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赟希梦》 《赟希梦》正文 序 光绪廿五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却又被很多事一的掩盖,反反复复又来来去去。 清朝政府的无力和国民的愤怒已经积蓄过久,种种内部的腐化现象和外部的新潮文化与诸国列强的入侵之冲击,使得庞大的帝国逐渐走向衰败,在随后的大浪潮里诺大的帝王专政制度慢慢开始瓦解,近代史里记载,这个时期的中国会迎来一个新的篇章和景象。 正值多事之时,各方夹击,内忧外患仿如一张偌大之网,内部人逃不出,外部人也只能观其面。而作为清政府重中之重的要地---广州,其在历史的大舞台上扮演着不可磨灭的重要角色。 广州城西,这里是广州城的富贾之地,居者,多为富商、氏族、官员、文人也。 而故事的开始,便从这里讲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格致书院 光绪廿五年四月,中国,广州,四牌楼。 四牌楼市,与明代广东巡抚署为映衬,聚集市而繁华非凡,以四牌为名四周商铺林立。 内里有名为福音堂之处,青砖黛瓦的表象下,内部已经有些萧瑟之气。 约莫十几个年轻男子此时正聚集在堂内,有着长袍马褂衫的,有着西洋装束的,面目无疑不洋溢着欢快和青春,堂上有一名着黑色西装的夷人,他手持纸页,嘴里朗朗声气。 他朗声一句,堂下年轻男子们就复一句,念及精彩之处时,堂下青年们齐齐鼓掌或哄堂发笑,惹得堂上之人亦满怀欣慰或忍俊不禁之色。 只听得他言:“同学们,还记得我之前跟你们讲过的美国独立战争吗?乔治华盛顿指挥的开国之举,代表着我们的国家走出殖民时代,时过百余年,那段沉痛的历史我仿佛又看见了!所以,你们是国家的希望和未来,请牢记自己的使命吧!”此夷人面目白,蓝眼睛,金发丝,身长五尺有余,着黑色开襟西装内衬马褂,佩戴有黑色绅士礼结,口吐英文一气呵成。 堂下青年面面相觑,听得此话逐一点头拍手称是,个个面目红光。 而此时,堂下倚靠蒙灰破败的满洲窗有位青年正眺窗沉思,只见他竟无一头至腰长辫,着一件白色衬衫,短发利落后梳,只观侧颜望不清面庞。 堂上夷人抬眼望向他,无责备更无怒愤之色,逐询。 “子洵,窗外有什么年轻的女士吗?竟然引得你愣神?”复地,逐再笑之。 倚窗青年木之,抬手指向自己。 夷人点头答复。 “对不起,奥斯卡博士,我在想事情,您刚刚讲什么?”青年名为伍长海,字子洵,抬脸之举,方可见其肤白皙,样貌俊逸,眼耀时光,鼻高挺立,其语亦用英文作答,畅之。 “不用介意我在讲什么?我只问你在想什么?”奥斯卡博士虽为洋人,课堂上撇去英文的解说外,亦是会讲粤语的,但他却在课堂上以“号牌法”督促鼓励学生们都讲英文,故学生们的英文水平都逐一畅之。而青年子洵的英文在此年的办学时间里,没有给出一个号牌,倒是收获颇丰。 “号牌法”是格致书院一条特别的学习方法,每位在校的学生都必须使用英文对话,学生与教习之间相互监督,如有发现人讲中文,便要给发现者一枚“号牌”,有些学生顽皮,会在号牌上写上些话语,诸如“敏而好学”之类地。 青年子洵沉思片刻,复询道:“奥斯卡博士,您说波士顿惨案是美国独立战争的真正开端吗?”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地意味。 “任何历史事件都存在一个导火索!也许波士顿只是其中之一,谁知道呢?”奥斯卡博士答道,复地又言:“国之殇,归根于被压迫者的不甘与野心家的无理,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民族都通行,不是吗?” “那您能帮我们分析分析,我们的导火索在何处吗?”青年子洵又问道。 此言一出,课堂轰然响起青年们地轻言细语声。 “奥斯卡博士,欲恸哭,却闻其声,止于情,但殇之痛,无了然,何议民和,谁人能堪重否?私以为,那远在北京城里的老妇及其幕僚实属可恶也?更是这满療之故,不以革新而难为昌盛也,且华北之上义和团起,纷争不断,如您言,我们是国家根本之在,然为其导火索也!”一位身着绸缎长袍马褂的青年端坐其中,言语悲忿,甚至于都忘记了“号牌法”的存在,口出粤语。观其面目,亦可称满目峻挺,然峻挺之间,可见模糊郁气。 “文纬,极是,但请慎言,还有你忘了讲英文,你得给大家各自一个号牌了。”奥斯卡博士并未被义愤地学生影响,而是搬出了号牌的校规来。 奥斯卡博士是位极重规矩的老师,他信奉中国的言出必行,无规矩不成方圆,是以,那名为文纬的青年听得校规时已恹恹不知如何反应。 “好的,老师…”沉寂片刻,青年文纬虽悻悻然,但无不履行校之规矩,只心道下次需慎言。 “子洵让我分析中国的症结何在?治国自由能人之驱,不为我们所能评价,但观其表面,结果自在人心,大家请慎言于行,任何社会的进程都离不开革新之举,如同美国的独立战争,波士顿惨案不是必须的导火索,却是战争里的一枚引线…”纵观历史,大英帝国在殖民美国多地的政策可为苛刻无度,以波士顿惨案为例,如果驻扎的英军没有恶劣的行径,当地的民众会奋起反抗吗?再以国内的第一次广州起义为例,虽已失败告终,但清政府的无能和衰败促使其后一系列的连锁效应,就更不会让诸多资本主义渗透进来?孙逸仙会号召各地维新人士,组织共和社团吗?谁知道呢?历史自有历史学家们去研究论证,我们后人只能拿着现有的一点资料去大胆猜测臆想,不为据也。 “一枚引线?实然虚然,为今的火头恐已点燃?国之苦难,我等责无旁贷也!”言语者为青年文纬,那股郁气依然甚重,殊不知这位慷慨陈词的青年会在随后的一次反清行动里就义,此为后话,后文会再提及。 于此,课堂的氛围已无哄堂笑声,各自心怀郁事,一整堂课都有些聊然无味。 格致书院,起于光绪十四年,由美国传教士哈巴安德医生创立,此后,因教学经费不足合办于培英,在今年由奥斯卡博士独立复办,课堂上的学生们多是从培英里分流出来地,其为教会学校,教师多为基督教,课堂设有圣经、英文、地理、历史、数学等课程,亦有画图、体操等。学校统一由洋人或有过留洋经历的国人授课,课程实为年轻学子们闻所未闻地新知识,为此,更是引发了青年们地澎湃激情,在随后的翌年,已毕业的格致青年们绽放又消融在属于他们的岁月进程里。 ……… 至此而时隔月余,隔岸的香港,五月的第三日,黄历录,宜出行、会亲友、交易、订盟、开埠、婚嫁、动土。忌争执、上梁、入殓、安葬。 一场基于战败和腐烂的会面正在筹备着,是因今日宜会友订盟。 清廷政权依然还在北京城里的老妇儒手上,而光绪廿年的日本侵略挫败了大名鼎鼎的北洋水师,使得随后的几年里,的政府再也迎接不了任何战争,俨然已经外强中干,而此时,官场里的明争暗斗照例继续着,平民却更显清苦无奈。就在去年,一场浩浩荡荡的维新运动也宣告腰折,老太太刑罚了诸多维新之人,更是囚禁了光绪帝,惹得的维新成员们在历史海域里激起一浪潮,时而汹涌时而又消退,但却从未中断过,实则,有燎原之势。 香港的五月,阳光暴烈,却又湿热潮闷。英租界,九龙北部的一间住宅区,几名衣着洋服之人聚集于此,其氛围可谓澎湃。屋外挺立着一颗高大的梧桐,风儿从此吹过,刮得树叶沙沙作响,然屋内无人问及,大雨即将临盆。 距隔不过百余公里,广州香港这两座城却隔着海域,亦隔着自由与民主。 广州城西,五月时节,南方的回南天早已结束,然潮湿之气依旧明显,酷暑亦同造访,落雨纷飞而至,麻石路坑已被积水填满,一脚踏上去,雨水飞溅。大观河里的雨水暴涨溢出,船棹也摇摇晃晃地,从大观桥向东可行至十八甫,一路行进,可见隐秘在烟雨中的豪世风貌。 商铺似乎未曾受到乱世之任何牵连,井然有序营生,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南方的湿热天里多了一丝清凉,而此时的北方天里,依旧是旱天忧人心地时候,春播没有如期地开始,秋收也就不会如期地来到。 闷湿的大雨过后,街道有些瑟瑟地,年老的人们齐齐坐在门廊外的台阶上摇着扇子,谈论着茶余饭后的事情,无非是广州城里谁家丫头媳妇饿得没饭吃,跑去给甫里某家大户做妾或婢女,谁家少爷又在莲香楼里食了一碗十元的大红袍茶,又或是那近在眼前的格致书院里谁家仔子又去了,诸如此类的话题永远也道不完。 平头百姓的谈资永远都在为着鸡毛蒜皮打转,事出也不过十里地的小九九,战事未波及也就从不为国事操心,每一日都是得过且过。 傍晚间,余晖从树荫里斜照进来,热热地又潮潮地,树叶也被雨水冲刷地干净透绿,让人有些模糊地念想,似暂时忘却正值流民乱飞的时代。此刻,一群头梳辫子的男人们争执之声从桥头的某个门廊下传来。 “唔关我嘚事!”言出是为粤语,听那语气,气急败坏地样子。 “噉系你个仔。”又有另一粤语响起,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佢系大人,唔系仔喇。”他似还在为其仔争辩,但念及其仔以为大人,遂不再过问行事。 ”我唔同你讲啦,我个仔快返嚟嘞。”语毕,未等他人争论反击,气急败坏的男人径直摇着扇子匆促离开,留下来的人们表情都有点讪讪地,似乎刚才的争执都是一场雨过无痕地事罢了。 雨过确实无痕,却是藏污纳垢好时候,如抛粪于濠涌之中,可冲淡其味其形,但欲结淤。如藏尸于荒野,可冲淡血腥之气,但尸横遍野,无一不面目全非。 格致书院的争执每日仍在继续,而平民的茶余谈资也仍在继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2.伍家有子 光绪廿五年五月,广州城西,第十八甫。 大观桥外分东西,东西各居四大家,伍宅屹十八甫数年而唱兴不衰。 甫里林立诸多商行,粮油五谷的食铺,制衣裁剪的布行,香粉脂膏的香坊,从夷方来的西洋镜、钟表店、西服店、灯具店、马具店,洋杂货若干,兼餐馆茶楼无数,巷里几间堂内,有人设杂志报刊社兼具书店,更甚设立照相馆,馆门的玻璃台前展示着黑白相片,是位着洋服梳长辫的年轻西关少爷,城里的富家老爷太太们都是此地常客,亦有留洋海外的青年光顾于此,经营者为夷人也,也雇华人学徒几名。 而此时,在距离十八甫不远的第十甫莲香楼里,堂厅靠墙的八仙桌前端坐两位青年,其中一位褐眼白皮高鼻浅短发,着卡其布衬衫及斜纹深色西装裤,脚蹬牛津皮鞋,亦露出白色棉布长袜,身量几尺几寸却不得而知,他手拿白瓷茶碗,熟练吹开浮在水面茶叶,先闻之,茶香引得其啧啧之声,再品之,啧啧之声接连不断,观其享受之色可断是为爱茶之人,也深谙此道,满之,足也。 此洋人正对堂厅大门,故可观其貌,而另一位背对而坐,只观其背影,着白色衬衫及黑色长裤,脊背挺立端正,黑色短发以头油后梳,闻声,似与洋人交谈,不时被旁座侧目。 “父亲以戏会友,邀请西关里的大户和洋商行老板来宅听戏,被总督府里不安好意的人得了消息去,故父亲被顽固派的谭钟麟下属叫去总督府训话,让父亲多注意自身言行,勿要被洋人当成枪子使了,可笑可叹啊!”言语皆用英文,且轻言细语,恐隔墙有耳,正是那位背对堂厅的男子忿满不已。 似是打开了话匣子,那青年的话语仿如关不了盖的金豆子,哗啦哗啦地往外直冒,他又悄声说道。 “估莫那谭钟麟和鹿传霖正被法兰西人的嚣张搞得焦头烂额,还有时间管顾我宅的杂事,这个当口更应该让谈判进行得更顺利些才对,国之兴衰,匹夫本有责,可无奈之举也颇多啊,欸…”言语诸多叹息,末尾的哀叹更道无尽唏嘘。 是然,法队正盘踞于广州湾一带,以威逼圈入更多租借区域,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各国侵占国内数个重要贸易港口,而清政府的任君随取态度,在无形中给了侵略者们一个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以要挟之,促使诸多爱国之士纷纷走上街头维权护地,以抗议侵略行径和政府之恶劣对应措举,仅从光绪廿年到此,发生过数十起已知抗议运动,更有众多未知之事。 那位洋人一直保持沉默,未开口应答。 对面之人复言道:“书院里有位同窗,在课堂公然同奥斯卡博士谈论反清政府,讲民和维新,我觉得他所言甚是合理合据,便不自觉附和了两句,然却是被奥斯卡博士勒令制止。”言毕,逐望对面之人,倒无征询,只为述说,他继言道。 “我父亲为人多行善而循规蹈矩颇多,见不得家中子女多生事端,宁可一人肩负,锦秋今年刚入女医学堂,有些超脱于父亲的意愿,如今的国内,就像一盘散沙般脆弱,可叹欸!” 洋人闻他言,表情略凝重,故答道。 “对不起,我作为洋人很惭愧,却无法改变多少,我没有仁济大街里约翰先生救死扶伤的本领,没有奥斯卡先生的善教于人之善,更没有富马利医生那样的医学知识教授,但这也是我来中国的原因,不为传播施教,只为把中国的真实现状让世界更多人知道。”洋人名为彼得威尔逊,来自美国,同青年子洵于去年抗侵略运动中结识为好友,年长伍子洵三岁,时年,彼得正值二十年华,而子洵刚及十七。 “奥斯卡教授说过一句话,我引以为傲,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就像我们中国的老话一般,欲人施于己者,必先施于人。意思是要想别人帮助你,必有帮助别人在先,这样的两句话,前因后果不过为有施才有得,不是吗?”十八岁的少年郎,生逢于乱世的富人之家,无纨绔,无焦躁,聪颖早慧的让人心疼,幸得家宅保安康,却也束之缚之。 “请相信善良的人,上帝是会认真聆听他们的祷告声,一切也都终将会过去的。”彼得不为基督教,但却愿意相信上帝的存在,就像冥冥之中的指引,最终会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两人终无言,沉默许是最好的安慰,一碗茶,一碟酥之间,今日转瞬即逝。 第十甫内商埠数十家,其繁华不下十八甫内里,招牌也挂得密密麻麻,早期的烟馆已被改葺许多,明面上只余几间烟赌馆,谭钟麟在任期间,不间断对此类店铺进行查处,然世风刮至山腰,暂挡之,但终抵不住强风斜雨,很快就会复发。 今早又下过一场急雨,麻石路上皆积水洼洼,两位青年坐于寂静堂厅,无声喝着手中的茶。 莲香楼颇为出名之物为莲蓉酥,在西关甚至整个广州城亦富盛名,城内各家老爷太太皆喜差家厨家仆购之,城东的名流们也趋之。此二人,都颇怀心事般,连那莲蓉酥也不曾多尝两口。 堂厅里端坐的除了子洵与彼得,亦可见穿着优良之富家子弟,他们多以品茗食酥为由,一干聚众在这莲香楼里,好不逍遥自在,兴许偶尔还会邂逅一位难得外出的西关小姐。当然,大多数富家小姐们此时正在闺阁门内绣襄书画,无闲理会这一处。 就在这时,门外一位穿长袍马褂的小少年自外向内,脚步匆忙,眼睛在堂厅内转了几圈,却是在靠墙的子洵这座停定,他急步朝那方向行去。 “少爷,您可让小人好找,倒是在这莲香楼享受呢?小姐在外遇事了,老爷让我寻您回家呢!”小少年语气急切,言未毕,倒是上前来拉子洵的手臂,愣是拉扯着人前进了几步。 “不要拉扯啦,此地不宜,这成何体统,我自己会走。”子洵撇开小少年的手腕,不急不慢地答,似又想起何事,复道。 “锦秋是又闯祸了?还是如何?那我先回宅了,我们改日再聚?”前两句是问小少年,后两句是言语彼得。 “需要我帮助吗?”彼得急忙起身,言语关切问道。 “没事,我那妹妹翻不出大浪,顶多让我父亲头疼罢了,我先告辞了。”语毕,匆忙就往大门而去,留下彼得一人。 彼得来自美国的奥尔巴尼,十九岁于佛蒙特大学毕业,随后供职《纽约时报》,其为报社里最年轻就发表过社会舆论文章的记者,因长相英俊被社内女同事亲切称为“英俊无畏者”。自愿外派到中国寻找新闻素材,至今,整一年,这时,他已经会讲一流无误的中文,偶尔还会带几句白话。 纽约时报广州分社亦设立于十八甫余音堂内,距子洵家不过几步之遥。 西关素有报纸之乡的美誉,正值时局动荡之时,许多报刊杂志开始涌现,就在中法战争的几年,一份名为《述报》的插画报纸就持续报道,他们打着去疑存真、事必核实、严肃认真的口号,取得了远比想象中要好的效果,给广州城内提供了诸多及时的时事消息。 一栋楼立于十八甫东头,拐进巷子里,可见一堂门口悬挂“纽约时报广州分社”字样牌匾,步入楼里,可观几张长条方桌搭成的工作台面,打字机哒哒声不绝于耳,台前坐着几位洋人与中国人,似都忙于眼前工作,靠里的一张桌上此时端坐一位长发绑辫短刘海的女孩,面前堆积的书页遮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截绸缎袖子来。 而西头的伍宅,六进的大屋,几乎占据西头一半之地,高墙黛瓦,趟栊大门立于正街,青石巷一旁蜿蜒,河渠从另一头顺势而流,亦有舟楫缓行而过,进得大门布满假山怪石、盆景鱼池的花园印入眼帘,庭院与门厅用之门廊相隔,门廊之上装饰着雕刻木花,一根圆木立于廊壁,圆木之下更有一圆石墩,其上亦刻有雕花,廊下摆一张红木八仙桌以供茶道,几张同色雕花椅旁之。观其庭院,鱼池旁亦修筑凉亭,亭上飞檐斜角,落雨时,可坐于庭而悠之,可谓悠哉也。 此时,听得庭院凉亭有人争执之声传来,似比高墙之外的船工嗓子更高。 “汝乃吾青山之长女,勿言先,还知何为三从四德?先生便是如斯教授课业与你?为父很是心寒,那十六甫里叶家三小姐如汝这般愚笨?整日给为父滋事?”此人言语气急,竟搬出三从四德来,已无顾忌,对坐的年轻女子垂头不语。 “知当世纷乱而无消停?为父未曾告知于你?你是我书香门第里的商户之女,为父送你入学堂是为熟理晓事,不是为你去搞那些反革命运动的!”仿如气急,未等对坐青年女子开口,他复地又开口训道,伍青山虽不比封建社会里典型的那般愚昧无知,却亦无法完全脱离其根本。 诚如当初,伍子洵顶着一头短发归家那日,差点被打死在家,然已成事,幸而西关之内,亦不止他一人以短发行之,才逃过一劫。 “那叶三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女儿与之无可比之处,当初我入学堂也是您同意过的,父亲好生无理,幸我入洋学堂,才无法认知其行径。父亲可知,法兰西军队已圈地自赏,真要等到他们打到茂名去?清政府任人宰割之态,并不代表我们就要坐以待毙?父亲,您并不明白的。”垂头女子正是伍家芳瑜,小字锦秋,年仅十六,今春刚入女医学堂,生的如子洵一般白皙面庞,五官秀丽端庄,梳着孖辫子,着一件青绸长裙,蹬一双黑色皮鞋,无闺阁女子的缠足,一双大脚直愣愣地晃,言语颇为无谓和愤慨,并不惧面前的父亲。 “汝乃顽固,真要等尝到苦果才会幡然醒悟?罢罢罢…为父管教无方,汝斯之女不认也罢,只怨汝娘去世过早,汝不知愁情为何,亦不知乱世为何?”语毕,他看了眼女儿的无谓态度,更是无奈,甩了甩长袍袖子,转身往门廊而去,此时才注意到匆忙而归的伍子洵立于门廊之下,旁边还立着垂头的小少年。 几人都有些讪讪地表情,谁也未开口先言。 ……… 伍家有子,亦为有女。 生在大户之家,从小谨尊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总有那么一些例外的人与事。 例如,伍家子洵锦秋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3.太平洋号(1) 四周归于混沌,却有朗朗笑声传来。 模糊画面自脑里回转,提醒混沌者回忆。 突,笑声变成悲泣,似近似远,无声变有声,再从有声变无声。 声音里有男女,但似亦有孩童及老人,无以辨清,但却让人难受非常。 一名男子猛地睁开眼睛,那一幕幕的场景变得异常真实,此时,阴暗潮湿的空间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人,恶心地气味充斥着鼻腔,无不都在提醒他,未入梦境何来幻影?那浮现于脑里的混沌实为真实立在眼前。 他不解自己为何身处此地,身体的无力却又揭示着残酷事实,或许自己已经许久未曾进食,他艰难抬手慢慢地摸了摸衣裳口袋,但却无一物,他脑里突地就忆起了莲香楼的蒸虾饺与莲蓉酥了,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难过与失落同时向他袭来,而此时,他却感觉自己的衣角有被拉扯,却见一个小小的孩童靠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块干瘪的馒头伸向他。 “呢个,你食。”孩童有些怯生,伸向他的手却没放下,全身似已无任何干净之处,阴暗的空间里,孩童的眼神却那么清透,遮不住,也藏不了。 他愣了愣神,似是被眼前孩童的眼神给迷惑,亦或仍沉静在眼前景象里,木纳无比。 终究,他艰难地抬手去接那块馒头,并欲道声:“多谢。” ……… 对不起,请暂停此刻地抬手举动,让我们快速拨动手中表盘,时间突然加速到百年后。 2010年8月,加拿大,蒙特利尔。 太平洋铁路从此延伸出,虽然已经荒废许久,但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仍旧可以从历史里听到些许当年修筑时的辛酸。每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前来观赏沿途的风景,俨然已经成为蒙特利尔的一条旅游线路。 它是加拿大历史进程里不可磨灭的痕迹,全线贯穿整个北美,将加拿大和美国链接起来,既是当年最被人津津乐道地也是现代人诟病地存在,已经退居幕后不再承担运输任务,但仍然被全世界议论着。 在距离蒙特利尔市区不到五十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当地人称之为“庆典”的小镇,这里修筑着一块巨大的纪念碑,依稀可见碑文的内容,无非是赞扬和歌颂这些修筑者们。在不起眼地角落里,有一首无名的小诗是这样写道;“漂泊者终于被他的同伴放在此地安息,没刻下一行字也未见洒一滴泪,在十字架上只简单的记着,为修路而死。”当现代人聚集于此时,除了抬头无情地瞻仰这块冰冷的石碑之外,还能感受到一些苍凉之气吗? 已是盛夏,因着加拿大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即便是炎炎酷暑的八月,这里也依旧清爽舒适,所以,这里出现了许多观光客们,更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投资客,蒙特利尔的经济已经向多伦多和温哥华看齐。 ……… 请再把表盘快速拨动,回到东八区百年前,太平洋号上。 男人正欲伸手接那块馒头,却见孩童眼里蓄满泪水,小手却是稳稳当当地没有收回,显然是家教不错的孩子,懂得分享却无法控制好身体诚实的反应。 也正在此时,几道漱漱漱地声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带着划破空气的气势,敲打在厚重的地板上,让周围的人们莫名紧张起来。 紧接着一个刻薄尖酸的男声响起。 “都佢老母收声,你哋再喊,因住我手上嘅鞭。” 忽然间,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倒显得孩童的抽泣声和怦怦地心跳声尤为清晰,漱漱地鞭子声又响了起来,大致的方向应是朝那刚吓坏的孩童哭声而去。 眼看就要划破寂静的空气抽打到稚嫩的孩童身上。 ……… 时间突然静止。 男人怀里的钟表转盘飞速运转起来,周遭突变。 场景又来到百年后的蒙特利尔,路易斯大街。 时针指在凌晨两点的位置,此刻,进入北美时间。 莉莉安猛地惊醒,浑身已经被汗水沁透,那记狠辣的鞭子似乎抽打在了自己身上,全身火辣辣地疼,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地让人害怕,她已经连续两周做着同样场景的梦,梦里的场景是那么地陌生却又那么地熟悉。 她从床上突地起身,拉开了床头的柜子,翻出了一本笔记本,泛黄的颜色揭示着年代久远,尘封里积攒地霉味钻进嗅觉里,让她有些恼怒,自从得到这本笔记以来始终有些说不清地思绪在作祟,也许,是不安。 而那本泛黄地笔记本上,赫然写着“太平洋号”几个字。 薇恩家族,早在修建太平洋铁路时,他们的家族就在此居住,莉莉安是薇恩家族里年轻地一辈,出生在1985年,正在多伦多大学攻读东亚研究的博士学位,是典型的北美女人,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褐色的发色却有一双黑色的瞳孔,父亲亨利是蒙特利尔的一名杰出律师,已经退休在家,母亲患病在去年过世,有一个大自己二岁的哥哥雷蒙德,还有一位过百岁的祖母娜博丽。 莉莉安因为学业的关系,这几年一直不在蒙特利尔生活,与家人团聚的时间并不多。 过完这个夏季,她就将完成所有的博士课程,作为一名攻读东亚文化研究中国历史文化的外国人来说,想要真正了解自己研究的课程她觉得应该去中国看看,又或者是找一份跟中国相关的工作。也正是在夏季悄然结束的时候,她得到一本来自祖母娜博丽的笔记本,娜博丽希望她用这本笔记帮自己完成一个愿望,一切地前因后果都让她自己去发现,至此,一个百岁的老人彻底放飞自我了。 笔记本躺在床头的柜子里,莉莉安一直不敢打开它,不是因为那陌生的文字,而是那份不安地情绪再作祟,虽然自己从本科到博士都是攻读的东亚研究中国文化这个学科,但是却从来没有去过中国,甚至连自己的汉语读写听都是在加拿大完成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考虑去中国工作的原由,或许祖母并不会把这本笔记交给自己? 时间恍然来到10月。 路易斯大街两旁种植了许多红枫,在这样秋季短暂的国家里增添了别样的诗意。 而每到这个季节,都有大量的游客前来观光与投资,这几年亚商越来越多。去年,莉莉安做过一个关于中国商人北美投资分析的课题,那期间接触了一些在加拿大工作的中国商人,他们不缺儒雅的思想和开阔的远见,更不缺精明的头脑和金钱的实力,也没有大众印象里中国式商人的影子,这也使得她更想去中国看看了。 早在夏季就已经结束了所有课程,回到蒙特利尔后,反而把之前忙于学业的心思放下来了,每天陪父亲出门跑步遛狗,没事和以前的朋友聚聚,日子似乎又回到大学以前的样子。 偶尔会想起母亲,也是在这样枫叶旋旋而落的季节,母亲喜欢带着自己和雷蒙德在大街上骑儿童式的自行车,那会的自己小小地个子,总是会被雷蒙德欺负,然后母亲会轻声地纠正雷蒙德的错误并温柔地安慰她,这些回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母亲也似乎从未离开过自己。 难得这样的闲暇,她想多陪陪家人,也给自己一个休假的机会。 加拿大的秋季总是让人迷醉,红枫矗立,印着绿色的草坪,铺满整个街道的枫叶,车行而过,旋起无数叶片,如此反复,却又乐此不疲。 也许这就是加拿大的魅力,莉莉安真的说不上这里的独特,但却有抹不去也忘不掉的念想,这几年在蒙特利尔的时间太少,曾经蹉跎过许多去皇家山看枫叶的时间,虽然在多伦多也能看到,但是蒙特利尔却有童年时和母亲的回忆,也错过了植物园里每年的灯会,那时父亲最喜欢带着雷蒙德和自己去,然后还会告诉她和雷蒙德;“看,这些花灯都是从中国来的,是不是特别美呢?” 她缺失掉了儿时地无忧无虑,也缺失掉了对家庭的依赖,这是不是代表自己已经长大了? 而恰巧在红枫飘落的秋季,莉莉安收到一份来自中国的邮件,署名叫“华南国际贸易有限公司”,里面详细地介绍了该公司的情况和在北美地区的业务分布,甚至附含了一份中国接洽员的简历。 一个名叫“司徒赟”的人。 对莉莉安来说,一个叫司徒x的人?如此不常见的名字。 ……… 再回到百年前,那记狠辣的鞭子终究没有抽打在那孩童身上。 而是覆在了男人背上,不至于要命,却也疼痛无比。 手持鞭子之人本意为恐吓,却未曾想到打在人身,有些悻悻然,骂咧几句后,出了舱门,留下一群衣着褴褛们大气不敢出。 男人觉出怀里的孩童在瑟瑟发抖,他自觉紧了紧手臂,复又贴往自己的胸膛,似要给孩童更多地温暖般,果然,怀里的孩童渐渐平息了抖动不已的身子。 一旁坐着一个长辫男人,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看着他怀里的孩童,意思大约是;“把孩童交给我吧?” 男人俯身而下,望着怀里的孩童未语,似是察觉什么,那孩童竟也离开他怀抱,慢慢朝那长辫男人怀里而去,片刻,又悄悄蓄泪,鼻涕混在一起,竟让人心口泛疼。 ……… 光绪廿六年间。 广州城外东郊,有名三望岗之地,为教会坟场,此地无人烟,夜有风声呼啸,似鬼哭狼嚎。白日路经而不敢立定片刻,况夜晚更甚。岗围几里,无门圈守,但无人入内,寂静更衬呼啸之戚。 余晖渐远时,见得岗里有烟火之气,闻得恸哭之声,香纸灰伴着风飘散出数十丈,如此时,有人见此情景,无疑魂魄离体,不得安生。 但请勿入迷惑之境,持坚强之心脏即可,本文不是恐怖类。 一个多事之年代,一轮轮多事之春夏秋冬,刚走过的春还没尝到万物复苏的泽气,转眼已入飞花流离之时,只能掬一把眼泪敬神明,愿世态纷争早些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4.白色血腥 光绪廿五年五月,中国,广州,第十八甫。 纽约时报广州分社里。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绑辫女子依旧垂头,更未察觉有人靠近。 忽闻得彼得道:“司徒,我回来啦!你这每天沉醉在打字机里无法自拔了吗?倒不知道你也这样爱惜这份工作?” 名叫“司徒”的女子抬头瞟了眼彼得,复又低头专心手上之事,显然未以任何表情迎之。 彼得似已习惯惠的冷漠异常,无谓道:“无聊的女人,一点也不可爱,还是海墨楼书局《述报》的那位周小姐更得我心啊!” 听得“还是海墨楼书局《述报》那位周小姐更得我心”时,司徒忽地就抬脸望去,一副任君随意地表情,惹得彼得又是一阵气结,愤愤地回了自己的工作台。 ……… 此时,仅以几屋之隔的伍宅内,伍子洵垂手立于廊下,望着对面的父亲不言。 倒是一旁的小少年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伍子洵闻之皱眉,侧头望了眼小少年,言道:“勿拉扯啦,少爷我心无头绪,想静静。”言毕,未等父亲开口,反而朝门庭而去。 而背后突地传来伍青山的制止之声,他立于门前并未转身,也未离开。 “锦秋惹得祸你可知晓?为父会去打点一切,望你多管教愚妹一些,勿再生事端,近时日,为父禁足她不予出门,西医学堂那边也会同马富利医生言语。”伍父言道。 伍青山也曾跟着私塾先生上过学堂,故远见可算通达,但未曾考取功名便被其父带进商圈,直到子女的出世才意会,一身功名心无暇顾及之余,只得寄予一双儿女,但伍子洵遇事漠不关心,只为一生身先士卒为维新,伍芳瑜虽儿时乖巧,却亦常让人头疼不已,长得十二三岁以后,反而跟着学堂里的女先生们也搞起维新思想,苦于自己埋头于商业却意识到已错过儿女的成长,甚至于连儿女身边的伴子婢女们都比自己更熟知他们,原本的初衷已经越行越远,只盼一切都还来得及。 “父亲是觉得儿子还能约束得了锦秋?她有自己的思想不是很好吗?至少不像那些闺阁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们来地真实,有什么不好?儿子以为这样的女子才最是可爱。”伍子洵接触洋人较早,也受其四海友人影响,见识多以仁义为主观,反而见不得太过三从四德的女子,他觉得那样的人毫无魅力可言,但中国封建社会里的女子却也深入此道,这在他看来,就如那裹足一般,不能大步前进,更不能潇洒后退,实则难受异常,幸妹妹未入弊门。 伍子洵突然就忆起了一则往事,十六甫里的叶三姑有次上门寻锦秋去赴荷花诞,行至花市,因人实在太多,她裹足不能前行,需得家仆抬轿而行,但又观花市热闹非凡,逐下轿行之,后与家仆走散而坐立于桥头哭泣,被锦秋寻得返家后,很长时间不迈闺门,被锦秋嘲笑了许久。 叶三姑属典型西关女子,她说话轻言细语,尖嗓牙音,一口音铃绕梁不觉,常着高领交颈清服,一派温文有礼之气,而反观锦秋,说话粗声粗语,行步似可踏山河,一双大脚似要走遍山川河流,与之相比,常着西洋蓬袖长裙,一双大脚穿着皮鞋,嘴里老念叨地不只四书五经还有妇女生产之道。 如此行径,在世风已逐步开化之广州城内,亦属离经叛道之举,总惹旁人非议。 然妹妹好主见,行端颇不在乎之,她常以天下太平乐善好施为己任,先前与父亲争吵的原因无他,正是锦秋去广州城外参与抗法运动,被父亲发现,派家仆匆忙带回。 伍青山疼爱女儿更甚,从小未曾逼迫女儿墨守成规,反而教于为人,怀主见之心,可豁达心境,亦眼观四方,可通达世界。唯独不曾想到,女儿会如此公然参与运动,俨然已忘却身为女子之涵。 “为父欲送锦秋去法国求学,已托沙面的里瑞奇公使秘书帮助前往,暂定秋季,近时日,她不需再去女医学堂,你好生看管愚妹。”伍青山的决定有些仓促,甚至未曾知会女儿一声。 伍子洵言听,声色惊讶道:”父亲,您糊涂了?您要送锦秋去法国?您让锦秋情何以堪此安排?她才刚参与过吴川的抗法运动,您有考虑过锦秋的感受吗?” “正因未曾为难于她,才会变成如今愚昧之性格,为父是与洋人做买卖的商人,不为看清廷的脸色也应看洋人的势力而行!你勿再言,为父已决定!”伍青山是商人,一生未曾辱没门楣,也未不清自省,说狡诈行商言之过重,说循规蹈矩又言之过轻,总之,身处社会阶级的大染缸里,不能自视清白也不能视为同污。 “父亲!您这跟卖国贼”忽地,只听响亮的“啪”声传来,恐伍子洵都未言语完毕,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伍青山刚听及儿子的“卖国”字语,怒不可遏,未做思索扬手一巴掌就呼在了伍子洵脸上,一记清脆的“啪”声响在整个门廊里,反而打懵了刚才还义正严辞的儿子。 这一记响亮的巴掌,也使得伍青山懵了。 片刻,伍子洵似是找回了些许清醒,便不顾旁地,复言道:“国家正值危难之时,您这样只会让儿子更加瞧不起您!这一巴掌是作为儿子该受之,但请父亲考虑锦秋的感受,她为如斯,不足为过,若换儿子,亦可行其之举。”伍子洵平时最是重礼贤孝道之模样,如今因这一巴掌,反而抛弃其他,只言其心之事,不为假也。 然这样的话语,于伍青山听来,无疑如千金般之重,忽地压得他难以呼吸,只得抬手无力地指着他,“你……你…气死为父矣…”你了许久也未道一句完整之句,顺势又要扬起巴掌而来。 这时,锦秋忽地从门厅里窜出来,一把扯过哥哥的袖子,将人护在身后。 她愤怒地质问对面父亲道:“父亲何意?哥哥未曾做过任何违悖之事,要打应该责打女儿才对,与哥哥何干?您不是常教导于我们,过之不责打,方为明理者,以言相交,可通其心!父亲就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难以信服他人!”言毕,拖着伍子洵就往门厅里而去,再也未曾看过伍青山一眼。 而伍青山显然未做反应,何曾想一向冷静沉默的儿子竟然语出那般是非不分的言语,他此刻的心境无以言表,那难以呼吸之感仍绕于心头,仿如多年圈养的温顺兔子,突然反咬你一口,触不及防,却也难过异常,殊不知,那咬人的兔子实则却是佯装之雄狮,其善匍匐静待,以周遭之物为遮蔽,掩之形,匿之态,待得时机时,可捕其猎物,百试不爽。 许是越想越不得其道,他颓废地一屁股坐在了门廊下的茶椅上,愣愣地望着那只打人的手。 悔也罢,错也罢,都无法掩盖一个更深的事实,孩子们似乎开始长大,渐渐需要离开自己的羽翼,遂展翅高飞而去。 伍宅的第二进天井里,布置着诸多盆景,正中的小径边有一株修剪精致的岩松,其枝干粗壮,针叶葱绿,似兵将挺立,远观,便可欣赏其丰容雅姿。 此松原长于山川峭壁之间,却无意落入凡尘,被人圈之养之观之,其形态虽优美,但已再无凌于山川尽逍遥之气,可叹可悲。 正如伍家子女,拥有看似不平凡的家世,却亦深谙世道平凡之法,藏其锋芒。 ……… 时至六月,广州城内闷热异常,西关之景却一如往常。 自那日争执后,伍青山忙于生意无暇再及子女之思想情绪,只着人看顾于家中,伍子洵倒是每日必去格致书院听学,归家时必会同锦秋分享外面的消息,并带一份当日的《述报》于她。今日《述报》上有一则这样的新闻;“光绪廿五六月十日,两广总督谭钟麟委派勘界专员潘培楷与法国代表吉戈特进行谈判之,然终未有结果,法兰西以武力继续威胁总理衙门割地让租范围。清政府不以作为,我国领土再度堪忧!”此新闻并配有插图,长辫的潘培楷坐于桌前萎缩不已,高鼻子大眼短发的吉戈特面带讽刺,一张地图赫然圈定广东西部的诸多地域。 《述报》还在报道中预言;“持续了近三年的法兰西侵略式谈判,兴许会在不久后,以清廷的一再忍让而宣告结束,国内会再度陷入恐慌的反侵略运动和压迫中,而未来无望也。” 然则,甚堪忧并不是这一则故事也。 白色的血腥已漫及整个中华之地,从华东到华南,从华北到华西,诸国正实施着强夺豪取的恶劣手段,清政府俨然已无任何反抗之力,任由其在国土上横行无阻。但也别忘了,还有一帮隐藏在华南地区的维新份子们,他们伺机而动,准备在这趟浑水里搅上一搅,不知是给了清政府一次打击?还是给了侵略者们一次进举? 总之,孰是孰非?自有他人断论? 本文只是作者按照一点点历史资料,加以臆想的产物,不具有任何考证之底气,望谅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5.平原义和 光绪廿五年六月,鲁西南。 华北地区已持续半年之余的天旱,比之正值落雨时节的华南而言,在过去的春季未见一滴雨水落下,大量土地难以春播,接连不断地噩耗一传来,百姓的余粮已无法维持至下一次的收成,况盼天吃饭之民更无法预估下次降雨会在何时出现,于是,出现了一批又一批只为温饱的“绿野好汉”。 他们无傍身之技,无钱粮往富庶之地而去,更无虔诚的信仰依托,是以,他们开始了为温饱而战的行动,首先,洗劫当地的教会洋人,其次,抢夺富农手上的余粮,再之,伙同一众“同志之势”复洗劫洋人的教会,复抢夺富商手里的余粮,直至泄去一生的愤怒,成功走出一片“康庄大道”。 “同志之势”内真实混杂着一些只为温饱而战的百姓,他们本性并无恶,只为吃饱,在一干洗劫抢夺之后,心生悔意,正当此时,老天爷开恩,降下及时雨,于是,他们又丢下“绿野好汉”的名头,匆忙赶回家中,播撒粮食,不问世态。 曹县,刘家庄,鲁西南地区再平常不过的村庄。 庄内刘姓之家颇多,但以村东头刘家最为富庶。东头刘家有长子,名为士端。 刘士端年幼时父亲便让其熟读诗书,可屡次不中功名,后花费银两捐得监生一称,整日闲赋家中以武会友,光绪十七年左右,他收留一名为赵天吉的白莲教教徒,白莲教是华北平原里的一群打着“绿野好汉”行教义的盲目组织,因其造反被清政府四处追杀,而逃至刘家庄,后被刘家大公子收留,刘家大公子收留其目的意为明确,因赵教徒会一种称为“金钟罩”的功夫,练此功夫可保身体不受外界损害,有如一金钟罩于全身,故在随后地不长时日里,练习此功夫的村民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帮地方教派,而刘家大公子为此教派头目也。 至光绪廿五年初,由于诸多外界因素和义和名头的不断壮大之作用,这一教派愈发强势自大起来,俨然形成了华北平原上一股抹不去的东风。 而在距离曹县以西的汾州,受到鲁地义和之势的影响,此地也常发生杀害抢夺传教士的行径。 汾州中部,一名为洪山的地方。 六月如火,夜有蛙鸣响彻田间,气温已开始酷热,受干旱影响,洪山村头的水井逐渐见空,但全村约百余人仍只能靠此井取水,着实艰苦,但也并未让村民绝望,只因村东的教堂。 此教堂为一美国传教士普莱斯兴建,已余多年,连年的旱天让全村食不果腹,幸得普莱斯倾囊相助才未入“绿林之野”,故全村皆信奉上帝之意。 普莱斯善农畜,传村民诸多畜牧知识,并实践之,其妻亦甚喜中国山川名流之景,常伴于村头大树下,给村里孩童讲解,俨然和睦之气,是时,两人未满六岁之女朱莉亚也在此。 一个夏夜的晚上,村民们早已熄灯就寝。 约莫夜里时,村口的老黄狗似受何物惊吓,汪汪声响在整个村子里。 村东的基督教堂里,普莱斯忽地从床上惊醒,似是察觉异样,他慌忙摇醒躺在身边的妻子,并起身朝另间屋子而去,快速抱起仍在熟睡的幼小女儿。 本欲躲进教堂内屋暂避,却在一干吼叫声里被惊吓蹴之,教堂外亮起数支火把,一群村民手持刀棍叫嚣不已,见形势不妙。 普莱斯慌忙牵着妻子就从教堂后门往后山跑,在刚行至右面围墙之时,几个手持刀棍之人,从漆黑的树丛后跳出,吓得妻子连连尖叫,普莱斯复又往左面跑,又几个手持刀棍之人于黑夜里钻出来,目测这伙人群约有不下三四十人。 普莱斯已知再无法逃跑,扑身跪地,声色皆含惧意,只得请求道:“请放过我们吧?我们并没有行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如此对待我们?你们这是会引起清廷愤怒的,我们是合法的居住者。”言毕,一把拉住队伍里一名本村村民,此村民正是由外至家的义和团民,见普莱斯在村里传教授课而愤愤不平,于是归家当天又外出,招来太原地区的团民,一路行来杀害诸多传教士及其家人。 其人未见理会之意,只听得他愤恨之语:“他娘的大毛子,有完没完?今夜就是你等死期,叫你们还敢抢我们的土地不?”言罢,还未等普莱斯有所反应,那村民顿时挥起手上大刀,一招就捅进普莱斯的肚脐之上,当场鲜血喷洒而出,惊得旁边的妻子“啊啊啊”大叫。 那捅刀之人未做犹豫,一手紧持刀柄一手大力推开普莱斯,抽刀而出,复地又捅之,一股股热流不住地喷洒而出,后者无力向后而倒,惊起干涸土地上的一片灰尘。 只见那血流之地,杂生的野草之上已布满血迹,顺着叶面流向土地,最后竟被土地贪婪地吸食,只余一堆泛黑地污迹,场面有些触目惊心。 此时的普莱斯已被鲜血染红了腹部,他艰难地缓抬以手按压,那两道破开的大口子宛如两口喷涌的泉眼般,渗渗地往外冒血,他整个手掌尽是鲜血,怎么按也按不住,他想再次大声呼救,却亦无力,只剩下越来越弱地喘息声,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消散。 时间,似乎成为了最奢侈之物,求不得永恒地生更求不得瞬间地死,痛亦是,苦亦是。 一旁的小女孩已泪痕满面,口中直喊着父亲,而她的父亲终究还是朝她绝望了一眼,随之,渐渐闭上了双眼。 瞬间,被两旁团民挾住的妻子奋力扑向丈夫恸哭,然就在此刻,一记沉痛的刀削在她背后落下,就连正常的呼吸都未曾感知,只听得她一记闷哼,便俯地而倒,她挣扎着抱紧身下的丈夫,大力朝身旁的女孩道。 “朱莉亚,对不起,爸爸妈妈不能再照顾你了,不要哭,要坚强,你是被上帝宠爱的乖孩子,我爱你,宝贝。”言完,拖过女孩,重重的吻印在女孩额头之上,紧接着,又一记刀锋在背后落下,鲜血顺着衣裳沁透下摆,一滴滴落到地上,晕染了此地,融进了土地,她无力的匍匐在丈夫身旁,他们的眼睛是对望地,那眼神里有太多说不清地愁绪在打转,然也包括那泪水。 而此刻,一个愤恨的声音又响起:”李大根,这俩大毛子死透了,这女娃咋处理?” “也杀了,娘的,所有的大毛子都该死,你动手快点。”那名为李大根的团民已失去人性,言语里连最后的犹豫也不曾有。 那手持大刀的团民茫然之间,见那未及自己腰间的女娃痛苦不已地望着自己,眼里似有怨恨和祈求之神色,竟让他愣住,他转头复问那名为李大根的人。 “真要杀了?这女娃还这么小?”就在他询问间,对面的朱莉亚突地冲到他面前,一口紧咬住他大腿,小手还不断的捶打,他一吃痛,逐地狠狠拉扯开,重重的推了一把女娃,朱莉亚身量太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似乎感知到了疼痛,遂地哇哇大哭起来。 “他娘的,小毛子,老子没马上砍了你还真是蠢。” 言罢,刀锋起落不过一眨眼之间……… 那晚,洪山村的夜由寂静到恐慌,不过短短几个刀落起伏之间,便再无声息,临近教堂的几户村民蜷缩家中屏息,似害怕受牵连,又似恐慌,总之,当传教士在呼救时,竟没有一户人家出门,就连村头的大黄狗亦再无吼叫,恐慌又再度变为沉寂。 孩子啊,请你走好吧,上帝也许没能保护你直至光明,但她会带你的灵魂去往天堂,因为那里不再有惊慌失措,也不会有眼泪……更不会有鲜血侵染的土地…… 留下来的人们啊!当你在回忆这段触目惊心的恐惧时,还会不会颤抖不已?还会不会失声痛哭?还会不会感伤?岁月无情摧毁了你的幻想,你还会对他报以微笑吗? 抱歉,作者写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 每每翻到这样的历史资料时,都会特别难受。 撇开国籍不谈,我们只说说那些死伤的孩子们,这些孩子里,不光有帝国主义国家里的孩子们,也有我们国家的孩童,纵观历史进程,死亡和残害永远都是无法避免的,也许在那样的时代里,我们的国人谈不上泯灭人性,因为谣言因为饥荒因为列国压迫因为种种不幸,这些行径被强行打上了历史进程无法规避的记号,但孩子永远是无罪的啊! 华北平原上的暴乱终究是一场场悲情结局的闹剧。 不知是帮助清廷打击了帝国主义?还是以一己私利残害了无辜?更或许是一根奥斯卡博士所说的导火索?等着吧,答案很快就会到来,我们是历史进程的上帝视角,已经无法阻止,只能默默唏嘘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6.初秋轶事 光绪廿五年九月,广州。 夏流之火,可燎原万里,于四面八方。 一方滞东,幅员千里,一方向西,燃尽热血,一方朝北,慑魂噬魄,一方敬南,可畏神明。 时至初秋,仍旧如火之夏。 广州城外十余里,有白云之山,山中绿野葱茏,白云缭绕山顶,茫茫一片,甚是凉爽惬意。 山中有云能仁古寺,立于半腰,三面皆环山,寺门有立佛境之牌坊,香殿宝阁数个,寺后有一石桥屹立,桥下水流湍急而下,驻足停留片刻,仿若可润心静性,暂抛俗世困扰。 此时,格致书院几名学生正在此地,无不尽兴至致。 学生中有伍子洵、史文纬、陆宗贤、余庆声等人。然,奥斯卡、林安德、刘惠云等教习也在此列,每到一处宝殿,刘惠云教授都会以英文讲解,每讲解一句,便询问学生可有明白?学生们便会热烈响应,逐一提出各个疑惑,而人群中的伍子洵总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并不积极。 想他或许熟知此山此寺,无疑亦无兴致。 一旁的奥斯卡教授捕捉到这名青年学子的落寞神情,不过十八年华之少年,整日心事重重之态,反而是时时激进的史文纬,遇事总要弄明前因后果之精神让他甚是满意。 九月,格致恢复秋季课程,此次能仁之行,只为拓展自然科学之行,少了课堂之上的拘束,多了一些生动趣味,学子们也乐于参与。 因能仁寺地处白云山腰,周围多树木,伴以清凉之水境,所以常有城内之人前来观景避暑。 此时,牌坊之下,立有几人,几人口中喃喃低语,却有一人望向佛境二字不语。 ……… 广州城西,有一宝庆新街,宝庆新街多书院,有时敏学堂、东亚同文学院等,东亚同文书院之所,毗之时敏学堂,一居东一居西,两者皆为西洋学堂,然东亚同文书院内均为东洋人,教习几名及留学生几名,其主要开设中文课系,兼具东洋文课系,其宗旨为传播新式科学。 秋季,东亚同文书院正式招生,收到学生略有几名,而此时立于能仁牌坊之下几人,正是此书院学生也。 而恰巧,与从能仁寺离去的格致教习学子们碰上了,两方立牌坊之下,聊得之后,竟也颇感同行惺惺相惜之意,遂相约下次相聚,至此,两方就此别过。 同一时刻,香港九龙租界,北部一处住宅区内,一群人言语激昂。 “此行实为商谈,意为组维新反清之会,逐请诸位商榷此事,今日之举,亦为先生之促成,国家兴衰,败于封建之顽疾,我等何以见此萧瑟之气而无动于衷?”言语之人,着青衫长褂,戴圆框眼镜,留短发。 “是矣是矣”端坐厅堂人颇多,大家逐一附和此圆框眼镜之言,不时频频点头。 “先生何时返港?”其中一人询问,此人同样着立领长衫,言语之声洪亮清晰,询问之举便是朝戴圆框眼镜之人而来。 “此事,请松圃兄代为解答?先生何时返港?兴汉之会何以开展?”圆框眼镜逐回答,意是询问身旁一位着洋服之人。 “先生意为翌年而返,此行遣我于南万里先行返回,故邀约众志士前来商议大计也,众志士可明先生之心意,松圃感激不尽。”松圃身旁坐于一位名为南万里之人,亦同其由日返港,共商大计。 “众志士同为建共和之义,先生言我,可谓与之不谋而合,幸之,今日我等共建兴汉之会,共讨清庭之恶,快哉也。”言罢,松圃端起手中茶碗,向众人举高。 “为共和,为自由”众人皆举起手中茶碗,口中高唱自由之声不绝于耳。 年轻的热血饱含激情,只需一处突破口而已,便会群起效尤,血脉喷张。 ………… 枯黄的落叶覆了一地,然青葱之意仍在,本应该萧索的季节却没有出现该有的低落空气,这或许就是南方天里气候,没有寒冷却有闷热潮湿,让人汗唧唧却又潮戚戚,不爽一茬接一茬地来。 广州十八甫,伍宅。 伍子洵自白云山归家,于其同窗师友分别之时,在城外偶遇彼得,逐一同返家。 甫一进家门,伍青山难得闲赋家中,见儿子归门,拉着他便往里屋走。 “仔,广州嘅局势唔好,你老实啲,唔好惹事,过完年就跟住去美国啦。”伍青山见彼得同伍子洵一同归家,便使白话与其言,恐彼得听得几分似地,其混迹在洋人的圈子里,听得些许不好传闻,再加之邻里之间对儿子女儿的评价,故其他而为之。 ”阿爸,广州而家嘅形势唔好你我都知,所以先更应该维护自己嘅利益丫,我觉得自己错咗,反而请您保护好自己,就系对我最大嘅安慰,美国都肯定会去嘅。“伍子洵有些难过,广州城里俨然不过一件华丽的外表盖住了其丑陋不堪,只刚巧那样丑陋不堪的内里已被人知晓。 ”喂,你已经十八岁嘞,为父话再多都办法左右你思想,只系希望你自己小心为好,莫要辜负为父对你的期望,出去啦,食饭先。”或许伍青山是时代里的模范父亲,有些远见有些思想,为人正直热情,因商场周旋无数,颇得其道,又身处封建社会,无法脱离根本,故矛盾左右。其对晚辈无过多责备,懂得与之分享。如没有伍青山之远见,兴许便无当初子洵入格致锦秋入女医学堂之举,也就不会给自己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此为后话。 言罢,径直往厅堂而去,不再顾忌伍子洵之情绪,至厅堂见彼得未曾离去,便邀约他一同食饭,彼得也未拒绝,应之。 行至饭厅,见得一张圆桌,中间有一火炉,火炉之上摆放一锅热水,周围各色食材铺之,彼得见到极为好奇,问伍子洵为何物? 伍子洵答之,此为围炉也,将各色食材逐一下锅,待得些许,便可享其美味。 彼得其人深谙茶道,来广州不过一年余,便可通汉语,晓世态,为人诸多好奇之举,今日见得围炉之食法,无不啧啧称奇,而此时的伍青山仿如见一山野莽夫般,连连摇头不语。 一顿饭毕,彼得起身告辞,伍子洵说送他出门,彼得点头,两人一同往大门而去。 行得离门廊稍远时,彼得才英文开口。 “你父亲让你年后去美国?你怎么想的?”原来,彼得已知方才父子二人的对话,但并未点明。 伍子洵沉思片刻,并未意识到自己与父亲在里屋之对话怎会被彼得知晓,便答,“我还没有决定,但总归是想出去看看的,不过,锦秋过完秋季便要去法兰西,我要是再走,父亲着实孤单。” “其实,我不认为你目前应该去美国,就如目前的中国,也不欢迎我们洋人一样,都是举步维艰的形式,而你妹妹去法国也不是最佳的时期,这个世界很混乱,我们都无法保证什么,不是吗?”彼得的言语诸多无奈,就如现今的世界之形态一般。 “锦秋去法国,我知道父亲付给“他们”的钱财不少,光是由东方汇理银行存入公使馆户头的就有不少,更不用提那些过手的现银无数,父亲此举哎,也罢。”某次,父亲邀约沙面法国公使馆的公使秘书里瑞奇访家,正好被下学堂的伍子洵撞见,匆忙之间,见里瑞奇手中木匣子未合拢,里头铺着两张东方汇理的本票。 “需要我帮忙吗?也许我能帮上些什么?”彼得询问道。 “谢谢,不了,目前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等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找你的。”子洵答。 “子洵,我们是朋友,请不要拒绝一个热心肠的友人,好吗?”彼得眼神真挚,言语正式无误,那种潜意识里散发出来的善意让伍子洵颇受感动,他无以复加,只得再道一句。 “谢谢你,彼得,我们是朋友,如果有需要,我想一定会找你帮助的。”十八岁的少年郎,似乎在乱世里找到了一位异乡之友,没有国籍之分,没有贫富之差,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彼得表情笃定,抬手揽了揽伍子洵的肩膀,朝他笑了笑。 也许诸多事情,均只需一个眼神地安慰而已,无华丽的词藻,更无矫情的理由。 光绪廿五年的秋季,不过是多事之世里的一道斜影而已。 此时的普罗大地上,众生尚无平等之说,流亡、叛离、斗争、残害等等都在一一上演。 我们唯一所能庆幸的是,身边有真正关心你,并真挚愿意帮助你的家人朋友,他们依然安好,依然怀善于心。 然,实则虚,虚则实,那个笃定的笑意,那个不被人察觉的偷听之举,那个年轻的美国记者,是不是真挚的内心呢?谁知道呢?这乱世之中,能结识一个志同道合之人已属不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7.深寒露重 2010年10月,加拿大。 东南部地区俨然已经有了寒冷之气,一茬又一茬的枫叶开始枯黄掉落。 从莉莉安收到那封来自中国的邮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期间她也主动联系过那位署名为“司徒x”的人,但并没有得到回复,这让她有些恼怒,明明是对方先联系,但却变成自己急不可待地地步,她曾经征求过家人的意见,最后决定过完圣诞节就动身去中国。 但到这个时候,中国的公司却突然没了任何消息。 好在莉莉安是个脑子极其清明的人,对于不如愿地事情从来都是不强求,纵然去不了这家公司也可以找其他的公司,想要在加拿大找到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应该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她更强烈去中国无外乎还是那本笔记再作祟。 或许事情总是在没有期待时给人以回报,越是无欲求或许就越容易得到满足。 在莉莉安着手准备去多伦多的一家公司面试时,却意外地收到了司徒赟的邮件回复,内容是说自己工作上突然有些变化,没有来得及回复她的邮件,为此对方感到十分抱歉,并询问她是否还有意向来中国,并告知她,自己目前刚好在多伦多出差,是否可以和她见面详谈。 莉莉安有些意外和愤慨地,她个人对这家中国公司是非常中意,一切条件都具备了,所以思量了一番还是很快地回复了邮件,并告知对方自己愿意见面详谈,见面的地点刚好约在另一家面试公司不远,便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动身去多伦多了。 ………… 多伦多,芬治大街。 街道上人头攒动,许多游客和本地居民参杂其中。 已经秋季的芬治大街里,人们开始穿上厚重的外套,不知道哪条巷子里冒出来的热气声,伴着街角艺术家的乐器声,有点遥遥欲想的味道,最恍惚的感知莫过于如此吧? 此时,街头的一家咖啡馆里。 一位穿着考究的男士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从入街口的方向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不过慵懒的气场似乎很不错,他偶尔专注在面前的电脑上,偶尔又抬头望望窗外。 芬治大街在多伦多的中心区域,第一次到多伦多的人或许都会来这里逛逛,虽然这条街道延伸的实在太远,但不妨碍人们到此一游,既能感受多伦多的快节奏,又能在快节奏里找到一丝闲暇之气。 莉莉安和司徒赟约好在芬治大街见面,她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3点30分。 她有些着急,事先约好的时间是在下午的3点钟,但因为面试的公司临时出现状况,本应该在2点半就结束的面试被拖到了3点,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不知道司徒赟是否还在等? 她匆忙地推开咖啡店门,一眼就看到了一位黑发男士临窗而坐,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她有直觉,这个男人肯定就是司徒赟,就着门前的玻璃镜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踏步朝他走了过去。 “请问是肖恩先生吗?”莉莉安用中文问道,语气里带着些试探。 肖恩是那份简历上写到的英文名,莉莉安不太认识那个“赟”字,所以故意叫了对方的英文名。 男人显然很专注在电脑面前,并没有抬头看她,只说了声请坐,便没有在开口了。 这让莉莉安有些尴尬,一为自己的迟到,二为迟疑的心态,两人之间地气氛有些微妙,一个专注于电脑,一个看着专注电脑的人犹豫不决。 “薇恩小姐,有什么事情让你产生怀疑了吗?”专注电脑的男人突然淡漠地开口,用地是英文,把莉莉安惊了一跳。 她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话,正在愣神地时候,对面的男人突然地抬起头来看她。 显然是张年轻英俊的脸,嘴角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五官轮廓分明,竟然还有一双褐色的眼睛,笑起来眼角朝上,仿佛在嘲笑又似温暖地注视着人。 以莉莉安这样的北美人眼光来评价,她没有办法立即判断他的长相,但是却对那个笑容深刻异常,凉凉地又淡淡地,眼神里望不到边一般诡异。 “抱歉,肖恩先生,我只是在猜测给我发邮件的是否就是你,而且你开始并没有抬头看过我,所以我还在犹豫是否可以坐下?”莉莉安很快从无边地诡异里回神,有点窘迫地回答。 “我是肖恩,也是司徒赟,但您似乎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这就是你们加拿大人的时间观念?我挺疑惑和好奇,如果这是您代替加拿大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地话,那抱歉,您的第一印象在我看来,并不怎么好。”开始是在陈述,后面却是在质问和定论,这样初次见面的两人,气氛似乎并不美好。 莉莉安的表情有些讪讪地,并没有接话,反而从容拉开了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让司徒赟更为不满,欧美女人的时间观念在他的印象里一向很好,但这女人好像并没有? “关于迟到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请肖恩先生原谅,多伦多的交通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讨厌。而且我也不能代替整个加拿大的人,所以,你的言辞似乎不太合适吧?”这显然是莉莉安塘塞对方的借口,却被她说成今天天气似乎不错一样轻松,她观察司徒赟的表情,对方就那么直勾勾地拿那副似有似无的笑脸看着她,仿佛已经猜透对方的小心思一般,她也有些恼怒。 “呵,还真是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松。”司徒赟仿佛就是她体内的一条蛔虫,竟然把她心里的想法直接给说了出来,完全没有丝毫礼貌地,口气还带着明显的讽刺。 听到有人如此不留情面的讽刺,还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这简直让人气急,莉莉安答道:“肖恩先生,你不觉得这样的语气有失礼貌?我是迟到在先,也已经道歉了,但并不代表我就必须接受你的冷嘲热讽,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传承“以礼相待”的?”她懂得以礼相待的道理,更懂得如何反唇相讥,肖恩的言语显然已经激起她地不满。 但司徒赟听完莉莉安的反唇讥讽,并没有接话,就只摆着他那似有似无地笑容望着她,仿佛在说,你这可笑的女人啊,上帝是不会以普度众生之心理会你这样的行为! 笑容大概只持续了几秒而已,他收回时,莉莉安甚至都没有察觉到。 “我们公司的情况我在邮件已经提及到了,那么我现在想来听听薇恩小姐个人的看法,您是否愿意去中国发展呢?”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倒是让莉莉安不再那么尴尬,他改了改那淡漠地语气,以相对轻松地语气问道。 ”那么在说我的看法之前,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为了体现自己地宽宏大量,莉莉安也没有再继续刚才地讽刺言语。 “可以。”他回答。 “贵公司是如何知道我的?”她问。 “薇恩小姐在2008年发表过一篇关于中国近代历史的文章在多伦多大学的学术期刊上,我想请问这篇文章中提到的关于“中国近代史的变迁之必然因素”,您是参照什么依据来撰写的?是图书馆里人人都可翻阅的文献资料?还是相关的人物访谈纪实?还是凭空臆想的?但也正是因为这篇文章,我个人觉得薇恩小姐符合我们公司的需要,而且刚巧在多伦多大学的学术厅里,我听到了您的学术演讲,再冒昧的问一句,薇恩小姐去过中国吗?”他的回答有些始料未及,一个从未去过中国的外国人,学了一个关于研究中国的学科,而被一个中国人在加拿大看到听到,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人有些浑身不适,却又难以发作。 显然这样的回答让莉莉安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两年前是做过一个关于中国近代史的课题,所依据的都是加拿大本土现有的数据,没想到被一个中国人关注到,而且产生了今天这样的连锁效应。 “我没有去过中国,所有的研究都是基于现有的本土资源,这不正也是我现在跟你见面的原因吗?有的人一生也没有去过沙漠,却能徜徉出一番沙漠的样子,也许听起来没有说服力,但并不代表这是无用的理论依据,也许没有去过并不能说明什么?对吧?”莉莉安的回答,语气有些温吞,仿佛她现在就是那个没有去过沙漠的人,却在人前把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描绘的异常清晰,听者并无怀疑。 这样的回答反而逗笑了对面的司徒赟,他没有再继续求证什么。 两人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尴尬里。 ”十月的加拿大已经寒冷了,但这个季节在广州却是难得地凉爽惬意,希望能在广州跟薇恩小姐成为同事。“司徒赟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窗外说道。 莉莉安有些搞不懂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语言甚至思维总是给人冷漠异常,前一秒还在讽刺她的时间观念,后一秒就可以谈论学术文章,而这一秒又突然转向天气。 “是吗?中国的秋季是什么样?是开始深寒露重了吗?”鬼使神差地跟着他的步伐,莉莉安竟然问起了中国的天气。 “薇恩小姐,中国的地域天气各有不同,纵使在你们加拿大也是有差别的吧?您是东亚研究的博士,应该不需要我来替你解答中国的秋季本来该是什么样的吧?”司徒赟的言语总能带有讽刺的意味,看人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副悲悯苍生。 “我…抱歉并没有关注最近的中国天气,因为你的邮件迟迟没有回复,那我关心广州的天气还有什么意义?”莉莉安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实在不习惯他那样冷嘲热讽的语气,所以回答的语气也不是特别友好。况且,在司徒赟第一次发送那份邮件,到自己决定去中国时,她兴奋的开始每天关注广州的天气情况,可在迟迟未有回复后,她也逐渐放下了那一时的兴奋。 “哦抱歉,邮件的事情确实是我的失误。”对于自身的错误,他倒是回答地很坦然。 莉莉安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不太在意错误的人,与其揪住别人的错误不放,不如让自己活得轻松自在一些,对于司徒赟的失误,其实她早就已经忘记,只是刚才他的嘲讽语气激发了她,但说过也就忘了,只要对方不再提起就好。 而此时的广州,其实偶尔还带有一丝丝没有走远地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8.突生事端 光绪廿五年十一月,中国,广州。 深秋,凉风习习,酷暑已去,湿热地气候暂时得到了缓解。 十八甫里,纽约时报分社。 此时,正有一人埋首于桌前,打字机哒哒地响着,木质地板上,有皮鞋发出嘎嘎声,由远及近。 她仿佛未曾留意,只专心在桌前,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她才抬头。 此人正是纽约时报里第一位华人女记者,就职时不过二十年华,名为司徒惠,小字聘婷。 聘婷出生于香港,家行三,祖籍番禺,父母均立业香港,多富财产,幼年独身前往美国投靠身在纽约的姑姑,毕业于纽约大学,同为彼得在纽约时报的同事,也是纽约时报首位华人女性记者,典型的东方女性,典雅端庄,但也兼具海派气质知性沉稳。因为悲悯于国人这些年来遭受的苦难,所以毅然决然的同彼得一道来到广州。 她在广州未曾结交朋友三四,有来往者多为广州各色有志之士和平民百姓,均无朋友一称,其父在广州城东有一海派好友,对她多有照拂,奈何无人情可承,便也无更多来往,反与之相处时日最多者不过美国人彼得也,而彼时,她也相识伍子洵与伍锦秋,皆因彼得之缘由,伍锦秋小她些许,但思想主见倒是与她颇为投缘,便也认了朋友,而伍子洵,更是缘于锦秋也。 而那敲她桌面之人,正是彼得。 “司徒你整天埋首在桌前,知不知道什么叫实时新闻?你写的那些新闻有几条能上报纸首页?不要只看眼前,应该去各地走走的。”聘婷新闻内容多以民生疾苦为主,间写广东各地起事运动,因报章多在香港、新加坡等东南亚地区销售,反而多行肆无忌惮之举,彼得嫌她的新闻没有爆点,总是占据不了报纸头版。 “头版自有你们这些热血青年而为,我更关心的是民生疾苦,你可知眼下的广东,多少流民吃不饱穿不暖吗?难道这些不该被人提及?”正是如此,受连年的侵略者迫害,清政府为了筹齐那该死的各类赔款,只得一再把税收征集放在了平民之上,很多地区的平民根本拿不出余钱余粮,只能远赴他乡,去逃避去挣得更多的钱粮。 “是,悲情往往都是这样,也许你想得比我们更远,也更细致,立场也更加贴切吧?”生为一个中国人,难免会把悲痛附加在其职业和生计里,就如粮油商贩,会把流民的行径看成是粮食的匮乏,布匹商贩会在时代洪流里,渐渐舍弃传统而兴夷装,而像司徒聘婷这样的记者,会想把最普通的问题拿来发掘,而剩下的国家兴败之事自有他人撰写。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的事情罢了,比不得弘新革旧的人,更甚至都比不得伍锦秋的勇敢…不是吗?”她唏嘘道。在相识之人里,唯伍锦秋一位女性勇敢如此,她身乱世出大家却行维新之举,着实不易。 “不用去比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彼得初识司徒聘婷是在纽约,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位华人女性如此自信,况且在美国那样的时期里,华人永远都是不被尊重的,而华人女性却总是做着许多低贱的服务行业。 可叹,可怜,正处四分五裂的时代里,一帮国人血雨腥风,一帮帮洋人步步紧逼,一群群学子混迹其中,中国的历史上或许没有一个时期比之更堪忧了吧? 深秋,一幕幕沉重的血腥被金黄之气掩盖又揭开,闻之,作呕,观之,晕眩。 清政府沿海一带,交通稍显发达地区有如斯景象,随着越来越多洋人走进这座被封建思想奴役了几千年的国家,他们带来诸多新奇事物,他们懂得利用这些封建思想给己牟利,他们压榨和肆意践踏过剩人力,各式各样的洋工厂也开始兴建起来,却让本地底层的百姓愈加过的清苦。政府迫于诸多因素所产生的负面影响,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反而使得这些现象越加严重,大批大批的无知劳动力被迫流亡或是寄希望流亡是次选择生存下去的机会。 而此时,位于黄埔港的码头上,一张八仙桌前排满了大批衣衫褴褛梳着辫子的人群,他们大多脸色饥黄,眼色浑浊,身体枯瘦,即遍在没有寒冷之气的南方,身体似乎也在瑟瑟发抖。 人群来自广东各地,其由美国太平洋公司招募而来,先行广州,至长洲,欲登船至美国。 这时有一梳长辫戴瓜帽,着干净布料长衫子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到了八仙桌前,他举指桌上单宣纸,亦开口道。 “你哋快啲喺纸度签名画押,我保证你哋可以食饱饭,仲有人工啰。” “老板,我系喺乡下嚟嘅,唔识字嘅,噉上面写嘅嘢?”一着灰白长褂子之人遂上前询问道。 “呢个系我畀你哋准备嘅介绍信,攞个就可以返工啦,咪废话啦,大家快啲签名画押啦!”那着中等布料长衫之人眼色稍显迟疑,语气亦无耐烦回答道。 许是听得可食饭亦有工钱可拿,此面黄饥瘦之人群亦无犹豫,瞬急上前按下手印,殊不知,一场事端经由此举而起,始料未及矣。 黄埔之港,是为清庭重中之重,早早便开放对外贸易往来之用,但恐过多舶来之物不利,逐一度加紧进入货物,港口特设巡查使,但清员之气已深入骨髓,尤以港口更甚,总督府谭钟麟为人昏瞶已惹民怨,下辖官员多行不义之举,更引民众唾弃,清正廉洁已成虚设,官员同洋人实为狼狈,为洋商者,多行贿赂,不为少数。 而黄埔港上,刚画押按印之人群们,正被恶霸之人推拉,忙不迭矣。 忽听一语气不耐之声道。 “好啦,你哋而家可以跟我走哋,我保证你哋会食上饱饭,都会过上好日子嘅。”那身着干净长衫子男人携单宣纸,招呼周围之人上前,脚步匆忙,仿惧人群悔之。 “老板,要去边呀?我哋系要畀人当咕哩吗?”此时,亦有人经不住好奇问道。 “系丫,老板,我喺乡下做过咕哩,你张纸度写嘅咩字我哋都唔识,系要畀洋老板做嘢?”另一人亦忧心询问道,皆不知那宣纸内容,故联想为给洋人当搬工,其故乡未靠海,未曾做过此活计。 随后,一疑问同声而来,只需一颗不安分之水滴从锅中溢出,恐那乘胜追击之气亦要溢出。 “嘈乜嘈,实话话畀你哋啦,系去畀鬼佬工嘅,但系丫嘛,唔系喺广州城内,老子手上已经攞住你哋嘅卖身契咗,如果唔去嘅,即管行人,老子就带住卖身契去报官。”那着干净长衫之人显亦情急,竟无暇众人意愿,眼使旁边的狗腿,遂有人上前开始推拉,场面具显焦作。 但劳苦大众已苦穷太久,又恐那嚷嚷着携契约报官之人,始末不过几个无伤大雅地推拉后,竟再无人提出质疑,继而被那狗腿们推拉往船只而去。 同一时间,长洲岛另一处。 一众人群自各处奔涌,观其中,有衣着不凡的青年,有着长衫的渔民,亦有来自广州城内外的居民,人人口中愤慨不已,均势如破竹般朝向港口。 而此时,临近的另一条巷子口,美国人彼得与中国人司徒聘婷藏匿其中,前者手持一台柯达胶卷相机,正拍下了这群民众之愤慨。 黄埔港口,每日往来于此的轮渡无数,各色人种穿行其间。此时,一艘大型船只正停靠,船上装货人流穿行其间,搬运人多为梳辫的中国人,沉重的货物压的人无法直立起身子,身边还站着诸多洋人,骂咧叫嚣不绝于耳,然搬运仍有序进行。 只闻得,刚在港口画押之人,被狗腿们推拉上船,正是此艘正在装货的大船。 忽听得人群中不知那方有人惊呼道。 “呢个仔边走出嚟呀?边个家嘅?”原来,人群里有个约莫二三岁光景的孩童,衣着有些凌乱,此时正哇哇直哭,像似被人群推拉所致,嘴里还喃喃低语。 “阿爸,你喺边呀?”见其眼泪不止,可怜兮兮地,然其嘴里之父亲并未回答,观其显被慎吓矣,复听得其又喊:“父亲…父亲…阿爸你在哪里?我害怕…”语气时断时续,面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团。 “仔…仔…父亲在此,仔,父亲在此,汝勿再哭,勿惊,勿惊。”此时正有一身着长衫马褂之人从人群冲出,上前怀抱孩童,似为画押之一。 而那狗腿之人亦察觉异样,见此人身旁带有孩童,语气更恶:“你仲想唔想揾银?带住个细崽?” “老板,呢个仔细,唔食得几啖饭?都唔会阻住我揾钱,求您畀我带上佢啦!”此人面露难色,忙不停求身旁之人,作势欲往地上跪,两手欲抱那人一腿,观其已无更惨之状。 那被抱腿之人,狠狠一甩,竟未甩掉,嘴里骂骂咧咧,也未推拉,跪地之人见状抱过地上孩童,快步朝船而去。 刚行至船,忙不及闻得身后一阵吵杂之声,转头,竟见一大群民众自各巷口而来,声势浩大无比。 ………… 秋末的广州异常潮湿,压抑的空气里渗透着不安分地因子。 许是快要下雨的原故,整个黄埔港匿在阴沉里显得诡异非常。 此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似乎要撕开一个口子,急促把一场大雨倾盆下来。 剑拔弩张,形势只需瞬间之举,亦可高涨。 混着阴沉的空气与高涨的形势,彼得与司徒聘婷记录下什么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9.深秋一击 光绪廿五年十一月,广州,黄埔港。 清廷设港口于长洲之岛,沿用黄埔之名,比之黄埔古港已无从前之貌,然仍具繁华之气。 行到此港,必先行船上岸,距广州不过十余里,俨然已为各国洋人、中介买办的据点。 此时,那群自各处奔涌而来的人群,正声势浩大。 大约皆为愤慨之人,多数人手中竟持棍棒之物,距码头不过几步之遥而已。 不知人群中谁大喊了一声,倒是惊得一干人狭促之。 “恶毒之人,皆可诛之,夷番之举,可谓无良,平民疾苦,何人愁苦?” “何人愁苦?”… “何人为善?”… “诛心之举,何人理会?”… 许是众人本就怀怨过深,故不需煽动,便一声接一声地讨伐而来。 而正在此时,亦有闻讯赶来的巡逻官员们,然人群数量过多,稀疏的官员根本无暇,倒被几个混迹人群中的人给了几个不响地手巴掌。 “把我哋嘅难嘅同胞交出嚟。”人群里,有人大声朝那群官员吼。 “你哋哮咩哮,我系巡查令,有咩事同我讲?你哋呢班人嘈喧巴闭嘅,成何体统?系想入大牢?”那自称巡查员之人慌忙不已,出言制止,亦不忘扶了扶被人群挤歪的官帽。 仿威胁之言语已无法让人害怕,故大家都没有了顾及,想着什么都敢往外说,哪还管进不进大牢之事,只听得有人言道:“港口上做得唔系贩卖人口衰嘢?你哋收取过鬼佬嘅着数?当街都够胆死嗰种龌龊事,你哋仲有良心呀?” “你哋反喇系嘛?朝廷你哋都系污蔑,睇嚟系想去大牢度试下住饭嘅滋味?仲木独喺度做咩呀,畀我去往死度打呢班喳。”许是气急败坏了,巡查员闻言急忙吩咐着周围的下属,要上前拿人。 “你哋睇,嗰艘船。”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声,原本就要起大冲突的双方皆停下了动作。 “系维多利亚号,系佢哋捉咗我哋嘅难嘅同胞,我哋冲上去。”原来那艘名为维多利亚号的轮船上,正有洋人狠声叫骂,时不时踢打几脚欲反抗的人,紧张地气氛瞬间爆涨,再也抑制不住了。 反抗之人欲挣脱阻拦之人,他们拎紧手中棍棒等物件,开始跟手持刀枪的官兵们撕打在一起,整个场面有些失控,人群里没有工具的人就趁混乱里手脚并用,见得官兵就拳打脚踢,诸多人都见了红,然扭打之势仍在继续。 人群里亦有一人,他捡起地上一根掉落木棒乱打一通,而讽刺地是周围的洋人仿佛看着一群杂耍班子表演一般,有地蔑视,有地无视,更有地面带嘲讽。 那刚才叫嚣着的巡查员此刻辫子已经散乱,官服亦被揉地起了一层层皱褶,脸上更是见了几道血口子,见他捂住嘴口齿不清地吩咐周围下属去搬救兵:“快快快,快啲叫巡使大人嚟,呢班喳要反日啦!”而人群中扭打在一起的下属尽然未及时回应,愣在原地,被人群左右夹击,终有人开了窍,趁机溜了出去,那慌不择路之举有些惹人耻笑。 清政府于黄埔港设立巡查队本为装模作样之举,人数虽不多,然也从未出现过此等局面,故未第一时间应对,好在,失控地场面没有持续太久,已有众多巡查之人群冲了过来。 “呢班反动细喳,将啲闹得好犀利嘅人畀我统统打晕咗,就将系本大人白送畀史密斯先生嘅。”随着一头目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官兵立即上前。话说来,反抗人群里皆为平民,均无习武之人,岂能同那训练过的官兵抗衡,几个反抗之后便纷纷被制服,不服之人仍想叫嚣几句,胆小之人早已扔下手中棍棒,慌忙朝各处跑散。 而此时,混迹人群那人,面上亦显露难色,然仍与官兵们扭打着,当他欲用木棒敲打身边乱兵时,一记重重地闷响从脑后传出,只听得清脆的“梆”声响起,瞬地他觉得头很晕,仿千斤压顶般沉重,眩晕感也瞬间袭来,来不及多想发生了什么,只见他砰声倒地。 在昏厥之前地几刻里,他瞬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也许,自己将要死去了吧? 就在他的脑后,一股鲜血顺着石缝而流,似一抹刺眼地印记般。 ……… 同一时间,十八甫,伍宅。 听得家仆自外归家带回的消息,伍青山自茶椅上瞬地起身,慌忙问道:“什么?你讲什么?子洵现在何处?他如何了?”语气无比之震惊,连那瞳孔都随之一震,险些站不住脚,被身旁的家仆及时护住。 那家仆语气十分为难,仿如不敢再讲,只得愣在面前。 ”忠志,你同我再讲一遍,你方才所言。”伍青山不予信否,欲吩咐面前家仆复言。 “老爷,少爷在长洲岛出事了,我已使得家仆先行前往,亦同沙面的里瑞奇公使秘书言之,您快同我去吧,晚了就一切已来不及了。”其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伍青山复听此噩耗,身体摇晃不止,连身旁的家仆也跟着摇晃起来。 片刻,方从震惊中缓来,吩咐着面前的老管家忠志,急促道:“走…走吧…!”声音竟如此无力,连简单如此地走字也说得那样艰难。 ……… 长洲岛上,码头对面的巷口,那台柯达相机被扔在了角落里,沾上了些许灰尘。 而相机的主人彼得与司徒聘婷此时正在码头上,面前是那摊倒在地之人,伍子洵也。 只见彼得双手握着伍子洵之手,面色焦急异常,他不敢挪到半分,恐那鲜血不止,听得旁边司徒聘婷言语略显颤抖安慰道:“伍子洵你保持清醒,医生马上就来了坚持住…!” 此时的伍子洵,气息微弱,眼神似有涣散,竟未闭眼,他紧了紧彼得握住的手,有些无力,但似安慰之行为,反而让彼得忙不迭矣,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子洵,没事,没事,你不要闭眼,我已经托人叫医生,马上我们就可以去医院了,你坚持一会。”只见彼得声泪俱下,嗓音已是模糊。 ”嗯彼得…不要担心…我…没事…”而一句短短的语言,伍子洵几乎用尽所有地力气般,断断续续又断断续续地安慰道,复还艰难地朝司徒聘婷看了眼,亦为安慰。 果然,不多时,一艘行船在码头另一边靠岸,从船里出来一位碧眼金发之人,他手中提着个软皮箱子,脚步匆忙而至,彼得见他,立刻招呼道。 “约翰先生,请快一点,子洵已经流血太多了。”声音里有些颤抖。 约翰见状,急忙打开软皮箱,从里拿出医疗工具,一一检查起来,见无其余严重外伤,便吩咐彼得缓抬伍子洵上身,检查起他后脑勺的伤势,只见那里有一处约两寸长外伤,鲜血正在不断往外冒,后部头发已被沁湿,更沾染着不少沙屑脏污,约翰蹙眉,朝彼得喊道。 “帮我把箱子里的消毒水拿出来,还有纱布。” 倒是旁边的司徒聘婷听闻,双手已经拿起箱子,把消毒水和纱布递了过来,约翰接过,来不及道谢,迅速打开消毒水,朝伍子洵说道:“会有一些痛,你忍忍。”未等伍子洵答腔,一瓶消毒水直接淋在了伤口上,只听得伍子洵痛地闷哼起来,反而被早已准备好地约翰按住了身子。 等一切处理完毕,约翰朝彼得吩咐道:“他的伤口现在必须跟我回医院缝合,你们带着他跟我走,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言未毕,码头边又停靠来几艘行船,一行人下地船来,急往这边而来,带头的伍青山刚行至听得此话,便急忙答道:“我带着子洵跟你走。”言完,接过彼得搀扶的位置,跟着约翰往船只而去,还不忘同彼得道谢。 彼得望着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无奈叹气,复地朝司徒聘婷看了看,并未尾随。 司徒聘婷则平静无常,反而是想起了什么,径直往那巷子口走去,相机果然还静静躺在那处,她弯腰捡了起来,顺势还抹了抹灰尘。 ………… 一场事端来也快,去也快,不过转瞬之间,便偃旗息鼓,诺大的码头,竟恢复了原本面貌,那些反抗的人们或许跑得跑,抓地被抓了吧?那些官员们亦或许已经见识过太多诸如此类的事件,早已见怪不怪,而那艘维多利亚号轮渡,此刻早已装卸完毕,甲板上立着几个看好事之人,看好戏般地无谓离去,仿这场冲突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那些之前还在冲突时躲闪而去的人们,此刻又陆续回到码头上。 兴许,除了那天空飞翔的海鸟之外,还有他们亦见证着一幕幕此类事件吧!只是,缄口不提已经成为了他们地时常之事,明哲保身或是事不关己都为最好的选择。 终于,阴沉的天空下起倾盆大雨,一场沾染着血腥的场面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似乎一切都未发生过,这场雨来得太过迟缓,以往的深秋本已是绵绵细雨,而今年,伴着诸如此类的一场场抗争,遗留下的人们,不知是记住了这场沉痛的教训,还是这场犀利而不平常的大雨。 混着猩红血液的水流,顺着低处终于汇集到了海洋,终究什么颜色也未留下,随着滔滔的海水再也不被察觉。 失落的人啊,你可曾记得某年的深秋里那些让人悲鸣的回忆。 待得浓雾散开时,一切又回归平常。 带不走也留不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0.年末记事 光绪廿五年十二月,庚子年前夕。 这一年,中华大地上每日都有事件发生,每日都有血泪,每日都有苦楚。 华北平原上,义和团依然猖獗无肆,这个年末清廷派任袁世凯前往镇压,手段残忍但成效卓著,然诸多义和团民把地点向各处扩散,仍旧活跃异常,清廷的态度亦变得模棱两可,故燎原之势欲有甚之。 已逝之人无法安息,健在之人又忧心起来,或停留或远离,浪面似已平静,而浪内仍汹涌异常,只需等待一场死灰复燃的导火索而已。 广东各地,仍有大批维新之人伺机而动,省中广州,无不例外。 那场伍锦秋亦参与过的反法运动,终究是在法兰西的强硬之下由中国妥协签署了租借广州湾的不等待条约,民众再也无力改变其他。 两广总督谭钟麟期满,原为李鸿章之任,然时至北京招之,则由德寿代之。 格致书院已由四牌楼迁往萃香园,钟荣光在年末被聘任汉文教习。 香港之时,维新之人物颇多成立。 ……… 自伍子洵受伤已过月余,每日静坐家中,见报章内容甚其烦恼。 因得其受伤原故,伍锦秋仍留于广州照顾,未去往法国,而其父均每日外出奔走,两人无从得知父亲之事,子洵已辞去格致之学,锦秋亦暂停西医学堂课程。 纽约时报广州分社馆内,彼得与司徒聘婷仍旧忙碌,亦未曾再见上述二人。 此时,沙面法国公使馆,里瑞奇公使秘书办公室内。 此举意在私下,因得时值法国强约刚签署完毕,沙面仍有不少平民聚集于此,搞得公使馆每日都不得安宁,内里端坐几人,伍青山、叶甫之、里瑞奇等人。 “此行意为隐蔽,你应知广州之局势并不稳定,里瑞奇先生理应理解其由。”此人是为叶甫之,十三甫富商,亦为前文提到的叶三姑之父。 而端坐对面的里瑞奇听得其言,亦未曾言语,只蹙着眉,仿观察其二人也,片刻,听得他言道。 “我军之举意为通商更易,却不曾想到会演变成如今模样,你政府之反应,可谓懦弱啊!”里瑞奇言语颇有些不屑地意味,但神色却又中肯无比。 “懦弱与否,不予强加于他,然我国目前之形式确为不安,作为商人无权朝纲,只求家族平安而已,或被人诟病或被人鄙视,然实属不易也…”言语之人为伍青山,作为商人身份,更具富裕之流,安于现状亦是遭人非议,故处境并不容易。 “哎何人愿想如斯,不过为明泽保身之举,可叹可悲…”叶甫之此人与伍青山私交甚好,亦同伍青山脾性相投,故诸事亦相同。 “你二人,表面为富商,实为无奈之流,抛开大家的身份,我更愿意结识你们这样的人,这也正是我们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的原因了。”里瑞奇任公使馆秘书,为人实为良善,他怀有同情中国的个人主义,却也难为形势所迫,故才有了之前帮助伍锦秋去往法国之举。 “愿纷争早日散去,愿再没有人流离失所,愿中国早日脱离苦海…”伍青山在子女面前总是一副虚以委蛇之态,故不得子女欢喜,然其真正之面目少有人知。 旁边的叶甫之听得此言,无声地拍了拍伍青山的肩膀。 也许,有的时候,无奈之举也是故意为之,因为揭开面纱后,又有多少人能承担呢? 一场见面不过少许,无人得知其究竟谈论何如也,也无人得知真相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被人知晓之日。 ……… 香港,中环士丹顿街,乾亨行。 一份名为《中国日报》之刊遂于发行,此刊设立于此,以宣扬革命之举,抨击满清之腐为主,因其特殊性,实以“乾亨”为名隐蔽之,报社内里不过几人而已。 此刻,只见几人端坐内里,似在商讨何事?见得一人愤然不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起身肃立,言语似饱含激情般:“先生何以言得如此慎重?我欲全身投入又何惧险阻?文纬恨之那老妖婆已久,愿早日投身维新之举,此刻或许正是时机?先生何以如斯顾及?” “那德寿刚上任,你若贸然行事,恐有变数,应从长计议。”对面先生答之,听其言,可谓谨慎。 “先生,文纬不惧那满官,然部署之举更需先生意见,您之言可谓灭我锐气,我欲返回省中行事扰乱清廷,请先生部署罢…”此人言辞异常愤慨,正是格致书院史文纬也。 “文纬稍安,此事必需从长计划,你此言莽撞之余,更无章法可言,怎能成事?”此先生言语沉稳,虽难以安慰愤慨之人,然不为失。 听得此言,史文纬沉默片刻后,似已意识此举确为过激,复言道:“是,文纬过激,然请先生理解文纬之心,皆为革新也。” “文纬之心,不正为我等之心吗?此举不为一蹴而就,故需缜密计划之。”那先生道。 “是,先生听得总理之意,应已明了计划,我等愿助力,等候亦无妨。”听得史文纬情绪已无之前愤慨激昂,方才舒心片刻。 “你且先行返回省中,等候消息,该来的无一可少,革命之举亦靠众人了。”那先生又道。 史文纬香港之行不过一日,于傍晚时分便返回。 ……… 广州城西,宝庆新街,东亚同文书院。 宝庆新街,麻石铺路,延伸东西,两旁皆为传统青砖黛瓦之楼,因着西关之功,此处亦富书气名流富贾之意。 街东头设有时敏学堂,街西头设有东亚同文书院,前者为广东辖下首家民办学校,后者为东洋学校,皆为新式学堂,亦相辅相成之。 傍晚时分,街道归于平静,有西北风由此刮过,带起了片片落叶。 此刻,见的一人行于街道之上,许是风过寒起,他时不时地拢拢身上的夹袄,绸鞋踩过覆在路面的落叶,直听得咔咔脆响,他立停于西头的同文书院门口,见的一人引他入内。 寂静的街道再度陷入平静,瑟瑟戚戚。 这一年,终将结束,而新一年,也即将到来。 还记得那城外东郊,三望之岗吗?西北风凛冽而至,此地刮出无比瓮声之响,在这样的冬日节气里,仿如为即将到来之事加以铺陈,待得尸横遍野之时,且为它正名之,不为邪地,只为藏身。 很快,这里又将尸横遍野,戚戚之气足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1.圣诞前夜 2010年12月24日,平安夜,加拿大。 昨天又下了一场大雪,清晨,街道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雪层,没有叶子的红枫树上倒挂着一条条冰晶,既寒冷也显得美丽。 蒙特利尔,路易斯大街里。 有嬉戏的孩童在打雪仗互相追逐着,家家的院落里都堆着高高的雪人,俏皮的装饰着帽子和围巾。 司徒赟从车里下来,径直往路易斯大街180号走去。 他望了望门口堆砌着的雪人,抬手按响了门铃,片刻之后,有一人打开大门,见的是他,面带惊喜地将他引进屋内。 而莉莉安正在多伦多准备和自己的哥哥共享一顿圣诞大餐。 …… 芬治大街相交的灵顿大街里,两旁的枫树同样挂着冰晶,但它们屹立挺拔并没有被冰雪压迫了身形,雄壮而伟岸,莉莉安脚步踏上厚雪,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来这里是要跟雷蒙德吃晚餐,因为后天她就要和司徒赟一起出发去中国,本来计划和爸爸祖母一起过圣诞节,但爸爸因为祖母年纪太大不方便出门,让她今年的圣诞在多伦多和雷蒙德一起过,自己就在蒙特利尔和老人家一起过。 时间回到稍早的那次见面。 莉莉安被单方面通知,你的机票已经订在圣诞节后的第二天,我会和你一起回中国。 她很疑惑,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这么了解自己的想法?他也判断出自己会去中国?原本那家面试的公司已经通知她去工作,但是在和司徒赟见面以后,她就拒绝了工作机会。 她记得司徒赟曾经说过;“我对加拿大的了解,又或者对薇恩小姐的了解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不过不要惊讶我本人没有任何恶意。”他总是拿那种似有似无的眼神望着自己,也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凉凉地寓意,她捕捉不到任何讯息,也曾经动摇过去中国工作的念头,但却总是一时之间就安慰好了自己。 这期间,她没有收到任何他的消息,这让莉莉安一度怀疑这人是否已经人间蒸发了。 而事实上,司徒赟并没有蒸发掉,这当然不能让莉莉安如愿了。 因为,他此时就坐在路易斯大街180号的她家里。 从进门开始,司徒赟都保持着随意地姿态。 他看起来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而莉莉安的父亲亨利也没有像对待陌生人那样,他们同时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相簿翻看着,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亨利的瞳孔也是黑色,皮肤较为细腻,莉莉安似乎遗传了他的细腻,但却仅此而已。 “这是莉莉安很小的时候和我去广州照的,她并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拿出来过。”亨利手里拿着一些没有装进塑料薄膜插袋的照片,已经有些陈旧了。 “亨利先生,能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吗?”司徒赟手上拿着一张小莉莉安的照片,问道。 “哦,那是莉莉安和她妈妈去植物园时照的,她看起来很开心,如果不介意你拿去吧!”亨利解释道,但语气更像是怀念自己的妻子。 “谢谢!”司徒赟随手把照片放进了旁边的公文包里。 “你也知道的,她圣诞后的第二天就要跟我去中国了,我相信你会放心,毕竟你知道我的目的。”他继续说道。 “去吧,有些事情只有等她自己去揭开答案,祝福她也同时祝福你。”亨利回答道。 “对了,你想看看我母亲吗?她知道你来家里肯定会很开心,但你知道的她年纪太大了,所以精神难免不好,现在在房间休息。”亨利又问他。 “嗯,是应该看看祖母的,毕竟当初我在蒙特利尔上学的时候,她一直对我很好,也包括你,亨利先生,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司徒赟回答。 年迈的老人睡在一楼的东面,房间里有一整面落地玻璃,透过稀疏的窗帘,可以看到屋外的花园一角,不过此时,屋外只有一片白雪而已。 司徒赟跪扑在床头,看着老人家已经熟睡,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翻腾。 许是床上的老人并未熟睡,感知到了气息,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同样的一双黑色瞳孔,带着难得地清明之色,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她温暖地笑了。 老人伸出布满褶皱的左手,牵起了司徒赟地右手,司徒赟能感受到老人的温暖,就如自己的爷爷那般有力。 只听得老人轻声开口道:“赟席,你来了。”竟是标准地中文。 “嗯,奶奶,我来看你了。”也许只有在此刻,那个原本冷漠地司徒赟才有了一丝温和。 “我的莉莉安,就拜托你照顾了。”老人又说道。 “我会的,就算我不会,爷爷和妈妈也会好好地照顾她的。”那一丝仅有地温和也稍纵即逝。 “拥有这样一份责任,不知道是幸事还是祸事?只求上帝保佑你们都能平安健康。”老人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奶奶,请照顾好自己,我会再来看您的。”司徒赟道。 “嗯,去吧,我会的,你也一样,请代我向你的爷爷和妈妈问好。”说完,老人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已无再开口的意思。 门口等待地亨利给了他一个笑意,两人随即离开了。 这个圣诞前夜的早上,司徒赟带走了莉莉安的一张照片还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离开了路易斯大街180号,也带走了计划里的某些东西。 在多伦多的莉莉安此时并不知道蒙特利尔发生的事情,也许她只会带着初次见面的心绪去迎接未知的国度。 夜晚的灵顿大街,一家意式餐厅里。 两个年轻的男女对坐着,正笑意不断。 而他们并不会注意到,街道上的一辆汽车里,也坐着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他注视了餐厅里的男女很久很久。 ……… 加拿大的冬季或许总是如此让人难熬,但却又被人习惯。 街道被布置得异常漂亮,许是圣诞节的缘故,人们纷纷迎着寒冷之气行街。 但此刻的那些热闹非凡都与司徒赟无关,他总是那么淡漠孤独的面对这个世界。 时间回到许多年前,当司徒赟得知那些往事与自身的记忆重叠时,竟然没有丝毫差异,他开始寻找脑海里的记忆点,它们都一一呈现面前。 有一次,他尾随莉莉安很久,看着她茫然无知的行走,从清晨到黄昏,又故作坚强的面对众人,也许她并不会想到,此时的自己已经被一个陌生人所熟知吧? 对于自身的这般如病态的跟踪者行为而言,他竟然生出些许疯狂的念头来。 或许,自己是有成为病态之嫌疑的。 司徒赟1982年出生在香港,司徒家族最年轻的一辈,成长在广州,他熟悉粤中的一切,包括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十几岁就只身来了蒙特利尔,读了两年麦吉尔商学院的预科,便去了哈佛商学院,看似顺风顺水的一生,从来都是被人羡慕不已,但他有一个藏于内心深处不被几人知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迫使他面对世俗总是淡然无比,也迫使他不得不如此行事。 爷爷总是开导他;“赟席啊,你要懂得放开自己,或许那样你会活的轻松一些,我不愿你背负太多的压力,但爷爷又不能替你分担,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你都要慎重,并且也要活的更开心一些。” 而他总是无法释怀,爷爷知道他的秘密,但却无法帮他分担,他并不能怪罪任何人,这是老天爷给他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他相信,到了现在自己有足够应对的能力。 慌忙之间,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足够有能力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2.惊变是非 光绪廿六年一月,中国,广州。 这一冬的广州城似乎有些寒风瑟戚戚,人们忍不住裹上了厚实的冬衣。 许是内乱与外压的不断波及,临近除夕,城外少了些许年味之喜,更布上一层戚嘘。 然以花市著称之省中,怎可缺少农历年末的花市盛会? 城西有花市,每年年关时,已有专人以竹木搭起牌楼,牌上涂画花鸟鱼样,牌面以布缦装饰,牌下两端各具奇花异石、珠宝玉器、各色新鲜玩意以做售卖,更有来自夷方的琉璃灯具以供赏玩,倚靠的大观河之上,亦有行船停靠于此,那行船皆被装饰一新,只见得船篷几端各有金桔、仙花、桃花垂吊装饰,更有茉莉、芍药、仙花以陶盆装栽,以供客人随意挑选购买。 再动荡之年代,再贫穷之生活,亦无法让爱花市行花街的广州市民抛却之根本。 十八甫,伍宅里。 大院已被各色鲜花盆景装饰一番,门廊上悬挂的灯笼透着微光,此刻的门廊之下,那张宽大的八仙桌上摆满文房四宝,见得伍子洵与伍锦秋立于桌前,前者手执鬃笔行字,后者辅之宣纸行移,一旁家仆待之伺候,唯不见两人父亲,然两人气氛似也不错,谈笑之声更是爽朗不绝。 “哥哥,你这字可真是好看,改日定要教教我。”伍锦秋不善于书法,然每年除夕之前的对联,总是由伍子洵完成,其形更甚其父。 “改日教你用派克自来水笔写字,那种笔写出来的字更容易,更适合你们女子使用。”伍父在广州商界名声不菲,多有来自诸国之商结交,年前通过美国商人购得一支价值不菲之笔,然那商人只得一支,未曾思量便送于长女锦秋,但锦秋以书写不如哥哥为由,而让给了伍子洵,实则并未虚言,伍子洵未用几时,便学会了如此书写之笔,字体竟如毛笔之形。 听得伍子洵言,锦秋瞬觉哥哥安慰之意:“哥哥,我倒觉得你更适合那笔,况父亲答应日后遇上合适,亦会给锦秋购得,只是一支笔罢了。”年及十六的小姑娘,聪慧懂事非常,故能明为何家众皆喜此女。 待到庚子三月,锦秋十七,锦秋之字不为其诞生之时,实为其母生辰之秋,伍青山惦念妻子故取其字也,而锦秋生辰,正是阳春三月,亦是回南天里。 如此碧玉年华,正是入学之龄,幸得富裕家庭以供庇护,倘若平民之家,早已行街卖花,应无此豁达心怀罢? 伍子洵豁地想到,便同她言道:“妹妹,三月即是你之生辰,可有何物想要?” “哥哥,锦秋之愿,只在有一个和平之国,你说,这难吗?”生为女子,亦为不易,又心怀爱国忧民之心更是难能可贵,然诸多不便实为无奈。 “我想过完春季就去法国,哥哥也会同我一道去吗?父亲之心,我是懂的,不过是希望我们都好罢了。” “嗯…我知道了,你同父亲言语过吗?”伍子洵并未起去法国之意,故亦从未想过,但锦秋真去法国,他似又不安。 “未曾,年后也不迟。”她答。 伍子洵并未再继续谈话,只望着那红红的宣纸发呆。 这个除夕后,或许大家都会惊觉,将是一个多事之年吧? 北风吹落了满园的枯叶,吹起门廊下的红灯笼,更吹乱了伍子洵的心绪。 ……… 广州花市,临靠十八甫,自除夕前三日开市,营至午夜,故人气之旺,可想而知。 富人家里,均有家仆小厮差办购买成堆鲜花盆景,而穷人家里,亦会添购一盆表表喜气。 而此时的十八甫另一头,余音堂内。 亦有花盆几个,茉莉花香于四周,厅堂无几人,倒也能听得打字机的哒哒声。 今日的纽约时报仍在发刊,丝毫未因除夕将至而停顿。 如果先行让您阅读明日的报章,你会发现《纽约时报》中国版有这样一则消息;“驻美公使伍廷芳于一月初在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纪念华盛顿生辰会上发表名为《论美国与东方交往事宜》的演说,时值,美国排华运动尤甚,他极力帮助在美华人争取权利,也得到当地一些白人高阶支持,却收效甚微,无比叹息心疼,演说中提到;星旗招展,不仅以自由之帜,且以为仁义之准,吾将拭目俟之。这位外交官在美期间,所作出的成绩已是有目共睹,可惜仍无法对抗美国阶级之恶。” 此文章署名之人,为司徒惠,将成为明日报纸的一则看似可有可无的内容。 ……… 一月,鲁地。 冬季之地,已一片白茫,平原之野嫣然冰封之气,田地里未见任何冬季作物,更甚连杂草亦无。 许是气温太寒,曾经死灰复燃的义和团民们终于有些消停之气,然上月,北京城里的老太太受上任山东巡抚毓贤之鼓吹,对此“神通”之团颇感兴趣,遂命毓贤召来几名“高手”觐见,于是乎,老太太见其神通果名不虚传,高兴不已,遂宣封“义民”之称,以示安抚之,并以官团待遇操练行军。 然,刚走马上任的袁世凯并未理会此旨意,与其团形成两立局面,他置之罔顾朝廷之意,执意在省内剿团,惹得平民怒之,而列强教会组织成为了其帮扶对象,更甚联合在青岛之德队,协同对付义和团。并扬言,“凡义和团一经拿获,按照圭匪章程,不分首从,就地正法”。—解释1。许多无辜平民实不为义和团民,亦被教会之流予以胡乱指认,处以死绝。 以鲁地东西南北之届,如要走一遭,便可见处处尸横遍野,其程度可谓触目惊心,有些尸首均无人掩埋,就那样直挺挺地暴露在荒野。 济南郊县平阴,有一名为崂坟之岗,此地原为当地居民埋葬逝人之地,岗内仍无人看顾,方圆几里均不见人影,而袁之手腕,平白让此地成为乱坟之岗,而早先已有名之墓碑,皆被横尸掩盖之,可谓凄惨。仅在光绪廿五年年末,此地就发生无数起流血事件,而袁到任后的没几天,此地再次发生流血事件,许多尸体无人敢认领,只得暴尸于此,到了光绪廿六年的年初,此地瘆人矣。 这一现象在华东华北之地,实为常事,许多平民因此而憎恨袁,而义和团受此影响,亦暂时从公开活动转为秘密行事,然朝廷之纵容团民之态度,使得这一组织并未消散,反而有蓬勃之意。 但,本文并不为介绍袁与义和团的纠葛,也不为研究北京的政局如何?只是想在此时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发觉一些不被人所熟知的故事与人物来。若无近代中国的发展史,兴许亦没有那么多文豪大家们出现了吧?所以这样的历史,也为给现下之人们一些认知吧? 光绪廿五年的战火亦如很早很早之前便开始的纷争一般,不过是个延续罢了,只是,光绪廿六年似乎要比以往的战火来的更猛烈一些而已。 是非,论断,自有人去分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3.再次见面 2010年年末,加拿大。 灵顿大街,同样的咖啡馆里。 一位女士端坐窗前,她时不时扬手细揉额前的碎发,颇有几分慵懒的意味。 而正在此时背后的门口响起了铃声,是那串风铃带起的。 一位身穿灰色大衣的男士立在门口,他面色有些清冷,头上甚至还带着些屋外的雪粒,一遇到温暖便开始消融,他脱下大衣,顺手轻拍了积雪。 然后径自朝那位女士而去。 背对他的女士似是察觉声响,转头看来,又兀自地笑了起来。 两人的眼神相交于空中,并未停留太久,却被清冷地面色打断,不过至少比初次见面好了不少。 “抱歉,薇恩小姐,因为外面的风雪天气耽误了时间。”开口地自然是司徒赟,他突地又想到什么,复又说道:“不过,我并没有迟到半个小时,多伦多的交通真是让人恼火。” “哦,我可以理解为这是肖恩先生的小笑话吗?”那个迟到半个小时的错误看来是很难让他遗忘了。 “嗯,或许是。”司徒赟答道,嘴上和心里的话也都接上了。 距离上次的见面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期间莉莉安一直在办理去中国的手续,而司徒赟在中间起到了关键作用,他既熟悉加拿大的手续流程更顺手于中国的人情世故,只需要度过这个短暂的圣诞假期就准备要动身了。 司徒赟随手递了个牛皮纸文件袋给莉莉安,上面还老气横秋的写着“文件袋”三个汉字,这显然是他从中国就带来的文件。 “这是你在广州生活的地址还有公司的一些内部资料,你先拿去看看,机票已经订在圣诞过后的第二天,我之前也给你说过了,然后到时候我们准时在帕尔森机场汇合,你没有问题?”他的口吻依然有些冷清的陈述,并不是真的在等待莉莉安的回答,仿佛已经帮她做好决定,并只是告知一声。 莉莉安突感觉四周的温度因为他的气场骤降了几度,她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顺手接过了司徒赟手上的文件袋。 此时,街头又飘起了大雪,莉莉安望着窗外若有似无的想着一些事情,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乎落寞的复杂情绪,真的就要离开自己生活了25年的故乡。 她转头看向司徒赟,说道。 “第一次去中国好紧张,请肖恩先生一定要多帮助我,你看我都有点觉得脑子转不过弯了。”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自嘲的笑了笑。 雷蒙德昨天开导过她,让她放宽心去面对未知的事情,不然太累了,她偶尔想想也对,每一次新的尝试就是一次新的开始,况且那本笔记已经沉睡的太久,她需要把它打开来看看。 “走吧,薇恩小姐,我请你吃顿离别前的晚餐。”司徒赟笑了笑却说。 下午4点,冷空气的席卷让天空看起来有些灰。 两人步行在湿湿的路上,彼此都没有开口,氛围似乎有些尴尬。 莉莉安本来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而显然司徒赟的话更少,两个彼此不熟知而且还沉闷的人相遇,如果需要打破这层尴尬,总的有个人来起头吧。 “薇恩小姐似乎不是多伦多人?”司徒赟开口问道。 “我来自魁北克省的蒙特利尔。”莉莉安回答, “那薇恩小姐的法语应该不错?”这句话是用法语问的。 “还可以吧。”这句话也是用的法语回答的。 “不过你的法语发音很标准。”莉莉安又接了句。 “我上学时,宿舍里有个本地的同学,我们关系很好,久了也就会了。”他答。 “我学了十年中文,头两年天天找华人邻居聊天,但始终没有什么进步,直到后面八年系统的开始学习后才慢慢好一点。”莉莉安从高中就开始学习中文,起初只是因为家人的支持,后来慢慢也产生兴趣,大学开始主修了东亚研究更是把中文狠狠的学习了一把。 而她说这段话的目的,就只是纯粹地映射,你很聪明,久了也就会了,多么的轻松自如地回答啊,不像我整整学了十年。 两人从灵顿大街向西走,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 转角内里,有一家中餐厅,就在马路对面,一眼就能看见。 “前面那家中餐馆,我以前上学时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去那里吃饭。”司徒赟指着那家餐厅说道,显然很熟悉的样子。 “等等,肖恩先生,你以前一有空闲就来吃?本地同学?法语?你在加拿大上过学?或者是法语区?不会正好是在魁北克吧?如果真是这样,你可真是一个骗子。”一连几个问句,莉莉安有些惊讶地看他。 仿若不以为然地态度,他很平静的答道:“嗯,我在麦吉尔大学读过两年商科,之后就离开去美国了。” “原来你去过蒙特利尔,还待了那么久,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听你说过?我的故乡你觉得怎么样?”莉莉安有些高兴,甚至满怀信心的觉得他一定会喜欢蒙特利尔。 ”你没问,我也就没说啊,嗯,我喜欢那里,但有时又不怎么喜欢那里。”司徒赟回答道。 莉莉安听得惊讶,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又不喜欢?” 司徒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有时候想想自己也给不出一个答案,反而说道:“很多情绪是没有办法用言语去形容,走吧,那家中餐厅应该还没有关门。” 人的好奇心往往容易因为一件又一件看似没有关联却又错综复杂的小事而引起,就像莉莉安对司徒赟的好奇心一样,他身上充满着魔力让人想要扒开外表的假象,看看真实地内在,这个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清,仿佛藏匿着千百个秘密不愿与人分享,也不想让人靠近他,所以总是用冷漠伪装自己。 莉莉安心头莫名就荡起了一丝笑意,她没来由地,上前就抓住了走在前面的司徒赟的手臂,还仰头故意看他的表情,因为她想从他的眼睛里捕捉讯息,不是每个人天生就拥有某种特质,如果不是后天的形成,也许就是故意为之,总之,她觉得司徒赟的内心应该是有多种情绪地。 此时的司徒赟似乎总有心事般思考什么,猛得被她的手抓住,竟然没有及时甩开,他看着莉莉安,片刻说道:“薇恩小姐是想和我手牵手散步吗?可是我们还没有到达那样的关系啊?” “呵呵,我并没有往发展什么关系那么深远的方向去想,我就想握握你的手臂,看看你们中国男人是不是够强壮。”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又道:“看,我的手臂绝对有力,不信你也拍一拍?” 司徒赟显然被莉莉安的举动给弄得无语了,有时他会在心里问自己无数遍,那个名叫莉莉安薇恩的加拿大女人,到底跟自己是同类人吗?或许本来就不是同类,只是阴差阳错的给遇见了而已,除了那一点微薄的联系之外,他们之间,只是陌生人罢了。 嗯,他总是以这样的催眠方式安慰自己。 然后,他终究也没有问清楚自己,直到以后的以后。 回想起2010年的圣诞节时,满满都是珍藏的回忆。 自圣诞节的那次见面后,司徒赟鲜少主动联系过莉莉安,直到临出发的前一晚,两人才有了短暂的联系。 无非是司徒赟提醒她;“记得带上什么什么东西”之类的叮嘱,她也乐得接受他的好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4.惊变之后 光绪廿六年一月,中国,广州,城西。 街道之上一片繁荣,然树叶掉落又给此景警省,不过是风寒之下的表象罢了,你看,其实这时节该是凋落枯败的。 今日黄历记,宜张灯结彩、阖家欢乐,忌争吵、破碎。 只因,今日是为农历除夕之夜。 从桥上往下望去,河涌上的行船熙熙攘攘地停靠在两旁,亦有艳丽的灯笼悬挂于干枯的花链之中,萧瑟中亦是带了些新生之气。伍子洵自外返家,立于桥上观望四周,竟未察觉这座自己出生成长之地,亦有如此闲暇之气,仿如观海市蜃楼之奇。 他缓步朝家宅的方向而去,便见毗邻的浆栏路上有热闹花市,他知那是从双门底匀出来的花街,人生鼎沸,好不热闹之景,河边搭有一处戏台,远远便可听得咿咿呀呀之音传来,多数是为平民百姓观之,因那大宅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更喜风雅的戏院听戏,这样市井的戏曲并不得富贵之心。 他听得咿呀之声颇有兴趣,便朝那戏台走去,闻得有一女声再念唱;“春色撩人心欲醉,牡丹亭畔抱花眠…” 一抹北风欲过境,残留一地春色花,伍子洵听得有些唏嘘,正值纷乱时代,然那一抹春色正是众人所向往之,便可于安逸之地享眠,可往往都是事与愿违。 那台上着戏服之人看似单薄之身,在这风凄凄的时日里,竟那样孱弱的样子。 ……… 另一头的余音堂前。 彼得拢了拢身上的夹克外套,缓缓出了报社大门,这是自开年来第一次外出,前日本报刊登了一则消息引起了华南地区更甚整个国家各界的关注,这让社内均未反应过来,城内肆起的流言更是逼迫本报对这则消息做进一步的报道,更有甚者,在沙面美国人开设的太平洋商行前聚众声讨,并扬言要罢买任何由美国生产的商品。 时值,德寿刚代任不久,其迫于做出一些成就予李中堂言表,遂派下属前去沙面维护,然到的沙面竟无人可寻,惹得德寿扬言彻查何处之言,当得知其消息竟来自美国辖下报刊,竟悻悻然任之。 而这篇报道之人,司徒聘婷竟无瑕他顾,只因,她欲自南向北而去,彼得得知其想法,欲意严厉阻止,可如此行径更惹自己不痛快,然才有了匆忙出门的这一幕,他拢着身上的外套,气急败坏的在门前,这样冷冽的天气里,他竟然找不到一处地方可去。 他沉思片刻,复地往东头而去。 整个十八甫街道,其本身并不长,只因内里住着伍家和一些报刊社,更有两家戏院在此安生,故整个十八甫亦算独特。 因着除夕之气,整个城西都沉浸在热闹之中,他听见街道尽头的浆栏路上有戏曲声传来,本无事,便往那边而去。 刚行至路口,远远一人立于戏台前,身边还站着好些人,彼得一眼便认清了此人,正是伍子洵,他笑了笑走过去,恶作剧地拍了左边的肩膀,而人又躲到右边去了。 而此时的伍子洵,正跟随戏台上的角色流转,在不察觉之间,便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而那人还嬉戏玩笑,猛地朝另一边看去,竟然是彼得,他很意外道:“你怎么在这里?”忽地又想到什么,复道:“也对,你们报社不是就在我家隔壁嘛,在这里也是正常的,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彼得也答道,然又听他言道。 “你最近怎么样?伤已经好了吧?没有时间过来看你,你说住的如此近的朋友,竟然这么久没有见面了,真是奇怪的感觉。” 伍子洵听得,亦觉感叹,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疤痕,但关于那次的运动,并未有一人再提及过,仿若未发生过一般,片刻他道:“是啊,你似乎挺忙地,而我辞去格致的学业,已经许久未曾如今日这般外出了。” 言毕,只转身望向戏台,似又沉浸其中,也未在理会一旁的彼得。然彼得并未离去,而是顺着他的方向,亦望向戏台,他并不知道上面演得什么内容,大多台词他也不甚明白。 忽地听伍子洵问道:“你知道游园惊梦吗?” 彼得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只听得伍子洵继道:“杜丽娘时为伤春之龄,游园而入梦,竟梦于自己同一陌生人巫山,梦醒之后,她心生悲情,意行园寻找梦郎,此剧亦真亦假,梦境只不过一念之间罢了。”言毕,他倏地望向彼得,面带凄然,复言道:“你说,我国之殇,是为一场如丽娘一般的梦境而已?只叹息不是美梦罢了,待得一记惊动,这场噩梦是否就会清醒而来,我们亦只会惊叹无常矣?” 彼得有些奈何之颜,便答道:“那丽娘只是入得一场春梦而已,你要把中国之未来喻作这春梦也没什么不可,但前者是偶然,而后者是必然。何必悲伤春秋呢?子洵,你只有十八岁而已!” 在这样一个国家里,十八岁已为大人模样,又或者已为人夫人父矣,然伍子洵之父并未为他婚配,只一心让他去美国。 “若无西风渐盛,我亦二十便可弱冠,然广州城内已无多少人履之,十八已可看作成人了。”随着西洋风刮进东方之地,弱冠之礼有些衰败起来,更因伍子洵已无长发可束,大家均已暂忘此礼。 彼得听得,颇有些感叹:“可惜了历史的文礼,竟然被渐渐取代而遗忘了。” “这也许只是历史的变迁而已吧,推陈出新,无不可叹矣。”伍子洵这样回答他。 此时,那戏台之上仍在继续念唱着,俨那一出游园惊梦似是冗长如此,正如先下,人们只愿活在美梦之中,不愿清醒过来看到这般破败不堪的现实,仍旧做着春秋大梦。 ……… 一月,流离纷乱,华南颇幸,而华北亦颇败。 汾州已别几许,那洪山之村亦有些衰败。 教堂立在风中有些凄凉之味,大雪纷至时,把血腥与凄凉掩盖,村里仍留下的人们时常忆起那晚的惨烈,无不心生悲凉。 袁在鲁地镇压义和同时,汾州亦被照拂之,许多团民作鸟散而慌逃,许多团民则不能幸免,那群在洪山教堂外行凶之伙,在众人逃亡保定路上,被当地教民伙同抓获,并罚于顺德府。只因团民之中,竟与其教民之人过有事端而起,而不免遭难。 除夕夜的华北平原上,风寒而起,去年的春播无果,秋收无粮,而一场场血洗过后,人们都无瑕顾及这个除夕之夜,许多人只得在原野里扒开一层层厚厚的积雪,试图收获到猫冬的意外之物。 ……… 而距离广州不到百余公里的香港,街道之上也挂起彩灯,就连英租界亦做节日打扮。 香港之于诸地稍显松弛,英国辖下俨然太平之势。 中环的士丹顿街里,因着除夕之夜,许多商铺已关门歇业,乾亨行亦如此。 内里的《中国日报》社里,几人围坐于桌,许是节日的烘托,众人之色实为难得之缓,只听得一人言道:“今日除夕,亦与各位同志相渡,吾之幸事,遂请暂忘国事,以此酒代之,共愿国之未来…”言毕,随即举起手中酒杯,抬头饮下。 “共愿国之未来…”众人听罢,亦举起手中酒杯,作豪杰之气,同声之时饮下。 是以,豪饮之举,视为高歌,众人之心溢于言表。 华之乱,多少英雄豪杰竞相逐鹿,亦有多少壮志之士竞相赴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5.欢迎回家 2010年12月末,加拿大,多伦多。 时过境迁,而风雪依旧如故。 如果要问你,你对一个曾经驻足过的地方还有多少记忆?你会用力回忆它们吗? 或者说,你的脑中已经没有那里的任何记忆? 是刻意的回避还是从来不曾在你心里荡起过涟漪? 如果要问我,我可能会用力的回忆一下吧,然后再告诉你,对不起,我确实没有关于那里的任何记忆,也有可能我并没有去过? 莉莉安回忆起,某个瞬间的谈话,司徒赟问她对中国有印象吗?她是有仔细去想过的,自己并没有离开过加拿大又何谈对中国的深刻印象呢? 那之后,司徒赟再也没有问过她这个问题。 风雪交加的多伦多夜晚,如果你细心观察,会发现这座城市别样的气息,积雪静谧而厚重,城市之中的高楼里亮起无数盏灯光,在薄雾里虚虚实实的闪耀着光芒。 所以,如果你也正在这座城市里的话,请仔细观察吧,兴许会发现它们别样的美。 因为,当你以后发现再也回不来时,就只剩记忆里那点印象了。 ……… 此刻,是北美东部时间19点整。 帕尔森机场,旅客如人潮,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而人潮里也有两个男女,他们各自推着行李,不慌不忙地走着。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妙,奇妙的是某个场景某一晚刚好出现在你的梦里,而下一刻就突然出现在你的现实生活里,所以,会让人感觉不真实,就像现在一样,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去到另一个国家,这种感觉会让人产生怀疑。”说话的人正是莉莉安,她的语气里有些感叹,亦是有些其他的什么,纵使身边之人总是寡言少语,也不妨碍她说道。 “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她突然转头,问身边的男人。 “我们生活里总会出现很多的奇妙感觉,有的时候会让人惶恐,而有的时候也可以做到不去理会,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去深究它,随它们去吧。”而司徒赟是这样回答她的。 “肖恩先生,有时候我感觉你很神秘,神秘的看待这个世界仿佛一切都漠然又了解于心一样。”是的,就是这种神秘的感觉,那副总是似有似无的淡然和凉意,仿佛这个世界的轮转更替与我无关一般。 司徒赟看着她,并没有开口,只是一笑带过。 她有些尴尬地皱眉,而此刻正好响起地广播声解救了她。 她跟着司徒赟的步伐,不急不缓地朝登机口走去。 莉莉安说的奇妙不单单是突然就去中国的心境,还有一个看似丢脸的小事情,她是第一次坐长达13个小时的飞机,紧张又害怕地心绪总是让人恼火,但她并不想让司徒赟知道这样看似丢脸的心绪,索性,司徒赟似乎也从未在意过她的情绪,如此这样,便也可以,至少她紧张的心瞬间好了一些。 “不用紧张,第一次的长途飞行难免有些这样的心情,放松就好。”司徒赟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安,这也使得莉莉安促紧的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呃,我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吗?“她攥了攥手,故作平静地问他。 ”嗯,是。”他确淡然地回答她。 ”那我如果害怕的话,能牵着你的手吗?只是安抚的牵手而已,没有其他。”莉莉安借机提出要求。 司徒赟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低头拿起一旁的资料看了起来,没有再理她。 索性,莉莉安也闭目装睡来掩饰刚刚的尴尬气氛。 此刻,机舱开始广播,飞机即将起飞。 莉莉安突然睁眼,心里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她以留恋的眼神瞥向窗外,似乎想要认真的看看这座城市,也许下次再回来时,已经是春天了吧?在即将眼眶泛雾之前,她才扭头问道。 “肖恩先生,你第一次离开中国是十几岁?当时你是什么样的心情?也像我一样吗?会有那种割舍不掉但又想抛下的情绪吗?” “嗯,有,但都会好的。”司徒赟回答她,也朝窗外望去,窗外除了空旷的跑道和排列的飞机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甚至连城市的灯火也不曾看到。 司徒赟回忆起自己16岁第一次来加拿大的时候,爷爷司徒书礼并没有去机场送他,甚至连父母也没有去送过他,司徒书礼在他走时说:“你要学着自己长大,家人能陪伴的时光其实很短暂,所以一个人也要习惯。”而想起那些在外求学的日子,其实总是比自己预期的美好,因为他是幸运的,总能遇上不错的人。 言毕,两人似乎都无话可说,径直都闭起了眼睛,也许离别也不光光只有伤感,或许还有未知的惊喜和期待吧? 飞机航行在浩瀚的夜空之上,总是伴着星辰无边无际,而时间也总是飞速的。 因为他们的时刻要慢慢调整为东八区了。 ……… 中国,广州,早上九点。 时值上班高峰期,街道上车流拥挤,薄雾里亮起的一盏盏尾灯也清晰可见,这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钢筋水泥的森林耸立其间,河流水道依附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伴着纵横交错的马路大道,组成了这座城市的血流之脉。 马路上,随处可见城市的标语极具中国特色,而此时,刚刚结束的亚运会余温仍在;“激情盛会,和谐亚洲”的标语仍悬挂着,以彰显这座城市的运动之情还在。 因着冬季,这座城市也有些薄凉之气,街道上的人们穿上了外套,北风扫过马路两旁的枯叶,也扫过由鲜花装扮的街道,与之形成反差,虽然有寒气,但也有春暖花开。 从多伦多飞来广州的飞机已平稳降落。 莉莉安甫一下飞机,就感受到空气里的温和,不似加拿大正值酷寒的天气,这里的空气里有些潮湿,似乎还有些莫名花香的味道。 身旁的司徒赟很淡然的看着她,开口道:“欢迎你来到广州。” 莉莉安回之于真诚的微笑,她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似乎还不错。 ……… 冬季的广州,阴凉的空气有些腻,但街道的植物却是异常地茂密。 新城区高楼林立,老城区市井浓厚,既有国际大都市繁华的面貌,也不缺岭南文化的旧味气息。 此时,荔湾区的某条路里。 诺大的剧院却座无虚席,台上正在上演一场粤剧大戏,游园惊梦。 而观众席里坐着一位头发发白的老年人,他嘴里时不时跟着台上之人哼唱两句,显得精神抖擞的样子,他目光清明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仿然未觉旁边坐着的那位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没有老神在在的气定神闲,他不时的抬手看着手表,彷佛赶时间,他身子靠近老年人,轻声的在他耳边低语:“爸,赟席应该已经到广州了。” 老人没有理会他,而此时台上正在言;“春香快快啲扶我番阁,准备文房四宝重替我裁定一副四尺长条嘅玉版宣。”而那名叫春香的人点头答应,扶着那位小姐就下台去暖阁了吧?而这处剧也刚好落幕。 老年人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场演出,没有即刻起身离开,他若有所思的坐着,而其他观众已经陆续离场,剧场里瞬间仅剩稀稀拉拉的几人。 “赟席带回了莉莉安吗?”老年人突然问道。 “带回来了…”中年人已经有些焦急,便回答他。 而另一边,司徒赟一出机场就带着她往停车场走,丝毫都没有让莉莉安驻足停留打量这座城市的初初印象,但她感觉到了空气里的清新味道,应该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路面还有些湿气,但这反而让莉莉安莫名的有些高兴。 车辆行驶在机场高速公路上,司徒赟一路都没有开口。 车窗打开着,此刻窗外的凉风从四周灌了进来,莉莉安有些恍惚,这座城市的风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凉,甚至从加拿大穿来的厚外套也让人直冒汗。 广州政府这些年致力于保护旧城风貌,像学宫街、龙津路等等这些地方,多数保留了早期的历史和建筑风貌,旧的没有被时代替代,而新的也正在这些地方温润生长。老一代的广州人都有些记忆,绕城的小河弯弯曲曲的流过门前,斟一碗茶可听一日曲,品一味食可一日安,气派婉约的西关大屋就是时代里最好的佐证,也是儿时或是老一辈人心里的一丝情节,它既有岭南特有的婉约传统韵律也有包罗世界的豪气。 而龙津路里有一户独门高墙的大屋,双扇大门,高顶高檐,青砖挂廊,木刻花窗,入门就有一个庭院,还有一座凉亭立在庭院一角,院里种植着许多植物,有葱绿的棕榈,紫红的叶子花,洁白的茉莉,艳丽的玫瑰等等,庭院似乎很大地样子,从进门的青砖路一路走近,可观花也可观景,很惬意很闲暇。 一位发白老人静坐于廊下的摇椅上,矮桌上搁一壶茶还配了几碟小食。 老人许是有些倦怠,见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地样子。 忽地的一声呲啦声,双扇大门就被人从外向里推开,走进来两个年轻的男女。 “爷爷,我回来了。”开口地正是司徒赟。 老人睁开眼睛,未着急回应司徒赟,而是打量起司徒赟身旁的莉莉安来,那眼神似审视又似观察一般,诧地莉莉安有些无所适从,急抬头去看身边的司徒赟。 ”爷爷,这是莉莉安,未来会在公司工作,她以后就住在这里了。“最终还是司徒赟化解了老人近乎透视般的打量之态。 这时的莉莉安才从无所适从里缓神过来,并问候道:“您好,我叫莉莉安,从加拿大来的,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希望没有打扰到您?”说完,还打量起面前老人的神色。 “你好,莉莉安,我是司徒赟的爷爷,很高兴你来中国,也欢迎你来广州。”司徒老人缓慢起身用的是英文回答她。 此时,莉莉安发现老人有很深的轮廓,一双褐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皮肤很白但也很皱,头发已经发白,穿着绸缎的短褂和长裤,脚上还穿着一双布鞋,站立时背脊亭亭地,像一颗挺拔的老松。 像一颗挺拔的老松是莉莉安由心里总结的,因为她就是这样认为是的,在甫一听老人的英文,她忍不住惊讶道:“您的英文讲的这么好?”司徒书礼讲着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这倒让莉莉安完全没有预料到,这颗老松还会讲英文? “哈哈哈哈,年轻时跟着我父亲学过,所以也会讲一些,但是现在少用了,倒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不要见怪啊。”司徒老人显然被莉莉安惊奇的小表情给逗乐了,完全收起了刚才还一面审视的面色,解释道。 他随即看向一旁的司徒赟道:“赟席,你先带莉莉安去房间吧,午时我们在正厅用餐,就不要出门了,等有时间你带莉莉安去西关到处走走,让她熟悉熟悉这里,感受一下老广州的味道。”老人嘱咐道。 “嗯,你跟我来吧。”他拿起莉莉安的行李朝门内而去。 进门一间雅致的厅堂映入眼帘,厅堂里布置着复古的楠木沙发,一排排木质书架上搁置着许多摆件,绕过南面的屏风往里走,又是一个布满书架的房间,莉莉安好奇的往书架上看,发现很多外文的书籍,再绕进,又是一个室内的小花园,花园里依旧郁郁葱葱地,司徒赟拖着行李推开了一间靠近小花园的房门,里面很宽敞,布置着现代化的设施,一道房门竟然隔出了两个天地,莉莉安被这些古色古香的建筑迷住了。 “这里真的很漂亮,我读过一些中国建筑的书籍,但是从来没有这么身临其境的见过,谢谢你能让我有机会住进来。”她很高兴司徒赟的安排,更不吝啬赞美这么优美的建筑。 “小花园的东面有一个楼梯,可以上到屋顶的平台,那里到了晚上可以观星赏月,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你先收拾一下,我过会来找你吃午饭。”说完就关门离开了。 莉莉安还沉静在中国建筑的精妙里无法自拔,她甚至忘了询问原因,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可以住进他的家里,甚至还有长辈的家里,她不是很懂中国居住的说法,只是欣喜于此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6.春季轶事 光绪廿六年二月,广州。 寒冷之气仿已过去,树木开始冒出新枝,回南天气亦随之而来。 大观河上有行船数只,摇桨便可入户,亦可穿行其间摇至长洲黄埔码头,大户人家里,临水之面有开墙设门停舟以行方便。 伍青山自农历新年后便开始忙碌异常,伍家的子女并不闻父亲所行之事,终日里,颇是无谓。 这一日,春光明媚,河岸两旁的柳枝抽了新芽,一路行进,便可到达河南,河南之地多平民,素以种花为生,初春时节,新一波的素馨与茉莉相继绽放,村民们摇着船只去往城内贩卖鲜花盆景,惹得沿途河道亦一片馨香之气。 贩花之船队列中,有一不惹眼小船行驶其中,闻得内里有人言:“这是汇丰银行的本票,为我与甫之共筹,以供先生遣使,你知我等身份,不便曝露于人前,遂请谅之,今日行船至河南之地,便赠你素馨之花,愿一切事务通达…”此人正是十八甫里的伍青山。 对面交谈之人听得他言,亦露出感叹之情:“思同甫之义兄可谓慷慨大义之人,国有汝等之士,实为幸事,我暂代先生谢过,也请思同甫之与我等见证革命之势。” “大义之名不可担当,唯太平之心皆是,我等静待革命之日,以普华美。”伍青山答他。 对面那人闻得,频频点头称道:“兄之意,我等皆知,你等行径之人,在广州实属难得,且放心,待得时机成熟,必定大业共享。” 而伍青山与叶甫之二人听得,只相视一笑,未再作他言。 ……… 花地,儒林新街,萃香园,毗邻白鹅潭。 白鹅潭立于珠江,迎西北之水而交汇,斜对岸正是沙面岛,隔江便可远眺岛上沙面堂。此地实为广州花市之地,各色鲜花盆景果林菜蔬供给城内,时值二月,春暖花开之际,甫一进园,俨能闻得芳香之气,叫人好不舒爽。 格致书院自年末搬来此处,得以继续开课授业,然世道影响颇重,书院至于二月已不过十余学生,此时的学堂显是受华北排帝运动之影响,士气低落无疑。 上任不过二个月的汉文教习钟荣光先生深感不易,为缓解学子们的低落情绪,便邀约萃香园的陆老板授教学生们盆景之艺,然其行始为优,而终为散,无奈得很,钟先生便教授学生,以豁达之心可通其形,学生位列中,仍有文纬这个青年。 文纬与钟先生私交甚好,时常见得两人讨论时事大业,然而文纬性情有些急躁,常言语过激引得先生蹙眉,正闻两人似又起了争执,多以文纬言:“先生亦为我会中之人,何以如此,先生长于文纬数岁,亦熟读中外文学数多,岂能愚之?” 钟先生听得文纬如此激烈言语,只得耐心安慰道:“文纬岂不能了我之心?不为不作为,只慎得陈先生之言,从长计议焉能成事,你这般莽撞行事,何来大相?” “先生何以这般思量文纬?文纬不过为成兴中之事罢了。”文纬其人多莽言,幸得身边之人颇照拂,故未生事端,奈何性子仍旧急不可待。 “文纬啊,慎言谨行方可成大事矣,哎…”接连地叹气,先生之言诸多无奈,这样一个莽撞的年轻人,胸怀一腔热血而怨报答无门,之前的香港面谈如此,今日的谈话亦如此。 但终究是个年纪尚浅的孩子,一块香甜地美点也能让他安静下来。 “先生所言极是,然我与同文会高桥先生面谈畅聊,颇得抒发心境,去年年底去往东洋数日,竟觉我等之事实为意义匪浅,今年初,我虚以与省中各处防营将士联络,以查得城中各处的要领,只需香港陈先生报以总理部署,择时日便可商议大计,故文纬如此热切。”文纬自去年秋天与同文会的高桥先生相识,得其引荐识得陈先生,并东渡日本,见得一众有志之士,竟与之有相似热情,故高谈阔论,抒发情怀,颇得心矣。然格致学业荒废几月,让奥斯卡博士颇为头疼,幸得钟先生帮扶劝解,已在新年后复学。 “择日你便去信报以陈先生,告知情况,待复之。”钟先生听得文纬已勘得城中防营要领,甚是意外,便提议他去信香港。 “我意亲去,以告陈先生也…”青年人文纬听得先生所言,抑制不住欣喜之情,遂亲身前往香港。 “嗯文纬自行决定,然因护自身周全,不可逾越,以免他人猜忌,祸及其身。”其言无不关心矣,然他复又想起何事,便道:“前日一位友人赠予银两,实为助我等大事,你前往香港且带于陈先生,便言乃盼太平之人而赠,望我等成功。”言毕,便把那张随身携带的本票交给了文纬。 “先生友人实为大义之人,文纬定会同陈先生实告,以表心意。”文纬情绪颇有些激动,听得忠义之人如此行径,终觉欣然,随即接过那张本票,甫一见面上的数额,着实吓了一跳。 “先生…这位赠银钱的是何人?怎会如此慷慨?这数额便是我变卖了家中几亩良田,也是无法相比地,这样的人,怎地从未见先生提及过?” “你且定好去港的时日,告知于我。”先生言语并未回答他。 “文纬了然,即日便可前往。”忙不迭矣接话,这青年文纬不过二十余岁,心绪确实年轻热血。 暖春二月,钟先生室内摆放着一盆馨香之花,此花为伍青山赠之,而那汇丰本票亦为他与叶甫之赠,伍青山叶甫之长他几岁,机缘巧合相识,结为义兄弟,曾助革命之事无数次,然除他以外并无人知晓,钟先生曾赠言相劝二人邀赏,然伍青山叶甫之不置可否。 ……… 余音堂,纽约时报广州分社。 报社里忙碌异常,有人穿梭于书籍森林里,有人徜徉在圆钮之海中,更有人端坐那电报机前,观其焦急神色,似乎在等待一份重要消息?不断有人来来去去,又喋喋不休。 而此时,正是二月十四日,西方基督教里的瓦仑廷节。 报章之上亦刊登着一则消息;“清政府悬赏十万白银缉拿康有为与梁启超等保皇党羽,光绪帝处境极度堪忧,慈禧太后之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清恐生事端?”而这条消息,恰巧在瓦仑廷节发出,报纸从广州出发,途径香港、澳门、至南洋各地,更甚日本各地亦出现其影。相继,数十家报刊杂志竞相报道此事,一时间,中华大地之上分为了几派,一派为守旧拥西太后之党,一派为维新之士,一派则保持着中立态度。 在其后的数日里,这则消息在业内引起众人关注,尤以香港各地人士更甚。 同一条街,伍宅。 新年已过,伍子洵与伍锦秋仍闲赋家中,每日静坐家中无事可做,便成日关心起报章消息,此时,他们已得知此消息,实则震惊不已。 伍锦秋言语平静,颇有些叹息道:“哥哥,如何看?” “实为私欲之为,保皇会有死灰复燃之举,而皇帝堪苦矣…时局堪忧矣…”伍子洵叹息道。 但伍子洵像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予再同妹妹讨论此事,便道:“妹妹下月便十七了,可有想过如何过?”复又想到什么:“可还曾打算去法国?” “去,为何不去,父亲也是赞同的,哥哥作何打算?会同我一道吗?”锦秋语气坚定无比。 听得锦秋询问,伍子洵并未作答,片刻后道:“妹妹之意如此坚决,可我并不想去法国,我想去美国学习世事科学,或像彼得一般,做个记者亦可…” 锦秋显然有些惊讶:“哥哥,想当记者?可现下的美国并不如法国那般太平,哥哥可曾顾及父亲与我的担忧?” “是然,美国不易,然何处又能安然?”伍子洵言语失落,复道:“我知父亲结识美国颇有能耐之人,应是可行的,前日,我同父亲商议,他亦是同意的。” “那我也随哥哥去美国吧,也好相互照拂?”显然,锦秋担心之情尤甚:“待父亲返家,我便同父亲商议,随哥哥一同去,父亲应是不会反对的。” “嗯…”伍子洵有些感叹,锦秋虽为其妹,然其聪慧有主见,而自愧不如。 而此时,伍青山正巧返家,行于门廊之时,已听得两人言语,便道:“为父同意锦秋之意,子洵便携妹妹去罢,我前几日已同太平洋商行格斯特先生提及,正巧他有一位好友为纽约州立大学教授,他已去报请求发函,不时,便会有消息。” 两人听得父亲言语,皆醒然,父亲怕是早已计划此事了。 “锦秋下月便十七,时日应是差不离的,我们好好聚聚吧,亦是为父给你们践行,你们择日便开始收拾行装吧…”言毕,径直朝门内而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哥哥…”锦秋望着子洵,有些悻悻然地样子。 伍子洵给了她一个满满安抚之笑,意为何?许是,不用担心,相信父亲便可? 初春轶事,不过往年之遗留,每日来来去去不过那些糟心之事。 唯一不同的是,故人离乡之时,兴许便是无归日? 祝一切平安顺遂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7.太平洋号(2) 时值不详,大约已到深冬时节。 海风将船帆吹得哗哗作响,船桅亦架不住作势之乱,吱吱地随着船帆一同摇曳。 天空在阴云的覆盖下,见不得真容,许是洋流将至,船舱里亦闷闷地,进风口开在狭小的楼梯之下,只得缓缓几股走散的气旋转进来,仍不得缓解闷热。 男人记不得此为是何时?只得每日以指甲刻刮船板,细数之,已有数十道。身边那孩童总是喜欢转进他怀里,饶是这样闷热的空间里,亦乐此不疲,男人便觉无事,亦是会教孩童念书地,时值此时,小小的孩童竟已会念:“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不过寥寥几句,其弱小并不得含义,然总是好地。 孩童的父亲,便是那位梳着长辫的男人,他是来自番禺的穷秀才,名叫周士礼,亦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然家道中落,不得不忙于生计,竟也无暇教授孩童,故孩童三四岁时,识得的字不足十指,但其乖巧懂事,方可见其家教是为不错地。 而这位教授诗经之人,便是伍子洵。 自醒来之时起,便只觉身在船舱之内,周围皆为广东同乡人,欲往海外求生活口地,而他复地忆起去年那场黄埔港抗议活动,亦不过如此般? 他也从未料想到自身这般处境,不为难过是虚,然更多则是茫然,时隔春秋,已身处异处。 时间总是在恍然无知里一天天走过,船舱里的人们再也没有受过鞭打之苦。 直到某天,那扇通往外部的窄门再次被打开,伍子洵被粗鲁地拖拉了出去,周围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人性的正义或许只是基于良好的基础和无畏的底气,反之,任何无谓的反抗都将成为枉然,纵使有人想要出头帮助伍子洵,可却又犹豫不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 船舱角落里,三四岁的孩童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瑟瑟发抖,他抬眼望向父亲,问道:“爹爹,点解唔帮子洵哥哥呀?”他很费解自己的阿爸为何不愿起身相助,这位哥哥对他是那么地善良。 周士礼闻言,无奈道:“阿爸都想帮佢,但系都办法,你唔讲啦。”不无帮助之心,然已无帮助之能,此时,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吧! 无知的孩童听得父亲所言,也许并不明白其心绪,只得默不作声,望着那隔开两个天地的木门。 而另一边,被拖拽的伍子洵步子有些踉跄,忙不迭地甩开那人手腕,扶住了舱板,语气急喘的问道:“大哥,何时如此匆忙?” 拖拽之人见得他喘气不已,竟是未在上前,只道:“你个仔都系好彩,我都系听几个兄弟讲咗几句,鬼佬唔知点知你系教会学堂嘅学生,谂住应该会讲洋文,所以今日先将你带去呀。”原委如此,船上洋人不知从何得知其为教会学校学生,便觉他应是会讲洋文,这才被人带了出来,然这拖拽之人行为有些粗鲁,竟是不顾船舱他人讶异之色。 “呃,我系会讲,但系…点解呢?点解你知我会讲洋文嘅?”听得,伍子洵更觉诧异,仍旧不解地问道,饶是白话也被带出来了。 “你唔好问我,呢个你要问上面嘅鬼佬啦。”那人答他。 许是平静了些,不在无力地喘气,那人见他愣神,复又上前拖拽。 出了船舱,过了一道长长的船弦,伍子洵似乎有些不适,许是因为太久未曾见到过阳光又或是迎面而来的海风让他有些寒冷,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 到了一处甲板上,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微薄的秋袄子,里面那件带着血渍的衬衫,还是醒来之前,在广州时的那身,已经有些破烂,更不用提一股子馊臭和沾了血腥的味道,他径自地想着,这约莫已经过完十二月了吧?现在的广州应该也飘着一丝寒气了吧? 他兀自地想着,却见带领那人推了他一把,说道:“鬼佬啲虽系喺我哋嘅地头,但系个个唔会讲我哋嘅话,见住佢哋,你自己知啲乜嘢要讲唔应该讲?”语气里竟有些唏嘘,难免有些讨好的味道。 “多谢大哥,我知嘞。”伍子洵心里其实也是感伤地,这些人同关在船舱里的他们都一样,许是拖了一点微薄关系的福而已。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路过了多少人群,遭受了多少的洋人鄙夷眼光。 伍子洵在广州时,也去过很多洋人组织的舞会,他深知有些洋人股子里是看不起中国,他们有着先进于中国的思想和远见,有着先进的工业技术和文明献礼,更不屑于国内糟泊般地守旧思想,然他们仍旧不肯离去,只因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有着他们所贪婪的利益,他们也许会觉得有取不尽的钱财和资源吧? 他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再回过神来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袄子,有些难受。 …… 广州,十八甫。 距离上次黄埔港上发生的流血事件已过月余,彼得托在香港分社同事霍斯特打听过了,太平洋号在两星期之前曾停靠过香港,之后就离开了,目的地应该是旧金山。 他有些烦躁,也许自己应该回美国找找看地,尤其目前的美国还正在排华法案实施期间,他怕伍子洵连美国国境都进不了,那又会有怎样的状况出现呢? 街头就是伍宅,以前也经常去,但自伍子洵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了,因为他害怕面对伍青山,也因为自己是个洋人,总是带着内疚的心理去看待事情,所以他有时很憎恨自己的身份,无力帮到伍子洵,更无力帮到这个国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看到了这个国家最丑陋的一面,而伍家的遭遇却是最让人难受至极,因为那是自己的朋友,虽然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那就是自己的同胞在残害着另一个如同自己同胞的国家。 当初义无反顾的选择来中国,是基于自己的记者身份,而其实更多的却是心底里对这片土地深深的同情和已经产生的眷恋。 他犹豫了一会,抬脚还是朝伍宅的方向迈去。 十八甫是广州城里的老街道,以富商、文士为甚,倒是颇有几户平民百姓亦居住于此地,多以各大家仆人为生,此现象倒也和谐。 街道两旁的榕树枝异常粗壮,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天空,彼得抬头看了看,原来广州的冬天也这么让人感觉阴冷啊!他停在树下站立了一会,听得围墙内里有男人怒吼的声音,说的是他不太听得懂的白话,但他听出了“收皮”之类的字句。 原来这条街里竟然也有如此市井之气,以前是被富足祥和的气息遮盖了吗?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所以又朝伍宅的方向迈去。 两支破旧泛白的灯笼,一副正楷书写的对联,门口积攒的落叶已经漫过上行的第一步台阶,竟然无人打扫?彼得还记得,灯笼是去年春节时,他跟伍子洵一起挂上去地,他也知道中国人喜欢在春节里贴对联表喜气,对联还是伍子洵自己写地,字很漂亮。 大门虚掩着,彼得抬手敲了敲,并没有人应答,他用劲地推了推,吱啦一声,竟然推开了,院子里也是一地的落叶。 “伯父,你在吗?我是彼得。”他朝院子里喊了声,没有人回应他,倒是听到了自己的回音。 “有人在吗?”他又朝里喊了几声,回答他的仍旧是萧瑟地回响。 这让彼得有些错愕,偌大的院落竟无一人应答,究竟是匆忙去了哪里?竟然连家门都没有来得及锁?他在大门口踌躇了片刻,抬脚踏了进去。 院子里的盆景植物都有些灰蒙,枯黄的叶子倒是显得有些色彩。 那座角落里的凉亭,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还摆放着笔墨纸砚,彼得走近凉亭,发现宣纸上有一副未完成的水墨画,许是作画之人走得匆忙,大山落笔之处,被拖出去了好远的墨迹,破坏了整副画的和谐,那支沾染了墨水的毛笔,毛头已经干瘪,掉落在桌下,有些孤单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8.雷蒙德信 2010年年末,中国,广州。 南方的天气也开始骤冷起来,明明还是温暖如春的昨天,而今天俨然已经有了入冬的觉悟。 但亚运会的余热似乎还没有消散,海心沙广场上还挂着醒目地标语“动感亚洲,感动世界”。 市民们依旧趁着冬日里难得的阳光,都倾巢出动了。 广州人的俗语有一句话是说,宁可食无菜,不可食无汤。 所以,到了这样一个冷天里,广东人开始了自家独一无二的滋补方法。 而此刻,龙津路的老宅,厨房里也正在准备着一锅滋补的靓汤。 热气不断从盖眼里冒出来,整个空间里溢出了浓浓的香气。 厨房里并没有人特意守候那锅靓汤,而是香气吸引了人去观望。 这个人当然是莉莉安,她好奇于这栋建筑里外的所有事物,但是没有人主动给她解释并且带她参观,她就像进入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好奇宝宝,对未知充满了好奇和畏惧。 从住进来的两天算起,她除了见到一个每天安排三餐的春姐之外,连司徒老爷子也没有再见到过,更不要说司徒赟,仿佛她被孤立在一个岛屿上了,唯一庆幸的是这座岛屿还有一个给她准备饮食的陌生人。 厨房里的香气深深地吸引着她的注意,即便是坐在被屏风隔断的书房里,那股子味道也钻进了她的鼻腔,她忍不住地吸了吸鼻子。 这座屋子里透露出一丝古怪又安宁的气息,总是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想了无数个问题,她想问司徒赟,想问问老爷子,更想问问那位从不主动跟她开口的春姐。 她放下手上翻了一半的书,朝正厅的方向走去,忽地又想起了昨天那顿安静的午餐,没人征求她这位外国人的餐饮习惯,而是满满一桌的中餐,幸好都还符合她的口味。 她往厨房看去,那锅靓汤的气味更加浓郁,春姐也正在忙着,看见她朝自己看来,她礼貌的笑了笑,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莉莉安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问春姐:“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春姐木纳地抬头看她,然后又对她笑了笑,忽地想到一事便又跟她说:“不用,一会老爷子和赟席会回来食饭。”春姐说着一口典型的粤普,发言完全不在普通话的调子里,饶是如此,也是顾及着莉莉安的步调,尽量说,而大多数时候,莉莉安也还是听不太懂她的言语,每每这时,莉莉安就礼貌回笑,连连点头回应她。 “赟席是谁?”但她仿佛抓住了春姐话语里的某个关键词,好奇地问道。 “就是司徒赟啊!”春姐诧异地看着她,然后又说:“看来赟席没有告诉你,你啲自己去问他了。” 显然这让莉莉安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外国人学习中文本来就不容易,还要让她明白其实赟席是司徒赟的表字,那估计会比了解一段粤曲来的更难,况且这还是现代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也许中加贸易关系的分析,或者中国文化对加拿大文化的影响等等命题会更适合她吧! 她就站在厨房门口把什么加拿大文化和中国文化的联系这种深刻问题想了一遍一遍,但那奇怪的“赟席”两字还是没让她想明白。 正在她想地出神的时候,手机上突然有提示音进来,倒是把她惊了一下。 她懵懵地摸出手机查看,是一封信件。 她点开来,是哥哥雷蒙德发来的: “亲爱的莉莉安,当你打开这封邮件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在遥远的中国了,我和爸爸奶奶会等待你的答案请代我向你的中国老板问好,很高兴他能把你带到中国,请照顾好自己,爱你的爸爸和哥哥,2010年12月30日。”信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莉莉安从来不曾知道,雷蒙德也会写这样的邮件给自己?在她过往的印象里,她和雷蒙德都是相爱相杀,小的时候妈妈没少教训欺负她的雷蒙德,至两人都成年以后,反而少了儿时的牵绊,虽都在多伦多学习生活,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圣诞节,有时,她会想,这样一个哥哥存在的理由是什么?就只是单纯地想念时斗斗嘴而已?妈妈的离开更是让两人少之又少的牵绊断得有些突然,她觉得雷蒙德是在责怪自己,但这突如其来的邮件反而让她有些难以适应。 她思考了一分钟还是决定给雷蒙德回信: “雷蒙德,我已经在广州了,住在一个非常漂亮的老建筑里,我很喜欢这里,一切也都很好,也谢谢你发来的邮件问候,我不在加拿大的这段时间里,就请你多回蒙特利尔看看爸爸和奶奶,我一有时间就会回加拿大,莉莉安。”她发送了出去,并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复。 她突然觉得应该给爸爸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又念及此时正是大洋彼岸的午夜,但还是拨打了爸爸的号码,电话在一阵忙音后只有父亲机械般的录音:“嗨,我是亨利薇恩,我现在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请留下你的信息,等待我的回电,谢谢。” 她又拨打了路易斯大街180号的家庭电话,除了一片忙音之外,再没有其他。 也许他们早已经进入梦乡?她想了想,本打算作罢,却鬼使神差地拨打了奶奶的电话。 终于,电话那头不在是“嘟嘟嘟”的声音,她悬着的心开始下降,电话也被接通,传来奶奶苍老的声音:“你好,是安吗?你还好吗?已经到中国了吗?”彷佛有预知般地能力。 “奶奶,是我,对不起打扰你的休息了,你在家吗?家里的电话怎么没人接听?爸爸的手机也没人接听?他在家吗?你们还好吗?”莉莉安悬着的心已经降到开始的位置,至少听到了年迈奶奶的声音。 “亨利?他今天早上出门去奥尔巴尼看望他的朋友了?怎么了?” “爸爸手机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我很担心?你一个人在家?” “安,别担心,亨利应该是和雷蒙德一起去的奥尔巴尼,你试试雷蒙德的电话能不能打通?放心,我在家陪着妈妈。”说话的是莉莉安的姑姑朱迪,也住在蒙特利尔,平时都会来家里看望年迈的老太太。 “好的,谢谢你,朱迪阿姨,我试试雷蒙德德电话,就麻烦你照顾奶奶,我先挂了,拜。” 于是,莉莉安又匆忙的给雷蒙德打电话,这次电话倒是很快被接通了。 “安,怎么了?”是雷蒙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不被察觉地疲惫。 “你和爸爸在一起吗?他的电话没人接?没事吧?” “别担心,没事,爸爸的电话没电了,我们正在奥尔巴尼他的朋友家,没事,需要跟他讲话吗?”说完,就把电话递给了正好坐在旁边的亨利。 “安,怎么了?我的电话没电了,你给我打过电话?不用担心,爸爸正在美国度假呢?”亨利的声音听起来也同样有些疲惫,但是依然安慰着女儿。 “现在可是凌晨了,你得让爸爸休息了吧,安,照顾好自己,有机会我会来中国看你,不用担心我们,好吗?”亨利似乎想尽快结束掉这样的对话,声色还有些急不可待地意味。 “爸爸,照顾好自己,刚刚没有来得及问候雷蒙德,请替我转达,抱歉,太着急找到你,竟然忘记了时差,晚安,爸爸,我爱你!”艳阳似火的白日里,给自己的父亲道着晚安,这种时差真是麻烦。 “我爱你,安,晚安!”而星月密布的黑夜里,亨利同样给了女儿一句想念的爱语。 跨越大洋,今夜的奥尔巴尼似乎注定有人无眠,有人对坐无言。 而广州的白日里,也有人终究没有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19.三月时节 光绪廿六年三月,广州,十八甫。 三月,广州潮气厚重,若是遇上无风的日子,一场春雨亦是会降下来的。 院子里的花儿叶儿们都伸展开来,迎接着一场场雨水,姹紫嫣红地,惹得蜜蜂们流恋忘返。 今日,黄历言,宜贺生辰,也恰巧伍锦秋十七生辰。 十八甫里的各家都来了伍宅,专为贺这位伍家的长女。 伍宅里许久未曾如此热闹,倒是给原本人丁并不算兴旺的家里添了许多热闹之气。 这一日,最高兴的不是寿星伍锦秋,而是其父伍青山,还不过午时,便见厅堂里的一桌已经开始饮上酒了,上坐之人皆是伍青山的好友。 而三进的小花园里,布着几道屏风,亦是开了一桌酒席,都是些跟伍锦秋年岁差不离的西关小姐,碍着闺阁礼数,便在此隔着屏风喝茶聊天,倒也有些情趣。 此时,各家小姐聊得正兴头,便闻一女柔柔旎旎嗓音:“锦秋,你爹爹是要让你去法国留学吗?何时去?” 锦秋便言:“是以,不过是去美国的,和哥哥一道去,大约是在春时吧?不过还要看爹爹的安排!” “子洵哥哥也去?那…何时才能回来?往后我同谁再去荷花诞吖?”此女便是叶三姑,性格有些软软地,开口便是一腔子怨怼地糯糯之音。 锦秋一撇,见她又要开始悲伤春秋地模样,有些生气道:“软玉,今日是我生辰,你怎么老问我哥哥啊,你喜欢我哥哥我是知道的,可哥哥并不喜欢你啊,你这样的性格不合哥哥的脾性!” 叶软玉没有料到,伍锦秋的言语这般直接,终是未憋住,瞬时涨红了脸,低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锦秋看她那软糯地模样,也察觉不妥:“软玉,我不是说你不好,就是觉得你太好了,我哥哥不是你的良配罢了,你不要见怪,我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便去扯她的袖子。 一听锦秋的话,叶软玉竟急得红了眼,低着头时,眼泪就落了下来。 锦秋一见,更是扯着她袖子干着急:“诶,你不要哭啊,今日是我生辰,你可别触我霉头啊!” 叶软玉扯着手帕直用劲,那眼泪倒是收住了:“对不住了,今日是你生辰本该高兴的,我不哭了。”言完,倒是抬头给了个比哭还委屈地笑脸给她。 锦秋与她年岁相仿,两家本就世交,可这叶三姑从小身子弱,便被家人娇养家中甚少出门,是才,跟锦秋的童年并无过多玩耍时光,一个成了典型的世家小姐,而一个却成了反叛小姐。 桌上其余小姐们亦是西关里的各家熟识,见的两人耳语,便也好奇,可锦秋的性子有些乖张,反而没有与其真正交好的朋友,唯叶软玉也。 此时,二进的天井里,几个年轻人也布了一桌。 见那几人亦是高兴异常,可碍着其中几个岁数尚浅,便也无酒把欢,倒是几道茶饮颇好。 “子洵,听得你是要去美国?何时前往?”叶卿言好奇地问道。 “嗯,看父亲的安排,许是不日吧?”子洵依旧如往常那般兴趣缺缺地答道。 “可惜我父亲望我赶紧打理商铺生意,未曾考虑让我出国,但听得美国现下时局并不稳定,你父亲却是考量过吧?”叶卿言稍长伍子洵几岁,俨然已经一副成人模样,说话还摆着那套应付商场的腔调。 子洵未作大论,只“嗯”声作答,叶卿言见其未追问,倒是一旁的彼得听得好奇。 “是去美国哪里?如果是东北部地区,可能我也能帮上些忙,如果能帮上的话,我也是非常高兴的。” 伍子洵闻言,倒是想起了:“嗯,应是去纽约州立大学念书的。” “那太好了,现在我是回不了国,可我有一位朋友刚好是在纽约州立大学当助教,我一会回去就给你去封电报,相信他是很愿意帮助你的。”彼得难掩高兴地心情。 “彼得,暂时不用了,父亲应是已经安排妥当了,如果有事,我再委托于你,也是不迟的。”伍子洵面有难色,婉言拒绝了彼得地好意。 一旁的叶卿言有些诧异,便也好言相劝:“彼得也是好意,难保国外的生活会顺利啊,多一个朋友也不为过啊!” 伍子洵像是有些为难,左右思量,也未再拒绝,便对彼得道:“多谢了!” 一场生辰宴颇有些聚众之嫌,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明镜,于伍青山而言,是为商户好友言商之聚,于伍子洵而言,是一帮青年人的课学后消遣,于伍锦秋而言,则是一帮子与自己思想不合的大家小姐的难得聚会,聊得都是些悲伤春秋的事儿。 ……… 三月,本该是下扬州的好时节,当然,身处岭南也是别具一格,只不过局势的不稳定,连着大多数人们的附庸风雅之心也有些萧条。 锦秋的生辰一过,伍宅里那股子寂寥的气氛又随之而来。 早在几日前,伍青山自外归家,带回的有两封介绍信,两张由纽约州工会签署的合法“身份证明书”,同时还有两张由香港出发的美国“波士顿号”船票,船票的出发日期就在十日后的初八,那一天的黄历记着宜出行。 行李也差不多收拾完毕,伍青山本意两人带上各自的小仆,可孩子们竟同时否定了其意,原委却是美国形势并不友好,再则他们也无身份证明,去了也不会好受,倒不如在广州好好待着,家里也能凑几个人数。 伍青山沉思了片刻,也觉得有理,可再一想想,两个孩子也才十几岁的光景,虽没有娇生惯养的习性,可也没有操持过自己的生计问题,也是愁得不行。 可两个孩子倒是聪慧,察觉出父亲的犯难,便也郑重安慰他:“父亲,可放心,孩儿们亦是要学着自己料理生活地,不能一辈子待在您的羽翼下。”伍青山闻言,也就再也不曾提及,也不知到底是否真的放心。 ……… 百余里外的香港,中环士丹顿街。 街道里一片祥和之气,有手持警棍的督察来回巡逻着。 此时,乾亨行里,店家正在给几个客人热络地介绍着商品,铺子里多是些东洋货物夹杂着西洋货一同售卖,东洋参、西洋参、琉璃、水晶等等也摆了满满一屋,店铺往里,尽头有一门帘,门帘内外隔开了两个天地,外面自然是营生的场所,而内里则是“中国日报”的根据地,几个人此时正在打字机前忙碌着,隔着门帘,外面的人竟没有听出一点响声。 而此时,一青年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他对着店家点头致意,径自朝那门帘而去,店家许是认得他,故并未阻拦。 甫一进去,见他一屁股坐在了靠门的方凳上,还有些愤愤不平地意味。 埋首打字机前的一人见得是他,便惊讶问道:“文纬,怎么这时候来呢?省中可有事?” 文纬尚沉静在愤愤不平里,也没答腔,扭过头,端着桌上不知谁喝剩下的水就往嘴里灌,一杯水见底,方才扭头答道:“刚行至码头,便被几个督察拦了下来,问我从何处来?我便答从省中来,几个人见我眉目着急,便诸多为难,一通折腾后,都已这般时辰了,以往入港,并未有人查检,先生,这是何为?” 闻言,许是猜测到虚实之事,那先生答道:“前几日听闻,清廷交涉港督府,言及港内有乱党,需港督府配合审查,现下港内各个码头估计不会太平,你既无事,便可宽心,今日所来,为何事呢?” 文纬一听,有些惊讶道:“先生,港内何人作乱?恐保皇人士吗?” “恐是罢,然谁知晓呢?”那先生悻悻然地答道。 文纬已平静了些许,倏地忆起自己来港之事,便从怀内拿出一页折叠纸张,递给了那先生,说道:“这是钟先生交托之物,让我代转先生地,他言,革命之事,诚有一帮志士拥护,请先生与总理宽心。” 先生接过那纸张,打开来,竟是一张汇丰银行的本票,足有一万之多。 “这…是钟先生交予你?可知钟先生何处得之?”先生见此本票,纵是再见过世面的人,也被这样的数额惊讶不已,便问道。 “钟先生只道朋友所赠,其余均不愿提及…”文纬言语里,亦是有些唏嘘,如此慷慨之举,应是要重谢的吧? “如今的局势,亦是要感谢这样的志士,请代我向钟先生致谢,改日一定去省中,亲自道谢,这钱两我便收下了。”先生并未推脱,现今的局势,各处的维新志士都在积极筹款,这样一笔不菲的银两刚好给了人喘息的机会。 “一定的但先生,目前可有对策?”文纬有些迟疑地问道。 先生见得文纬如此神色,便知青年所指何事,无奈应道:“一切皆需等待,你且勿妄动。” 文纬听得有些瑟瑟地,但也不好再开口询问,先生说等,那便等吧! 于此,两人都无话,只听那打字机的声响“哒哒哒”地,莫名地便也有些安慰之声。 而此时,香港各地人头攒动的街道皆有督查身影,问何事?不需言讳,且等待罢。 三月并无新鲜之事,有的也都是些陈年旧事,平民们依然得过且过,商贾们依然关心生意场,而义士们或许也在等待。 兴许,姹紫嫣红只是表现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20.太平洋号(3) 日期不详,太平洋号上。 寒风从无际无边的海面吹向甲板,冻得人瑟瑟发抖,有经验的水手们也许会顺着这股寒风行进,兴许,还能节省一些燃料呢! 借着顺风,这艘孤岛真像是快速了不少。 至那日跟着人出了船舱后,伍子洵被安排在了一个四人间的船舱里,相比舱底好了不少,至少已经没有饥饿和难闻的味道,还能有个躺身子的床板。 他被叫出来的原因无他,只因太平洋号上无通事可用,船将离港时,那些熟悉汉语的洋人们都不愿离开,然到了离港后才反应过来,竟是需要通晓两语之人,船上洋人不知从何处得知伍子洵会讲英文,遂被带了出来。 洋人们初初听得他开口讲英文,着实惊讶不小,广州会讲英文的中国人也有,但是讲的这么标准地却是凤毛麟角,是以,他的生活环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 平时不需要的时候,他都在船舱里待着,无以打发无聊憋屈的日子,就只有向洋人讨了些纸笔写写随笔,倒也能排解郁闷。 又过了几日,太平洋号的船长奥斯顿让他来做一个采访,说是一位来自英国每日邮报的记者想要面谈他,但奥斯顿的原话是这样地。 “你只需要说好听的话就行,其他的都不能说,如果被我发现了,你就滚回你的舱底去。” 为此,伍子洵气郁了很久,可绕是如此,也唯有在心里无声地发泄一番而已。 采访设置在一处空旷的甲板上,特意选了没有风的日子。 伍子洵被带到此地时,已经有位长发之人背对他坐着了,见她埋头似乎在整理自己的笔记,并未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那领路之人唤了两声:“爱莎小姐,人已经带来了,一小时后我再来。” 闻得人声女人抬起头来,冲着那人点了点头,看到伍子洵时,亦是同他笑了笑。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长得十分精致的模样,一双深棕色的眼睛,眼角有些上扬,金色的头发,嘴唇红润,鼻峰挺立,一笑起来眼睛还泛着光,让人有些沐浴阳光般地温暖,穿着一件厚厚的灰色棉质长款大衣,配着低跟的牛津皮鞋。许是因为自信,她的整个气场很让人舒服,伍子洵倏地感觉,她跟广州城里的许多女子都不太一样,但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女人同样也在打量他,伍子洵也察觉到她的打量,不自觉地挺了挺身姿,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但复地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件秋袄子,已经破烂不堪,他挺立起来的身子又萎了下去,精神势头亦是偃旗息鼓了。 但对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报以鄙夷地眼神,一直面带温暖般的笑意,这才让伍子洵无地自容地神情好了一些,他尴尬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女人察觉了他的窘迫,先开口道。 “你好,我是英国《每日邮报》的记者,你可以叫我爱莎,我从香港就上了这艘船,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采访到别人,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这次的见面你不要有任何压力,就当是正常朋友间的交谈就可以了。”记者爱莎起身,摘掉了右手手套,大方地把手掌伸向了伍子洵,用的也是最慢地语速,许是怕他听得不够明白而故意为之。 伍子洵望着那只伸过来的右手,愣愣地,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的状态,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右手给弄得更不自在起来。 爱莎见他愣神,心里知晓怕是他不懂握手之礼,便主动牵起了他的右手欲握掌,可这一举动惊地伍子洵慌忙地甩开了她的手,诧异地望着她。 爱莎并未生气,倒是不自觉地就笑出了声:“你是在害怕吗?这只是陌生人见面的握手礼而已。” “我…知道,但我从未与女子握过。”伍子洵声音有些小,面色不太自然,耳根还带着点泛红,不知是被惊讶还是害羞弄得? 听得此话,爱莎不厚道地“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使得伍子洵的面色更加不自然起来。 “你可真有意思,听说你上过教会学校?竟然没有跟女孩握过手?”爱莎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们学堂没有女子…”伍子洵的回答有些磕巴,倒也让人觉得好笑,格致学堂未收女学生,便也无与女子握手的机会,加之,上得起学的大家闺秀女子亦是在家学业,这握手之礼与传统的礼仪规矩极为不符,能有与女子握手地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俨是与司徒聘婷之间,也是没有过握手礼地。 这倒是让爱莎有些反应过来,是以,中国的固有思想里,女子何如西洋女子这般?兴许连出门的机会也是不多地,就连香港那样的殖民地内,传统的家庭里,多数的女子亦是如斯!只有少数的女子勇于踏出家门,但这种行为便会被认作离经叛道的行径! 爱莎有些唏嘘,便更加理解伍子洵这般反应,她真诚道:“对不起…我…没有想到!” 伍子洵无疑是极聪明地,兴许他也是理解地吧?沉思片刻后,他道:“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些惊讶而已,并不是爱莎小姐的错,我国的封建思想确实应该抛弃,倒是让爱莎小姐见笑了!”伍子洵心里想到了妹妹锦秋,她不正是反对封建思想的女子吗? 爱莎听得,反而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一个看起来年轻的中国男孩竟拥有如此优良敦厚的性格,更难得是给人深刻地印象,不免更加好奇地打量起来。 他身上穿了件有些破烂的交颈棉衣,她看不出是什么款式,里面倒是穿着一件已经泛黄的衬衣,修理着短发,可能是因为没有打理的原因,发丝没有精神地趴在头顶,呈中分状。又见其五官立体,眼睛深邃,皮肤泛白,身量虽高,但却有些瘦,整个外表有些狼狈,好在精神状况看起来不错,背也挺地很直。 “跟我讲讲广州的情况吧!”爱莎转移了话题问道。 “请问,爱莎小姐,今日是何年月?”伍子洵未作答,却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爱莎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告知了他:“今天是一九零零年的十二月二十九日,这艘船是二个月前从香港出发地,目的地应该是旧金山,怎么了?”她有些好奇。 “原来我已离开两月之久?可这茫茫未知路还要行多久啊?”伍子洵倏地感叹道。 “你是怎么上船的?还记得吗?”爱莎好奇地问道。 “应是记得,又怎会忘记呢?”言完,伤感之色无语言表,他把头转向辽阔的海面,只呆呆地望着。 “能告诉我吗?”爱莎又好奇地问道。 伍子洵转了过来,仍是不答她话。 “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爱莎记者的好奇精神总是无时无刻散发着。 “伍长海是我的名字,子洵是我的表字可今后…我还能拥有它们吗?”他有些麻木地答道。 低落的情绪似乎感染到了爱莎,她望着侧头的伍子洵发愣,这趟未知地航行里,还有多少事等着这个年轻的男孩呢?她并不知道。 两人的对话,最后结束在一场莫名地低落情绪里,谁也没了问答的心情。 于是,草草散场。 伍子洵躺在床板上回忆着白天的那场无关痛痒的对话,便忆起了十月的广州,空气里有无比清爽的味道,带着些素馨的香味,飘进了河道上,也飘到了街道的每一处犄角里,掩盖了血液里的腥臭。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像在感受着什么? 案头上的灯光昏昏暗暗照着,似有一缕夹带香气的青烟飘过,绕向闭眼的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赟希梦》正文 21.泮塘泮溪 2010年年末,中国,广州。 莉莉安结束掉了和爸爸的通话,有些难以言语的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 她呆呆的立在书房门口,浑然不知身后站着一个人。 司徒赟刚从父亲那里回到老宅,厨房里的春姐忙着煲汤还一边招呼他,他询问莉莉安的去向后,便朝她的房间而去,转过屏风就看见她站在书房门口背对着自己好像在发呆,他朝她走去。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从莉莉安背后响起,但她似乎没有听到,他复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一拍,莉莉安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才说。 ”你来了,有两天不见了吧?”自从加拿大回国后的那天起,两人似乎的确有两天未见了。 “你…还好吗?”见她脸色并不明朗,他又问道。 “嗯,没事,我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呢?”莉莉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已经来广州两天了,可日子却过出了晃眼久远地意味,司徒赟未提出工作的通知,她却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不着急,你先熟悉一下广州,这几天我正好有空,带你到处看看。”他答道。 “ok,正好熟悉熟悉今后要工作生活的地方。”显然已经习惯他这种说话的口气,也未作他想。 午餐的时候,老爷子也回老宅了,他问起莉莉安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还适应老宅子里的生活否?饮食习惯否?莉莉安都一一作答,她很喜欢这座老宅子,除了整天不见什么人影之外。 广州人喜饮汤,总是变着花样,变着季节,变着各种各样的食材满足自己的味蕾,司徒老爷子是深谙个种滋味的好手,一味汤他能给莉莉安讲出个子丑寅卯来。莉莉安有些时候都是听得一知半解,她知道中国人对于养生食疗的热衷,却不谙此道,这些饮食就像打开了她新的世界,曾经在加拿大吃过的粤菜餐厅完全废除了根基,加入了当地人的口味嗜好,变得不伦不类,她曾经一度认为自己是很了解中国文化地,可事实却是太过以偏概全了。 有些时候那位满口白话的春姐问她喜欢吃什么,她听不懂只得用写,也幸好没有什么大事需要麻烦她,不然自己真成了刚落地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那感觉其实挺让人难受地。 午饭毕,大家在门廊里喝茶聊天。 她听得广州这座城市的欣欣向荣,上个月结束的亚运会更是给这座城市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机遇,老爷子提议司徒赟带莉莉安出去逛逛,感受感受不一样的城市魅力,司徒赟便也答应了带她去广州到处逛逛。 莉莉安离开的匆忙,还没有多少机会去了解这座城市,初来的印象是从机场到这座老宅的路上,所以她很期待去发现这座城市。 ……… 荔湾有湖,名为荔湾湖,就在泮塘的腹地里。 这里一年四季的市民不断,或亭台楼阁间驻足,或一杯香茗一曲粤曲。 公园里廊桥曲折,一步一亭台,一步一轩阁,颇具岭南气息。 邻着公园还有一处酒家,名为泮溪。 酒家外青砖黛瓦,绿榕自成一处阴凉,进的内去又豁然曲径通幽,假山鱼池皆伴左右,一座廊房立于湖心之上,难得闲暇之气。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坐在湖心餐厅里临窗的位置,可观一抹斜阳剪影昏黄悠远。 司徒老爷子正绘声绘色地给莉莉安讲着泮溪里的八美点,司徒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刻还不是饭点,餐厅里的人还不是很多,倒显得安安静静地。 “我以前最爱吃泮溪的晶莹明虾甫和泮塘马蹄糕,一旦吃上,便是一整天不食其他也是可以地。”司徒老爷子年轻时最爱来泮溪喝上一茗茶,食些点心,但却因为时代的变迁,总觉得现在的老字号也没有了当年的味道,所以很多年不曾再来过。 这里的布景倒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却总有些事态变迁的味道,或许是自己老了吧。 “爷爷,点餐吧,您的游园惊梦还有2个小时就开戏了。”这时,司徒赟抬手看了看手表,插话说道。 司徒老爷子爱听戏,每日风雨无阻地去,尤其爱听游园惊梦,身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老爷子喜爱了几十年从来没有更改过,跟时钟一样准时。 他听得司徒赟的催促,也是连连点头:“哈哈是是,那赶紧点餐吧!“转头又对身边的莉莉安说道:“莉莉安,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这里的味道虽不如从前,但也是广州不可多得的美味,尤其是那马蹄糕,蒸得又软又糯,好食啊!” 听得,莉莉安拿起桌上的菜单翻看,菜品丰富地让她为难,这样陌生的菜肴从来没有吃过,她茫然地看向司徒赟,说道:“还是你来点吧!这里面的菜我一个也没有吃过,都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好了!” 