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策·青栀传》 第一章:探望 皇城巍峨,伫立在整个京城的中心,沉默而威严地安定着天下的民心。大顺朝自太宗起,已传了一百三十余年,到如今的平嘉帝,南蛮上供,北胡休战,又风调雨顺了好些年,正是国泰民安,盛世安稳的时候。 如今秋高气爽的时节,一顶四人抬的软轿,上面篆书着一个小小的“傅”字,默不作声地行过隐约有昆曲传出来的戏园子、人群熙攘叫卖声声的集市,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城北将军府的侧门。早有几个婆子丫鬟在门前等着,见到轿子到了,俱都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标标准准的半蹲福礼,为首的一个便道:“老爷夫人知道傅小姐要来探望大少奶奶,特令奴婢们在这里候着。” 说话间,软轿里的人已从轿中出来。只见那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原地,身上着一件天青色如意云纹襦裙,梳着简单的双平髻,上面只缀了些金花穿珠点翠,举手投足间却无端生出一种仪态万方的气度。而她容貌生的极美,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一双眼似明珠流转皎洁,顾盼间宛如霞映澄塘、月射寒江,真真是冠绝群芳之姿。 丫头婆子们把头更深地低下去,表明将军府对她的尊重。 这女子正是当朝权臣傅崇年的二女傅青栀。傅崇年历经两朝,从当年的太子少师一路走来,到平嘉年间,已是吏部尚书,授从一品少师衔,在如今算是独一份的臣子,便是当今圣上亦要对他有几分尊重。 他位极人臣,一路走得顺,儿女也都争气,长女傅青杳嫁给了镇国大将军慕敛的长子慕怀清,二子傅青栩也考了功名,凭自己的能力在翰林院做官,而余下的这个女儿,因是最小的,打出生起就掌中明珠似的养大,正是傅青栀。 傅家同慕家一向交好,又结了儿女亲家,在朝中守望相助,因此将军府的下人,也把傅家的子女当做小主子看待。 傅青栀微微一笑,让她们免礼,一面往将军府内走,一面与打头的那婆子叙话:“刘妈,伯母今日忙么?” 刘妈是将军府的老人儿了,知道傅青栀口中的“伯母”指的便是慕敛将军的妻子孟氏,便笑着答道:“今日是将军府里清账的日子,确是有些忙,不然一定会来看看二小姐,二小姐许久不来,夫人想念得很。” 孟氏把傅家的几个孩子当亲生的疼爱,傅青杳又嫁给了自己的长子,自然更加喜欢,只是前些时候天气阴晴不定,傅青杳随着慕怀清外出游玩,吹了些风,便着了凉,初初不大看重,后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算来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了。 傅青栀此番来将军府,也是为着家中母亲身体不自在,不能来亲来探视闺女,就由她这个小女儿代劳。走过十来株青松和奇巧的假山,绕过曲折的回廊,过了月亮门,刘妈亲自上前为青栀推开房门。 傅青杳的房间清净明亮,有幽香弥漫,她见到妹妹来了,就要下床来迎,青栀连忙快步走过去拦住她,先细细地看了看长姐,才放心笑道:“气色看起来并不差,回去我一定和阿娘说,要她放心。”说着便唤了贴身丫头梳月过来,把家里让带的东西一样样给长姐过目。 傅青杳看着自己的妹妹气度越发卓然,方才那一下虽是疾步走来,却从容不迫,衣襟的下摆一动不动,想起自己夫君告诉她朝廷里的一些事,心下的担忧愈来愈沉重。 然而她很有分寸,先让丫鬟婆子把妹妹最爱的点心与茶奉上来,又屏退了众人,才拉着她的手说:“青栀,我从你姐夫那里听到些风声,说朝廷要选秀了,原本是三年一次的选秀,你十四岁那年恰巧染了风寒,避开了,但是这一次,”傅青杳压低了声音,“皇帝有意从官宦人家里挑人,而不是大选,阿爹位高权重,不晓得还能不能避开。” 傅青栀怔了一怔,姐夫慕怀清虽然是将门之后,身体却不大好,不曾入朝为官,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又着意经营,在京城里便有许多王孙贵族身份的好友,慕怀清知晓这件事并不奇怪,且很有可能会是真的。 傅青栀想起连日来阿爹见到她都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愈发笃信这事大约避不过。 “长姐的意思是?” “别人不知道,我很明白,你心里一直有个人,为着宫里太后说喜欢你,要亲自给你指婚事,你不敢与阿爹阿娘说,是不是?” 傅青栀的心渐渐沉下去,两年前她奉旨随母亲参加宫宴,本来远远地坐在末座,连太后皇帝长什么样都看不清,却不想宫宴结束后,内宫传来皇太后的赏赐,和一句玩笑般的话:“傅尚书的女儿当真是娴静有礼,哀家看着就喜欢,倒想为这闺女说说媒。” 太后随口的一句话,做臣子的便得当做上谕,傅崇年不敢冒然为小女儿结亲家,其他的达官贵人也有几分望而却步的意思。 可傅青栀心里明白,正如长姐所说,她心里,当真已经有了爱慕的男子。 傅青杳见她默然不说话,叹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郑重道:“长姐也巴望你可以嫁得好,也仿佛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谁,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我们姐妹以后也能在一处,这会儿不是害羞的时候,给长姐一个准话,你心里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怀风?” 外人看来,这该是天作的姻缘,慕家有两个儿子,而傅家则是两个女儿,长子长女已成婚,如今鹣鲽情深,次子次女,慕怀风与傅青栀,又是青梅竹马一齐长大,再没有比这更巧更完美的事了,一双姐妹花嫁与一双兄弟。傅青杳没猜错,妹妹心悦的那个人,确实是慕怀风。 青栀轻轻点了点头。 傅青杳舒了口气,脸上总算有了浅浅笑意:“是就好,昨日我也问了怀风,他言说此生也愿非你不娶,不多时公公婆婆便会找媒人去提亲,青栀,听姐姐一句话,着紧把三媒六聘过了,即便太急促,没法风风光光嫁进来,也好过进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圣旨 傅青栀心里明白,当今圣上颇多内宠,又整整大她一十三岁,实在并非良配,历来后宫便纷争不断,明争暗斗,她自小读书不少,当然懂得长姐这番话的道理。更何况,她本来就无心他人,心中唯有个慕怀风罢了。 傅青杳见妹妹给了准话,心里轻松了很多,拉着她说了许多闲话,眼见日头渐渐西斜,便着人把青栀爱吃的东西包起来,才嘱咐道:“你来一趟将军府,到底还是要去拜见下夫人。她是宠咱们,咱们却不能失了礼数。” 傅青栀乖巧地答着“是”,又叮咛长姐好好养病,让梳月把东西收好,问明夫人在正堂,便一路过去了。 霜晴木落,展眼是满目的秋色。才走到回廊的拐角,便看到慕怀风从那边的尽头出现,梳月小声促狭地说:“小姐,慕小公子可忍不住要见你呢。”跟着也不等青栀搭话,便很懂事地往远处站了站。 慕怀风大约是刚从演武场回来,一身劲装,额头上有薄薄的汗,翩翩的少年唇红齿白,还没有如他父亲一般经过沙场的磨砺,虽然仪表堂堂,正气浩然,见到青栀还是微红了脸,行了个礼:“栀妹妹。” 眼前人乃是心尖上的那个人,青栀心里也柔柔的,从袖中拿出来一方帕子,上面是自己亲手绣的栀子花,递过去,温声道:“把汗擦一擦,这些时候天气多变,若是扑了风就不好了。” 慕怀风笑着接过,轻轻沾了沾额头,就郑重地把帕子收到了怀中,青栀见状嗔道:“怀风哥哥,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你拿了算是怎么回事?” “栀妹妹,昨天嫂嫂问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心思。”慕怀风有些紧张,又十分正经地说,“其实我是怎样的心思,你心中明白的。而我会同大哥一样,只娶一人,只待她好。” 真诚的少年郎守着男女大防,不敢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话说得那么明确,可傅青栀都听得懂,她微微一笑,低下头小声说:“具体的意思,我已经和长姐说了。怀风哥哥,我见过伯母就要回家了。嗯,我会在家里安心等着。” 说罢她不等慕怀风有所反应,唤过梳月,便行了一礼,从他身边走过,往正堂去了。 见到孟氏后,傅青栀陪着说了几句家常,因见着不断有管事来寻她,青栀便告辞回家,孟氏当下确实有事,只说来日会有的是时间说话,仍是让刘妈送青栀上了软轿,一路稳稳当当地回到了尚书府。 才进家门,傅崇年身边的管事傅良便上来打着千道:“小姐,老爷让你回来了就去趟书房,有要紧事。” “良叔,父亲可有说是什么事?”傅青栀一面走,一面问。 傅良叹了口气,他是家生子,看着青栀长大,打心眼里心疼这个二小姐,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老爷亲自和您说罢,是大事。” 傅青栀心里一紧,傅良将她引到书房,和梳月一起留在了门外。 书房内,傅崇年在桌案前坐着,眉头深锁,青栀进门后,他才稍稍松了松脸色,示意女儿坐下。 傅青栀有些忐忑,父亲跟前也不必太守礼,当下就问:“阿爹急急忙忙喊我来,是有什么事?” “栀儿,你去慕府的这段时间,朝廷传来了上谕。”傅崇年斟酌着要怎么慢慢告诉女儿,然最终还是直说了,“八月十七,要广选秀女,以充掖庭,说是广选,其实只是在京城的一些望族里,选适龄的女儿入宫,我们傅家唯有你。” 傅崇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何尝愿意亲生骨肉入宫,但皇命不可违。 傅青栀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长姐才和她说了朝廷有这意向,又想好了对策,旨意却这么快就下来了。她咬了咬唇,说道:“阿爹别太担心,我不算一等一的才貌,选秀时再显得怯懦些,让梳月在打扮上给我花些心思,艳俗或者土气都好,到时候那些女孩儿争奇斗艳,胜我百倍,皇上一定不会留我的牌子。” 傅崇年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栀儿,你还不太懂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宫里这次选秀,实际上就是冲着傅家来的,爹在这个位置上,日久天长,圣上对我已有见疑之心,不论你嫁到哪个大臣家,都只会助长我们傅家的势力。” 傅青栀忍不住说:“阿爹,我不懂,若是我进了宫,成了皇妃,岂不是更加稳固了傅家的地位?” “何谈稳固,自古以来都是皇权至上,譬如汉宣帝即便最初专宠皇后霍成君,后来家族覆灭,霍皇后也不得善终,朝廷官员一旦与后宫有了联系,便是两方受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栀儿,你也没少读书,你瞧历史上,究竟是荣的多,还是损的多呢?” 傅青栀知道父亲说的没有错,她在后宫之中,若是行错一步,皇帝便可以此问责于傅崇年,而如果皇上想要打压傅家,只需让傅青栀在后宫过得并不顺就可以达到目的,如此一本万利的事,皇上自然做的得心应手。想来这份算计从那次宫宴后就开始了,皇太后的赏赐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恐怕是他们母子俩早商量好的。 然而慕怀风,青栀想到他就心里一痛,十数年的感情,当然是以铺天盖地形式的印在了她的心里,当今皇上不过是一个符号,慕怀风却是面前真真切切的良人。青栀定了定神,她不能抗旨,唯有强做镇定,给父亲行下一礼:“女儿定不负阿爹所望,但求自保。” 不多时,全京城都知道了内宫里传来的这道旨意,慕怀风原以为第二日就能去傅家提亲,如此一来,就好比晴天里一道炸雷,他当即就要去傅家,眼下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去见傅青栀,拉着她远走高飞也好,直接求亲也好,他绝不能让心爱的姑娘入宫。 然而慕敛同孟氏太了解他,不等慕怀风跨出自己房门,大将军就下令,这些日子不许他出门一步,周围铁桶似的围了一圈亲兵。孟氏过来瞧他,边说边掉眼泪:“青栀那孩子我多疼爱她你不会不知道,但那是皇帝的旨意,你拿什么去抵抗,你若带着她走,傅家和慕家,两族人的性命你都不顾了吗?” 堂堂七尺男儿懂事以来跌了摔了受伤了都不曾流泪,母亲这一句话却让他红了眼眶,慕怀风发狠地道:“那母亲让儿子怎么办?儿子从小到大没求过什么,唯有青栀,她入了儿子的眼后,我再没看过旁人,以前不知道她的心思时,就想每天能够看到她,她开开心心地笑,就能暖儿子的一颗心,后来她话里话外都是也对儿子有意,那么我还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她去选秀,去入宫吗?” 孟氏吓得来捂他的嘴,低声说:“慎言。青栀如果真被选上,就是妃嫔,未来我们见到她,都要称一声‘娘娘’,若是你这话传了出去,且不说你如何,青栀在宫里还怎么做人?你要让全天下晓得皇帝的嫔妃心里念着外臣?怀风,听娘一句话,你要是当真放不下她,就挣取功名,来日好护着她,倘使天可怜见,圣上没留她的牌子,娘就立刻为你去求娶。” 然而说是这样说,谁不知道十几天后的那个选秀,少师之女傅青栀早已是内定的人选。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七,这中间慕怀风没有一次来过傅府,青栀比谁都明白,眼下这么做才是对的,她的名字印在秀女名册上,就已经算半个皇上的人,为自己想,为慕怀风想,一辈子不再见,才是道理。 因都是官家女儿,也不必循例提前入宫,只需一大清早起床,由家里人送到神武门外,下车后行至顺贞门,傅青栀着一件藕荷色的凤尾罗裙,发饰妆容一应素净简单,十分不挑眼,当下也一路默然,暗暗打量周遭的女子,果然如她心中所想,很有几个争奇斗艳,富贵无端的。她微微叹气,听闻后边有人试探性地小声问了句:“青栀姐?” 傅青栀耳熟这声音,转过头去,见到面前的人就笑了,拉着她的手喊了句:“念云。” 孟念云的父亲在国子监做一个正八品的学正,多年前在上巳节时,官家小姐们去水边游玩采兰,以驱除邪气,孟念云带着个小丫头,一个人怯怯地,衣着打扮又不显华贵,便被旁人瞧不起,是青栀给她解了围,孟念云很是感激,一声声喊得都是姐姐,两人一来二去便做了手帕交。 青栀不意在禁宫里能遇见她,脸上不显开心,只是微微笑道:“念云,你也来选秀了?之前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好歹能结伴来。” 孟念云一向懦弱,初初进宫时连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手心一叠叠的冷汗,这会儿看到傅青栀才憨然笑道:“不敢麻烦姐姐,我只是来过个过场,爹娘说凭我的品貌是决不会入选的,倒是姐姐你,是天生的仙姿玉容,举止贵气,一定会被留牌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选秀 傅青栀笑了笑,不提后面那截话,只小声说:“妹妹芳颜清姿,娇小可人,切莫妄自菲薄。” 孟念云方要说话,已有年长的嬷嬷从门内出来,将诸人带进宫内,检查仪容身体。因这批秀女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诸宫女也知道轻重,几乎人人都不曾受到什么为难,就顺顺当当过去了,待此间事了,另有嬷嬷来,领着众秀女到了仪元殿旁的轩阁中,四个人一批按名册分好,等着皇上召见。 傅青栀因父亲的缘故,被分在了第三批,第一批第二批中俱都是妃嫔的姐妹,亦有皇帝的母族的亲戚,譬如那位身着牡丹花纹金丝蜀锦衣的姑娘,傅青栀听闻她是董家的姑娘,叫做董玉棠,与太后沾着些许亲,虽是远房,却让她足以成为这一批秀女中拔尖儿的。 董玉棠也生的美,同青栀却全然不是一个类型,丹凤眼飞扬,搭着尖尖的下巴,显得十分明艳。 这会子皇帝似乎还没到仪元殿,因此众人都在原地等待,董玉棠身边有几个女子,围着夸赞着她的衣着首饰,青栀则低声同孟念云讲着话,不意董玉棠竟笑眯眯地排开众人,过来同青栀见礼,活泼地道:“在闺中时就常听闻京里流传姐姐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心里十分仰慕,今日一见,果真是绝色佳人。” 青栀行了平礼,淡淡地说:“不比妹妹丽质天成,神采飞扬。” “家父在选秀前就嘱咐,姐姐是顶稳重大气的人,让我好好和姐姐学一学,姐姐可别嫌妹妹愚钝。”