随我离开,再图后事!” 脱脱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本罪人之身,纵是此时走了,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赵敏急道:“丞相有匡扶社稷之才,当留有用之身,行功在千秋之事,岂可就此饮恨?何不往大都去面见圣上,亲自陈情?圣上向来倚重丞相,届时官复原职,再回中枢,也未可知!” 锦袍人当即冷笑道:“脱脱,你敢擅离流放之地么!圣上早已厌憎于你,妄想再见天颜,实属白日做梦!” 赵敏心中大恨,却不露声色,再瞧脱脱脸色,却见他面上一丝波动也无,仿佛没听见赵敏好言相劝,亦没听见锦袍人的恶言。赵敏心下捉摸不定,正欲再劝,脱脱却忽而颇温和的望了她一眼,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顿了顿,颓然淡道,“圣上自然是明察秋毫之贤君只是罪人脱脱,已然辜负天恩,若再违背皇命,擅回大都,又有何面目再见圣上?” 赵敏闻言一怔,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又如何不知,当今皇帝同早些年大不一样,宠信奸佞,妄用番僧,已彻底成了沉湎酒色c昏聩不堪之辈。官复原职,再回中枢云云,不过是万中无一的期冀罢了。至元年间的励精图治c君臣相得,早已一去不复返,脱脱心中想必比她更要清楚明白。 脱脱跪坐在地上,低头瞧着膝上的圣旨,末了抬起头来,向赵敏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若再拦我,就不再是我的朋友。”赵敏不知如何对答,心中正哀痛莫名,脱脱却又执酒微笑道,“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赵敏依言附耳过去,只听他声音极轻道:“你父王带兵数十万在外,本易使君王猜忌,万不能授人话柄,误了抗贼大事。屋中这三人见了你的面目,来日必向圣上进谗生事,当一一杀之。韩懿直叫出了你的名号,为防万一,外头共有兵卫侍从一十一人,亦不可留了活口。你记得了么?” 赵敏闻声,不由戚然道:“丞相放心,我记得了。” 脱脱点了点头,复又望向手中杯酒。 赵敏本可扬手打翻杯子,却终究没有动作,只眼睁睁的瞧着他仰头一饮而尽。 饮罢,脱脱忽而摔杯喝道:“行事罢!”他话音未落,赵敏忽而回身一剑,猛然削向锦袍人肩头,她这一剑惊绝奇诡,出人意料之外,正是参商剑中那一式“水中拨月”。锦袍人反应不及,登时被她这一招错剑斩断了左臂。他惨叫一声,剧痛之下身形踉跄不已,赵敏眼也不眨,趁机近身一剑戳进他心窝,将他刺死在了当场。 那红衣番僧本正全神贯注的与方天至对峙,乍见锦袍人横尸当场,不由勃然大怒,当即左腕横甩飞掷出三枚金环,脚下一踏人随环走,猛地向赵敏身前扑来。 赵敏飞身躲了他三枚金环,冷不防一剑掷出,刺死了在屋中抱头鼠窜的端盘人。恰当时,那番僧已扑到她身后,抬手一掌向她后心拍来,她听得掌风,躲也不躲的回过头来,口中厉声道:“纳命来!”她话音未落,番僧只觉眼角余光中有白影一闪,知是窗外那僧人到了,心中当即便觉惊恐,只得强行收掌,仓促间回身拍出一个手印,勉力应付来人。 方天至早在他向赵敏掷金环时便已跃窗而入,他知这番僧不是他对手,便只使了一招韦陀掌来与他放对。二人掌接一瞬,那番僧只觉对方气涌如潮,就势奔腾而来,逼得他浑身一震,竟一时动弹不得,当即便觉不妙,不由大叫一声:“来人啊!” 叫声甫出,赵敏已袖出宝匕,直直刺入他后心。 手刃了那番僧后,赵敏当机立断,拉起方天至便自后窗飞身而出,口中高声笑道:“宵冥双煞,斩尽元狗!谁人来追,狗头不留!”却是临时编了句顺口溜出来。 她心知方天至绝不可能助她将那十一人杀光,凭她自己却又难免走漏一二,是以干脆趁门外无人瞧见她模样离开,又胡乱想了个名号,好给锦袍人那一句“绍敏郡主”打个掩护。 而门外兵士早便知晓事有不妙,恐有武林高手闯入了屋中。只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他等听得惨叫声,贪生怕死之下,便不愿入门来蹚浑水。无奈后来听到答剌迭儿叫人,便也只好硬着头皮闯进来,心中只盼贼人已跑了个干净。 众人磨磨蹭蹭的破门而入,定睛一瞧之下,只见窗外隐约有两道遁入青山的白影,啸声余响之中,屋内只余四具尸首,除却答剌迭儿三人外,脱脱帖木儿亦已盘膝睁目而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六十八章 软软雄起!  一开始要绑定系统的时候, 方天至是拒绝的。 方天至自己也不知道在阴曹地府住了几百年了, 地府新来的魂魄渐渐从高冠长袍变成了短发短打,甭管男女, 都露胳膊露腿的,十分有伤风化。 也许是成了鬼的缘故,不喝孟婆汤, 不过奈何桥,他在人间界做魔教教主的记忆一直清晰的宛在眼前, 令他在学习新鲜知识的时候总感到一些违和感。 在不知几百年前,方天至曾是鞭笞天下, 威压江湖的一代传说。享了一辈子福,坏事也算做尽了,爽了几十年后含笑九泉, 可以说生得不亏, 死得不冤。但当他在地府受过惨绝人寰的惩罚后准备投胎的时候,却被地府胥吏告知他罪孽太深c煞气太重,下辈子甭想做人了,猪狗一类可以肖想一下,但也不保证成功率。 用新学的话来说, 方天至当时的心情是ex一 ? 老子罚都认罚了, 还不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了昂!?! 没办法,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 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 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 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社会变化太快,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证书,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通货膨胀又贼厉害,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隐形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直接启动了系统,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 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无 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就等他来呢。刚听着房门动静,睁眼一瞧是个身披赤褐袈/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c头颈c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c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 同门喂招,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上手二十天,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再图后续,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慧能是个老实人,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这一拳力气贼大,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但生来身骨强健,又自小练得硬功,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六十九章 软软雄起! 如此寒来暑往又一年, 方天至将要与一批同龄人在八月十四往大雄宝殿受戒大典上受沙弥戒, 方家又来人看望他。知客的师兄将他领到禅房,推门而入,方员外和方夫人俱在,两人不约而同闻声望向门口。 方天至身着茶灰色僧衣,文文静静的走进来。 午后阳光漏过古松翠柏, 一道道铺落在门口的地面上, 他小小一人站在一片金光之中,毛茸茸的小光头下, 面孔秀丽可爱,然而神情澄澈宁和, 不像寻常孩童。 方夫人张了张口, 叫道:“天至!” 方天至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 鞠躬道:“天至见过父母大人!”他想到近日又涨了许多的经验值,知道方家父母一定又为自己祈福布施了,不由又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 “父母大人福寿安康!” 方夫人双眼泛红, 慈爱的朝他招手道:“过来妈这边,天至。” 方天至走到她身边, 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脸, 听她道:“天至, 回家去罢。娘心里很想你。” 他仰起头, 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方夫人, 半晌摇了摇头。 方夫人急道:“你这么小个孩儿,寺中生活又清苦,早些年不得已将你寄养在此,如今c如今不妨回家住来看看。你总不能真的出家呀!” 方天至认真的看着娘亲,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极为镇静平和,言辞有条有理:“天至喜欢在寺里生活,不觉得清苦。师兄师叔师父师叔祖们都对我很好,妈您不用担心天至想当和尚。” 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朝地面上跪下,向方家夫妇叩了个头。 再直起身,只见方员外负手侧对着他,不忍看他;而方夫人目中泪光莹莹,已然呆住了。 方天至望着母亲道:“天至不孝,不能往父母膝下承/欢,以后也不得晨昏定省c问安视膳。父母在上,天恩如山,来世再报!” 他说罢,不顾方夫人劝阻,一板一眼的向父母磕了九个头。 斩断俗缘,背向红尘。 及至八月十四,大雄宝殿内僧侣云集一堂,共参受戒大典。这回要受沙弥戒的一群小孩里,一多半是从小在寺中长大的,彼此间颇有情谊,方天至排在明宝和明了前面,是一行中第一个受戒的。 他按照空明和诸位师兄的嘱咐,神情庄重的出列向前,走过宝殿两侧分列的朱漆大柱与明黄垂幡,在左右十八罗汉的注目下,走到端坐莲台的释迦牟尼大佛金身前,敛眉垂目缓缓跪下蒲团。 主持方丈身着赤红袈/裟,手持金禅杖,端立在香案之前。丛林东西两序的诸位首座c监院等寺中长老头首俱在见证,主持方丈空闻道:“方檀越,尔今受此戒,当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着花鬘好香涂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不坐卧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捉持金银宝物1。如若破戒,必有严惩,你可知晓了吗?” 檀香缭绕,金光透窗而入,一片梵唱声中,方天至道:“弟子愿持此戒。” 空闻微微一笑,自一旁红绒托盘上执起剃刀,在他的脑袋上刮了起来。他自小在寺中长大,常跟着师兄师叔们剃头,头顶如今也只长出点短短的茸毛,无甚可刮,但空闻还是把这些茸毛都一一刮净了,又道:“你自幼由空明师弟抚养长大,可愿做其弟子?” 方天至道:“弟子愿意。” 这本都是早就商量好的,空闻便道:“依本寺法裔辈分,你当为圆字辈。今赐你法号圆意,往后俗家姓名,毋再提及。” 方天至道:“弟子遵命。” 空闻道:“圆意,今日起,你当同众僧一并坐禅参课,同息同作,日夜不辍,不可荒废懈怠。你师父虽为达摩院首座,你仍当同众师兄弟一并入罗汉堂习武,升院研习仍需经考核后再行议定,你可知晓了吗?” 方天至道:“弟子明白。” 空闻点了点头,最后道:“圆意,你往众僧中去。” 方天至恭恭敬敬的从蒲团上站起来,按照事前教好的规矩,朝大殿外头列队站好的僧团中钻了进去。他人小个矮,登时淹没在一片灰黄僧衣中不见踪影。 空闻则在大雄宝殿内八风不动的站立着,继续主持受戒大典。 又过了一阵,方天至的小伙伴也都顶着小光头纷纷走了出来,个把时辰后,受戒大典结束,众僧齐声念了佛号,准备各自散去。新受戒的小和尚纷纷互相询问你法号甚么,圆妙c圆清c慧劳c慧心等七嘴八舌响个不停,辈分各有不同。然后大家又纷纷嘲笑圆妙名字像个小姑娘,虽然这帮小和尚大部分连小姑娘长甚么样都不知道。平日相熟的同辈师兄有些已二十郎当岁,三十多的也有不少,看到这群小萝卜头极其兴奋,不由嘻嘻哈哈的揉搓小师弟光头,小师叔的也没有放过,直到戒律院的师叔看不下去了,虎着脸瞪眼一喝,这才作鸟兽散。 方天至才同空明住了一年,如今正式受戒,便又要同师兄弟c师侄们一起去睡大通铺了。他回到空明院里,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划拉成个包袱,里头零零碎碎无非是几件换洗僧衣罢了,铺盖脸盆到时都会统一发。方天至环顾房屋一周,忽而发现,他竟然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又想了想自己在阴曹地府的公寓,似乎也是干干净净,没甚么可珍藏的东西。这样了无挂碍,又穷得干净的日子,他过了许久,竟然都习惯了。 几百年前,非白玉床不睡,非夜光杯不饮的骄奢淫逸の魔教教主,竟然不知不觉也变了。方天至想了想,看着那个迷之符号の,心道,其实他早就不是魔教教主了吧蓝瘦! 他摇摇头,提着自己的小包袱,打开了屋门。 满园清风中,空明披着玉色袈/裟,微微笑着站在碧叶簌簌的酸枣树下。 方天至诧异道:“师父,您没跟主持方丈师伯他们一起议事吗?” 空明道:“圆意过来,师父送你一样东西。” 方天至走到他面前,见他左手摊开,上面摆着一串菩提子佛珠,打磨的光润润的,显然用心颇多。方天至双手接过,道:“谢谢师父!” 空明笑答:“这佛珠子是用院里这酸枣树的果核打磨的。你往后同师兄弟和师侄们住一处,基本功要打熬结实了,不可贪多冒进,不可偷懒耍滑。每日武课过后,记得过来。” 方天至听他殷殷叮嘱,不停点头,然后好奇问:“师父,我听说咱们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师父你都会哪些啊?” 空明也见惯小和尚好奇,有心说来激励他,便捻须答:“少林绝技精奥深微,为师天分一般,三四十年里,掌握得六七种,其中般若掌和拈花功还略拿得出手。” 方天至琢磨了下这番谦虚的说辞,又眨眼问:“师父你是达摩院的首座,武功是不是咱们少林寺最高的?” 空明立时摇头,道:“为师还差得远。你空闻c空见c空智师伯的武功修为都高于为师一畴。你空性师叔虽只练得一门龙爪手,但他不务它功,只精研这一门,切磋起来也比为师要厉害。”他想起来这一遭,又嘱咐道,“罗汉堂的首座是你空相师叔,你可与他多多亲近。日后先将罗汉拳,韦陀掌,金刚掌练得熟了,为师再与你开门小灶,如此十来年,你便够资格进般若堂,选练几门少林绝技了。再过二十来年,你当有一番作为,届时就有机会进达摩院啦。” 空明这话里颇多欣慰,仿佛方天至四十岁武功初成,已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丝毫没考虑如果他真是个小孩会感受到怎样的幻灭。哪怕方天至不是个小孩,双目虚望着师父为自己规划的“大学本科一硕士研究生一博士研究生”之路,也不由感到一阵蛋疼。 路肯定是要这么走的,但方天至回顾了下自己曾经练武的过程,并不担心自己真的得练到四十岁才出头,练武的事情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事情。 他只是在考虑,这么十几二十年的窝在少林寺里练武功—— 啥时候才能出去行善积德啊??? 可不可以申请去化缘的部门?! 抛开天生佛缘c根骨奇佳c长得贼俊c脑瓜贼聪明之外,他另有一重不同,体现在身份上。 他是圆字辈最小一人,也应是最后一人。少林寺慧字辈的年轻僧人已有一大把,就算与他一同受戒的圆清c圆妙,年纪都比他要大,且并没有一个正值壮年的达摩院首座做师父。 括弧,对于少林派来说,五旬左右还可以算作壮年。 因此不出意外,方天至本身等同于前途无量四字。不管是师侄c师兄弟还是师叔师伯,尤其是他师父,都怀着不同的想法一齐注视着他,瞧他跨出的这第一步究竟如何。 正式成为和尚的第一天,方天至就懵逼了。 摸黑起床,方天至和一群光头排队走在寺里,本以为是去做早课,结果却一路溜达到了香积厨。当厨上的师侄将一对儿和他差不多高的尖底木桶递给他,微笑说“小师叔,这是你的桶”时,方天至陡然产生了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当他知道,年轻僧人于一日早课开始前,须先远出少林寺,往少室山脚溪下取水,再提回寺中后,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卧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轻僧人,是儿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们并不与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而是缀在后面另成一队,由方天至的师兄圆业领头熟悉这一项少林寺僧侣基本业务。 圆业今年二十郎当岁,生就一副强健体魄,往队伍前头一杵,几乎把刚出头的太阳都挡住了。他一本正经的同少林菜鸟们分说道:“各位师弟师侄们早,小僧圆业,往后一个月出寺担水,咱们这一队就由我来统领。担水固为劳作,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锤炼基本的必修课业,诸位师弟师侄万万不可怠慢。师弟师侄们年龄尚小,要求与我不同。十岁往上的师弟师侄们,下山时须两手平举木桶齐肩,不论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将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时只将桶提上来便可。十岁往下的师弟师侄们,上下山路无甚要求,提水满半桶即可。” 同队的小和尚们反应不一,有跃跃欲试的,自然也有愁眉苦脸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圆业也不介意他们怎样反应,总归活还是要干的。他讲完这些,又道:“咱们这就出发了,诸位师弟师侄紧跟上我,不要掉队了。”说罢,他两条臂膀将尖桶轻松一提,高高兴兴的前头带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七十章 软软雄起!  成都府郊外秋意参半。 方天至行在官路上, 极目一望,见绿草万里起伏, 被群峦环抱。萋萋远峰之上, 一二倾白云,三四星枫艳, 朦朦胧胧在碧天之下。 方天至回过头来,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 正有一道百丈竹林, 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 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零落横在道中。