司徒赟听完,径自招来服务员,看他熟悉地报了几个菜名后,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起来,倒是没有看莉莉安。 莉莉安兀自地望着司徒赟的侧脸,此时的厅堂大亮,刚好一盏大灯悬挂头顶,照得他周身透亮,他的脸总是没有过多的表情,很淡很轻,也很难琢磨。 她的打量也止于服务员的上菜,菜肴都来得特别快。 晶莹明虾甫、泮塘马蹄糕、蜂巢蛋黄角、白切鸡、清蒸石斑鱼,还有一盅西洋菜猪骨汤,典型的粤菜透着香气,这些都让莉莉安目不暇接,也充满了对美好食物的好奇与崇敬,他看了看旁边的司徒赟,对方似乎也会意,让她先尝尝猪骨汤,顺道给旁边的老爷子也盛了一碗。 味道意外又意料般符合莉莉安的口味,她突然就想起了和爸爸去蒙特利尔唐人街吃中餐,带甜口的菜色倒是让没吃过中餐的莉莉安难以评价好坏,而爸爸的表情倒像个中国人一样,评价这道白切鸡不够入味,那道清蒸鱼不够细嫩,活脱脱一个中国美食通,那时的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质疑过爸爸的美食喜好。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你离开家乡去到一个陌生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太多你家乡的菜式,有的也都是些参杂了当地人的口味,如果哪天无意吃到某道菜,一种恍然又惊喜的家乡味道,一定是非常高兴地。莉莉安猛然察觉,原来唐人街里的中国菜就只是“中国菜”而已。 席间,无人言语,司徒老爷子赶着去粤剧院看戏,匆匆食完就离开了,留下司徒赟和莉莉安面面相觑。 两人也未在此耽搁太久,在走出泮溪大门时,莉莉安依然有些错觉。 司徒赟提议走走,从泮溪到龙津路并不远,沿路几乎都是老城风貌。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真实感,总觉得自己还生活在加拿大,但周围的环境又都不熟悉,就是那种只是感觉上的熟悉,心里很莫名其妙地。”莉莉安突然说道。 “我们来打个赌吧,看你多久能喜欢上广州。”他说。 “打赌?”她很惊讶,又问他:“为什么要打赌?我现在已经喜欢上这座城市啊。” “有时候我们的认知总是比脑里的意识慢很多,当意识反应到认知上时,会被现实震惊,就像大脑反射的哪怕一秒的讯号,其实都是有动机的。”他突然说道。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离老宅很近,周围都是传统的岭南建筑,这是广州城的老记忆,是种追寻过往的体现,你可以从这里先开始,慢慢了解广州,你肯定会发现这座城市的魅力。”今日的司徒赟难得如此多言,反而让莉莉安错愕不已。 “我之前在多伦多也发现过一些关于中国岭南文化的书籍,觉得特别有意义,能亲眼看看也是不错的!”她回答他。 多伦多大学郑裕彤东亚图书馆里珍藏着数量可观的文化书籍,也庆幸有这样的图书馆存在,让生活在加拿大的亚裔甚至对东亚文化感兴趣的本国人和国际学生能够有机会了解到更多,这是文化的桥梁,不能切断。1《网易新闻频道2010年发布的一篇新闻报道,“多伦多大学拟撤销东亚系郑裕彤图书馆吁签名拯救”》 “书籍所反应的多数是一种概念吧!”他回答道。 “是,行学总是盖过坐学,就好比你们的古语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她也认同地答道。 “也许只是因人而异,这样的行学是宜,但是多数人却是做不到或是无奈不可为地。”他说道。 莉莉安看着他,没有接话,她觉得司徒赟有时候有些消极,面对世界无欲无求,并不是一件太被人认同的事情,也许他错过了世界美好的一面。 两人从泮溪大门往西走,途径西关大屋和十甫堂,前者是广州清末时期富商们的时代缩影,而后者是世界都有一颗博爱之心的产物,中西文化的碰撞,结合至今竟然异常和谐。 一路走,多数时候是没有对话地,莉莉安无疑是喜欢这些带有生活气息的小街巷,这是专属于中国的特色,偶尔的西洋建筑林立其中,也代表着这座城市的历史经历,她没有办法是评判好坏,只是觉得尊重它们就好了。 司徒老宅就在龙津路的一条巷子口,高门大院的模样,因处在老城里,每天都有无数游客在门前拍照,许多游客或许并不知晓,这是一处私宅。 因为大门上连一块挂名的牌匾也是没有地。 他们走到路口时,司徒赟老远就看见站在巷口的春姐,她像是专程在巷子口等人,在看到他们之后脸色感觉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匆忙朝他们跑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离别前夕 光绪廿六年三月,中国,广州。 河涌上有船只行走,只听得船上的人扯着嗓子叫卖:“素馨素馨茉莉茉莉” 如有岸上人听得,多半是会几分钱购得一盆两盆。 十八甫的伍宅,挨着大观河的分渠,开了一个门洞在河边,家仆顺着那叫卖声直喊着买花买花 伍青山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平常无事便想着法子布置院落,是以,才有前院那样一步一花的景象。 船上的花农听得家仆喊声,欢天喜地朝着门洞划来,脸上的兴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城西里每一日都会见到的场景,不是你家买便是我家买,花农们早已熟悉这样的习惯,每日必从此地过,运气好时,一船的花卉一早就能售光,早早便能返家。 今日天气还算温和,广东人早已熟念的气候里,此时最是宜人地。 百花齐放时,便是伍家子女离家之时。 此时,二进的院落里,偏西的一处房间里,几个家仆正忙碌着给伍锦秋收拾行李,几个硕大的木箱子,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物拾,原本挺大的房间,愣是被几个箱子堵的满满当当地。 只听得一人言:“这些都是小姐平日需要的物拾,都要带上,再多检查检查。”言毕,还指使着婢女们仔细点。 一旁的伍锦秋听得,倒是无所谓的语气:“茉妈妈最是心细了,可带这么多东西去,我也用不上啊,倒不如简单一些好。” 茉妈妈是伍锦秋的奶娘,出生在番禺一户农家,穷人家里没有像样的名讳,是以,小辈们就叫她茉妈妈,平辈的都叫她阿茉。十九岁就在伍家做家仆,伍锦秋出生时,她正巧刚生产完,便当了她的奶娘,茉妈妈为人和蔼,对伍家两个孩子都颇为上心,伍青山也乐得高兴,有一位如此称心的忠仆,而茉妈妈的男人就是伍家的管家忠诚。 听得伍锦秋颇为不在乎的语气,茉妈妈倒也未惊讶:“小姐,不可,您这一去便是千山万水,茉妈妈是担心您在外受苦,到了洋人的地盘里,可跟在广州城里没法比啊!处处都要花钱去买,您看看沙面的洋行里,哪样东西不费银?到了洋人那儿,肯定得翻倍涨!” 锦秋有些不爽茉妈妈处处小家子气的样子,便道:“都到国外去了,哪能事事都像在广州一般啊?再说,我是去上学的,您带这么多也没用啊!” 言毕,把几个大木箱子打开,一顿乱翻,就扯出来了几件洋服和便服,说道:“带这几件便可,其余都放置在家罢!妈妈,我是去上学的,不是搬家。”语气倒是没了先前的生气,但仍是不可商量的态度,显然自己已经决定了。 茉妈妈拗不过她,便也叹气:“小姐此去无定数,总得要让妈妈准备的妥当一些吧?有些实不方便带上的我们就不带,可有些东西就让妈妈给您装上吧?” 终究是年长者的一片爱心,锦秋未作阻拦,便道:“那妈妈随便吧!我先去找哥哥了。”言完,还未等到茉妈妈回答,一溜烟人就跑开了,只留下茉妈妈和几个小丫头打包收拾。 城南,圣心大教堂里。 正逢礼拜日,诺大地教堂亦是坐满了人,仍是洋人为主,因着北方反帝情绪的消退,广东各地的教堂已恢复正常,洋人其间,亦是有少许中国人在列。 而伍子洵c彼得c司徒聘婷正在其中,伍子洵是在刚入教会学校时加入的基督教派,彼得则是无信仰的人,但碍着司徒聘婷的前往,他便跟着来了。 教堂里很大,唱诗声绕于四周,有些轰隆地回响感。 彼得作为一个美国人,却是少有的无信仰者,身边人大多不能理解,连司徒聘婷都是个虔诚的信教徒。听着和悦地唱诗声,他竟也有些错觉,甚至在敬拜结束时,他仍恍然未觉,这种错觉就像是一枝漂浮在海面的枯木,得不到停靠,只能随波逐流,更不知会飘向何处? 三人从教堂出来,立在门口,都有些戚戚地神态。 伍子洵过两日便要出发去美国了,司徒聘婷亦决意北上,而彼得却在此时失去了方向,身边的几位好友都要离开,让人生出了些许愁然之意。 今日无阳光,天空有些阴沉,彼得抬头望着高耸的塔尖,有种戳入云天地错觉,这是法国人对于东方世界的一次侵入见证,却被少数中国人信仰起来,这让他不自觉地看了看身旁的伍子洵,他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中国年轻的男孩,他的话语总是很少,往日言及地,都是些当下的愤愤不平。 “你考虑好了吗?去美国”他莫名其妙地问身旁的伍子洵。 伍子洵有些错愕,彼得已经无数次地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于是他坚定地答道:“是的” “那好好保重,我们美国再见,你走时,我就不去送了。” 伍子洵听言,默不作声,只点头示意。 倒是一旁的司徒聘婷颇为在意,说道:“美国当局目前对华人极不友好,你要保护好自身的安全,还有你妹妹的安全。” “放心,父亲已安排妥当,连身份居住证明书亦是准备好,时刻随身携带着。”言完,竟是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了两人查看。 纸张的抬头是以英文写道: n一147285 united states 一f arica 一rigal territ一ry 一f ne y一rk 里面写到了伍子洵的名字c年龄c性别c身高c包括了入境目的与居住地的街道名,还有他的眼睛颜色和推荐人的名称及详细地址。证明的最左下角甚至贴着一张一寸的黑色五官照片,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人,冷静地注视着前方。 这样的证明在这两年里,颁发地少之又少,美国政府急切地驱赶着华人,又怎会再颁发呢?伍青山使了怎样的手腕得到了如此珍贵地证明书,这恐怕连伍子洵也不得而知吧? 彼得和司徒聘婷都有些惊奇,两人一个是正统的美国人,一个是在美国生活了数年的华人,对于这样一份包含歧义的证明书,都是心知肚明地。 彼得合上纸张,交还给了伍子洵,言道:“证明上的那位纽约州立大学的教授,费尔蒙朗森先生,我在纽约时也曾听过,是位不错的老师。” “我也听过,是位不错的老师。”司徒聘婷在纽约时也是听闻过这位教授地。 “如此,我便放心了,谢谢你们。”看不出伍子洵太多的表情,不知是真的放心,或是假装地表情。 三人一路朝城西而去,倒也无话不说地样子,路旁的一棵老榕树已抽出新芽来,片片芽苞掉落下来,洒了满地都是,竟是初春的意境。 而这样看似和谐地场景,不知再出现时,会是在哪里? 此时,思想活跃的伍锦秋并没有去找她的哥哥,而是跑去了多宝大街的女医学堂。 最近的学堂有些清冷,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几个女孩围坐在一张铁制的台桌前,桌上摆满了来自西方的医学工具,绕是在见怪不怪的学生眼里,这样一套复杂不已的舶来品,也是极度神奇地存在。 几个女孩有些吵吵闹闹地,像是起了什么争论。 其中一人正是伍锦秋,只听她言道:“西方的医学工具经历了工业革命,已经让我们祖先的技术落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我们传统的医学也是不可抛弃地,如果能结合两者的优点最好”另一女子也感叹道。 “可这是一个任重道远的事情,不知道马福利老师能不能完成?”又一女子言道。 “锦秋,你几日的船票?”有一女子突然问道。 “初八的船票,很快了”锦秋答道。 “真好,我也是要去美国看看地,每次听得马福利老师讲到她的故乡,我都向往不已,还想像你一样去学习西方的医学,如果能把西方的医学学好,再结合我们传统的医学,肯定就会有很多人不会因为小小的疾病就去世”此女子滔滔不绝,面生向往之情。 “有机会地,马福利老师不是讲过吗?她在美国有一位好友,愿意帮助我们去美国学习医学可听说美国现在不欢迎我们”另一女子开头言语有些雀跃,可突然想到美国的现状又开始担忧。 “你们不用忧心,早晚我们都会在美国见面地,我先行探路,你们随后就来,美国的工会是鼓励我们去学习他们的技术和学识地。”锦秋和哥哥的身份证明书均是由美国工会发出的,甚至都省去了中国公使馆的文书形式。 “那行,锦秋先去探路,我们随后肯定会去找你。” 根据纽约时报的消息,此时,清廷委派的公使伍廷芳,正在美国各地进行着演讲与游说活动,但收效甚微,只因,美国各界并不买账,压迫和驱逐仍在继续,而由中国公使馆发出的入境证明文书俨然已失去效力,成为了废纸。 而美国工会发出的两份身份证明,是一九零零年开春以来,唯一合法的入境和居住证明书。 此时,已躺在两个年轻的中国孩子怀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司徒书礼 2010年年末,中国,广州。 北风略过街道,扫起片片落叶。 龙津路一巷,司徒老宅。 春姐快步朝司徒赟而去,脸上带着惊慌地神色,急道:“赟席,你阿爷入医院啦,打你电话一直都无人接,进中山啦,你爸妈已经过去了,我在家等你一道去。” 司徒赟一听老爷子进医院时,慌张不过片刻,他交代春姐在家守着,自己独自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莉莉安虽然听不太懂白话,但还是听懂了医院两个字,再结合两人恍神的表情,她猜想是家人进医院了,眼看着司徒赟准备离开,她着急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声说道:“带上我!” 司徒赟瞟了一眼莉莉安,未曾想太多,着急地拉着她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而去。 老街道里路面不算宽敞,加之正是下班高峰时期,车辆排起了长队,莉莉安坐在副驾驶上,迟疑地望了望安静的司徒赟,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又觉得有些多余,车里的气氛很沉闷。 而司徒赟始终注视着前方的车况,一旦前面的车辆移动,他就立即跟上,就这么停停走走地,平时到中大肿瘤院只短短的路程,今日却花费了半小时。 两人从电梯直上了肿瘤科,病房外司徒信念正和一个满头白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交流着,表情不太好地样子。 司徒赟快步走近,远远地周思韵看着儿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招手喊了一声:“赟席。” “现在怎么样了?”司徒赟问道。 “你爷爷的老毛病,你清楚,目前是暂时稳定了,但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肿瘤会不会继续扩散,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了。”周思韵说完,望了望司徒赟身后站着的莉莉安,没有再说话。 “来了”司徒信念结束完和老教授的谈话,表情依然很凝重地样子。 “嗯,王老怎么说?”司徒赟又问道。 “目前不好说,还要继续观察。”说完坐在周思韵身边,没有跟莉莉安打招呼,可能只是纯粹地没有注意到她吧。 司徒老爷子今年已经99岁,经历了动荡和不安的时代,也见证过广州的近代变迁,与其说见证,倒不如说一同感同身受,前半生过得清苦,后半生倒也活的肆意洒脱,他身体康健,头脑依然清明,但两年前突然查出了良性肿瘤,进医院地次数反而开始增多。 一个时代洪流里淌过来的老人,他的一生足够书写一部野史篇章,可能里面没有民国豪儒们爱国精神宣扬,没有末代文豪的才情流芳,也没有舍身为国的壮志凌云,最多也只是随着时代的进程,看一位平淡无奇的人如何发家致富走上康庄大道而已。 可也正是经历了太长时间地流转,他的身体已经垂垂老矣。 司徒赟听完父亲的回答,似乎早就预料到什么,所以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带着莉莉安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等待,但看表情不是特别好,有些心事地样子。 “你还好吧?”莉莉安想了很多安慰司徒赟的话,但到嘴边反而说不出口,她看得出来司徒赟心情不太愉悦,也许最好的安慰就是安静吧。 司徒赟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莉莉安的还好吧,让他转头木木地看着她,说:“已经习惯了。” 老爷子的病已经反复过很多次,家人们早已经习惯这样地情形。 而坐在司徒赟另一边的司徒信念却突然说道:“赟席,你先带莉莉安回老宅吧,这里有我和你妈,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爷爷的病我们不是都习惯了吗?回去吧,有什么事我在电话你。” 他看了看父亲,冷淡的说:“嗯,那我先带莉莉安回去,一会再过来。” “你跟我回去吧,这里不需要帮什么忙!”他转头又朝莉莉安说道。 说完,站起来就往电梯口走,甚至都没有跟周思韵打一声招呼,而反观周思韵的表情,也似乎不在乎般,而是朝着莉莉安温柔地一笑,说:“回去吧,改天老爷子好点了,我去老宅探探你。” 周思韵是北方人,身材高瘦,面目却很柔和,说一口标准地普通话,声音轻轻地有些南方音调,笑起来很温暖,莉莉安也朝她笑了笑,站起来跟着司徒赟的脚步。 等走远了一些,她才同司徒赟说道:“那位女士是你妈妈吧!你妈妈好像不是广东人,说的普通话有些北京强调,我听得出来。”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小确定。 “嗯,我妈妈是北京人。”司徒赟并没有隐瞒什么,心不在焉地答道。 “她个子好像跟我差不多高,我有5’9。”莉莉安跟在司徒赟后头,又说了一些看似轻松的话题,试图转移他那无意散发地冰冷气息。 司徒赟听着她无关痛痒的话语,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她,表情依旧是那种似有似无的淡。 “我对你的身高并不关心。”语气淡得有点让莉莉安局促,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他。 或许是察觉到莉莉安的局促,他换了换淡淡的口气说:“走吧。” 回程的路走地很快,不过10分钟地样子,本来就不远地距离,只是正好拥挤的街道和糟糕的路况耽误了时间,而一路上司徒赟再也没有跟莉莉安说过话。 那晚,司徒赟在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后,就没有再离开老宅,也没有同莉莉安有过对话,他只是跟春姐说了些什么,莉莉安听不懂,也就没有再过问,而医院里的司徒老爷子也没有传来更多的噩耗。 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转眼到了2011年的1月,气象台发出了今冬的第一次寒潮预警,提醒市民们出行记得增衣添暖,莉莉安来到广州已有几日,但她依旧没有去华南国际上班,司徒赟也从来没有提及过,而这几日里,她除了去荔湾区一带转悠之外,竟然没有完完全全逛过广州,她承认自己是宅女,但是这种寡淡的日子也着实让人有些无聊。 终于在某天里,她再次询问住在老宅的司徒赟,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去公司上班?司徒赟彼时正同春姐在廊厅下喝茶,听了她的询问后,只淡淡的回了句:“等你熟悉了广州再说,我又没有收你的食宿费,你急什么?” 莉莉安怒了,之后的好多天里也没有给过司徒赟好脸色,不要说北美人大气,那只是你们的片面看法而已,真正的人都有火气,不管生在哪里! 而正在自己生气地间隙,突然又收到了一封来信,这次是没有署名的邮件,很陌生的邮箱地址,但还是抵不住邮件名称为“你了解自己吗?”的好奇心,点开了内容。 邮件的内容是这样写道: “亲爱的薇恩小姐,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请不要惊讶,或许你已经在遥远的东方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很开心你能重新选择不同的生活。或许你在看这封信的时候会疑惑我是谁吧?但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请相信我没有任何恶意。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也犹豫过该怎么跟你对话才会显得不突兀?但这封信地来到已经足够突兀了吧?哈哈哈哈请原谅我的毫无头绪,我们还会再见地!” 这封信的内容结束地有些突兀,就像来的突兀一般,或许写信的人想说什么,但是又没有组织好内容,又或许故意为之。 莉莉安很莫名其妙,一封没头没脑的邮件,一封没有实质内容的信件,甚至没有在她心里炸起太多火花就已经消逝不见。 所以,之后的时间里,莉莉安在短暂的慌神后就完全忽视了这封信,但事情的开始就是这样,在人们没有任何预料的时候,又突然炸起更大的火花,这是后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太平洋号(4) 一九零一年一月一日,太平洋号上。 已经开始进入地中海气候,空气里似乎少了些湿气,多了些温暖。 海面很平静,没有风浪,有海鸟飞过,没有低云层,有阳光洒在甲板上。 如果不去想那些令人糟心的事情,兴许这里是天堂,是猎奇者们航行的乐道,通往神秘。 伍子洵倚在廊道一处偏僻的栏杆上,伸手就能勾到满满的阳光。 压抑的心绪也暂时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他忆起有一年的春节,父亲带着他去沙面给洋人送货,他也是穿着一身棉衣袄子,还留着一头将将及肩的短辫子,戴着一顶小小的瓜皮帽,见着认识不认识的洋人,父亲都带着他点头哈腰。 他时常在宅子里听到打扫的家仆们背后议论父亲,说父亲是洋人的走狗,更甚至有人骂父亲是卖国贼,他听了都会偷偷的哭上一回,心里却愤愤地想,如果不是父亲的乐善好施,他们的孩子早就饿得被大人们送来宅子里当下人了,还能上学堂?可父亲从来都不争这些,每日总也那般行事。 所以从那以后,父亲每回去沙面给洋人送货要带上他,他总是以自己要在家识字为理由拒绝。 后来,慢慢开始长大,到在家学课,到去格致上学,再到跟彼得相熟,然后剪去了自己蓄了十七年的辫子,当时,被父亲痛骂了一顿,也被邻里们冷嘲热讽了一番,这些行径看起来似乎都是那么的离经叛道。 自己对父亲的了解真是有些匮乏,甚至是有些漠不关心。 只因父亲做着洋人们的生意。 一件秋袄子在广州可以熬过一整个不算漫长的冬天,所以,伍子洵应该感谢父亲地,因为这件”秋袄子”是父亲给予的温暖,不可抹去,他紧紧地拽着衣服的袖子,仿佛要揉碎一般。 他转身朝自己的船舱去,灿烂的阳光也被冰冷的铁板隔离。 通往船舱的过道只有一盏黄黄的灯,但却照不透彻,他的身影倒印在泛黑的过道壁上,模模糊糊的有些扭曲,可怜地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般,是那么孤寂和单薄。 甫一进门,同舱的陆遥北似乎很焦急,见他进来,便拉着他就往厨房的方向去。 “子洵,你一会儿帮我给鬼佬传菜,我这寻你半日嘞!”陆遥北同为广州人,比伍子洵年长十岁,至今仍没有婚娶,在船上颇为顾携他,其母竟是十六甫叶世伯家的厨工王大娘。 “鬼佬又办酒会?”伍子洵好奇地问道。 “系呀!”陆遥北是广州莲香楼里有名的厨子,会做很多菜系,连洋人的西餐他也不知道从何学来,竟还颇得洋人赏识,所以酒会晚宴总是少不了他。 这陆遥北的身世也是一件辛酸的故事,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所以很小的时候爹娘带着自己和兄长一路从乡下而来,他爹好不容易在广州找了个苦差安顿下来,结果穷困潦倒的日子依然没有改善,没有办法,他爹只能先带着哥哥去了远在北京的远房亲戚那投靠,母子待在广州等消息,这一等就等到他成年,他娘靠给人缝补洗衣糊口着,后来搬到了十六甫的叶家去当仆人,叶世伯家对家仆也是好的,两母子也就这么过来了,陆遥北的名字也是他爹走时给改的,他哥哥给改成了陆遥南,后来,陆遥北跟着第十甫里一个在莲香楼做厨子的叔叔当学徒,慢慢也就走上了厨子这条路,期间他去北京找过爹和哥哥,但是都没有结果,倒是那户远房亲戚说,爹有可能带着哥哥去南洋或者美国了,他一寻思,正好这太平洋号的船长奥斯顿在莲香楼里找厨子上船,大家本来就能讨口饭吃,谁还愿意离乡背井去国外呢,结果就轮到他头上来,他心想,去美国看看吧,兴许会找到爹和哥哥也不一定。 洋人们是嫌船上的日子太过无聊乏味,所以总找机会办各种各样的酒会舞会,伍子洵总有些鄙夷这样的事情,老觉得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是以,陆遥北每每找他伺酒时,他都有一千个心里不甘愿,可总也逃不掉。 酒会设置在船上二层的一间大厅里,处处可见酒色交错c华奢之气,几乎清一色的洋人交头接耳,中间穿插几个中国人也都是些像伍子洵这样的服务生。 但伍子洵没有预料到,会在这场酒会里再次见到那个英国记者,距离上次的谈话不过几天,他猜想过这位记者应该很忙?忙着采访这艘船上的其他人? 她今天穿着一身纱织的白色连衣裙,有点复古地味道,很凸显曼妙地曲线,周围的男士都围着她打转,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前簇后拥地状态,显得从容不迫,手里端着精致的水晶杯,时不时低头微笑着饮一饮,偶尔还同身边的某位男士聊上几句,发出深深地笑意。 伍子洵不太理解这样的西方生活状态,前一秒似乎还可以和自己一起愤慨,后一刻又似乎沉醉在这样的觥筹交错里忘乎所以。 他今天依旧穿着那件已经洗的有些泛白地秋袄子,里衬是件陆遥北穿不了的旧衫子,有些不伦不类的搭配,其实陆遥北有给过他一件洋人的短打皮外套,但因为自己身高和陆遥北相差太大,所以,那件皮外套仍旧搭在床头上。 年轻的小伙子心里有些愤愤地,但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朝年轻的女士方向望去,意外地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一瞬间地对视让他尴尬地转头,而那边的她也笑笑地继续和身边的男士交谈,仿佛从来没有片刻地慌神。 这时,陆遥北从后厨出来,正好缓解了他正当无地自处地尴尬。 “子洵,你去后厨啦,呢边嘅酒会估计快收档咯。”陆瑶北不会讲官话,依旧讲着一口白话。 “嗯,多谢陆哥,咁我走先嘞。”伍子洵有些没头绪地烦闷,他又朝爱莎的方向望去,发现她并没有在原来的位置上了,于是径自进了后厨。 承蒙陆遥北的关照,这些日子以来,生活总归是比船舱底的日子好过了一些,至少还能在洋人的厨房里寻到些不错的吃食,这无疑是让他庆幸地。 隔了一会儿他又从厨房出来,同陆瑶北说道:“多谢陆哥,咁我先返船舱嘞,你忙完都早啲返嚟。” “我知啦,你走先啦。”说完还朝他挥了挥手。 伍子洵显得心事重地样子,他边往船舱走边沉思,但是毫无头绪,烦闷的心绪更加扰得他难受,一进船舱就往床板上躺,大力地躺压,压得床板嘎吱作响。 船舱里依旧昏暗无比,那盏淡黄的灯,终究无法照亮他内心的漆黑。 四周静谧地可怕,连海浪扑打海面的声音也能听到,一只不知从哪里转进船舱的蚊子扑拉着,发出嗡嗡地响声。 他翻来覆去地,被那只讨厌的蚊子搞得更加烦躁不安,扬手一拍,除了响亮地巴掌声,再无其他。 索性起身,准备去走廊尽头的接水口洗把冷水脸。 猛地推开舱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呆呆地望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太平洋号(5) 时间倒退到一个多月前。 光绪廿六年十月底,中国,广州。 十八甫,纽约时报广州分社里。 相对坐着彼得和司徒聘婷,还有一名洋人也在其中,他们正在说着什么。 “我已经订好三天后从香港出发去旧金山的船票了,这次回美国目的就是寻找子洵,司徒你确定也要回去吗?美国当局的现状可不友好。”开口的是彼得,言语里难免地担忧之色。 美国当局在一九零零年开春以来,总共只颁发了不到十张允许华人入境的证明书,纵使司徒聘婷是纽约时报雇佣的专职记者,但是任何不利的情况都可能会发生。 “放心,我有合法的居民身份,你们没有权利拒绝我入境,而且我在美的人身安全应该是受法案保障的。”司徒聘婷自一九八八年离开美国时,已经拥有永久的合法居民身份证明书,上面清晰地列明了非劳工华人(chese pern 一ther than bar)的字样。 “不管怎样,保护好自己。”彼得道,也许此行会有阻碍,但已无暇顾及。 “我会的。”严格讲来,司徒聘婷跟伍子洵不算特别交好,如不是伍锦秋的关系,也许两人根本不会有太多交集,怎样地心绪才促使她远赴海外提供帮助,只有司徒聘婷自己能解释。 也许只是单纯的一场友情拯救,却总是发生在这样一个动乱的年代里,有热情的血液,有高尚的情操,还有对国家与人民的同情 “也许这次的离开将是跟这座城市的永别!谁知道呢?”来广州近两年,彼得已经了解和深深地爱上这里的一切,到了离开时反而有些不舍。 “你们愿意跟我去伍家看看吗?”彼得又问道。 “我就不了,如果看到锦秋,请帮我转达问候吧。”司徒聘婷回答的有些讪讪地。 “对了,我之前在香港有跟爱莎提过伍子洵,她现在应该也在太平洋号上,我想不久后就要到达旧金山了,希望爱莎能够帮助到他。”另一旁的洋人叫霍斯特,同为纽约时报香港分社的记者。 “爱莎?是那位在英国每日邮报工作的记者吗?”彼得好奇地问道。 “对,她是一位非常热血有魅力的女性,我相信她如果在船上找到伍子洵,应该会设法帮助他。”霍斯特回答道。 霍斯特跟爱莎在香港时就是好友,在听到有一艘太平洋号将在香港停靠后,她毅然地用上了在英国的所有能依托地关系,并顺利上了船。 “愿老天保佑吧!” “愿老天保佑!” 十八甫,伍宅。 自那日彼得离开伍家之后,他有很长时间都在外东奔西走。 他找过沙面岛里英国公使馆的文森斯先生,那是在一场酒会上机缘结识的政要,谈不上熟悉,倒也顾不上他想。 文森斯没有直接见面,而是差人知会了一句;等等吧!然后就等到冬天似乎都快要来临。 而霍斯特带来的消息,无疑给他和司徒带来了些安慰。 彼得始终放心不下伍家的近况。 照理,依伍家在广州城的地位和财力,应是可以轻松地打听到伍子洵的消息。 可时隔月余,仍旧毫无进展。 伍家门口的落叶已被扫尽,但那破败的灯笼依旧悬挂着。 彼得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一个家仆打开了大门,见是彼得也未作阻拦。 甫一进门,就见伍青山有些颓废地坐在门廊里,但辫子仍旧如往常一般整齐地梳着,那顶天天戴在头上的瓜皮帽却不见了踪影。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掩饰般拢了拢身上的皮外套,吸了吸冷冽的空气,似乎在给自己壮胆一般。 “伯父,我三天后离开广州,你不要担心,我会找到子洵。”其实彼得并没有多大的信心。 伍青山没有答他,听得他言,起身进了门廊。 彼得木木地站在门廊里,看着伍青山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只见伍青山拿着一个包袱出来,递给了他,只听他言。 “这是子洵的衣裳,还有两张汇丰银行的本票,你拿去吧!”伍青山道,复地又说道:“请帮我找到子洵,并告诉他,父亲和妹妹会在广州等他归来,也多谢你,彼得。” 彼得已从只言片语里读懂了伍青山的心绪,一个慈爱的父亲在等待着希望,而这个希望犹如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只能答道。 “我会的伯父,也请照顾好自己。” “锦秋呢?她还好吧?司徒让我替她问候。”他又问道。 伍青山语气显得有些哽咽,开口道:“锦秋挺好,谢谢你们。” 那一刻,他只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弄丢了自己孩子时,弯下了背,哽咽在了卑微里。 见到这样与平时截然不同的面容,彼得更加局促。 那个握在手里的包袱,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地不得不让他慌忙逃离。 他朝着报社的方向而去,那是他在广州第二个家,而第一个家就是伍宅。 这一年,在清政府治权下,整个国家已经摇摇欲坠,一场场运动和侵略过后的疮痍,让广州城里人人惶惶不安,不断有各地而来的外乡人,这些让彼得的心里极度难受。 他快步朝报社走去,到街口远远就看到那栋洋楼门口立着两人,一个是霍斯特,一个是司徒聘婷。 彼得朝他们招了招手,急忙走近。 “唉现在离开中国也许是好事吧?谁知道呢?”霍斯特开口就是唏嘘。 “形势不好,不正是我们作为记者存在的理由吗?”司徒聘婷说道。 “走吧,进屋再说。”说完也不等两人,径自朝门内而去,留下的两人都面面相觑,各怀心事。 司徒聘婷应该是三人里最有发言权的人,她作为一名中国人,更是一名记者,生在乱世无以抗争,却亲眼目睹了国家的内忧外患,何其悲叹,她突然有些不愿意去美国了。 她跟在霍斯特身后,从进门那刻,她就做好了决定,留下,或许不明智,但报道更多的事实也许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报社里一片漆黑,只得一盏油汀的光亮在黑暗里摇曳。—3 “1899年的广州已经作为洋务运动里起表率先驱作用的城市,街头有很多穿着西装的国人,单车,雨伞已经开始成为高街产品。1888年开始广州的街头商铺和一些公共场合已经亮起电灯,而多数发电机都是来自美国威斯汀霍斯电气公司,广州作为对外贸易不可缺少的港口,所能承载的不光是那个时期的先驱,也是整个中国的领航者之一。” 漆黑的原因是那台陈旧的发电机已经无法承载作用,在昨天夜里罢工了。 彼得熟悉地穿过大厅,二层有专供报社员工休息的房间。 霍斯特和司徒聘婷也紧跟其后,上了二层。 那个包袱静静地躺在桌上,自始自终没有被打开。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霍斯特好奇地问:“包袱里是什么东西?看你刚刚进门抱得那么紧!” “你自己打开看吧。”彼得无精打采地回答。 霍斯特走到桌前,抬手解开了包袱,两张印有汇丰银行的本票豁然印入眼帘,下面是两件男士的衫子,竟然还有一套已经有些褶皱的西服。霍斯特看了看那两张本票,竟然有六万之多,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彼得,这是哪里来的?竟然有六万嗷天啦,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呢!”他兴奋地扬了扬手上的两张本票,可彼得并没有理会他,他又朝司徒聘婷说道:“司徒,你看看,彼得出门一趟竟然发了一笔横财,看”说完,还扬了扬手上的两张六万。 可司徒聘婷也只是瞥了眼而已,她看着彼得问。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笔钱?应该是伍伯父给你的吧?”整个下午他只去过伍宅,所以她确定钱是伍青山的,而且衣服应该也是伍子洵的。 “我会找到子洵,然后把钱给他!”但他的回答却是那么不确定。 虽然已经明确太平洋号在旧金山靠岸,可谁都不能保证就能找到人,乱世里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保证什么,况且美国目前地局势对华人那般,伍子洵能否登陆也是疑问,所以,要问彼得的信心从哪里来?他其实并不知道。 “我打算留在中国,所以一切都拜托你和霍斯特了,我会给你们发电报或者写信,虽然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收到。”司徒聘婷终究还是把自己心里地打算说了出来。 一旁的霍斯特反而惊讶出声:“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回美国了?现在中国地局势也不好,我还是建议你暂时离开中国。”反应有些强烈,只怪司徒聘婷地决定太过突然。 彼得也惊讶地望着她,显然也被她的决定震惊,他道:“为什么?” “中国现在形势非常不好,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更作为一名记者,理应留下来做些什么。”司徒聘婷无比坚定地回答。 “你确定吗?”彼得又问道。 “嗯,是的,我确定,你们不用担心,会没事的。”她的决心是那么义无反顾。 “彼得?”霍斯特疑惑地看着彼得,那表情无比糟糕。 这让彼得突然明白,也许司徒聘婷地决定并没有错,他也能够理解。 “尊重她的决定吧!”他朝霍斯特答道,复又道:“你遇到问题最好去沙面的美国商行寻求帮助,你有合法的美国身份,我相信他们也会帮助你地。” “嗯,我知道,放心,你们不要忘了这是我的故乡。”她答道。 “疯了疯了疯了司徒,我不认为你的决定是明智地。”霍斯特显然不满意这样地决定。 “彼得,你也疯了,怎么能同意她的决定?这样会害了她。”霍斯特指责彼得的纵容。 “这里是她的故乡,为什么是害了她呢?难道回美国就一定是最安全的吗?你忘了现在的美国是多么可怕吗?更不要忘了我回美国只是为了找到伍子洵,我也会再回中国的。”彼得有些不满地说道。 如若不是因为伍子洵的失踪,也许他也会选择留在中国,作为一个外国人也许没有司徒聘婷那样地义务和责任,但是他却有一颗悲悯之心。 “保持联系,我到美国会给你电报,等我回来。”彼得看着司徒聘婷,仿佛千言万语汇成一个眼神就好了。 “嗯,我会的,报社里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你保重,一路平安,三天后就不去送你们了,等你再回来时,我来接你们。”离别前地情绪总是那么伤感,司徒聘婷不喜欢这么矫情地桥段,她跟彼得只是同事,而此刻搞得像生离死别的恋人般,这感觉不好。 “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再见!”再见用的是中文,中文的含义比英文的拜拜来地更贴切,再次相见,是啊,再次相见时,大家还能相互问好,而拜拜却像是再也不会见面一样。 “再见,霍斯特,感谢你能帮助我的同胞。”她又朝霍斯特道别,那声感谢却是由衷地,感谢这个连伍子洵面都没有见过的人,会愿意伸出援手。 “哈哈哈客气客气了,不是有句话叫叫the r一se’s her hand,the fv一r e,中文是怎么说,哈哈哈”霍斯特转头看向彼得。 “彼得,是不是,这话翻译成中文该怎么说?”又问。 “是啊,像霍斯特这样怀有国际人道主义的人还真挺多,这世界也需要更多这样的人,所以,你也不用特意感谢他,我想换作是其他人也会提供帮助的,况且伍子洵是我的朋友。”英雄的出处我们不用去过问,只道结果就好了。 “嗯,你们资本主义的行为还真是悖论诸多,一边的主体自我狂大,一边的个体又极富英雄主义,或许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的,侵略和拯救总是对立又相互并存的。”就目前中国的情况,诸国不断逼迫抢夺,却有人不断的建立起一座座救死扶伤的医院,甚至新思想的学校,教会组织等等。 “世界是矛盾的,人也可能是矛盾的,任何国家的恶劣行径都只能代表一部分的人,相反的是,任何国家的善良行径也只能代表一部分人,而不是全国民的思维,很难去解释清楚。”有时候我们不妨站在一个理性又公平的位置去看待和分析事情,其实很多时候都可以有一个更加公正的判断。 “还记得仁济大街里那个老约翰先生吗?当时不是也被中国人所误解嘛!”彼得接着说。 “是的,我记得他,上星期你还去过他的诊所采访过那里的一位病人,他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比起他来说,我们的行为好像真的不值得一提了,是吧,彼得?”霍斯特也回答道。 仁济大街上有一家西医诊所,在广州城里颇具名气,不但因为独特地治疗方法让从来没有见过的中国人感到新奇和害怕,还因为那些没钱治病的人抱着乱投医的心理去,却收获到健康,所以成了广州城里著名的西医诊所,很多中国学生也成了那里的学生。 “愿世界少一些战争,多一些和平和仁慈吧!”司徒聘婷是留过洋的中国人,她明辨得了是非,却又有无法掩盖地爱国情操。 “晚安吧,朋友们,希望你们回美国一切顺利。”说完没等两人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彼得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愣神了很久,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若是要问你,你的故乡在哪里?或者你的故乡情结是什么?你会怎么回答?请给自己两分钟的时间认真想一想再回答我吧! 谁的故乡都不缺“英雄”,但却缺少成为英雄的勇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太平洋号(6) 一九零一年一月一日,太平洋号上。 此刻,应该准备进入北美洲时间,姑且算作新年的第一天。 西风从海洋上带来了潮湿的气流,一朵乌云压迫在头顶,一场温和的阵雨即将到来。 走廊尽头,镂空的对角吹来一阵阵暖风,转一个角就钻进整个过道里,虽然有暖意开道,但是舱底的过道依然很昏暗,只有那盏昏黄的廊灯继续亮着。 爱莎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犹豫着是不是要敲响面前这道门,她似乎还没有想好以什么理由见他。 她想了想,觉得船只将在一天后登陆旧金山,应该告知伍子洵一声的,甚至她在心里觉得是应该帮助他的,因为目前的美国对他这种“没有身份的人”是很排斥的,她想着,自己还真是有颗处处悲悯的心。 她在心里自嘲了一番,更是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这时,“吱啦”一声,舱门却从里面被推开,她被突然地状况愣住了,呆呆地竟然忘了开口。 两人的眼神都是一愣,又都略显尴尬地撇开了。 “哼哼我是从那位中国主厨那里知道你住的船舱,我有事情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言语里似乎还有点尴尬地味道,她只好用咳嗽来掩饰。 伍子洵一听她有事情告知,也少了之前地惊讶,反倒是好奇起来了。 爱莎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又说道:“这艘船将在一天后靠岸旧金山,我不知道你和你的同胞们会被带到哪里去?但是我我想帮你。”说完还不忘去确认他的眼神,但伍子洵没有回答她。 “这是我在美国的暂住地,请你记住,或许你会需要,我会在旧金山停留几天时间,之后会离开去伦敦,现在旧金山的情况不是很好,你没有合法的入境身份,我很担心。”说着把手上的纸条递了过去。 伍子洵似乎还沉浸在自我的思维里没有回神,又或是那恼人的蚊子还在身边滋扰。 他看着眼前的记者不停地说话,然后又望着她递过来的纸条,下意识地看到了上面写的字;issi一n district xxx,彷佛是个地名? 他有些没搞明白为什么?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助自己?他很茫然。 爱莎看他似乎很无措,所以耐心地等待着。 “为什么?”伍子洵像是刚缓过神来,突然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待遇,因为我知道彼得,所以想要帮助你。”爱莎回答他。 听得,伍子洵再也淡定不了,他惊讶地问道:“你认识彼得?” “在哪里认识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他一直都在广州,而你说过,你在香港的。”他又止不住好奇地问道。 “彼得有位同事在纽约时报香港分社,我是他那位同事的朋友,彼得拜托他打听过你,所以我从开始没有上船之前就知道了你,没想到真的在船上遇到了你,所以,我想帮助你。”而那位香港分社的同事就是霍斯特,因为要和彼得商量对策,所以霍斯特没有和爱莎一起登船,而是去了广州。 “难怪你会找到我进行采访,原来我们竟然这么有渊源,感谢你,爱莎小姐。”冥冥中,人和人的关系可以透过看不见的千丝万缕链接起来,只要善于观察,很容易找到些蛛丝马迹,很奇妙。 “不用说谢谢,我能为你的国家做的事情太少了,应该我感到抱歉,而且没有登陆美国之前,一切我都不敢保证,但至少我会尽量。”她回答道。 “不管怎样,都要谢谢你的。”说完径直把那张纸片揣进了口袋里。 “这声谢谢让我很惭愧,我先走了,我会再来找你的。”不等伍子洵回答,她转身就朝过道外走,伍子洵木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走廊里没有地毯,她脚上的牛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地声音,由近至远。 时间绕过黄昏时,爱莎第二次来到伍子洵的船舱门前。 她手里还拿着一页纸,但看不清内容,没有昨天那种突兀地感觉,她抬手就敲响了面前的舱门。 开门的是伍子洵,显然知道她还会再来,他转身退开让她进了去。 甫一进门,爱莎觉得舱里有点黑,看不太真切,伍子洵隐在昏暗里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努力睁了睁眼去适应,然后开口道。 “明天到达港口时,你能跟着我一起走吗?我能顺利带你入境,你相信我吗?” 伍子洵依旧站在昏暗里,片刻后才答话。 “跟着你?就因为你不是中国人?现在的美国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入境?” “因为《排华法案》,对没有美国正式合法公文的中国人而言,美国并不是淘金者的圣地,只能是炼狱般的地方,你是怎么被带上船的应该很清楚,所以,你没有合法的身份,就很难获得入境权,我是合法的记者,他们没有权利阻止我,你就跟着我,而且我搞到了一张你的身份证明。”说完,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他。 伍子洵见那张由她手递过来的文件,并没有接手,而是抬手朝自己的衣服内袋摸去。 借着那一点光亮,爱莎见伍子洵摸出了一张有些褶皱的纸张,并递给了自己。 她木木地伸手,接了过来。 纸张摊开,赫然就是那张自一九零零年春,由美国工会颁发的唯二两张正式合法入境证明书。 有效期为一年,如果伍子洵的计算没有错误,那么这张证明会在三月到期,还有至少二个月时间。 这样一份褶皱的文件,让爱莎惊愕不已。 “伍先生,这份文件的签署是真实的?你从哪里得到的?为什么当初没有拿出来?” “爱莎小姐,试问,在你没有弄清楚来人的用意时,会把自己全部的一面展现出来吗?”伍子洵答道。复地,他又道:“爱莎小姐还真是神奇的人,一个英国的记者竟然能给一个中国人搞到一个美国的合法身份,真是让人佩服不已”这话里带了很明显地讽刺味道,听上去并没有丝毫感激。 “伍先生,你真的不用对我冷嘲热讽,我是真心想帮你,而且你现在地处境很困难,帮不了你的同胞我很惭愧,也请你理解。”冷嘲热讽的字句或许已经听得太多,爱莎既无奈也觉得可悲。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请你离开吧,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知道,那就不用去理会了。”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她,或许这就是骄傲里带着自卑的人最擅长的事情,不接受看似同情的施舍是唯一能称之为骄傲的行为了,其实,那才是最蠢的事。 “你自己想想吧,明天上午我在二楼的甲板上等你,你不用考虑我的身份,只需要想想那些你还在中国的亲人朋友,也许他们希望你能过的好一些,哪怕是在异国他乡里,也要活的有尊严一点。”说完,她把那份褶皱的证明放在了床铺上,转身离开了船舱。 伍子洵太过于掩饰自己,就像此刻的中国土地上,诸国开始四处分裂时,清政府却只会用骄傲地自负来掩藏自己的懦弱,其实那些骄傲早就已经不堪一击,岌岌可危。 他望着那张静静躺在床铺上的证明书,似乎做了很多骄傲与释然间的心里斗争。 最终,他拿起了那张纸攥在手上,打开来,那张黑白寸照已经有些泛黄,但他的五官依旧清晰异常。 此时,邦邦地敲门声又响起,他抬头,看见那位刚刚离开的英国记者又回来了。 他茫然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太平洋号(7) 一九零一年一月二日,太平洋号上。 走道镂空着海面,太平洋上的季节性暖风拂面而来,远处的曙光已经乍现。 伍子洵望着那团不算刺眼的光出神,气候已经开始回暖,他没有再穿那件秋袄子了。 陆遥北也告知他,太平洋号会在下午登陆旧金山,他问陆遥北有关美国现在的局势,但对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在看到伍子洵手上那张身份证明书后,却又明白了些什么,并拿出了自己的证明书,唯一不同是,陆遥北的上面写着“以厨师的职业入境”,而自己上面写着“以留学生的名义入境”。 但爱莎并没有告知伍子洵,从西部到东部是多么遥远的距离,而路程地艰辛也完全没有在预料之中,也许伍子洵也不会去想象,一个中国人在前20年的时间里连自己的国土都没有丈量过,却在之后的岁月里,把北美大陆足足地踏遍。 昨天的又一次见面后,伍子洵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爱莎的帮助,并同意今天跟着她一起登陆,来时的突然,加之在船上度过的漫长时间,他没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唯独那件秋袄子傍身,连银两也是没有一分的。 大陆的间距已经可以用肉眼去判断,异国他乡也就近在咫尺。 此刻,旧金山的杜邦街吕宋巷里,人潮涌动,各色叫卖声络绎不绝,看似繁华的街道却有一丝不平常地气息飘散在四周。 巷口一栋建筑里,此时正有大批人群聚集于此,仔细查看的话,会发觉那群人都穿着粗布的衫褂,单薄的身子,梳着长长的辫子,幼童们被大人们牵着手,身上还背着个不大的粗布包袱。 建筑门口竖挂着一块英文和中文参杂的牌匾,上面写着“中华总会馆”的字样。 只听得有人在用白话说。 “都排好队啦,登记好了就可以带你们去上工了,大家都从遥远的家乡而来,我们总会馆会保障你们的生活和工作的,大家不用担心。”那群拖家带口的华人是刚从特拉基镇逃难来到旧金山,得知杜邦街上的中华总会馆正在帮助落难的同胞,于是从四面八方赶来。 加尼福尼亚州各地从《排华法案》实施到今,分布在加州各地的华人受到了严重的迫害,有的横尸街头,有的被的白人莫名驱逐,有的财产损失严重,大家苦于暴行,不得不一次次逃难至各地,在加州几个严重的排华地区,华人们眼见着同胞被白人杀害c羞辱c威胁,暴尸荒野之中却无能为力,当地报纸有这样形容地;“死不瞑目的尸首被挂在月光中,与此同时,我们的街上横尸遍地,几具被撕烂c压碎c肢解的尸首,全是中国佬。”—一解释1 而与之,另一条杰克逊街后的一条小巷里,有几名白人男性转悠在一处“货柜”前,他们似乎在挑选着什么?面上不时泛着光,几个人围着议论着什么,而“货柜”旁边一个瘦小的女人似乎点了点头,带着其中一个白人进了“货柜”。—一解释2 不多时,那名进去的白人出了来,还不忘提了提自己的裤头,咋咋嘴,看似满足地走了。一旁还围观的白人也兴奋地跟旁边那女人议论着什么,然后都一拥而进。 回到杜邦街上,那些华人已经登记备案,有几名会馆成员领着人群分散在街头人潮中渐渐消失不见。 适时的嘈杂连唤醒这座城市的资格都没有,一切又归于平静。 只不过平静总是存在于一波接着一波的嘈杂之后,那么片刻而又短暂。 曙光由暖到炽,以近正午,太平洋号上开始召集水手挂锚靠岸,一梳着辫子的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也许是太久没有见着阳光,大家都有些不适应的挡了挡眼睛。 人群里有不少年幼的孩童,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能跟着大人们的脚步好奇地打量四周,看着浓眉碧眼的白人都是一慎,木木地被牵着进了入境口,颇为复杂的一番审查才陆续上了岸,随之,就有来自中华总会馆的人带着他们离开码头。 登陆依旧在继续,前面走的人看不见后方的人,而后方的人也不知道前方人的去向。 伍子洵随着人潮,亦步亦趋地跟在爱莎身后,几次被人群挤散又聚集,爱莎怕他走散,不得不牵着他往前走。拥挤的人群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白人牵着一个中国人。 他们艰难的走到入境台前,一个身穿制服的入境官员鄙夷地看着伍子洵,示意他出示证件,爱莎拉了拉伍子洵的手,意思让他把入境证明和入学证明都拿出来,自己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证明。那入境官拿着伍子洵的证明书看了半天,仿佛生怕漏掉了一条讯息,一边看着证明一边又抬头打量伍子洵几眼,一旁的爱莎有些焦急,她不断地催促入境官,但那入境官并不理会爱莎的言语,而是对着伍子洵问道。 “你是从中国来的?cant一n?去纽约州立大学入学?为什么从旧金山入境?”加尼福尼亚州处在美国的西部,而纽约州却在美国的东北部,如果你地理学的不错,那就应该知道,这是一段怎样的距离?尤其是在那个时代,况且证明上很明确的写着来自中国,所以那名入境官不得疑虑,哪怕那两份证明都是合法的。 早前,伍子洵拿给爱莎看的那张文件只是入境证明,而其实自己还有一张入学证明。 伍子洵表情很淡定,没有因为那些问题而局促,他清晰地用英文解释道。 “我是被你国工会正式录取的学生,由纽约州立大学的费尔蒙教授招收,因费尔蒙教授正在旧金山,所以才会从旧金山入境,并欲与教授一同前往纽约州,你可以向你国工会查证,或者向费尔蒙教授确认,我的证明合法合理,应受你国法律保护。”这番托词是前一日提前跟爱莎演练好的,这位英国记者的机智无疑是可取的,所以,伍子洵并没有慌张,而且,他也看出来了,那入境官在听到自己那口流利的英文时,表情已无怀疑之色。 “一k,欢迎你,伍长子洵先生,祝愿你的美国求学之路一切顺利。”那入境官抬手拿起了旁边的印章,啪地一下,就在伍子洵的入境证明上留下了一个“通过”字样。 一旁的爱莎见状,终是放下了揪着的心,她没有犹豫,一把拉过伍子洵就往通过的入口走。 最终有惊无险地通过最后的防线,我们要正式地欢迎纯正的中国青年伍长子洵先生来到美国,后面还有更多的历练等待着你。 伍子洵跟着爱莎走出了码头范围,上了一辆马车,此时,他才小心地用衣服抚了手心的汗,不是真的淡定,而是强装,恰巧爱莎看见伍子洵抚衣的动作,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此行无预料,伍长子洵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我们在旧金山大概会待到一月五日,之后,去纽约州。”而登陆的今天,是一九零一年一月二日,伍子洵需要在旧金山逗留四日。 他突然不安起来,小声地在她耳边问道。 ”那份入学证明没有让你看到,我很抱歉,那位费尔蒙教授也许早就忘记了,去年有一位中国学生的存在,其实我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语气有些无奈和迷茫。 爱莎转头瞟了他一眼,看似嘲笑又无奈地反问道:“你觉得美国的入学证明有那么好拿吗?” “啊?我不知道。”此时伍子洵已经忘了小声避讳,惊讶地啊了一声,引的驾车的人回头张望。 “你小声点,这里可是美国,你的英文已经没有优势了,抱歉我也不会中文。”爱莎拉着他,在他耳边悄悄的说。 “从现在开始,你得跟在我身边,最好一步不离,这几天我在旧金山需要处理一点事情,对了,费尔蒙教授明天应该会来见你。”爱莎又接着说道。 “啊,费尔蒙教授?你”依长海已经惊讶地无话可说。 “我什么我,就是你听到的,费尔蒙教授明天会来见你,不要以为有入学证明就能让你领到全额奖学金,你现在是身无分文,但入学的面试也会有的。”伍子洵有些懵,已经被一个一个消息惊呆了。 “蠢”爱莎撇了撇嘴,再也没有理他,而伍子洵似乎还没有从这些消息里回过神。 旧金山,教会区。 街道里有些泥泞,马车经过的车辙印还清晰可见,两人从马车下来,爱莎领着伍子洵径自去了一条巷子里。 只听得爱莎说道:“这里居住的主要是拉丁裔人,对华人的排斥应该会好一些。” 伍子洵听得,未有作答。 两人绕着小巷走了一会儿,爱莎在一栋两层楼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建筑有一扇斑驳的铁门,推开铁门就是一道长长的楼梯,通向哪里?伍子洵并不知晓。 旧金山的气候适中,一月的空气也暖暖的,而伍子洵的心情却有些说不清地烦闷,犹如地球另一端的广州,湿湿地闷闷地也堵堵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奥尔巴尼 2011年,1月,美国,奥尔巴尼。 奥尔巴尼是一座不太被中国人熟知的城市,但这里却是纽约州的州府所在。 