董玉棠下巴微扬,似乎并非她所说的那般谦虚。 傅青栀微微一笑,丹唇轻启:“言重了,听说妹妹是太后娘娘的远房表亲,想来家教森严,礼法必然也是学的一等一得好,如此方能在外不丢太后娘娘的脸面,我又怎敢教妹妹。” 董玉棠被这么堵了一堵,冷冷一笑,连客套话都懒得再敷衍,便回去又和那班姐妹聚在了一起,不知说了什么话,一众人便带着讥讽的眼神望向孟念云和傅青栀。 孟念云倒也不怕,总归她进不成宫,以后和董玉棠也不会有交集,却十分担心傅青栀,轻声道:“姐姐何必一上来便得罪她,这个董氏很有来头,据说也是内宫里早早定下的人物。” 傅青栀淡然而立,根本不在乎那边如何谈论她,却耐心和孟念云解释:“这位董小姐恐怕是听了她父亲的话,要和我交好,可她自己心高气傲,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倾国倾城’原是赞人貌美的好话,但放在这禁宫里,要君王为你连国都倾了,便是红颜祸水,《女诫》里说,女子要‘清静自守,无好戏笑’,她道我名声在外,不就是说我不守女德,不自重么。” 孟念云握紧了傅青栀的手,担忧重重:“如今还没入宫,就有人这样机巧,话里话外挤兑人,若是姐姐入宫了,恐怕更要辛苦应付。” “命罢了。”孟念云单纯,傅青栀也不愿同她说太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就另找了话来说。 如此也未等多久,便有內侍来宣读第一批觐见的名字,果然董玉棠排在首位,她瞟了傅青栀一眼,傲然地随人去了。 傅青栀和孟念云都不大在乎殿选的结果,便说起来闺阁里的趣事,又进了一批秀女后,就轮到了青栀。孟念云握了握她的手,眼里带着关切,目送着她随人进了仪元殿。 日光从外打入殿内,青栀的余光可以看到肃穆的大殿上皇上的衣角纹丝不动,显然并无多少兴趣,旁边坐了一位女子,大约是宫内的皇贵妃,因后位虚悬,太后的身体又一向不大好,一贯是由皇贵妃卢氏理六宫事,所以这次选秀,卢氏也随圣驾在旁参谋。 有太监唱喏:“少师傅崇年之女傅青栀,年十七。” 青栀懂得规矩,缓步上前,腰间的环佩不曾出一声杂音,裙裾纹丝不动,她这些天来已经想得十分明白,若是入宫无法避免,她唯有将这一件事做好,全了傅家和皇室两方的脸面,不求皇帝能善待于她,但绝不至于因她的任何过失,问责自己的母家。 好在傅家教女有方,虽然都娇宠着养大,该有的学识礼数,一样也没落下。 青栀的头深深低下,连余光都看着地上青石的纹路,一把声音柔和清楚:“臣女傅青栀,参见皇上、皇贵妃,愿皇上万福金安,皇贵妃娘娘康宁如意。” 上首传来一声轻笑,皇帝侧过身去,向皇贵妃说道:“这个秀女倒有些机敏,没闹出先前那几个祝祷‘千岁吉祥’的笑话。” 傅青栀心里一紧,她知道除了皇后与太后,是为正妻身份,有资格请安时被许千岁,皇贵妃位份再高,终归是妾,是不能与“万岁”并称的,然而皇上在此刻如此说,难道不怕卢氏心里不舒坦么? 青栀隐隐觉得,或许就这么一句话,皇帝已经为她在后宫竖了敌。 然而皇贵妃卢盈真久在宫闱,心里如何想唯有她自己知道,面上倒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地说:“臣妾听闻傅尚书教女有方,现在看来确实进退有度。”然后又和气地问傅青栀,“平日里在家都学些什么?” 傅青栀低眉顺眼:“回娘娘的话,臣女在家多习针线女红。” “哦?”座上的皇帝忽然动了一动,坐起了身,饶有兴致地问,“听说傅崇年很是疼爱儿女,女儿虽不去书院读书,却请了女先生到家中授课,没有这事么?” 傅青栀镇定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有此事。家父为臣女与长姐请了先生,教习琴棋书画,可长姐聪慧,臣女愚钝,只学得皮毛,实在不值一提,让皇上、皇贵妃娘娘见笑。” 皇帝点了点头,皇贵妃明白这意思,眉眼弯弯地笑,和气温柔地说:“想来傅姑娘是谦虚了,瞧着真是谦和有礼、落落大方。”跟着又偏过头去和旁边的司礼太监说:“还不留牌子记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珍珠 傅青栀的心沉下去,不知是解脱还是再无退路。钦天监说八月十七是个好日子,果然万里无云万里天,仪元殿里沉静凉爽,幽幽的龙涎香在鼻尖旁萦绕不散,有人递给她玉牌,她不抬首看一眼,只双手接过,深福谢恩。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谢恩的话,只晓得都是早就想好的,眼下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跟着便退回秀女那一列中。 一阵微风拂过,青栀身上似有些舒坦,又有些粘腻,心里蓦地想起一句诗:漫道秋风好,秋风易白头。先前还不觉如何,眼下却应了她不可言说的心境,而接下来那些秀女是被撂牌子赠花,还是记名字留用,都不再与她有关。 傅青栀从仪元殿出来,自有小太监带她出宫,并恭贺:“小主一切顺利,三日后就会有宫里的姑姑到府上教习内宫礼仪,还请傅大人与小主准备好。”因傅青栀已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不能像原来那般称呼,从这一刻起,周围的人都要改嘴了。 等在宫门外的梳月赶忙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小心递过去,这是大人早就嘱咐了准备好的,小太监眉开眼笑地接着,上赶着又奉承:“小主得皇上看重,听说在仪元殿里很说了几句话,连皇贵妃都夸赞小主,教习姑姑必然也会选宫里的老人儿。” 青栀也不多说,只好脾性地笑道:“借公公吉言。” 如此便上了自家的马车,临走前吩咐道:“梳月,你留个人在这宫外等着,若是孟家小姐出来了就去问问,结果怎样。” 梳月应声,嘱咐了一个随行的小厮好生打听。傅家的马车扬尘而去。 到了家门,傅崇年领着一众人已在门口等待,傅夫人叶氏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见到青栀下马车,赶忙擦干净,随着傅崇年行礼,尚书府门前乌压压跪了一片,都道:“参见小主。” 傅青栀没曾想是这样的阵势,慌忙把父母扶起来,又让二哥也快快起来。叶氏一辈子过得顺遂,傅崇年虽有小妾,却一个也没让生育儿女。 她自打嫁入傅家,中馈大权就稳稳当当捏在手里,傅崇年也对她耐心和顺,她不懂自己的女儿怎么一下就入了宫,之前可是盼望女儿能和自己和青杳一样,嫁一个满心都是她的良人。 青栀必会入宫的事傅崇年一直瞒着叶氏,直到今日有人来宣上谕,实在瞒不过去,方才让她知晓,这一下对于叶氏来说如同碎瓷片往心上割,这个最稀罕最捧在手心的小女儿,一旦入宫,连什么时候能见也不晓得。 念及此,叶氏起身后,就又要流泪。傅崇年制止了妻子,握着她的手臂温声说:“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小主能得选,是喜事,我们也该当行礼,小主下次便不该拦了。” 正堂内,晚饭已经摆好,傅青栀坚决不肯坐上座,所幸是在家中,没人会把这事往外说,一家子便还是原来那样。席间叶氏自然有些怨言,傅家烈火烹油的富贵,自然也不必要青栀入宫来鲜花着锦,但这样的话不过亲人间说一说,谁也不敢拿自己同天家去比,青栀知道母亲是心疼她独自入宫,只能着意安慰。 散了晚饭,又说了会儿话,傅青栩的妻子张氏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傅崇年和叶氏自然打发她早早回去休息。傅青栩便送出去,同他妻子道:“月纹,路上注意些,让人把灯笼好好打着。” 张月纹“哎”了一声,小声嘱咐丈夫:“小主心里怕是也不好受,一朝入宫,就要与家里人生生分别,你一向疼爱小主,这些时候多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傅家里,你这个哥哥,永远是她后盾。” 傅青栩知道自己的妻子温柔贤惠,与家里公婆小姑都合得来,这话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他握住妻子的手,郑重说:“嗯,我都听你的。你是双身子,别想太多,总归我是爹娘唯一的儿子,要护着你,也要护着尚书府里所有的人。” 张月纹眼中丈夫虽然不愿走仕途,只喜欢和慕家二少爷一起舞刀弄枪,但好歹没走偏差,又肯听自己的话,虽然是盲婚哑嫁,也觉得人生圆满,成天笑盈盈的,一团喜气,傅家上下都肯真心待她好,自己便也想着拿真心回报。 只是这会子肚里孩子月份大了,之前在门口等青栀已经站了许久,又陪着吃饭,也有些疲累,说完藏在心间的话便回屋了。 这边傅青栩也不着急再进去,他知道妹妹折腾了一天,爹娘也不会留她太久,不多时出来了,除了月纹的那些话,他还有另一桩事找青栀。 果然没等多久,他在门前就和青栀见上了一面,彼时梳月和疏桐两个贴身的丫头都跟着,傅二爷让她们都先下去,才从袖中拿出一只锦盒,递给青栀。 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白珍珠发簪,青栀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得二哥说:“这个,是慕怀风给你的,他说你看到这珍珠就能明白他的心。” 傅青栩没做过这种传情的事,对象还是自己的妹妹,有些尴尬,但好友之托,他绝不能辜负,“他让我和你说,或许今世无缘,但他永远永远,会守在你的身后,不论你以后母仪天下还是儿孙满堂,在他眼里都是‘栀妹妹’。但是这个称呼,怀风从今以后放在心底最深处,不会给你带去任何麻烦。” 傅青栀咬着唇,眼眶却莫名红了。毕竟是她深爱的男子,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哪里有什么选择可言,她顾得了家族,就顾不得青梅竹马的爱情。 “君知妾有夫,赠妾以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良久,傅青栀稳住了情绪,才开口说话,“这只发簪上面什么也没有,我会将它带入宫,请哥哥也转告慕怀风,我们都得好好活着。此事从此刻开始,我不会再提,若慕公子还有信物或者话语,请哥哥也别再来告诉我。他以后会娶妻生子,而娶的那个人,注定不会是我,既然如此,彼此之间断的干净才对谁都好。” 傅青栩挠了挠头,他心思简单,但也知道事情大小,外臣与宫嫔有染,那可是灭九族的罪,但他小声说:“本来这些日子他都很正常,前两天我与他一起饮酒,他向来酒量好,那次却喝醉了,倒也没哭,就是字字句句都痛彻心扉的模样,我一时不忍,就把锦盒接过来了,也答应他要把那些话说给你听。” 傅青栀喉咙干涩,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了,谢谢二哥。我看不到嫂嫂给我生小侄儿了,到时候一定要往宫里递消息,我听闻母子平安了才能安心。长姐已经嫁人,以后阿爹阿娘膝下只有二哥,你千万要保重。” 傅青栩见四下无人,只有妹妹的贴身丫鬟,便如小时候那般抬手抚了抚青栀的发顶:“你放心,一家子我都能担在肩上,一定替你在爹娘面前尽孝,你只管安心入宫,保护好自己最重要,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阿娘会受不住。”说完又叹,“你刚出生那会儿,我四岁,家里终于不再是我最小,真是开心得不得了,给你当马骑都乐意。谁知转眼间,你就要入宫了。” 如此话语,说多了只会惹人伤心,傅青栩不舍得妹妹难受,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转移了她的心思,兄妹俩才各自回屋。 梳月去备沐浴的物什,另一个丫鬟疏桐就来给傅青栀卸发饰,才把最后一只簪子拿下来,青栀忽然将锦盒打开,将那白珍珠发簪插进了发髻之中,定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疏桐疑惑,问道:“小主?” 傅青栀对着镜子愣愣地照了会儿,才把发簪拿下,复又放回锦盒中,“没事,我试试这簪子好不好看,回头让梳月收着,一并带去宫里。” 疏桐答应着,那边东西也已备好,青栀自去沐浴。 梳月边把东西放在浴桶旁便道:“小主先前吩咐的事,回来的奴才说了,孟小姐也被留了牌子,一个人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呆愣愣地出了禁宫,见到我们傅家的人上前打听,就自己个儿把事情说了,还问说:‘我并不扎眼,眼见就要撂牌子了,怎么皇帝忽然出声留了牌子呢’。那奴才懂得什么,只晓得恭贺,送孟小姐上了马车,就回来复命了。” 傅青栀此刻并不想再想旁的事,说了声“知道了”,就摆摆手让梳月去门外等候。 温度正好的水一寸一寸覆没肌肤,消去一整天的疲惫,烛光微暖,给光滑如玉的手臂镀上柔和的色彩,桃羞杏让。傅青栀苦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她与怀风明明那么早就相遇相知,却最终不能相许,大约就是天命。 到今天这步,没有不管不顾,没有戏文里那些夜奔,才是正经现实,唯有两个人各自把当下过好,才不辜负相互的心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宫闱 三天后,果然有上谕到了傅家,一家子跪地听旨,前来的公公面向禁宫方向,一字一字拖得很长:“上谕,傅氏女青栀,聪敏端庄,着封为正五品昭华,十五日后入宫。”又道,“请起来罢,这上谕,傅大人您收好。咱家恭喜傅大人、傅昭华,这是大喜啊。” 傅青栀舒了口气,她被封为昭华,已超乎预料的品级,且青栀知道,宫制森严,从五品以上的宫嫔才能带一个贴身丫鬟入宫,眼下梳月也能跟着她进宫,算是皇帝给傅家的面子。 傅崇年将准备好的银袋子从袖中拿出,微笑道:“一点心意,李公公来回跑一趟受累了。” 这是一向的规矩,李公公也不推辞,嘴上说着“傅大人您客气”,笑眯眯地收进怀中,又示意他身后那位中年女子上前来,介绍说:“这位是令人宝络,这些时候由她教导小主宫廷礼仪。” 宝络标准地福了福:“奴婢见过傅大人、小主。” 傅崇年乃是少师,自不需要回礼,傅青栀却上前一步,正经地行下礼去,言道:“宝络姑姑算做小女半师,当受这一礼。” 宝络有些惊讶,却当即反应过来,将青栀扶起,又郑重回礼:“小主的心意奴婢懂得,这一礼却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青栀起身,同面前的人相视一笑。傅崇年一向知道自己的女儿识礼明事,见她与教养姑姑相处融洽,又放心了几分。 这边便又邀请李公公坐一坐再走,然而他道:“咱家就不坐了,还有几封上谕呢,先来的傅大人家,得赶在宫门落锁前把余下的都宣了才是。” 傅崇年也非真心留他,一路送了出去。 自这天起,傅青栀一心一意随着宝络学礼仪,每日还能和母亲见上一面,父亲与哥哥就要恪守礼节,在门外请安了。 叶氏也曾问她,是带疏桐进宫还是梳月,青栀想得很清楚:“这两个丫鬟都是傅府的家生子,忠心自是没的说,但疏桐太憨实了,带她进宫恐怕是害了她,而梳月,我得问问她,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 可梳月想得很简单,她也就这么和青栀说了:“奴婢留在家里,再过些时候配个小厮,再好也不过做一个管事娘子,那小厮好不好,对奴婢如何,全不知道。但奴婢知道小主真心待奴婢,自然还是巴不得跟着您,以后也不愿再出宫嫁人。” 说到这里,她声音低了些,嘟囔着,“谁说姑娘家非得嫁人不可了?我护住小主,就是护住在府里的爹娘,也不辜负小主待奴婢的好,也算活的有滋有味。” 青栀握了握她的手,深宫里能有个左膀右臂她当然高兴,难得的是梳月机敏想得开,又有一把忠心。 倒是疏桐听说定下来是梳月陪着去后,很哭了几回,时不时就要嘱咐梳月:“以后我就见不到小姐……小主了,你跟在身边一定要好好伺候。” 人都晓得谁拿真心对她好,疏桐也不例外,青栀一向喜欢她憨厚可爱,便安慰她说以后把她调到夫人身边伺候,夫人身上有诰命,偶尔也能入宫,到时把她带上,仍然有见面的机会。 进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连日来傅府上下就这么一桩大事,叶氏单为了青栀该带些什么就已操碎了心,带的薄了,未免被宫里那些嫔妃奴才瞧不起,带的厚了,又有些张扬的意味。 傅青栀见母亲日益憔悴,也是心疼,见面时就苦劝她不用这么上心,然而叶氏也有她的道理,擦着眼泪说:“我忙一忙,还能把伤心往旁边放一放,闲下来就满脑子想着我的心肝就要一个人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青栀无奈,她是入宫的人,反倒要来安慰阿娘。