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却各个都算好手, 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 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 进退有度, 不由犹疑起来, 心觉这事十分蹊跷, 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 得空了审问一番, 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那挎刀汉子一见方天至,新仇旧恨涌在一处,却哈哈大笑了一声。方天至心中杀意已起,他望着院中炼狱,虽然心无波动,却怪自己太过手软,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听闻笑声,不由双手合十,面上毫无表情,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说罢,脚下不停,向那二人走去。 他一身雪白僧袍,踏入溅血的青砖院中。众人厮杀正猛,有青衣汉子瞧见他手无寸铁走来,不由一刀向他砍去,方天至目不斜视,任那刀剑落下,而右脚踏出一弓步,猛地两手成拳朝那汉子一击。这一击犹如奔涛巨浪,咆哮扑来,那汉子全未料着,被一拳击在当胸,整个人弓成一弯,朝后方倒飞而去,沿途撞翻五六人后,势犹未尽,最后滑到在地,胸骨已全凹了进去,可想见脏腑尽碎。 这天崩地裂般的一拳,打得院里交手的众人不由纷纷停了下来,目露震惊的望向他。而方天至看也不看,不等尸首落地,便收步站直,继续朝那二人走去。众人登时如潮水般朝两边退却,给他三人留出一方空地。 抛开此节,却说方天至刚进院不久,金环镖局外头便结伴来了三个女郎,正是方天至在城门口儿瞧见的那几人。她们本是峨眉派的女弟子,此番奉师命下山,寻访谢逊的下落,恰巧在附近的客栈里落脚。巧也巧了,方天至一路踏民宅而来,飞落之间,恰被其中一个瞧见了,那人不是别人,也正是与方天至在城门楼前,四目相视的那一个。 她见这和尚本是出城的,如今急奔而回,可能出了甚么事——少林寺的和尚远远跑来四川,兴许也是为了谢逊而来。她便同师门姐妹说了,一行人往他去的方向一追,正瞧见一间镖局大门洞开,其中似有人打斗。众女郎往地上一瞧,只见一根碗口粗的横栓断作两截,上头裹着的铁皮竟生生裂开了,不由吓了一跳。要知这铁皮木栓的断裂模样,显是被外力折断的,却不是刀兵所致。何人竟有这样的掌力?难不成是金毛狮王谢逊? 几人对视一番,悄悄进了院,过了宅子正厅,隔着半掩的后窗偷偷查看,却没瞧见谁人像生了金毛的谢逊,打斗的众人武功都稀松平常,遗憾之余又松了口气。眉心点了朱砂的那个少女一眼先瞧见了那白衣和尚的背影,忽听他念了声佛号,便朝院子里厮杀的众人走了过去,不由好奇他要干甚么,欲相帮哪一方。她正定睛去瞧他武功,却不料他一拳将一人打飞出去了,登时吓了一跳。 又见院墙边,那挎刀的青衣汉子将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了,口中道:“白狮撞日,打得不错。”他虽如此说,却似乎还未当一回事,扭头朝那铁塔般的同伴道,“师兄,你说怎办?” 那铁塔般的青衣人哼了一声,众人本以为他要说甚么,却见他忽而侧身,两手一抱,将院墙下一口等人高的大缸提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向方天至平平扔了过来。 那大缸里头装满了水,本是为了防走水而备下的,一缸足有个千八百斤。这汉子如此将它扔了过来,竟是力大无穷一般。水缸来势极快,眨眼间便飞到方天至眼前,窗外那少女虽事不关己,却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要轻声叫出来。 她没叫出声来,王传恭却目眦尽裂,生怕这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师弟被撞个身骨断裂,要知这外来的千斤之力,若非内力深厚,要硬抗便如找死一般,当即大叫道:“师弟快躲开!” 方天至如若未闻,待那水缸迎头压来之际,不慌不忙横踏一步,右手于袍袖翻飞之间,不动声色的一掌按在那大缸的缸壁上。 他那一掌无声无息,仿佛林间稚童轻轻拍了下树干般。那缸既没有将他撞的骨骼断碎,亦没有被他拍得四分五裂,而只在他掌上微微一滞。这只是飞花落叶般的一瞬,下一刻,方天至撤下这掌,两手将大缸一扶,轻飘飘的放落在地上。 须知举鼎容易,放鼎难,要将这大缸如一只茶碗般放在地上,手头上的力气又何止千斤!他这一放刚定,原本在院墙下站着的挎刀汉子已离他一步之遥。这人在大缸飞出之际,已经朝方天至奔来,原意有二。若这和尚被打的骨碎筋折,他便上来补上一刀,若他将缸用拳打碎,那水花碎石翻飞间,他迎面突来一刀,取其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也可重伤于他,不怕他再翻出浪花来。 谁料这贼和尚竟不声不响的将缸放下来了!但他精研刀法,一刀气势已足,不可停下,便顺势斩来。他这一刀方出,却听身后的师兄惊疑不定的道:“般若掌?!” 而一旁旁观的王传恭更是震惊而无以复加,重复他的话道:“甚么?甚么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的般若掌么?”他话在口中,眼却望着那口大缸。只见缸及地面,周围几米的青砖纷纷一陷,竟生出裂纹。而那缸中的清水一滴未洒,却宛如滚水般沸腾不止。他那缸前的白衣师弟望见来的一刀,右臂向水中高落一击,激起三尺飞浪。 那清水飞浪犹如一道帘幕般隔在了方天至和迎面一刀之前。水珠万点飞溅,映照在方天至的黑眸之中,他宛如过去十几年在罗汉堂后练功一般,两臂直出,朝前推出了金刚掌第八式,“神气东来”。日光隔水照耀在他的掌指上,只见掌未及水幕,那水便粉身碎骨般炸裂开来,朝那持刀的青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只觉迎面真气鼓荡,犹如排山倒海,胸中脏腑一痛,烦闷欲呕。崩溅而来的水滴流光溢彩,朝他兜头罩来,他眼中忽而剧烈一痛,涌出的也不知是水是血,他又恐又惊,大叫一声:“师兄救我!” 此时那一刀已在方天至胸前,他白玉般的手指不慌不忙,犹如拈花摘叶般,向上轻轻一捏,精钢刀刃当即断作两截。那盲眼汉子天昏地暗之间,还不知晓,不顾周身被水珠打的生疼,回刀归身,不敢攻击,而是将刀舞将起来,严守门户。 自抛缸到刀断,其间不过两三招,眨眼呼吸之瞬。众人为这白衣僧人如此神功所摄,竟一齐在这院中站了这片刻,无人动手。此时见那盲眼汉子一套刀法使出来,烈烈生风,威锐逼人,几十招下来身周竟有一道闪闪刀幕,显然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孬货,称得上是用刀的一流高手。再想到他竟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打到眼瞎,连舞的是断刀也不知,不由觉得惊心动魄,众人还自发呆,只见方天至踏过水缸,也不理那瞎眼的汉子,朝院墙旁的青衣人飞身而去,二话不说,天降一掌扑落在他头上。那汉子不敢不接,又不敢接,他虽然正靠在两丈高的院墙边上,但轻功稀松,哪里敢当着这杀贼的面跳出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使出看家的一套掌法,举起双手与方天至对了一掌。 众人只听喀拉两声,那大汉惨叫一声,两条手臂异形怪状的一扭曲,血登时染了一袖子。方天至对了这掌,人如一羽鸿毛般朝地面飘落,未及落地,左手朝那汉子后颈衣领一拎,将他整个人抛到院中,那舞刀的汉子不知,感到异风来袭,登时提刀迎击,刷刷两下,将那晕过去的大汉砍死了。 此时再看,那倒毙的大汉两肘衣裳破损,刺出两截新鲜白骨来。而他脑袋上的斗笠翻落,竟露出一个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七十一章 软软雄起!  第七章 少林寺的一十八路罗汉拳, 何以要练个四五年才算练成呢? 事情是这样的。 打头一年上, 须得将罗汉桩练得入门。待将下盘练稳,拳臂练出一二劲道,才开始学拳招。罗汉拳的拳招一共只有十八招。十八招仿佛不多, 但却是精妙无穷, 变幻无方的十八招。想要将这十八招练得滚瓜烂熟, 再拆得得心应手, 本就需要花费许多时光,这将拳架子学通的功夫,又要上一两年。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出招间再如何灵光, 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 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 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 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 打熬拳力以强外,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等到内强外壮之时, 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 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 只说出师, 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加上老黄瓜刷绿漆,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如此这般下来,圆业现在看到方天至就头大。师弟天赋过人,寻常人要几年才能练明白的功夫,他两三个月练成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接下来怎麽办?难不成要他四五年蹉跎在罗汉拳小分队里,直到内功小成为止? 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故而圆业搓了几天的脑袋,将这件事同他师父空相一五一十的说了,请他老人家示下。 空相便又百忙之中抽空来围观了一下方天至练拳。 当时方天至正同另一个师侄慧明搭手拆招,使出的第一招是“反抱天鼓”。空相甫一瞧见,便在心里道了声好。以他的武功,略一掌眼,便知究竟。圆意的罗汉拳使得可以算做精妙了。 也正因如此,空相怀着一种震惊但还把持得住的心情,看方天至打了一盏茶功夫的拳。 看完之后,空相亦回去搓了一宿的脑袋。思来想去,捎带上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般若堂的首座空如,一道去见了主持方丈空闻。四个人叽叽咕咕了一下,最后决定,给圆意破个例。 因此这一日,方天至下晌练完拳,跑来空明院子里混吃喝时,空明便同他说:“圆意,你武学天分既高,不妨多学几样功夫。往后,你无须再往罗汉堂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我来教你几门其他功夫。” 方天至眨眨眼,道:“是,师父。”他想起之前空明的话,问,“那咱们要学金刚掌么?” 空明大摇其头:“非也。金刚掌要待到四五年后,你内功小有所成,再去练它。”他瞧一眼爱徒,心中着实满意,也不嫌烦,同他细细讲解,“你可知罗汉拳与金刚掌最大的区别是甚么?” 方天至脸皮厚,与师父浑说:“一个是拳,一个是掌?” 没毛病! 空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光脑壳:“胡言乱语。”又慈声和语的娓娓道,“罗汉拳是真正的入门功夫,它固然包纳少林武功之精妙所在,但却只有拳诀,无有心法。修习的武僧练这门拳的时候,学的是我少林寺的基础内功,也即你正练的童子功。但金刚掌不同,这门功夫是掌中练功,功中练掌,一共十二招掌法,每一招都有与其相应的行功路线。故而练到高深处,才得以劈金碎石,刚猛无俦,旁人不必见人,只要见到一个掌印,便知道这是我少林寺的金刚掌。” 空明顿了顿,等方天至消化了他这番不着痕迹的安利,才续道:“正因其刚猛霸道,练它反要谨慎。你若未到内强外壮之时,去修它的心法,发它的掌力,便有外强中干c损精伤元的隐患。这也是江湖上练那霸道外功的好手多易英年早逝的缘故,根枯而叶不久盛也。我少林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趁年纪小,只须固本培元,日后循序渐进,即无此忧。” 方天至听明白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空明又笑道:“你又与他人有所不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一样大金刚掌,练成之后更有另一番龙虎气象。这门武功你有几位师叔伯在练,但他们全不是天生神力。圆意你生有天助,练起这类武功当有事半功倍之利,日后的境界更非你师叔伯可比。”他话音一转,谆谆教诲,“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知晓,你天分卓绝,半点不用着急。但却不许你骄矜自满,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明白么?” 那是当然的,方教主可是要做圣僧的人啊。他听他师父放了话,自然满口瞎掰,谦虚诚恳之极的表态:“师父放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徒儿知晓。”忽而又想出一番画龙点睛的说辞,便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漂亮眼睛,目光澄澈的微微一笑,“更何况,武功再厉害又如何,便做得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虚名如此,与家财万贯c权势滔天也无区别,我辈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 空明听着听着,不由认真的望住他,半晌问:“圆意,那你习武是为了甚么?” 方天至道:“师父不说过么,咱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明心忍性,也为了守护佛门,慑服外道。” 空明道:“那是师父说的。你自己想自己,习武是为甚么?” 方天至便依言的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他诚实的说:“我习武是为了做一个好和尚。” 空明笑了:“甚么才叫好和尚?” 方天至童声清脆,却语声平和的缓缓道:“我想要做许多好事。教许多人向善。化解世上的恩怨,渡人解脱悲苦。这样算是好和尚么?” 空明道:“这些事,你不习武,也可以做。” 方天至道:“但我若武功很好,能做的事便更多,也能做得更久了。” 日暮西山,金光熹微。 窗外院中,一棵枣树并一丛花,风吹叶动,寂静无声。 空明望着方天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比慈爱更浓的期盼之情,那样殷殷而切切。 但他只轻声说:“好孩子。” 说罢,手拈佛珠,缓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夜里,方天至照旧去练他的童子功。 等众僧都睡熟了,他也照旧听到身旁的圆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溜出门去。如果不出意外,又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这一回,方天至稍等片刻,跟了出去。 晚色晴朗,一轮大白月亮挂在天头,照寺中黄墙碧瓦皆作霜色。 而圆清的光头更是闪亮。 方天至远远跟着他的光头,见他熟门熟路的钻进僧舍附近的小树林中,直到在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上站定——然后他缓缓将双脚分至肩宽,抬手合掌,作出了个完满无缺的混元一气势。 方天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后头,望着圆清在月光中练起了罗汉拳。 看了一阵后,方天至悄声转身,一个人走回了僧舍。 他在通铺上盘膝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照旧练起了他的童子功。 第二天一大早,往山下溪头打水时,圆清的神色比平常要开心许多。方天至与他两人蹲在一起刷桶,忽而听他小声说:“天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把罗汉拳的拳架练通啦,兴许也就这两天,咱们又能一道练拳了。” 方天至愣了愣,但他反应极快,片刻间就拿捏好该如何应对,神色茫然的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昨天说不叫我去罗汉堂了。” 圆清也是一愣:“为甚么?” 方天至答:“他说要给我吃小灶,教我别的武功。” 圆清将桶往腿边一搁,愁眉苦脸半晌,道:“那岂不是又错开啦?”又叹了口气,“我师父从来不给我吃小灶。” 圆清的师父法名空净,是般若堂的九大长老之一。早先也是看中了圆清颇有天分,又与他投缘,才破格收他做了圆字辈弟子。空净的性情比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还要温吞和气,听圆清讲来,感觉几乎是个没脾气的老头。虽然九图六坐像身法是一门珍贵的呼吸吐纳功法,但空净身为般若堂长老,定然是懂得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没有教与圆清。 方天至听圆清这样惆怅,便试着建议他:“不如你去问问你师父好了。” 圆清睫毛低垂,手往溪水里拨了拨,最终摇摇头:“我还是不问了。”他舒了口气,又望向方天至,“看来只有过些时日,等到咱们练拳劲的时候,我与你才能再像以前那样朝夕共处啦。” 方教主上辈子在教中地位超然,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不客气的说几乎是没有小伙伴的。进了地府后,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几百年来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不能与自己朝夕共处而垂头丧气,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似乎还有一咪咪莫名的羞耻。 他语塞半晌,安慰道:“咱们现在也一起吃住,一起学经。都一样的。” 圆清道:“那如何能一样。唉,我天分不如你,与你一同学武,眼见自己及不上你,必然不好受。可若时常不见你人影,也不好受。说来真是烦恼。” 方教主心想,你这样肉麻,我也很烦恼啊! 他烦恼了没多久,半天就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来到空明院里,却见枣树边的空地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簸箕石头,一大缸清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七十二章 软软雄起!  轻功余势已尽,杨逍足心点水, 却未趁此发力回岸, 而是任自己落在浅江之中。水波晃碎霞光,他一身灰袍襟摆飘在江面, 直直的望着小船远去, 忽而不怒反笑,哈哈道:“好个和尚!” 