哈德逊河从城市蜿蜒而过,让这座城市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港口中心。 正值隆冬时节,气温早已跌破零点,处处都是一派银装素裹。 在这个人口不超过10万的“小城市”里,人们都安于享受悠闲自得的生活状态,而在其相邻的纽约市和波士顿市则是另外一幅景象,很多人会疑惑这样一座小城为什么是纽约州的州府,为什么不是大名鼎鼎的纽约市呢?那得是历史遗留问题了,作为一个外国人也没有必要追根溯源。 奥尔巴尼邻近加拿大的蒙特利尔,纽约c波士顿等大型城市,从城市的西北面可上87号和90号高速到达临近的大城市。当然如果愿意搭乘火车前往也是可以的,距离市区东面3公里有伦斯勒火车站,在秋季搭上一趟枫叶号列车前往加拿大的蒙特利尔或者多伦多,便可赶上最美的季节。 由于周边大都会的屹立,反而使这个城市没有过多的嘈杂和繁华,市中心的帝国广场上,此时没有什么人烟踪迹,零星几个车辆踪影也在风雪夹击的街道上显得微弱不已。 广场上的水池喷泉早已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立在水池中央的那座抽象雕塑看起来有些孤寂。 孤独的州立博物馆高梯台上,此时走着几个人,他们每迈出一个脚步,总能带起路面的积雪,发出嘎嘎地清脆声,在这样一个冬季的下午,是如此清晰。 其中一位身穿厚棉夹克外套的男人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相,倒是高高的个子在风雪里显得拔萃。他听着旁边两人的谈话,一直安安静静的。 但每每听到那个棕发男人的话语时,他也会附和上一两句问题,隔着远距离听不太真切,那我们把距离拉近再来听听。 “亨利,感谢你的到来,我们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那个棕发的男人在说,而他身边的黑发中年男人正是亨利薇恩,莉莉安的父亲。 “是的,好久不见,这次也来打扰你了,很抱歉是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亨利紧锁着眉头说道。 “这是我的儿子,雷蒙德。”他转头指了指身边安静的雷蒙德,介绍给棕发的男人。 雷蒙德抬手礼貌地跟那棕发男人握手,那男人便自我介绍道。 “你好,雷蒙德,我是查尔斯,认识你的父亲已经超过20年了,是吧,亨利?”查尔斯朝亨利笑了笑并自我解释道。 “查尔斯是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的教授,这次带我们来博物馆是要来看一些东西的。”亨利大致介绍道。 “走吧。”查尔斯没有等到两人的反应,率先朝博物馆馆大门而去。 一进大门,一股温暖的空气直扑全身,也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之气,宽敞的大厅里布置着很多展厅,今天似乎是周末,可以看到家长带着儿童在展厅里活动,而展厅的工作人员正给孩子们津津有味地讲解着。 也许是风雪天气,原本博物馆外的广场上人烟稀少,但馆内却有不少人。雷蒙德朝那群孩子的展厅望去,看着孩子们兴致勃勃地玩着,不自觉地也勾起了嘴角。 查尔斯没有带着两人在一楼大厅停留,而是径自上了二层来到尽头一间偏僻的房间,门口还挂了一块牌子写着“只允许工作人员进入”,查尔斯枉不顾之,抬手就推开了那扇还挂着牌子的门。 甫一进门,几排高高的书架就印入眼帘,一张长长的旧色长桌横在其中,桌边还放置了几把同样的椅子,窗户开在书架背后,被厚厚的窗帘挡着了大半的光,所以屋里有些暗,还能闻到一股旧物的味道。 雷蒙德进屋后,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墙上挂着很多画,多以动植物为主,其中还夹杂的悬挂着一张纽约州的发展史地图,但都有些灰败,它们都被厚厚的灰尘包裹着。 他转头又朝书架看去,查尔斯正在一排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就拿着一本厚厚的硬壳书走了出来,他示意两人过来,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桌前,他推了推那本书,示意让亨利打开。 厚本封面上写着两排字“纽约近代史与近代外来迁徙史”。 亨利打开书页,脆弱的纸张泛着黄,有几页还脱了装订,很多字迹已经不太明显,书的开章似乎就没有检索,他有些不知所措抬手看着查尔斯。 查尔斯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无措,开口提醒他。 “请翻到注有标记的那几页。”原来有几页纸上贴了长条的便签纸,突出来了。 他翻到第一张标记的页数里,里面有一张黑白照片的拓本,穿着西装革履的几个青年并排站着,面上还有笑容,他注意到其中一个亚裔青年,强烈地亲近感袭来,他顿时惊呼道。 “这是我的祖父吗?”亨利张着嘴,指着照片上那个亚裔青年,似乎不太确定的看着查尔斯询问道,声音还在颤抖,眼睛里已经不由自主的包含着水光。 查尔斯看着亨利解释道:“是的,这是u ch’ang tzi hsun,你的祖父,照片是1903年摄于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的图书馆前。” “你接着看下一页吧。”查尔斯显然没有顾及亨利是不是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让他继续翻开下一页的内容。 此时的亨利已经满含泪光,身体不受控制般颤抖起来,他望着那张照片没有动作,反而是一旁的雷蒙德抬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捏了捏,像是在给他鼓励。 终于,他翻开了下一页,是一段手写稿的拓本,上面赫然用中文写着;“一九零一年八月,于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分校书写,这是我来奥尔巴尼的第一年夏天,在辗转了数月之久,终于成功跟随费尔蒙教授来到了奥尔巴尼,这里没有战火纷飞的暴力错觉,人们都看似友好对我打招呼,或许是因为我会讲英文的原因,白人同学也似乎没有敌对于我,我很感激费尔蒙教授的帮助,让我能在异国他乡里生活和学习。但越是安逸的生活错觉让我更加想念远在广州的父亲和妹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没有了祖国的任何消息,感到很沮丧,有次从费尔蒙教授那里无意听到,我的祖国正在接受着外忧和内乱的双重迫害,我想急切的回到祖国,但我没有办法,只能用书信寄托悲思,愿母国能够平安顺逐,同胞们安然无恙。”信到这里嘎然而止,甚至连自己的境况都很少提及,反而是对母国的思念情绪厚重,那份情绪也感染着时隔百年后的人。 亨利是看得懂中文的,这是连莉莉安和雷蒙德都无从得知的事情,这封书稿就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本来就已经脆弱的心,此刻的他已经满面泪痕,仿佛感受到了来自那个时空里祖父的悲思,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此时却低声悲戚着,像个被人遗弃的孩童般无措。 “爸爸,我能看看那封手稿吗?”雷蒙德的手一直不曾离开过亨利的肩膀,他在父亲耳边低语,生怕惊恐了他的思绪。 但见他握着书页的手,仍在无意识地颤抖着,彷佛下一秒,手中的纸张就会被他揉成碎片。 也许是感受到了儿子的安慰之意,亨利迅速地擦拭了眼泪,还朝查尔斯无奈地笑了笑,把放置在手下的笔记本递给了雷蒙德。 雷蒙德注视着那张照片,照片里的亚洲青年和几个白人青年并排站着,个头和他们一样高,但却有些瘦弱的样子,他穿着一件西式的洋服,里面是白色的衬衫,头发刚到耳上没有用发胶之类的梳理起来,遮住了半边额头,脚上还穿着一双牛津皮鞋,虽然看着似乎在笑,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笑容有些勉强的意味,连眼角都没有牵动,彷佛是故意为之。 照片下方还有一排注释,写着;“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第二十届记者站成立,一九零三年四月摄于校图书馆前,照片从左至右分别是盖伊c道森c伍长子洵c博尔莱姆。” 他没有再翻第二页的标注,中文水准没有莉莉安那样好更甚至没有父亲的好,最多只会说,但是不太认识汉字,所以并没有继续下去,倒是翻开了第三个标注页。 这一页也是一张照片的拓本,照片的开头部分很清晰的写着;“united states 一f arica /territ一ry 一f ney一rk /certificate 一f residence”上面还清晰的写明了姓名c年龄c身高c体重c入境时间c入境签发地c入境身份等等,甚至还有一栏写着“l一r 一f eyes”,这是一份来自于上个世纪的美国居住证明,时间要比前两份资料稍早,在一九零一年一月二日,左下角还有一张大头照片,但是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五官,甚至无法去判断照片是否就是伍子洵本人。—一解释 “爸爸,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曾祖父?”他顺手递给亨利辨认,亨利接过认真地看起来。 照片已经模糊的看不清,不知道是早期的保留问题?还是原本就模糊不清,已经无法判断照片的真伪,但是姓名栏和入境身份都写着;“u ch’ang tzi hsun/chese students”,就是那股莫名地亲近感萦绕心间,亨利可以很明确地判断,这就是祖父的美国居住证明。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查尔斯,并问道:“我可以复印一份资料带走吗?” “喔,朋友,这可是博物馆里的历史珍藏!不过这位伍长子洵就是你的祖父,所以我已经复印好了一本,哈哈哈哈”查尔斯原本就料想到亨利会要求带走资料,已经提前复印好了,不过,他又说道:“但是现在并没有在我手上,而是在这个人的手上。”他的手翻开第一个标注的页码,指着其中一个青年,是道森。 “而道森的家族就在奥尔巴尼居住,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他的家族。”真是一个又一个的惊和喜。 亨利和雷蒙德都有些错愕,一切真相都来的太过于突然,两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片刻,亨利道:“查尔斯,感谢你的帮助。”语气里仍然带有些许惊喜后的无措。 查尔斯只笑笑未语,转身把那本笔记归回了原位,而亨利一直愣愣地坐在桌前,这一切来的太过于突然,这样一份难得的珍藏资料竟然一直存在着,而那些相关的人却从未察觉,甚至打开来。 他犹自地站了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转头看向雷蒙德,似乎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小黄豆子(1) 一九零零年末,太平洋号上。 四周很暗,偶尔有光从夹缝里射进来,但却透不过密密的漆黑。 空气里似乎还散发着馊臭的味道,让人有些作呕。 那个满身褴褛的孩子已经适应了这里,他跟在那个梳长辫的男人身边,有时蜷缩着,有时又斜靠着,有时也会依偎在男人的腿上,看着至多二c三岁的光景,身体瘦小的可怜。 他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的长袍褂衫,蹬着一双破洞的布鞋,脑袋后的小辫子已经又乱又脏,还挂着两条鼻涕龙不时地流下来又被他缩回去,有时实在缩不回去了,就用袖子一扫,那鼻涕龙就成横向挂在他的脸蛋上。 可能对于这样的环境已经开始熟悉起来,所以没有了局促,但仍然只敢待着男人的身边。漆黑的空间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却可以肯定,周围没有像他那样的孩子,因为除了他,再没有一个孩童的哭声传来,也没有大人们嘲笑过其他人的鼻涕龙,他问过爹爹;“有其他的孩童吗?”爹爹却告诉他;“也许没有吧?” 在最初的几天里,总是有一位大哥哥给他讲故事,说学堂里的知识给他,他听得津津有味,常常嚷嚷着爹爹到了美国就带他上学堂,也要像大哥哥一样,会写会说洋文,让爹爹和娘都能吃饱肚子,而每次,他说自己肚子饿时,大哥哥都会把他抱起来,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着,他并不明白那个大哥哥为什么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再没有见过那个大哥哥,爹爹说大哥哥被洋人们杀了,但船舱里的其他人却说大哥哥是给洋人做通事去了,他不知道通事是什么?但很担心他,从那天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他还偷偷的哭过好几回,睡在旁边的爹爹并不知晓。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他都不知道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待了多久,终于有一天,那扇通往光明的门被打开了。 船舱里的叔叔婶婶们被带上了甲板,好久没有见到光了,大家都有些不适应,还没有等到大家适应完,就有洋人带着上了码头,他看到很多长得又高又白的洋人都朝他们看来,很懵懂但是又觉得他们的眼睛里好像有刀子一样,看一眼就能在身上割一块伤,他觉得特别疼。他被爹爹紧紧抱在怀里,爹爹的手还死死扣住他的脑袋,让他趴在胸膛里,那鼻涕龙蹭了爹爹一身都是。 在孩子的世界里,或许只有陌生和熟悉两种感官吧?或者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情绪,孩童的认知无法精准描述,但是并没有人真正会去在意一个孩童的世界。 男人一手抱着孩童一手领着包袱,跟着人群上了码头。 入境口里挤满了人,一个入境台前,立着几个亚洲面孔,他们后面还挂着一番旗帜,上面写着“华人商会”的字样,只见他们跟台前的入境官说了些什么?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国人还给一个那洋人出示了什么文件,那洋人见状,带着那个中国人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临走前,他示意留下的人帮助招呼着船上下来的人,一群人竟然在一众洋人的鄙夷里往城市而去。 男人抱着孩童随着人流而行,怀里的孩童小心地从爹爹的夹肢窝缝往外瞅,好多马车,好多洋房,好多白白胖胖的叔叔婶婶,他们长得好高大,还有碧绿碧绿和蓝蓝的眼睛,穿着蓬蓬的衣衫和高帽,还有跟他一样的孩子留着卷卷的发式,一个孩童彷佛捕捉到他的眼光,竟然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他突然被吓到,又躲回里面去,他小声地问爹爹。 “爹爹,这里是美国吗?到了这里我们就可以吃饱肚子吗?还能有工钱给娘寄回去吗?”远在他乡的娘也许还饿着肚子呢,或许肚子里还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也饿着呢? “嗯,孝贤乖,爹爹很快就让你吃饱肚子,也会给娘寄钱回去的。”孩童只有四岁,因为长期地营养不良,有些瘦小,但是却异常聪明懂事。 这孩童名为周崇易,字孝贤,父亲周士礼是番禺的一个穷秀才,几次乡试都未能中得举人,家中无米下锅更不提捐银入仕,原本在番禺也能帮人写写对联,教教孩童识字过日子,但连年的饥荒和外国入侵的乱世,周遭的乡亲都逃散到了广东各地,他原本带着周崇易在广州一个学堂教人识字,但番禺家中的妻子身怀有孕,那点杯水车薪的银钱根本无法生计,所以带着周崇易上了太平洋号。 饥饿和穷困总是最先把人击倒,就如那群华北土地上的流民一般,这里暂时不提。 周士礼一路怀着心戚戚的念头,还不忘暗暗打量异国街头,他犹自地心想,这里今后就是自己的“家”了吧?不求其他,只求今后能够安稳度日,还有余钱给远在家乡的妻子。 他紧了紧怀里的孩子,跟着人群浩浩荡荡的前行。 华人商会吕宋巷里,这里是专门帮中国人谋生计,提供生活帮助和法律援助的华人机构,近期受《排华法案》的影响,过的并不算太平,但仍然有不断的同胞远渡重洋而来,一些白人一边在暴打着驱逐华人的口号,但一些又一边雇佣着华工,因为华人的工价低廉,勤劳又朴实。即使每日各地的报刊杂志刊登出某家商行又雇佣华人被披露而遭到威胁,但大批量的大事业家们仍旧罔顾,因为企业家们的野心里必然也夹杂着华工的辛勤,所以,他们需要华工的勤劳和低廉给自己谋利。 在加州的尤里卡和华盛顿的塔科玛地区的华人,被当地白人侮辱驱赶,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很久的社区,向诸如旧金山c华盛顿这样的地区迁徙,这些大城市的白人似乎包容度要比其他地区来的多一些,他们容忍着华人生活在此,也让华人商会能够继续在此为华工们谋取工作,但谋取的中介费用却是高昂的,真正到华工手里的工钱少之又少,扣除来时的船费,几乎没有多余的银钱可供寄回国内,所以,自取自得的华人们总是想尽办法的赚取更多的钱财并寄回家乡。也许正如此类的行径,刺激了大量当地白人的自尊心,很多白人甚至觉得是华人争夺了他们的工作机会,抢夺了当地的经济资源,并且把大量的金钱运送到了海外的家乡。—一解释1 自古以来,人类之间的战争大多是起源于资源的分配不均,当然还有人心的扭曲和对现状的不满,试问,一个成天坐吃山空的守财奴,突然有天,家里闯进了一批“掠夺者”来争夺被告知原本属于自己的财物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大家的,那可想,这个守山人会怎么想?会触犯到他那颗已经坐以待毙的心吗? 在距离旧金山不远的卡森,大批的伐木工人正在森林中作业,他们伐掉了数以千计的百年红松木,原本寂静的作业却被来自他乡的华工们扰乱,农场主们以更低的工资雇佣华工,让原本平静的生活再也不平静,群起之声可燎原数千里,老实本分的华工原本只是赚钱谋生,却被激进的白人们视为抢夺者。—一解释2 华人们走过了往回的数十年时间,经历过和正在经历着苦难,但仍然在前赴后继。如果查看史书记载,会感慨于我们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美好。 正如像周士礼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他们远渡重洋,只为让身在家乡的亲人们能够过得衣食无忧,平安顺逐,而身在异国他乡的自己就算苦累也是避而不谈,只是那弱小的孩童成为了一个意料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小黄豆子(2) 2011年,1月,中国,广州。 夕霞映天,耀照大地,观海赏月,风华正好。 今日,无雨无风无乌云,是个观月的好天气,连夕阳的彩霞也美不胜收。 连日来的好天气光临广州,让前几天的阴郁都烟消云散,市民们又都聚集在各地的广场上跳起了广场舞。 而年节将至,街道又洋溢着一片喜庆,处处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广州的年味甚浓,各大花市早就装点出节日的气氛,如果你要往西湖路上的越秀花市走一走,百年花市之名绝不让你失望,往荔湾路的荔湾花市走,又能感受最正宗的广式年味,再往荔枝湾里转转,感受感受水上花市的气氛,西关风情伴着水路集市又自成一派气象。 老百姓们的日常在于节日气氛,中国人又特别讲究传统传承,所以,时间往往都是早早的开始烘托,到了正点时,一切都恰到好处。 广州城里的司徒家,历百年而经兴旺,不知道从哪个时期开始有了农历新年前自己写对联的传统,以往都是司徒老爷子写,司徒信念打下手,而今年的开年时,司徒老爷子却进了医院,但传统依旧是传统,有人继承也就有人延续,今年该轮到司徒赟了。 龙津路的老宅子里,司徒赟已经连续几日夜宿于此。自从老爷子的病情没有恶化之后,大家的精神头也就活跃起来了,但诺大的宅子依旧只有三个人,一位莉莉安,一位春姐,一位就是司徒赟。司徒信念和周思韵不常来,来也就是匆匆一顿餐食就离开,彷佛怕沾染宅子里的“旧气”般。 司徒赟是个很淡的人,言语少且味淡无色,我们常形容一个人如果没有任何特色就很容易被忽视,但很奇怪是他的淡就像是可燃冰,观时淡色冰冷固有,但接近并燃烧又能产生火焰甚至不慎释放出危害,所以,这样的人很难“开采”,一旦成功采出就会极具诱惑。 但他也像周遭浮世之外的人,不参与任何世态却又能作壁上观隐身在其中,就像莉莉安永远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的心理,想入而不得其门。 也许用这样的形容去描述一个人,有些失真,还有些狭隘的偏颇,毕竟在不了解一个陌生人时,只能看到表象下的东西,然后加以自己的渲染,久而久之,反而当真了。 然而事实与否,不是几次简单的观察就能了解的。 老宅的庭院里,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红宣纸,司徒赟正持笔写着对联,他拿笔的动作很流畅,几乎每笔都是一气呵成,一个生长在新时代的青年此时却做着传统老派的事情,想想那画面也是违和的,况且这位可燃冰先生还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 一旁的春姐宛如少女般崇拜眼神,显然这位可燃冰先生深得其心。 莉莉安却有些感慨了,写对联这样的中国传统她并不陌生,蒙特利尔植物园里的中国庭院这几年都会办传统文化体验日,很多当地人也会参与其中,亨利几乎年年都会拖着她去,自己也是喜欢这样的文化的,只是每每写的汉字都不像样子,反观司徒赟写的,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形容,但从她的眼光还有春姐的崇拜眼神来判断,是优美的。 而正当她感慨万千时,司徒赟却将手中的毛笔递给她,还给她扯了张没有用过的红宣纸。 “想试试吗?“他问她。 “可以吗?我的汉字写得并不好看。”她无奈地耸耸肩。 “没事,这里的纸多。” “那我试试?”她接过司徒赟手上的毛笔,还不忘学着他那样,先沾了沾墨汁。 但事实证明了,不是所有的外国人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就能写一手漂亮的汉字,更别提毛笔字了,让一个中国人来写上几笔的话,估计也是没几个好看的吧? 那字写得跟八爪鱼差不太多,也许莉莉安这样的外国人本来就不应该擅长毛笔字吧,也属正常。 司徒赟似乎并没有嘲笑她的字,但也没有再让她继续写下去。 倒是想起了其他什么事情,对莉莉安说道。 “爷爷过年会在医院度过了,所以,我会搬到这里来住,这个宅子确实寂静了些。” “嗯,是啊,希望你爷爷一切都好。”对于司徒赟的言语她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复地又说。 “其实挺好的,安安静静地,很让人放松。对了,我什么时候能去你公司工作?” “农历新年后吧,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司徒赟不咸不淡地说完,拿起桌上的对联给了旁边的春姐,然后径直进了屋内,没有再理她。 莉莉安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没有头绪,老是有种想探究他的冲动,于好奇心来讲这样似乎并不友好,至少,不该由她来过问。 日子总是在她的好奇里一天天过着,司徒赟如果没有外出的时候,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的对话也少之又少,有时说上两句,也是极淡的问候而已,有时看他独自坐在门廊里看书,她总感觉他身边的气氛也是疏远的,她融入不进,也从来没有想过融入,总之,随他吧。 广州进入一月天气后,气温也跌破摄氏十度,街道上的人们都裹着厚厚的衣裳,也许,连压箱底的厚衣服都被翻了出来一股脑的披在了身上。 司徒老宅,凌晨两点。 屋里有些隐隐约约的光线,是围墙外高高的路灯射进来的,落地窗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高大的树枝借着路灯光亮投射了一些暗影,靠窗户的墙面还安置着一排书架,架上摆满书籍,一张木质的大床就依在书架不远的地方。 此刻,床上的人似乎睡的不是很好,眉头一直皱着,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粘连着眼皮,所以,眼睛并没有睁开。 他嘴里小声的念叨着什么,听得不太清楚。 突然,他被梦里的什么场景惊醒,猛地起身,睁开眼时,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布满了脸颊。 “你好吗?小黄豆子”最后,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彷佛是在问梦里的人,或者是在问自己。 这是第几个数不清的夜晚,司徒赟都会从梦中惊醒。 伴着他的除了梦境便是闹人的回忆,他已经习惯了每天这样,只因为那该死的秘密。 他起身,拉开了床头的抽屉,里面俨然躺着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乍一看,跟莉莉安的那本有些相似,都是同样的泛黄,同样的太平洋字样封面,但唯一不同的是,这本笔记本他已经翻看过无数次,而且每一句话都记得非常清楚,彷佛身临其境般。 清楚每一次的梦境里,都如同自己再亲身经历一次次那些让人不堪回首的过往。 今晚的月亮很圆,司徒赟望着缝隙里的窗外发呆,并点燃了一根烟。 氤氲之气顺着手指,在四周扩散,也仿佛麻痹了自己。 如此反复地,一遍又一遍,他似乎在沉思一般,突地拿起了柜子上的手机,拨了出去,电话很快被接起,对方似乎没有先开口,像是在等待他。 “还好吗?没有打扰到你吧?”他随即问道。 对方似乎没有任何惊讶,淡然地回答他:“挺好的,没有打扰到。”然后他又反问道:“现在你那边应该是午夜吧?又做梦了?”语气听起来还有些揶揄的味道,显然跟司徒赟关系不错。 “嗯,被梦惊醒了,就想问问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司徒赟并未理会对方的嘲笑,他回答道。 对方语气突转,没有了之前的不正经,顿了顿,才开口正色的回答他:“事情有了一些头绪了,但还不明朗,只能继续发掘。” “好的,也许过几天,我会亲自过去看看吧!你现在奥尔巴尼吗?”司徒赟又说道。 “是的,那很好,我们到时候见。”对方也回答他,语气依旧正色。 迅速收线,一通电话不过短短几句,司徒赟心想,或许自己并不适合待在老宅里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奥尔巴尼(2) 一月的纽约州寒冷无比,整个地域仿佛隐秘在风雪里,有些模糊的意味。 气象台发布了最新的寒潮预警消息,最强寒流将于晚间抵达纽约州各地,其中布法罗c罗彻斯特等西部城市尤甚,政府呼吁市民谨慎出行,车辆做好防护措施,以免发生意外。 而此时的奥尔巴尼亦受寒潮影响,街道房屋上,俨然积雪厚重。 市中心的各处街道,一片雪白之色,整个街道上唯有还闪烁着的红绿灯带了一些别样的色彩。 西面的樱桃大街里,矗立着一排排民宅,这里是城市集中的住宅区。 此时,亨利和雷蒙德跟随着查尔斯的车辆,正缓慢的行驶在被临时清扫出来的街道里。 查尔斯的车在一栋建筑门前停了下来,他打开了驾驶室的门,一脚踩进了路边未被清理的雪里,惊得他不得不抱怨了两句。 片刻,见他招手向车后的两人,示意他们下车。 雷蒙德将车停在了查尔斯车辆的后方,也打开了车门,踱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寒风惊得他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外套,他看向另一边的父亲,见他也同样拢紧了身上的外套,还朝他笑了笑。 一旁的查尔斯突然抱怨道:“今年的寒潮来的有些让人措手不及,真是让人抑郁的天气。”见他抖了抖身上遗落的雪花,朝民宅的大门而去。 院子里有一片草坪,有几根枯黄的叶子透过雪层,突兀地冒了出来。几棵松树也被积雪压弯了腰,显现出了冬日的萧瑟,雷蒙德跟在两人身后,随意地观察着整个院子。 查尔斯走到门前,按响了门铃,片刻,一个中年人打开了房门。 在见到查尔斯后,门内那人笑脸相迎,几人一番简单的介绍,便被迎了进去。 中年人是道森的孙子,叫德维,在查尔斯说明了来意之后,瞬间便明白了原由。 只见他从客厅的一个橱柜里拿出了一堆纸页,递给了查尔斯。 “这是从市立博物馆得来的拓本,也许你们有可以用的地方。”随即,他又从橱柜里拿出另一本纸页,解释道:“这是我的祖父留下的笔记,里面也有一些内容。” 一旁的亨利忙不迭地抬手接住,并打开来。 道森的笔记开头部分有写道;“我们的生命会逐渐消失在茫茫的时间原野里,而留下来的会是奇迹还是伤痛,只需要等待时间的自然而然。”日期是在一九零一年的一月二十日。 亨利却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这句话的含义,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青春洋溢的年纪里,为什么会写下消散的生命和伤痛? 他继续翻开着,后面又写道;“我今天刚从纽约回到奥尔巴尼,在路过金斯顿时亲眼目睹了一起让人难受的事件,一个亚洲人被一群白人当街殴打,更让人悲愤的是,竟然无人上前阻拦,有旁观者竟然恶言相向,我气愤不已上前制止,却被一群人威胁,他们扬言要我少管闲事,不然连我也会遭到毒打,我有些害怕,只得懦弱的退后并且离开。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特别的可憎,不知道那个亚洲人是否安好?我很后悔没有施救,上帝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第一页的内容到此就戛然而止,亨利看着有些心痛,莫名没有继续下一页。 他抬头询问德维:“请问我能带走一份资料吗?或许您祖父的笔记本我是否也能带走一份呢?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想看看,有关于我祖父的信息。”他的语气请求意味明显,让德维有些为难。 “亨利,抱歉,除了我祖父的日记本外,其他的资料我都可以复印一份给你,可这本笔记本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看过,今天你是第一个,我也希望是最后一个,毕竟,这是祖父的。”德维面露难色,拒绝了亨利的请求。 亨利沉思,没有接着请求,气氛有些尴尬。 雷蒙德见父亲并不好受,有些不忍,便开口道:“德维先生,我能恳求您吗?我们真的需要您祖父的笔记本,里面也许记录着关于我曾祖父的一些过往,您知道吗?我的家中还有一位过百的老人,那是她一生的心愿,找到她父亲的哪怕一丝痕迹。” 如此真诚的言语,让德维更加犯难,他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反而是一旁的查尔斯道:“德维,你是我的老朋友了,你可能不太了解亨利,但我了解他和他的家族,他的祖父和你的祖父是好朋友,当年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你如果见过亨利的母亲,一定不会如此为难,亨利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完成他母亲的遗憾而已。” “可这是我祖父的,我并没有权利去支配它。”德维试图解释道。 “德维,我明白你的心境,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查尔斯叹息道。 也许是见薇恩父子的情深意切,也许是查尔斯的侧面攻坚,德维在短暂的沉思后,彷佛内心做了一场巨大的较量,他缓缓开口道:“我现在去给你们复印一份,请稍等。”说完,就离开了客厅,留下的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的神色。 亨利朝查尔斯感激的点头,比之先前,失落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而此时,雷蒙德的电话铃声大作,响彻在客厅里,他迅速地接起来,并未主动开口。 只听见对方声音有些疲惫地说道:“还好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雷蒙德闻言:“挺好的,没有打扰到我。”语气还有些放松,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意识到什么,又反问道:“你那边应该是午夜吧?怎么?做噩梦梦到我了?”语气有些调侃的揶揄。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倏地正经起来。 片刻,他答道:“有了一些头绪,不过还在发掘中。” 对方似乎又说了什么,他答道:“那到时候见。”便挂断了电话。 亨利见雷蒙德一会轻松一会又严肃的神色,随即便猜测电话那头的人,一定是司徒赟,可他没有主动问询,反而是雷蒙德主动开口道。 “是肖恩,这小子做梦梦到我了。”口气已经完全的揶揄。 亨利笑笑不语。 反而是查尔斯接过话来,道:“肖恩什么时候来美国?自从他哈佛毕业以后,我们都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这小子连个电话也很少打,还是我主动给他,我这个美国的叔叔还没有你们跟他来的关系融洽。”言语都是抱怨,可面色却是如此轻松自如。 雷蒙德一听,有些惊讶,他跟查尔斯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的言语里显然是认识司徒赟的,这让他好奇不已,疑惑地望着查尔斯。 这样的神色让查尔斯忍俊不禁。 他开口道:“难道亨利没有跟你讲过?我叫查尔斯威尔逊?”还不忘向亨利瞟了一眼。 这更让雷蒙德错愕,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探究意味明显。 亨利不得不开口解释道:“算起来,查尔斯应该是肖恩已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叔叔,查尔斯的祖父和肖恩的曾祖父是兄弟,只不过肖恩的曾祖父娶了一位中国女孩。” 查尔斯一听亨利的解释,有些啼笑皆非道:“嘿,老朋友,什么叫已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叔叔啊?肖恩很敬重我这个美国叔叔的哦,你可不要误导雷蒙德。” 雷蒙德仍旧疑惑不已:“可肖恩怎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您呢?我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一位美国叔叔甚至一个美国家族的存在!” “年轻人,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至于肖恩为什么没有提及过我们,我想想大概也能明白,肖恩是个不善言辞的孩子,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说而已!”查尔斯解释道。 三人谈话不多时,德维也进了客厅,他手上还拿着一叠复印纸。 亨利见状,起身相迎,德维顺手把复印资料递给了他。 只听得德维说:“请珍惜这份资料,这也算是我为你母亲能做的一些事情,亨利,你很棒,这样的举动很难得,请继续。” 亨利闻言,真诚的道谢。 德维又转身,朝雷蒙德说道:“年轻人,你也不错。” 雷蒙德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致意:“这是做为晚辈应该的事情,我受曾祖母的教诲,懂得要感恩。”娜博丽深受父亲的儒家思想教育,懂得仁义忠孝之礼,这些思想也深刻地影响着薇恩一家,让一个西方家庭里多了一丝难得的东方色彩。 “真诚的谢谢您,德维。”一旁的查尔斯也有些动容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美国往事(2) 一九零一年一月,美国,旧金山。 教会区,教会街。 此处繁华异常,沿街有穿着半旧衬衣的菜贩,有穿着华丽西服头戴高帽的律师,还有蓄着八字胡身穿西装手持铁锤的警察,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商店,大家似乎都和谐地相处着。 而此刻,街角一间名为“阳光书店”里。 一位白人女士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书,旁边的矮桌上还摆在几份加州各地的报纸和一些剪报,不多时,她放下了手上的书,拿起了一份报纸,报纸上的内容大多是关于加州地区的排华事件,她看得有些悻悻然地,终究在看到一则新闻;“洛杉矶市内数家华人商店被暴民抢劫,当地华人商会发布英文告示,呼吁美国当局尊重华人的合法权益,但此行径被此报纸讽刺为小丑行为。”她愤怒地扔掉了手上的报纸。—一解释1 她的表情也是愤怒的,整个五官都快要挤成一团,嘴里还自言自语地气结道:“一群暴徒一群无知的暴徒一群掩盖争相的恶劣份子如此蛮横无理。” 正当她气愤不已之时,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穿一双黑色皮鞋,一手握一根黑色拐杖,一手持一顶礼帽的中年白人男士推开了书店的大门,走了进来。 门沿上的风铃顿时大响,闻声,老板礼貌地朝他点头。 他也随即朝柜台前的老板点头示意,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柜台里的老板抬眼看了看角落女士的方向,他善意地朝老板曲礼扬了扬手上的礼帽,以示感谢,径直往女士的方向走去。 书店不大,转过一排木质书架就能看到那位女士,此时,这位女士的表情并不美好的样子,在看到男士走进时,她的表情才算好了一些,她朝他笑了笑,并起身给了男士一个拥抱。 “爱莎,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男士在离开爱莎的怀抱时,先开口问道,听口气似乎两人很熟悉,连语气听起来都是轻松愉悦的。 “我很好,费尔蒙谢谢你的关心,是好久不见,再见到你很高兴,辛苦你千里迢迢而来。”爱莎的语气似乎在最初看到的高兴之后,变得正常无疑。 “我现在对那位伍长子洵先生非常感兴趣,去年的入学,他没有如期而来,现在却劳烦爱莎你这样的大记者帮助,我想他是特别的?”费尔蒙就是之前谈到来自纽约州立大学的教授,终于在两人自登陆的两天后,见到了他。 “目前的旧金山当局还稳定吗?你是从工会来的吗?”爱莎并没有着急跟他谈论伍子洵的情况,反而是问起了旧金山目前的形势。 “工会里大多数人并没有受到排华的迷惑,一切都还好,只是现在的中国学生明显少了,他们似乎并不排斥伍长子洵,他可是今年唯一一位中国学生。旧金山现在的排华运动似乎有减小的趋势,没有洛杉矶那么严重,希望上帝保留无辜的人们,让他们尽快远离伤害。”说完,他又扬了扬一只手上的礼帽,把手按在了心口的位置,看似无味的一个动作,但却饱含了满满的同情语气,连身边的爱莎也仿佛受到感染,沉沉的低下头想着什么。 “爱莎,不要太担心,这也许是上帝的旨意,冥冥之中都有安排,我们能做的就是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我们帮助了一个中国孩子,他会成长下去,但是却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费尔蒙就着拿礼帽的手,把那顶礼帽扣在了爱莎头上,还轻轻的拍拍她的肩膀。 “我是记者,本不该只祈祷,我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不是吗?”她抬头,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对面的费尔蒙。 “孩子,谢谢你,我相信你的行为会被很多人认同的,加油吧!上帝会保佑你的。”费尔蒙看着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士,似乎被她的坚定打动,除了安慰和鼓励,也找不出更好的方式。 “谢谢你,费尔蒙,我先代伍子洵谢谢你,今后就拜托你多帮助他了,我带你去见他吧!”爱莎说完,把扣在头上的礼帽还给了他,抬脚朝门口走去,而费尔蒙跟着她,临出门又朝老板扬了扬礼帽,笑的很温和。 出阳光书店左手边有一道窄窄的铁门,铁门没有上锁,推开就可以沿着楼梯往二楼去,费尔蒙跟着爱莎朝楼上走,他看起来很精神的样子,留着一头有些杂乱的头发,还有长长的胡子,眼神很温暖,笑起来能给人带来温暖,但手上的拐杖却暴露了他的身体,因为他的左脚走起来不是很顺畅,上楼梯时很明显有些慢,但并不影响他的行动,所以,走在前面的爱莎离他并不远,他一直跟着爱莎的节奏。 而此时,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里面摆着一排排书架,甫一进门,就能闻到阵阵带着书本特有的味道,门边的书桌上放着一台打字机,一位青年正埋头在此,但他正在翻看一本英文书籍,似乎很认真的样子,连门外的两人进门也没察觉。 爱莎走近,拍了拍伍子洵的肩膀,还对他摆了个和善的微笑说道。 “这是费尔蒙教授,他从纽约州立大学来,你应该知道吧?他专程来见你的。”顺手指了指身边的中年人。 伍子洵有些木纳,只是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两人,倒不是对突然到访的人好奇,而是心里对爱莎的帮助感到吃惊,原本并没有对美国的处境报以幻想,甚至已经做好面对艰难的准备,但爱莎看似轻而易举的帮助,竟然让自己成为了纽约州立大学的准学生,这一切似乎都不现实。 他只在短暂的木纳后,站了起来,五指并拢向对面的费尔蒙,这是一个握手礼节,来自他的初次见面反应。 “你好,费尔蒙教授,我叫伍子洵,来自中国广州,我嗯”伍子洵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不知道该不该表达出来,对一位陌生的教授的第一感想,就好比被迫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在经历了诸多不测之后,面对突如其来的援助,是该欣然接受?还是该义愤拒绝? “你的英文是谁教的?很不错啊!”费尔蒙是位温暖的长者,他似乎看出了伍子洵的矛盾与纠结,所以,以一口轻松的方式说道。 伍子洵低头未作应答,倒是身边的爱莎有些焦急,她用手扯了一把伍子洵的袖子。 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的话怎么这么少啊?费尔蒙教授从纽约过来一趟很不容易,可不是来看你沉默的,你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意啊。” “我的入学证明是在去年春天发出的,您知道吗?”伍子洵倏地询问面前的费尔蒙。 “我知道。”费尔蒙回答道。 “您为什么还愿意时隔一年继续接受我这样身份的学生呢?”伍子洵好奇地问道。 复地他又说道:“我不太相信,您是真的受爱莎小姐的托福,才赶来的。” 听得伍子洵的言语,对面的费尔蒙终究憋不住,笑了出声:“还记得在广州时,你的父亲认识一位美国商行的商人吗?那位商人是我的挚友,而他受过你父亲的帮助,所以,他恳求我一定要在美国帮助你。” 伍子洵有些惊讶:“帮助我?可时隔一年,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当时被迫登船时,应是无人知道我的踪迹!” 费尔蒙继续浅笑道:“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妙啊,我们不是已经见面了吗?” “年轻人,请把握好你的未来,再辛苦也要坚持下去。”费尔蒙说道。 “您知晓目前中国的现状吗?还有我的父亲和妹妹,他们还好吗?”伍子洵又问道。 “你的父亲应是好的,而你的妹妹估计已经前往法国了吧?”爱莎接过了他的问题,回答道。 “如此,我便安心了,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面前的两个洋人都是如此热切,伍子洵没来由地感觉安心,他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广州前事(1) 光绪廿六年三月,中国,广州。 河南与花地繁花绽放,今年的荷花诞也将至。 春风里不时可以嗅到馨甜的味道,是茉莉和素馨夹在风里飘散。 花地,萃香园,格致书院。 开春以来,书院的学生数量下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点,许多学生都不在上教会学校,奥斯卡教授有些焦急,但时至今日,国内局势并不良好,几个教习只得想法安抚还留在学堂的学生。 钟先生建议今年的一些课程暂缓,主要以自然科学教学。 一时间,本来就不算忙碌的日子,一下子就骤停。 借着不算繁忙的日子,奥斯卡教授决定去香港和澳门看看,几个教习和学校的股东提议,国内的教会学校走的不算顺利,何不把学校办到这两地去,也是给学校留下一些后路。 而此时的十八甫,伍宅。 伍子洵和伍锦秋还在为去美国做着准备,一切都看似平静地继续着。 今晨,广州城迎接了春日里的首次降雨,大观河上被阴雨掩盖着,几只小船漂浮在水面上,不经让人联想到氤氲的江南气息。 伍锦秋一早就收拾出门了,目的地依然是多宝大街的女医学堂。 学堂的情形跟格致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近几月,广州城内大大小小的洋人学校都受到多多少少的影响,虽不至于停学,但也有些摇摇欲倒的味道。 这几日,锦秋日日都去学堂,也许是意识到此次去往美国并无归期,更是舍不得相处了一年的同窗好友,女医学堂上学的女子本就不多,能够突破社会偏见的女子就更不用提了,都是拥有打破封建传统的维新思想。 女医学堂设在多宝大街的福慧堂内,初初到大门口时,它并不起眼,如果不入内的话,根本是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此时,堂内有两三个女子,她们穿着白色的绸缎大马褂,几乎把整个身子都罩住了。 “女子生产之道,最是伤人元气,如果没有及时处理后续,死亡的几率很高。”只见一位女先生正在讲课,近一看,还是一位洋人女老师,她用的是白话。 “中国传统的女子,在没有合理的措施里,再加上封建传统的迫害,许多人都过不了生产这一关,其实这在西方,已经不是大事。”洋人女老师继续讲道。 “对极,所以这才是我们需要做的,我们的传统根本没有给女子更好的选择机会,学医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她们只能选择在家生产,没有任何措施和经验。”其中一名女子感叹道。 “老师希望你们有机会的话,像锦秋一样,出去学习更先进的医学,这是为社会造福的事情。”洋人女老师继续说道。 “等我到了美国,一定经常给你们写信。”锦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答道。 “我会在美国等你们的到来。”复地她又说道。 一旁的洋人女老师见几个女孩子都有些不舍地情绪,逐一揽过她们的肩膀,说道:“还记得老师说过什么吗?女子生活本不易,能拥有一个学习医学的机会更是不易,老师不期望你们像南丁格尔那样无私伟大,但至少要坚持自己的梦想。” “你们都要加油。”洋人女老师又说道。 这个世道并不太平,连年的祸端里,也许正是需要像她们这样的人,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并不轻松,考验得是勇气和决心,尤其是女子。 “锦秋,老师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吗?”洋人女老师倏地问锦秋。 “马福利老师,请您讲吧,有什么事情锦秋可以帮上忙的?”伍锦秋回答道。 “我有一封写给纽约大学医学院菲丽丝老师的信件,请你帮我带给她,可以吗?”马福利说道。 “哎呀,不正好是我要去的学校吗?太好了,我愿意。”伍锦秋入学的正是这所学校的医学院,这让她惊奇不已。 马福利将那封信件交给了锦秋,并说道:“我已在信中提及了你,她是我的好友,相信她会照拂你的,不用担心。” 这让伍锦秋高兴不已:“太感谢您了,老师。” “锦秋,真好,记得给我们写信。” “是啊,多给我们写信,我们等着你在美国的见闻。” “照顾好自己,等着我的到来。” 几个女子都像是受到了鼓舞,纷纷开口说道,伍锦秋都一一回复她们,面上也难掩高兴的神色。 这一日,是伍锦秋最后一次到女医学堂。 趁着天色未曾暗透之前,她回了十八甫,一路都高兴得忘乎所以,是然,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原本就应该如此模样,可多少意外和变化也是在这样的高兴里给了人措手不及,连原本计划好的一切,也被扰乱的一塌糊涂。 百余里外的香港,也是一场春雨将至。 许多行人未来得及带上纸伞,只得倚在廊下暂避,街道里一片泥泞。 一群腰上挂着警棍的警察从泥泞里经过,脚步有些匆忙,连脚上的皮鞋沾染了泥泞而未觉。 普通大众并不知晓,这群警察为何如此匆忙,兴许是反社会的人又被察觉。 士丹顿街上的乾亨行里,并无任何异样。 许是大雨的突袭,街上的行人很少,店里没有客人,两个伙计便坐在门廊下聊天。 而那道门帘里,打字机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开春以来,报社里报道过一则消息;“保皇会康有为c梁启超等人,均逃亡海外,清政府命李鸿章铲除二人在广东的祖坟,以儆效尤,并悬赏十万两缉拿二人,以官阶行赏,如有人私下购买保皇会余孽所发报章书刊,均严惩不贷。” 这则消息引起了保皇会和兴中会之间的矛盾冲突,也是这样一则消息,让远在北京城的清政府愈加谨慎,并同港督府交涉,要求协助在香港的余党排查工作。 是以,港地各处增加了人数众多的警察,收效却甚微,抓获的均是些无关痛痒之人。 大雨骤停,街道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两个坐在门廊下聊天的伙计不觉。 一个青年人自外而进,绕是经过店铺厅堂一圈,径自往那门帘而去。 他来时并未惊动他人,门帘内的人竟没察觉他的到来,他甫一撩开门帘,便开口道:“先生,省中也受义和团影响,总督府有些应接不暇,文纬认为此时时机适宜。” 那坐在打字机前专心的先生有些惊恐:“文纬,来时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格致的课学你是不打算上了?整日往港地跑?钟先生无责备于你?”语气有些不耐。 “格致近日课时甚少,奥斯卡老师都来香港了,估计是会迁址!”文纬不急不缓地说道。 “怎会如此?是受北方义和团的影响?”先生好奇,起身问道。 “是的,广东各地均有义和团民滋事,省中亦是有些影响,总督府近日有些恼怒,沙面岛上的使馆都在施压,让派兵保护,此时正是我们的好时机啊,先生。”文纬激动地回答道。 “此事不予急于一时,待总理指示行事,切记勿乱。”先生答道。 文纬听得,气郁不已:“先生,怎得如此推脱阻事啊?” “文纬难道忘了乙未年的惨痛经历了?”先生痛心地问道。 此话一出,文纬倒是愣住了,怎能忘却那年的苦痛呢?那是血泪的代价,亦是兴中会的谨慎告诫。 “怎会忘却!”果然,先生最是了解急躁的文纬,如此激进的性格,恐生事端。 “那便不要如此激进,凡事都得从长计议,文纬现如今要做的事,只需安心学习,勿要给格致落脸,勿要给钟先生生事端,会内不需要你如此般,不爱惜自身。”先生说道,语气有些说教的意味,先生年长文纬十余岁,是长者亦是良师益友。 “近日港地多警察,许是清廷与港督府交涉,四处缉拿保皇会余党,并不太平,你在省中应是未曾察觉。”先生继续说道。 “是以,刚在码头,督查不少,原是如此,文纬自是明白。”文纬说道。 “你却先行回省中,待时机成熟,自会通知你行事,切记,勿任性为之,总理如此身份不便到港,我等更不应惹事。”先生又说道。 “嗯,文纬明白。”文纬答道。 文纬自廿六年开春以来,来回省中港地数次,但无一次如愿,如此年轻的学子,难免气结难抒,整日在广州城里晃荡,自觉对时局了然于胸,是以,次次无事便来港地游说。 来时饱含热情,去时依旧失望无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小黄豆子(3) 2011年1月,中国,广州。 番禺区,市桥。 市桥是一个典型的城中镇(街区),本地居民多以厂房店铺收租过日子,街区不算大,但也足以富足。 辖下常驻人口十几万人,多以老人外乡人居多,本地年轻人多在市中区工作。 地铁3号线从此经过,可直达市中区。 司徒赟倚在一节车厢的角落里,此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人不算多,车厢里安安静静的,无人开口说话,他往四周望了望,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正在看一本《英文口语大全》的书籍,他兀自抿嘴笑了笑,又朝另一个年轻男孩望去,见他对着手机发笑,有些莫名其妙。 车厢里,电视屏幕正在播放着各种各样的春节宣传片,喜气洋洋的烘托着即将到来的节日。 如此恍惚又如此真实,这是他甚少经历的环境,并不坏。 他转头,愣神的望着车窗外的一片未知,彷佛看见窗外的黑暗里有亮光浮现,宛若星际里的流火,他把脸贴近玻璃,脑袋遮住了身后的光亮,然后看到了漆黑里的一点异常。 一个个张着巨口的怪物,猩红的眼睛,尖利的獠牙,硕长的翅膀张开着,一次次英勇的扑打在玻璃窗外,窗户似乎很快就要被撞破,瞬间布满了一条条细碎的裂痕。 瞬时,那丑陋的怪物突然与他四目相对。 猛地一下,他惊得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后面的一个男人,那男人表情有些不太友好,直蹙起眉来,紧盯住他不放。 他只得连连抱歉,兴许是这样一个喘息之间,那种恐慌的情绪已经消散了不少。 再转头看向窗外,那扇玻璃窗并没有出现任何裂痕。 恰巧此时,列车刚好驶进车站,他朝站名看去,正是市桥站,遂出了车厢。 如此莫名其妙的幻觉,来得让人并不舒服。 刚从a口出来,迎面就吹来了一阵急风,夹带着一些细沙,他不得不闭了闭眼。 不算寒冷的广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赟希,这里这里!”恰巧听得有人叫自己,他朝喊声望去,见到那人后,扯了扯嘴角。 刚走近那人,便又听得:“你妈妈说你来,让我来接接,你应该有许多年没有来过市桥了吧?”那人说着一口京片子,跟广州的语言环境一点也不搭。 “嗯,走吧!”司徒赟未多言,径自往马路边走,末了还有些犹豫,抬手指指停在路边的那辆汽车。 那人直直点头,还给他按开了车门。 司徒赟不语,自然而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似乎是有些累,他靠在椅背上闭目。 市桥街区,先锋大街。 沿着老街道一路走,顺着老建筑的一条夹缝可以看到不远处的现代化高楼,现代化和传统交融在一起,也许这就是现代社会发展进程里,不可缺少的一种现象。 两人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了下来,石板路c青砖墙都有些破败,抬头看去,二层的露台上伸出了许多绿植,绿色的生机盎然与灰白的破败萧条有种违和的美。 司徒赟立在巷口,有些沉寂,他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和同色长裤,外套是件卡其色的短皮衣,很帅也很淡漠,跟这样的场景有些意外的融合,旁边的那人落后他一步。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这么萧条的样子。”他对后面那人说道,彷佛又是在自言自语。 “老街道里的住户越来越少,没有了多少人气儿,剩下一些老年人都过得安安静静,能繁华到哪儿去?”那人唏嘘道。 “平时你都不去老宅吗?”司徒赟问道。 “去得少了,老宅里长年没人住,有股难闻的味儿,不爱去!”那人答道。 “周家的那位老年人还好吗?”他又问道。 “听说精神着呢!天天都去遛弯儿,比我们过得还自在。”那人调侃的答道。 “走吧!”说完,也没管那人的答话,又继续往前走。 巷子不长,至多百米的长度,路面铺了石板,没人走的两边起了青苔,而有人行走的中间,却有几块石板已经翘了起来。 显然有些年头的样子,如此苍凉的景象似乎跟繁华的广州格格不入。 两人走到巷子尽头的一户门口停了下来,上行有两步台阶,台阶两边还种了几盆绿植,在一月里,它们依旧葱绿,大门是老旧的木头栊门,一副泛白的对联耷拉着,两支残缺的灯笼悬挂着,倒是符合整条巷子的破败气息。 