可她也希望阿娘可以这么一辈子被自己的夫君宠着,喜好心思都能显在脸上,好过自己入宫后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这一日宝络把遇见什么品级的妃嫔该行什么礼给讲了,顺便就说起宫里的娘娘。 为着连日来傅家上下对她的尊重,她意在好心提点青栀:“大行皇后五年前薨逝后,宫里一向就由皇贵妃娘娘代掌凤印,老人儿们都知道,大行皇后当年并不受宠,不过是因为她身后的贺家在圣上登基这件事上没少出力,贺氏又是先皇钦点的王妃,所以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 宝络顿了顿,才又道:“其实若论恩宠,如今的皇贵妃远超那时的皇后娘娘了,别的不说,单从大行皇后无子,而皇贵妃娘娘膝下有长公主明艳,就可见一斑。” 青栀心下暗暗记住,皇贵妃卢盈真怕是对皇上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一定不可在任何方面得罪于她,面上便感激地道:“多谢姑姑指点。” 宝络见她听到了心里去,越发满意,稳重说:“奴婢奉命教导小主,自然也该把宫里的情形告知,免得小主来日闹出笑话儿。再说当时王府的旧人,当年的侧妃白氏被封为正二品妃,封号‘柔’,侍妾周氏则被封为从二品昭仪,封号是个‘丽’字。” “听闻柔妃娘娘曾育有一子?” 宝络微微一叹,说道:“回小主的话,是,只是娘娘的孩儿从出生起就孱弱,皇上甚怜爱,专为他起名为‘启寿’,可到底没留住,一岁也没长到便夭折了。倒是丽昭仪,育有大皇子启祯,如今健健康康的,已有九岁了。” 青栀把这些话牢牢记着,知晓这些人未来就要与她生活在一起,虽然眼下还不知道各人的脾性,自己却绝不能弄错谁的封号是什么,也不能不清楚自己未进宫时,这些娘娘们的经历。 “皇上登基后,倒也不常广选秀女,小主只需记得几个要紧的主子便好,”宝络继续说下去,“正三品嫔位如今有两位娘娘,静嫔宋氏,生有三皇子启和,抱在皇贵妃娘娘膝下养着,另有婉嫔裴氏,生有二公主敏恪。” 傅青栀与宝络已经很相熟,闻得她的话,开口道:“皇上倒是十分公平,身处高位者,要么是从前就陪在身边的,要么就是育有皇子皇女,对社稷有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心意 “小主如此品貌,自然不需担心,来日必然也会得皇上喜爱,生儿育女。” 青栀微微一笑,“借姑姑吉言。姑姑知不知道这些娘娘们的封号,可有些什么意思?” 宝络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回小主的话,宫制一向是正四品及正四品以上的妃嫔才可上封号,当年皇贵妃还在从一品贵妃位时,封号是一个‘宸’字,只是晋皇贵妃后,根据规矩,不再需要封号缀在前面,小主读的书多,想来能明白这个字里的讲究。” “至于‘柔’、‘丽’、‘静’,这些字眼,都是内务府拟好了,交由皇上,多半是从各位娘娘在人前的样子,很是贴切。唯有两个人,一是婉嫔的‘婉’,二是如今在正四品容华位的何氏的‘雅’,是皇上亲封。” 青栀若有所思,“这么瞧来,皇上很喜欢这二位娘娘了。” 宝络默然了一会儿,才小心地道:“婉嫔裴氏,闺名是‘婉修’二字,而雅容华,据内务府记档,名讳应当是‘雨深’,小主请自己心里想想,奴婢不可再妄言主子们。” 傅青栀一片清明,“宸”字有皇帝居所之意,乃是贵气无端的字眼,皇上能给了当时还是贵妃的卢盈真,便是真正心里有这个人。 其余人皆由内务府拟封号且不论,婉嫔生有敏恪公主,皇上却直接从名字里挑出来一个字给她,说好听点是圣上亲封,说难听点就是不上心,昭告六宫地打她的脸,而那雅容华,却是宠妃的姿态了。 宝络讲这些话是把宫里那些事绕着弯告诉她,青栀心里好不感激,当下也不点破,只郑重说:“青栀多谢姑姑。” 宝络摇了摇头,微笑道:“奴婢只是同小主随意讲了讲宫里各位娘娘所在位份,好让小主见人时别行错了礼,都是理所应当的事,小主自己天资聪颖罢了。”她想了想,又嘱咐说,“小主才情过人,若要作文章作诗,记得避开当今皇上的名讳。” 顺朝由卫家建立,青栀如此的家世,离皇权最近,当然晓得皇上的名讳是“卫景昭”三个字,难得的是宝络事无巨细地为她考虑,将自己所知的倾囊相授,不免感动,愈发把她当做先生般尊敬。 宝络自觉受不住,劝了几回,可想到自己不就是喜欢青栀这样的品格才认真教导,只有更加用心回报。 到得青栀入宫的前一天,教养姑姑们都要回禁宫了,虽然相处只有半月,宝络也很不舍,临行前再三叮嘱:“小主入宫后,谨记一个‘小心谨慎’,奴婢在万寿宫当值,未来总有相见的时候。” 青栀应着,把先前就备好的礼拿出来,交给宝络,“我知道姑姑什么都不缺,但这不过是一些心意,姑姑在宫内行走,总有要打点的地方,还请姑姑千万收下。” 这边叶氏虽然有夫君护着,到底做了那么多年诰命夫人,也懂得宝络是如何用心培养小女,同备了厚礼送过来,宝络万般推辞不过,终于接了,傅家人又将她送上马车,差人一路送到禁宫门前。 皓月当空,皇城已经真真入了秋天,不似前些时候气候反复,久病的傅青杳这些日子也见好,由夫君慕怀清陪着,赶在小妹入宫前回娘家见一面。 这一对儿小夫妻知道慕怀风的心思,原不愿意让他一齐来,耐不住怀风这些时候已经沉寂下来,稳重地说:“我们家与嫂嫂娘家本来就交好,小辈一向也有来有往,若是我不去,倒似避嫌一样。” 慕怀风说得有理,怀清与青杳便邀他同行。 傅府这一回的家宴很特别,不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围着圆桌吃饭,而是女眷一桌摆在里头,用屏风和男眷隔开。傅青栀入席时,诸人已都在等着。慕怀风的头深深低下去行礼,看见绣着玉兰花的裙摆从他面前过去时,微微顿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眼,足以让沉默数天的少年郎心潮翻涌,也就是此时,慕怀风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是这样恨自己没用,从前那些两小无猜的情谊和快乐再不算数,未来的日子里也只能看着青栀的裙摆从他眼前划过。 傅青栀已经渐渐接受家人向她规规矩矩行礼,走到主位后便请众位入席。屏风把父亲二哥姐夫都隔开,还有影影绰绰的那个人,是青栀这么些年来倾心爱慕的人,然而连好好看一看他的面容也不再能够。 都知道第二日一早青栀便要入宫,一顿家宴吃得很压抑,青杳自责当初一语成谶,搂着青栀说不出话。唯有傅崇年历经两朝,凡事都拿捏得住,与几个小辈好好地说着话。 女眷席里,青栀不愿家人都默然无措,挑了话来说,问道:“长姐记不记得先前我有个很要好的手帕交,叫做孟念云的?” 青杳点头,接过话来:“有过几面之缘,近来听说她也中选了,封的是个正八品的采女。” 叶氏一向不管孩子交朋友,听到这里诧异道:“才是正八品么?这一回都是官家小姐去选,竟还有这么低的封位?” “她爹爹恰巧也是正八品的国子监学正,恐怕是看家世来定的吧。”傅青栀耐心同母亲解释。 饭桌上的气氛稍稍活络了些,青杳给小妹夹了菜,又说起闲言碎语:“曾经看着那孟小姐,觉得容貌平淡,还有几分怯懦软弱,如今却同你一般入了宫,倒也是你俩的缘分。” 周围都是至亲,青栀也就将猜测随意说出口:“念云虽然软弱,内宫里却没有她这般家世的人,或许就是这样小家碧玉的性子吸引了皇上,也不知是好是坏,念云心地又善良,我还有几分担心。” 如此话说开了,女眷席也不再冷着,念叨起京里一些事,一顿饭总算吃起来有了滋味。 一时散席,慕怀清也该带着妻子与弟弟回家了。青杳翻来覆去地叮嘱妹妹若有事不要自己扛着,想法子找人递消息出来,青栀都乖乖地答应,起身送到门前,慕怀清便作揖道:“请昭华小主停步,再送便不妥当了。” 青栀晓得大家都是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姐夫这话是为她好,当下也不执着,反而开玩笑说:“下回再见姐姐,可要身体康健别这么瘦弱才好,这件事就交给姐夫了。” 慕怀清眼带笑意,柔情地看了看妻子,方拱手说:“是,定不负小主所望。” 慕怀风在一旁一直不曾说话,直到此时,当真要分别了,才垂首言道:“昭华小主,您……请保重。” 满腔的爱意化成千言万语,临到这会儿,也唯有这么一句话而已,傅青栀知道这每一字都宛如千斤之重,隔了好一阵子才颔首:“慕小公子,保重。” 回到正堂,奴仆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天张月纹身子不大爽快,晚宴也不曾列席,叶氏忙完这边就去亲自看看儿媳,傅崇年独自一人坐在梨木雕花小几旁,看到女儿进来,便招手让她到跟前来。 傅崇年抚了抚闺女的头发,爱怜道:“栀儿也长大了,当年你姐姐,却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出嫁。你从小就是个心里通透的孩子,该说的该嘱咐的阿爹也没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明天一大早你便要离开这个家了,唯有一点你千万要记得,天家不比寻常人家,凡事都看的开些,该放下便放下,傅家不需要女儿去争什么荣华富贵,爹娘只巴望你平安终老。” “阿爹……”青栀再稳重,也只是个十七岁正当曼妙年华的小姑娘,宫里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心爱的人此生无缘,几番委屈加上父亲的贴心之语,当即就哭了。 这是她得知选秀后到现在唯一一次流泪,傅崇年明白女儿心里憋着一口气,如此哭出来才好,当下只是耐心地陪伴,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仿佛她还似襁褓中那样小。 夜渐渐深沉,万寿宫内,大顺朝最尊贵的女人,当今太后董氏刚礼完佛,由身边的嬷嬷扶起,这位陪在先帝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已经年近六十,虽然她保养得宜,又潜心向佛,岁月也仍然在她脸上留下了公平的痕迹。 此刻她扶着嬷嬷的手往一旁的寝宫去,显出精神十足的样子,“春羽,玉棠那孩子明日就要入宫了吧?” 春羽陪在太后身边几十年,说话间也不如何端着规矩,此刻边伺候着太后更衣边道:“娘娘还似年轻时一般的好记性,是明天入宫。” “春日里见过一次那孩子,心浮气躁得很,成不了大器,只是到底是董家的女儿,虽是远房,哀家也少不得要替她打点一二。” 春羽手上不停,又拿来梳子为太后篦头发,口中跟着太后的话走:“是,您当初一见到玉棠小姐,回来就是这么和奴婢说的,只是奴婢也听过一句话,说的是‘能者多劳’,太后娘娘有母仪天下的本事,家里人自然只能仰仗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宫外 太后微笑,对镜子里的春羽说道:“跟着哀家这么多年,贫嘴的本事一点儿没改。” “都是太后娘娘您宠得呀。” “这次除去选秀,又硬塞了个元后亲妹进来,皇贵妃心里恐怕不爽快,可她在那位置,就得受着这些,宫里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太后说到这里,突然转了话题问,“宝络回来了么?” 春羽早有准备,当即就回话说:“早回来了,一直在等着您的传召。” “那让她过来罢。”太后点点头。 虽然等了半天就为了见皇太后,宝络此刻还是微微有些心慌,贵妃椅上的皇太后闲闲歪着,却无端生出压迫人的气势,究竟是养育一代帝王的女子,没有本事又怎会走到这个地位。 宝络恭敬地行礼,大气也不敢出,皇太后也不多言,平淡地问:“哀家的意思,你都传达给那傅家小姐了么?” 宝络敛眉应答:“回太后的话,奴婢按照您的意思,着意说了皇贵妃在宫里的地位,和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昭华大约也听进了心里。” 太后叹了口气,向身边的春羽道:“哀家本来也不意如此,可放眼六宫,她这样的身份是少有的,当真张扬起来,皇帝即便有打压的意思,也要斟酌而行,不如先就敲打一番,盈真来日里还是要入主中宫,她那儿不乱,后宫就不会乱。” 春羽自然捡好听的话来说:“娘娘您深谋远虑,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那傅青栀品性如何?”太后又偏过头去问宝络。 “回太后的话,傅昭华知书识礼,很有大家闺秀的仪态。”宝络咬了咬唇,终于还是伏地道,“求太后娘娘恕罪,在傅府中时,傅昭华认为奴婢于她有半师之谊,百般尊重奴婢,连同傅府上下,都对奴婢恭敬有加,临行前傅府给奴婢备了礼,奴婢推拖不过,只得受了。” “哦?都有哪些东西?” 宝络在宫中当差已久,又是在万寿宫,冷眼旁观学来的东西也足够教她受用不尽,她猜想太后会有此问,早就把傅府的礼单背的烂熟,眼下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没有半点隐瞒。 太后听过也没有什么为难之语,只是说:“傅家也是着意小心了,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普通首饰,银子也换成了碎银,不过打点之用,倒也罢了。”说到此处,话锋却一转,“不过听你这语气,倒是很喜欢傅昭华?” 宝络大惊,背脊上已生出一片冷汗,她知道自己拿人手软,何况傅青栀是真真正正的尊重,她一时喜欢又心软,除却说了太后嘱咐的事,旁的事有的没的也说了不少,这样的事很有可能引起太后的不悦,她只能强作镇定,再次伏地说:“奴婢不敢,只是直说自己于傅府的见闻,傅昭华在奴婢眼中是这样,可奴婢是什么身份什么眼光,自然常有看人不准的时候。”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如此小心:“你是怎样的人,哀家明白得很,就算有不尽属实的地方,也不会包藏祸心,下去休息罢。这件事你做的不错,明日让春羽赏你。” 宝络谢了恩,退出寝殿后才觉得自己身上冰凉,竟是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她叹了口气,身为奴婢,喜好只能跟着主子走,所幸太后虽然句句锋利,待下人却还是仁慈宽厚的,只要不乱了社稷朝纲,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禁宫里往往就是这样,奴才们揣测着主子的心思,妃嫔们揣测着皇帝的心思,漫漫长夜就转做了旭日东升,有叽叽喳喳的鸟儿在窗外的树枝上婉转地叫着,就在这么一个清晨,傅青栀拜别了双亲,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是一早就定好的时辰,青栀到时已经有內侍在门前等待,她刚从马车上下来,身后就是一声莺啼婉转的“姐姐”。董玉棠上前向着傅青栀行礼,口中道:“妹妹见过姐姐。” 青栀不意在这里会碰见她,先前并没有着意打听过董玉棠是个什么品级,不敢托大,仍旧是回了个平礼,淡淡地道:“妹妹也到了。” 所幸旁边的太监很有眼力,带着一众小太监上赶着来奉承,又点出了她们的品级:“奴才内务府总管江佑德见过昭华、美人,两位小主。” 哦,原来只是封了个从七品的美人,与自己相隔了五个品阶。傅青栀口上说:“公公不必多礼。”心里稍稍算了下,她知道董玉棠一直不忿,现下自己比她高这么多,倒是可以由此避免她来找麻烦。 果然一旁的董玉棠听闻青栀是正五品昭华后,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她获封美人,在家里可是就被捧上了天。 董玉棠的父亲借着远亲的关系攀附太后,弄了个户部郎中的职,女儿又即将入宫成为皇帝的女人,一家子已经很是得意,其他亲戚来庆贺都是着力的阿谀,偏这会子刚到宫门,就有人实在地告诉她:在这内宫里,一个小小的美人,从来不算什么。 傅青栀没空去想董玉棠渐渐沉暗的面容下在盘算些什么,秀女们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孟念云下车后就左顾右盼地找她,青栀招手,就见孟念云露出笑容,往这边一径来了。 才到青栀跟前,她就行下礼去,恳切地道:“姐姐,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入宫,本来前些时候就想去和姐姐解释,可宫里的教养姑姑说不合礼数。” 青栀把她拉起,柔声说:“解释什么呢?你能给家族带去荣耀,是好事,以后咱们都是伺候皇上的人,姐妹缘分就断不了了。” 孟念云细细打量,见青栀脸上真的没有任何不悦,才放心地笑起来。 江佑德往旁边一站,太监特有的嗓音压过了少女们玩笑的吵闹:“奴才江佑德,给各位小主请安,各位小主请跟随奴才去自己的宫殿阁轩。” 