又放声与纪晓芙道,“纪姑娘,咱们改日再见!” 方天至在船头静静回首望他, 并未回话。半晌他转过身,朝纪晓芙道:“阿弥陀佛!纪女侠,别来无恙!”纪晓芙尚未从刚才那目不暇接的交手中回过神来, 正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听他寒暄,眨眼一惊, 这才轻声道:“多谢相救!大师近来还好?” 方天至笑道:“贫僧过的还不错!” 纪晓芙受他感染,也微微一笑,此时惊魂初定,她想起方才那声虎啸,转而去看船篷里的灵峰。灵峰早已重新趴下了,此时任她打量, 尾巴闲闲的在船板上甩。 方天至瞧见她目光, 道:“这老虎是我在山间收服的, 名字叫灵峰。” 纪晓芙颇为好奇, 问他:“它吃肉罢?你怎么养它?” 方天至道:“说的也是,在山中还好,它自己就能猎东西吃。往后入了城就不方便了,说不得只好买肉来给它。贫僧又穷得很,只怕它也要与贫僧一样,饱一顿饥一顿了。”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想,往后再去劫富济贫,须得多拿两个银元宝出来,只是这其中奥妙,不足与外人道也! 纪晓芙愈看愈觉得灵峰生得美丽,不由心生喜爱,此时听方天至诉苦,犹豫片刻,自香囊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来,垂头良久,才抬眸望他试探问:“我想给灵峰添点饭钱,不知你愿不愿收下?” 方天至站在船头,闻言不由哑然一笑。他心知纪晓芙感激他此番相救,见他困窘便觉不忍,又知她心中忐忑,怕赠银唐突,故而一句话才说得如此期期艾艾。正因如此,他垂首与她四目对视片刻,竟不知如何答她,不由又笑起来。 船行不止,两岸风光飘然退却。流云飞霞,波光粼影,一应在他带着笑意的双眼中。纪晓芙见他只是笑,颇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望着他,可望着望着,不知为何也忍不住想要微笑,一笑之下,忽而脸上发热,又偏过头去,望江中风景。 方天至见她两手背过身去,将银子悄悄收回,才道:“纪女侠的好意,贫僧心领啦。” 纪晓芙默默不语。 片刻后,方天至问:“贫僧欲顺流往乐山去,不知纪女侠要在何处登岸?” 纪晓芙闻言,脸孔上又浮现出忧色,道:“我要回峨嵋去,但与大师一同在乐山上岸罢。” 方天至看她神情,道:“可是遇上甚么难事?与方才那人有关么?” 这事说来话长。那日自成都府与师姐妹分开后,纪晓芙便自往川西探听谢逊消息,不料行至大树堡,身边忽而缀上一人,不论吃饭打尖,俱在一旁,那人便是杨逍。纪晓芙被他缠上,不胜烦扰,好言相劝不成,甚至拔剑与他打了一架,然而两三招间就被他夺下宝剑,第二日醒来,却见那剑被放在了自己床头。纪晓芙被他半夜潜入房间,竟然一点都没发觉,回想之下不由花容失色,思前想后,也不去找谢逊了,只想赶回峨嵋,免得被杨逍纠缠。 杨逍跟着她一路东去,渐渐发觉她要逃回师门。他也不着急,一路上同她没话找话,天南海北,聊个不停,仿佛一点都不担心。纪晓芙也不理他,只愿他能知趣,别再跟上。两人行至夹江县青衣江畔时,她才听杨逍再次开口,要她跟自己走,正要断然拒绝,江上忽而传来一阵妙不可言的横笛声,两人不由纷纷噤声,驻足去听。吹笛之人也即方天至了。 而纪晓芙瞧见吹笛之人是他,心中不由大喜。她知道方天至武功厉害,虽不知打不打得过杨逍,但跑总跑的掉,心中不由燃起期望来。她不敢让杨逍得知,怕他突然发难,只暗暗盼方天至不要与自己相认。等到船靠岸来,才忽然飞跳过去,求他相救。 事虽如此,可此时听方天至相问,纪晓芙却觉得羞于开口,想了许久,才道:“那人一直跟着我,我甩不脱他。方才在江边,他似乎已生出歹意了,多亏遇见了你。他知我要回峨嵋,也许会在附近等我,我打他不过,恐怕自投罗网。如今先往乐山去待一阵也好。” 她说得语焉不详,但方教主老司机,焉能听不出来,闻言不由心道,那个叫杨逍的怕是看上你了罢!生出歹意甚么意思,难不成要掳人? 瞧他生得姿容堂堂,气质不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方天至寻思了一下,方才他与杨逍对掌时,只用了六七分力,盖因江上唱和甚是相得,两人又萍水相逢,别无冤仇,手下便留了情。但他估计,杨逍也许也没有用上全力,二人武功大概还在伯仲之间。杨逍这手死缠烂打固然令人无语,但与纪晓芙相似,方天至也觉得他毕竟江湖高手,总不至于脸都不要了,在峨嵋山下等个几天不见人,估计也就离开了。是以听闻纪晓芙的安排,方天至只点了点头,但想想又客气道:“若是需要,贫僧也可送纪女侠一程。” 纪晓芙莞尔道:“多谢你,不过不用了。到了乐山后,我在城中做下记号,师门姐妹如有在附近的,自会前来汇合。届时人多势众,量他也不敢放肆。” 方天至知她是为了维护门派体面,毕竟峨眉派的亲传弟子,被坏人一吓,求个和尚把自己送到山脚下,好说不好听。又觉得她说的法子也有道理,便不强求,只好奇道:“不知峨眉派通传消息的记号甚么样子?” 这不算甚么秘密,纪晓芙见他感兴趣,便使剑在船壁上刻下一个来给他看。两人又复闲聊几句,天色愈发暗淡起来,江面泛起一层淡淡的白雾,风来一吹,兀自翻滚不休。方天至将船头的油灯点着,就着一豆灯火与纪晓芙二人吃了些干粮。再行几里水路,方天至将船靠在浅滩上,放灵峰去觅食,它跳下岸钻进林子里溜达了一圈,不多时就跑了回来,想是今日早些时候在翠屏山里大吃了一顿,不怎样饿。 及至夜中,两人分头在船头船尾打坐,中间夹着一虎,就这样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下晌,青衣江愈发宽缓,不多时两岸青山远去,左右乍逢两道滔滔大江,与青衣江奔涌相会,目之所及全化作一片碧水青天。复行片刻,只见一道雄峰绵延江上,碧树千层,红岩迭叠,高处断崖之上,掩映着红墙碧瓦数间,仿佛一座寺庙。 江水奔腾撞击山下,又复回流,使得离山愈近,水势反又湍急起来,那小舟行在滚滚碧江之上,渺小如一片落叶般,而方天至执着船篙,时不时左划一下,右撑一下,竟使小舟颇为平稳,飘飘然绕山而行。那山极大,船在水上漂行甚快,接天连日的青影也只缓缓绕退,许久后才退过半座。山那另一半于江面上微微凹陷,船行山转,一座万丈大佛的侧影渐渐显露出来。 那佛像摩崖而刻,山有多高,佛就有多高。大佛安详闭目,泰然垂脚而坐,仿佛能令惊流温顺,险涛征服。人在江上,如若蝼蚁,仰头极目而望,只见一轮晖晖明日照耀当头,洒落万丈光芒,仿佛就是它身后佛轮。 方天至与纪晓芙并肩立在船中,一齐望佛,神情肃穆的合手一礼。礼罢,方天至再细看佛身,只见大佛左右勾连栈道,佛头顶上有一间楼阁,仿佛是防风吹雨淋,侵蚀佛像而建。但如今阁顶旧损颇多,显然是年久失修。 乐山已至,嘉州城就在左近。方天至绕过大佛,寻岸停泊,将纪晓芙放下岸去。 纪晓芙人在江边,不做姿态,自成婀娜,悄然间引来目光无数。她抬手挽住风吹的发丝,与方天至话别,沉默片刻后,才轻声问:“多谢相送,你接下来要往哪去?” 方天至想了想,答她:“我欲在嘉州停留些许时日,适才见佛上楼阁凋敝,左右无事,便想将它修一修。” 纪晓芙微微睁大眼睛,讶然道:“这要补多久才行?你一个人?” 方天至不由一笑,说:“我只将那阁顶破漏处补上一补,免得风雨侵损佛像罢了。若要将这楼阁重建,不知要花上多少钱,贫僧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啊。” 纪晓芙默默凝注着他,一双清目倒影水波,竟不知水更澈,还是那目光更澈。 方天至望她片刻,仿佛间觉得日光刺目,她眉间那一点朱砂艳极灼人。而她则终于开口说:“我也要在嘉州停留几日,等同门汇合。峨嵋与少林同为佛门,小女子也该为佛祖尽一份心意。” 方天至闻言默默回过神,笑道:“如此也好,纪女侠有心了。” 这一切本都十分寻常,少林寺千年古刹,招待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召开的盛大法坛亦不胜枚举,只按部就班的布置下去便可。但盛会那日,因许多兄弟寺庙亦来了使者参会,接待的僧侣人手不足,忙的脚打后脑勺,云水堂的寮元空色长老临下山时,一打眼恰好瞧见准备去饭堂吃饭的圆意,便挥挥手请他一道下山,帮忙搭把手。 这把手一搭完,法会也正式开坛了,空色见天色尚早,便请圆意一同听会,精深佛法。圆意左右练功也不差这一日,欣然应下后,便自少林僧众处,寻一靠前蒲团,施施然坐定。 这一回身寻座,恰落在对面高楼轩窗内的贵客眼中。 适逢重阳佳节,秋菊万里,如雪如金。长街千万人中,那身披白布僧袍的年青和尚一转身,刹那间犹如众星拱月般,其余人皆作陪衬,只他一人晖晖然欲使朝阳失色。 这一下子完蛋,许多深闺千金就此害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这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了! 自那以后,三天两头便有人寻上寺来,指名道姓要见那日法会上的年轻和尚。哪一个?当然是贼俊的那一个啊!这其中有两户人家格外不好应付,一则是登封府的首领官达鲁花赤家,二则是大都远道而来的一户贵人,并不知其虚实。后者还好些,前者却是蒙古人,似乎大有叫少林寺将人交出来还俗,领回去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听首领官传来的话音,仿佛家中千金已然茶饭不思了,每日只哭哭啼啼,再不见人便要害病!如若不然,他定不许一个和尚登他家的金门槛的。 少林寺方丈空闻等知此事,心中都大为恼火,可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少林寺家大业大,就只蹲在少室山上,让人守住了老窝,不到万不得已却不好与官面上的人撕破脸。但要说把僧人拱手送出,去给人做女婿,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更别提这僧人还不是一般僧人,是少林寺未来几十年内必将执龙首的圆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七十三章 软软雄起!  第六章 上回说到, 方教主终于熬出了头, 回到了他习武数十年所熟悉的套路——碾压其他所有人上。 扯得有点远, 是他终于熬到了与同门师侄练习罗汉拳拆招这一步上。 不错,和他拆招的是师侄。原因无它, 他辈分太高。少林寺慧字辈的僧人小至几岁, 大至二十几岁都有。圆字辈的除却他和圆清, 最小的也有二十几岁了, 往上数四十岁的也不是没有。 因此当他开始跟着圆业混时, 与他搭手的乃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慧字辈小和尚慧能。这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高大健壮, 性格也颇为老实,上来先给方天至行礼:“圆意师叔, 请指教!” 方天至与他互道一礼,首先接了他一招“白狮撞日”。 同门喂招, 自然有来有回c多熟多练为好。方天至当然知道怎么打才能让他难受,但那样这对拆也就拆不下去了。到时他如何与人解释?纵使是武学奇才, 罗汉拳也是他习得的第一门拳,上手二十天,三两下就让练了三四年的僧人玩不下去了, 未免太过惊世骇俗。方天至寻思着, 怎么也要再过一两个月才好显露。 心里这么电光火石般一思虑, 方天至自然而然的以一记回风拨水势来架住他这一招, 再图后续, 基本没怎么走心。但方才说了, 慧能是个老实人,他听说圆意师叔天生神力,这一招是卯足了劲耍出来的。结果可好么,这一拳力气贼大,直架得方天至胸口一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要说慧能虽不是天生神力,但生来身骨强健,又自小练得硬功,在少林寺里摔打了五六年,力气也颇为可观了。对于开了挂的方天至来说,他这力道并非不可抵挡,实在事出突然,没有防备。 但方天至到底不是寻常人,他虽挨这一下很不好受,但拳架摆得法度庄严,退后一步,下盘便稳住了,瞧在别人眼中,正是有来有回,拆得比较漂亮。慧能自然也没察觉,靠上来就是一记“金瓯罩顶”,当头捶落。他个子本就比方天至高,砸拳使出来那是得心应手,不使白不使,这一拳借势而来,力道更是凶猛。 这档口,方天至本能的直接一招“罗汉望佛”,抱头缩身,伸臂一探。慧能便以为他要出拳砸他胸腰,使出“佛手拨花”来应对,但方天至脚下弓步忽变做马步,使出罗汉桩中的一式两手擎天,双臂向上一隔,随即盘肘贴身而上,一手直取他面门而来。 慧能心想,啊哟不好,这不是“罗汉望佛”,这是“靠山缠藤”了。他与师兄弟拆罗汉拳也有了一两个年头,虽没料想刚学这拳的小师叔变招这样纯熟,但手下也不慌,改使出一招“腋下藏月”,但才转身半步,腰腹已经中了一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退了这一步,便呆住了。呆了片刻,才道:“取上打下,是高山流水。” 方天至缓过一口气,在他两步开外站定。 慧能仍站着不动,目光中涌现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望向方天至。 左近正在拆拳的僧众,也停了下来。不少人瞧见了刚刚那一次“一招三变”,此刻都没有作声。学拳三四年的,若要如此机变的换招,也不是多大难事,但方天至才学罗汉拳二十天。 只有二十天。 对一些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年轻和尚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幻灭。 方教主本来是可以示弱的,跌一跟头亦或是叫一下停,都无有不可。但他这几百年来都没试过被他师父之外的人锤翻在地过,他几乎无法想象那是如何狼狈的情形,对招之间,瞬息万变,他的本能占了上风。 方天至与呆望他的慧能对视着,忽而心想,如果将来行走江湖,他的本能又占了上风该怎么办?一个圣僧,不只是拳头硬,能锤翻世界就行的。 宽容忍让,慈悲为怀,怎能过于看重胜负? 方天至想了想,觉得真是好蛋疼啊 但是为了投胎,忍了! 下定决心以后要注意这件事,他便也像回过神来一般,挠挠头道:“哎?”仿佛自己也惊讶于赢了这一回合。 一个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兜得住。 他心想。 慧能沉默半晌,道:“小师叔好生厉害,这一招高山流水,慧能没有料着。”他张张口,又叹了口气,听起来颇为沮丧,“我刚练这拳时唉!”说着说着,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他这一招哭鼻,方天至也是万万没有料着,一时不知所措。寻思了半晌,竟不知如何安慰,感觉不管说什么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打击。他正词穷,慧能却忽而抬头,双目泪光晶晶,道:“圆意师叔,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练好武功啊?” 方天至张张口,道:“我也刚学拳,我俩互相切磋,互相指教罢!” 慧能吸了吸鼻子,答:“那好罢。师叔,咱们再来拆拳。” 当天练完拳,方天至照旧去了师父空明的院里。 空明正在摆弄他墙根底下养的一丛花,当听到方天至说“师父,九图六坐像身法那五十四式我都练好了”时,他回过头来,瞧见小徒儿迎面站在万丈霞光之中,正目露骄傲的嘻嘻笑着。 他望了一会儿,朝方天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慈爱的嗟叹道:“圆意,你很好。”他顿了顿,道,“接下来,你便按部就班,先练少林童子功罢。” 方天至:喵喵喵??? 剧本不对吧?! 说好的继续给开小灶呢?! 空明的目光却透露出一丝充满期冀的光,他道:“我欲令你进般若堂后,学一样极难练的神功。你只需先将童子功练好,这门内功是我少林内功的基础功法,此功练成不破,于你修炼任何心法都有莫大的好处。圆意,你天纵奇才,但切莫心急。万事俱备,自然水到渠成。你若不自误,往后江湖里说起少林神僧,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方天至定定的凝望着师父,问:“师父,你说的是甚么神功?” 空明道:“是金刚不坏神功。你空见师伯练得便是这门神功。此功若能大成,修炼者终生无须与人交手,敌人下多重的手来伤你,护体真气反震之下,他便要受多大的伤。仅凭此功,江湖之大,你可永立于不败之地。” 方天至目瞪口呆的想,这是不是和老子的技能有点重复? 能换一个神功吗大佬?! 他刚要开口,却忽而想到,进了般若堂,想学甚么都是凭自己本事。你若乐意,学七十二门绝技也没有人来管你。何必此刻说出来,惹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呢? 方教主原本心中只有一个师父,便是远在世界之外的老教主方重山。方老教主从小将他养大,传他不世神功,为他留下一座大好基业,二十多年恩情有加,几与亲生父亲无异。但事到如今,空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他心中,如今的空明亦是无可指摘的恩师。 方天至望着空明一团和气的老头脸,想想他对自己那么好,不由觉得自己除了贼有女人缘之外,还贼有长辈缘。 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唏嘘自怜一番后,方天至认真的点点头:“师父放心,圆意知道!” 空明想了想,又道:“虽说罗汉堂会教你们童子功的心法,但你也不必同他们一道学。我今日便将内功心法与你说了,待你明白了,再助你行第一回功。第一回成了,往后你晚间打坐时,便可自行修炼。遇到不通之处,再来问我。” 方天至于内功修炼上更是不世奇才,空明本打算与他讲解个天,再助他行功的。没料他听了一回,稍作疑问,便自行盘膝欲练。第一次行功只为了感气c聚气,空明自忖有自己护法,小徒儿倒也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便也由他去尝试。 然鹅,只这一次,方天至便成功了。待他行功结束,丹田里已形成了一缕细若游丝的真气,从今往后,只要修习不辍,按步就班的将内力积攒起来便妥了。 在空明院里蹭了饭,临走前,方天至还揣上了师父给他的一瓶灵黄三参丹,据说每日一粒,于内功修行上颇有好处。 这小灶吃得就很舒服了。 下了晚课后,方天至照旧洗漱完毕,坐在通铺上准备打坐修炼。等过阵子内功修行到一定地步,须得冲穴通脉时,再于晚间和众人同睡就不方便了,万一受到打扰,岔了内息,说不定便要走火入魔。这么说来,他的集体宿舍生涯也已经为时不久了。 但方教主表示一点都不留恋,谁住谁知道! 他刚闭上眼睛,行功没多久,便在一众呼呼大睡声中听到窸窣细响。 响声离他很近,仿佛是圆清爬起床来了。 又过一会儿,只听门扉一动,有人悄声开门离去。 方天至睁开眼,圆清的被窝果然已经空了。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先不跟过去查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秘密。他与圆清关系那么好,圆清不说,定然是不想叫他知道。 那他就先当自己不知道罢。 方天至心里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拂却杂念,凝神静气的行起了功。 如此寒来暑往又一年,方天至将要与一批同龄人在八月十四往大雄宝殿受戒大典上受沙弥戒,方家又来人看望他。知客的师兄将他领到禅房,推门而入,方员外和方夫人俱在,两人不约而同闻声望向门口。 方天至身着茶灰色僧衣,文文静静的走进来。 午后阳光漏过古松翠柏,一道道铺落在门口的地面上,他小小一人站在一片金光之中,毛茸茸的小光头下,面孔秀丽可爱,然而神情澄澈宁和,不像寻常孩童。 方夫人张了张口,叫道:“天至!” 