司徒赟抬手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迎了出来,甫一见到他时,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团,显然很高兴。 只听他笑道:“赟希,你怎么来了?”出了门沿,两手就要揽过司徒赟的双手,要将他迎进屋里,乍一眼,看到了司徒赟身后的那人,他又是一惊:“思律,你也来了啊?”脸上的褶子似乎更多了。 “周伯,对不住,来看您的时间太少了。”司徒赟有些抱歉的说道。 “无野,无野你每月给的钱我都有收到,老宅我偶尔也会去看看。”周伯有些兴奋地答道。 “辛苦您了!我妈妈和舅舅平时也不常来,全靠您打理了。”司徒赟又说道。 一旁的周思律有些不好意思,径自往屋里挤,一见那小院子便感叹说道:“周伯,您这院儿可打理得真好,都可以赶上花市里的展园了。”一边说还一边发出啧啧声。 周伯听得,也不理会,拉着司徒赟的手就往屋里走,还不忘问他的近况如何。 “听你妈妈讲,你爷爷住院了?他年岁比我还长,身子骨更经不起折腾了。”周伯说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老年人常有的毛病,爷爷心态好,没当回事。”司徒赟答道。 “那就好。”周伯听得,也放心的答道。 复地又想到什么,问道:“你今天来,是为了那件事吗?” 去年末,司徒赟从加拿大回到广州,是有给周伯打过电话,周家老人在市桥生活了一辈子,更是周家里唯一还知晓点事情的人,他每回提到周家的那位祖宗,都有些泪目。 周伯已近耄耋之年,无儿无女的过活着,许是同为宗亲,周思韵和周思律俨然是把他当成番禺老家里,唯一还有联系的亲人了。 司徒赟矗在院子里回想那些他所知道的过往,愣愣地没有答周伯的话。 周伯见他愣神,忙不迭地扯他手臂,问道:“赟希,还记得你妈妈刚从北京来广州的时候吗?那时候年轻的小姑娘不会讲粤语,连回了老家也被人冷嘲热讽。” 他又接着说道:“你妈妈不服输,觉得我一个首都来的孩子,还比不过一群南蛮人?那会儿的她可真对自己狠啊!”南蛮的称谓追溯到久远的时期是带有严重地歧义,这里不是讽刺。 司徒赟听得有些郁沉沉的,便开口岔开话题:“周伯,那本周氏族谱还在吗?我想再看看。” 周伯被岔开话题也不恼,连忙答道:“在的,在的,我去找出来,你先去前厅里坐会。”说完,就径自往门廊里去。 一旁的周思律表情讪讪道:“周伯真是老了,姐姐最不爱听他说那会儿的事儿,可他只要逮着我们必定要念叨一遍。” 司徒赟撇了撇嘴,没搭腔,而是朝门厅走去。 周伯家的前厅与两边门房挨着近,两人走进前厅时,一眼就看见周伯在南面的屋子翻箱倒柜,好多堆积成山的物拾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周思律心里想,这么一把年纪的老年人,可真能折腾啊! 许是有些看不过去,司徒赟走到门边,问道:“周伯,需要帮忙吗?” 周伯正埋头找那族谱,一听司徒赟说话,没留神,惊得那一堆物拾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 “哎呀,东西太多了,我明明放在木箱子里的,怎么找不到呢?” 实在是看不了那一屋子的杂乱,司徒赟蹙眉说道:“周伯,找不到就算了,改天你找到了再打电话给我就行了,我最近都待在广州。” 只听他继续道:“我们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说完,撇一眼旁边的周思律,就往大门口走。 周伯还没来得及答应,两人已经出了大门,他忙从一堆杂物里抽出身来,追到大门口时,两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周家世代都在番禺生活,可到了近代家族反而有些衰败,司徒赟他外公在北京生活了许久,到了患病时才想起,原来自己是南方人啊,可一想自己都在北方安家了这么多年,怕不适应,一合计,就把周思韵给安排到了广州,还嫁给了一个广州男人,也许这一切都是缘分。 两人来市桥的目的就是来看周氏族谱,可晃悠一通什么也没看着,都有些无奈。 周思律问司徒赟想不想回老宅看看,司徒赟就只回答了一个不字。 广州各地多老宅,每一处都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它们反应了这座城市经历过的故事,但对于司徒赟而言,他是有些不喜的,总感觉,一走进老宅子里,一股扑面而来的莫名压抑感。 是以,他回司徒老宅的时间总是很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广州前事(2) 光绪廿六年三月,中国,广州。 十八甫,纽约时报分社里。 司徒聘婷已经收拾妥当,一部伊士曼胶片(柯达)相机,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张由广州出发去天津的船票,日期就在明日。 广州城里几乎相熟的人都来了,有伍锦秋c伍子洵c彼得c父亲的那位好友林伯伯,还有从香港赶来的霍斯特,这其中最属伍锦秋难过,十七岁的小姑娘碍着众人,只得躲在伍子洵背后悄悄地抹眼泪。 这样的场景倒是让司徒聘婷意想不到。 原来那些平日里或多或少,没有上心的接触,都可以帮它定义是朋友间的社交活动。 大家脸上都带着不舍和担忧。 北方的状况并不友好,义和团多数被赶出了鲁地,却改道直往京师和直隶两处跑,天津因着地理位置,也是有不少团民在周边活动,一路上打家劫舍的事情亦是没少干,一帮子洋人们给北京逼压,可北京那老太太一直打着太极拳。 一个女子孤身前往暴民猖獗之地,谁也料想不到会发生什么,这其中就属彼得最郁闷了。 司徒聘婷虽是留学派,可骨子里依旧带有东方女性的小传统,她跟伍子洵的性子有些相似,都是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可一旦做了决定,谁的劝解都是妄为。 “大家也不要把这当成生离死别,我这次是跟着驻军的船只去天津,林伯伯在天津不是也有一位好友接应我吗?一到天津,我就发电报给大家。”司徒聘婷并不擅长安慰,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生硬。 一群人的心思都有些郁郁地,可谁也不愿再开口说些什么。 有人提议去莲香楼给司徒聘婷送行,她本意并不想劳师动众,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还是答应了。 此时,香港九龙的一片本地平民住宅区。 居住有些密集,一排排小楼外的墙面已经开始斑驳,路面未铺石板,刚下过雨的街道被人们踩出一片片泥污,从二楼过廊里伸出的竹竿木棍上,还乱七八糟的晾晒着衣裳,这是一片有些脏乱不堪和市井气息浓厚的地域。 手持警棍的警察们正在一家家敲门询问,带头那人手里拿了张画纸,有人开门答话,他就把手上的画纸递出来,并询问道。 “认识这个人吗?”画纸上的人面相抽象,光洁的额头,鼻子不算高挺,嘴唇略有些厚。 大多数人都摇头不认识,也有人端详片刻,又摇头紧张答复不认识。 老街区本就脏乱,居住条件并不良好,再加之居住稠密,这群警察声音嚣张地挨家挨户搜索着,把平头老百姓吓得不轻。老房子简单,两层楼的建筑,一层就住了十几户,一有响动,全楼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没有任何。 而此时,二楼尽头的一间门房里。 有人紧张的蜷缩在门上,小心地听着门外的躁动,搜索的声响就在不远处。 听得一顿鸡飞蛋打的破坏声,门内那人止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紧张不已之间,眼看门外的警察们就要敲响这道房门,他左右打量,忽地想到房后那扇窗户,不加犹豫,转身就跑。 许是紧张至极,转身不小心带倒了门口的一把椅子,顿时,椅子上的杂物吧啦吧啦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声。 门外的警察刚行至这道门口,便听到了那些响动,未作犹豫,顺手拔出了撇在腰上的警棍,一边敲打房门一边朝着门内大喊。 “开门,我们是警察办案。”语气不容置疑,门内必有蹊跷。 门内那人为自己的不小心懊恼不已,猛地听到门外警察喊话,慌忙着就往窗户跑,已经没有任何章法可言,又是带起屋内一片响声。 警察们似是察觉不妥,领头那人瞬时吧吧吧的敲起了房门,嘴里直喊开门。 可几个拍门声回落之后,门内依旧无人应答,他眼神朝身后几个下属意会,几个警察齐齐就往门上硬撞,那门板被撞得直摇,不过几个功夫,就有些破烂起来。 门内那人已经奔至窗前,他低头望了望楼下,有几个卖菜人的竹筐码了一摞,从二楼跳下去应该无事,此时,门外的撞击声更加凶狠起来,眼看就要撞破门板,他只得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恰巧,门被撞开来,领头的警察正好望见那人跳下。 他极速朝窗口奔去,低头一看,见那人落在竹筐上,翻滚几下爬了起来,便要往街口跑。 无事便不会心虚,更不会仓忙而逃,那警察焦急,手掌撑上窗沿,一个咬牙也纵身跳了下去,力道和运气都不太好,反而落在了竹筐边上的泥泞里,警服上沾了不少稀泥。 此刻,也顾不上满身的泥巴,眼看那人已经跑出老远。 庆幸房间只在二楼,少了人命的威胁,在一片刻的麻木过后,那警察随即起身,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二楼的几个警察慌神片刻,都有些不敢从窗口跳下,只得急忙奔出门口,往楼梯的方向而去,经过之处,又是惊起一片鸡飞蛋打。 回头一看,二楼的过廊里满是破烂的竹筐和杂物,有几件衣裳躺在地板上,被踩了不少泥印。 再看那逃跑之人,有些慌不择路,一路上遇到挡道的人就急忙推开,遇上挡道的箩筐杂物,直接踢飞踹开,也惊起了不少骚乱。 后头那警察紧追不舍,嘴里直喊着:“前面那个,站住站住,扰乱警察办案,后果自负!”可前面那人始终慌忙乱窜,并未理会后头警察的警告,眼看着就要跑出街口。 突地,一辆载着木桶的板车正从街口经过,那人眼看就要撞上,只见他一个身手不错的急停,险险绕过那板车,就往右边跑开,迅速消失在街口。后头的警察跑至木板车前,也已累得气喘,只得扒拉在那木桶上停歇,他往右边的街口望去,瞬时无奈,街道上竟有无数行人,再也察觉不到那人的踪迹。 他气急,忍不住跺脚捶打木桶,狂踢身边的破筐烂篓子,似要把一股子的愤怒发泄出来,惊得周围的行人慌忙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匆忙避让,以免殃及池鱼。 不久,几个警察也从后方街道跑来,都有些气喘,只得面面相觑,满脸的恼怒和无奈。 那带头的警察气急不已,只得吩咐几人,先回警署。 一场抓捕,竟然如此不堪的收场。 而另一头的士丹顿街上的乾亨行里。 两个男人面面相坐,只听得其中戴圆框眼镜之人言道:“那地址准确否?” 另一人答道:“消息交由阿灿匿名呈于九龙警署,如一切顺利,警察应是已经出动,不时便能探得消息,我们只需结果,便能知晓准确与否。” “哎,本是同宗同祖,如今却成了各自派别,原本可化干戈为玉帛,如此般,也是无奈之举。”那戴眼镜之人颇有些唏嘘不已。 “如是那派能进劝诫,我等也无需做这昧心之事,不必唏嘘,你可是忘了在东洋时那般待遇了?那些人自大妄为。”另一人又颇为无谓的答道,绕是一片平和之色。 “那样的小事,又何以再提,本都是为国家兴旺的人,却搞得如今的势不两立,与其如此般匿名报信坏人之事,倒不如用笔下文字抒发不满。”戴眼镜的人有些无奈道。 “正如先生所言,可这些年下来,我等可有成效可言?那帮自视清高的保皇之人,根本不把我们视为盟友,先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人诋毁与无视啊!”那人又答道,语气有些不满。 “唉,事实我又怎会不知呢?”戴眼镜的那人无力的答道。 两人都各怀心事,无人再言其他,可两人都有些坐立不安,焦急的情绪便也泄露了几分。 正在此时,店里的一个伙计自外而归,来不及同店内招呼一声,径自往那门帘而去。 他着急的掀开帘子,言道:“先生们,有消息了!有消息了!”像是匆忙赶回,他忍不住顺了口气。 两人听得,唰地一下同时起身看向那伙计,等待他再继续。 “那人跑了,几个警察都未抓获,今后怕是会有隐患,先生可要想好对策,以备后续应对。” 瞬时,两人都有些惊慌失措,其中一人急急问道:“去了那么多警察,竟未抓到一人?” 那伙计急急点头应是。 “唉,怕是会生事故啊!”戴眼镜的那人更是无力的叹气道。 那可就不好办了,此时港地虽是洋人治理,可暗地里的划派结队多如牛毛,绕是眼前那人跑掉,暂不至于挑起是非,可后续谁也无法预料结果会怎样。 戴眼镜之人有些愁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征求般望着身旁人。 那人便道:“先生,可安然泰之,那边应是不知何人而为,我等仍可照常日行事。” 戴眼镜的那人未作搭腔,彷佛心事沉沉的样子。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而两人并不会想到,今日的九龙警署里,派去聚集区的那队虽未抓获重位那人,但其余分队却也抓获了几名办事的下属,只是被抓获的人都有些气概可言,如何问询都得不到有力信息,这让一帮警察都有些气愤。 是以,在几通常规的审问过后,无奈,只得把这些人放了出来。 而在刚被放出警署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几个人便连夜去信,但这些夹杂着秘密的书信有些缓慢,在经历了漫长地漂洋过海后,到达目的地时,已经什么也来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广州前事(3) 光绪廿六年三月,长洲岛。 今日无风,气温刚好,空气有些潮湿,但并不让人难受。 此刻,长洲码头上停靠着几艘船舰,远远望去,桅杆上悬挂着一面面布旗,上面都印有黄龙。 黄龙旗是严肃的寓意,亦是有些模糊的味道,不光军队悬挂,许多商船为了避免麻烦,亦是会在桅杆上偷偷悬挂的,一是身份的认定,二是免于不必要的麻烦,这在沿海一带的行船行业里俨然成为一则默认的行规。 此时,码头上有几个年轻人。 “多保重,到了天津记得给我们来电报,照顾好自己。”说话的是伍锦秋,她牵着司徒聘婷的手,有些依依不舍,眼睛里还浮着泪花。 “嗯,我会的,我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去了美国也要照顾好自己。”司徒聘婷回握伍锦秋的手,亦是无限安慰之意。 “照顾好自己。”一旁的彼得也说道。 司徒聘婷回望他,只点了点头,未作言语。 “保重。”伍子洵仍旧言语不多,看不出他过多的表情,更不知他是如何作想的。 来得人不少,可大家都不愿意言语过多,只得沉静在朗朗晴空里,得到一丝好天气的安慰。 “聘婷,记得天津的那位舒伯父吗?他和你父亲亦是有些交情的,我已去信,你到达天津时,他会来接你,一切都要以自身的安全为主,不要盲目的去城外。”城东那位林伯伯说道。 “嗯,林伯伯,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司徒聘婷急忙感谢道,复地想起什么,又道:“我父亲那边,您没有告知吧?您知道,我并不想要他们担心。” 林伯伯听言,无奈地答道:“未曾,可我做的一切,并不想刻意隐瞒你父母。” 这位林伯伯颇有些本事,与司徒聘婷的父亲相识已久,早年经由皮毛生意发际于美国,后转战香港经营各处实业,再后来举家又搬至广州,直至如今,如若广州城里谁人不识得林老三,是会被人笑作傻仔地,林老三在官商界都有名声,但要问具体做什么的?又无人能说出个正确的一二事来。 可见这位林老三,在广州城里的是有些乖张和神秘。 司徒聘婷的船票亦是林老三所赠送,可让她未曾想到的是,如此颇不被人理解的一趟行程,竟是跟随着官舰而行。 清朝政府里的水师颇有地位,纵然已无当年之勇,亦无法对抗西方船舰,但绕是商船遍布的长洲码头里,亦是开辟出一处专属之地,其余船只行人均不得入内,正如去年那场有伍子洵参与的维多利亚号反动事件,商船与官舰的隔离,也隔离了许多事端,码头上的巡查队都无权利入内。 然,就是这位林老三,助得司徒聘婷的行程,也让平民百姓第一次身临官舰驻地。 几人一番离别宣泄之时,另一边一身着官服之人缓步朝几人而来。 那身着官服之人明显品阶颇高,见其身着绣锦鸡纹饰官服,头戴珊瑚顶珠官帽,亦步亦趋甚有气势,后头还跟着几个下属。 林老三见那人朝自己这边而来,颇有些惊讶,忙不迭迎了上去。 “许大人,您怎会亲自而来,真是折煞了草民啊!”见林老三双手拱礼,似要下跪之势。 那许大人面带笑意,连忙抬手止住了他下跪的动作,言道:“善亭,你我皆不在公堂之上,就不必如此多礼!” 与此,他抬眼望去几个年轻人,意是有所指问道:“两位女子中,谁是聘婷?早年去港地时,我与她父亲亦是有过交情地。” 林善亭听得,便答道:“那位略高的女子便是,林某亦是要暂代她父亲感谢许大人的相助。” 许大人听得,也是打量起来,司徒聘婷身旁置放着一只不大的木箱,此外,并无他物。见她站得笔直的样子,颇有些好奇这样一位年轻女子的行径:“如此女子,倒是让人印象深刻,有些她父亲的样子,你怎么会纵容她去天津?你可知天津的局势并不合适她这样的女子前往!” “聘婷留学美国,有些西方人的思维,亦是有我们的传统思想,两者融合反倒让她更加通达。况她如今在美国的报刊做事,想去北方看看,草民觉得不为不可,她的为人行事草民是知晓几分,很有自己的主见。”林善亭答道。 许大人听言,更加好奇地问道:“如此,她去的目的是为报道?” “是以!”林善亭答道。 林善亭似也有些爱国忧患意识,他同情国人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更怜悯北方诸地反帝运动下的悲惨,当初,司徒聘婷告知他,想去北方时,他竟毫不犹豫地答应并帮助了。 许大人打量片刻,在听得林善亭的回答脸色并未有过多变化,他是亲维新的一派,对于如此行径亦是未作评价,谁也不知这位身在李中堂麾下的干将有怎样的想法。 片刻,他道:“你去告知聘婷,时辰差不多,该上船了。”言毕,他负手立于原地,有些闲暇般等候,恐是在此等候,是为专门接司徒聘婷。 此时,官舰上有鼓声传来,惊起了几个年轻人的打望。 司徒聘婷似是知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对众人言道。 “我该走了,各位多保重!”言完,提起脚边的木箱,朝林善亭来的方向而来。 留下的几人,面色早已习惯性的平常,谁也猜不透各自的想法。 就连平日里,最是反对司徒聘婷去北方的彼得,此时,也未再言语,也未见离别之殇。 终究,离别都是人之常情之事。 另一边,河南。 河涌上行船不多,却有一艘停在岸边,船头的艄公已经不知去向。 见得船篷里有几人,正轻声地言道。 “近日,港地诸多不便,保皇会的人却是遭罪了不少,我会还算安妥,然不时仍要备得几处掩人耳目之所,恐港督府查办。”言语之人,正是格致的钟先生,早先的河南会面,仍旧是他。 “何日行事?先生可有所知?”伍青山问道,是然,正是十八甫伍青山。 “港地那边未作言明,然,文纬多次前往,亦是未得消息,可文纬太过激进,陈先生让我多加看管,亦是要谢思同c甫之两位仁兄的慷慨。”钟先生答道。 “我等能做之事,兴许只余这般。”叶甫之亦是感慨道。 钟先生有些惊诧,随口便道:“两位仁兄何以?此事,已足矣!” 自光绪廿五年前后开始,伍青山和叶甫之便不时与钟先生见面,两人机缘巧合识得钟先生,知晓此人具才华,有维新思想,钟先生入得兴中会后,便积极筹款相助。 这样的伍青山是儿女完全不曾料想到的。 船帆在无风的晴日里有些无力,大家都在等一阵西风的到来。 有船员立在船头上观测和祭奠。 先前几个年轻人听到的鼓声便是祭奠之声,行船的行家都有规矩,不管官船商船亦是要开鼓请神明保佑地,越是行程遥远,越是要如此般。 兴许大海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夹杂着潮气的海风未曾让人等候太久,便姗姗而来。 船舱里不大,还开着一扇通风的小窗户,海风从气孔里钻进来,吹醒了司徒聘婷有些浑浊地思绪,此去天津,并不是行程的终点,她不想让人担忧,便不想言语过多,徒增烦恼。 可绕是年轻无畏如她,也终究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谁不害怕前路的未知呢? 而隔日,余音堂里的人们不会想到,那位思想活跃的美国人已经消失,往日为素材东奔西跑是常事,是以,谁都未曾想到,前一日刚离开的司徒聘婷,而后一日,美国人彼得就跟上了。 此时,彼得已经坐上去往上海的船只,就在与司徒聘婷隔天里。 他并未知会任何人,只匆忙在房内的桌上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上海收集新闻素材,相信不久后,会有同事发现那封信。 这一切都有些让人始料未及,包括伍宅里的两个人。 眼看着伍子洵与伍锦秋的出发日期越来越近时,伍锦秋突又心生退意,跟伍青山提出想年后再去美国,如此反复无常又突然的举动让伍宅里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然,不知伍锦秋怎么向伍青山言明地,他竟然莫名的便同意了! 这样一场类似闹剧般的出国之行,从年前的法国,再到近在眼前的美国,都无疑让人心生疑虑。 就在伍青山答应伍锦秋提议后的第五日,正是初八,这一日黄历记的是宜出行。 是以,伍锦秋留下了一封信件,收拾了几件衣裳,也跟着离开了,信上只说去上海,至于怎么去?却又未曾言明。 在得知伍锦秋的离开,伍宅里人人不得安心,伍青山气急不已,伍子洵见状,亦是自告奋勇,要一路寻找妹妹,伍青山便也同意了,只言道,多带些人帮忙。 整个中华大地里俨然是一场大闹剧,而这群青年人更像是一场场小闹剧,大的扰得人气郁,小的却是惹人气急。 伍青山气急自省,绕是白发急出了数根,亦是无解。 年轻气盛的人们,根本无法预料到世道的险恶,光是凭着一股子热血激情便想去投靠社会,那是多么可笑和愚蠢的行为,只是,谁又无法阻止他们,所以,只有当他们真正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迫害时,才能够幡然醒悟吧,只是不知道那时候,一切还来不来得及? 伍子洵也在隔天出发,四个年轻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你如果往右我就必须向左。一场场从广州到天津,广州到上海,广州再到上海的赴身里,到底是年轻的不懂事?还是乱世里的最平常却又不平常的事? 愿大家都量力而行。 光绪廿六的三月,比廿五年整年来的更让人措手不及。 一切都有些背道而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美国往事(3) 一九零一年一月,美国,旧金山。 多罗雷斯天主堂(issi一n d一l一res)塔上悬挂着一枚硕大的撞钟,每到整点,便有信徒撞响它。—解释1 教会区里许多人并未佩戴钟表,这枚撞钟便成了他们唯一的时间刻度,每日每日,乐此不疲。 距离上岸已过几日,伍子洵每每静坐房中便能听到悠远的钟声响起,这是一个陌生国度里,最让人省醒的时光,寻着光景里的幻想,彷佛回到了圣心的礼堂里,原来,也有相似之处。 可隔着一层薄弱的木板,隔壁那个粗哑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声音又准时响起,跟那钟声意外的重合,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无奈地蹙眉摇头。 昨日与费尔曼教授的见面颇具惊讶,也让他彷佛感受到了,也许自己也是一个幸运的人?在乱世里竟有这样的机遇? 桌上搁置着一张由旧金山开往纽约的船票,出发日期就在今日傍晚。 伍子洵随身没有任何行李,就连那身从船上一直穿着的秋袄子也因为实在有些破烂,被爱莎嫌弃般地替换掉,对此,他并没有任何抱怨,所以谈不上收拾行装便可以出发。 只是登陆旧金山的这些时日里,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准点的钟声,可终究是带不走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物,那就只能去适应了。 门外有些响动声传来,他下意识认为是那位英国记者,未作任何犹豫,便打开了房门。 当那人完全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伍子洵有些惊讶,是费尔曼! “我来接你出发去码头,爱莎已经先行去了,我们得赶在晚市前到达码头。”费尔曼说道。 伍子洵听言,提起脚边放置的一只皮箱,未作犹豫地拉上大门,跟在费尔曼身后出了去。 此时,码头上。 布满阴云的天空里泛出了金色的夕阳余晖,投射在波光粼粼地海面上,耀出了千万光芒。 爱莎立在码头里,安静地望着那片美景发呆。 她想,兴许这些光芒是属于胜利者们的加持,而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路过的行人而已。 它们并不属于自己,多看一眼也是奢侈。 不远处,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从船舱里映射出来的星星点点光亮,竟让她想起了家。 儿时母亲坐在油灯里给自己缝补衣裳,彷佛就在昨天。 快了,她想着,还有十万八千里,她就能回家了,可这是多么讽刺的心想啊! 伍子洵和费尔曼从氤氲的空气里走了过来,她一眼便看到那位青年冷淡的表情,她不断地在猜测着这位中国青年的心思,却又不断地疑惑着。 她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走近她,费尔曼抱歉地说道:“来的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幸好还来得及。” 爱莎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时间差不多,我们走吧!”说完,她觑了眼伍子洵,像是在对他说话一般,却发现他没有太多表情,这让她有些讪讪地。 登船是一艘名为“波士顿”号的客运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美国国旗,迎着太平洋的气流疯狂地飞舞着。船只的是旧金山,终点是波士顿,此行万水千山,大约是会在海洋上漂浮数月之久。 也许到达时,已经开始春回大地了。 三人无话,皆默默跟随着人群上船,倒也无太多事端。 只是伍子洵的面孔仍然是会引得周围人瞩目,可谁都没有轻易上前质问什么,混乱里的骚动往往都是那些好事无赖之人所为,平民百姓并不愿意沾染上无聊的麻烦。 就连那离境柜台里的白人官员,也是未加过多阻拦,只是例行检查了他的皮箱,里面只有两份证明书和两件在旧金山购置的衣裳而已。 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伍子洵在旧金山待到第三天时,就总结出来了结论,当他向爱莎求证时,爱莎也点头附和,不是所有人都爱管闲事的,只有那些自认为被华工伤害到利益的激进人士才会那般,不分是非对错。 比之太平洋号上的待遇,波士顿号的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伍子洵拥有了一个单间,被子和毛巾都很干净,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可卫生间那种悬吊在半空的木板感觉并不美好,底下湿热的海风会顺着缝隙钻进来,凉凉飕飕直往上身钻。 可不知为何,便让他想起了陆瑶北和周家父子,不知他们现在可好? 另一边,电报山(telegraph hill)。—解释2 已经过去多日,周士礼依旧未找到合适的工作,不是洋人嫌弃他身板太薄,就是嫌弃他带着一个幼小的孩童。 近日,他都只得蜷居在华人商会里,等待着洋人雇主的来临。 商会里有人看他和孩子可怜,便给他腾出了一个杂物间,每日给些简单的吃食,绕是这样,也已经够让周士礼感激不尽。 周孝贤实在太小,每每窝在父亲的怀里总是格外不起眼,然聪慧的孩子知晓父亲的不易,是以,从来不会吵闹,还会给父亲背诵文章,伍子洵教过的那些他亦记得,周士礼听得孩子懵懂的童语,总是会不自觉涨红了眼。 终于,在蜷居的日子里,他等到了一份可以带上周孝贤的工作—一给一户洋人律师当仆人,洋人雇主见他老实敦厚,见周孝贤乖巧,便雇佣了他。 可问题又接连不断的来临,周士礼不会讲英文,还带着幼小的周孝贤,不懂西方的饮食习惯和宗教礼仪,雇主是典型的基督教家庭,爱尔兰移民后代,纵使再亲和礼貌,也是会让麻烦产生。 这让周士礼挫败不已,在最开始工作时,他不得不一边工作一边去华人商会学习英文,幸而,雇主一家都是不错的人,他们上一辈移民来到美国时,同样也做着低廉的工作,是以,他们多多少少也能理解漂洋过海来的异乡人。 日子看似渐渐地归于平常,周士礼在短短的几周后,已经会简单的一些句子,但口音仍是惨不忍睹的样子,可雇主一家给予了最大的包容,而孝贤却要好过不少,他能跟雇主家的小儿子玩耍,在周士礼不察觉间,聪明的孩子已经比周士礼的英文更加娴熟起来,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些奇怪的词语。 雇主家住在电报山的坡间,男雇主叫文森海克,就在电报山开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有一个八岁大的女儿伊迪丝和一个四岁的儿子戴文,周边住的皆是律师c商人中上层人士,偶尔外出时,也是能看见几个华人从各家而出,事实上,排华的情绪只在平民百姓的愚昧间传播着,这些上层社会里的人们,并不会受社会喜好办事,这也印证了伍子洵的结论。 电报山的街区建在一片斜坡上,划分成了三块区域,中间区域里有一块方正的广场,从山坡上沿着两条大道便可到达,这里多是两层楼的建筑,街区并不大,但却是旧金山相对富足的社区,街道里总能见到一些手持警棍的警察集体聚在各处闲聊,俨然一派和谐之气。 可谁又能想象到,就在距离旧金山不远的尤利卡,已经水生火热。——解释3 周士礼在最初的几天里,见到那些警察极度恐慌,恨不得整日不出门。他在来美国之前是听说过美国人不欢迎华人,可当他来到这片土地时,却又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 警察们见到像他这样的华人时,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在后来的经验中,他总结出来,这里的华人数量并不少,雇主们都是社会界的精英,谁也不要为难谁,这是电报山里人人默认的秩序。 在之后的月余里,周士礼已经逐渐适应了海克一家的步调,连周孝贤都俨然找到了好朋友,便是戴文海克小朋友,两个孩童年岁相仿,戴文对于周孝贤报以了极大的兴趣,他会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言语里给周孝贤上上一课,而周孝贤小朋友便会孺子可教。 在一月漫长的适应时间里,电报山发生了一次的游行,就在方正广场上,周士礼正好从外归家,被无情的暴乱份子砸破了额头,可他仍旧弄不明白原因。 如果周士礼会看当地的英文报纸的话,那么他就会赫然明了,就在本月悄然结束的最后几天里,美国众议院提出了明文法案,禁止一切华工入境美国。——解释4 而在电报山生活着的华人们,却被雇主们“藏匿”在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里,并不是电报山的白人们有多么拥护华人群体,而是他们需要华人的勤恳和忠诚,这两点远远比白人佣人更加可靠。 海克一家同情周士礼的遭遇,亦是因为同为移民的经历。 而此时的伍子洵三人,依然漂浮在太平洋上,连洛杉矶的海域都还未出。 船舱里有盏明亮的油灯,可伍子洵点亮它的机会并不多,每日入睡时,窗外的月光明晃晃地从窗户射了进来,已经足够照亮狭小的船舱,这导致他日日难以入眠。 三人自登船后,见面的机会只在每日的饭点,尽管房间都是挨着的。 伍子洵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如此枯燥的航海之旅,他唯一能够伴身的东西,就是从太平洋号上就存在的笔记本。 谁也不知道笔记本上记载着什么。 又一日的晚间,三人约好去餐厅用餐,甫一进餐厅的门,齐刷刷地白人看了过来。 三人不得其解,只得倚在角落里,正巧旁边搁置架上摆放着一份报纸,爱莎被醒目的标题震惊不已,报纸上的内容写到;“美国众议院于今日提出关于禁止中国人入境的文书,文书里赫然写道,华人劳工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目的入境美国,华人劳工在美国境内的所有工作都得暂停,并且必须尽快离开美国国境,否则,美国当局将有权行使遣返措施。”报纸的报道时间就在几天前,波士顿号停靠洛杉矶的那天,应当是有人带上船的。—解释5 爱莎有些恼怒,惶惶不安地看向费尔曼。 费尔曼接过她手中的报纸,认真地看起了文书的内容。 片刻,颇有些不在意地说道:“不要着急,只要仍在船上,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想好对策,更何况子洵并不是以华人“劳工”的身份,他有美国工会颁发的合法身份,那帮自命不凡的议员们不可能抹杀了自己的面子,你知道,他们很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语气里夹带着嘲讽。 他又接着说道:“而且这趟行程,至少会持续六个月。”语气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嘲讽,还寓意颇深地看了看爱莎。 一旁的伍子洵却突然开口感叹道:“六个月,大约是足够我回到广州了吧?” 是啊,六个月的海上漂浮,足以避免许多问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梦境纠缠 2011年1月,中国,广州。 深夜,有吵闹声从围墙外传来,都是些白话,许是哪家晚归的醉酒人,有些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人在空旷里扯着嗓子吼唱几句,有人摔碎了手里的玻璃酒瓶,都响彻在夜色里,异常的清晰。 几声骂骂咧咧之后,声音渐渐地越来越远,沉睡中的人们,根本没人嗅到异样。 这也许是每个城市的深夜里,最平常不过的一幕。 冬日里,围墙外起了一阵阵寒风,惊落了一片片树叶,也带动了围墙内的轻纱。 昏黄的路灯透过树桠,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却照不亮整个房间的漆黑。 隐隐约约里,可见一人躺在床上。 那人紧闭着双眼,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汗水已经布满额头,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的狰狞。 只见她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彷佛要抓住什么一般。 白茫茫的荒野,只听见嘎吱嘎吱地破雪声,一人艰难地前行着。 足以漫过膝盖的厚雪层让他很吃力,挪动半分都必须咬紧了牙关,不自觉间,后背已经渗出一层未被察觉的薄汗。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几乎被白雪掩盖,冷与热的交集,只被一层衣裳阻隔。 面目太过脏乱被乱发遮住,只看见干涸的嘴唇,只见他掬起了一捧雪,胡乱地就往嘴里放,连咀嚼的过程都不曾发生,像是饿极般,慌不择食。 彷佛那捧白雪暂时缓解了干渴,他呆呆地朝四周望去,可除了一片白茫和遥无止境的森林之外,一切活动的生物都未见到。 也许他应该庆幸,至少没有遇到凶猛的野兽。 可就在他愁蹙之间,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未曾结冰的湖面,在阳光下还泛着粼光,他有些兴喜,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直往那处去。 他挣扎着前行,拖拉着笨重的身体,每一步的前行都需要一捧白雪蓄力,如此反复着。 这是荒野上的一处湖泊,一直蜿蜒曲折没有尽头,河面上有雾气飘散。 他匍匐在雪面上,一手伸进了水里,红肿的手指竟然连水温也感知不到。 不远处有水波纹闪过,这湖里有未迁徙的鱼群?这样的发现让他又是兴喜不已。 他踌躇满志,朝周围搜寻,发现不远处有树枝被雪压弯了腰,起身就往那处去,可湖边的雪层太薄,未有预警之时,瞬时便听见冰面上咔嚓地破裂声,他低头一望,脚边的冰层已经破开了几道拇指大小的裂缝,他不敢再挪动半分,只得无助地愣在原地。 倏地,他发现就在身边不到一米的地方有一根树枝,这让他心底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把身体蹲下,慢慢地挪动着,可就在他挪动的一瞬间里,破裂的冰面又发出咔嚓的响声,惊得他不顾后果地弹跳起来。 只听见一阵轰隆隆地垮塌声响起,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掉落,冰面上没有可供抓握的东西,扑腾了几下,直直地掉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迅速包围了他,巨大的压力犹如排山倒海而来,衣裳很快就被滲透,他挣扎着呼喊着,可双脚根本着不了底,嘴里连连呛入几口湖水,低温带来的侵害让他脑袋有些眩晕,身体越来越重,他只得咬紧牙关不停地扑打着呼救着。 可一望无际的荒野里,除了冰冷的白雪和水里的鱼类外,根本没人能够听见他急切地呼救声。 湖水如同沼泽一般,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让他意识里的绝望无边无际起来。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以为生命就要就此结束了 忽地,自远处雪面上传来咔嚓咔嚓地脚步声,有些匆忙,由远到近,渐渐停驻在了湖边。 只听得岸上有人喊道,声音异常焦急:“抓住棍子,快点,我拉你上来快点!” 可水里那人似乎已经意识涣撒,根本听不到任何呼喊。 岸上的人只得继续喊道:“喂喂,你听到我了吗?不要睡过去,醒醒!”说完,还不忘用木棍拍打水面。 水里的人彷佛也被焦急感染,瞬间从水里睁开眼睛,挣扎着最后一丝力气,猛抬手抓住了木棍。 湖边的几处冰面已经塌陷,几乎没有可落脚的地方,岸上的人有些吃力,只得一边拖拽水里那人一边观察着脚下的冰面,白雪已经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可此时根本无暇顾及。 终于,有惊无险地一通拉拽,水里的人艰难地爬上了岸边,被岸上那人拖拽了老远,趴跪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顾不上全身湿透的寒意,抬头朝救他的人看去 不知是短暂的缺氧,还是精神的涣散,他竟看不清身前这人的面庞,只有一个恍恍惚惚地重影。 那人未作他想,顺手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原本身上的旧衣,在低温下已经开始结冰,那件厚重的外套适时地挡住了一丝寒意,此时,因着渐渐回升的体温,身体忍不住打起哆嗦来。 他无力地开口道:“多谢了”可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已经无意识的晕倒了。 身前那人无奈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是命数,是命数吗?” 仍是深夜,床上的莉莉安倏地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全身像蒸过桑拿一样,已经湿透,就如梦里那掉落湖中的人一般。 可双手依旧没有抓到那人,眼看着他掉入湖中挣扎,然后被湖水渐渐淹没。 彷佛那人的寒意同样附加在了自己身上,她紧紧地拢住了双手,想要把那无形的寒意逼退,可仅靠双手似乎根本无法温暖起来,她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浴室而去。 全身仍在不断的颤抖,她艰难地拧开了水龙头,还未等到热水就一把举在了头顶,水流顺着发丝向全身流去,广州的冬季不算寒冷,她身上的睡衣有些薄,已经沁透紧紧贴在身体表面,玲珑有致的身段一览无遗,胸乳上的两点慢慢地挺立起来,一阵阵热水浇来时,还在不断地颤颤巍巍。 此刻,她是那么地赢弱。 身体发白的有些透明,彷佛一碰就会消散一般。 浴室里渐渐起了氤氲的水雾,她一手扫过镜面上的模糊,镜中的那张脸被湿发缠绕,暴露出来的面部却成惨白状,端见那双明亮的瞳孔时,却又黑得发亮。 今晚是自到广州后,第一次跟梦境纠缠,那样的感同身受。 原本以为如此真实的梦境已经不会出现,可它就那样径自闯了进来。 她有些恼怒,胡乱地抹擦镜子中的自己,最后无力的瘫坐在了地板上,彷佛睡着了一样。 老宅的另一头,也有一人如往常般失眠。 司徒赟坐在漆黑的房间里,泰然地燃着手中的烟,屋里已经有浓重的烟气,他彷然未觉。 空气里,莫名其妙地有些压抑,周遭安静的可怕。 只听得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 静坐的那张沙发里,水滴顺着皮质边沿直往下滴答着,很快就在他脚下的地板上聚起了一团水渍。 如此情形下,却让人惊奇不已。 脚上穿着一双厚实的户外鞋,乍一看,鞋面也已经打湿,不远处的地板上,还躺着一顶绒帽。 总之,他跟另一头的莉莉安都是一身狼狈,都是一身湿透。 今夜,相邻的两人都无法入眠,可谁也不知对方的境遇。 东方的鱼肚白闪现时,司徒赟依旧未挪动半分,湿透的衣服已经有些干瘪的迹象,发出一阵阵酸臭味,一旁的书桌上,烟灰缸积攒了一夜的烟头,有几根掉在了地板上,整个房间的气味并不好闻。 他脸色有些糟糕,眼睛里已经布满红血丝,可纵使如此,依然希冀般的注视着那方泛白。 紧绷的神经随着越发泛白的天际,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只见他无力的瘫倒在了沙发里,眼睛终于闭了起来,片刻后,发出了清浅的呼吸声。 黑夜,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归于平静和松弛的最好伪装,可对于司徒赟来说,这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噩梦而已,只有在希冀里期盼的白日下,他才能暂时忘却,尽情把自己暴露在梦境里。 而那个出现在莉莉安梦境里的人,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洞穴里。 洞穴并不大,但也足够抵御外面的风雪。 他兀自地起身,身边的篝火还在燃烧着,衣裳已经干透,那件披在身上的外套样子有些奇怪,他蹙眉不解。 意识还停留在上岸后的那刻,可施救之人亦不见踪影。 他起身沿着洞壁寻找着,可一眼便能望到头的洞穴,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他只得无奈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可刚坐下,却被什么东西膈着了。 他随地起身,发现石头上搁着一盒火柴,火柴盒上还写着几个字一一泮溪酒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美国往事(4) 一九零一年二月,电报山。 如同平日里无数个场景一般,整个电报山依旧井然有序着,那场运动最终夭折在上层名流的漠不关心里,华工们也侥幸躲过了又一场迫害。 方正广场旁边有一栋三层的白色建筑,文森≈ap;海克律师事务所就在此处,文森海克在电报山甚至在整个旧金山都有颇高的知名度,所内业务涉及到了旧金山各界重要人士,因此成为了旧金山律师行业的标榜和公信之地。 可绕是在业界如此地位的文森≈ap;海克,却也仍受旧金山白人工会的各方诟病,一批成员们怒斥文森海克在排华法案实施期间,擅自替在美华工维权,甚至提供工作机会,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于是,便各方施压,明确要求文森海克停止一切援助行为。 一份旧金山纪事报上刊登着一则新闻;“电报山文森≈ap;海克律师事务所屡次罔顾《排华法案》的存在,擅自帮助在旧金山地区的华工维权,已经严重影响了本地白人的工作资源,这是可耻的,我们应该对此类行为予以警告和惩处,以告诫各方人士的合法权益。”—一解释1。 这则新闻彻底披露了文森海克的“可恶”行为,并号召各界人士反对其行径。 而这份报纸正躺在文森的办公桌上,可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事务所内仍旧门庭若市,彷佛那篇报道只是哗众取宠一般。 文森办公室内,此时有几人大声的争执声传出了门房,被大厅里的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愤怒地说道:“海克先生,请停止一切帮助华人的行径,我们会既往不咎你此前的责任,长辫子们并不需要我们的同情,他们只会削弱我们的市场竞争力,降低我们的工作机会。” 文森抿嘴讽刺笑道:“桑托斯先生,你所谓的市场竞争在何处?工作机会不是应该适者生存?你可不要忘了,华工做的工作如此低廉,大多数白人是根本不愿接受的。” “就是这样,你们这些雇主才会选择他们,我们本地的工人得不到更多的工作机会,这些祸端本就是你们这些人一手造成的。”桑托斯气急,涨红了眼说道。 “真是可笑,桑托斯先生,请问,你们工会能提供给我们提便桶的工人吗?” 桑托斯一听,顿时气得跳脚,唰地一声站起来,指着文森的鼻子直乱叫:“你们也是觉得华工的工资低廉而已,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当救世主,你们也是恶心的人,不过披着一件同情的皮。” 文森反而更加从容笑道:“可惜我们的白人们并不愿意买帐,不然我也愿意提供工作机会给他们。” “惺惺作态,早晚你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到时可不要怪我们没有提醒你。”桑托斯见已无回旋余地可言,怒不可遏。 “桑托斯先生,我肯定会拭目以待。”文森的语气如此随意,根本未把此等威胁陈词放在眼里,反而是想更加刺激这位桑托斯先生,故地又说道:“桑托斯先生,请回去原封不动的转告给那些激进的反对派们,我会期待他们的报复和打击,千万不要手软。”说完,倏地抓起桌上的那份报纸,还礼貌地交到了桑托斯的手上。 桑托斯更是气急,径自甩开了那份报纸,抬脚就往外走,还不忘把门房摔得巨响。 身后的文森见状,瞬时撤掉了无所谓的神情。 二月的旧金山,气候宜人。 暖风从太平洋上迎面而来,吹醒了大地上的繁华绿叶。 院子里有一块精心打理的草坪,两个孩子在草地上嬉戏玩耍,有些忘乎所以。 清脆的笑声让人暗自抿笑,也许孩童的世界本该如此,世界的纷乱与他们何干呢? 文森靠在一张木椅里,看着两个孩子肆意的样子,暗自的心想着。 周孝贤与戴文俨然已经成为朋友,戴文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周孝贤,而孝贤从来不会据为己有,他懂得感恩和自己的身份,只会礼貌地感谢并且拒绝,可戴文仍然不知疲倦般日日都要给孝贤送这送那,反而让孝贤错愕不已。 文森从来不会阻止儿子的行为。 某次,妻子见儿子总是好奇周孝贤头上的小辫子,便想给周孝贤剪一个像儿子一样的短发,可周孝贤却哭闹不已,打死也不愿剪掉,问他为什么。 他哭丧着脸回答:“家乡里的每一个人都留着这样的辫子,就像爹爹一般,我的已经很短了,我想等到回去之后,让娘亲看到,我也有长辫子了。”那小脸还挂着泪珠,可表情一副自豪的样子。 妻子心疼可怜的孩子,便再也没有强迫过。 还隔日把儿子叫到跟前教育道:“以后不要去扯孝贤的头发,这样不好,孝贤是你的朋友,不能这样对待朋友,他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很不容易,我们作为主人应该尊重他们的文化。” 幼小的戴文并不能明白,妈妈嘴里尊重他们的文化是什么?也许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不能去扯孝贤的头发,不能嘲笑他的语言,要分享更多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他。 如此,戴文开始了自己长达数年的送东西尊重文化行动,开始的并不顺利,孝贤从来不会接受,直到孝贤已经在本地学校开始学习后的几年。 而且,文森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周孝贤这个孩子虽然只有四岁,但聪慧能力却不像是一个才四岁孩童该有的样子,他会从自己和妻子的谈话里去学习语言,会观察戴文的行为,去判断什么是对与错,有时,他发现戴文的一些错误行为,他相信周孝贤肯定也发现了。 比如,戴文会和姐姐为一块喜欢的榛子面包争执时,一旁的周孝贤会皱眉问道:“戴文,你为什么会喜欢榛子面包?它只是一块面包而已啊!” 戴文会气急败坏的回答他:“因为我喜欢啊,好吃!” 周孝贤便不再搭理戴文,作出一副明白了的样子。 这让他和妻子觉得好笑,正常的孩童兴许只会关心谁今天跟我玩的高兴,什么东西好吃,可周孝贤却会关心这些食物为什么好吃?什么游戏会让人玩的开心? 当然,太平洋上依旧暖阳,可波士顿号上却有些说不上的怪异氛围。 遥远的行程里此时还不及一半的航行,那日,那份报纸的内容被三人见到,像是商量好一般,大家都缄口不提,可三人的气氛有些奇妙。 爱莎担心会影响伍子洵的情绪,故与费尔曼达成了未经商量的统一行为,避而不谈。 可那般聪慧的年轻人,又怎么会不知两人的善意。 是以,他自己选择了无事不打扰,连用餐也是拜托爱莎让餐厅送自船舱。 波士顿号曾停靠洛杉矶补给,是以,又有客人登船而东去,船舰里聚集了不少形色之人。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样的话在美洲大陆上同样适用。 船行至长滩时,几名船员顺着过道,敲响了每一个船舱的门房,他们声称,有人盗窃了船上商人的财物,商人要求船员协助处理。 伍子洵很少出舱,不明白为什么过道里一片喧闹,他起身开门查看,见过道里聚集了很多人,一个矮小的白人女人被一群船员围堵,隐在人群中只听得见抽泣的声音。 “我没有偷窃,这笔钱是父亲遗留给我的财产。”那女声边哭泣边解释道。 “一个女人,身上带了这么多钱,不是有鬼就是偷来的。”一个船员并不相信,一个女人会随身携带大量的钱财,况且,她看起来并不像有钱的样子。 那抽泣的女人一听,更加急忙辩解:“是真的,我没有偷钱,这是我父亲的遗产。” “有什么证据证明吗?”又一船员见女人软弱,有些恻隐之心,口气不如之前那般凶狠。 “我没有证明,谁会把自己身上带有钱财到处宣扬?”那女人解释道。 “那就对不起了,这事你必须去和失主当面对峙了。”船员说道。 那女人也是心里有底,不再害怕,口气坚定了许多:“去就去,是我的东西,还怕跟别人跑了。”说完,挤出人群,恰巧路过站在门房前的伍子洵时,抬头瞥了一眼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怪异,这让伍子洵有些莫名其妙。 几个船员见妆,忙随着那女人挤出了人群,跟着走了。 如此闹剧一般的事情,就像是给无聊的航行增加的一位笑料,都无人太过在意。 包括被那女人莫名其妙瞥一眼的伍子洵,根本不会想到,那样一个意味深长的怪异到底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美国往事(5) 一九零一年二月,傍晚,旧金山码头。 晚霞印红了天,折射在水面上形成了波光,有人倚在甲板上观望,发出了感叹。 此时,等候在甲板上的人们终于准备靠岸,一群人陆陆续续的下了船,依次排队走进了入境口,人群里有两个白人也在此列里,两人手里各持一个皮箱。 还记得光绪廿六年十月底吗? 彼得和霍斯特在香港登船,历经数月,终于安然到达,手持皮箱的人就是他们。 两人经历数月的海上航行,都有些疲态,顾不得打量周围的环境。 旧金山码头设了两处,一处是入境口,上岸者必须出示合法的入境手续。一处是离境口,离开者也同样需要被检查,是否携带了国境并不允许被带离物品。 离开美国已有将近两年,两人都未曾到过旧金山,跟身边众多的陌生人一样,他们也对一切抱有好奇的心理,入境口里有数个执勤柜台,一排排人群排列通过。 彼得观察到,凡是非亚洲人的面孔,柜台前的检查员只会简单询问入境原因,但如果是亚洲面孔,便会万般刁难,甚至被叫进旁边的一间屋子里。 有手持入境证明的非亚洲人会在人群里嚷嚷,多半是亚洲人影响了他们的入境时间,而愤愤不平,还有些口气不佳,直骂骂咧咧可恶的亚洲人。 彼得听得,皱起了眉,便会没好气的。 “都是远渡重洋而来的人,没必要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们不过也是来谋生活的吧?”身旁的霍斯特似乎也不满意的样子,看着一旁的人。 身边那白人有些不满,见彼得和霍斯特都是白人面孔,便不自觉缓和了脸色,上下打量两人几眼,倒显出一副同为异乡人的神情来。 “你们从哪里来?”他问道。 “纽约。”彼得回答道。 那人一听,好奇道:“美国人?” “是。”彼得又回答道。 那人见两人穿着周正,不像是远渡重洋讨生活的人,更听都是美国人,连那点同为异乡人的神情都不见了,被换成了羡慕不已。见他又想攀谈,两人兴趣缺缺,正巧前面排队的队伍挪动起来,再也未曾理会那人。 纽约时报在美国东部的口碑一向有目共睹,几乎是报刊届的佼佼者。报社派出了无数记者,前往各地各国收集素材,几乎以第一时间刊登。 旧金山也有一处据点,恰巧就在电报山。 两人顺利从入境口上了岸,旧金山的傍晚气候宜人,码头外的大街两边仍有许多小商贩,人潮络绎不绝,穿行在其间,听着满大街熟悉的语言和穿着,终于有了一丝身在故乡的感觉, 身旁的霍斯特问道:“现在去报社?或者找一家旅馆先住下?” “直接去报社吧。”彼得想了想,回答道。 刚巧,一辆马车驶来,霍斯特招手便停了下来,对旁边的彼得说道:“走吧!”便一脚先跨了上去,他对前头的马夫随口说了句:“去电报山。”马夫也许是今日生意不错的样子,一听电报山,直笑言,一个鞭子甩出去,马车便哧哧哒哒的跑了起来。 电报山距离码头不远,两人停在了方正广场边,见广场上正有不少人散步,如此休闲自得。 报社就在广场旁边的巷道里,是一栋两层的白色建筑。 两人步入大厅,报社倒不怎么繁忙的样子,还有人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两条腿搭在桌面上睡觉,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入内。 霍斯特上前,叩了叩睡觉那人的桌面,那人竟然毫无反应,甚至吧唧了嘴,又一副沉沉睡去的样子,还不忘伸了伸不太舒服的双腿。 “你好,我们是从纽约总社来的,之前发过电报。”霍斯特无奈,手掌又拍了拍桌面,桌面上堆积了许多稿纸,随着霍斯特的拍击,应景般的直往地上落。 倒是掉落的纸张惊醒了那人,他睡眼惺忪的看着两人,很懵。 “我们是纽约总社来的,我是霍斯特,他是彼得。”霍斯特不得不再次说道。 那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倏地站了起来,还不忘理了理并不凌乱的头发,伸手言道:“就是电报上提到的两位同事啊,你们好,我是威利,很高兴见到你们!”热情地一一握两人的手。 “你们今天有地方休息吗?没有的话,报社楼上倒是有两间可以使用,如果你们不介意!”威利一副热心肠的神色,倒让两人感觉诧异。 霍斯特闻言,便随口答应道:“正巧,傍晚到时没有去找旅馆,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就打扰了。” “谢谢你,威利。”彼得也答应道。 威利见两人如此客气,反而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忙答道:“都是同事,应该的应该的!” 彼得显然不想再纠结,便问道:“威利,目前旧金山的情况怎么样?各界对华工的态度如何?刚在码头上,我还见到有华人入境。” “就在电报山里,几乎涵盖了旧金山所有上层行业的人,他们对华工的态度比较暧昧,反而不像工会里的一些偏执狂那般为难华工,目前旧金山整体对华工的情况似乎还算平静,没有周边几个村镇那么激烈,电报山里就有不少华工。”威利答道。 “那这些上层人士有明确表态吗?”霍斯特也好奇道。 “目前没有,哦,对了,倒是文森海克律师所的文森先生公开声明过,不容许旧金山有欺压华工的事情发生,文森先生你们可能没有听过,不过他在旧金山的政商圈里,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威利继续说道。 “这位文森先生为什么如此?他不怕反对派的打击报复?”彼得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击报复,这位文森先生有深厚的背景,连工会的面子都不卖的,前几天,工会里一位工的成员去事务所兴师问罪,结果被文森先生给气的摔门而去。”