这是要紧的事,大家都噤了声,由江佑德和一众太监领着,往宫里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入宫 宫门高耸,红漆喜庆又明亮,一眼看过去就是高高的红墙,天空不再是一望无际,傅青栀走过那道宫门,听到“吱呀”的声音,是门在身后缓缓阖上。她知道,自此之后,傅家的女儿唯有往前走,永远不能回头。 孟念云住在玲珑轩,宫里面有很多这样散落的阁轩,全是按上面的喜好来分配给人,因还未走到青栀的住所,孟念云便抱着行李向青栀道别,江公公待谁都和善,也不催促,由着她们说完了话,才带着一众人又往下一个地方走。 一时来到锦绣宫,江公公低眉请青栀进去,说道:“锦绣宫主位是柔妃娘娘,居月华殿,小主则被安排到锦绣宫的西配殿。” 傅青栀看了眼梳月,梳月了然,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掂量着不轻,便悄悄递了过去,青栀则说:“多谢公公引路。” 江佑德躬身接过,笑容满面地道:“奴才谢过昭华小主。” 别过了江佑德,傅青栀由锦绣宫里的宫人引着,往西配殿去。 禁宫肃静无声,有内务府给配的宫女太监在门前立侍,见到青栀来后齐齐行礼:“参见昭华小主。” 青栀让他们平身,又道:“待会儿我再唤你们进来,正式引见。”众人伏首答是,梳月便上前来,扶着青栀进了屋。 西配殿虽不算富丽堂皇,到底是天家居所,一物一画都是上品,虽然比起正殿来稍稍有些阴暗,却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青栀所带的东西不愿假手她人,令梳月收拾妥当了,又准备好赏赐之物,才唤众人过来。 领头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女子,十分稳重的模样,说自己叫做“岚秋”,是锦绣宫西配殿的掌事宫女。 青栀微笑,轻轻颔首:“岚秋姑娘看着面善,我初初入宫,还望你多多提点我。”梳月跟着傅青栀的话,就递上了一枚小香囊,岚秋握在手里,便知是碎银子,很是欢喜,磕头道:“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小主。” 她又向青栀介绍自己下手的那个年小的丫头,小姑娘叫做怡芳,青栀和善地问:“你多大了?” 怡芳学着她岚秋姑姑,老老实实地伏首回答:“回小主的话,奴婢今年十四岁。” 青栀叹这样小的年纪就要入宫学着服侍人,到二十四五岁才求恩典能放出宫去,如岚秋这般不愿出宫的,年纪又大,便只能一辈子伺候人,说到底宫女也不容易。 青栀偏过头去,和梳月说:“你把阿娘给带来的那些颜色鲜艳的耳坠捡几对给怡芳,她年纪小,带这样的东西看着也喜庆。” 怡芳没想到能得小主这样的赏赐,小姑娘傻乎乎笑眯眯地行礼道:“奴婢多谢小主。” 这边厢为首的太监大约是二十岁上下,此刻自我介绍说:“奴才吕由顺,他们都喊奴才小顺子,是主子身边伺候的,另外内务府还配了三个打杂的宫女太监,都在门外等着觐见小主。” 傅青栀点点头,这小公公说话条理清晰,倒是可以调教的人,于是便让小顺子将外面人带进来看一看,认了认脸,又对上了名字,梳月赏了小顺子一包碎银,让他自己留些,余下分发给做杂务的奴仆,一时宫里其乐融融。 傅青栀的声音响起时,诸人连忙归位听命:“我是怎样的人,往后多多相处,大家也会知道,若好好在这儿当差,年节下的赏赐从来少不了,到了岁数想出宫的,我也能替你去求恩典,但若是有人心生歹念,有那些害人害己的行径,”青栀把手中的茶碗轻轻磕在桌上,虽然只是极小的声音,也引得人心里一震,“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慎刑司便是他的归属,我这里从来不留吃里扒外的人。” 众人皆深深行礼,说道:“奴婢,奴才不敢。” 青栀施威后,又笑着对岚秋说:“你是头一个稳重的人,多教一教梳月,她虽然跟着我学了些礼仪,好些事也不懂。” 梳月上去给岚秋行礼,岚秋也赶忙福了福,朗声道:“是,奴婢领命。” 只听青栀又问:“岚秋,不知我现在是不是该去拜见柔妃娘娘了?” “是有这个说法,柔妃娘娘终归是咱们锦绣宫的主位,妃嫔来了都是要先见过她的。小主可先用了午膳,奴婢去打听打听,下午柔妃娘娘得闲的时候,咱们再过去。” 青栀先对众人说:“没事的话就先下去吧。”待他们各司其职了,青栀才复又问道:“柔妃娘娘有什么喜好?” 岚秋声音压低,在青栀身旁弯着腰道:“柔妃先前很得皇上喜爱,又生了皇子,可惜好景不长,自二皇子夭折后,柔妃便一蹶不振,如今在宫里如同避世,倒是位极好相处的娘娘。” 青栀稍稍放心,毕竟从今天起她就算锦绣宫的人了,主位嫔妃好相与,等同于深宫生活能够轻松很多,她听了岚秋的话,当下就用了小丫头拿来的御膳房做的饭食,饭后整理了仪容,听岚秋说柔妃也用过了饭,也小憩了片刻,这才往月华殿来。 正如岚秋之前所言,柔妃白初微甚至都忘记今天就是新人入宫的日子,所幸她身边的大宫女红昙一向用心提主子理锦绣宫的事,茶水之类都是一应备好。 青栀按品级行了礼,就被红昙扶起,白初微坐在上首,言语温柔:“昭华一路也累了,喝杯茶再回罢。” 青栀又福了福,说道:“谢娘娘赐茶。”这才坐在一旁,礼貌地拿起青花的茶盅,品了一口,再说话时脸上已经带了浅浅的笑意,“娘娘的金骏眉香味如蜜似花,甘爽清甜,真正是好茶。” 白初微依旧是柔和而有距离的模样:“昭华若是喜欢,本宫让红昙待会儿包一些赠给你。” 青栀起身谢恩,心里却想着这柔妃娘娘果然避世,锦绣宫名唤“锦绣”,除了吃喝样样俱全,其余却都显得太过冷清。只是这样正合傅青栀的心意,她本就在选秀和位份上占尽了风头,如此跟着柔妃沉寂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了一会儿闲话,青栀算着时间,也不好叨扰太久,当下就起身告辞,白初微一成不变的和气:“缺什么尽管来和红昙说。”青栀应承着,而红昙果然如柔妃所言,包了一份金骏眉来给她,青栀亲自接过,放到梳月手上,又端端正正行了礼,才退出月华殿。 白初微看着她的背影,接过红昙递来的蜜饯,挑了一个放进口中,过了会儿忽然道:“刚进宫的小姑娘,再怎么心思深沉进退有度,也终归是傻的,倘若本宫方才让人往那金骏眉里放了避子药,她如今已经不能幸免了。” 红昙知道主子是想到了一些旧年往事,是抹不去愈不合的心病。红昙万般心疼地说:“娘娘是良善的人,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而做这些事的,早晚也会有应得的报应。” “且看看吧,若是她不好,就去找皇贵妃,让她搬出去。”白初微自己却不再想说以前的事,论起了傅青栀,“现在瞧着倒是不错,就怕日久见人心,发现不是面上那样,皇贵妃欠咱们锦绣宫不少,这点小事想来不会啰嗦。” 说罢,白初微拍了拍手,嘱咐红昙把东西拾掇好,就独自往寝殿去了。 红昙跟在她身边多年,深知她的个性,原来就有几分洒脱,失了亲生儿子后愈发淡然,似乎对皇帝都不那么上心。 然而奇的是皇上对锦绣宫的恩宠并不见少,每个月总有五六天来月华殿,也不是次次都有记档,两个人两杯茶两卷书,安安静静的也是一种相处之道。 西配殿里,奔波了一天的傅青栀见天色渐晚,已经让梳月把发簪都摘下来,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什么也不想,刚坐了没一会儿,岚秋请着皇贵妃身边的李公公进来,说来传达皇贵妃的话。 青栀忙问是何事,李公公道:“按六宫的规矩,三日后各位新进宫的小主都要去衍庆宫向皇贵妃娘娘请安,也是为着和其他各宫的娘娘见见面,这之后才开始挂上绿头牌,皇贵妃娘娘怕有人不知晓,乱了方寸,特让奴才来通知一声。” 李公公来的突然,这番话也有立威的意思,青栀却温婉含笑地说:“娘娘心细如发,请公公转告娘娘,嫔妾知道了,多谢娘娘告知。” 她眼风轻轻掠过梳月,梳月已知其意,仍旧按照从前的样子,拿了一锭银子给李公公。李公公随手就拿了,暗暗掂了掂重量,稍稍和颜悦色了些:“昭华既已知道,奴才这就去别的宫了。奴才告退。” 送走李公公,傅青栀叹了口气,也就是她家世如此,出手不至小气,这一天下来才顺顺当当,也不知念云在玲珑轩有没有如她这般打点。 她有心让梳月去看看,又怕深宫内苑太大,梳月也忘了地方,或者冲撞了谁,只好先忍耐着,等日子一长,自然有姐妹相见长谈的时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觐见 三天后,青栀天微亮便起来,梳月问说穿那件衣裳好,青栀却道:“岚秋,你觉得今日我怎样打扮好?” 岚秋思虑了下,才郑重说:“先前帮小主收东西时,见到一件浅色暗花细丝褶缎裙,奴婢以为就很好,至于发型,稍稍绾一下,做个堕马髻也就是了。” “梳月,还不快按岚秋说的做?”梳月应声,手上不停,青栀则看着岚秋微笑,“很合我的意。岚秋,这些东西,你都帮我看一看,深宫里我们若是能一直做伴,实在是一桩好事。” 岚秋也有几分动容,过来帮青栀绾发,认真地道:“小主不嫌弃奴婢就好,奴婢也会尽心竭力。” 因柔妃一早就同她打过招呼,说自己身体不大好,会晚一些到,青栀是刚入宫的人,尊重皇贵妃为上,让她自己先去,不必等她。 而青栀到衍庆宫兰林殿外时,已有人先到了,明丽娇俏,正是选秀时就说过话的董玉棠。这其中也有个缘故,她所住的正是衍庆宫中的明月阁,离兰林殿最近。 董玉棠看到青栀,不情不愿地过来行礼,青栀颔首,还未说“董美人请平身”,董玉棠已经自顾自地站直。岚秋心下就有些不忿,然而身边的小主却十分淡然,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渐渐地,人来得差不多了,孟念云与她几天没见,标标准准地行过礼,才挽着手说话,“姐姐与柔妃娘娘同住,还好相处么?” 青栀点头,“柔妃性子很好,从不为难人。倒是你,待会儿给皇贵妃请安后,你来一趟我宫里,我备了些东西,行走后宫,你总得有打点之物。” 孟念云的父亲不贪钱不谋私,此次进宫虽然举全家之力给念云筹备,终究不如其他嫔妃家底殷实,就这么短短几日,已经有下人暗暗嘲讽,纵然念云好性儿,青栀这话又说得委婉,她还是红了双颊,低声说:“劳姐姐费心,可这些东西都是姐姐家里为姐姐备的,我……” 青栀打断她的话,安抚道:“以后深宫里你才是我的家人,须得互相照顾,若是认我做姐姐,就别客气。”说到这里,怕念云再推拒,就另找了话来问她,“贴身的丫头可还好?方才她见我们说话,就往后退了退,倒是很识趣。” “痕儿大我几岁,我初来乍到,怯怯的,她却很厉害,帮我管住下面的人。她说她先前是在御膳房劳作,现在被调过来伺候我,已经很满足了。” 孟念云为自己的婢女说好话,青栀听她这么说也放心很多,只嘱咐道:“可你也不能太软弱,时间长了总有那起子小人见你可欺,而你也是父母捧着养大的,怎能容人作践。” 青栀这话说得直白,但孟念云懂全是为她好,当即点头答应,还道:“以后能和姐姐常见,姐姐千万多教教我。” 说了会儿话,也不觉得等待时间漫长,等宫里几个高位娘娘陆续到后,皇贵妃身边的李公公便出来,请诸位进去,各宫主位都入座后,如青栀这样的刚入宫的秀女,则都是静默而立。 皇贵妃一袭淡黄色的宫装,上面以彩线绣了大朵的牡丹,甚是华贵,偏偏她眉目湛然,面如满月,这身衣服衬得她越发高贵。卢盈真扫了一圈,刚要说话,李公公在门外唱喏:“雅容华到。” 青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雅容华便是那个皇上喜爱、亲自赐了封号的嫔妃。 坐在高位的娘娘们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听见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雅容华尖尖的下巴,纤弱的身材,一把嗓音如黄莺出谷:“嫔妾来迟,请皇贵妃恕罪。” 皇贵妃氤氲起温和的笑容,“来了就快入座吧,各位妹妹还等着拜见你呢。” 雅容华还未说话,一旁的婉嫔裴婉修已经抢着道:“娘娘,嫔妾想着昨夜雅容华侍寝,想来今天身子不爽快,所以来迟了,可宫里诸位妹妹是来拜见娘娘的呀,娘娘这么说,雅容华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雅容华何雨深听她这么说,却不见反唇相讥,而是惯了的模样,向皇贵妃行了礼,就坐在该坐的位置。 皇贵妃明知婉嫔是在挑拨何雨深和其他嫔妃的关系,当下也不说什么,而是当做没听见的样子,示意身边的凌香可以开始请安了。 凌香便引导着新进的秀女向各位主子行礼,先是皇贵妃,她位同副后,虽不至于三拜九叩,礼节也比平日里的繁复许多,直到听得皇贵妃一句:“诸位妹妹们平身罢。”众人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皇贵妃之下无贵妃,排下来便是正二品的柔妃。白初微一向清冷,这会儿也并不立威摆谱,摆了摆手,言道:“请平身。” 再之后便是从二品的丽昭仪、正三品的静嫔与婉嫔,这些都是寻常礼节便过去了,到了雅容华,凌香说:“雅小主并非一宫主位,相互见一见也就是了。” 青栀知道这宫里从正三品嫔位开始,才算一宫主位,但没想到的是,雅容华不过是稍稍受宠些,又只在正四品的位置,就如此不受人待见。 自然,她傅青栀不过正五品而已,又才入宫,自己已是如履薄冰,别人的事心上过一过也就罢了。 如此见过了人,皇贵妃便开始训话,说的无非是“要和睦相处,不可嫉妒争吵,作为宫嫔要自己看重自己的身子,为皇家绵延子嗣”之类的话。 皇贵妃端着身份,又全程参与了选秀女,不会一个一个把人挑出来看,可总有人会忍不住,待训话完了,婉嫔第一个问:“不知哪位是傅昭华?” 青栀上前一步,福了福,回道:“见过婉嫔。” 裴婉修上下打量了一番傅青栀,心里是难言的滋味,虽说这位傅昭华容颜确实不俗,但也真真是自己老了,远不如十来岁的小姑娘水灵,肤色白里透红,看着就喜人。 可裴婉修口中说的是:“早前就听说了这次选秀里出了个难得的美人,正是这位傅昭华,现在一见却也不是白担了虚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为难 “嫔妾不如婉嫔娘娘远矣。”青栀情知这样的情况下说什么婉嫔都能挑出错,不如只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婉嫔笑了一下,虽是皮笑肉不笑,也自持身份并没再为难青栀,倒是长久不说话的丽昭仪打了个圆场,笑道:“臣妾听说太后远亲的那个闺女,是叫董玉棠吧,也是极出色的呢。” 董玉棠等的就是这么一刻,当下站出来,娇俏可人,一身湖绿色的衣裳夺人眼目,步摇在发鬓边摇曳,响起小而清脆的声音,“嫔妾董玉棠,给各位娘娘请安。” 丽昭仪周芸秀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不过是看不惯裴婉修的样子,意在表现自己大度得体罢了,谁知这董玉棠这么爱表现,顺着杆儿便往上爬。 当然这话她不能说,说了就是得罪太后,只得拿起旁边的茶碗,假意喝茶。 董玉棠行了礼,场面却真正冷了下来,卢盈真训过话后本来就和身旁的凌香在说着什么事,之前问话的周芸秀也默默喝起了茶,白初微素来就不管事,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静嫔宋采禾看皇贵妃的脸色行事,眼观鼻鼻观心,唯有婉嫔最爱看笑话,饶有兴致地盯着董玉棠。 直到她双腿都酸了,额头也渗出了丝丝点点的汗意,皇贵妃才抬了抬眼,仿佛才看见她似的,说道:“董美人怎么还行着礼,快平身吧。” 董玉棠委屈极了,然而眼底闪过的恨意谁也看不到,旁人眼里,她只是又谢了皇贵妃的恩,默默地退回原来的位置罢了。 而皇贵妃这时候才发话:“大行皇后的亲妹原也是要参选秀女,只是前些时候天气反复,她身体不适,便定了后日重阳节进宫。” 一贯不理世事的柔妃忽然挑了挑眉,问道:“大行皇后亲妹?” 卢盈真温婉地笑着:“柔妃你久不理事,确实不知道,大行皇后的妹妹如今也十五岁了,皇上顾念旧情,这次也让贺小姐入了宫。” 白初微轻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卢盈真知道她性子如此,也不多说,只向众人道:“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是,后日既要举办重阳家宴,不如各位新入宫的妹妹都准备一样拿手的才艺,既能在皇上太后面前表现自己的好处,又是姐妹间互相了解的契机。而大行皇后的妹妹,已被下旨封为从五品德媛,是重阳节那日入宫,自然与众妹妹一样,也是要当场献艺的。” “嫔妾遵命。”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合起来回话也是娇嫩的声音。 唯有孟念云在心里暗暗慌了神,她天资本就平常,小门小户请不到什么名师,哪里去学在后宫里拿得出手又惊才绝艳的本事。原本先前还不想去傅姐姐那儿拿东西,眼下却巴不得赶紧过去,求傅姐姐给她出个主意,怎样避开才好。 