方天至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鞠躬道:“天至见过父母大人!”他想到近日又涨了许多的经验值,知道方家父母一定又为自己祈福布施了,不由又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父母大人福寿安康!” 方夫人双眼泛红,慈爱的朝他招手道:“过来妈这边,天至。” 方天至走到她身边,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脸,听她道:“天至,回家去罢。娘心里很想你。” 他仰起头,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方夫人,半晌摇了摇头。 方夫人急道:“你这么小个孩儿,寺中生活又清苦,早些年不得已将你寄养在此,如今c如今不妨回家住来看看。你总不能真的出家呀!” 方天至认真的看着娘亲,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极为镇静平和,言辞有条有理:“天至喜欢在寺里生活,不觉得清苦。师兄师叔师父师叔祖们都对我很好,妈您不用担心天至想当和尚。” 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朝地面上跪下,向方家夫妇叩了个头。 再直起身,只见方员外负手侧对着他,不忍看他;而方夫人目中泪光莹莹,已然呆住了。 方天至望着母亲道:“天至不孝,不能往父母膝下承/欢,以后也不得晨昏定省c问安视膳。父母在上,天恩如山,来世再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七十四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自来在少林寺中就有些与众不同。 抛开天生佛缘c根骨奇佳c长得贼俊c脑瓜贼聪明之外, 他另有一重不同, 体现在身份上。 他是圆字辈最小一人,也应是最后一人。少林寺慧字辈的年轻僧人已有一大把,就算与他一同受戒的圆清c圆妙,年纪都比他要大, 且并没有一个正值壮年的达摩院首座做师父。 括弧,对于少林派来说, 五旬左右还可以算作壮年。 因此不出意外, 方天至本身等同于前途无量四字。不管是师侄c师兄弟还是师叔师伯,尤其是他师父, 都怀着不同的想法一齐注视着他, 瞧他跨出的这第一步究竟如何。 正式成为和尚的第一天,方天至就懵逼了。 摸黑起床, 方天至和一群光头排队走在寺里,本以为是去做早课,结果却一路溜达到了香积厨。当厨上的师侄将一对儿和他差不多高的尖底木桶递给他, 微笑说“小师叔, 这是你的桶”时,方天至陡然产生了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当他知道, 年轻僧人于一日早课开始前,须先远出少林寺,往少室山脚溪下取水, 再提回寺中后, 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卧槽?! 可是老子不是年轻僧人, 是儿童僧人啊?!?! 新受戒的小和尚们并不与已有功底的和尚一起走,而是缀在后面另成一队,由方天至的师兄圆业领头熟悉这一项少林寺僧侣基本业务。 圆业今年二十郎当岁,生就一副强健体魄,往队伍前头一杵,几乎把刚出头的太阳都挡住了。他一本正经的同少林菜鸟们分说道:“各位师弟师侄们早,小僧圆业,往后一个月出寺担水,咱们这一队就由我来统领。担水固为劳作,但亦是我少林武僧锤炼基本的必修课业,诸位师弟师侄万万不可怠慢。师弟师侄们年龄尚小,要求与我不同。十岁往上的师弟师侄们,下山时须两手平举木桶齐肩,不论山路高低坎坷,不可将桶放低,更不可放下;上山时只将桶提上来便可。十岁往下的师弟师侄们,上下山路无甚要求,提水满半桶即可。” 同队的小和尚们反应不一,有跃跃欲试的,自然也有愁眉苦脸的和目瞪口呆的。但是圆业也不介意他们怎样反应,总归活还是要干的。他讲完这些,又道:“咱们这就出发了,诸位师弟师侄紧跟上我,不要掉队了。”说罢,他两条臂膀将尖桶轻松一提,高高兴兴的前头带路了。 小和尚们也无暇思索抱怨,纷纷慌慌张张提桶跟上,夹带着方天至一道往山门而去。少林寺位处少室山南麓,自寺中出来到山脚溪边,路势虽不险峻,但也起伏错落,翻坡绕石,并不轻便。方天至行在山路上,远望群山环抱,裸石壁立,无尽松柏青翠深秀,乔木杂错其间,秋叶绚烂如郁郁黄花,颇觉风致可人。但刚走过半山腰上的落脚草亭,他整个人就累得不好了! 他偷偷看一眼周围,东倒西歪的小和尚数不胜数,尤其是须将桶提到平肩的那些人,已经满头大汗,眼神飘忽。相比起来,他的状态还算好的。 其实这也着实怪不得方天至。他当年混武侠那会儿,魔教历代教主武功超群绝伦,讲究的都是风雅俊逸,飘飘若仙,从小便从内功练起。待功力足了,真气运转间自然什么都可做得,小到劈金裂石,大到震山追日,全都指日可待,何曾这样粗暴打熬过筋骨?方教主娇嫩的小手连剑柄都没拿过,他出道江湖那时,真气外放即可成剑,如指臂使所向披靡,已经无需死物相助了。 他耐得住内功修炼那无与伦比的枯燥寂寞和惊怖凶险,但却着实没经受过什么皮囊煎熬。 听说少林寺的江湖地位老的一匹,武功更是领袖群雄,按说修习方法应该是高明的,或许这个世界的武功与他曾经所在的世界有所不同? 还是老子进错门派了??? 往后几十年方天至就会发现,他两个猜得都很对。但此时,他望着领头在前健步如飞的圆业,只感到一阵悲伤,事到如今,不管怎样也只有忍了。可是将来会不会不小心练成圆业这样婶儿的筋肉体格啊? 蓝瘦! 蓝瘦归蓝瘦,方教主大风大浪里洗过无数澡,区区小苦还耐受得。一路下山到溪边,再往山门回去,他已将这趟路记得熟了。他们这行人拖拖拉拉走得慢,前面的大和尚们往来担水已路过他们好几回,见到菜鸟们哭唧唧的样子纷纷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开心得不得了。领头的圆字辈师兄也不喝止,盖因这已是少林武僧历代流传的乐趣。还有人调侃圆业道:“圆业师叔,等你将水缸装满,早饭也要没得吃啦。” 方天至这才了解,为何圆业说师弟师侄与他要求不同。圆业只道:“偏你话多,晚点吃饭也没什么!”听起来似乎不因为带着拖油瓶而感到抱怨。 待到香积厨的水房时,方天至等一帮小和尚桶里已不剩多少水,大家费力的将水桶的水装进一只水缸里,所有人都倒完后,凑堆一看,水缸也只满了一半。数十个小光头又一齐去瞧圆业,见他手里两只满桶,水面平静,几乎涓滴未洒,几十双眼睛里都迸射出仰慕钦佩的光芒来。 圆业觉察到,不由笑说:“这是个日久出功夫的活计,诸位师弟师侄早晚也是如此。” 正说到这里,打门口传来一阵梆响,一个火工僧人喊道:“开饭!”圆业急忙又溜下山担水去,方天至等人则一同往饭堂去吃早饭。扒完饭没多久,寺里又敲起钟来,一群大小和尚纷纷整理僧袍,往立雪殿做早课。 立雪殿在大雄宝殿东侧两重殿宇之后,殿名取二祖慧可向达摩祖师雪中求法之意,本是佛门典故,但在方天至听来颇具诗情画意。秋意渐深,寺中古树甚多,木叶遍地洒落,只大雄宝殿与立雪殿前刚洒扫出来。方丈空闻及许多空字辈师叔伯已经在殿中坐定,方天至瞧见自己师父也在其中。 他按辈分位次找到自己的蒲团,等寺中僧侣聚齐,阖殿上下便开始念经礼佛,方天至过目不忘,早已将禅宗佛典熟记了许多,随众念经毫无滞碍,他想起师父送给自己的菩提手串,便拈在手里,一颗颗拨动起来。偶尔抬头瞥见对面,一起长大的明宝,现在改名圆清的,面色颇有些苦恼,仿佛舌头跟不上节奏。 方天至有点想乐,但脑海中突然又弹出一行提示。 方天至脸色登时一肃,至少看上去心无旁骛的念起了经。 他一点都不排斥管东管西,虽然做圣僧的要求极其龟毛,但是一切都是为了投胎,他可只有一次机会。 有个提醒的总比犯错强。 做完早课,又有证道院的空字辈师伯给众僧侣讲经。 和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人讲法论禅,若是学艺不精,露怯丢脸,那就算少林功夫练得再出神入化,也要彻底完蛋,做不成圣僧。因此方天至认认真真的听了,又一一记在心中,争取将来能做豫鄂冀第一金牌讲师。 等吃完了晌午饭,寺中又有响钟,学武的僧人一道赶往罗汉堂,在殿前青砖铺就的大广场前分列站定,等首座空相训示。罗汉堂首座空相年约五旬,个头不高,但颇为矫健,灰眉利目,面相颇有些刚毅冷酷之色。他身穿一件灰色僧袍,并未披戴袈/裟,只远远同各位传功的空字辈及圆字辈武僧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令方天至身边的小和尚颇有些失望。 他们这群新受戒的菜鸟自成一个方阵,眼巴巴等周围的和尚都散开来,各占一地练功,才等来一个年轻僧人。 那僧人也是虎着脸,似乎怕这群小和尚不当回事,大声喝道:“小僧圆至,今后要教诸位师弟师侄练功。少林武功,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打熬根基是为重中之重!” 方天至一听到这句“打熬根基”,立时惊恐起来。 圆至继续道:“诸位师弟师侄将来欲往武道精进,首先要学的入门功夫,便是三十二路少林长拳,十八路少林罗汉拳!” 原来只是练拳,方天至心中稍宽。 圆至一顿,续道:“欲练拳,先练桩。今日要教的便是少林桩功。诸位师弟师侄听我要领,看我动作,先来扎四平马步桩!”他说罢,双脚分与肩宽,脚尖略微内倾,向下蹲至大腿与地面齐平,两手成八字掌,屈肘插腰,目视前方1,稳稳当当的扎住了这个桩。 方天至目瞪口呆。 圆至将这一桩的动作要领c呼吸法门一一道来,然后站直身,不知何时手里抄过一根柳木细棍,虎着脸喝道:“请师弟师侄们扎桩!” 站了这一下午桩,还挨了几下棍戳之后,方天至几乎怀疑人生。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干甚么?? 他真的是武学奇才吗??? 总算他还记得师父空明的叮嘱,练完桩后,行尸走肉般去了空明院里。空明早在等他,见他死狗般的模样也不惊讶,上手在他四肢上捏揉了一通。方天至顿感一阵暖洋洋的舒展,不由松了口气,道:“师父,我要扎多久的桩啊?” 空明笑道:“少林桩你若想练,尽可以扎一辈子。我少林寺有一门绝技,名叫阿罗汉神功。这门神功稀奇的很,近几百年来,只有两位高僧练成。它也没有甚么法门,没有甚么记载,这两位神僧,都是因为站罗汉桩而悟得。他们自个儿练成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教给别人,练成全靠自悟。”他顿了顿,道,“我同你说这个,是叫你不要小瞧扎桩这回事。我们少林武功,讲求内外兼修,七十二绝技中,硬功尽占一半。筋骨打熬得好了,自可助壮精元,与内功两相裨益,受用无穷。” 方天至已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闻言却不露颜色,一双漆黑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师父,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练功。” 空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是我的入室弟子,自然有所不同。我来传你一门呼吸打坐之法,名叫九图六坐像身法。你往后晚间不可躺卧安睡,尽按此法打坐休憩,记得了么?” 方天至最喜欢练内功了,比刚才真心百倍的认真点了点头。 空明道:“这门功法共有五十四式,今日教你六式。你夜间从第一式起,按心法法门而行,待身姿如意c气息圆融后,方可换下一式。起初一夜练不完一式,也属寻常,万万不可贪功冒进。若有一日,你一夜可练完这六式了,我再来教你下六式。”他叮嘱完毕,才将前六式的心法道出,仔细盯着方天至背得滚瓜烂熟了,才教他具体打坐姿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七十五章 软软雄起! 八年春秋, 眨眼而过。 这一年的重阳时节,空明很是烦恼。 他觉着自己近二十年的烦恼, 都着落在小徒儿圆意身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岁九月, 少林寺于少室山下开坛讲法, 登封府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纷迭而至, 适逢重阳佳节, 这一带秋景风致极佳, 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许多,其中不乏自大都而来的豪奢贵户, 少林寺的高层管理人员听闻了,便也妥善招待, 另安排佛法深厚的空字辈高僧与之讲禅论道,只等盛会于九月九日开坛。 这一切本都十分寻常, 少林寺千年古刹,招待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召开的盛大法坛亦不胜枚举,只按部就班的布置下去便可。但盛会那日,因许多兄弟寺庙亦来了使者参会,接待的僧侣人手不足,忙的脚打后脑勺,云水堂的寮元空色长老临下山时,一打眼恰好瞧见准备去饭堂吃饭的圆意, 便挥挥手请他一道下山, 帮忙搭把手。 这把手一搭完, 法会也正式开坛了,空色见天色尚早,便请圆意一同听会,精深佛法。圆意左右练功也不差这一日,欣然应下后,便自少林僧众处,寻一靠前蒲团,施施然坐定。 这一回身寻座,恰落在对面高楼轩窗内的贵客眼中。 适逢重阳佳节,秋菊万里,如雪如金。长街千万人中,那身披白布僧袍的年青和尚一转身,刹那间犹如众星拱月般,其余人皆作陪衬,只他一人晖晖然欲使朝阳失色。 这一下子完蛋,许多深闺千金就此害了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 这真是岂有此理,滑天下之大稽了! 自那以后,三天两头便有人寻上寺来,指名道姓要见那日法会上的年轻和尚。哪一个?当然是贼俊的那一个啊!这其中有两户人家格外不好应付,一则是登封府的首领官达鲁花赤家,二则是大都远道而来的一户贵人,并不知其虚实。后者还好些,前者却是蒙古人,似乎大有叫少林寺将人交出来还俗,领回去做上门女婿的意思。听首领官传来的话音,仿佛家中千金已然茶饭不思了,每日只哭哭啼啼,再不见人便要害病!如若不然,他定不许一个和尚登他家的金门槛的。 少林寺方丈空闻等知此事,心中都大为恼火,可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少林寺家大业大,就只蹲在少室山上,让人守住了老窝,不到万不得已却不好与官面上的人撕破脸。但要说把僧人拱手送出,去给人做女婿,那也是万万不可能。更别提这僧人还不是一般僧人,是少林寺未来几十年内必将执龙首的圆意了。 事实上,方天至这八年来,再一次刷新了和尚们质朴的三观。因为武学奇才的外挂,他修炼任何武功都是常人的四倍速,不论是基础武功罗汉拳,还是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的少林绝技。 这是什么概念呢? 简单的乘法运算一下,他练了八年,等于别人练了三十二年。 就算是他师父空明,修炼般若掌也不过才三十六个年头。单看时间,他也已然要追上他师父的火候了。空明本不许他贪多,但后来见他进展神速,般若掌与一线穿都已练到登堂入室,瞠目结舌之余,也不再限制,反而又将精研的拈花功悉数传授于他。不仅如此,方天至瞒着他师父,自己还偷偷学了两三门,只背地里练,不告诉别人罢了。 般若堂大考乃是十年一考,盖因少林绝技修炼困难,进境艰难之故。自离开罗汉堂,修炼武功便只靠师父解惑,自个参悟了,师兄弟少有搭手同练的,毕竟此时修为长进早已不靠简单的招式拆解。如今才过八年,方天至自己闷不吭声,外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究竟将少林绝技练到了什么地步——这也是空明叮嘱他的,意在要他不必锋芒太露,安心练功便是,过个一二十年,武功资历够格进达摩院,往后才算一路坦荡。 空明小算盘敲得好好的,奈何被这样一个桃色闹剧搅和乱了。他主持方丈师兄空闻日前同他讲,宜让圆意离寺下山云游去,待过个一二年,风头过了再回来。 空闻是这样语重心长道来的:“圆意年岁渐长,与其在寺中空练,不若出去长些见识。寺中搭手的都是同门,练得也是少林功夫,江湖上却不同。往出历练两年,对他只有好处,无有坏处的。” 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空明回到自己屋里,不由得盘膝望灯,唏嘘不已。他脑子里拐了好几道弯,将圆意离山这事好生想了几遍,虽说少林僧人少有十几岁便出道江湖的,但圆意毕竟与他人大有不同,他思来想去,觉得也还算可行。只是经此重阳一事,他心中警铃大作,忽的留意起小徒弟的模样来了。 空明乃是个六十来岁的老童男,自幼在少林寺长成,对男女之事向来不放心上。寺里大大小小皆是布衣光头,日常除了劳作c念经c习武,再也无心他顾,纵然觉着圆意瞧起来好似挺俊,却也不会太当回事。可如今看来,圆意大约不是一般的俊,而是俊得有些过分了? 他不过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若被山下的女人勾引了,从此无心佛门,那可如何是好! 空明这厢还没寻思出个一二三来,方天至已然下了晚课,回到院里来了。 这几天,同龄的僧众远远瞧见他,便是一阵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方教主万花丛中过的一条好汉,焉不知这些幼稚处男的小心思,心中只道不与尔等计较!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练功练功,全然没当一回事。回到师父院里,见灯亮着,便敲门进去先问个好。 这一推门,只见空明小老头一个,愁眉苦脸的坐在灯前,也不知在想啥。方天至吓了一跳,开口问:“师父,何事如此烦扰?” 空明叹了口气:“哦,圆意来了。”他瞅了眼小徒弟,着实不晓得他作为和尚长成这模样,究竟有何价值,方氏夫妇也未见有如此出色的品貌呀!真是令人忧愁。他清清嗓子,先问:“近日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方天至在脑袋里挑挑拣拣,摘出一些能说的与他说了。空明听着听着,皱着的脸容便舒展开来,点头晃脑间又是一个眉须雪白c容光焕发的小老头了,末了看似惋惜却又得意的道:“我少林有至阳至刚之法,亦有至阴至柔之力。自古两种内劲难以调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般若掌与拈花功虽不纯属阴柔之功,但你修炼了这两门武功,再要学那阳刚之至的武功,便要大受阻碍,甚至走火入魔。因你天生神力之故,我本欲使你学那金刚不坏神功,心中未尝不可惜你不能继承我的衣钵。谁料阴差阳错,你这孩儿于般若掌与拈花功上竟有如此天分,这亦是我师徒二人的缘分啊。” 方天至不由笑道:“正是如此。师父说得很对。” 空明又担心他心中有憾:“金刚不坏神功固然是我少林三大神功,地位超然。但它位列神功,未尝不是占了一条修炼条件苛刻的缘故。般若掌虽不是神功之一,却是一门佛理精深c境界无边的掌法。练至高深处,威力大无穷。你修炼这门掌法,亦须深悟佛理,两相裨益,才受用不尽。” 方天至知他苦口婆心,话里话外全是拳拳爱徒之意,便道:“徒儿知道的。师父放宽心罢。” 空明又道:“一线穿的功夫,也万万不可落下了。”听方天至称是,他这才又犹豫片刻,开口说,“近日江湖上传出了八年前王盘山之会的事情,听闻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害了王盘山上的江湖好手,抢走了屠龙宝刀。各门各派都已派出人手,天南海北寻他的踪迹。” 方天至对甚么号令天下的屠龙宝刀丝毫不感兴趣,毕竟他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已经订好了啊,但师父说起便好生听着。 果然空明顿了顿道:“屠龙宝刀花落谁家,我出家人本也无心过问。