威利的语气似乎很过瘾的样子,俨然也是认可文森先生的行径。 “这位文森先生,倒是一个人物,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彼得对这位文森海克先生着实好奇不已,复听他言道:“对了,之前在电报上提及的事情,不知道有什么消息吗?” “你说的是那个叫爱莎薇恩的英国记者?”威利不确定的询问道。 “是的,这位英国记者是我在香港认识的朋友,她应该在旧金山停留过,还带着我们的另一个中国朋友,你知道的,我们这次来旧金山,就是为了寻找那位中国朋友。”霍斯特接话道。 “早前几天,我去教会区时,碰到戴维先生,他倒是跟我提起过这个英国记者,但是并没有提到过中国人,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毕竟这已经是我好几天前听到的消息。”前几天,威利去教会区见朋友,这位朋友也是记者同行,他也听闻过爱莎的事情,可也没有见到过本人。 “几天前?威利,这个消息可信吗?”彼得突然惊呼道,把旁边的威利惊了一跳。 “应该可信的。”威利答道。 彼得蹙眉,转头去看霍斯特,发现对方也在蹙眉看他,两人似乎都有些意外的惊喜神色。 “威利,能把你那位朋友的地址给我们吗?我们想亲自拜会一下,可以吗?”彼得问道。 “当然可以,这样吧,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威利回答道,倒是意外的热情,这也让两人对他的第一印象改观了不少。 “如此,那就谢谢了。”彼得欣喜道。 威利再次不好意思般摆了摆手,招呼着两人往楼上去,还不忘嘱咐两人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去教会区,两人也欣然感谢。 报社的小楼全是木板搭建,皮鞋踩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如此地诡异静谧,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房间。 房间里很黑,彼得抹黑点燃了墙头边摆放的油灯,整个房间有些陈旧但也算用心,除了一张床和一把木椅之外,竟然还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一台打字机,彼得上前试了试,还能使用。 他放下手上的皮箱,径自躺倒在了床上。 回忆起之前在船上的几个月时间,整个人都处在幻想里一般,那么虚无缥缈的不真实,前路漫漫而未知,在哪里能把伍子洵找到?他也不知道。 而另一边的霍斯特,同样瘫倒在了床上,他有些愁蹙,起身拉开了脚边的皮箱,顺手拿出了一个笔记本,打开来,竟然有一张照片。 他看得有些发愣,眼角竟然渗出了泪来,他惊慌失措般的擦拭,可那泪珠顺着眼角流进了发里,更流进了耳朵里,让他异常难受。 他抬手轻抚照片,半晌也没有恢复过来,只得以手遮面。 而那张照片里,赫然就是伍锦秋。 沉重的往事并不让人好受的回忆,它记载了太多的辛酸过往,每每勾勒出的都是一些悲伤春秋的事情,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记住,可纵然如此,它也已经在脑海里留存了下来。 告别了遥远的他乡,依旧带着噩梦离开。 现实还真是给所有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人暴露在记忆里,如此不堪一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梦境纠缠(2) 2011年一月,中国,广州。 司徒老宅里,昨日晚间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几乎不曾到访的周思律来了。 虽称客人,可周思律却没有任何客人般客气的自觉,反而有些鸠占鹊巢的味道。 对于这位年龄相差无几的舅舅,司徒赟有些无奈。 虽说年纪相仿,又是长辈的身份,可司徒赟总觉得周思律更像是自己的晚辈。 周家说来也算是北京城的大家,司徒赟的外曾祖父曾是番禺的一位进士及第,位列一甲探花,当年考取功名而入京为官,官拜翰林掌院学士,直至寿终,周家也一度与广州族亲失了联系。 那些年,周家掌院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时,却突然放缓了进阶的脚步,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可就在大家疑虑时,北京城经历了莫大的浩劫,人们后来才领悟,此人的远见。 近年来,直到司徒赟的外公将女儿送来广州上学,才又重新与番禺的族人有了些联系,可时隔数年,故乡早已不是当时故乡的模样。 周思律是外公的老来子,年近五十喜得顽子,他有些京城子弟的纨绔味儿,来广州已经几年,可那一股子京味儿始终也改变不了,用周思律自己的话来说,我是皇城根儿下长大的孩子,这味儿怕是不好改了。 你能想象,一个在广州生活了多年的人,一嘴京片子张开就来,还能不惹得人错愕不已。 周思律长相俱佳,有南方人独有的细腻,也有北方人身材的高大,司徒赟的母亲亦是如此。 两人倚在门廊下喝茶,倒也有些悠闲自得的样子。 “听说,你把那女孩儿带回来了?”周思律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颇有些不以为然。 “嗯。”司徒赟便也不以为然地答道。 “舅舅,我事先提醒你,不要去招惹她,你那些风流倜傥用在别人身上就好了。”倏地,司徒赟又说道,意思不言而喻。 周思律一听这话,瞬时无语,直拿眼瞅司徒赟,彷佛是在表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片刻道:“哪有这样说你舅舅的,再说,我招惹过谁啊我?”说完,身子还不自觉地往后仰。 “你招惹过谁你自己心里没有点数,非要我揭穿不可?”司徒赟面目冷峻,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更是不想理这人,碍于身份的不同,也尚且好言好语。 “你这孩子,就不能给舅舅一点面子?”周思律适时摆出了一副长辈的身份,可那意味,怎么品出了一丝讨好的味道来。 司徒赟一听,瞬时再也不想理这人。 周思律是了解这个跟自己同龄的侄子,只要不愿搭理人,一般都是直接无视,他只得转移话题,问道:“她人呢?这都来几天了,还没见着本尊呢!跟照片上一样漂亮?”本性又一览无遗。 “她漂亮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司徒赟敷衍地答道。 “嘿,你这孩子,男人对异性都有天生的好奇心,就算不能成事儿,可饱饱眼福也是可以啊,谁不喜欢美好的花儿?你说是吧?”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看周思律仪表堂堂的模样,或许就是这样的皮相,招惹了不少花儿吧? “我并不感兴趣。”司徒赟答道。 周思律有些无奈,只得啧啧感叹:“你说,你长成这副模样儿,还非要装个老干部出来,外面不知道多少小姑娘要伤心死了!侄儿啊,舅舅很担心你的性福。” 司徒赟置之不理,连一个正眼也没给周思律,只是低头喝着茶,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 见状,周思律只得再次感叹,如此美好的皮相,又身在如此的家庭,偏偏是个不问世事的冷漠人,不知道是姐姐的福气还是司徒家的不幸。 一德路,圣心大教堂。 礼拜日,教堂里信徒不少,莉莉安惊讶于如此华美的西式建筑,给这座城市添色不少。 这里是莉莉安前两日偶然发现的惊喜,每日来此,哪怕是听听塔上的钟声,彷佛也能消散一丝心中莫名的抑郁。 那夜的梦,扰乱了所有的好心情,但又不得调节其门。 她端坐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小广场上有人陆续进出,并没有谁去留意到台阶上的她,倒是一个黑人男性在看到她时,报以了一个无声的抿笑,然后步入了门内。 她起身也朝门内而去,静静地坐在了后排的一个空位子里。 恰巧,有唱诗班的孩子们正在唱歌,声音围绕在四周,有一点空空的回响,莉莉安觉得这样的场景异常的熟悉,彷佛,是曾相识。 不经意之间,惊起了眼里的水雾,这种熟悉的感觉没来由地让她难受。 她慌忙低头,遮住了眼睛,身边有个白发的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眼神关注俯身的问道:“你好嘛?” 莉莉安听见,只得匆忙擦拭,抬头答道:“没事,谢谢!”见对方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年人,眼神带有真挚的关切之意,没来由地让她感到温暖,并回以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主会善待每一个人的。”那老年人又说道。 “嗯,善待每一个人,谢谢您!”莉莉安若有所思般回答。 老人听言,伸手握了握莉莉安的手,布满皱纹的手里,带着些湿气也带着安慰。 这让远在异国他乡的莉莉安有些错愕,原来世界是相通的,上帝怜悯着他的教民,让他的教民传递给身边人更多的温暖。 莉莉安低头望着那只布满皱纹的手,心想着。 傍晚时分,司徒老宅门前亮起了灯光,这一路的游客如织,很多人都会在门前驻足片刻。 莉莉安这两天从一德路步行归来,总能看到门口有人拍照。 她知道司徒老宅是有历史背景的建筑,也是西关一带的名居,可她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愿意在一栋什么也看不到的老宅子门前摆拍那些没有灵魂的动作。 甚至昨日,她从门前经过时,有些人还会莫名其妙地拉着她合影,弄得她错愕不已,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别人,因为他们看起来都很热情而又好奇。 她昨日也无意经过附近的陈家祠,门前也未见司徒老宅门前的人流这般众多。 那个时候,莉莉安只会在心里默想,我不懂我不懂,我只是一个外国人而已! 终于,在一群热情的人群簇拥下,她艰难地进了大门,可能是惊慌失措,她关门的举动有些急促,只听见嘣地一声,那铁门惊起的巨响环绕在院子里。 也许是她本人尚在那帮人群造成的热烈气氛里,并没有察觉异样,只见她呼出一口长长的郁气,愣愣地站在大门里,一时忘了抬脚朝院子走去。 可此时的门廊下,司徒赟和周思律却被那道关门声惊得愣神,两人同时朝大门望去。 在见到莉莉安的那瞬间,周思律兀自笑了,还转头给了司徒赟一个意味不明的眼色,只是当时的司徒赟并没有注意到而已,因为他已经起身朝大门去了。 莉莉安今天穿了一件修身的风衣,高挺地立在门内呼气,方才进门时有些拥挤,头发有几缕被人群撩了起来,她显然没有留意。 她稳定心绪,转身从门缝里打眼望去,门外那些人群还没有散,有好奇的人也像她那样扒拉在门上,想透过门缝打望门内。 瞬时,四只眼睛倏地对上,放大的瞳孔惊得两人同时就要惊呼,莉莉安受到惊吓,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弹开,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身后的一具身体上,同时响起的,还有头骨与下巴骨的撞击声。 莉莉安疼痛不已,捂住脑袋转身望去,见身后的司徒赟同样捂住下巴,眼色冰冷地望着她。 “你有没有事?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的站我身后啊!”莉莉安语气抱怨道。 司徒赟气结道:“我叫你了,是你自己没有听到。”还不忘动了动下巴,很好,除了疼痛并无大碍。 莉莉安有些懵,只得答道:“是吗?你叫我了,可能我没有听到。” 两人在大门边对峙了一会,还是司徒赟带着冷漠的神情先离开了,莉莉安望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为他的下巴感动一阵疼痛,因为头骨肯定比下巴骨来得更坚硬一些。 而门廊下的周思律看着两人在门内说话,虽然听不见他们的内容,但那个结实的碰撞声却无法被人忽略,他真是狠狠替大侄儿心疼了两秒,可转眼再看着莉莉安的神情,又看看大侄儿吃瘪的表情,他兀自又笑了。 司徒赟从门廊经过时,他还不忘调侃道:“哟!大侄儿,这是怎么了?被姑娘欺负了就往舅舅这儿跑啊?你丫还是不是男人啊!这么弱,你可别给舅舅我丢人啊!” “嘿!你怎么还跑了呢?是要回房间里躲起来哭吗?舅舅我不是在这儿嘛!有什么委屈事儿跟舅舅说啊!你说你都多大个人儿了。”周思律见司徒赟不理他,反而嘴更贫起来。 司徒赟本不想理会周思律的嘴贫劲儿,可这人越说还越来劲儿了,原本冷漠的人也有了些火气,他怒不可遏,吼道:“周思律,你给我闭嘴!” 被吼的周思律不怒反喜,看着大侄儿吃瘪的表情,哈哈大笑:“怪难得啊,我这百年没个表情的大侄儿也有这么生动的表情了,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这个舅舅啊!”转头还朝愣在门内的莉莉安大吼道:“嘿!你还准备站多久啊?” 莉莉安开始并不知道周思律是在喊她,她想等司徒赟离开。 可门廊下的周思律像是心情舒畅无比,只听他又朝大门喊道:“我说,那位美丽的女士,你打算当望夫石还是什么?或者你听不懂中国话?要我用英语喊你?” 结果,周思律的吼声没有把莉莉安惊动,反而把厨房里的春姐给喊来了。 只见春姐手里拿着一个汤勺,脚步还有些匆忙,脸色好奇不已。 “思律,你喊什么啊?” 司徒赟见状,便接话道:“舅舅刚刚在桌子下看见一只蟑螂,被吓得’花容失色’喊了起来。” 说完,根本不看周思律,转身就往门厅走,周思律一听,瞬间抓狂,咬牙切齿便要往司徒赟身上扑,随即大吼道:“司徒赟希,有你这么说自个儿舅舅的吗?老子是堂堂正正的北方纯爷们儿!” 司徒赟一听他解释,反而笑了,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丢下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纯爷们儿啊!”转身走了,他悠悠地走了,连衣袖都没有挥一挥,留下周思律一个人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周思律气急再反扑,却被春姐架住了手臂,只得对着空气大吼几句。 “司徒赟希,你个小王八蛋儿,你大爷的,别哪天落在老子手里,老子一定替你妈好好教训教训你丫儿的!别以为不敢打你,老子是你舅舅,整天装得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你丫儿还敢抻掇老子。”作势,还假模假式的对着空气踢了两脚,可都没有去甩春姐的手臂,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老太太给拉住呢?除了故意还有什么? 莉莉安见一个大男人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的模样,还被一个矮自己半个身子的老太太给拉住了,她有些忍俊不禁。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由自主的笑意,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却被门廊下的周思律看到了,试问,有几个陌生人见过北京城来的周二爷这般耍泼的模样啊? 他倏地朝莉莉安喊道:“你也笑话老子,觉得老子是个丑儿是吧?” 可莉莉安懵了,不是因为周思律的语气不好,冲她吼了,而是因为周思律满口跑火车的北京土话,她有好多都没听明白。 周思律见她不理人,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径自撇开春姐的双手,朝自己而来,可也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莉莉安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坏,只是有些像小孩子性格。 因为,在看似如此气急的模样下,周思律仍然没有野蛮地推开年迈的春姐。 当他走到面前时,莉莉安发觉他的眼睛是如此的透彻,彷佛一眼便能望见一汪清澈的湖水,比司徒赟更容易让人看得懂,他很高,目测跟司徒赟差不多,却拥有比司徒赟更健康的肤色。 莉莉安望着面前的周思律发愣,反而让周思律不知道如何应对。 先前还气急败坏的模样,瞬间就消散了,周思律也打量起了面前的莉莉安,除了那双黑色的瞳孔,他找不到一丁点亚洲人的样子来,只是那股悠然自得而又恬静的神色,又有些让人恍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司徒书礼(2) 2011年,1月,广州。 街头的寒气依旧未能消退,但隐秘在空气里的西北风却有吹开花朵之意。 它抚过树叶,树叶就变得翠绿,它抚过花朵,花朵就为它绽放,它抚过人们的面颊,还带着些许微暖的气息。 岭南的寒气并没有如其他地区,来得那么凶猛骇人,只不过麻麻点。 越秀区的粤剧院里。 每日保留的剧目仍然是游园惊梦,可司徒老爷子已经几日未曾光顾。 要说司徒老爷子的爱好,恐怕知晓的人都能说上一二,除了听戏便是看戏,变换来去,仍旧是个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尤其是爱看每日必演的游园戏码。 没有人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有如此一成不变的习惯。 在如今这样一个追求新鲜事物的年代里,当下的年轻人甚至时代的追随者们,他们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也愿意为这些新事物们买单,这看似并没有不妥之处,时代在进步,也离不开这样的创造者和拥簇者。 可司徒老爷子毕竟是一个活了一个世纪的老人,能够见证百年的兴衰已属不易,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爱好也并不奇怪。 但怪就怪在,老爷子把亲手带大的司徒赟养成了一个小老头儿的性格,现代社会里,有几个还拥有如古人般的表字?有几个人还会用毛笔写对联?有几个年轻人不会几句现代网络的流行语?可你要问,还有谁?给我站出来! 那么还有司徒赟希无疑!当然,拥有表字的还有司徒赟的两个哥姐,司徒彧希和司徒皛希,如此生僻的字眼,也亏司徒老爷子才高八斗,不过,比之司徒赟的性格,两个哥姐更算作“正常人”,什么?难道我们的赟希“不正常”?当然都是正常人,只是司徒赟更算作异类而已。 司徒赟刚出生时,司徒信念和周思韵已过四十之龄,倒跟周思律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本打算把小儿子放在身边当孙子养,可架不过老爷子的执拗,讽刺道:“你们都是快半百的人了,还有心思管孩子,先把彧希和皛希给我管好!” 司徒信念本打算反驳:“爸,我和思韵才刚过四十而已,您都是过古稀的老人了!难道比我们更有心思?”可看着司徒老爷子认真的脸色,两人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眼见着司徒赟一天天变得沉默寡言,两人急得直跳脚,可到了老爷子跟前,还得强颜欢笑。 就这样,还在吃奶的瓷娃娃司徒赟被带进了老宅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被司徒老爷子带进粤剧院听戏,他哪能懂什么啊? 老爷子听得高兴时,总爱对着还在流哈喇子的司徒赟说:“赟希啊,长大了要不要去学唱粤剧啊?爷爷给你找广州最好的老师教你!”当时懵懂的司徒赟正吃着块莲蓉酥,高兴的直对老爷子呲牙。 转眼,司徒赟开始学习说话c识字,早已成长的需要去学校上课时,变得越来越像个小老头儿,可他长得实在是粉嫩可爱,上幼儿园时,有小朋友围绕,上小学时,有小朋友围绕,上初中时,还是有小朋友围绕,到了去国外上高中大学时,没完没了的大朋友仍然围绕,到了毕业回国,公司的女同事们就更像需要采蜜的昆虫一般,直往他这朵“娇花”上扑。 司徒老爷子是个性格有些乖张的人,他允许司徒彧和司徒皛对自己撒娇,却不允许司徒赟说半句讨巧的话,司徒赟去加拿大那年只有十几岁,可他却硬生生的说:“赟希,往后你就自己独立生活了,所以,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爷爷和你爸妈就不送你了,哥哥和姐姐也不会去送你,你就自己去机场吧!” 那时,司徒赟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失望,反而说:“爷爷,我知道了。” 有人说三岁看到老,这话不假,从司徒赟被司徒老爷子三岁起教育的已经有些沉默寡言时,就注定了这个孩子以后的性格。 就像周思律说的那样,整天一副小老头儿的模样,可司徒赟才刚刚二十八岁。 中山附院的一间病房里。 司徒老爷子住进来的第十天,恰巧跨过新历年。 这几日,他的状态颇佳,还能时不时下床活动活动,司徒信念两口子每日都来,可每日都被老爷子一顿教训,倒不是多大的事儿,就是两人都不愿意去老宅子。 女儿司徒信思也来了,她早在香港安了家,可几个孩子都跟了她的姓,平时回来看老父亲的时间很少,老爷子也抱怨过这个女儿,去了香港只知道自家的事,连带几个孙子辈的孩子也不常看到,关系越加生疏起来。 司徒老爷子今年跨年就过百岁了,虽然只有两个孩子,但两个孩子都争气,硬是填补了他期望的多子多福,老大司徒信思有三个孩子,老大司徒瑴,老二司徒炏,老三司徒妧都已经成家立业,司徒信念也有三个孩子,司徒彧和司徒皛也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只有司徒赟这个“老来子”还孤家寡人一个。 司徒信思已经步入古稀之年,可在百岁的司徒书礼面前仍然只是个孩子,她不满老父亲的数落,还是像儿时那般反驳父亲:“爸,我也是个老年人了,您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数落我,孩子们又不是没来看过您,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司徒老爷子闻言有些错愕,他忙不迭地观察面前的女儿,却也发现女儿早已白了发,可在他心里,仍旧把女儿当成一个孩子般对待。 “你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的头发还白啊?”可纵使老爷子心里难受,嘴上仍旧话不饶人。 “谁知道呢?”司徒信思倒有些不在意,连语气都透着随意。 一旁的司徒信念却接话:“爸,姐姐也很辛苦,忙着给妧妧带孩子。” 老爷子一听,就有些不乐意了,见他皱着眉头说:“妧妧都多大的人了,家里没钱请保姆?还要你去带孩子?” “爸,你知道蓁蓁和芩芩还小,妧妧工作那么忙,又不想外人帮忙带孩子,我反正无事,就帮他看看啰!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司徒信思并不在意,反而有些高兴。 “妧妧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前几年让她过来广州帮忙我们,可这孩子不答应,非要留在香港。”倒是司徒信念接话道。 “谁知道她整天忙些什么?每天早出晚归的,连人影都见不到。”司徒信思适时地抱怨道。 司徒老爷子有些心疼女儿,但又顾及女儿也是当祖母的人了,口气自然地少了责备,反而关心起司徒妧的双胞胎女儿来,和气的问道:“那这样,你走了谁替你带蓁蓁和芩芩?” “妧妧知道您身体不舒服,让我回广州看看您,这几天都是她自己带着。” “那甄家的人呢?甄君维呢?都不帮忙带孩子的?”老爷子又问道。 “君维也忙,最近都出差了!”司徒信思解释道。 老爷子一听,心里还有些气结,可又不愿意让女儿受苦,闷闷地没有出声,众人都以为他不准备理睬这事,可他突然又说:“妧妧四十才生子,两个重孙还太小,如果太累就请个保姆,什么不想别人带孩子,是嫌你这个当妈的太闲?还是甄家人太忙?我司徒书礼的孩子是别人随便欺负的吗?”老爷子自清醒过来这几日,没有哪天像今日这般动气。 “爸,您就别管了,妧妧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您还把她当孩子?”司徒信思不愿再说司徒妧的事,语气有些不耐烦。 眼见着暴脾气的司徒老爷子又要动气,周思韵只得急忙给父亲顺气道:“爸,赟希之前打电话,说是一会儿要过来看您。” 果然,司徒赟是老爷子的解忧草,一听人要来,瞬时要发的火又尽数被压了下去。 老爷子躺在床上顺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过来?一会我要睡午觉了。” 周思韵又答:“说是已经从老宅出来了,和思律一起。” “思律也来了?”看表情,老爷子似乎很高兴。 “嗯,说是这次专程来看您的,之前一直抽不出时间。” 周思律和司徒赟同龄,却和几个年纪都过了知天命的老人们同辈,虽然这几年花名在外,可他哄老年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几个老人都喜欢他,尤以司徒老爷子最甚,这几年司徒赟不在国内,周思律反而有取代之嫌。 一旁的司徒信思也好奇道:“思律这几年交女友了吗?” 周思韵只得答道:“谁知道呢?他那个工作接触的人多,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司徒信思有些摸不着头绪,刚想开口,便被门外的声音截住了:“信思姐姐这么好奇我的事情啊?可为什么不问问本人呢?”恰巧是周思律的声音,还带着些不满,身后自然跟着司徒赟,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美国往事(6) 一九零一年,二月,旧金山。 教会区的那口撞钟依旧每天响彻,可已经少了一个中国青年的聆听。 杜邦街里的那些“柜子”每天仍然被无数白人打开来又打开去,连“柜子”前的门帘都没有换过。 吕宋巷里,华人商会的门庭依旧若市。 而电报山里的华工们,依然谨小慎微的苟活着,以此为慎,乐此不疲。 《旧金山纪事报》每日都有工会反对派的新闻披露,电报山里的哪个白人阶级又包庇华工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旧金山的市民们早已有些审美疲劳。 可纵然如此,文森海克依旧没有出现在报章的任何一面上。 有好奇人士断言,文森海克律师事务所里服务了一位同样聘用华工的高层人士,此人在旧金山的商政届手握重权,工会里的反对派也无法撼动,是他包庇了文森海克的行为,只因文森和这位高层私交甚好,反对派想要动文森,很难! 这日,《旧金山纪事报》副版上有一则难得不是关于华工的新闻。 新闻内容写道;“今日,旧金山各地教会组织都在纪念圣瓦仑廷节,教会组织向报社公告,请每一个信徒都向你身边的人表达善意和关怀,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内容很简短,只有寥寥两行字,可讽刺的是,身边的每一个人里都有一位华人信徒,可他们仍旧没有得到善待,看,原本是一则看似无关华工的新闻,可翻来覆去的想,又给扯上了关系。 正在全民举国庆祝圣瓦仑廷节的时候,漂浮在海面上的“波士顿”号刚刚驶进阿卡普尔科港口,航行数日,仍旧在太平洋上,这无疑是漫长航行里最为让人枯燥的。 阿卡普尔科,墨西哥港口城市。 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五颜六色的旗帜挂满了桅杆,此刻正是清晨时光,码头上已经有无数商人的叫卖声传来,毛皮c烟叶c衣帽c马具c甘蔗c核桃各种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 迎着第一缕阳光,太平洋上的海风吹醒了昏昏欲睡的人们,也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工作。 伍子洵倚在人群中,周围充斥着各色语言,有些他能听懂有些又听不懂,似乎没人在意他的亚洲人外貌,这让他对这个城市充满了莫名的感激。 波士顿号是在凌晨抵达阿卡普尔科,会在此休整两日,船上的乘客可以凭船票下船活动,不过要是过了发船的时间,也是不会恭候的。 原本已经做好被人非议的准备,可未曾想到,阿卡普尔科的包容度竟然比旧金山更高。 是以,费尔曼提议下船走走。 同一时间,旧金山,电报山。 四岁的周孝贤正酣睡美梦之中,嘴角还有流下的口水印子。 他和父亲睡在一楼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里,但屋子里却开了一扇明亮的窗户,只要不拉上窗帘,早上绝对是会被温暖的阳光叫醒的。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许是阳光的照射,小小的孩童径自从床上撑起了身子,睡眼惺忪的望着窗外发呆,辫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稀稀拉拉的披散在脑后。 他胡乱地叫了两声父亲,当然没有人会答复他。 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朝门外而去。 文森家的客厅就挨着这个房间,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客厅的布局。 此刻,文森先生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茶桌上还摆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恰巧一束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映射在地板上,氲起了一团光圈,整个客厅安安静静,这是属于清晨里难得的悠闲。 周孝贤赤足踏在地板里,整个人依旧是懵的,本是无意识的举动,可当他看到客厅里的文森先生时,还是立刻萎缩了身体,畏惧般地叫了声:“早安,文森先生。”随后,就低下了头。 闻言的文森抬头,便看见周孝贤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皱眉打量,对面的孩子长头发有些凌乱,脚上连鞋也没有穿。 可他不想让孩子察觉自己的皱眉神色,于是温和地答道:“早安,孝贤。”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便又开口说道:“你父亲被我安排出门了,厨房有面包,你可以自己去拿来吃。” 周孝贤仍有些拘,不敢乱动。 文森见状,有些无奈地摇头,放下报纸起身向厨房走去,随后手里还拿着一碟面包和一杯牛奶出来了,周孝贤不敢看他,仍然呆呆地低头愣在原地。 如果非要形容此刻的周孝贤,完全可以用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鸡仔一般,有些可怜又让人心疼。 文森见孩子此般,只得随手把面包和牛奶搁在了餐桌上,抬脚朝孩子走去。 走至孩子身前时,他才赫然发现,这孩子竟然如此瘦小,可能都不及自己的大腿高,只听他又温言地开口道:“孝贤,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呆呆的孩子这才抬起头来,懵懂地仰头看着面前的“巨人”文森,答道:“文森先生,我能听懂的。”可小脸紧皱着,又迅速低下了头。 文森也察觉了孩子的神色,又问:“那为什么还皱着眉呢?” “可我太笨了只学会一些简单的,还不能像文森先生一样说话。”周孝贤埋头小心地说道,一句话他必须停顿好几次才能完成,而且很多单词他必须来回想一遍。 虽然语速有些慢,可文森依旧明白了孩子的意思,他没有着急,又问道:“那孝贤想学吗?”说完,可能是觉得跟一个孩子低头对话实在太累,随即,见他蹲下了身子,平视着他。 纵然再懂事,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在听到文森问他时,这才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表情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只得再次小心地问道:“文森先生,您是问我想学英文吗?” 如此生动的一张小脸,一会谨慎一会拘谨一会又好奇,也让文森忍不住笑出了声:“孝贤,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啊!难怪我的妻子也会喜欢你,你真可爱。” 周孝贤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尴尬地抓抓头发,可那一头肆意生长的乱发着实更让人发笑,饶是在外多么严谨的文森先生,也禁不住再次被逗得大笑。 见他突然抱住周孝贤,与他平视,孩子的眼睛无比纯净,像一潭平静的水面,甚至还泛着水花,只是嘴角残留的口水印子破坏了可爱纯粹。 从孩子的眼里,文森见到了自己的样子,是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模样,原来这就是他眼里自己的形象,他突然有些同情起怀里的孩子,便又问道:“孝贤,你愿意一直住在我家吗?哪怕你的父亲也不在身边了?文森先生会给你买好吃的东西,还会教你写字说更多的英文,戴文也会跟你成为好朋友。”也许有些试探的意味,他说完,想看孩子会有什么反应。 可孩子眼神迷茫,一时没有回答,眼见着眼睛已经被憋得通红。 文森有些不明所以,只得慌忙安慰道:“怎么了?怎么还要哭了?”可越是安慰,周孝贤越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终于忍急后,平静水面里起了水纹。 庆幸的是,周孝贤的哭泣也是极忍耐的,若是换作戴文也许已经洪水决堤般波澜壮阔,正当文森不知所措时,孩子糯糯地开口道:“文森先生,您之前说了好长的话,我没有完全听懂,不知道怎么回答您。”说完,还羞愧地低头不敢再看他。 如此啼笑皆非的回答,让文森无奈至极。 回到阿卡普尔科码头上。 此时,波士顿号又上来了一群人,大多提着行李箱子,一个身穿交领衬衫内搭外加西装外套的矮胖男人也在其中,见他蓄着八字胡,额头饱满,鼻梁长阔,梳着偏分的油头,表情不语有怒的样子,手里也提领着一个皮箱。 见他跟着人群上了船,并没有人在意到他的亚洲长相。 波士顿号以载客为主,沿途会经过几个港口,阿卡普尔科是第二站,下一站是檀香山,上船的游客每人需要支付不同的旅费,以阿卡普尔科到檀香山为例,基础船费为2美金每天,当然餐食并没有算在其中,还得另行支付。 船舱一般设在二层,分成上中下三等,下等当然就是2美金每天,如是中上等,那船费就不是这个数了。 伍子洵那样带有卫生间的船舱,当然就应该算作中等,因为下等船舱只能和别人共用一间卫生间,而上等船舱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几乎都被有钱人给占据。 见上船的那个男人直往中等船舱而去。 中午时分,伍子洵c爱莎c费尔曼已经自码头返船,正倚在一处甲板上喝茶,但多数时间都是爱莎和费尔曼在对话,伍子洵就安静地听着,偶尔也发表两句,但都兴趣缺缺。 此时,几个手提皮箱的人从左侧的楼梯步入甲板,清一色的白人。 伍子洵晃眼瞟去,都无任何异样,正当他准备继续两人的对话时,眼见一个矮胖的亚洲男人走在人群的最后,因为个子较矮,所以被前面的人给挡住了视线,刚巧转角时,才被发觉。 伍子洵很惊讶,原来船上还有其他亚洲人? 而正巧,那亚洲人也刚好望见他,表情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对方显然要从容地多,只见他大方地朝自己而来,没几步就行至面前,还举手准备握礼。 只听他用英文问道:“中国人?东洋人?朝鲜人?” 伍子洵愣愣地,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自己,于是他答道:“中国人。” 对方一听,立马换上汉语说道:“很难遇到中国人,看你不像华工,倒像个读书人。” 对方的语气有些唏嘘,口音听起来怪怪的,像是故意嚼了字,一句话说的有些不温不火的味道,舌头也有些捋不直,需要特意去强调,反而更显奇怪。 伍子洵见对方穿着一件得体的西装外套,头发还梳的整整齐齐,就是身材有些矮胖,应该还不到自己的肩膀高,但对方神色很温和,那只伸出的手掌就那么一直抬着。 伍子洵有点不好意思,只得抬手同对方相握,他的手掌很有力,还能摸到一些茧,被对方如此专注的眼神看着,伍子洵讪讪地开口道:“你好,你是广东人?”自然是从那蹩脚的口音来判断的。 对方显然惊愕不已,点头答复,又听他问:“你也是?” 伍子洵也点头,算是回答了对方,复又听他说:“您是自我上船以后,遇上的唯一一个中国人。” “你要去哪?那两位是你的朋友?”对方继续问道,还指了指身边坐着的爱莎和费尔曼。 “嗯,是的,我们去纽约。”伍子洵答道。 “纽约?去上学还是工作?”他又问。 “上学。”伍子洵也只得再回答道。 对方一听,探究的眼神直往伍子洵身上瞟,还不时看看身边的两人。终究是未再询问,只听他说道:“我到阿根廷,明日如果你还来甲板,我请你饮茶。”说完,就朝船舱的方向去了。 伍子洵望着那人的背影发呆,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人有些怪异,至于哪里怪异,他又答不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广州前事(4) 光绪廿十六年,香港九龙租界。 杂乱的居住环境依然没有任何好转,处处都是稀泥和污糟。 街口的步道里站着几个手持警棍的警察,见他们手里都燃着香烟,氤氲了一片。 附近的居民见状,有的绕道而走,有的畏畏缩缩,彷佛视这群警察为洪水猛兽一般。 这片居住区里没有植被,炽烈的日头没有任何遮挡直直打在人身上,已经开始让人难以忍受,好多人见着警察都有些发慌,额头上不自觉地溢出了汗珠,直挺挺地滚落进泥泞的水坑里,激起了一丝不被人察觉的水浪。 几个警察一边抽烟一边四处张望,那眼神看谁都是一片探究,可也未见有其他动作。 自那日街头上演的追逐战后,整个街区都笼罩在压抑的气氛里,警察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转个一个街角就能遇上一批,警察大多数时间都是闲散的,不像执勤。 平时污糟的地盘里,一个警察也看不到,可现今却像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 士丹顿街,乾亨行。 玻璃窗前贴了一张告示,写着;“今日店主外出,暂停营业,如有光顾,请改日再来。” 只见内里被一张厚重的灰布遮住了,从外面望进来,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此时,门帘后没有了如平时般的打字机声响。 可却有人忙碌不已,见他们正在装箱集货,整理物品。 房间里乱糟糟的,废纸杂物堆了一地都是,只见戴眼镜的那位先生倚在一堆书稿山前翻找着什么。 有人在一旁问他:“先生,需要帮忙吗?” 只见他一边翻找一边答道:“不用,就是一份信件而已。”那人一听,也就走开继续自己的整理。 屋子里有些暗,墙角的案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在大白日里明晃晃的扎眼,此时此景有些怪诞,就如隐身在黑暗的蟑螂一般,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要以煤油灯的光亮才能示人。 那眼镜先生翻找了一通,并没有发现自己需要的东西,便不得不放弃了。 整个打包整理工作从早晨开始,看样子已差不多完成,几个大皮箱,几筐书籍,装了满满一屋子,脚下的纸页狼狈不堪。 眼镜先生抬身观望,见收拾妥当便问道:“文纬近日可有消息?” 一旁有人答道:“暂无消息,应是在省中布置暗访,近日竟也消停安分了一些。” 眼镜先生若有所思,未做回答,片刻,又听他道:“今日我去省中一趟,这里的收尾工作就交给你们处理了,最迟明日可归。” 一旁有人惊讶,忙问道:“先生,现下去省中何事?可有需要安排的地方?” “一些私事,不做任何安排,你们不用担心。” 看旁边几人有些茫然,他又解释道:“格致书院的钟先生前几日电报于我,让我去趟省中,说是有事相商,我见今日已收拾妥当,便去去就回。” 那人一听去会钟先生,便不再追问,只让他小心行事。 眼镜先生连连摆手答应。 省中广州,花地,格致书院。 奥斯卡教授已由澳门返回,带回了一些好消息。 他走访了香港和澳门各地,均得到有势人士的支持,可最终选址在哪一处,仍是需要整个教会成员决定,这让他有些犯难了。 格致到了目前,授课时间已经明显缩短,不光是学生骤减,还有教习们的心绪有些起伏,几个西洋教习都打算暂时离开广州,先到东洋去躲避。广东各地受北方战乱的影响较小,仍旧井然有序,就连圣心每日的礼拜也仍在继续,可依旧让人不安。 今日,几个教习聚在了一起,气氛有些低落。 只听奥斯卡先生说道:“大家有什么意见,都提出来吧!” “省中目前未受过多影响,先生作何考量?真的要迁址?可这就与我们办校的初衷违背了啊!先生真的甘心就这样走了?”是钟先生问道。 “先生去了香港和澳门,可有合适的地址?”一旁的林先生也问道。 “目前已经有了几处合适的地址了,可仍在考量中,我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奥斯卡先生语气有些低落,并无寻找到新校址的喜悦之情。 “那先生您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搬还是不搬?”林先生又问道。 ”我不知道,原本是计划在省中办一所教书育人的好学校,可事实总是让人无奈。”语气很失落,格致自此,已经经历过一次不安,可都无如今这般让人为难。 “先生,可有想过,如果格致不迁出省中,会是怎样的结果?”是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刘先生,他一直倚在角落里。 “或许停学或许被现实扰乱成一潭死水。”林先生却接话道。 似乎都有一些不安的情绪作祟,与平日温文尔雅的形象有些出入,平时最是沉稳的刘先生也难免面露难色,大家一致望向奥斯卡先生,彷佛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就目前的现实而言,还有董事局的商议来说,大家要做好随时搬迁的准备,现在课堂还有多少学生?”奥斯卡先生说道。 “目前还有五人,包括今日又缺席的文纬。”钟先生答道。 “文纬这孩子最近老是缺席,钟先生知道原委吗?”奥斯卡先生问道。 “不知,许是年轻贪玩吧!他家中还有一老母亲需要照顾。”钟先生不敢言语太多,只得随意答道。 “唉,原本是极聪慧的孩子,可总是如此不安分,钟先生与他相熟更深,应是多提携一点。”奥斯卡先生对这孩子极有印象,比之退学的伍子洵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坏也就坏在,这孩子的性子太过急躁和激进,少了一份稳重。 “今日叫上你们就是希望都有个心理准备,也许迁校的决议很快就会落实,也不至于让大家措手不及,你们都忙去吧!”说完,见他坐在椅子里发呆,全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此意气风发的洋先生,往日在学生面前那样侃侃而谈,可到了如今,也有些疲态显现。 几人见状,也只得各怀心事般离开。 傍晚时分,有船停靠长洲岛,下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这位中年男人正是乾亨行里的眼镜先生。 码头上很热闹,无人注意到他的行踪,见他熟门熟路的远去。 河南,仍是那不起眼的小摇船,船蓬里坐了两个人,气氛不十分好的样子。 “近日省中如何?”是先前码头上的眼镜先生。 “正如我在电报上说的那般,时机不是最好,可也正如文纬言及,也是时机,先生作何考量?”正是格致书院的钟先生。 “文纬近日可有去过书院?可还安生?”眼镜先生问道。 “近日未曾到书院,前几日只同我说是回趟番禺料理家事,可如何问及,他都不愿多答复。”文纬家宅均在番禺,祖产颇丰,时常回家料理,是以,钟先生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近日省中可有异动?”眼镜先生又问道。 “未曾,倒显平静,倒是总督府时有驻兵进出,不知所为?”钟先生答道。 “无妨,我与孙先生言及,可都觉得先静观其变,华北近日似乎并不太平。”眼镜先生叹息,有些感叹,又言道:“前几日,我收到消息,京津一带有多外兵盘旋,似乎跟义和有关?” “谁曾知晓呢?格致近日的学生也越发少了。”钟先生口气无比伤感的答道。 “先前听文纬讲,是准备迁址了,这事确定下来了?”眼镜先生好奇问道。 “嗯,今日奥斯卡先生召集大家言商,怕是快了,省中的招生工作不好展开,学生们最近积极性也不高,连同我们几个教习亦是受到影响。”钟先生无奈答道。 “唉,回忆起当初在格致的日子,觉得那般开心,奥斯卡先生是位好老师,可惜现今世道不好,可是苦了你们一众教习了。”眼镜先生也曾经就读过格致,那还是格致刚刚成立的时候了,一晃眼,那些天真烂漫的日子已经过去。 倏地,眼镜先生又忆起一事,便问道:“前些时日,文纬带来一张汇丰本票,说是先生转交,先生可愿告知是何人赠予?我本应当面感激的。” 钟先生蹙眉,有些为难道:“那位先生有交待,不愿透露身份,先生不要再问,只道是位支持我们的热心人士就好。” 闻言,眼镜先生也不愿逼迫,只得答道:“那钟先生请一定代为言谢,未能当面感激是在下不周,也请钟先生言明。” “先生放心,对方是位不拘小节的人,既然不愿透露身份,自是明理的。”钟先生答道。 “如是维新的道路上,诚如这般义气志士的相助,势必会事半功倍。”眼镜先生感叹道。 钟先生闻言,未做答应,却是在心里想到;“广州城内,如思同与甫之兄那样的心怀大义的富商却是少之又少,大家都自顾不暇吧!” “先生意同我回格致吗?兴许奥斯卡先生会很高兴见到你。”钟先生又问道。 眼镜先生有些犹豫,只道:“我此行来省中,无人知晓。” 钟先生一听,立即明白其中原委,也就不再言说。 两人有片刻的沉寂,只听见河道里有船工喊着号子,几乎都是本地花农。 钟先生忽地想起思同兄赠予的那盆素馨,便问道:“先生可否知晓河南的特色?”说完,便见他起身撩起了船蓬的布帘子,朝船头走去。 眼镜先生诧异,也跟着出了船蓬,只见河道上行船众多,船头上都放置着许多花盆,一阵阵花香从各处飘来,他不解的转头看钟先生,问道:“河南多花农,是素馨还是茉莉?” 钟先生却只答道:“先生可知一生衣食素馨花?”—一解释1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梦境纠缠(3) 2011年1月,广州。 今晨又下了一场冬雨,整个广州隐秘在烟雾里,有些虚虚实实。 司徒老宅今日“人口众多”,有从医院回来的司徒赟c周思律c还有每日必定出门闲逛的莉莉安,昨日门廊下的争吵被几人缄口不提。 可大门外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让人怀疑却又毫无头绪。 三人难得倚在门廊下喝茶,但多数时候都是周思律自说自话,偶尔莉莉安也附和两句,司徒赟像个闷葫芦一样,半天也没见倒出一个字儿,可绕是如此,也并未影响周思律的话痨气势。 周思律对莉莉安的兴趣颇丰,见他时不时朝莉莉安身上瞟两眼,又转头看看司徒赟,总觉得这两人有问题,至于哪里有问题?他又说不上来。 “赟希,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莉莉安去你公司上班?该不会想金屋藏娇吧?”周思律说出来的话,多半都是以揶揄司徒赟为乐。 可司徒赟显然没打算理他,甚至连个正脸也不愿意多给,仍是径自喝着自己的茶。 一旁的莉莉安听这话,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打翻,只能稳定心神,也做作壁上观般,学司徒赟不理会,可心里也是期待点什么的。 周思律见人无动于衷,于是又把由头转到莉莉安身上,问她:“赟希就是一个闷葫芦,没意思得很,要不,你来给我当助理,保证比跟着他强!” 闻言,莉莉安很诧异,便好奇地问道:“什么助理?” “就我的助理啊!我听说你是高材生,也没打算委屈你,工资肯定比赟希给得多,怎么样?考量考量!”周思律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又让莉莉安想起昨日在门廊下的那番争吵,发觉周思律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她便接着问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性质的助理,你应该先介绍一下啊!” 一旁的司徒赟见两人作势认真的谈话,突然就插话道:“舅舅是干娱乐大众的工作,你要确定准备好在人前哗众取宠就去帮他,当然他的工资肯定比我给的多。” 周思律一听那话,心里的小火苗又要窜起来,脸色瞬间就快崩不住了:“司徒赟希,注意你的用词啊!什么叫哗众取宠?爷这叫奉献自己服务大众,还高材生呢!看你那词儿用的合适吗?” 莉莉安是见识过周思律的小孩心性,翻脸快的就跟翻书一样,她不想两人的明嘲暗讽坏了难得的闲暇,只得出言:”那周先生的工作主要是做什么的?我可以先了解一下吗?” 周思律正在气头的边缘徘徊,正需要莉莉安这样顺竿子往上跑的识时务者,装模作样般瞟一眼司徒赟,然后假模假式地说:“我是个演员!”话语里有明显的显摆,说完还拿眼角去看莉莉安的表情,可这女的一点表情也没有。 见莉莉安没有表情,周思律那摆得十足十的架子有些要倒不倒的迹象,这就让人尴尬了。终于还是崩不住,讪讪地说:“我说我是个演员,你不明白?就是大众偶像!” 一听大众偶像,一旁的司徒赟还是没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当然可以预料,小孩心性的周思律立即翻脸,愤怒般问道:“司徒赟希,你什么意思啊?是在嘲笑你舅舅我吗?” “舅舅,你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说话都不经过脑子啊?”司徒赟无视愤怒的周思律,还变本加厉的讽刺道。 气急的周思律起身又要反扑,结果司徒赟见势一个转身就避开了张牙舞爪的周思律,还不忘继续嘲讽道:“舅舅,您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不过就要动手?你要让门外那群粉丝看到了,说不定明天就变黑粉了。” “老子现在是你舅舅,不是什么大众偶像。”说着,又要朝司徒赟身上扑,周思律人高马大的,做出来的动作简直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一般,让人啼笑皆非。 莉莉安实在是不想见两人斗嘴,只能起身说道:“你们两个慢慢打,我先回房间了。”说完,理都不理两人,径自朝门厅去了,留下的两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 周思律瞬间失了兴致,恹恹地又跌回座椅里。 “赟希,你说我这样有意思吗?简直有损我高大威猛的形象。”周思律突然说了一句,也没管司徒赟有没有在听。 “舅舅,你只是在演戏而已,这不是你的强项吗?”司徒赟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周思律无语,只拿斜眼瞅他,自己都感觉没劲儿。 是夜,大门口的人群早已散去。 龙津路里有瑟瑟冷风吹过,不过,连落叶都没能泛起一片,冷风无法只能在空荡荡的街道里干吼两嗓子,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莉莉安躺在床上,回忆起了来广州的情形,陡然就升起了一丝莫名地不快来。原本是怀揣着一份踌躇满志,却被没来由地冷风浇熄了所有热情,那抹冷风就是司徒赟。 越是求不得就越是让人难受异常,索性,不再庸人自扰吧! 而一边的司徒赟,此刻已经进入另一番景象里。 周围是泛着朝气的年轻人,几个人群簇拥一团,这会让人联想到大学的校园,几个孩子相约去上某一趟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课程。 司徒赟倚在一棵高大的树冠背后,并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他。 他身上穿了一件褐色的厚羊毛外套,下身一条直筒的深色西装裤,内衬是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看着很年轻的样子,倒有些学生气质,可纵然如此,仍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有几个不像学生模样的孩子从树冠旁的小径经过,不经意瞟到了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又沉静在无声里,彷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之后,他似乎有些头绪,甚至瞬间就弄清楚了这是哪里?他不再犹豫,抬脚就往某个方向而去。 没错,这里是纽约州立大学奥尔巴尼的校区。 昨日,奥尔巴尼下了一场大雪,整个校园都被一片白雪覆盖。 校园北部有一片无人到达的区域,这里生长着高大的树木,还有一处从远方而来的流水,在此形成了湖泊,到了这个季节,湖泊已经结上厚厚的冰。 因是假日期间,自小径上见到的几个孩子以外,司徒赟没有再见到其他人,诺大的校园空旷无比,踏在雪面上发出的响声,在空旷的校园意外的清晰。 只见他往北部的那处无人区域而去,背后雪面印上了一排清晰的脚印。 远远望去,结冰的湖面上站着个人影,穿着一身乌漆麻黑的衣裳,跟冰天雪地的白茫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见他背手站着,看不清长相,但从背影来看,背端得很直。 天光不算太晚,头顶的太阳还带着些温度,但光线折射到雪面却反射出了刺眼的光亮,司徒赟步履蹒跚的朝那人走去。 依旧是咔嚓咔嚓地破裂声。 这片空地本就被一片山坳包围着,像是一个盆子底,如此寂静的时刻,那破裂声尤其地刺耳,背身那人肯定也听到了响声,见他缓缓转身看了过来。 头顶是太阳他背着光,从司徒赟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就像是耶稣,头顶的光圈就是他赐给普罗大众的福礼,也许是这位耶稣不想让他的子民看到真面目,所以就隐藏在了神秘的光圈里。 由远到近,慢慢地踱到了他面前。 只见那人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司徒赟不作声,就着光圈里的一点暗影想把面前的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可这人的面目依旧是团模糊的样子,看不真切。 彷佛是被司徒赟探究的模样给逗乐,那人仍不住笑了出来:“你看见了什么吗?”他问道,语气里有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我看到了一团光,可却看不清你的脸!”司徒赟答道。 那人闻言,身子又往他面前挪了挪,可这让司徒赟更加疑惑了。 他抬手想要抓住那人的衣袖,可伸出去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便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然后又去抓那抹衣袖,就在他以为终于抓住时 穿过的手掌停留在了空气里,什么也没有抓住,那人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茫茫白雪里。 四周的景象瞬时突转,周遭变得漆黑一团。 窗外的夜空依旧暗沉,厚重的云层偶尔放出几个迷路的星星,但也照不亮回家的路。 路灯被树桠遮住了大半的光亮,只有几丝透过缝隙钻进屋来。 此刻,那抬手的动作依然还在,可空气里只有那几丝微暗的路灯而已,要怎么抓住? 司徒赟从梦境醒来,表情如此淡定从容,就连坐在椅子里的身子都未曾挪动半分,那双沾染了雪水的户外鞋依旧还冒着寒气,直往地板上滴水。 如同往日一般,他会再次在清醒时,坐等曙光的来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思律自述(1) 我出生在一九八二年的北京。 当时,北京的春季还有些乍暖还寒的意味。 我的出生原本并未在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父母计划里,一切都有些背道而驰。 理所当然,我成为了周家的老来子,父母谈不上有多爱,因为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大我二十几岁的姐姐身上,可姐姐却远嫁到了南方,我便成了父母排解孤独的调剂品。 小时候,院儿里有一群孩子,他们总喜欢背后谈论我的父母,觉得他们太老了,而我还只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儿,兴许还没有等到我长大,他们就会老去。 