如此该说的都说完,也该散了,临走前皇贵妃道:“柔妃,你留步,本宫有事与你说。” 卢盈真在皇帝心中地位不一般,兰林殿内四季如春般凉爽舒适,四面门窗打开,微风就轻柔地拂过,但白初微却心中烦腻不堪,等人都走了,便直接问:“不知皇贵妃独留臣妾有何事?” 卢盈真微微一笑,“方才提起大行皇后的妹妹,柔妃妹妹面上似有不快之色,还是记挂当年之事么?” 果然没有好事。白初微又是冷笑,起身福了福,说道:“若没有正事,臣妾就告退了。”说罢也不管卢盈真如何作想,直接离了兰林殿。卢盈真目送她远去,渐渐抓紧了座椅的扶手,寒声道:“凌香,这柔妃恐怕是要反了天了。” 凌香知道这二人的仇怨从大行皇后贺惜榕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深深结下,偏自己的主子仗着位份高,又有副后之尊,一次又一次地挑衅打压柔妃,而柔妃也当真奇怪,一身傲骨的模样,不卑不亢,被主子暗中踩着这么多年,也没见半点儿不好。 “主子,柔妃究竟不能再生育了,她拿什么去反了天呢?” “也是,”卢盈真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隐隐可以看见漂亮的梨涡,“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在后宫有什么用,就那不争气的肚子,皇上早晚会厌弃她。” 兰林殿内温度适宜,凌香却在一旁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衍庆宫外,柔妃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婉嫔站在一旁,有宫女奴才在她面前跪了一地,几位小主站在那里,她自己宫中的傅青栀也低头听训的模样,而静嫔似乎在苦劝着什么。 柔妃不动声色,又退回门中,便听那边似乎是董玉棠的声音,说道:“婉嫔娘娘,嫔妾确实是被姜御女踩到裙摆,才会扑在您身上,可您也并没有事啊。” “放肆,难道董美人还学过医术不成?本宫还未招太医来看,你就说本宫无事,是怎样的居心?”婉嫔冷笑,“方才本宫正在迈过门槛,若非宫女眼疾手快扶住本宫,你合身扑过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么?!” 董玉棠咬了咬唇,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婉嫔,明明事情根本没有她说得这样夸张,她也不过稍稍趔趄了一下,不让人扶都站得稳,可这个裴婉修非要小事化大,把所有人留下来看笑话。 想到一旁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董玉棠只觉得丢了脸面,想这事快些结束,等以后她有了恩宠,自然要与裴婉修算账。 此刻董玉棠便福身道:“婉嫔娘娘恕罪,实是嫔妾无心之失,都怪她,”她恨恨地指着瑟瑟发抖的姜御女,“不知姜御女怎么连路都不会走,非要踩在嫔妾的裙子上。” 姜御女本也是无心之失,刚刚进宫的小姑娘,甫离了家,好几晚都没睡好觉,今天又是早起来听皇贵妃训导,迷迷糊糊地,也不晓得怎么就得罪了这两位人物,当下就跪在地上,颤声说:“嫔妾有罪,请婉嫔娘娘责罚,是嫔妾的不是。” 裴婉修扬了扬下巴,甚是高傲,宋采禾本来在劝说别这样折磨新人,少不得都是命官之女,留几分脸面才好,见她如此,劝都懒得再劝,自带着随行宫女先走了。 只是裴婉修在宫里摸滚打爬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真傻,先前她发现冲撞自己的是董玉棠,心里还默默盘算了一下,终归是太后那边的人,她也不敢下狠手,然而后来董玉棠又推出了姜御女挡在前面,裴婉修少不得要借此立立威了。 御女是从八品的位份,连孟念云那般家世都能挣个正八品,可想而知这个姜御女母族得多么衰微。 裴婉修当即就道:“既然姜御女还未学会宫廷礼仪,就让内务府把她的绿头牌撤了,再学上几个月,学精学细了,免得到皇上跟前儿伺候的时候,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傅青栀同孟念云因没等到婉嫔的发话,并不敢如静嫔那般带着人便走,听到这话,青栀心里惊了一惊,难道只在嫔位,听说还没挣到一宫主位,只不过是随着静嫔一齐住在甘泉宫,就能如此发落宫嫔了么?不是说皇贵妃才有掌管六宫之权么? 果然婉嫔接着又说:“茗儿,你去将此间事宜禀告给皇贵妃,问她如此裁断是否可行。” 她话音才落,一把碎玉般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婉嫔好大的威风。” 众人忙向她行礼:“参见柔妃娘娘。” 裴婉修正在教训人,见她来了委实有些不情愿,架不住宫里的规矩,还是老老实实地福了福。 白初微颔首,示意她平身,这才说:“刚出门,就听见婉嫔要撤了谁的绿头牌,本宫许久不管事,还真不知道,怎么现在协理后宫之权已经落在一个婉嫔身上了?” 裴婉修怎能容人当众打脸,傲然地说:“臣妾可没有这么说,也准备让茗儿把这事禀告皇贵妃去了,柔妃娘娘扣这么顶帽子下来,恕嫔妾不能认同。” 白初微平静极了,根本不在意婉嫔怎么说,而是道:“多大点事,姜御女给你道个歉,能过去也就完了,唯有你把它当做大事,皇贵妃每日里多少要紧事处理,又才训导了妹妹们要和睦相处,还有空来听你说这个?” 说罢她也不再理谁,带着红昙悠悠地走了。 青栀觉得有些讶然,白初微一向看着就不是爱往事里扎堆的人儿,如今却肯为了一个小小的御女说话,实在奇怪得很。 倒是茗儿去问过皇贵妃后,凌香姑姑直接带着她出来传皇贵妃的话:“后宫安静,皇上太后才能安心,婉嫔虽然占理,却未免太不宽容,责令回去反思;姜御女言行有失,便撤半个月的绿头牌,小惩大诫。” 几个月换做半个月,怎么看都不算太大的惩罚了,婉嫔也只是反思,这么看来,皇贵妃也着实算公允善良,看着裴婉修扬长而去,姜御女在地上羞愤难忍,青栀心里却想,若柔妃没有出来说那么两句话,结果还能是这样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才艺 引发事端的董玉棠在婉嫔走后,瞪了姜御女一眼,低声骂了句“晦气”。 她本来住在衍庆宫的明月阁,今儿给皇贵妃请安后可以直接回去,但是家里父亲叮嘱过,要讨好太后,多去拜见一下,最好能得太后喜欢留在身边伺候,于是想着还早,就要到万寿宫去,没曾想宫门口遇上这么一桩事,她也没甚心情,自回去了。 青栀见姜御女犹自跪在地上,头深深低下去,十分可怜,心中也有些不忍,就上前去将她扶起来,轻声说:“没事了,婉嫔娘娘她们都走了。” 姜御女的头愈发低下去,她姜映然虽是女儿身,也是在父母爱怜下长大的,甫一入宫,不过因为一个小小的过错,便受到这么大的屈辱,刚进宫的嫔妃就被罚撤下绿头牌,她根本不敢想宫里人会怎么看待她,会如何拜高踩低地折辱她,而父母的脸面恐怕也被她丢尽了。 青栀握了握姜映然冰凉的手,叹道:“咱们身处低位,自然要小心谨慎,今天的事儿御女毕竟也有错不是吗?受了罚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姜映然被青栀温暖的手掌握了握,才渐渐反应过来,又听了青栀的话,喉头便有些哽咽,但她同孟念云不一样,虽然是小门小户,却愈发要强,绝不肯在人前哭,当下深深福了福,实心实意地道:“多谢昭华,您的恩德嫔妾记下了。” 青栀微笑,“这算什么恩德,毕竟我也没法为你说话,只是我们同一批进宫,互相照应一下也好。” 又引着孟念云过来认识,她们两人都是善良的人,不会专挑话去刺人的心,说说闲话,姜映然心里好受了许多,但这件别人看来的小事在她心里到底留了颗种子,只待来日生根发芽。 如此说着话,三人到了锦绣宫,姜映然自己就告辞,青栀因与她并不算相熟,也并不邀她去西配殿坐坐,只说有空再说话,携着念云的手进去了。 二人记挂着宫里的礼节,准备先去见一见柔妃,哪知让宫女禀报后,却是红昙姑姑出来,行礼后道:“主子说两位小主的心意她领了,但不必这么客气,宫里姐妹,常来常往得不少,若是以后次次都要先向她问安,实在麻烦,只要安分守己,孟采女愿意来便来罢。” 二人很是感激,谢过红昙后便去了西配殿。梳月见小主与念云一起回来,欢欢喜喜手忙脚乱地备茶备点心,岚秋笑着责怪了两句,知道小主有话要说,借口帮梳月一起准备,退了出去,顺带把孟念云身边的大丫鬟痕儿也拉走了。 孟念云感慨道:“姐姐身边的人总是这么识礼。” “岚秋在宫里当值已久,当然学的精明,但这样的人可好也可不好,若是有一天她联合着别人来害我,一时半会我也察觉不出什么,所幸现在看来,她倒是很安分,也用心教导梳月,这是我的福分。” 念云点点头,带着几分希望说:“假如大家全没有害人之心,安安生生在宫里过日子多好。” 青栀知道她还想着刚才婉嫔为难姜御女的那一幕,叹气道:“才刚进宫,就见了这么一出,婉嫔也真是不笨,自此之后,谁会无缘无故去寻她的霉头,躲都躲不及,在这后宫里能独善其身,就是最大的本事了。” 又讲了些琐碎的事情,孟念云才犹疑地问:“姐姐,你能否帮我想个法子,躲过重阳节宫宴?” “怎么,旁人巴不得在皇上面前现眼,你倒不乐意去?”青栀问。 孟念云脸上微微泛红,这样的事说起来毕竟丢人,“那些官家小姐,都有惊才绝艳的地方,可我什么都拿不出来,我娘只教我做针线女红,也,也没请那些先生教什么琴棋书画。” 青栀皱眉想了会儿,又说:“我想想,这件事是皇贵妃转达皇太后的意思,恐怕不能躲过去,但倘若咱们能一起表演个什么,又不显得太不中用,又不招人的眼,难是难一点,能做到实在也不错。” 两人商议了一番,又让岚秋和梳月一起出主意,倒还真想出个挺好的法子,念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喜滋滋地在青栀这里用了午膳,跟着青栀命梳月把先前备好的碎银子拿过来,孟念云百般相谢,才带着痕儿告辞回去。 青栀这边睡了个午觉,可能是因为早晨起得太早,这一觉睡得十分绵长,醒来时有些懵然,夕阳透过纱窗照在桌案上,细小的微尘在光线里翩然飞舞,摆件都镀上一层金边,温暖沉静,一时让人不知今夕何年。 直到岚秋进来伺候她梳洗,才回过神,坐在镜子前看自己的长长青丝从梳齿间滑过。 岚秋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主,刚才奴婢打听到一些消息,说今天皇上翻了董美人的牌子。” 董玉棠骄傲纵意,确实有她的道理,虽然这一批入宫的秀女,位份上以青栀为首,但拔得头筹的,还是董家的姑娘。青栀笑了笑,和岚秋说:“董美人得偿所愿,一定欢喜极了。” 岚秋见自家小主也没有多失落,自己反倒放心了些许,笑着道:“以咱们小主的品貌,承宠也不过就是这些天的事了,到时候可要好好准备。” 青栀脸上的笑容不改,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她如今安静地看着后宫,看着各位娘娘斗,从中学习,力求自保,这些事花费了她诸多心力,没空去想别的,但一提到“侍寝”这个同男人相关的事,青栀不免就要想到慕怀风。 不知道怀风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是带着她的二哥天天往演武场跑,是不是开始放下了这段感情,另有了心尖上的人儿。 她傅青栀已经嫁人,还是做的妾,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再想怀风,可就是忍不住,微风里爽朗快意的少年,几乎带走了她全部的爱情。 所以对于傅青栀来说,侍寝这回事,终归是来得越晚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侍寝 第二日,听闻董玉棠高高兴兴地被擢升为正七品选侍,侍寝后晋封是大顺朝后宫一向的惯例,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不知皇上真心喜爱董玉棠还是给太后面子,连着往明月阁赏了好些东西。 而照着规矩,董玉棠侍寝后第二天该去给皇后请安,眼下没有皇后,皇贵妃掌着后宫,董玉棠又居于衍庆宫,也该向她问安才对,可皇上却下来旨意,说昨日董玉棠侍寝有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诚然没有中宫之主的后宫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晨昏定省,不过七八日间皇贵妃会召六宫齐聚一次。但皇上这么做,也无异于落了卢盈真的面子。 青栀想到自己选秀时,皇上也在皇贵妃面前说了奇怪的话,心里暗暗疑惑,皇贵妃那个“宸”字,当真是皇上爱极了她才赐的么? 当然这些都不是青栀该挂心的,她答应了孟念云明日重阳节一起出个什么节目,这边便找柔妃借了一张秦筝,按约定去了孟念云的玲珑阁,预备排演一下。 头几回念云不大能跟上青栀的琴声,青栀耐心指点,又粗浅地给她讲了讲宫商角徵羽,念云虽然不是绝顶聪明的人,胜在她勤能补拙,十分用心,再后面几遍,二人已经融合得很好。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黄昏时分,念云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岚秋忽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进来,行过礼后道:“小主,您快随我回去,刚才皇上身边的赵公公过来传话,今夜翻了您的牌子!” 青栀怔怔的,她不是不肯侍寝,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何况昨天是董玉棠,今天就轮到她,明天便是重阳佳节,原以为自己可以避开风头,眼下看来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孟念云倒是大喜,“恭贺姐姐,姐姐快些和岚秋回去罢,我自己再琢磨琢磨,明天定然不让姐姐出丑。” 青栀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这会儿她只能随着岚秋往锦绣宫赶,按着宫里的规矩,得在乾明宫的软轿来之前,以香汤沐浴,方可清爽干净地去见皇上,是为后妃应守之礼。 当然,譬如雅容华那般受尽宠爱,皇上亲临她的积雨榭也是常有的事。 纵然青栀没浪费一点时辰,沐浴出来后,软轿已经在锦绣宫门前等了一会儿,可念云和她隔了大半个禁宫,实在没办法,她不能在皇上面前失仪,只得让梳月拿了钱银出去打点抬软轿的奴才。 这边让岚秋着紧给她梳个简单清净的发髻,上面只簪一支素银蝴蝶簪,面上不施粉黛,又挑了件雪青色的散花曳地裙,自觉妥当了,才由岚秋扶着,上了软轿。 乾明宫是皇上的寝宫,分勤政殿与猗兰殿,勤政殿顾名思义,自然是当今皇上用来批阅奏章、召见大臣的地方,而嫔妃侍寝,或者皇上独自休息小憩,都是在猗兰殿。软轿由四名太监抬着,晃晃悠悠,青栀再有备而来,这一桩事上,她也是头一次。 一整天的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却起了秋风,青栀被带进猗兰殿后,有小太监过来,向她说:“赵公公让奴才来和小主说一声,皇上那里还有几本折子,请小主耐心等待。” 青栀温和笑道:“这是自然,劳公公费心告知。” 小太监很和善,估计是赵公公亲自调教的人,对谁都笑眯眯的样子,“昭华若是饿了,桌上有点心有茶,奴才这就退下了。” 傅青栀应了声,空荡荡的大殿便只剩她一个人,岚秋也被留在了外面,不得跟进来。外面风起得越发大,青栀心绪有些乱,胡思乱想着明日重阳佳节,不知会不会下雨。 因窗子都开着,风把垂地的帷幔都吹了起来,幽幽作响,青栀看了会儿,转过头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自言自语道:“这却是当年长姐给我读的那句诗了,‘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身后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十分端正舒朗,青栀被唬了一跳,但立刻就反应过来,有宫女太监在门口守着,能进来的男人,除了皇上还有谁? 当即深福下去,认真道:“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温暖的手掌握住青栀的手,语意也温柔,“四面开着窗有些凉罢,那些奴才不会做事。” 青栀不意皇帝竟会这样体贴,忙抬头道:“嫔妾不冷,方才的公公还告知嫔妾桌上有点心,实在是很好。” 这么一抬头,两人才真真切切地把对方映在了眼眸中,青栀的眼里,对面的皇上虽然比她大了一十三岁,单从面容上却看不出来,他的脸周正俊逸,又带了几分文雅之气,浓眉下是明眸皓齿,坦坦荡荡的模样,似乎天生就带着君临天下的气息。 