但这谢逊却有个不大寻常的来头,他的师父正是混元霹雳手成昆。早二十年多年前,他二人师徒失和,曾闹得天下皆知,后来成昆忽而不见踪影,这事才算消停。” 方天至稍一寻思,问:“师父是说,十几年前那些留名为成昆所为的灭门惨案,有可能与谢逊有关?” 空明道:“不错。若真是如此,那么你空见师伯的惨案,多半要着落在这谢逊身上。我们少林对他的踪迹也就不可不问。” 方天至听到这里,忽而心中一动,他抬头去看空明,只见老和尚正望着他,目中流露出慈爱不舍之意,道:“圆意你自来到寺中,从未下过山。如今正巧有这么个查探谢逊踪迹的事情在,你便趁此机会出去看看罢。” 本教主乐意之至啊! 方天至一口便答应了,也自然而然的把进屋时空明的神色当做了别愁离绪。 然鹅,空明犹豫片刻,续道:“行走江湖,记得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万万不要犯戒!你今晚便走罢,也没甚好收拾的,记得别往山门那边走,在林子里抄小路去,没个一二年暂且不要回来。” 方天至:喵喵喵??? 他语塞片刻,问:“师父,您要我下山,是不是为了重阳节的事?” 空明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神情望着他,似是同情似是爱怜,叹道:“唉,都怪空色师弟,何苦将你拉去听会!” 方天至:“” 空明又欲言又止:“好孩儿,也不知山下情形如何。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犯了戒!” 他这都说了两次“万万不可犯了戒”了,方天至慢慢琢磨过味来,合着是叮嘱他不要犯了色戒罢! 长得帅气怪我咯? 说走就走,方天至当晚就下山去了。 他照旧一身茶色僧衣,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包袱里头,就两套换洗僧衣,两双麻鞋,几张大饼,并一个钵。此钵来历不凡,乃是当年他师父出道时用过的钵,如今借与徒儿讨饭吃。 是的,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方天至一身赤贫的踏入了江湖。 今夜雷公作美,大雨倾盆,天地间白哗哗一片茫茫,方天至披蓑戴笠,于陡峭山岭间飘然攀走,起也无形,落也无声。待走到山脚下,他四下一望,果然见这鬼天气里没人在盯梢等他。 方教主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有被人抓女婿的一天。 复行至山溪旁,只见水涨颇高,湍急不定,滔滔声回彻于悬崖峭壁间。方天至停下脚步,看了会儿自己打了十三年水的这条小溪,又回头一望。 一道天雷劈下,少室山巍峨险峻的黑影骤然一亮。他没瞧见寺庙,只望见半山腰那一角伫立多年的草亭。 灵音寺非在山中,往来信众不少,俗世香火还算旺盛。方天至入寺拜谒佛祖,亮出度牒后,寺中长老亲自引他于四处参观,又请了一顿斋饭。这顿热汤菜吃的方天至肚里熨帖极了,留宿一日后,告别众僧侣,复向西南而行。 蜀中风景秀美,堪称天下一绝。方天至包袱里尚有大饼许多,也就不特意沿官道行走,随手折了根竹杖,翻山过岭,怡然自得。半日路程下来,他又翻过一道山岭,忽见林道之上铺着残损青砖,便寻路穿林而过。不多时,只见林外柳溪之中,错落着数十处茅屋人家,村口草地上,正有一个牧童坐在大青牛上卷草叶玩耍。 方天至走过去聊了两句,听说此地名叫大佛村,就问这牧童:“这附近可有寺庙?”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就在村里。你若乐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顺他所指方向一望,只见一片茅屋山树更后,伫立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石顶还有檐盖遮蔽,十分奇怪,便道:“是那大石头旁边么?”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还有好多字,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村里人也不见怪,瞧他生得眉目如画,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只见门扉老旧,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也无人应答,推门一瞧,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迹不清,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c扫地除草c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 矮油我去?! 方教主顿时惊了!老子会游泳啊! 现在咋游不了,岂有此理! 正此时,他脑海中的发来消息—— 方天至前阵子在金环镖局大发神威,声望和经验值又涨了不少,此时身上还有差不多两千积分的巨款,正是财大气粗之时,听到才10积分,立刻干了这比买卖。钱刚花出去,下一刻他乱扑腾的手脚有如神助,游鱼般轻轻一摆,就朝潭心洑出好远。 方天至心里暗骂,老子自己学会的技能还特么要你激活,气煞人也!但也无可奈何,便游到落水当心,匆匆冲了个凉。冲罢还仰起头,就着山涧水喝了几口,觉着还算甘甜清冽。打理好个人卫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讲明情理,借得两只大桶。复行至溪边,将水装满,两手一提,飞一般的过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业务熟练,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块包袱皮,将宝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扑洒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后瞧这破败佛寺已干净利落许多,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礼,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还桶时,却被一众看稀奇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叟道:“小师父从哪里来?” 方天至弯腰行礼道:“贫僧自嵩山少林寺而来,正在蜀中云游。” 这年头消息闭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听过少林寺的鼎鼎大名,闻言不由噫了一声,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起来。 老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扫那破败寺庙。村里虽不时,也会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济,只得任其荒废了。”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众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几句,方天至忽觉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壮颇少,不由问起。 老叟道:“师父有所不知,本村隐在山中,少有耕地。去岁收成不好,赋税又重,生存甚是艰难。前阵子朝廷又来此征壮丁,绑去许多青壮,如今只盼来年春耕时能将人放来。” 方天至做教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c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后来在少林寺辛苦劳作,也是日日能吃个饭饱,严格算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亦从未关心过这事。此时见村民各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听闻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贫僧身无分文,欲相助各位,却没奈何。如今身上有两把力气,可有能帮上的忙没有?” 老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路过本村,连碗粥水都没有讨到,咱们已是汗颜。” 方天至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贫僧将水给众位施主家打满了罢!只是出点力气,不算甚么。”那老叟还要劝,却见他已经走到村头,在第一户人家那里等人引门了。 方天至提了两个大桶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各家的水缸都装满了。村中人人满脸笑意,向他道谢不止,还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一章 软软雄起!  方天至走过去聊了两句, 听说此地名叫大佛村, 就问这牧童:“这附近可有寺庙?” 牧童伸手朝村中一指:“不在附近,就在村里。你若乐意就去瞧瞧。” 方天至顺他所指方向一望,只见一片茅屋山树更后, 伫立着一块红黄相间的大石,那大石十分孤兀,仿佛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石顶还有檐盖遮蔽,十分奇怪,便道:“是那大石头旁边么?” 牧童点头:“那是天落石, 佛寺就在那里。石头上面刻着好多人像,还有好多字, 村里长老不许乱摸乱画的。” 方天至心里有数,便沿村径, 往天落石那边去。此时游方僧人甚多,村里人也不见怪, 瞧他生得眉目如画, 相似白莲,甚至还和他见礼。方天至干脆也双手合十,一路行着佛礼,缓缓而过。村落不大,他过了村, 又往山道上攀行片刻, 迎面便有一间青瓦大屋掩映在树影之中。他走到屋前, 只见门扉老旧,半掩半开。他高声问了两句,也无人应答,推门一瞧,院中杂草横生,屋宇破败,迎着日光正有一大张蛛网织在檐下掉漆的立柱上。 原来这间寺庙已经荒败了,方天至这么想着,抬步跨进门槛。寺庙正屋上挂着一方牌匾,其上字迹不清,隐约是“文王祠”的字样。他走进去屋去,迎面一尊丈六弥勒佛,佛上彩绘尚未凋败,仍见栩栩宝相。他仰头一望,心想寺虽败了,佛却仍在,便一如往常,诚心拜谒一番。礼罢,才推开佛殿右侧一扇小门,那天落石就在门外了。 方天至缓步绕大石一圈,只见上面遍布摩崖石刻。其中佛雕放在龛中,一龛数至十数尊大小不一的佛像,造型独特,神态各异,颇为精致。更有石碑无数,字迹多样,方天至一圈转完,停在一方两米高的碑刻之前,读罢方知其上记录着北周文王宇文泰的生平事迹,那么佛门口的文王祠字样,说的也许就是碑上所载的宇文泰了。 方天至向石上佛像一一拜过,复往寺门口去,寻到一棵华盖亭亭的老榕树,纵身一跃,轻飘飘跳到枝头,拣一根绿叶丰繁的枝桠折下,拎回寺中。少林寺向来有条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全寺僧侣除了耕地种田外,洗衣洒扫等活计都有分配,方天至自然也不例外,种田打谷c扫地除草c提水分饭,洗衣擦桌,除了不用做饭,各种家务活里里外外都干过,真贤惠哉! 话说回来,他提那截枝叶作扫帚,将僧衣除下裹在包袱里放好,打着赤膊先往正殿里去,将佛像和梁柱上的积灰都扫落下来。殿中蛛网颇多,他担心将蜘蛛打死,便先将它们惊开,再拂去蛛网。随后把青砖地上的尘土都扫将出门,又往院中拔草,将散落的泥碎和瓦砾都聚成一堆,捧出寺外头去。 做完这些,方天至已经灰头土脸,又踏出寺去找水。村中有溪,是以山上必有源头,他耳力惊人,寻着水声而走,不多时远远瞧见矮崖断石之上,挂垂着一道清涧,飞珠溅玉,泄落而下,于下方积了小小一方清潭,潭周花草清幽,水往低流,又汇做一条白溪潺潺而去。 方天至长相貌似很精贵的样子,实际全被少林寺糙里糙气养大的,裤子一脱,直接跳进潭水,准备游到潭心的小瀑布去冲冲灰,奈何刚游了一下,就扑腾了起来。 矮油我去?! 方教主顿时惊了!老子会游泳啊! 现在咋游不了,岂有此理! 正此时,他脑海中的发来消息—— 方天至前阵子在金环镖局大发神威,声望和经验值又涨了不少,此时身上还有差不多两千积分的巨款,正是财大气粗之时,听到才10积分,立刻干了这比买卖。钱刚花出去,下一刻他乱扑腾的手脚有如神助,游鱼般轻轻一摆,就朝潭心洑出好远。 方天至心里暗骂,老子自己学会的技能还特么要你激活,气煞人也!但也无可奈何,便游到落水当心,匆匆冲了个凉。冲罢还仰起头,就着山涧水喝了几口,觉着还算甘甜清冽。打理好个人卫生,他重新穿好衣裳,下山到村民家讲明情理,借得两只大桶。复行至溪边,将水装满,两手一提,飞一般的过了村往山上去,因常年业务熟练,路上涓滴未撒,留下一众村民目瞪口呆。 方天至就着水,撕了块包袱皮,将宝堂中的佛像好生擦洗了一遍,又换了水,扑洒在地面上,洗去泥灰,最后瞧这破败佛寺已干净利落许多,这才背上包袱,重新向佛祖施了一礼,提了桶下山。再回村中还桶时,却被一众看稀奇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个颤巍巍的白发老叟道:“小师父从哪里来?” 方天至弯腰行礼道:“贫僧自嵩山少林寺而来,正在蜀中云游。” 这年头消息闭塞,但哪怕山中小村,也多少听过少林寺的鼎鼎大名,闻言不由噫了一声,七嘴八舌的小声讨论起来。 老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怪不得去洒扫那破败寺庙。村里虽不时,也会略作代管,但民力不济,只得任其荒废了。” 方天至道:“阿弥陀佛,众施主有此佛心,已是大善。” 又寒暄几句,方天至忽觉身畔村民,幼老甚多,青壮颇少,不由问起。 老叟道:“师父有所不知,本村隐在山中,少有耕地。去岁收成不好,赋税又重,生存甚是艰难。前阵子朝廷又来此征壮丁,绑去许多青壮,如今只盼来年春耕时能将人放来。” 方天至做教主时,过的是锦衣玉食c甚至酒池肉山的生活,哪怕后来在少林寺辛苦劳作,也是日日能吃个饭饱,严格算来,从没为生计发过愁,亦从未关心过这事。此时见村民各个面黄肌瘦,形销骨立,听闻老叟口述,不由呆了一呆,道:“贫僧身无分文,欲相助各位,却没奈何。如今身上有两把力气,可有能帮上的忙没有?” 老叟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师父路过本村,连碗粥水都没有讨到,咱们已是汗颜。” 方天至听了这话,忽而想起水桶,就道:“那贫僧将水给众位施主家打满了罢!只是出点力气,不算甚么。”那老叟还要劝,却见他已经走到村头,在第一户人家那里等人引门了。 方天至提了两个大桶走得飞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各家的水缸都装满了。村中人人满脸笑意,向他道谢不止,还有向他身上塞豆子的,被他婉拒了。 临行之前,村民都来相送,方天至想了又想,问道:“此处往西南去,最近的城镇是哪一个?” 有识得的村民道:“最近的怕是新津县,此去那里也要百余里了。” 百余里路,方天至运起轻功赶路,一日半日的也就到了。他思及于此,将背后包袱取下,把那数十张大饼都交到村中白发老叟手上:“贫僧年轻力壮,待到城中化缘即可。身上还有些干粮,送与诸位施主。” 那老叟脸色一变,推拒道:“万万不可!师父留着路上用罢!” 方天至学了这多年功夫,想将东西放到人手里,还是易如反掌。一用巧劲,那包袱便莫名其妙的滑落到老叟怀中,直让他捧着东西一呆。 方天至右脚一踏,轻飘飘朝后方平平飞出一丈,双手合十,脸含微笑的朝众人道:“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保重!” 说罢转身而去,几步之间,人影便隐没在林间路中。 方教主涨了声望值。 一般逢整数提示,此时毫无动静,但他心知一定涨了。 可方天至没有打开系统去看。 他沿着林间石路走下,不多时到了来时路口,不由回头朝那座不知名的青山一望,又想起涌到村口送他的老弱妇孺来,一时隐隐高兴,又隐隐难过,竟不知哪种情绪更多些。 想了一会儿,方天至忽而惊醒,心道不好—— 身上如今可是一张大饼也没有了!当下他再无愁绪,将竹杖往腋下一夹,脚底抹油,飞一般在林野间跑了起来。 算他脚程飞快,竟然赶在关城门前混进了新津县城,又因肚饿难耐,只好豁出老脸去化了波缘,勉勉强强吃了个饱。这下他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深有感触,脚一跺心一狠,下定决心要劫富济一下和尚的贫。 故而再往西南去时,方天至一遇城镇,便着意打探城中大户的消息,若名声好,就放下不管。名声不好,便夜里进去摸几个银元宝出来,也不贪多,够用就行,并沿途散出去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二章 软软雄起!  第二章 话说自从方天至进了寺院, 粗茶淡饭他吃得香, 草席粗布他睡得饱,见人就笑,还不哭不闹。寺中僧侣颇养育了一些弃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有些人就相信这男婴是真正天生与佛门有缘,照顾看拂间更多几分偏爱。 待方天至长成四岁,到了开蒙练武之际, 空明将他从育儿堂接到身边来, 教他读书识字, 念诵佛经,并用药汤给他调理身体,亲自悉心抚养。他生性澄静宽和,又颇多耐心, 方天至知他真心疼爱自己,又欲在少林寺精进武功,自然同他亲近。 方天至的亲生父母早些年时常来看望他,但相处毕竟太少;他对父母也不甚亲近,只是恭敬。时日渐久,方家人来的便也少了。 如此寒来暑往又一年, 方天至将要与一批同龄人在八月十四往大雄宝殿受戒大典上受沙弥戒, 方家又来人看望他。知客的师兄将他领到禅房, 推门而入, 方员外和方夫人俱在, 两人不约而同闻声望向门口。 方天至身着茶灰色僧衣,文文静静的走进来。 午后阳光漏过古松翠柏,一道道铺落在门口的地面上,他小小一人站在一片金光之中,毛茸茸的小光头下,面孔秀丽可爱,然而神情澄澈宁和,不像寻常孩童。 方夫人张了张口,叫道:“天至!” 方天至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鞠躬道:“天至见过父母大人!”他想到近日又涨了许多的经验值,知道方家父母一定又为自己祈福布施了,不由又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父母大人福寿安康!” 方夫人双眼泛红,慈爱的朝他招手道:“过来妈这边,天至。” 方天至走到她身边,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脸,听她道:“天至,回家去罢。娘心里很想你。” 他仰起头,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方夫人,半晌摇了摇头。 方夫人急道:“你这么小个孩儿,寺中生活又清苦,早些年不得已将你寄养在此,如今c如今不妨回家住来看看。你总不能真的出家呀!” 方天至认真的看着娘亲,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极为镇静平和,言辞有条有理:“天至喜欢在寺里生活,不觉得清苦。师兄师叔师父师叔祖们都对我很好,妈您不用担心天至想当和尚。” 