这群孩子的父母也觉得我挺可怜的,虽然他们的父母有的还是我老父亲的部下,可仍旧不能阻止他们对我评头论足,我被当成了一个十足十的谈资。 有一年冬天,北京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城市都覆盖在一片雪茫茫里,有白色的热气从屋子的出气口里冒出来,还发出呲呲地响声,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院儿里两个比我大的孩子,他们站在巷子口对我指手画脚,说我是姐姐和隔壁院儿的秦家大哥的私生子,在八十年代里,人们比现在更在乎名声,而且父亲还有军衔在身,父亲为了保住姐姐的名声和自己的军衔才对外说我是他们生的,可邻里却有人说,从来没有看到老母亲怀孕的样子,我就莫名其妙的出生了。 也许是我遗传到了父亲作为军人的特质,不服输不低头,那两个比我大的孩子被我压在雪地里胖揍了一顿,从此见了我便绕道而走,他们的父母反应到老父亲那里去,说我是顽劣的孩子,给父亲抹黑了面子。 当晚,我被父亲吊在院儿里的那颗大榆树下,差点冻死。 有那么一阵子,邻里之间的闲言碎语就像一颗生根发芽的种子,长在了我的心里,我更加谨慎地生活着,不去结交朋友,不去任何家里做客。 也许只有墙角那只不知道被谁遗弃的蝈蝈儿成了我幼年时的唯一玩伴,直到后来那个比我只小一岁的侄子的到来 姐姐已在南方安家,那时我还没有出生,等到了我出生的第二年里,姐姐的第三个孩子也出生了,原本是一个长在北方一个长在南方没有过多交集的家人,可姐姐不知道怎么跟南方的那位长辈决定的,把小我一岁的侄子带来了北京。 那时,我们都已经上初中了,在他待在北京的两年里,成为了我仅有的“朋友”。 可侄子太沉默寡言了,有时候感觉像个小老头儿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有“朋友”的喜悦,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单。 这个侄子还有一个像古人那样的表字,是南方的那位长辈给他取的,叫赟希。 我们一起共度了两年的时光,赟希是在初中毕业的那年离开中国的,南方的那位长辈给他安排了加拿大的学校,之后,我们的联系只能通过仅有的越洋电话进行。 在电话里,我会兴冲冲地告诉他,我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朋友,一个真正的朋友,不是像他那样的亲人朋友,我们会结伴一起回家,他家就住在巷子另一边的院儿里。 而赟希从来不会跟我说他的近况,也从来不抱怨国外的种种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是听我没完没了的说,最后他会冷漠地结束:“舅舅,电话费太贵,你废话真多!”最后,无情地挂断。 周家祖先是从南方考取功名来京为官的,到我这代已经扎根在了皇城根儿下。听老父亲讲,祖先是翰林文官,学识颇丰,仕途一片大好,可却在北京城里慢慢消匿起来,可谁也不会想到,到了老父亲这代时,却是入了军队。 小时候那段无妄的灰色记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若是带有灰色那么言出必是灰色的,老父亲常常把我挂在老榆树下反省教育,我是到了后来才幡然醒悟,他的良苦用心。 一九九七年,我十五岁。 护城河边上的柳絮还没有开始纷飞,普通老百姓仍然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如往常一般平静的北京城里突然响起了警笛声,彷佛从遥远的世纪里恸响的哀怨。 老父亲在家接到一个电话后,便匆忙出门了,几天也没有见到人影,我倚在墙角好奇地问老母亲出了什么事? 老母亲彷佛看傻子一般看我,小声地叫我不要问了。 直到后来的不久,我才从电视里知道了一些原委末梢,可那跟我这种中学生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是一周后回的家,面色苍白了不少,一进院儿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人敢去打扰他,在“禁锢”自己的几天后,父亲苍老的身影才重新出现在院儿里,彷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我的青春期也彷佛到了 这一年还没有开始的夏天,我被老父亲送去了南方,姐姐所在的城市。 广州这座城市我来过无数次,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来过无比枯燥的寒暑假,转眼还得再回我出生长大的北京,因为南方湿热的气候总是让我失了生气,我总觉得自己像日头刚猛里的那些看似枝繁叶茂的植物一样,看起来勃勃生机,其实只剩下一些根系来维持生迹而已。 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气候,他让我异常的烦躁。 赟希有一位姑母在香港,我跟这位姑母却是同辈,跟着姐姐叫她信思姐姐,她比姐姐大了几岁,比我至少大了三十岁以上,有一年和赟希去香港玩,我是第一次见这位信思姐姐,她对我保持了异常的热情和爱护,这让我很诧异。 信思姐姐在赟希离开广州时,央求着姐姐同意我去香港上学,那时我已经准备回北京了,可姐姐不知道怎么跟老父亲说的,最后的最后我被姐姐同意留在了香港上学。 起初,地域和文化的差异让我无所适从,我找不到生活和学习的捷径,只能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我给姐姐去电话,说我很难适应那里的节奏,想回北京。 可姐姐在电话里,表现出了比赟希那样的小老头儿还要冷酷的语气:“思律,你看赟希在国外都能适应下去,你只是在香港而已,为什么不去努力适应新环境呢?你不能总按照北京的生活习惯去要求自己,那样你会过的很累,你还记得姐姐刚到广州时吗?” 我沉默片刻,突然明白姐姐的想法,也许她是想要我走出北京那个怪圈,也许并不是信思姐姐要我留在香港,而是姐姐央求的。 姐姐在电话那头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自顾自地又说道:“思律,你在北京过得并不开心啊!我知道周遭的闲言碎语并不会因为父亲的军衔而改变多少,你有没有哪怕一刻也怀疑过?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的孩子?” 最后那句话着实把我惊得不轻,我自然反应般地反问:“那姐姐,我我是你和秦家大哥的孩子吗?他们都说老母亲根本没有怀孕过,我就突然出现了!” 姐姐一听我反问,不等我再开口,在电话里惊呼出声:“思律,你是不是疯了?你就是爸妈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以后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你给我好好地在香港待着!”可想姐姐一定是生气极了,如果我在面前,肯定是会被她狠狠地教训一番。 自此,我开始了在香港的生活,索性信思姐姐对我无比的热情和耐心。 七月第一天里,我站在金紫荆广场上目睹了神圣的升旗仪式,那抹鲜艳的色彩终于正式的飘扬在了阔别多年的土地上。 那一刻,我竟然感觉到无比的光荣,兴许是我从小生长在皇城根儿下的原因吧! 我越来越喜欢这片遥隔北京的土地,它让我变得更加的自信起来,在我成长到了十五岁的时光里,原来也庆幸一切都如此美好。 我会在同学们的一个个好奇的问题下反思,会想念远在北京的父母,想念胡同里的流浪猫,墙角里被人遗弃的蝈蝈儿,那些曾经被我打倒在雪地里的大孩子,还有那棵吊过我的老榆树。 我会趁着假期的时间跟姐姐一起回北京看父母,那些场景c语言c人物依旧让我熟悉无比,彷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二零零零年,千禧之际,维多利亚港上燃起了绚丽的烟花。 人们以不同的方式来庆祝新世纪的到来,街道里充斥着欢快的气氛,而我以十八岁的年龄迎接了人生里第一个从中学生到大学生的转变过程。 这一年三月,我参加了高级程度会考,在这之前我已经参加并通过了中学会考,姐姐问我愿不愿意出国上学?我没有犹豫地告诉她:“我想就在香港上大学!” 姐姐没有反对什么,只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在随后的七月里,我收到了成绩通知书和考试证书,并顺利地申请到了香港中文大学文学院的就读,一切都挺平静地进行着。 在不自不觉间,我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并且十分开朗,可在香港的这些年里,我那口让本地同学好奇地京片子依旧也没有改变,用曾经的中学中文老师的话来说:“你的中文比我的好多了,我应该聘请你来当我的中文助理的。” 在大学生活进行到第二年时,我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个演员。 那是暑假回北京看父母的间隙。 一个剧组正好在我家院儿门外取景,原本以为我是剧组的某个新人演员,有一个自称是副导演的人拉着准备进家门的我,说:“你是哪个公司的演员?怎么随随便便就进别人家的门啊!知道这是谁家的大门吗?” 当时的我太过于莫名其妙了,甩开那人的手就往院儿去,也没管那人生不生气,我心道:“我进自己家的门还要经过你们这些人的同意不成?”以前在北京的混子劲儿又快被激发出来了! 那人看我脸色不太好,瞬时就把话放软说:“我跟你好好说话呢?问你知道这是谁家吗?还敢乱进去,告诉你也不怕,这门儿咱导演都不敢乱进,上头叮嘱了,拍戏别人不反对,可要是打扰到别人的正常生活了,那可就要换地儿拍了。” 我瞅那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觉得特别想笑,以前我在北京时也没见谁给过我好脸色看啊,反而这几年父亲的军衔越来越高了,便成别人敬畏对象了?那我那几年恶霸的样子是做给谁看的啊? 也有可能是有心炫耀一下,我扬扬脖子说:“这是我家!”然后就进门了,也不知道背后那人听到这话是个什么反应,管他呢! 院儿还是那个院儿,甚至连那颗老榆树都还依旧挺立。 可我总觉得是自己这几年的心性变化了,看哪儿哪儿不对劲。 父亲正倚在墙根下的椅子里,而母亲正拿着水壶给院儿里那些花草浇水,都是我走后才栽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思律自述(2) 北京的夏季,火辣辣的阳光直射进地面。 院儿里的花草却长得异常茂盛,在这样炎热的夏季里依然透露出了勃勃生机,这是父母在晚年里不多的爱好之一——侍弄花草。 我的父母的确已经太年老了,虽然精神头都还不错,可也经不起岁月的洗礼,他们早已经从单位退休,过起了晚年生活,可始终过得孤孤单单的。 再说回我成为演员的喜剧过程吧! 门口那个剧组的副导演刚好是个选角导演,在我推门进家以后,那个被我话语震惊到的副导演思考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了什么事情。 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在军区大院儿晃悠的年轻人,要么是个神经病,要么就是个家属,还有另三种可能,就是串错门儿了—当然这种可能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 当我第二天出门时,那位选角副导演竟然守在大门口,一副殷勤地样子。 他像个狗腿子一般扑向我,讨好地问我:“你是部队里的孩子啊?失敬失敬了,昨天我是有眼无珠,竟然蠢成那样,你可不要见怪啊!” 我不以为然,出于礼貌回答他:“没事!” 那导演顺势而上,又继续说道:“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唐突,可你外形看起来很不错,想不想当演员啊?” 我想都不想,直接回答他:“不想!”有些我侄儿的口吻。 那导演彷佛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也不见他恼怒:“当然,你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也不一定看得上演员这样的职业吧?可现在的演艺圈也有不错的例子啊,陈道明陈道明你知道吗?我的一个干哥哥是他经纪人的弟弟的朋友,说陈道明这人可牛逼了,我确信你也能成为演艺圈的一枝独秀,而且是偶像性的。”在那刻,我是确定这位导演是个吹牛逼的主儿,也不怕闪着自己的舌头。 可多年后的我再回忆起那时自己的想法,还真是啪啪打脸—一因为我真的成为了一个大众偶像,当然我从来不在粉丝面前称自己为大众偶像这样的话。 “我还只是一个学生,对演艺圈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当时是这样回答他的。 可那位演员仍旧没有放弃,在随后的几天里,天天蹲我家大门儿口堵我,甚至在那个剧组已经离开后的许久,他也照旧,倒让我觉得:“这人还真是执着的可爱!可惜我确实对演艺圈没有什么兴趣,比起当一个演员,我更想当一个军人!像我的老父亲一样。” “目前没有兴趣,不代表以后没有兴趣,你这样好的条件,就像一匹千里马,需要一个好的伯乐去发掘并培养,我就是那个伯乐,所以愿意等你这匹千里马。”那是我在那一年听到的最自以为是的一段话,我嗤之以鼻。 可在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件让我无比震惊的事,也是这件事让我最终踏入了演艺圈。 那一年,是二零零二年,我刚好二十岁,仍旧只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大男孩而已,甚至都还没有开始自己的第一段爱情,事实说明了,我只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浪荡不羁容易迷惑人,内心其实是一个纯净如雪的孩子。 在我离开北京,回到香港继续学生生涯的时候,一切都看似那么平庸,显然已经把那位执着的副导演给抛之脑后了。 随之而来,我终于在大学校园里开始了我的第一段爱情,回想起来,那样的恋爱的确有些青涩,就像山楂果儿那般看起来红满诱人,可如果没有经过加工依旧酸涩难以入口。它们没有任何物质的支撑,往往最后都会断送在时间的流逝里,然后不被人记忆,多么可笑的一段回忆。 伴着湿热的空气,香港引来了这一年的冬季。 也引来了中国历史上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意外,就在二零零二年悄然结束的当口,港府发布了最新的一则“不被重视”消息,这则消息几乎没有引起大众的关注,繁忙的香港仍旧每日正常轮转。 随后的不久,港地报刊新闻陆续发出多则声明,提醒市民出行做好防范措施,出入公共场所尽量佩戴口罩,而当香港开始反应过来事态的严重时,却已经有些遏制不住事态的发展。 而整个春节都被笼罩在一片阴郁里,而那片阴郁就是—一一sars! 事态的发展已经有些往惶惶不安的方向走偏,大街小巷里的人们变得更加匆忙,那是一场关于无声硝烟的战斗。 可就在香港笼罩在阴郁里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开端又在我的家乡发生。 母亲从北京打来电话,声色里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老母亲有些哀怨,父亲虽然已经退休,可仍旧像一九九七的那天离家。 姐姐也从广州打来电话,让我务必照顾好自己。 那年的春节是我唯一没有跟北京的父母一起度过,大家似乎都没有了喜悦的庆祝感。 糟心的往事,往往都不愿意去回忆,因为那代表着心酸和折磨,我们似乎更愿意去展望美好的未来,而不是对着过去悲伤春秋。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紧张的气氛已经开始被喜悦取代。 可诚如我这般的小人物,依然没有窥探真相的权利,这场暴风雨来的快走的也急,只是剩下的满目苍夷谁愿意再去提及?可那些事情本不归于我们所能谈及,我们只能坐以待毙而已! 我并不想在我难得的自述里谈论那些时过境迁的事情,还是说说关于那已经被我遗忘到九霄云外的故事—一论一个演员是怎么诞生的吧! 就在学校恢复课业的二零零三年的春末,我突然有些悲切,完全迷失了自己,就是那么突如其来的感受,也许用现在的眼光来审视,可能就是可悲的叛逆期来了吧? 我瞒着家人办理了休学,甚至连信思姐姐也没有提及,毅然决然的回到了北京,就住在距离家不远的一个酒店里。 我鬼使神差地联系了那位副导演—一林行,也就是我未来的经纪人,告诉他:“我想当一个演员!”时,林行竟然没有表现的太激进。 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林行在电话里表现的特别平静问我:“考虑好了吗?你家人支持你做这一行吗?还有你的学业已经完成了?”这一系列的问题,确实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得打岔:“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了!” 林行在电话里没有搭腔,气氛莫名其妙地安静了,我彷佛听见林行在电话那头叹息,也许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有些沉重,果然,他开口:“思律,我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或许在早几个月前,你给我说这些话,我会激动得跳起来庆祝,因为你有那么好的条件,还有聪明的脑子。我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你能体会能体会那种趟在床上等待死亡到来的恐惧吗?” 我被林行的回答搅得心神不宁。 可林行接着又说道:“再刚过去的春天,我以为真的再也看不到北京街头那些惹人厌的柳絮了,可老天爷把我戏耍得像个丑儿一样。”电话那头似乎有低泣,听着断断续续的。 可悲又可气的命运啊! 林行在年前出差到过香港,甚至我们还见过一面,可就是这一次的出差之旅,给他带来了无妄之灾,他回北京后不久被确诊为sars,可我是要替他感到庆幸还是要给自己的幸运感到后怕呢? 这场疾病给北京城带来了恐慌和消极,可却也在后续里得到了缓解,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林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会让原本那样开朗的人转变了心性,我不得而知。 后来,我在电话里告诉他:“如果现在不是一个时机的话,我愿意放弃,毕竟这也不是我原本的初衷,也希望他能够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虽然调整好状态的话语说来轻松,可我也知道,这其实没有任何说服力。 原本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其他的打算,可电话那头的林行似乎有些犹豫,也许是我这样的条件实在是让他不愿意放弃吧!—一看,资本优良的人就应该有天生骄傲的资本。 那天,我们结束通话时,林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让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可他的答复却是直接带来了一纸合约和一份剧本,在当时只有二十岁的我来讲,那份剧本的内容我竟然不想再去想象,因为它几乎展露了我所有的青涩和幼稚,每每我和林行回忆二零零三春末的那些记忆时,总是相对无言的笑。 林行成为了sars患者被治愈后的一员,我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否依旧如初,可却能无形的感觉到,他没有从前那样的乐观了,或许治愈的身体,却无法治愈他心里的烙印。 在随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对那年可怕的经历缄口不提。 我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大众偶像,而家人却是最后才知晓的,他们似乎比我预想的还要平静,原本最让我担心的老父亲,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淡定来回应。 二零零八年,国家的奥运年。 我已经在电视媒体上获得了挺高的地位,那年我只有二十五岁。 突然的疲惫期又再度到来,也许我这一生过得还算顺利,就连儿时的阴影也不再停留,我决定暂停自己的事业,去香港继续深造自己,在这之前,我竟然抽空完成了暂停的学业。 电视媒体上,我被塑造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设,可依旧拥有一批热爱和支持我的人,支持我的人里面也有林行,这些年来,我俨然已经把林行当成了良师益友的存在。 正当我动身去香港时,从千里外的四川传来了噩耗,一场天灾无情而至。 多么无情的命运,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这个喜庆的奥运年过得顺利,所以开了一个如此蛮不讲理的玩笑。 那天,我做了一个临时的决定,成为一名志愿者,以个人的身份加入到后方的志愿里去,又是一意孤行的举动,原本以为年迈的父母会阻止,可他们又一次表现出了理解。 到cd的那天,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 机场几乎被各种各样的标语包围,我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援助队伍,他们也许跟我的目的地一致?可谁又会有闲情逸致去管顾呢? 林行也在,去都江堰的整个行程都是他订好的,我只需要躲在低低的帽檐下行事就好,没有人会为特意关心我这样一个小明星。 在都江堰志愿生活的时间里,我竟然没来由的觉得快乐,我能帮助失去家园的孩子们继续读书,看着他们一张张从惊恐到释怀的面庞,原本所有的不幸都只是过去,因为在淅沥的小雨过后,太阳出来了,它照耀着这片满目苍夷的土地上,生出了光,也生出了希望。 那一年,也成为了我二十五年来最有意义的时光。 可终究我需要审视自己,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毕竟我需要回归现实的生活。这一年的十一月,在我志愿工作的半年后,我回到了北京,计划自己导演一部电影。 林行在得知我的想法后,报以了极高的支持。 随后的二年里,我都忙碌在自己的电影计划里,这部电影最终在二零一零上映,也许是林行的宣传和后期工作做的成功,在影片上映后的一周,我又莫名其妙地被报刊媒体冠以了年轻新锐的转型型导演,得到了各方的夸奖,当然也有质疑的声音传来。 有人说我只会以现实的痛苦来博取大众同情的目光,并不是真正的实力,对此,我感到难受。可在一天,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却让我释然不少。 这位给我电话的人,是赟希的爷爷。 他说:“思律,你很优秀,任何负面的情绪只会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更加恶劣,你要做的只是坚持自己就好!”一位经历了世态炎凉的老人用词并不华丽,甚至都没有任何优美词藻,可就是那样短短地一句话,温暖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美国往事(7) 一九零一年,二月,墨西哥海域。 波士顿号刚离开阿卡普尔科,依然行驶在太平洋上,距离下一站仍旧需要数月的航行。 今日甲板上无风,温暖的海风拂面而来。 只见甲板上的一处,坐着两个人,正是伍子洵和那位刚上船的广东同乡。 伍子洵对这位同乡大哥好奇不已,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可这位同乡话语不多,只道自己是美国的华商,来美国已数年,做一些小本生意,并不值得一提,反而是好奇伍子洵的境遇。 身在异乡,对于故乡的事物总是抱有莫名的亲近,哪怕两人只是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爱莎曾在私下让他注意自身的言行,这个同乡来得如此奇妙,不应该如此亲信他人的。 伍子洵不以为意,搞得爱莎也有些自讨没趣的意味。 回到旧金山,电报山。 进入二月,季风也少了侵袭,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无比舒爽。 方正广场旁的纽约时报分社里。 正襟危坐地彼得和霍斯特难得如此,只因报社今日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一文森海克。 照理,两人不应该拘谨在一位律师面前,可这位律师却带着一则他们需要的消息自行上门了。 此时,那份消息就在彼得手上,是一份手稿—一来自爱莎薇恩。 手稿是通过一位报社同行转交给文森先生的,可谁也不知道,爱莎是如何得知其中缘由,又是怎么知晓会最终来到彼得手中。 手稿很简洁,只有短短几行字,写着;“彼得和霍斯特,如果你们已经在查看这封手稿,那就证明文森先生已经将它交与你们,很抱歉,我们现在已经在前往纽约的轮渡上了,大约会是在夏初到达奥尔巴尼。”落款时间是在一月,那时两人也许还在太平洋上航行。 一旁的霍斯特打量着身子,也在查看,仍不住开口道:“天啦!我们错过了他们。” 彼得闻言,反而思考起来,片刻道:“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肯定,子洵是安然无恙的,这不就很好了吗!”是然,这趟回美国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 霍斯特又道:“那我们还回纽约吗?” 彼得:“回,就当是难得的假期。” “两位既然打算前往纽约,可愿到我家去做客?当是我替两人送行,如何?”端坐的文森先生突然开口道。 “何乐不为呢!”两人都表现的有些兴奋。 街边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三人从方正广场朝半山腰的文森海克家走去。 文森家在半山腰上,进门就是一片打理整齐的草坪,只是颜色有些枯萎,彼得一进大门,就见草坪上有两个小孩子在玩耍,其中一个明显是亚洲人的模样,还梳着一个不长不短的辫子。 这让彼得好奇不已,问身边的文森:“文森先生,那个小孩是您家的孩子?没有任何偏颇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此难得而已。”说完,还抬手指向那个亚洲小男孩。 文森先生毫不意外地答道:“那是我家中国仆人的孩子,倒是和我的小儿子玩得很愉快,那个孩子很聪明。” 霍斯特闻言一惊,便问道:“文森先生竟然有如此行为,难倒不在乎那些反对华工人士的排挤吗?我和彼得刚入旧金山,便听闻各界的呼声,虽优于周边地区,可也并不友好啊!” 只见文森先生满不在乎道:“只要是在旧金山,我就不惧任何反对派的行径!” 彷佛是不愿多提及自己的身份,便见文森先生招呼正在玩耍的两个孩子上前来,两个孩子听见文森先生的招呼,都朝三人跑来。 见文森先生蹲下身,左右手牵起两个孩子,他们都很乖巧,但独独周孝贤的脑袋有些低垂,可能是从未见过彼得和霍斯特,略显得拘谨了一些。 “这是戴文,我的小儿子,今年四岁。”文森先生抬起右手说道,小家伙完全是一副好奇的模样,未见周孝贤的拘谨,只见戴文奶声奶气地抬头说道:“你们好,我叫戴文,今年已经四岁了,那是我的伙伴孝贤,也是四岁,孝贤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的爸爸也没有去过那里。”他指了指父亲左边的周孝贤,已经作为他的代言人介绍了。 又听戴文好奇地问道:“你们去过孝贤的家乡吗?” “那戴文知道孝贤的家乡在哪里吗?”是彼得问道,还不忘蹲下身子,拉起孩子的小手,纯粹地对待小孩子的口吻。 “知道呀!那里很远很远,远到我这一辈子都去不了!”小家伙的口气像个老气横秋的大人,还不忘遗憾的叹气。 “我和我的朋友刚从那里回来,其实一点也不远。”彼得安慰道。 不光是戴文一听觉得羡慕,就连一旁的周孝贤也觉得惊讶,他小心地观察着彼得和霍斯特,便听见戴文惊呼出声,急忙扑过来拉着自己的手说道:“孝贤,你听见了吗?他们刚从你的家乡回来,你可以问问有没有你家乡的消息啊!”四岁的孩子,其实并不懂远东的国家正在经历什么,他们也许只会从平日里别人口中的细微末节判断出一些零零散散的印象。 只见彼得转头问道:“你叫孝贤?家乡是在哪里?你这么小怎么来的美国?”用的是汉语,乍一听,还带着些岭南的腔调,可能是顾及孩子太小,问得很轻柔。 彼得不确定孩子是否能听懂他的汉语,因为面前的孩子完全没有反应,倒是一旁活泼的戴文又好奇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语言?”戴文长了一对蓝色的瞳孔,卷卷的头发,像个洋娃娃般可爱,可此时他好奇时的表情又那么严肃的样子,整个眉头都紧锁着,有些喜剧。 “我说的是孝贤家乡的语言啊!”彼得有些啼笑皆非地回答。 小家伙显然不太相信:“可孝贤都没有回答你,他听不懂你说的话?” 彼得无奈,只得看向周孝贤:“孝贤,你听得懂我的话吗?听得懂就回答我,我不是坏人。”语气几乎已经平和到彼得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周孝贤这才有了一丝反应,木木地点头。 彼得这才松了一口气,这让他想到了应聘的那段时光,为了进入报社工作而每天紧张万分,在最终获得这份工作机会时,那根绷紧的弦才得以释放。 想到这些,他有些自嘲的笑笑,在一个四岁的孩子面前也会这么紧张。 “那你的家乡在哪里?能告诉我吗?”彼得继续耐心地问道。 “番禺。”周孝贤诺诺地答道,口音带了些白话的调调。 “你去过西关吗?我就住在那里,距离番禺不远。”说完彼得又指着霍斯特说道:“他住在香港,也离你的家乡不远。” 兴许是彼得那也带了些白话调调的汉语起了作用,周孝贤比之前要放松了一些,可仍旧倚在文森先生身边有些怯生生的。 “不要害怕,我在广州也有很多中国朋友。”彼得像是在给周孝贤壮胆,鼓励他跟自己对话。 文森先生也励般地推了推身旁的孩子。 只听见周孝贤怯生生地说道:“我和爹爹从番禺出来时,娘亲已经怀了孩子了,我们家里很穷,爹爹没有办法才带着我离开的。”说完又小心地看着彼得。 彼得生活在周孝贤描述的环境里,见识过广东各地流落他乡的人,诸如这般背井离乡讨生活的人还有很多,只是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迫于形势所逼。 他有些难过,面前的孩子还如此幼小,却不得不跟着父亲远渡重洋讨生活。 对比两个同龄孩子的外观,戴文明显优于周孝贤,或许是长期的营养不良,那孩子看起来要比戴文矮了不少,面色有些腊黄。彼得忍不住拉过面前瘦弱胆怯的孩子,一把拥入怀里,再一次不自觉地感叹:“这孩子怎么如此瘦小!” 怀里的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任由彼得拥着,直到越来越紧迫的呼吸传来,彼得才不得不尴尬地松开他,面色还有些不太自然的囧状。 他问身边的文森:“文森先生,你知道孝贤什么时候来的旧金山吗?” 只见文森先生沉思片刻,答道。 “大概在一月末,他和他父亲当时在中华商会待过几天,后来才来的我家,他们是不错的人,尤其是这孩子,很聪明很懂事。”他指了指周孝贤。 “文森先生,感谢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愿意帮助他们,至少让他们在刚刚离开故乡的苦难后,能够在异国他乡里体会到那怕一丝的温暖。”可彼得并不忍心在一个年幼的孩子面前提及,关于那些他们的同胞在这片土地上的种种遭遇,因为太过于残忍。 “我们能做的事情毕竟还太少!”文森先生无奈地叹息道。 “你们打算在旧金山停留多久?需要我帮忙吗?也许我能给你们买到不错的船舱,至少在漫长的航行里有个舒适的床。”文森先生又问道。 闻言,彼得和霍斯特目光相对,似乎还没有做好决定的样子,倒是霍斯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看彼得的决定,他是我的老大。” 文森先生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地样子:“你们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在旧金山,倒是可以去纽约找找你那位中国朋友,我可以买到后天“蒙特号”的船票,你们觉得如何?” 霍斯特眼神示意彼得决定,自己只需要跟着就好。 这趟回美国的目的原本就是寻找伍子洵,彼得也未做太多犹豫,点头答应下了文森先生的帮助,并承诺会支付船费,可文森先生笑笑未作答。 两人被引进了客厅,两个孩子继续在院子里玩耍,穿着一件西服外套的周士礼已经候在一旁准备好了茶饮,看那模样,特别地恭敬,彼得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对方也在片刻地诧异后回应了他。 文森先生向两人引荐了周士礼,几人的气氛还算不错。 周士礼的英文还不太熟练,兴许是怕坏了三人融洽的气氛,他转身礼貌地退了下去。也许周士礼并不会想到彼得和霍斯特的汉语已经可以正常和他交流。 彼得望着周士礼的方向出神,他那头梳得一丝不苟的长辫子就垂在身后,跟身上那件服帖的西服一样谦谦有礼,倒是形成了反差,这让彼得瞬时想到了现今的中国,已经离不清自己的长辫子,却还舍不得剪去,结果越理越乱,惹了一头的虱子。 彼得忍不住问身边的文森:“文森先生打算用他们到什么时候?”他们当然指的是周家父子。 “也许是他们自己愿意离开,又或是我没有了现在的地位。”文森这样回答的。 “那个孩子你似乎很喜欢他?”彼得又问道。 “戴文只有两个姐姐,男孩子总是需要一些同伴的。” “我有一位法官朋友,他有意做些事情,让在旧金山的华人孩子们可以去本地学校上学,我很赞同他的决定,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是会实现的事情。”文森先生接着说道。—一解释1 彼得和霍斯特似乎都听出了文森的用意:“难得文森先生想让孝贤去本地学校上学?你觉得这在目前的旧金山可行吗?” 文森笑笑答道:“我们等着看吧!该来的事情始终都会来的。” 事实上,后来的不久,文森先生的预言或者是他那位法官朋友的努力得到了充分的印证,当周孝贤进入本地学校时,派们的躁动依旧存在,可已经阻止不了这样事实的发生。 只是当这个时刻来临时,彼得和霍斯特已经在远隔千里的纽约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泛黄日记(1) 2011年2月,广州。 翻过农历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般会互道新的一年都快快乐乐。 广东人也不免俗的包上很多红包,见着人就递出去一个,可常常被外地人诟病红包的份额太少,可其实不然,各家都有自己独特的习惯,如果你家愿意想多包一点,那也完全可以。 比如司徒家就是一个例外,因为莉莉安做为一个外国人,竟然收到了来自司徒家甚至包括周思律的大额红包,不过到底有多大额?这是莉莉安的秘密,我们做为旁观者,就羡慕就好。 今日除夕,司徒老宅里难得热闹,跟来个周思律是不一样的热闹。 因为香港的家人也来了,门廊下堆了不少人,独独只有莉莉安一个外国人,可大家似乎都没有把她当成异类,尤其是那对双胞胎姐妹尤甚,几乎黏在她腿上了。 双胞胎女孩是司徒妧的女儿,还没有开始上幼儿园,两个小家伙似乎格外喜欢莉莉安,一会儿在她腿上坐坐一会儿又在她怀里靠靠,大家都看着两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忍俊不禁。 这是莉莉安自来广州,住进司徒老宅最热闹的一次,大家都热情地招呼着她,在她心里或许是这样想的吧?至少司徒家人不是个个都跟司徒赟一样冷漠。 司徒老爷子也终于在这一天回了老宅,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还能逗着两个双胞胎玩一会儿,可到底不如年轻人的身体,没多时就说要回房休息。 众人皆是理解,原本周思律想扶老爷子进房间,可老爷子却不让,转头却让一旁逗乐孩子的莉莉安扶自己回房,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当然除了司徒赟。 老爷子住院的这一个月里,房间春姐日日打扫,跟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变化。 房间里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看似年代久远的木床,一张八仙桌靠在窗前,最醒目的还是一排摆满书籍的书架,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的面积,甚是壮观,莉莉安不免好奇问:“爷爷,我可以看看那些书吗?” 老爷子点头答应,又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书籍?” 莉莉安已经踱到书架跟前,在一堆书籍里抽出了一本现代的小说,转头并扬扬手中的书说:“就这种类型的。”那是一本斯蒂芬金的原版小说《撒冷镇》。一一这是作者我最爱的作者之一,哈哈哈哈。 “那是赟希的书,早前他住这间房,书籍太多了就留下了一部分,没想到你也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老爷子解释道。 “只是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而已,只要是有趣的书我都看看。”莉莉安转身把书放回了原位,还不忘好奇地说道:“肖恩也喜欢这种书籍?倒是有点意料之中。” 老爷子没有搭腔,倒是问起其他的事情来:“莉莉安,你在广州还习惯吗?赟希有没有带你到处转转,爷爷没有那么多精力陪你去逛,上次出门还是去泮溪的时候吧?” “一切都挺好的,就是我来广州一个月了,还没有开始正式的工作。”原本来广州的目的就是工作,可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她见司徒赟的次数有限,纵使两人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着。 “赟希有一些自己的事情需要处理,但我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的。”老爷子也未提及关于莉莉安工作的事情,彷佛大家都商量好了一般。 “嗯,我会的。”其实莉莉安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试想这样矗立在西关的老建筑,还有几栋能够让人居住?不都是被圈起来被人围观吗?而她做为一名外国人,有幸住了进来。 “我听说,你的祖母也是一位年长的人?她身体还好吗?”老爷子由问道。 “祖母跟您的年龄差不多,也是一位经历了百年的老人,身体不错,还能偶尔去外面散步,可惜这几年我在蒙特利尔的时间很少,都是我的爸爸在她身边陪伴着。”说起莉莉安这位祖母,也是一位让人称奇的人物。 “那她有什么东西给你吗?”老爷子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莉莉安见面前的老人眼神笃定,茫然地不知道他指的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见莉莉安愣神,可能被自己的话给唐突了,老爷子哼哼了两声,又故作轻松地以掩饰片刻地微妙气氛:“不要在意,我们中国都有传承这样一说,像我就给了赟希一本笔记本,都是关于家族的一些经历,价值可能不大,却也有历史意义,我只是很好奇你们国外是否也有这种传统!” 如此,莉莉安也才领悟。 “祖母也给了我一本笔记本,可是很奇怪,封面是中文。” 老爷子一听,瞬时在心里解了一个疑惑;“果然,娜博丽也有一本笔记本,那赟希的那本应该是在之后写的,看莉莉安如此懵懂的样子,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可老爷子又有理不清的思绪;“两人都拥有一人的笔记本,为什么赟希却过得这么艰辛?反观莉莉安的样子,连自己的身世都无从得知,似乎是娜博丽故意隐瞒?” 这发现让老爷子这样活了百年的人心里也有些愤愤不平,他的赟希从开口说话起就身负沧桑,而娜博丽却把莉莉安保护得如此好。 他又问道:“那你有没有看过你祖母给的那本笔记本呢?” 老爷子的话来来去去都是绕着这本笔记本走,不免也让无心设防的莉莉安有了一丝警惕,她弄不清面前老人的目的,可直觉告诉她,有些话也许并不适合说出来。 她隐瞒了那些入梦的境遇,答道:“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只是看到封面觉得好奇而已。”彷佛为了展示自己的好奇之心,她又反问:“那爷爷给肖恩的那本笔记本是什么样的?” “那是我的父亲留下来的日记。”老爷子答道。 “可为什么会给肖恩呢?您不是还有司徒先生和司徒女士两位孙辈吗?”莉莉安聪明地抓住了某些细节,司徒赟的两个哥姐同样身为司徒家的一员,可却没有得到笔记本。 “他们比赟希大了二十几岁,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样的解释似乎并不能让人信服,可莉莉安原本就没有打算追根问底的想法。 或许是感觉自己的解释也有些无力,老爷子借口累了要休息。 临出门时,老爷子躺在床上说了一句:“没事尽量不要去翻你那本笔记。” 莉莉安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暗自摇头没有再逗留。 原本就没打算去翻那本笔记,可老爷子这样一说,反而让莉莉安更加好奇。 可就连莉莉安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纵使没有翻阅笔记,她也已经开始被梦境纠缠,只是在最开始时,她并没有意识到那些记忆犹新的梦境跟笔记有什么关联。 客厅里热闹无比,几个孩子围在周思律身边叽叽喳喳地闹腾着,他的耐心似乎格外地好,不像是跟司徒赟相处时地那般张牙舞爪。 反观门廊里,几个长辈喝着茶闲聊着,还包括一个永远气定神闲的司徒赟。 这是每一个中国家庭里,每一年都会上演的传统而又温馨热闹地家庭聚会,人们在一年里总是忙碌着c奔走着,只为在这样的时刻得到短暂地休整。 这让莉莉安又想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人,爸爸是不是会带着祖母去植物园看灯会呢? 正在她愣神之际,门廊下的司徒赟捕捉到了她的神态,他彷佛猜想到对方的心境,抬脚朝她那边而去,并且刻意地提醒:“你可以给你的父亲和祖母去电,他们应该会很高兴。” 是啊,是应该问候他们的。 见她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司徒赟适时地离开了。 可莉莉安又突然意识到,加拿大现在应该是凌晨,爸爸应该不会乐意在此时接到电话吧?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拨了出去,电话很快被接通了,是爸爸的声音:“安,新年快乐,你还好吗?我和祖母都很想你!” 莉莉安有一片刻地惊讶:”爸爸,我很好,新年快乐!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没有,爸爸刚好睡不着,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很开心。”电话那头的亨利明显很开心,连语气里都不自觉地透露出喜悦。 “安,在中国过得开心吗?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想跟爸爸分享?”亨利又问道。 莉莉安想了想说道:“中国很漂亮,人也很友好,我发现这里的古建筑特别地美!我还发现了一座可以媲美巴黎圣母院的西式建筑,我住在广州的老城里,这里保留了中国早期地的风貌,我真的很喜欢,爸爸,你也应该来看看的,我保证你会爱上它们的。”字里行间全是赞美之词。 电话那头的亨利带着宠溺般地微笑:“是吗?那爸爸什么时候来看看?” “嗯嗯嗯,一定要来看看,爸爸你知道吗?肖恩会写毛笔字,比植物园里的那些老师写得都要好,可他看起来比那些老师年轻许多,是不是很意外?”越到最后,声音越小,彷佛是怕赞美司徒赟的话被当事人听了会让自己尴尬,还不忘朝司徒赟那边望去,是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看她,可司徒赟根本就没往她这边看。 “广州的冬天没有加拿大的暴风雪,也没有参天大树的森林,还真是有些想念。”彷佛是在抱怨,又像是无可耐何地适应。 亨利在电话那头呵呵大笑:“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加拿大吧?你知道中国有句话叫,不要当一只青蛙,只会坐在井里观那一方巴掌大的天空啊!”亨利并不太能准确说出坐井观天这样的成语,却也深谙其意思,不就是要劝解莉莉安走出去,发现更大的天空吗? ”肖恩还好吗?你要谢谢他的照顾,更应该谢谢他的家人。”亨利又说道。 “嗯,我知道,祖母还好吗?她现在应该在休息,请替我向她问侯,这么早就不打扰她了。”电话那头的亨利没有开口,正当莉莉安以为爸爸已经休息时,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祖母苍老的声音:“安,我是祖母,新年快乐!” “啊!祖母,没有打扰到您休息吗?”莉莉安显得很惊讶。 “没有,亨利给我准备了早餐,是我最爱吃的粥。”娜博丽的语气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般开心,还不忘炫耀一番。 “祖母,我想你了!”莉莉安突然说道,语气里有浓浓地鼻音。 “哦!安,你是想要破坏我愉快的早晨吗?可不要哭鼻子哦,我也想你,可也不打算哭。”孩子般的娜博丽显然不想莉莉安破坏了自己的愉悦地早餐时光,声音听起来有些宠溺地责备。 原本浓浓地思绪就要溢出,却被祖母带有孩子气的言语所逗乐。 “祖母,祝您中国新年快乐!”没来由地祝福,本知道这样的节日是中国人的传统,他们这样的外国人并不会参与。 可电话那头的娜博丽似乎很享受这样的问候,于是答道:“给我多吃几个角仔哦!” “jia一zai?祖母什么是zha一zai?”莉莉安立即察觉到祖母的用语,这似乎是一个汉语。 彷佛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口语有什么问题,娜博丽无所谓地答道:“就是植物园里的中国院每年都会送给我们吃的一种食物啊!你都在中国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记得多替我吃几个哦!”说完,直接把电话给了身边的亨利。 沉思,莉莉安去过无数次中国院,可从来都没有记忆里出现过这种食物,她不禁好奇不已,想问问祖母到底是什么,可电话那头的祖母似乎已经不耐烦,传来地是爸爸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泛黄日记(2) 2011年2月,广州。 旧历的最后一天,人们似乎更愿意把这一天过得更加舒坦。 好以一个全新的精神面貌去引接崭新的一年,小孩子们几个成群的点起了无伤大雅的鞭炮,大人们围挤进一场场热闹的花市里。 或许只有无聊的人们会在一幕幕绚烂夺目后,去回归真实的平静。 在午夜零点的钟声即将响起时,海心沙的广场上早就准备好了烟火,市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大家都在翘首期盼着,一同倒数,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于你也于我。 安静的房间里看不真切,一只迷路的小虫飞进窗台,落在了一颗开满芬芳的茉莉上,巡着浓郁的香味它转进了花朵里,去采摘最醇香的那一口蜜。 欣喜的小虫并不会意识到,它的行踪已经被身在暗处的那个人所观察到,并且饶有兴趣的样子。 或许正是如此,洞悉世间的司徒赟更愿意去观察一只微小的昆虫,它们不会开口,也不会质疑你的任何决定,它们甚至会对你望而却步,怀有恐惧的心理。 现实世界里人类最原始的心理,是出于一种复杂的高级动物所具备的天生性,他们天生悲悯每一个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却往往天生仇视每一个比自己强大的生物。 想到这些,司徒赟仍不住自嘲。 同样做为一个拥有天生性的人,经历过再多的司徒赟也不能免俗,他也悲悯世态的炎凉,也仇视社会的冷酷无情。 他摸索到放在桌边的笔记本,不需要光亮的指引便能摸到属于时代里留下的斑驳。箭已开弓,在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没有了回头路。 索性,他按开了桌边的台灯,借着光翻开了它。 倏地,周遭的一切都在瞬息间变化着,彷佛掉进了一个磁场一般模糊不清的空间里,气旋飘在空气里,卷起了房间里一团杂乱的物品。 短短地几秒后,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那些之前还飞旋在空中的物品早已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唯独沙发里没有了司徒赟的身影,那本笔记本遗落在上面,书页还打开着。 明日朗朗的晴天里,呼吸之间结出了浓浓的一层白雾,四处都是厚厚的白雪。 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软软的“细沙”,虽然温度已经跌落在了零度以下,但并不妨碍人们的出门。 司徒赟坐在一张长椅里,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见一位女士怀抱着一个裹着厚厚衣服的孩子,就坐在自己不远的另一张木椅里,孩子的一半小脸被挡在厚厚的“面罩”里,另一半露在外面,被冻得红彤彤的。 彷佛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他立刻就察觉到了司徒赟,还咧嘴朝着他笑,露出了还没有长出几颗牙齿的口腔。 怀抱孩子的女士见他呵呵直笑,朝孩子观望的方向看去,很快便与司徒赟对上了眼。那是一个看起来不算特别年轻的女人,甚至在她朝司徒赟笑时,眼角有些淡淡地纹路。 司徒赟也朝她礼貌地微笑。 只见那女人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脚后还带着细碎的雪沫,溅在了厚实的裤脚边。粉嫩的孩子似乎也察觉离司徒赟越来越近,短短的手臂一直欢快地舞动着,更加高兴起来的样子。 女人坐在了司徒赟身边,距离不到十个英寸,怀里的孩子更加欢快地扑打起来,看那模样,像是想往司徒赟身上扑,司徒赟有些犹豫,征求意见般看向那女人,可那女人的行动更加有意思,直接把孩子放进了司徒赟的怀里。 孩子虽然穿着厚厚的衣服,可仍旧糯糯地一团,甚至脊椎都直立不起来,直直地往司徒赟怀里倒,眼睛与司徒赟对视,是干净地褐色,似乎还带有一丝浅浅地蓝,正好奇地瞅着他笑个不停。 “乔恩似乎很喜欢你!”那女人突然开口道,近距离与她对视,她眼睛里的蓝色莫名让司徒赟觉得深沉。 “他是乔恩?多大了?”司徒赟问的是“他是”,有些疑问又像是在确认。 “对,他是乔恩,刚刚一岁。”那女人回答他,也并未察觉司徒赟言语里的一丝异样。 “那他的父亲呢?”司徒又问道。 “他的父亲去了奥尔巴尼,也许明天就能回来。”女人回答道,说到丈夫明天就能回来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满满地幸福感溢于言表。 司徒赟也能察觉那女人的幸福满溢,便不由自主地问:“你们一定很相爱吧?” 或许是被一个陌生人问及,她有些不好意思,可也就片刻的沉静,便自如地应对:“是的,我们很相爱,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的男人。” 司徒赟借着由头,瞬时问道:“他是怎样的人?”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追问有些过激,司徒赟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没有任何恶意,当你提到他时是那样的幸福满满。” “他就像是一股清泉,可能并没有波浪滔天的浪潮,却能默默地滋润心田,跟他在一起就像是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旅行,越是前进越是能发现不同的风景。”司徒赟注意到,她没有任何的停顿描述,口气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那你们怎么走在一起的呢?”司徒赟又好奇地问道。 “他的故乡在万里之外的远东,他经历了千辛万苦地跋涉才来到了这片土地上,也许是被他的坚毅所感染吧!可他在最开始时,并不喜欢我,是我主动追求他的。”女人回答道。 “可当时的他,真的很沉闷,到现在我才回忆起来,也许那就是他的故乡赋予他的特性,并不是坏事!”司徒赟一直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人,他在判断她的言语。 “那他的家乡在哪里?” “在中国,你知道那里吗?”女人平静地注意着司徒赟,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深沉。 “知道,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司徒赟回答道。 “呀!你也是中国人啊?这里的中国人真是很少,除了我的丈夫之外,我还没有在这里见到过其他的中国人,你是第一个。”女人并不能很快地分辨出东方人的面貌,而司徒赟的长相又有些偏西化。 “这里是哪里?”司徒赟似乎并不想跟她讨论面貌的问题。 女人面目惊讶:“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那你是怎么来的?这里是蒙特利尔。” “我是跟着朋友从圣劳伦斯来的,可他临时有事暂时离开了,所以我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司徒赟的借口有些牵强,可女人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这里是圣劳伦斯国家公园。”女人又解释道。 “嗯,谢谢你,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再过一会,乔恩很喜欢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阳光。”她指了指司徒赟怀里的孩子,小家伙已经睡着了,还合时宜地发出了小小的鼻息。 司徒赟轻身地把孩子交到了女人的手上,并起身告辞:“我应该直接去找我的朋友。” 女人并也起身,向他致谢:“感谢你让乔恩有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很高兴认识你。” “也很高兴认识你,更要谢谢你讲了你的故事。” 女人抿嘴笑道:“我觉得你和我丈夫的气质有些相似,也许是都是中国人的原因吧。” 适时,怀里的孩子突然转醒,也许是察觉到已经离开了司徒赟的怀抱,竟然不安地哭了起来,女人无暇顾及,只得低头轻声安慰,可当她回过神来时,司徒赟早已不知去向。 依旧是午夜,此时的司徒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一场不经意又刻意的相遇,彷佛只是一场梦境而已,聊过便无痕,也许那个相遇在一九一一年的女人并不能察觉异样。 这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司徒赟庆幸的见面,至少不是出现在每一次的危难里,至少自己不再是一身湿露露地回归。 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果然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他收起沙发里的笔记本,难得放松地和衣躺进了松软的床上。 而此时的另一边,跟她有同样境遇的还有莉莉安,唯一不同的是,莉莉安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