而皇帝卫景昭眼中,先前殿选时就遥遥见了青栀,虽然时间短暂,她又长久地低着头,但也足够叫人惊艳,青栀是绝色,却不会光芒四射压着人,内敛到底子,再慢慢发散出来。 卫景昭看见仰望自己的青栀脸微红了红,缓缓把头低下去,不禁笑道:“你是不是很怕朕?” 青栀脸红倒是真的,就连先前的慕怀风,除了小时候还会双目对视,后来为了避闲都不再有这样的时候,现下与一个算起来不过是的陌生男子的夫君相看片刻,已足够让她面上发热。 但青栀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嫔妾不怕皇上。” 卫景昭让她在桌边坐着,自己坐在一旁,笑说:“那你不肯看朕。” “皇上,嫔妾在家里得知中选后,阿娘便告诉嫔妾,从那天起,皇上就是嫔妾的夫君,”青栀蓦然抬头,明亮的眼睛看着卫景昭,虽然有几分犹疑的样子,最后又鼓起勇气说下去,“今夜嫔妾的身,身与心,都要彻底交给皇上,嫔妾没经历过这桩事,所以那些脸红,原是嫔妾有些害羞。” 卫景昭本来觉得傅青栀美是固然美,行动又端庄,因为她家里那层关系,把她放在后宫当成一个典范花瓶也不错,傅家一个不对,还能以此作为牵制。 然而没想到的是,傅青栀的这番话又有初为人妇的赧然,又有一种旁人没有的实在,还有几分大胆的挑逗,一时他很新奇,说道:“少师从小把你宠大,这传闻看来并没错。” 青栀惶恐地问:“是嫔妾哪里做得不好么?可嫔妾并没有恃宠生娇呀。” 卫景昭摇摇头,复又笑了,“不是说这个,你在朕面前,能实诚说话,这样很好,少师恐怕也没想到会把你宠成这样,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傅青栀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过关了,仿佛皇上也不会当真刻意为难他,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附加的心痛,她眼下走的每一步,都是身不由己。 她静了静心,才稳重地道:“皇上这句话,嫔妾有些听不懂。” 卫景昭爽朗一笑,把她的手牵到自己手中,“听不懂也好,你说说,你离家来皇宫前,你家里还嘱咐了些什么?” 傅青栀咬了咬嘴唇,忽然起身福了福,卫景昭奇道:“如何?” “回皇上的话,嫔妾家里最重礼数,但是嫔妾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皇上您不悦,所以嫔妾要先行请罪。” 卫景昭饶有兴趣,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嫔妾的阿娘虽然曾说了那样的话,其实她心里不舍,成日地哭,唯有忙着为嫔妾准备东西时,才会稍稍忘却,”青栀知道自己说的都是实话,皇上若真有心去查,这些事实全能查出来,“阿娘她不是看不上天家,而是嫔妾入宫,一朝分离,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皇上刚才问家里还嘱咐了什么,那么无非是让嫔妾不要记挂家里,从此一心一意待皇上,阿爹阿娘难受,但他们清楚,这世间唯有真心能换真心。” 卫景昭皱了皱眉,青栀一直低眉顺眼,不曾抬头看他,他知道这是傅府的规矩,不可在回话时窥视圣上的神色,傅崇年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你抬起头来。” 青栀听了令,这才抬头,看见卫景昭眉头团了起来,这才暗暗心惊,她怕自己是不是有些说得过了,反而让皇上不喜,谁知卫景昭接下来的话是:“你想要朕的真心?” 青栀老老实实的模样,回答说:“想,但首先嫔妾得做好。” 卫景昭一笑,但谁也不知道他把哪些心思隐藏在了这一抹笑容之下,“好,朕会好好地看着你怎么做,朕也相信,少师教出来的闺女,不会让朕失望。” 青栀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单单就是这么几句话,根本不能卸下皇上的防备之心,可她必须要不断往这方面努力。 刚才的那番话也并非全是假话,她打定的主意原本就是好好对待皇帝,皇帝不信任傅家,她就得越发努力去做,不弄权不专宠不搅得六宫不平静,以此让皇帝相信傅家的忠心,虽然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但无疑今天皇上肯听这些话,对于青栀来说就是后宫生涯中一个漂亮的开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真心 卫景昭默默看了会儿青栀,忽然说回见面时青栀念的那首诗,“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这首诗如朕没记错,该是将思妇记挂心爱之人的,”青栀吓了一跳,极力地镇静,却听皇上续道,“是等朕等得心急了么?”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此刻傅青栀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虽然她比寻常女子见过更多的世面,这会子也不敢再胡乱说话。 青栀赧然垂首,小声说:“没有心急,是嫔妾年幼时听长姐读诗,那时候不懂,现在才略略了然这种心境。” 卫景昭眼中渐渐有了暧昧之色,拉着青栀的手往龙榻的方向走,帷幔被轻缓地掀起,复又委地,烛影幢幢,卫景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后却笑了:“你还说不怕,你手心里都是汗。” 青栀的头更深地低下去,她小声地问:“皇上,您知道嫔妾的名字么?” 卫景昭不以为忤,反倒哑然失笑,他到这时候才觉得,眼前的这个有几分胆怯又有几分执着的小人儿,是真正如她自己所说,想在天下至尊这里,分得一些真心以待。 “青栀。你叫青栀,对不对?”卫景昭不觉得反感,反而这一刻忽然打心里不将她看作傅崇年之女,而就是眼前纯澈干净的小姑娘。 青栀郑重点头:“嗯,皇上没说错。嫔妾有个妄想,希望皇上能记得这两个字,嫔妾方才说自己会努力,皇上也给嫔妾个机会才好。” 卫景昭一笑,他已经是而立之年,但说了这会子话,竟然觉得自己被青栀带着也年轻了好几岁,这一笑便也带了几分真心:“好。朕答应你,会记得。” 金钩挽着的红罗帐被轻轻放下,锦被上绣着鸳鸯戏水,又有龙凤呈祥,喜庆而贵气,青栀一声轻轻的惊呼,惹得烛光都颤了颤,卫景昭虽然是一国之君,却仍有怜香惜玉的心肠,他沉哑着嗓音在青栀耳边道:“女子第一回都是这样,若是太疼了,你可以告诉朕。” 青栀摇摇头,越发紧地抱住这个男人,有低吟声在猗兰宫里响起,连秋风都不再往这里来,仿佛羞涩地隐在了月光后。 那之后,卫景昭一身淋漓的汗,搂着青栀发笑,青栀露出强作镇定的神情,把教养姑姑教的那一套搬出来问:“皇上,嫔,嫔妾要给您擦擦身子么?” 卫景昭问:“怎么?你身上不疼?” 青栀默了会儿,才慢慢回答:“疼。” 卫景昭又笑,嘱咐她好生盖好被子,自己下了龙床,随便套了件外裳就喊“赵和”。 赵公公是常年跟在皇上身边的人,早知皇上会有怎样的吩咐,当下领着小太监抬了热水进来,过程中头都不曾抬一下,却指挥的得心应手,一切事行云流水般做完了,又说:“皇上,您早些休息,明儿还有早朝。” 卫景昭挥挥手,赵和又领着人行了礼,就下去了。 青栀见有了热水,很记得自己身为宫嫔的责任,当即便下床要去侍奉皇帝,可她甫一掀被子,就“啊”了一声,穿来的那一身衣裳,已经一堆破布似的团在了角落。 青栀羞红了脸,又滚进了被中,可这对卫景昭来说已是很平常的事,昨日董玉棠侍寝,听说是个骄傲胆大的人,那会儿却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怎么喘,事后也小心温柔,青栀明明恪守礼仪,瞧着端庄稳重,真当着他的面经历了这事,却又傻乎乎的。 他把沐巾浸了热水,耐心过来给青栀擦拭身体,青栀唬了一跳,握住卫景昭的手,急急地说:“这不合规矩,还是嫔妾来伺候皇上。” 卫景昭很乐意哄一哄这个让他还有几分喜欢的傅昭华,命令似的说“听话”,然后真的就一寸一寸地帮青栀拾掇干净,再拿干布把青栀收拾得向来时那么清爽。 青栀有些迷糊,这个皇帝,真的是那个为了打压傅家,而迫她进宫的平嘉帝么。 然而接下来卫景昭边自己擦身体,边淡淡地说了这样的话:“青栀,虽说后宫一向有侍寝后晋位这样不成文的规矩,但你入宫起已是正五品昭华,恐怕再这么晋封下去会引起前朝非议,你能理解朕么?” 傅青栀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哪里是这么好骗的人,昭华之位是宫里传过来的,不是她要的,素来人人都是承宠后晋半级,偏偏到她这里就不同。 别人听不见皇上说了什么,只会看见她傅青栀不受喜欢,一句“引起前朝非议”,换做“当着六宫打你的脸”也不是不可以。 早该知道如此,只看皇贵妃的事儿就能明白,皇上惯会做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的事,青栀还没有本事做他心尖上的人,唯有默默承受,“能,嫔妾本身也想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上如是真疼嫔妾,这样做才好。” “自然朕确实是心疼你,”卫景昭见她如此懂事,连理由都找好了,还有什么不高兴,将沐巾放在热水边就过来搂住青栀,在她耳边温柔地道,“朕明日让赵和从库房里挑些好东西,拿给你赏玩,现在你就好好陪着朕睡一觉,累了吧?” 青栀心里的苦楚没处说,唯有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笑容,“累,又不累,皇上愿意这么体谅嫔妾,那是如何都不会累的。” 卫景昭躺在她身边,把她揽在怀中,抚着似绸缎般的长发说:“你若真拿出一颗真心,朕也不会负你。你放心。睡吧,明日朕还要早朝。” 青栀重重“嗯”了一声。 蜡烛渐渐地就要燃到了尽头,蜡泪滴落在烛台上,仿若形状凄凉的艺术品,傅青栀慢慢阖上眼,不论历经怎样的事情,都得养精蓄锐,明日还有更多的事去面对。 卫景昭做了十几年的皇帝,每天清晨都是固定的时辰起来,而这时青栀还在他的臂弯里安然睡着。 胳膊很有些酸,毕竟一晚上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怎么,见到怀中的小人儿,竟有几分不舍得将她叫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再见 然而青栀很警觉,她一直记得自己要服侍皇帝上早朝,一晚上的浅眠,这会子皇帝胳膊稍稍动了动,她就醒了过来,“皇上,早朝时辰到了么?” 卫景昭点了点她的鼻子,起身道:“嗯,赵和待会儿就要来催了,朕原本不想叫醒你,可爱妃睡眠真浅,朕不过轻轻动下。” 青栀甜甜一笑,“皇上有这个心,嫔妾很高兴,只是嫔妾伺候皇上上朝后还要去拜见贵妃娘娘,还是早些起来的好。” 大早上才起床,谁不愿意见到和和美美的笑容,卫景昭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又思忖自己先前不晋傅青栀位份的决定是不是有些错了,只是他终归是皇帝,说的话都讲究一个金口玉言,这种事不过心里稍稍过一下,很快就不再想。 赵和估摸着时辰,领着一班太监宫女进去伺候,不曾想傅昭华很利索,皇上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赵和敛眉顺眼地等着皇上晋封昭华的旨意,谁知皇上却说:“你去把上次进贡的苏绣银丝月华锦裙,还有那一整套的羊脂玉头面,另找一些新奇的物什,清点一下,晚些送到昭华那儿去。” 赵和心里奇怪,说皇上宠爱傅昭华吧,连晋位都没有,但是说不宠爱,这几样东西分明又都是上品,然赵和这么多年跟着皇上,早就养成做人留一线的习惯,“恭喜昭华,这几样都是皇上的爱物,那月华锦裙更是天下无双。” 青栀的一双眼柔波流转,盈盈拜下,“嫔妾谢过皇上。” 卫景昭眼中也似有情谊,眼前的美人既然在晋位一事上好好担了委屈,他便不介意在别处好好疼惜一番,于是温和地道:“几样东西都是文雅高贵,很适合你,今晚家宴便穿新衣裳,让朕看看。” 青栀答应着,行着礼说“恭送皇上”,卫景昭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赵和去了。 长舒一口气,这一晚总算顺顺当当地过去,没出什么差错,在皇帝心里似乎亦留下不错的印象。 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青栀感觉到身上前所未有的酸痛。岚秋从门外进来,“小主,皇上让人吩咐的软轿已在门前备好,咱们这就回去吧?” 青栀颔首,“嗯,快些回去,我换一身衣裳后还要去觐见皇贵妃。” 岚秋很体贴,虽然没有晋封的旨意,但她好奇也不会问,而是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到了锦绣宫西配殿,青栀换好衣衫,对岚秋说:“你守了一夜,一定累了,这会儿好好睡一觉, 晚上你还得陪我去家宴,现在让梳月小顺子陪我就好。” 岚秋有些担心,“梳月是很稳重,但深宫内苑,梳月不太熟悉,为免出错,还是奴婢陪您去吧。” 青栀知道岚秋很照顾她,正是心里感激她适才的体贴和照顾,才实心诚意地想让她好好补一补眠,于是安抚道:“没事,我单独去拜见皇贵妃,娘娘气度高华,又有小顺子领路,我不至于有什么闪失,你去休息吧。” 岚秋福了福,眼里是几分感动:“是,奴婢听命。” 衍庆宫兰林殿内,卢盈真已经起来,听凌香说了皇上并没有将青栀封为从四品婉仪,嘴角已经有些弯起来,又听说青栀已经在殿外等着请安,和凌香道:“她倒是很识礼,让进来吧。” 小顺子留在门外,梳月陪青栀在正殿等了一阵子,卢盈真才悠悠过来,口中说:“让昭华久等了。” 傅青栀忙行礼,“嫔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因这并非首次拜见,只需平常的礼节就可,皇贵妃也没有为难,很温和地问:“昨天侍奉皇上,今日又这样早起来,可还适应么?” “回皇贵妃的话,伺候皇上与给娘娘请安,是嫔妾应做的本分。” 卢盈真赞赏似的点点头,“本宫一向知道你知书识礼,这是你的好处,好好收着,别丢了。如今你已是皇上的女人,自然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切不可有妒忌之心,凡事要为皇上着想。” 青栀离座,梳月忙跟着她一起深深福下,恭敬地道:“嫔妾谨记皇贵妃娘娘教诲。” 卢盈真得体地浅笑,“本宫也不多留你了。” “是,嫔妾告退。”果然如傅青栀所想,一个身处高位的主子,是根本不会与一个“不受宠”的小小昭华计较的,虽说今日重阳宴上免不了要被人冷嘲热讽几句,也好过被有权之人针对。 梳月再稳重也到底有几分孩子气,出来衍庆宫就笑,和青栀小顺子说:“奴婢没想到皇贵妃娘娘这样和善客气。” 小顺子这些天已经和梳月熟络起来,闻言也笑说:“看姑娘这样子,一切顺顺当当,奴才也就放心了。” 主仆三人都是相近的年龄,一路谈谈笑笑心情也愉悦,一时已经能看到锦绣宫的宫门,远远地还瞧见有一队侍卫正往这边巡逻过来,这是常有的事,这些天青栀已经习惯,侍卫来去很快,青栀便往旁边让了让。 打头的侍卫见是生面孔,不敢胡乱喊人,只心里猜测是才入宫的嫔妃,垂首行礼,说道:“见过小主。” 青栀点了点头,平和道:“请不必多礼。” 这话之后也没别的话可说,侍卫带着人便从她身边走过,青栀蓦然睁大了眼,人群里一眼望见了一向不愿禁锢在皇城、扬言要金戈铁马上战场的慕怀风,此时也是定定地望着她,一双眼似有万语千言,可不能说一句话。 两人很快错肩而过,梳月也看到了慕小公子,讶然无比,心里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家小姐与慕小公子有旧情,但小姐不知是放下了还是如何,一向不曾提及,如今骤然相见,虽只是一瞬,梳月也觉得小姐浑身的气息都变了。 青栀很快回过神,她不论如何不能在宫道上控制不住心神,何况身边还有个吕由顺,看着是忠心,也保不齐是不是别人埋的钉子,她又抬步,往锦绣宫沉稳地走去。 岚秋尚在休息,回来后小顺子也道小主辛苦,趁着离午膳还有会儿可以在贵妃榻歪一歪,就退下了,而梳月这才向小主说:“那,那是慕小公子吗?” 心爱的人是特别的存在,青栀怎能认不出来,梳月这话问的很奇怪,但也是一种暗暗提醒。青栀道:“不论是不是,都与我们没有干系。” 梳月缓缓低下头,小声说:“是。” 然而青栀心里还是被震了一震,慕怀风是何样少年又有何样的家世,他怎该是屈居在宫里当侍卫的人,青栀不敢去深想。 