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朝地面上跪下,向方家夫妇叩了个头。 再直起身,只见方员外负手侧对着他,不忍看他;而方夫人目中泪光莹莹,已然呆住了。 方天至望着母亲道:“天至不孝,不能往父母膝下承/欢,以后也不得晨昏定省c问安视膳。父母在上,天恩如山,来世再报!” 他说罢,不顾方夫人劝阻,一板一眼的向父母磕了九个头。 斩断俗缘,背向红尘。 及至八月十四,大雄宝殿内僧侣云集一堂,共参受戒大典。这回要受沙弥戒的一群小孩里,一多半是从小在寺中长大的,彼此间颇有情谊,方天至排在明宝和明了前面,是一行中第一个受戒的。 他按照空明和诸位师兄的嘱咐,神情庄重的出列向前,走过宝殿两侧分列的朱漆大柱与明黄垂幡,在左右十八罗汉的注目下,走到端坐莲台的释迦牟尼大佛金身前,敛眉垂目缓缓跪下蒲团。 主持方丈身着赤红袈/裟,手持金禅杖,端立在香案之前。丛林东西两序的诸位首座c监院等寺中长老头首俱在见证,主持方丈空闻道:“方檀越,尔今受此戒,当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着花鬘好香涂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不坐卧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捉持金银宝物1。如若破戒,必有严惩,你可知晓了吗?” 檀香缭绕,金光透窗而入,一片梵唱声中,方天至道:“弟子愿持此戒。” 空闻微微一笑,自一旁红绒托盘上执起剃刀,在他的脑袋上刮了起来。他自小在寺中长大,常跟着师兄师叔们剃头,头顶如今也只长出点短短的茸毛,无甚可刮,但空闻还是把这些茸毛都一一刮净了,又道:“你自幼由空明师弟抚养长大,可愿做其弟子?” 方天至道:“弟子愿意。” 这本都是早就商量好的,空闻便道:“依本寺法裔辈分,你当为圆字辈。今赐你法号圆意,往后俗家姓名,毋再提及。” 方天至道:“弟子遵命。” 空闻道:“圆意,今日起,你当同众僧一并坐禅参课,同息同作,日夜不辍,不可荒废懈怠。你师父虽为达摩院首座,你仍当同众师兄弟一并入罗汉堂习武,升院研习仍需经考核后再行议定,你可知晓了吗?” 方天至道:“弟子明白。” 空闻点了点头,最后道:“圆意,你往众僧中去。” 方天至恭恭敬敬的从蒲团上站起来,按照事前教好的规矩,朝大殿外头列队站好的僧团中钻了进去。他人小个矮,登时淹没在一片灰黄僧衣中不见踪影。 空闻则在大雄宝殿内八风不动的站立着,继续主持受戒大典。 又过了一阵,方天至的小伙伴也都顶着小光头纷纷走了出来,个把时辰后,受戒大典结束,众僧齐声念了佛号,准备各自散去。新受戒的小和尚纷纷互相询问你法号甚么,圆妙c圆清c慧劳c慧心等七嘴八舌响个不停,辈分各有不同。然后大家又纷纷嘲笑圆妙名字像个小姑娘,虽然这帮小和尚大部分连小姑娘长甚么样都不知道。平日相熟的同辈师兄有些已二十郎当岁,三十多的也有不少,看到这群小萝卜头极其兴奋,不由嘻嘻哈哈的揉搓小师弟光头,小师叔的也没有放过,直到戒律院的师叔看不下去了,虎着脸瞪眼一喝,这才作鸟兽散。 方天至才同空明住了一年,如今正式受戒,便又要同师兄弟c师侄们一起去睡大通铺了。他回到空明院里,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划拉成个包袱,里头零零碎碎无非是几件换洗僧衣罢了,铺盖脸盆到时都会统一发。方天至环顾房屋一周,忽而发现,他竟然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又想了想自己在阴曹地府的公寓,似乎也是干干净净,没甚么可珍藏的东西。这样了无挂碍,又穷得干净的日子,他过了许久,竟然都习惯了。 几百年前,非白玉床不睡,非夜光杯不饮的骄奢淫逸の魔教教主,竟然不知不觉也变了。方天至想了想,看着那个迷之符号の,心道,其实他早就不是魔教教主了吧蓝瘦! 他摇摇头,提着自己的小包袱,打开了屋门。 满园清风中,空明披着玉色袈/裟,微微笑着站在碧叶簌簌的酸枣树下。 方天至诧异道:“师父,您没跟主持方丈师伯他们一起议事吗?” 空明道:“圆意过来,师父送你一样东西。” 方天至走到他面前,见他左手摊开,上面摆着一串菩提子佛珠,打磨的光润润的,显然用心颇多。方天至双手接过,道:“谢谢师父!” 空明笑答:“这佛珠子是用院里这酸枣树的果核打磨的。你往后同师兄弟和师侄们住一处,基本功要打熬结实了,不可贪多冒进,不可偷懒耍滑。每日武课过后,记得过来。” 方天至听他殷殷叮嘱,不停点头,然后好奇问:“师父,我听说咱们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师父你都会哪些啊?” 空明也见惯小和尚好奇,有心说来激励他,便捻须答:“少林绝技精奥深微,为师天分一般,三四十年里,掌握得六七种,其中般若掌和拈花功还略拿得出手。” 方天至琢磨了下这番谦虚的说辞,又眨眼问:“师父你是达摩院的首座,武功是不是咱们少林寺最高的?” 空明立时摇头,道:“为师还差得远。你空闻c空见c空智师伯的武功修为都高于为师一畴。你空性师叔虽只练得一门龙爪手,但他不务它功,只精研这一门,切磋起来也比为师要厉害。”他想起来这一遭,又嘱咐道,“罗汉堂的首座是你空相师叔,你可与他多多亲近。日后先将罗汉拳,韦陀掌,金刚掌练得熟了,为师再与你开门小灶,如此十来年,你便够资格进般若堂,选练几门少林绝技了。再过二十来年,你当有一番作为,届时就有机会进达摩院啦。” 空明这话里颇多欣慰,仿佛方天至四十岁武功初成,已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丝毫没考虑如果他真是个小孩会感受到怎样的幻灭。哪怕方天至不是个小孩,双目虚望着师父为自己规划的“大学本科一硕士研究生一博士研究生”之路,也不由感到一阵蛋疼。 路肯定是要这么走的,但方天至回顾了下自己曾经练武的过程,并不担心自己真的得练到四十岁才出头,练武的事情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事情。 他只是在考虑,这么十几二十年的窝在少林寺里练武功—— 啥时候才能出去行善积德啊??? 可不可以申请去化缘的部门?! 开玩笑,他现在怎么可能和练硬功的成年僧人比较。要是早知道大家的接受能力如此之强,他就把补丁设置成十年了! 拜此传言所赐,再担水时,方天至双手平举水桶上下山,也没有人管他了。毕竟谁都知道,圆意与他人不同,力气大得很。不仅如此,练桩时,传功师兄圆至也对他格外严格要求,比如测试众沙弥下盘稳不稳时,踹他的力气比踹别人大得多。 再比如,现在方天至老老实实的站着桩,圆至不声不响的溜达到他身后,伸出木棍对着他的膝盖弯就是一戳。幸亏方天至基本功确实扎实了,不然这一下就蹲地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三章 软软雄起! 没办法, 他就领了张地府户籍, 按政策安排被划拨了一幢院子,在这阴曹地府中安了家。 本来虽说无聊又冷清, 日子也不是不能将就。但问题是,社会变化太快, 老古董方天至觉得自己快要被时代的洪流拍死在岸上了。 区区几百年间,方天至虽说考取了地府陆续颁布的各类时髦证书, 但他却从独栋别墅搬到了蜗居公寓,兜里的钱也越来越不禁花。他年岁老到已经成为过去, 人间早就没人给他烧纸贴补家用了,通货膨胀又贼厉害, 日子过得不要太艰难哦! 地府内隐形歧视他们这些身家背景不清白的老古董, 偏爱重用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方天至的邻居换了一拨又一拨, 他跟这些人之间隔了几百年的代沟, 每天都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孤独冷, 因此当阎王殿颁布了最新的《平行时空积善行德暂行办法》时, 方天至权衡了下利弊, 赶在最后一天报了名。考虑到他的生平履历,地府穿越办最终将分配给了他。 方天至也没磨叽,直接启动了系统,穿越到了他将要积善赎罪的第一个世界,。 的使用说明非常简明扼要。 这几行说明,在方天至托生到一户方姓人家的第一刻,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等他稍微适应了婴儿生活后,他查看了自己的系统面板。 —— 过目不忘(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武学奇才(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貌美如花(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心狠手辣(天赋技能)天生的本事不用介绍了吧? 无 无(非佛门阵营武功不可激活) —— 方天至盯着面板看了许久,深深的感觉地府的风气都被最近刚死下来的那些现代人带坏了! 这都是什么不正经的括弧和介绍! 方教主见过的奶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已然审美疲劳,百年之内绝对不会想! 边吐槽,他边运用起自己多年来进修的品牌及营销策划知识,结合叱咤武林的丰富江湖经验,分析了一波自己未来的定位与发展。 首先,没升级前他不能死,死了一切完蛋。 其次,要积善行德,不做或少做坏事。 最后,正面的江湖个人形象(一个好和尚)十分重要。 方天至沉思了好几天,最终决定包装从娃娃抓起。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到晚间便哭闹不休,持续数日不止。 方家是登封府的一方富户,小少爷的不妙近况自然在深宅大院里激起一阵风波,名医不知请了多少位,都不曾治好。眼见小儿子的奄奄之态,方夫人不由得想到鬼神之说,因着地利之便,急忙往近在咫尺的嵩山少林寺封了一大笔香油钱,求一位高僧来家中为儿子相看。 奇事就这么发生了。 少林寺的高僧是正午时分到的方家,刚踏进小少爷的睡房,才睡着不久的方小少爷就在摇床里睁开了眼睛,见到光头的生人也不害怕,反而咿咿呀呀的笑了起来。 方天至虽然没有半点武功,但他并没睡着。听着奶嬷们闲嚼牙漏出来的话,他知道今天有“高僧”要过来,整天都强打精神,就等他来呢。刚听着房门动静,睁眼一瞧是个身披赤褐袈/裟的老和尚,又见他生得眉发灰黑,红光满面,目中宝光莹莹,登时先欢喜起来。 方天至是识货的,他钓来的这个和尚武功可以。 但是方夫人和方家的下人并不知道这些,方夫人见他这样,登时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心中更是认定儿子被鬼神扰动了,须有得道高僧的佛光庇佑才能平乐安宁,她想到这里,又转而满怀期冀的望向少林寺的老和尚:“空明大师,我儿究竟如何?” 空明大师心中的惊奇也不少于方夫人。他仔细端详摇床中的婴孩,又伸手在他手脚c头颈c脊腹上轻轻按摸几回,惹得婴孩又握拳笑起来。空明来时听说,方家已延医问药多次,并未诊出异样来,自知医术并非超群,便按江湖上的路子,检看这孩儿的筋骨脏腑是否有所损碍。这一番查看,病损半点没发现,反倒摸出这孩子根骨上佳,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再一瞧这男婴生得粉雕玉琢c宝爱非常,又更添几分喜欢。 空明望着他微微笑了下,回首向方夫人道了一声佛号,才说:“贫僧方才验看,令郎身体康健,并无大碍。至于为何夜间哭闹不休,贫僧也闹不明白。” 方家本不是为了叫和尚来做大夫的活儿,而是为了请高僧作法,震慑鬼怪的。按说这种事情,少林寺惯有专门的司堂经办,但因缘巧遇之下,被空明撞见了。他对求符驱鬼之事有所耳闻,却不相信,平时也就罢了,听到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便起了恻隐之心,心道也许是寻常医药力有未逮的伤损,若是耽误了时机,那孩儿说不定便有不幸,不如他前去查看一番,或可以内力救治,这才有此一遭。 空明在少林寺辈分既高,乃是达摩院首座,一句高僧当得,但到底武僧出身,业务不对口,应付对答这种事不怎么上道。 方夫人听空明这样说,又宽慰又焦虑,心下担心今晚小儿子仍哭闹不休。思来想去,便商量说:“大师可否在寒舍稍留一日,犬子夜间常啼哭不止,民妇实在心忧,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犬子与大师一见便不哭闹,或许今夜就好转了。” 空明本着慈悲心而来,便应下了。 而当晚,方天至酣睡甚甜,整宿也不曾醒来啼哭。方家大喜过望,心道不愧是得道高僧,也不作法,也不放符,只坐镇府中便能镇压邪祟,对空明更是执礼甚恭,还往少林寺又捐了一笔大的。经此一事,空明也感到奇异欣然,自回山上去了。 但好景不长,空明人一离去,方天至便又睡不好了,仍是夜夜啼哭不休,不论作法贴符都不管用,可方家又不能从哪淘换一个高僧来天天在家住着,真把方员外急得焦头烂额,只好又往少林寺上求助。空明听闻,便将此事同主持方丈师兄空闻说了,言下颇有将方天至收作弟子之意。空闻也乐见师弟觅得佳徒,二人商量一番,与方家说,此子或与我佛有缘,若双亲同意,不妨寄养在少林寺中。 方天至是方员外的老来子,听说儿子要送给少林寺当和尚,自然十分不舍。空明便亲自来见他,商量说方天至先只在寺中做沙弥,不受具足戒,长成后若无意佛门,可以还俗回家去。 方员外左右为难,然而家中幺子晚上睡不着觉却是迫在眉睫,最后只好愁眉苦脸的答应了。夜里方夫人抱着孩儿心肝肉也似的哭了一通,收拾了两大车的东西,第二日一大早便叫人送去了少林寺。到了中午,两大车东西被原样送回,儿子却已留在了少室山上。 方天至就这样如愿以偿的在襁褓之年混进了少林寺。 美滋滋! 明知道你徒弟生就一副花容月貌,还要他敲别人家的门,白吃别人家的饭。 你这是在逼人犯错误啊师父! 方天至忍住肚饿,走过这间山庙,往人烟繁华处去。 不过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大城,方天至往城里的大道上那么一溜达,照旧被人频频相看。他打量着大道旁的铺面,欲找一食肆化缘;但也是巧了,下一处十字街头上,东边大路朝南一座宅邸迎街开了两扇乌漆铜环门,门口石狮威武,并站了两个身姿矫健的青衣汉子。不远外围了个石栏,里头竖着一杆十数米的旗帜,青色旗面上绣着一对金环,正迎风招展。 方天至定睛一瞧,也不往包袱里掏摸化缘钵了,径直走到那处宅邸前仰头一望,只见门额上挂着一方大匾,上书“金环镖局”四字。 两个守门的青衣汉子见有人来,纷纷上前抱手一礼,态度客气的招呼道:“这位师父请了。” 方天至泰然道了声佛号:“施主有礼。敢问府上正是王传恭总镖头当家的金环镖局么?” 左手边那汉子道:“不错,此处正是金环镖局。请教师父法号?此番是来化缘,还是有事相托?” 那就没跑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这个叫王传恭的,他师父空明曾提起过,是他早些年曾收下的一个俗家弟子,据说为人不错,天分尚可,对少林寺执礼甚恭,开着一间金环镖局,年年都有大笔香油钱奉上。 如今碰着他了,那么这顿晌午饭至少是妥了。 方天至大松一口气,心里却唏嘘不已,知道跟陌生人化缘这回事早晚免不了。 不说没钱,只说作为一个圣僧,怎能连缘都不能坦然化呢!? 如此想着,脸上不露。方天至向这二人微微一笑道:“小僧出家少林寺,拜师空明,法号圆意。今云游在外,路过贵宝地,便来拜会俗家师兄。”说着自怀中摸出度牒,递了过去。 这两个汉子闻言颇为诧异,盖因少林圆字辈僧人如今大多年长,从未见过这般年轻的。但此事又无须扯谎,与总镖头一相见便知真假。两人对视一眼,左手边的先接过度牒,右手边的则抬手请道:“请圆意法师随我来客厅稍作歇息。” 方天至刚在客厅喝了几口好茶,便听一阵杂乱脚步声自后院而来。不多时,一个身披松绿绸衫的中年男子打头而出,长眉秀脸,唇上蓄须,气质颇为斯文。他甫一瞧见厅中端坐的年青和尚,便觉其神容清湛绝伦,不由吃了一惊,心道这和尚怎么这样俊俏,但他走镖数十年,江湖甚老,仍是满脸含笑,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原来是圆意师弟,府上怠慢,请师弟海涵!” 方天至也起身回礼,笑道:“王师兄客气了。” 这厢宾主见礼,分位坐定,王传恭再去细看这位师弟的相貌,立时又有满室生辉之感,不由暗中咂舌。他俗务缠身,多年未去少林寺拜谒空明了,只隐约清楚他老人家收了个关门弟子,具体模样如何,武功几许,便不得知。今日他见方天至品貌不凡,略生亲近之意,口中关切问:“师弟此番下山,可是寺中有事交办?” 方天至道:“此番下山,乃是奉师父之命,打探那谢逊的下落。” 王传恭沉吟片刻,又问:“师弟欲往何处去?” 方天至答:“先行入蜀,再往东南打算。” 王传恭笑道:“巧了!新近正要走一趟往川中去的生意,师弟如不嫌弃,不如同往。” 那敢情好哇! 方教主知晓这是他做下的人情,但不用化缘就是美滋滋,他假意犹豫片刻,一本正经的道了声佛号:“如此便叨扰了!”王传恭连道客气,又请他移步往后院花厅就坐,一行人边走边聊,方天至也一一知晓了王传恭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姓甚名谁,无非得力的镖头抑或他的徒弟云云。 金环镖局这一整座宅邸规模颇大,朱梁画栋,绿树琼花,虽多有匠气,但装饰华美,作为镖局来讲,已是十分气派。几人进了二院,迎面好大一座白石铺就的场院,两侧细柳红枫下,摆着十八般兵器架子,另有石墩c木桩等等不一,正有许多赤膊的青壮男子在其中操练。 王传恭笑道:“镖局正院里接待客人,这二进院便用作各位镖师日常起居的住所,大家伙儿常聚在一处切磋谈笑。”他又问,“不知师弟如今功夫精进如何?可曾练过韦陀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四章 软软雄起!  第十七章 如此几日, 方天至便在山崖与佛阁间往返, 而纪晓芙则专给他送饭来, 时而静立在栈道上, 看他搞建筑。方天至最初很不适应,但渐渐也就习惯了, 两人相安无事。 这一日傍晚, 方天至负着树干往佛阁赶时, 恰巧碰上凌云寺的方丈主持, 便被请到禅房叙话,就大佛佛阁修缮的事情谈了半晌, 又论了几句佛理。如此耽搁许久,方丈本要留饭,但方天至怕纪晓芙苦等, 便据实以告, 推辞离开。此时天色已暗, 他赶到佛阁时, 栈道上已没了人影, 方天至等了片刻, 也不见她来,心想或许她等太久, 已走了, 便没计较, 又厚着脸皮去凌云寺里混了顿饭吃。 然而第二日晌午时, 方天至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纪晓芙仍是没来。他颇有些疑虑,心想也许她遇到同门耽搁了,本打算再自往寺里去吃饭,但事到临头,脚下又停住。 他隐隐又浮出一个念头,又也许,她碰到杨逍了。 在檐头站住片刻,方天至反复思量,终究调转方向,飞身下到栈道去,欲往嘉州府去看看。他这几日与纪晓芙闲聊,已得知她住处。入了城中,往她歇脚的客栈一问,那伙计却说她昨日下午出门不久就又回来,拎着包袱退了房。 方天至觉得不对,问:“她身边可跟着甚么人?” 伙计答:“并未有人跟着进来。”这时又有客来,那伙计舍了他去迎人,方天至欲上楼去看,柜台边的掌柜立时于百忙之中抬过头来,朝他道:“客人要上楼去?要住店么?” 方天至从袖里摸出几个铜钱与他,客气答:“我上楼去瞧一眼,待会儿便下来。”他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楼梯口,几步上去二层,找到纪晓芙入住的房间,听里头没有人响,便推门一看。 这屋子已被重新收拾了,里头什么痕迹也无。方天至瞧了一圈,眼光飘过半敞的窗扉,仿佛见一角紫影飘过,便立刻扑到窗边,垂头朝外一望,只见客栈外头木墙缝隙里,被人牢牢夹了一缕淡紫的纱绢,方天至捞起在手,想到金环镖局那日纪晓芙装束,猜这是她自衣裳上撕下来的。她悄悄走了,又在这么不显眼的地方留下标记,恐怕是出了事。 方天至思及于此,不再耽搁,直接从窗边跳下楼去,往城门方向飞赶而去。