慕怀风自那日离了傅家,心里一直沉重,那么巧第二日就从父亲那里得知当今圣上想从世家子弟里挑选御前侍卫,慕敛的意思是大儿子体弱,小儿子却是可造之材,如今太平盛世,若能在御前行走也是锻炼。 谁知皇上答应见一见怀风时,怀风耿直地答道:“世家子弟多蒙父辈荫蔽,臣却想从最根本的做起,若是做得好,受圣上赏识,是臣的本事,若做的不好,臣也没有脸面行走御前。” 慕敛低声道“放肆”,卫景昭倒颇有几分欣赏眼前有骨气的男儿,既然慕怀风都这么说了,他也乐得成全,“既如此,你便先随着刘渊做些事罢。” 刘渊乃是禁军统领,因和慕敛都是武将出身,虽不曾深交,亦有种惺惺相惜之感,见到慕怀风就喊了声“贤侄”。 本来内宫巡防都是由一名队长领几个普通侍卫,慕怀风这样的出身,全不必做这样的事,但他执意从最根本做起,刘渊无奈,依着他给了个侍卫的职。 在禁宫几天,锦绣宫那边倒没少去,可不知是不是时间对不上,心中的人一次也没出现过。 昨夜他听一同值班的侍卫说皇帝今儿翻得是刚入宫的那个傅昭华的牌子,那侍卫小道消息灵通,还问他:“听闻这位傅昭华容貌惊人,怀风,你哥哥不是娶了她姐姐么,想必你们也见过面,当真有这么好看?” 侍卫间平日里一起共事,巡防后宫实在无聊,又都是兄弟般对待,虽然他是大将军之子,也没人排外,有些趣闻就一起说来听听,慕怀风知道这话没恶意,但于他而言却是字字诛心。 “男女有别,我与小主只有小时候还见过面,但小主名满京城,这话多半不假。” 长夜漫漫,天上的星子或耀眼或黯淡地闪烁,慕怀风彻夜未眠,他知道就在这片天空下,青栀在兰林殿中,要侍奉一个她不爱的男人。 怀风的拳头慢慢紧握,入宫做侍卫并非长久之计,青栀如今还未在后宫站稳,所以有人在内宫照应是好事,但等到以后,自己必须要加倍地努力,有本事指点江山社稷,才能一生一世保护她。 今日能和青栀见上一面是意外之喜,重阳晚宴快到了,宫里巡防也着紧些,虽然只是短短一眼,就能无数倍加重少年人心里的想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重阳 因刘渊有意提拔,这次晚宴,慕怀风也要守在一旁,下午间他就随着管事之人等在绮华宫。日渐西斜,开始有宫嫔陆陆续续地来了。 青栀是锦绣宫里的人,自然随着柔妃一道走。 阖宫上下都晓得了青栀侍寝后并未晋位,柔妃当然也知道,只是与她无关的事, 她一向不理,见到青栀时半句话没说,只打量了一下青栀身上那件苏绣银丝月华锦裙,挑了挑眉道:“这身衣裳很衬你。” 青栀低头轻福,恭敬作答:“多谢娘娘夸赞。” 柔妃点点头,当先就走了。 青栀和岚秋跟在她后面,想起今天赵公公一件件的东西往锦绣宫西配殿搬,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这些玩意儿都是皇上着意让奴才挑的,昭华下回见到皇上了,可得好生谢谢圣恩。” 青栀笑到心里发苦,但仍旧道:“是,也多亏公公费心,还请公公转告皇上,嫔妾铭记皇上的心意。” 这一身苏绣银丝月华锦裙,全的只有皇帝的心意,却没有她傅青栀的脸面。 绮华宫离锦绣宫不远,白初微觉得坐肩舆麻烦,不多时就走到了。才到门前,正好遇上丽昭仪带着大皇子启祯,启祯已经十岁,很懂事的模样,给白初微行礼:“见过柔娘娘。” 白初微虽然待人冷冷淡淡,却十分喜欢小孩儿,当下停在原地同启祯说了几句话,而青栀却只注意到两旁站立的侍卫中,竟有慕怀风。 “昭华这神色似有些不舒服的模样,可是昨晚没休息好?”丽昭仪面上十分关心地问。 青栀回了神,暗道自己不小心,这是什么场合,怎能被心绪左右,刚要回话,旁边婉嫔的声音响起:“怎么?傅昭华还是傅昭华?难道不该是傅婉仪或者傅充仪了么?” 周芸秀暗笑,表面上看却还是温柔大方:“婉嫔妹妹慎言,也没有明文说侍寝后便要晋封啊。” 婉嫔见她姿容绝代,那身衣服又好看极了,恐怕待会儿要抢尽风头,心下越发嫉妒,拿手帕掩着唇,轻笑道:“姐姐这话就不对了,虽然没有明文,可后宫哪位姐妹不是这么过来的?难不成傅昭华较旁人就是特殊些?” “说来也是,”周芸秀面带关切,“昭华是不是什么地方没做好,惹得皇上生气了?说出来,姐姐们比你痴长几岁,还能指点一下你。” 青栀面色泛白,纵然她进退有度,自小也是傅家千金,千宠万爱地捧起来,那份心气儿如今却受到这样的折辱,何况周围的侍卫们虽然目不斜视,但实则一言一句全听在耳里。 这里面,偏偏还有她的心上人。 白初微冷眼旁观,若青栀是个扶不起的,她又何必帮人出头。 青栀忍无可忍,上前一步,行礼道:“嫔妾晋位与否的事情,是皇上决定的,若两位娘娘十分关心,可以问问皇上,自然,嫔妾没有受罚,想来也没有事惹得皇上不快,嫔妾不敢妄揣圣意,多谢两位娘娘为嫔妾费心。” 周芸秀还好,不过皱皱眉,发现傅青栀也并非一个任人捏的软柿子,裴婉修已经受不了,指着她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和丽昭仪都是妄揣圣意,还不该问你为什么没有晋位的事了?” 青栀低眉顺眼:“嫔妾不敢。” “本宫看你倒是很敢……” “够了。”一直在旁不说话的白初微忽然打断婉嫔,一张脸已经冷若冰霜,“婉嫔欺本宫宫里人无主?”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后宫更是如此,裴婉修恨声恨气地说:“臣妾没有这么说,只是娘娘也要小心,这傅昭华心机颇深,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臣妾与丽昭仪,若是被自己养的猫儿挠了,娘娘可就没处哭了。” 说罢,她又行了一礼,直接进了绮华宫,丽昭仪有些讪讪,究竟这些事都是她挑起来的,也不多说什么,匆匆进去了。 白初微看见傅青栀被羞辱得嘴唇都白了,踌躇了一下,说:“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先回锦绣宫歇息,皇上太后那边本宫代你告个假便是。” 青栀却摇摇头,郑重福了福身:“多谢娘娘为嫔妾解围,但家宴嫔妾是要去的,若不去,别人只当嫔妾抬不起头,可嫔妾并没觉得有什么丢人,也不能让人看不起锦绣宫。” 白初微有些恍惚,似乎从青栀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定了定神,才轻轻一笑,“既然这样,咱们也进去吧。” 青栀道“是”,跟在柔妃身后往里面走,经过慕怀风面前时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这般狼狈,命运叵测难言,青栀明白,两人之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深。 只是没人看到,慕怀风握着佩剑的手,已经狠劲到苍白。 绮华宫内,众妃嫔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皇贵妃带着长公主明艳最后过来,众人齐齐行礼,明艳已经十二岁,出落得贵气明丽,见到婉嫔独自一人进来,好奇问道:“敏恪怎么没和婉娘娘一起来?” 敏恪是裴婉修之女,在皇帝的女儿中行二,也是裴婉修有今日尊荣的关键,裴婉修宠得很厉害,这会子回话说:“长公主,敏恪她今日晨起就不大舒服,宣了太医来看,说是天气反复,导致人不舒坦,臣妾正要向皇贵妃娘娘告假呢。” 卢盈真平淡道:“敏恪只有五岁,婉嫔也要多费心,皇家子嗣不容有失。” 裴婉修行了一礼:“谨遵皇贵妃教诲。” 这边说这话,别处也没闲着,说起来当下宫里的稀罕事,傅青栀侍寝后未晋封算是头一遭,青栀因已照着规矩和柔妃分开坐,而孟念云位份远不及她,也坐的较远,只能担忧地看着,一时间很有些孤零零的样子。 青栀上首是雅容华,她入宫较久,虽然占尽宠爱遭人记恨,却到底能和静嫔她们说几句话;对面是杜贵人,听说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可惜没什么恩宠,和青栀下首的申才人一样,几乎被人忘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古曲 不免有一些感慨,婉嫔那种咋咋呼呼讨人嫌的人,仗着嫔位在宫里无事生非,却能让人记住,轻易不敢去招惹,而杜贵人申才人这样的,只能默默无闻。 青栀也知晓许多人在议论嘲笑她,董玉棠那一圈尤甚,大殿里这般吵嚷也能听见她不加掩饰的笑声,但青栀必须要挺直了腰杆儿,反而向孟念云微微一笑,示意好友不必担心。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忽有內侍宣唱:“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诸人连忙起身,一同行礼:“恭迎皇太后,恭迎皇上。” 皇太后由卫景昭和春羽姑姑扶着入座,才慈祥地道:“平身吧。” 青栀这才敢打量这位站在后宫顶端的女人,虽然皇太后已经年过半百,脸上亦有遮掩不住的皱纹,却能看出年轻时是何样的风姿,据说先皇的后宫女子更多,太后能从其中脱颖而出,扶自己儿子上位,也当真是本事。 说起先皇的嫔妃,这次重阳家宴几位太妃却没有来,大概是年纪也都大了,万事都图一个安宁,在万寿宫几个殿宇住着,一向少出宫门。 家宴上也没有当今几位王爷的身影,卫景昭自登位后对兄弟都是雷霆手段,将他们遣到封地,自然削权也是免不了的。 卫景昭环视着后宫里的莺莺燕燕,到傅青栀那里时顿了顿,一身苏绣银丝月华锦裙衬得她的肌肤娇嫩白皙,当得起一句“皓腕凝霜雪”,更兼着她一个人默然地坐着,很有几分北方佳人遗世独立的出尘脱俗。 当然这顿一顿也不过一瞬的时间,唯有一直呆在皇上身边的卢盈真有那么一点察觉,但究竟太快,她也不放在心上,待上了几样菜肴,便举杯领着后宫同祝皇太后福寿安康。 太后笑得慈和,道:“都快平身吧,这是家宴,不必守着这些礼数,哀家看着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心满意足了。” 话是这么说,谁敢对正经太后不敬,全是好好地行了礼才起身。因只是节庆而非寿辰,太后又节俭,早就说了不要嫔妃们的礼物,当下就只有几个皇子皇女上前来送一些小礼物。 卫景昭皱了皱眉,偏过头去问婉嫔:“敏恪呢?怎么还不曾到。” 裴婉修起身,把方才那番同明艳公主的话复又说了一遍,卫景昭还没问病症,心下就有些不喜,薄责道:“敏恪被你宠得太厉害,身体也不好,小孩子哪个不是跑跑跳跳地长大,你多带她出来,也就没这么多毛病。” 裴婉修本来是求得皇上的一份心疼,又能在重阳宴上表白下自己二公主生母的身份,不意受到这样的责备,当即就低下头去,咬着牙不说话。 卫景昭这么些年早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就是凡事爱争惹人厌,究竟是敏恪的母妃,也不好太打压,缓了缓语气又道:“自然小孩子不好带,你还得多学学,时常向皇贵妃丽昭仪请教才好,等朕闲了再去看敏恪。” 得了皇上这句话,裴婉修自觉也够了,盈盈拜下:“多谢皇上指点,臣妾定然更加尽心竭力。” 而旁人看着明艳公主与皇长子启祯、皇三子启和在太后与皇上膝下承欢,心里都微微羡慕,唯独柔妃是心痛,若启寿健健康康长大,如今也该有九岁了。 大家都望着热热闹闹的三个孩子,白初微脸上的怨恨背过人也就慢慢地隐去。 一时菜肴上齐了,自有歌舞来助兴,新入宫的嫔妃们却心下忐忑不安,大家都知道眼下的歌舞过后,就轮到她们争奇斗艳了。 酒过三巡,皇贵妃笑吟吟地道:“今日是贺德媛入宫的日子,臣妾的意思是,不如众妹妹拿手的表演,便从贺德媛开始开个好头,德媛是大行皇后亲妹,这样的事一定错不了。” 太后自然无异议,只感慨说:“惜榕那孩子与皇儿大婚仿佛还在眼前,谁知时间过得这样快,如今连惜榕不在了,当年她小不点一样的妹妹也入宫了。” 卫景昭连忙给太后拈菜,陪着笑道:“惜榕没福,也请母后不要太伤心,今天重阳家宴,若是她地下有知,也盼着母后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太后点点头,节下提一个亡者终究不大吉利,也不再往后说了。 皇贵妃和身旁的李公公说了几句,李公公领命出去,外面的丝竹声忽然就换过一个调子,柔和的好似如临江南水乡。 这时,个个貌美如花的舞女鱼贯而入,诸人都穿着碧色的衣衫,唯有中间那位女子,一张脸小巧可人,杏眼映着明亮的光,从头到脚都是荷粉色。 自然众人都知道,荷粉色衣裳的女子,必然就是贺家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小姐了。 丝竹奏的是悠悠江南,这舞跳的自然也是水乡的旖旎,贺梦函手执一把纸伞,上面以丹青水墨绘了几只宛若在水里嬉戏的鱼,十分应景。 贺梦函舞技极佳,看得出家里着力培养,纤腰盈盈一握,柔软得如同细柳扶风,玉指纤纤,旋转中从脸颊旁慢慢推出去,意态悠闲却又让人心猿意马。 最终曲罢,纸伞摆在贺梦函身边,而碧衣舞女们形态各异地簇拥着她,她在人群之中做出盛放荷花的模样。 有几个宫女太监看得如痴如醉,可卫景昭只是挂着得体的笑容,论舞姿,宫里的雅容华有过之而无不及,贺梦函这般自然不过小巧而已。 但新人年纪轻轻,又身姿曼妙,也是不可多得佳人,此时过来觐见,更是文雅守礼,“嫔妾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 跟着又向皇太后与皇贵妃请安,进退有度的模样,卫景昭便和气地道:“贺德媛这支舞用心了。” 贺梦函浅笑,“要为皇上、皇太后与皇贵妃助兴,自然要用心,以示尊重。” 太后和气地笑道:“是个懂事的孩子,赐座罢。” 当即就有人按着位份在青栀旁加了一张桌椅,这也是早早就备好的,青栀与申才人本就隔得不近,这会儿稍微搬一下就是了。 而接下来就该轮到青栀,岚秋跟在青栀身后抱着秦筝,在殿中行礼,皇贵妃笑问:“昭华是要为大家演奏一曲么?” 青栀温婉笑着,“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嫔妾有个请求,单有筝声十分无趣,而孟采女的节目恰巧能与嫔妾融汇,嫔妾想着不若请孟采女一同演奏。” 皇贵妃看一看太后,她虽然位同副后,也不能越过太后,见太后微微点头,这才说:“那么便准了昭华所求。” 孟念云很是开心,她先前还忐忑,不知上面能不能准许两个人一同献艺,得到了允许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喜滋滋地到大殿中间向诸人行礼。 卫景昭见她一团喜气,心里就先有几分喜欢,然而他早已忘记当初就是看着孟念云天然去雕饰的清新才召她进宫的,偏过头去小声问赵和:“她是?” 赵和脑子里把万事都记着,以免万岁爷随时问起,当下也压低嗓音回答说:“这位是孟采女,她父亲是国子监学正孟勤孟大人。” 卫景昭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是谁。 说话的功夫,孟念云已经让痕儿将一叠大小各异的碗倒扣在桌案上,而岚秋也为自家小主摆好了秦筝,董玉棠便在一旁嗤笑,“小门小户的,倒是连锅碗瓢盆都上了。” 当然她这话声音很小,又是对着念云的方向,上首的人听不见,可周围的人连同青栀念云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就有人捂着帕子笑起来,念云的脸一下就红了,既是羞愤又是恨自己不争气。 而青栀握了握她的手,笑着摇摇头,让她别往心里去,这才坐在秦筝后,遥遥对着皇上太后道:“嫔妾与孟采女合奏一曲‘阳春古曲’,让太后娘娘、皇上、皇贵妃娘娘见笑了。” 语罢,也不再多言,纤纤素手轻抬,再落下时,流畅的乐音便滚滚而出。 “阳春古曲”又名“阳春白雪”,“阳春”二字取的是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而“白雪”二字则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很有几分曲高和寡的意思,青栀用秦筝弹奏,更多了出尘的意味,本来显得甚是缥缈,可不多时,念云按着先前排演好的,开始随着青栀的筝声敲打面前的瓷碗。 筝音与脆响融在一起,却是相得益彰,又不显得太过高冷,也不至于低到尘埃,瓷碗大小不同,因而敲出的响声也不同,筝音高昂时,自有瓷碗的低清来弥补,筝音沉寂下去,念云又敲出一连串令人喜悦的曲调。 如此“阳春古曲”已不是众人曾听过的,说是青栀与孟念云共创的新曲也不为过,若说贺梦函的“江南曲”中规中矩,习舞用心了都能跳出来,这“阳春古曲”便绝不拾人牙慧,是新颖的妙想。 连卫景昭都饶有兴致,一只手轻轻在案上敲着,似伴着曲子打节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丢人 一曲终了,在座的都有些愣神,好的乐曲自是能让人心旷神怡而不知今夕何夕。青栀打量着太后与皇上的神色,从心底舒了口气,她知道这就是连带着念云一起过关了。 卫景昭击了击掌,笑道:“爱妃好灵巧的心思,这个合奏是谁想出来的?” 