他往来城中,把四个城门周遭了仔细看了个遍,终于在南门附近的隐蔽墙影里,瞧见了峨眉派的标记。 那标记不是用剑刻的,而是用胭脂画上去的,除了峨眉派的标记,还小小写了个“马”字。方天至将胭脂蹭了一点在手边,稍微闻了闻,识出是纪晓芙身上的气味,可见她剑都没有了,或只有偷偷用胭脂作记号,才能不被人察觉。 方天至心中一沉,若是杨逍将她劫走,两人骑马赶路,这一天半功夫,也不知赶到哪里去了,他轻功再好,也经不住和马匹比长途脚力,便一边赶回城中买马,一边猜测杨逍想法。 首要一条,杨逍早些时候,是在川西与纪晓芙相遇的,后来又不许她东下,如今又从嘉州城南门离开,那么两人或许往西南方向去了。 再者,青衣江畔乍一相见,方天至便瞧出杨逍是个性情极为高傲的人。他自恃武功超群,也不惧纪晓芙往峨嵋逃跑,缀在她身后一个月有余,起初或是以为凭他才情品貌,当要纪晓芙心甘情愿与他离开才是,后续没了耐心,复又起了捉人的想法。 纪晓芙前几日,每天往乐山与他送饭,杨逍若是早已发现她的踪迹,见此情景,就算不当场现身与他相见,也必不能忍这好几日,无来由的昨日骤然发难。那么他也许在峨嵋山下等了几日,不见纪晓芙,便猜她顺流而下,是以自峨嵋改道,一路往嘉州来寻人,昨日正巧遇见了纪晓芙,便威胁她与自己走。 若是这样,方天至想,杨逍也许不知道自己也在附近。他自恃川中无人能敌,又携着心仪的美人,想来不会急于奔命,抄小路,宿荒岭。纵然他有意如此,纪晓芙既已留下记号,盼人来救,也会想方设法说服杨逍,二人如无意外,应当会沿官道走城池,舒舒服服的赶路。 如他所料都不出错,追人一事虽然前路渺茫,但或许也有一二机会。 方天至思及于此,买了马后,先问马商此去西南最近的城镇是哪个,又在里挑出,花了800点积分升到了s级,这才纵马西驰,一路顺官道追去。此去西南,最近的城池恰巧只有一个,名叫马峨县。方天至快马加鞭,一路追山赶水,于官道上奔驰,约莫行出百八十里路,也只赶超了许多往来客商,并几个行脚的武林人士。 此时天色昏沉,打远山外渐渐压来几层翻滚黑云,时不时将太阳遮住又复散开,眼见就有一场倾盆大雨要来。加持之下,方天至策马飞奔,却眼观六路,忽而在前方草丛边儿上瞧见一点灿色,他两足猛踏马镫,整个人凌空而起,又于马背上轻轻一点,朝侧前方直飞而出,掠过那草丛之际探臂一拾,又复加急纵掠几步,重新飞回兀自奔驰的马匹上坐定。 此时再看手上,却是一枚两头尖尖系紫绳的峨嵋钉。 方天至将这枚峨嵋钉揣在袖中,又复拍马快行。及至黄昏之时,他已在路上捡了三枚峨嵋钉,而闷雷声中,暴雨也终究漫天覆落下来。日光隐没不见,豆大的雨珠在红土大道上砸落,马匹践踏下,泥浆四下飞溅。白茫茫一片雨帘中,方天至又赶过几十里路,终于远远瞧见了马峨县的城郭。 城门虽在眼前,但他心下一片凝重,只因这大雨下的太过不巧,恐怕将许多痕迹掩去了,追人更是困难。他在城中顾不得其他,先往门脸体面的酒楼客栈里去问话,终于在一家客栈里得知,昨夜曾有如他描述的一男一女在此留宿过。他得到消息,心知纪晓芙果然是被杨逍扣住了,当即再不停留,往四下城门左近去查探,终究在s级技能的帮助下,于西城门附近的隐蔽墙面上找到了纪晓芙留下的标记。但大雨摧残下,那胭脂痕迹已残缺不全,全然看不清晰了。 方天至随手买了顶斗笠扣在头上,与行街的商人相问,得知马峨县再往西南,有两座县城。一座偏南的名叫甘洛县,另一座偏西的叫做石棉县。这两座县城之间虽相隔不远,但距马峨县却都有六七百里路,纵使连夜赶去,也要天亮才能到达。 纪晓芙留下的模糊标记已没甚用处,方天至不知二人究竟往哪边去了。他思前想后,最终因在西城门瞧见的标记,便往偏西的石棉县而去。一夜披星戴月,及至石棉县城外,暴雨才停,天又复放晴。此时城门初开,行人寥落,城中店铺多上板打烊,尚未营业。方天至一一将还算上档次的客栈大门拍开,拽住伙计相问,却没一家对纪晓芙二人有印象。他又将四下城门左近再查探一番,同样没瞧见一星一点的痕迹,这才心道不好,恐怕来错了地方。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方天至便又上马,准备向东南奔去。此时马匹急奔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将近八/九百里路,已然累得狠了,不论方天至如何催它,也跑不太动。无奈之下,他又将马与数两银子留下,好说好量的与人换了马,也来不及吃喝,径自疾驰而去。及至甘洛县,又是两个时辰之后,但总算他找对了路,于南城门附近找到了纪晓芙的胭脂标记,上面除了峨嵋派联络符号外,还有一个“越”字。 那标记还是清晰鲜艳的。暴雨清晨才停,可见昨夜纪晓芙还在这里歇脚。那么他们离开甘洛县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之久,仿佛还能追的上。 方天至这样想着,朝人打听一番,复上马往西南方向的越西县去。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但天色一片灰蒙,山野阴翠,浓云罩顶。方天至于官道上赶路,沿途又收到一枚峨嵋钉,可心中却颇为担忧,恐怕今日与前日相似,未及黄昏又下起雨来。 昨夜若无瓢泼大雨,他视野清明之下,路上情景便都能看顾得到,一二百里路未拾得峨嵋钉,必会掉头回转,往甘洛县去,清晨时候恰好能截住杨逍,早不必多赶这好几百里路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黑云压野,却久阴不雨,好叫方天至一路又拾到好几枚峨嵋钉。几个时辰后,他仍纵马路上,杨逍与纪晓芙却已到了越西县城外。 这两天一晚来,纪晓芙心中忧惧片刻不停。时而惶恐于杨逍这魔头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时而又担忧自己百般小心,留下痕迹,却无人来救。昨夜下了那样的大雨,她于客栈中听着雨声,只觉希望都被这淹天大水冲走了。可却仍不死心,沿路趁杨逍分神,偷偷于身后掷下暗器,指望被人瞧见。 此时又见城郭,她便稍微松了口气,只盼夜间留宿时,能有人追赶上来。这追上来的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会是同门师姐妹的可能性极小,全都指望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可这指望又是何等渺茫,此距嘉州,已是千里之外了! 纪晓芙默不作声,忽而扬鞭拍马,往越西县城小跑而去。不料此时,杨逍却在她身边道:“且慢。” 纪晓芙勒住缰绳,侧眸望了他一眼。 杨逍一身白衣如雪,背脊挺拔的端坐马上。他持住缰绳,勒马慢行,向纪晓芙微微一笑:“寒舍已近,咱们不必进城。再过些许时候,杨某即可于庄中款待姑娘。” 纪晓芙心中一惊,但勉力稳住神色,一如既往般冷淡淡的轻声说:“我太饿太累了,偏偏想进城休息一会儿,你不许么?” 杨逍侧首垂眸打量她一会儿,又是一笑。这一路上,纪晓芙多有许多借口,要么身体不适,要么腹中饥饿,只为在城中多留片刻。他虽未能察觉纪晓芙悄然留下的记号,但也知她如此做派,多半是怀着遇见同门,寻求搭救的心思。杨逍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放任她如此,并不觉得能叫她从手上跑了。他这一笑,一是为了无奈,二是带着纵容,三却是排遣郁气。 他少年成名,纵横江湖数十载,风流韵事无数,实不料如今栽在峨眉派一个女弟子身上,偏生还是单相思。如此死缠烂打之事,本为他所不屑,如今却让他自己亲自做下了,他心中焉能不惆怅郁怒?求而不得,自来千古一苦,任你如何英雄豪杰,也难消受! 他自来城府深沉,心中如何作想,脸上是半点看不出来的。一笑过后,便道:“岂敢不许?你想做什么,杨某都奉陪到底。” 纪晓芙闻言不去理他,自往城中去了。 两人一齐到了县城里最气派的酒楼坐定,点好了酒菜。纪晓芙脸容苍白,神情一派楚楚憔悴,似也无甚胃口,搛着两口素菜,有一搭没一搭的吃。杨逍此时心情又何尝好了,虽无美酒,但亦执壶窗边,遥望风景解愁。 过了片刻,纪晓芙开口问:“你在这附近有庄子?” 杨逍应了一声。他知她意思,心里难受,不等她开口问,便自道:“小相岭上,抱云山庄。姓杨的在此间的一处别业。” 纪晓芙见他只缓缓自斟自酌,不盯着自己看,便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在手帕上写下那八个字,又将帕子卷握一团在手中。又过一会儿,她叫来店伙计,问了出恭处,才轻声道:“我稍去一会儿。” 杨逍又应了她一声。 纪晓芙缓缓离座,下到二楼,路过柜台边儿上,将那帕子和一锭银子放在了掌柜的面前,客气道:“劳驾,请掌柜的帮峨眉派留个心。” 那掌柜的打量她两眼,又打量了银子两眼,听闻峨眉派大名,便先小心问道:“女侠请讲?” 纪晓芙微微一笑:“这几日若有个和尚或者峨眉派的人来打听我,你便将这条绢帕交给他。银子不多,您自个儿留下便是了。” 这不算甚么大事,掌柜的放下心,笑着将银子和帕子都收到柜台下头去:“女侠放心,我记得了。” 饭罢,杨逍唤来伙计结了账,二人自西门出城,复策马行路,不过十数里后就是小相岭。那小相岭虽名叫岭,实乃一道巍峨山脉。人在山麓,只见碧峰绵延,奇秀不尽,山势拔上云雾之外,雪顶隐约可见。两人至此弃马不用,步行攀上,山路愈行愈陡,及至拂云拨林而出,正在平崖之上,可见一座依山而伫的院落。那院子白墙碧瓦,隐于山雾之中,纵使远望,亦可在黄昏微光中见其精致之处。 两人再走近些,院落中的仆役似已看到人影,不多时便分作两队鱼贯而出,每人皆提着碧纱灯笼,将院门外照的一片清幽辉煌。又有管家模样的中年文人走上前来,向杨逍作揖道:“见过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五章 软软雄起! 那老虎回头瞅瞅崖底, 又扭头瞅瞅两脚兽,委委屈屈的在一棵松树下打转,又时不时大吼一声。方天至很不怕它, 这时再细一打量,却见那白老虎生了一双湛蓝眼睛, 阳光一照, 瞳孔清澈如水, 如同一对儿蓝宝石般漂亮。它见方天至不过来打它脑瓜, 警戒片刻后,也歪头去打量他。四目相视片刻,白老虎缓缓趴在地上,半专心的用前爪摸自己的脑瓜, 时不时又抬头瞧一眼方天至的动向。 方天至又等了片刻, 再次缓步朝它走去。这回那老虎虽仍旧不安,但趴在地上未动,一双蓝眼睛死死盯住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但干打雷不下雨,直到方天至走到它身边蹲下,它也没甚实际行动。 而方教主撸了撸袖子,伸出双手来——就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施展起一通神乎其技的撸猫大法。那老虎被他摸得一愣一愣的,间歇性发出威胁声, 过了一阵, 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间歇性的威胁声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呼噜声, 呼噜了一会儿,那条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在身后随性的打起了卷,显然爽到了。 开玩笑,方教主打几百年前做教主那会儿就养猫,进了地府也不例外,可以说得上是撸猫界的最强王者,手活棒棒的! 他又撸了一会儿,见老虎把眼睛都眯上了,便伸手在它脑瓜上轻轻一拍。 老虎瞬间惊醒,刚要呲牙,却觉得头上不痛,扭头瞅了眼方天至,动了动耳朵,复又趴下。 方天至站起身,又在它脑瓜上拍了一下,见老虎看他,就朝峡谷一侧走了几步,向它招招手。那老虎灵性颇高,歪头瞧他一会儿,见他又有过来拍脑瓜的意思,便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抖抖毛皮,很矜持的踱着四爪跟了上来。 沿着峡谷边缘行走片刻,水声愈发涳鸿作响,不多时方天至便在一道狭窄谷口处望见了对岸的瀑布。只见好大一片水帘凌空泄落,撞进峡底江流之中,于千米之上的崖头仍可听其巨响滔滔,震耳欲聋。天上万点飞雪堕下,于离水数尺之上消融殆尽,化作一片蒸腾水雾,瀑布花树间披烟戴雪,白雾袅袅不绝,犹如人间仙境。 方天至见此盛景,兴致颇高,不由运功放声长啸,他内力深厚不凡,真气鼓荡间衣袖随风翻飞,周身雪花不落,啸声却愈放愈清,愈放愈亮,于两侧峡壁间回荡不止,往复相叠,以至如一道清雷般绵延响彻云霄,片刻间竟压过了瀑布水声。他身后的白虎不堪骚扰,溜进林子里避了开。 方天至静静等那回声隐去,忽而思及往事,竟然隐隐感到一丝怅惘。 他虽做过天下第一教主,享受过这世间不尽豪奢,却也没有如今这般自由过。圣教气焰滔天,却也积弊颇深,尾大不掉,他又要练功,又要处理庶务,又要平衡教中关系,又要与江湖上的势力勾心斗角,时不时还要撸袖子干架,累得宛如一只皮皮虾!出个门亦是前呼后拥,随从上百,稍露个面,就要骇裂许多江湖人的胆子,被喊打喊杀烦不胜烦,是以游览大好河山这等妙事,竟与他几乎无缘。 方教主对此颇有牢骚,在地府受罚反思时,也曾觉得,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魔头,除了无可奈何的缘故之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际环境也是有锅的! 换你你不烦吗!你不发脾气吗!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看如今,方教主如此自由潇洒,是不是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不仅如此,他享受到了被人尊敬亲近的甜头,做好事还有点上瘾了呢 讲真,做和尚虽然要剃头,还不兴吃肉喝酒撩妹,但除此之外,没甚可挑剔的。 望水唏嘘一番,方天至摇了摇头,回头一瞅,正见他的白老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皮毛染血的兔子。 方教主顿时惊了!可是老虎吃肉,天经地义的事情,总不能强迫他吃素罢! 嗯似乎只要不吃人,就可以了 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其他生灵的性命与人又有何不同? 方天至寻思了下,想到菩萨亦有猛兽坐骑,便心安理得下来——这个问题既然菩萨都不去管,他就先不操这心了!但思及于此,他又想到养老虎的一系列麻烦,不得不承认,作为圣僧的宠物,这头白老虎有必要经受一定的训练,提升下觉悟。 他沉吟片刻,正要一本正经的训话,却听身畔不远处,有个人道:“阿弥陀佛!” 瀑布水声甚大,方天至一时竟未发现周遭有人,侧首一望,却见一个白须长眉的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立在崖头。他又高又瘦,如一根竹竿般。此处风大,他青色僧衣飘飘,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被吹到峡谷里去了。 方天至见他年事颇高,便恭恭敬敬的回礼道:“见过法师,学僧有礼了!” 那老僧问:“小和尚怎么称呼?” 方天至答:“学僧法号圆意,请教法师上下?” 老僧仍笑嘻嘻的:“老和尚法号无忧,在这山中寺庙里修持。听到啸声,还以为我那师弟又发疯跑出来了,便赶来一看。谁料竟是个小和尚!你功夫好厉害啊,真是后生可畏!”他又瞧那老虎,喜道,“噫,这虎很漂亮呐。”话里话外,仿佛没瞧见虎嘴里吧唧吧唧大嚼的兔子一样。 这老和尚画风好像有点清奇 方天至语塞片刻:“请教无忧法师,这是什么山,又有什么寺?学僧路过宝地,应去拜谒佛祖。” 老和尚搔搔头答:“这山是翠屏山,本寺名叫碧峰寺。你若要拜佛,就随我来!” 方天至艺高人胆大,自牵虎随他去,两人一路穿林,不久林尽坡来,攀过几步后,一道绵长石阶映入眼来,那石阶直来直去,两旁松柏竹翠也不遮它去路,隐约仿佛插入云霄般。这般大工程,少林寺财大气粗,人多势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这深山碧峰寺香火恐怕不盛,不好和少林寺比,方天至不由敬佩道:“这石阶恐怕修来不易。” 谁料那老和尚喜道:“没费什么事,我那师弟闲来无事,自个儿修的。” 方天至闻言目瞪口呆! 好家伙!怪不得你师弟发疯逃跑,搁我我也跑哇! 但他也愈发好奇起来,那老和尚仿佛知道他在想甚么,便直接讲来:“我这师弟法号无虑,但他辜负师父心意,说是无虑,心事却多极了。因他整日介不高兴,十年前疯掉啦。”他说到这里,又安慰方天至道,“不过不要紧,他平日总自个儿关自个儿的禁闭,偶尔跑出来,也只是犯痴,这条路便是师弟犯痴时修出来的。他疯得很无害,虽然武功厉害,可你打他都不还手的,我适才听到啸声跑过去,就是怕他不小心遇到野兽被咬死。”他说到这里,才恍然想起一个事来,指着老虎问,“这漂亮老虎吃不吃人的?” 方天至:“” 大佬,你倒是没有辜负你师父的心意,你心也忒大了! 无忧老和尚又自言自语道:“它既然没有要咬我,想来是不吃人。” 方天至摇摇头:“它是我刚收服的,野性未驯,恐怕是吃人的不过小僧定会好生管教,一直带它在身边。法师放心。” 无忧便又喜笑颜开:“那便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快上到山顶。这老和尚气都不喘,想来功力也深。不多时,两人来到山路石阶前横立的一道落雪石坊下。那牌坊当心上,正刻着三个古朴超逸的隶字——“碧峰寺”,字迹风霜饱经,却气象弥深,仿佛名家手笔。 又过此地,折行上山,隐隐见到庙宇飞檐,雪舞风飞间,檐下铜铃正自摇曳。老和尚无忧带方天至抵达山顶,过了一片青砖法场,依次于殿宇中拜佛,后至宽阔处,一座阶梯对称回折的朱墙大殿映入眼来,殿前石壁上刻写“观心自在”四字,其下清泉涌动,覆雪不冻。往殿中拜过佛祖,老僧无忧又引他在寺中参观。 碧峰寺多植梅花,山上春晚冬早,梅花已悄然绽放,灼灼艳艳,犹如一片胭脂云雾,雪中参看,更觉惊心。 两人走至一间独座青瓦小屋前时,只见院中生着一棵枝干繁美的树,树上遍落白雪,雪枝掩映在单檐之上,极为自在秀美。方天至看了一眼,忽而闻到一缕暗香,再细瞧才发现那竟是一树嫣然盛放的白梅花。 他驻足不动,无忧老和尚也随他停下,道:“寺里的梅花都是我师弟栽的,他小时就爱种树。如今算来也有三十年啦。他从前住在这屋里,总时不时坐在这棵树下发呆,后来呆着呆着,不知怎的就疯起来,也就不再住这里了。” 方教主骨子里乃是一个相当诗情画意的人,既见清景,便思雅人。原本不觉甚么,此时想到老和尚的师弟人已痴痴呆呆的,便暗生惋惜,问:“无虑法师如今住在哪里?” 无忧道:“他疯了之后便关自己的禁闭,为了免得自己犯痴总跑出来,就往后山断崖的石台上住了,每日有人将饭菜给他吊下去。”他搔搔头,“不过寺里愈发不景气,没几个僧人。老和尚我若是死了,怕不久后就没人管他。他死了也好,那便真是无忧无虑啦。” 老和尚这话说完,脸上那一点为难之色散去,又笑起来。 方天至最初只觉这老和尚没心没肺的,此时不由心想,僧人将生死爱憎视作自然而然的事,多半是修为高深所致。可一路上听这老僧天真话语,恐怕是天性使然,才能无牵无挂到这般地步。方天至与他恰恰相反,心上挂碍的事情极多,但他反思自己,却又隐隐觉得,不愿做这老和尚这样的人。 思来想去,方天至心道,自己是为了积德行善来的,又不是真要做个出家人。思想境界比不上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万不要被套进锅里了! 想通之后,他不由宽了心,又好奇问:“无虑法师才过了三十几个春秋么?” 无忧法师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你要问我,为啥我和师弟年岁相差这大。但你问我也不和你说。” 方天至不拿自己与无忧比较,再看这老和尚便觉得他赤诚可爱,不由笑道:“那我不问了。” 无忧喜道:“如此就好。寺里空闲屋子多得是,你想住就住罢。这山上长年累月少有人来,也怪寂寞的。”他一寺住持,竟坦言人少寂寞,令方天至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微笑不语,又听他道,“我看你喜欢这棵白梅树,不如住在这屋子里好了。反正我师弟早也不住了。” 方天至正自踌躇,一阵风来,吹落花瓣与雪。他身后的白老虎觉得无趣,瞧见了便猫腰窜过去,抬起前爪乱扑花瓣。无忧老僧却已经摆摆手,道:“我去厨房瞧眼,差不多该吃饭啦。”说罢一溜烟就走了。 于是乎,方天至便暂且在画风各种意义上都清新脱俗的碧峰寺住下了。 他打算先把这只白老虎调/教一下,不然实在不方便往外面带啊! 成都府郊外秋意参半。 方天至行在官路上,极目一望,见绿草万里起伏,被群峦环抱。萋萋远峰之上,一二倾白云,三四星枫艳,朦朦胧胧在碧天之下。 方天至回过头来,踏着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处,正有一道百丈竹林,路头隐没在其中。几个农民立在林外砍竹,身旁已放倒了数十棵,零落横在道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六章 软软雄起! 话说自从方天至进了寺院, 粗茶淡饭他吃得香,草席粗布他睡得饱,见人就笑,还不哭不闹。寺中僧侣颇养育了一些弃婴, 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有些人就相信这男婴是真正天生与佛门有缘, 照顾看拂间更多几分偏爱。 待方天至长成四岁,到了开蒙练武之际, 空明将他从育儿堂接到身边来,教他读书识字,念诵佛经, 并用药汤给他调理身体,亲自悉心抚养。他生性澄静宽和,又颇多耐心,方天至知他真心疼爱自己,又欲在少林寺精进武功, 自然同他亲近。 方天至的亲生父母早些年时常来看望他, 但相处毕竟太少;他对父母也不甚亲近, 只是恭敬。时日渐久, 方家人来的便也少了。 如此寒来暑往又一年, 方天至将要与一批同龄人在八月十四往大雄宝殿受戒大典上受沙弥戒,方家又来人看望他。知客的师兄将他领到禅房, 推门而入, 方员外和方夫人俱在, 两人不约而同闻声望向门口。 方天至身着茶灰色僧衣,文文静静的走进来。 午后阳光漏过古松翠柏,一道道铺落在门口的地面上,他小小一人站在一片金光之中,毛茸茸的小光头下,面孔秀丽可爱,然而神情澄澈宁和,不像寻常孩童。 方夫人张了张口,叫道:“天至!” 方天至规规矩矩的双手合十,鞠躬道:“天至见过父母大人!”他想到近日又涨了许多的经验值,知道方家父母一定又为自己祈福布施了,不由又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父母大人福寿安康!” 方夫人双眼泛红,慈爱的朝他招手道:“过来妈这边,天至。” 方天至走到她身边,任她抚摸自己的头脸,听她道:“天至,回家去罢。娘心里很想你。” 他仰起头,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凝视着方夫人,半晌摇了摇头。 方夫人急道:“你这么小个孩儿,寺中生活又清苦,早些年不得已将你寄养在此,如今c如今不妨回家住来看看。你总不能真的出家呀!” 方天至认真的看着娘亲,声音还奶声奶气的,但语气极为镇静平和,言辞有条有理:“天至喜欢在寺里生活,不觉得清苦。师兄师叔师父师叔祖们都对我很好,妈您不用担心天至想当和尚。” 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一本正经的朝地面上跪下,向方家夫妇叩了个头。 再直起身,只见方员外负手侧对着他,不忍看他;而方夫人目中泪光莹莹,已然呆住了。 方天至望着母亲道:“天至不孝,不能往父母膝下承/欢,以后也不得晨昏定省c问安视膳。父母在上,天恩如山,来世再报!” 他说罢,不顾方夫人劝阻,一板一眼的向父母磕了九个头。 斩断俗缘,背向红尘。 及至八月十四,大雄宝殿内僧侣云集一堂,共参受戒大典。这回要受沙弥戒的一群小孩里,一多半是从小在寺中长大的,彼此间颇有情谊,方天至排在明宝和明了前面,是一行中第一个受戒的。 他按照空明和诸位师兄的嘱咐,神情庄重的出列向前,走过宝殿两侧分列的朱漆大柱与明黄垂幡,在左右十八罗汉的注目下,走到端坐莲台的释迦牟尼大佛金身前,敛眉垂目缓缓跪下蒲团。 主持方丈身着赤红袈/裟,手持金禅杖,端立在香案之前。丛林东西两序的诸位首座c监院等寺中长老头首俱在见证,主持方丈空闻道:“方檀越,尔今受此戒,当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着花鬘好香涂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不坐卧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捉持金银宝物1。如若破戒,必有严惩,你可知晓了吗?” 檀香缭绕,金光透窗而入,一片梵唱声中,方天至道:“弟子愿持此戒。” 空闻微微一笑,自一旁红绒托盘上执起剃刀,在他的脑袋上刮了起来。他自小在寺中长大,常跟着师兄师叔们剃头,头顶如今也只长出点短短的茸毛,无甚可刮,但空闻还是把这些茸毛都一一刮净了,又道:“你自幼由空明师弟抚养长大,可愿做其弟子?” 方天至道:“弟子愿意。” 这本都是早就商量好的,空闻便道:“依本寺法裔辈分,你当为圆字辈。今赐你法号圆意,往后俗家姓名,毋再提及。” 方天至道:“弟子遵命。” 空闻道:“圆意,今日起,你当同众僧一并坐禅参课,同息同作,日夜不辍,不可荒废懈怠。你师父虽为达摩院首座,你仍当同众师兄弟一并入罗汉堂习武,升院研习仍需经考核后再行议定,你可知晓了吗?” 方天至道:“弟子明白。” 空闻点了点头,最后道:“圆意,你往众僧中去。” 方天至恭恭敬敬的从蒲团上站起来,按照事前教好的规矩,朝大殿外头列队站好的僧团中钻了进去。他人小个矮,登时淹没在一片灰黄僧衣中不见踪影。 空闻则在大雄宝殿内八风不动的站立着,继续主持受戒大典。 又过了一阵,方天至的小伙伴也都顶着小光头纷纷走了出来,个把时辰后,受戒大典结束,众僧齐声念了佛号,准备各自散去。新受戒的小和尚纷纷互相询问你法号甚么,圆妙c圆清c慧劳c慧心等七嘴八舌响个不停,辈分各有不同。然后大家又纷纷嘲笑圆妙名字像个小姑娘,虽然这帮小和尚大部分连小姑娘长甚么样都不知道。平日相熟的同辈师兄有些已二十郎当岁,三十多的也有不少,看到这群小萝卜头极其兴奋,不由嘻嘻哈哈的揉搓小师弟光头,小师叔的也没有放过,直到戒律院的师叔看不下去了,虎着脸瞪眼一喝,这才作鸟兽散。 方天至才同空明住了一年,如今正式受戒,便又要同师兄弟c师侄们一起去睡大通铺了。他回到空明院里,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划拉成个包袱,里头零零碎碎无非是几件换洗僧衣罢了,铺盖脸盆到时都会统一发。方天至环顾房屋一周,忽而发现,他竟然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又想了想自己在阴曹地府的公寓,似乎也是干干净净,没甚么可珍藏的东西。这样了无挂碍,又穷得干净的日子,他过了许久,竟然都习惯了。 几百年前,非白玉床不睡,非夜光杯不饮的骄奢淫逸の魔教教主,竟然不知不觉也变了。方天至想了想,看着那个迷之符号の,心道,其实他早就不是魔教教主了吧蓝瘦! 他摇摇头,提着自己的小包袱,打开了屋门。 满园清风中,空明披着玉色袈/裟,微微笑着站在碧叶簌簌的酸枣树下。 方天至诧异道:“师父,您没跟主持方丈师伯他们一起议事吗?” 空明道:“圆意过来,师父送你一样东西。” 方天至走到他面前,见他左手摊开,上面摆着一串菩提子佛珠,打磨的光润润的,显然用心颇多。方天至双手接过,道:“谢谢师父!” 空明笑答:“这佛珠子是用院里这酸枣树的果核打磨的。你往后同师兄弟和师侄们住一处,基本功要打熬结实了,不可贪多冒进,不可偷懒耍滑。每日武课过后,记得过来。” 方天至听他殷殷叮嘱,不停点头,然后好奇问:“师父,我听说咱们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师父你都会哪些啊?” 空明也见惯小和尚好奇,有心说来激励他,便捻须答:“少林绝技精奥深微,为师天分一般,三四十年里,掌握得六七种,其中般若掌和拈花功还略拿得出手。” 方天至琢磨了下这番谦虚的说辞,又眨眼问:“师父你是达摩院的首座,武功是不是咱们少林寺最高的?” 空明立时摇头,道:“为师还差得远。你空闻c空见c空智师伯的武功修为都高于为师一畴。你空性师叔虽只练得一门龙爪手,但他不务它功,只精研这一门,切磋起来也比为师要厉害。”他想起来这一遭,又嘱咐道,“罗汉堂的首座是你空相师叔,你可与他多多亲近。日后先将罗汉拳,韦陀掌,金刚掌练得熟了,为师再与你开门小灶,如此十来年,你便够资格进般若堂,选练几门少林绝技了。再过二十来年,你当有一番作为,届时就有机会进达摩院啦。” 空明这话里颇多欣慰,仿佛方天至四十岁武功初成,已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丝毫没考虑如果他真是个小孩会感受到怎样的幻灭。哪怕方天至不是个小孩,双目虚望着师父为自己规划的“大学本科一硕士研究生一博士研究生”之路,也不由感到一阵蛋疼。 路肯定是要这么走的,但方天至回顾了下自己曾经练武的过程,并不担心自己真的得练到四十岁才出头,练武的事情在他看来根本就不算事情。 他只是在考虑,这么十几二十年的窝在少林寺里练武功—— 啥时候才能出去行善积德啊??? 可不可以申请去化缘的部门?! 话说自从方天至进了寺院,粗茶淡饭他吃得香,草席粗布他睡得饱,见人就笑,还不哭不闹。寺中僧侣颇养育了一些弃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有些人就相信这男婴是真正天生与佛门有缘,照顾看拂间更多几分偏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七章 软软雄起! 少林寺的一十八路罗汉拳,何以要练个四五年才算练成呢? 事情是这样的。 打头一年上, 须得将罗汉桩练得入门。待将下盘练稳, 拳臂练出一二劲道, 才开始学拳招。罗汉拳的拳招一共只有十八招。十八招仿佛不多, 但却是精妙无穷,变幻无方的十八招。想要将这十八招练得滚瓜烂熟, 再拆得得心应手, 本就需要花费许多时光, 这将拳架子学通的功夫,又要上一两年。 然则拳与刀剑不同,任你拳架学得再如何漂亮, 出招间再如何灵光, 它终究是一对肉掌握就的,你力道不够c速度不快, 便打不着人c打不痛人, 学了也白学。故而从学拳伊始,练拳的武僧还要同时修炼内功以壮内, 打熬拳力以强外,这功夫与练拳架的功夫齐头并进,等到内强外壮之时, 还要将功夫从练拳架挪移到练拳意上,只有真正做到形意完足, 罗汉拳才能真正打出模样。 这一共算起来, 只说出师, 四五年勉强够了。若想练到空相那般火候,又何止四五年,尽可以打个四五十年了。 少林寺历代武僧中的绝大部分,便是这样按部就班的练将起来的。 但这对方天至很不适用。 方天至本身于武学天分上便是惊才绝艳之辈,加上老黄瓜刷绿漆,他一代绝世高手的武学素养又蔚为可观,学起一套拳来不要太快。这就导致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拳架子已经通得不能再通,甚至几乎可以说神他妈的有些形意完足了,但他却刚刚修炼内功没多少天。 一个多月下来,方天至打服了所有能与他交手的师侄。可再往上论到二十来岁的武僧,又没法与他过招——方天至在劲气与功力上与他们相差太多,任他拳再妙,也不可能打得过。 如此这般下来,圆业现在看到方天至就头大。师弟天赋过人,寻常人要几年才能练明白的功夫,他两三个月练成了,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接下来怎麽办?难不成要他四五年蹉跎在罗汉拳小分队里,直到内功小成为止? 这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了。 故而圆业搓了几天的脑袋,将这件事同他师父空相一五一十的说了,请他老人家示下。 空相便又百忙之中抽空来围观了一下方天至练拳。 当时方天至正同另一个师侄慧明搭手拆招,使出的第一招是“反抱天鼓”。空相甫一瞧见,便在心里道了声好。以他的武功,略一掌眼,便知究竟。圆意的罗汉拳使得可以算做精妙了。 也正因如此,空相怀着一种震惊但还把持得住的心情,看方天至打了一盏茶功夫的拳。 看完之后,空相亦回去搓了一宿的脑袋。思来想去,捎带上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般若堂的首座空如,一道去见了主持方丈空闻。四个人叽叽咕咕了一下,最后决定,给圆意破个例。 因此这一日,方天至下晌练完拳,跑来空明院子里混吃喝时,空明便同他说:“圆意,你武学天分既高,不妨多学几样功夫。往后,你无须再往罗汉堂去了,直接来我这里,我来教你几门其他功夫。” 方天至眨眨眼,道:“是,师父。”他想起之前空明的话,问,“那咱们要学金刚掌么?” 空明大摇其头:“非也。金刚掌要待到四五年后,你内功小有所成,再去练它。”他瞧一眼爱徒,心中着实满意,也不嫌烦,同他细细讲解,“你可知罗汉拳与金刚掌最大的区别是甚么?” 方天至脸皮厚,与师父浑说:“一个是拳,一个是掌?” 没毛病! 空明轻轻的拍了下他的光脑壳:“胡言乱语。”又慈声和语的娓娓道,“罗汉拳是真正的入门功夫,它固然包纳少林武功之精妙所在,但却只有拳诀,无有心法。修习的武僧练这门拳的时候,学的是我少林寺的基础内功,也即你正练的童子功。但金刚掌不同,这门功夫是掌中练功,功中练掌,一共十二招掌法,每一招都有与其相应的行功路线。故而练到高深处,才得以劈金碎石,刚猛无俦,旁人不必见人,只要见到一个掌印,便知道这是我少林寺的金刚掌。” 空明顿了顿,等方天至消化了他这番不着痕迹的安利,才续道:“正因其刚猛霸道,练它反要谨慎。你若未到内强外壮之时,去修它的心法,发它的掌力,便有外强中干c损精伤元的隐患。这也是江湖上练那霸道外功的好手多易英年早逝的缘故,根枯而叶不久盛也。我少林内功自有独到之处,你趁年纪小,只须固本培元,日后循序渐进,即无此忧。” 方天至听明白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空明又笑道:“你又与他人有所不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一样大金刚掌,练成之后更有另一番龙虎气象。这门武功你有几位师叔伯在练,但他们全不是天生神力。圆意你生有天助,练起这类武功当有事半功倍之利,日后的境界更非你师叔伯可比。”他话音一转,谆谆教诲,“我与你说这些,是要你知晓,你天分卓绝,半点不用着急。但却不许你骄矜自满,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明白么?” 那是当然的,方教主可是要做圣僧的人啊。他听他师父放了话,自然满口瞎掰,谦虚诚恳之极的表态:“师父放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道理徒儿知晓。”忽而又想出一番画龙点睛的说辞,便睁着一双黑珍珠般的漂亮眼睛,目光澄澈的微微一笑,“更何况,武功再厉害又如何,便做得天下第一,又能如何?虚名如此,与家财万贯c权势滔天也无区别,我辈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 空明听着听着,不由认真的望住他,半晌问:“圆意,那你习武是为了甚么?” 方天至道:“师父不说过么,咱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明心忍性,也为了守护佛门,慑服外道。” 空明道:“那是师父说的。你自己想自己,习武是为甚么?” 方天至便依言的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他诚实的说:“我习武是为了做一个好和尚。” 空明笑了:“甚么才叫好和尚?” 方天至童声清脆,却语声平和的缓缓道:“我想要做许多好事。教许多人向善。化解世上的恩怨,渡人解脱悲苦。这样算是好和尚么?” 空明道:“这些事,你不习武,也可以做。” 方天至道:“但我若武功很好,能做的事便更多,也能做得更久了。” 日暮西山,金光熹微。 窗外院中,一棵枣树并一丛花,风吹叶动,寂静无声。 空明望着方天至,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比慈爱更浓的期盼之情,那样殷殷而切切。 但他只轻声说:“好孩子。” 说罢,手拈佛珠,缓缓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夜里,方天至照旧去练他的童子功。 等众僧都睡熟了,他也照旧听到身旁的圆清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溜出门去。如果不出意外,又得一两个时辰才会回来。 这一回,方天至稍等片刻,跟了出去。 晚色晴朗,一轮大白月亮挂在天头,照寺中黄墙碧瓦皆作霜色。 而圆清的光头更是闪亮。 方天至远远跟着他的光头,见他熟门熟路的钻进僧舍附近的小树林中,直到在一块林木稀疏的空地上站定——然后他缓缓将双脚分至肩宽,抬手合掌,作出了个完满无缺的混元一气势。 方天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后头,望着圆清在月光中练起了罗汉拳。 看了一阵后,方天至悄声转身,一个人走回了僧舍。 他在通铺上盘膝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照旧练起了他的童子功。 第二天一大早,往山下溪头打水时,圆清的神色比平常要开心许多。方天至与他两人蹲在一起刷桶,忽而听他小声说:“天至,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把罗汉拳的拳架练通啦,兴许也就这两天,咱们又能一道练拳了。” 方天至愣了愣,但他反应极快,片刻间就拿捏好该如何应对,神色茫然的挠了挠头道:“我师父昨天说不叫我去罗汉堂了。” 圆清也是一愣:“为甚么?” 方天至答:“他说要给我吃小灶,教我别的武功。” 圆清将桶往腿边一搁,愁眉苦脸半晌,道:“那岂不是又错开啦?”又叹了口气,“我师父从来不给我吃小灶。” 圆清的师父法名空净,是般若堂的九大长老之一。早先也是看中了圆清颇有天分,又与他投缘,才破格收他做了圆字辈弟子。空净的性情比方天至的师父空明还要温吞和气,听圆清讲来,感觉几乎是个没脾气的老头。虽然九图六坐像身法是一门珍贵的呼吸吐纳功法,但空净身为般若堂长老,定然是懂得的,只是不清楚他为何没有教与圆清。 方天至听圆清这样惆怅,便试着建议他:“不如你去问问你师父好了。” 圆清睫毛低垂,手往溪水里拨了拨,最终摇摇头:“我还是不问了。”他舒了口气,又望向方天至,“看来只有过些时日,等到咱们练拳劲的时候,我与你才能再像以前那样朝夕共处啦。” 方教主上辈子在教中地位超然,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以不客气的说几乎是没有小伙伴的。进了地府后,更是孤家寡人一个,几百年来也未曾想过会有这样一位朋友,因为不能与自己朝夕共处而垂头丧气,只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别扭,似乎还有一咪咪莫名的羞耻。 他语塞半晌,安慰道:“咱们现在也一起吃住,一起学经。都一样的。” 圆清道:“那如何能一样。唉,我天分不如你,与你一同学武,眼见自己及不上你,必然不好受。可若时常不见你人影,也不好受。说来真是烦恼。” 方教主心想,你这样肉麻,我也很烦恼啊! 他烦恼了没多久,半天就过去了。满怀期待的来到空明院里,却见枣树边的空地上多了两样东西——一簸箕石头,一大缸清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