青栀不愿占了孟念云的上风,听皇上这么问,赶在念云答实话之前行礼道:“回皇上的话,嫔妾与孟采女识于入宫前,闺中时我们便曾这样合奏过,只是图个好玩儿,不意竟也有好听的时候。”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连皇贵妃都道:“入宫前就交好,入宫后还能一齐在这绮华殿奏演古曲,如此姐妹情深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呢。”她含情脉脉地望着卫景昭,“后宫安静太平,姐妹和睦,也是托太后与皇上的福气。” 后宫的脸面,自然都在于一个平和不平和,卢盈真这番话深得皇上的心,卫景昭向她微笑,“皇贵妃打理六宫,后宫安稳,也都是你的功劳。” 卢盈真心中一热,面上笑着,嘴里不敢居功:“有太后坐镇宫中,才能有如斯景状。” 如此一来,本来是傅青栀与孟念云的节目,变成了卢盈真的好处,青栀本来就淡淡的,有没有夸赞都无所谓,而念云更不敢去争这些。倒是太后令人赏了些东西,青栀二人谢恩后便入席。 董玉棠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傅青栀会出尽风头,听曲时手都握紧了,谁知几乎等于没有后文,那么这一次刚入宫的,就没人能越过她了。 跟着就是董玉棠和徐兰殷两位正七品选侍表演,徐兰殷也是跳了一舞,然而有贺梦函珠玉在前,对比下来徐选侍的舞姿实在是平常,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董玉棠一身百蝶穿花云缎紫粉裙,瞧着是娇俏可人,她行过礼,身边的宫人为她备好笔墨纸砚,还有一张古琴,谁也没想到,似花瓶一般的董玉棠,竟然一手执笔,一手扫琴,琴音袅袅,而画笔竟也不停。 青栀心里感慨,果然为了入宫,董家没少花费心思培养,虽说一心二用,画未必画得上佳,曲儿也未必弹得昆山玉碎,同时做这两件并不简单的事,在宫里却绝对是独一份的。 琴音消散,画也做罢,董玉棠身边的宫女将画卷缓缓抬起,却是一副泼墨的重山图,高山重重叠叠,好像遥至万里。 董玉棠盈盈拜下,说的话字字敲在人的心坎儿上,“嫔妾以此画祝祷太后娘娘身体康健,皇上江山稳固,传千世万代。” “好。”卫景昭抚掌道,“果然是母后家中养出的女儿,眼界宽广,又多才多艺,连朕也开了眼界。” 董玉棠适时地红了脸,低下头赧然说:“多谢皇上夸赞,嫔妾愧不敢当。” 太后也笑,“皇儿不要夸她,到时候太得意了,就要任性了。”但说是这么说,话里话外谁听不出来太后的高兴。 大顺朝以孝治国,见太后欢喜,皇上也得乐更去讨她开心,当即就道:“我大顺向来崇敬孝道,董选侍孝心之至,可见一斑,便晋董选侍为才人罢。” 董玉棠喜不自胜,深深福下去道:“嫔妾多谢皇上恩典。” 皇贵妃愣了愣,想要提醒皇上无子无功却晋封不合祖制,却想起这并非是给董玉棠面子,而是给太后面子,也就不多说什么,反正自有人会心里不忿。 果然细细看去,婉嫔头一个就不高兴,而丽昭仪则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董玉棠今日占尽风光,连再之后的表演都显得十分黯淡,纵然到最后皇上并未翻她的牌子而是去了贺德媛那儿,也足够她人前炫耀。 青栀与董玉棠在选秀时就不大对付,如今她第一个要表白的,就是傅青栀了。 刚出了绮华宫,柔妃就说:“恐怕你与孟采女还有话说,一晚上隔着老远地坐着,也不曾好好说话,本宫没那许多精神,这就坐肩舆回去了,你若跟在一旁也麻烦。” 宫里正三品以上才有步辇,青栀不够格,若是和柔妃一同回锦绣宫就得亦步亦趋地跟着,可不知是不是连柔妃都觉得傅青栀这些时候实在有些可怜,不愿让她这般做小伏低,便先走了。 青栀懂其中的道理,何况也确实不曾和念云好好说一说话,便结伴而行。 因是重阳佳节,宫里的风灯都被点亮,岚秋她们也不必在前面打着灯笼,就很容易看清道路,才走了没几步,后面传来董玉棠的声音:“傅昭华。” 青栀心里厌烦,但不得不转过身去,颔首道:“董才人。” 董玉棠明媚地笑着,“昭华姐姐走得好快,妹妹差一点就要赶不上了。” 她“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青栀却不受用,仍以位份称呼,“不知才人有什么事?” 董玉棠用帕子掩着唇,好似端庄有礼地微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寒,“我与姐姐是同一时候进宫,姐姐那时在仪元殿外对我爱答不理,后来又知我只是个从七品的美人,愈发不爱理睬我,可姐姐不论侍寝还是演奏古曲,连个从四品的婉仪充仪都挣不到,若我是姐姐,以后干脆都称病不外出得了,省的在三宫六院里丢人。” 孟念云气的脸色都变了,她从来视青栀为亲人,怎能看她这样被人侮辱,但她不会说话,刚酝酿好了要开口,就被青栀按回去,“丢人?为什么丢人?” 董玉棠没想着青栀这么反问,一时愣住了,只听面前容颜倾世的女子淡淡地续道:“宫里从来没有哪一条规矩说侍寝后必要晋封,也从来没有人说给皇上太后演个什么节目,就必须得晋位,才人说我丢人,可我样样都按着规矩来,倒是才人,拦下我说这么一番话,别忘了,即便你眼下擢升至才人,也不过从六品而已,按着规矩,是该拿这种语气和我这个正五品的昭华说话么?以此看来,我不丢人,丢人的恐怕是董才人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娶亲 “你!”董玉棠自见到傅青栀,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有几处很不如她,但绝不肯承认,所以巴不得见着青栀没落,更要想着法子来踩几脚,但这会子别人说的有理有据,她脑子空空,竟一时想不出驳斥的话。 青栀也不欲和她纠缠,只说:“皇上与太后皇贵妃,都是求一个后宫平和,还望才人也谨记,夜已深,我先回宫了。” 说罢,青栀转身便走,一刻也不愿和她再纠缠,念云到底是采女,守着规矩行了一礼,就跟着青栀去了。董玉棠气的咬牙切齿,慢慢将这口气咽进了心里。 宫道上,青栀见痕儿岚秋都在后面跟着,知道小主有话说也拉开了一点距离,便小声苦笑道:“这么一来,我倒是彻底得罪她了。” 念云在一旁怯怯地说:“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姐姐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侍寝后却没有同别人一样晋位,若是皇上肯对姐姐好一点,今天也不至于受董玉棠的罗唣。” 这其中有很多原由,青栀不想多说,就顺着道:“是啊,大约是我不得皇上喜欢。” “可是姐姐这么好,强过董玉棠百倍。”孟念云是真心替她感到委屈,“之前我总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入宫,现在看来,若是入宫就是为了陪着姐姐,也是一件好事。” “念云,你家里父亲官职不高,也不是世族,但在这后宫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自有承宠的时候,以我所见的皇上,或许还真会喜欢你这样的姑娘。自然深宫寂寥,我们确是要互相扶持,但你也别妄自菲薄,该有的恩宠得去争取。” 孟念云一直以来听青栀的话,只是懵懂地点点头,满腔思虑还是在董玉棠那边,“如果她还来为难姐姐怎么办?” 青栀一笑,见已经快到玲珑轩了,就简单地说了说:“董玉棠这样的人其实好相处得多,没人出谋划策她就只能张牙舞爪,以后如果我不得宠,时间久了没有更厉害的人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光是董玉棠来为难一下我,又算的了什么?” 念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只是玲珑轩已到,痕儿岚秋都跟了过来,她固然胆小怯懦,但并不傻,就把话敛住不提,只道得闲了再去找青栀。青栀和她道了别,也就回锦绣宫去了。 慕怀风这日回到家已是戌时,才踏进家门走了没几步,就有小厮过来请他,说大公子寻他有话要问,怀风一路跟过去,见到哥哥面上有些迟疑,不禁就问:“怎么了?” 慕怀清盘算了一会儿,才说:“今天你在宫中当重阳节的职,见到了她?” 怀风本来就为着傅青栀被人欺负而心疼,长兄这么一提,愈发难受,但倔强不肯显露出来,只说“是”。慕怀清揣摩着他的神色,又说:“她过得怎样?”顿了顿又解释说,“是你嫂子要我来问一问,她担心。” 怀风想了想,哥哥体弱,又不愿为官,这一生大约就做个富贵闲人,嫂子即便知道了,也是白担心,帮不上什么忙,何况大病初愈静养着才好,于是就道:“或许不错吧,今日皇上夸赞小主心思聪颖,太后也赏了东西。” 慕怀清叹道:“这就好。” “哥哥这么晚找我来,恐怕也不光为了这件事。”慕怀风试探着问。 慕怀清面上有些尴尬的神色,犹豫了会儿才说:“是你的亲事,爹娘的意思是你这岁数已经该娶亲了,先前不是想着亲上做亲么?可现在,你也知道,阿娘挑了些适龄的官家女儿,想让你亲自选一选。” 怀风静了静,他知道如同青栀进宫一样,他娶亲生子也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但他仍旧深爱着傅青栀,又则能这么快就接受别的女人。 “阿娘知道我心里怎么想,所以不敢来和我说,才让哥哥来吧。”怀风苦笑了一下,“她才入了宫,我就要娶别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我从此和她之间再没有一丝缘分可言,但我不能忘记她,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去做侍卫。” “正是这样,阿爹阿娘才觉得你该快快娶亲,否则一旦漏了一点情谊出去,你担不起,她更担不起。” 怀风沉默了很久,他现在越来越觉得,凭一己之力,没任何能力去保护心爱的人,做侍卫他唯有恪尽职守,等待机会。 “怀风?”慕怀清见他有些呆愣,追问了一句。 怀风起身,忽然道:“娶亲的事就让阿娘做主吧,她喜欢什么人做儿媳妇都好。” “那么你自己的喜好……” 怀风摆摆手,挤出平和的笑容:“我相信阿娘的眼光。哥哥身体不好,这么晚了还要为**心,嫂子知道了也不饶我的,快回屋罢。” 说完他行了一礼,就转身大步走了。怀清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竟觉得只这么一瞬功夫,就平添了无尽的寂寥。 重阳节后,各宫里算是平分春色,卫景昭既把新人的牌子都翻了个遍,亦没有忘却旧人。 衍庆宫兰林殿中,皇贵妃翻了翻彤史,这个月虽有新人,雅容华也还是占了四五日的恩宠,另有柔妃,虽少有侍寝,却也和皇上见了几面,倒是丽昭仪,听闻启祯天资不聪颖,这些时候在书房很受了些责罚,连带母妃也不受待见。 而新人里最受宠的是董玉棠,大约是皇上喜她活泼,而贺德媛徐选侍孟采女等人在侍寝之后也一一晋位,贺梦函甚至也到了昭华位,同傅青栀平起平坐,愈发显得傅昭华不得恩宠。 皇贵妃边看边和身边的凌香念叨,听到此处,凌香就说:“傅昭华那张脸生的漂亮,却不得咱们万岁的欢心。” 卢盈真摇摇头,“却也难说,你瞧着她不被喜欢,这个月却有两三日被翻了牌子,听闻皇上也和她笑语连连,一时的荣宠不算如何,细水长流才叫厉害。”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叹,“究竟她家世摆在那里,即便因此被皇上有所防备,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好多了,傅家若是安分守己,皇上看着傅崇年的面子,也早晚会晋封她。” 凌香也明白,后宫里看重皇上的宠爱,也原本就十分看重家世背景,不然那董玉棠也不会一次次地挑衅旁人,不过是借着太后的势而太后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凌香有意捡好听的话来说,便转了话题道:“凭她是谁,也越不过娘娘您啊。还有十日就是您的生辰,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操办一下呢,就论这份恩宠,谁能和娘娘比肩。” 卢盈真浅浅一笑,凌香这话说到她心坎儿里,她从来就知道,这宫里任它怎么变更,在皇帝心里,自己就是头一位的。 为皇贵妃庆贺芳诞的事情传遍六宫,嫔妃们少不得要准备贺礼,青栀思忖半日,让梳月把从家里带进来的那一整套赤金嵌流云纹碧玉头面给找了出来,并嘱咐说:“好生整理了,到时候给皇贵妃做寿礼。” 梳月有些心疼,嘀咕道:“这可是夫人专程为小主备的,这一整套头面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件儿呢,小主瞧瞧这碧玉,再没有比这好的成色了。” 青栀不免笑起来,指着梳月和旁边的小顺子道:“你瞧,还没嫁人就已经一副管家婆的模样了。” 小顺子早满口“姐姐”地喊梳月,这时候也乖乖的不敢打趣,就说:“梳月是在给小主省钱哪,奴才虽然没眼光,也瞧得出那是上好的东西,小主就送了人,也真不心疼。” 青栀敛了笑,认真道:“皇贵妃是六宫之首,这样的头面太富贵,我也没有能带上的时候,赠给皇贵妃倒是正好。” 岚秋方才正在外面看着小宫女做事,此时带着怡芳进来给青栀倒茶进来恰巧听到这话,行了礼后温柔地说:“小主可别说这样的话,哪次皇上见到小主不是笑眯眯的,可见小主早晚也有富贵的时候,只是这时候将这副头面送出去,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一个月来主仆间磨合得甚好,青栀渐渐放下了一些戒心,肯和岚秋小顺子说一些心里话,而岚秋也着实为她排忧解难,凡事也都想在众人前面。此时青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岚秋心里已经明白自己的用意。 “一则刚刚说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眼下也没法戴出去,皇贵妃用着却是恰好,二则是算来进宫已经一个多月,皇贵妃待我很好,从不为难,就为着感激她,也该把这样的好东西赠给她,平日里怕衍庆宫里好东西太多皇贵妃不肯笑纳,趁着她芳诞,总能尽一尽心意了。” 梳月点点头,“既然这样,奴婢这就去把它包好。” 这一日距皇贵妃的诞辰还有三天,青栀念着孟念云未必能如她一般直接备好贺礼,便带着梳月准备去看看。锦绣宫在禁宫的东北角,玲珑轩则在西北边的御花园附近,青栀也不心急,不紧不慢地往那边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启祯 出锦绣宫没多久,怡芳就追了出来,手里拿了一件披风,行礼后道:“小主,岚秋姑姑从内务府领完份例才回来,听说小主去玲珑轩不知几时回来,念着近来秋凉了,若是到了晚间秋风一起就该冻着了,所以让奴婢把这件披风给您送来,有备无患。” “岚秋费心了。”青栀边赞她心思细腻边接过披风,看到怡芳没回去的意思,反倒欲言又止,续又问:“可还有什么事么?” 怡芳忸怩一会儿道:“小主能不能带奴婢一起去玲珑轩,奴婢也想在宫里走动走动。” 青栀不禁失笑,怡芳到底才十四岁,成天跟着岚秋做活,可是憋闷坏了,当下就点了点头,“那你今天就跟着我。” 怡芳喜不自胜地“哎”了一声,又说:“多谢小主。” 梳月也喜欢她天真可爱,捏了捏她的脸,取笑了一番,把手里的东西分了些给她,两人一起拿着,和和气气地跟着青栀往玲珑轩走。 才走过甘泉宫,眼前便是一处流水清可见底的湖泊,说是由城外引来的活水,汇聚成这样的小湖,不深不浅。 周围栽种了几丛四季常青的花草,沿湖又有鹅卵石路蜿蜒到极远的地方,实在算是宫里上好的景致,名字也起得秀气十足,就叫“钟灵”。 怡芳眼巴巴地瞧着湖畔,青栀不免就笑起来,“怎么,想要去玩一玩?” 怡芳被识破了心思,有些赧然地笑着说:“小主,奴婢进宫侍奉这么久,却还没有来钟灵湖好好看一看,宫里的姑姑都说这里的景色是顶好看的呢。” “钟灵毓秀,是个应景的名字。”青栀看了看时间尚早,也乐得成全怡芳,“咱们就顺着湖走罢,只是有一点,这里里万寿宫很近了,可不许顽皮,否则冲撞了贵人我也要罚你的。” 怡芳老老实实地福了福:“谨遵小主教诲。” 如此主仆三人一同在鹅卵石小路上笑闹着走,怡芳拿长长的树枝去试湖水有多深,跑来跑去地给青栀看,不一会儿就又跑过来说:“小主,奴婢穿的是软底鞋,这会子脚都走痛了。” 青栀笑道:“这是好事呢,听闻常在鹅卵石上走路能活络气血,你每日虽然做活,却少有行走,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出来走走才好。” 怡芳就到青栀跟前来小声地道:“那小主去和岚秋姑姑说一下好不好,姑姑成天给我派许多的活,奴婢好久没有出来玩了。” 梳月拿出大丫头的气势,过来假意拎她的耳朵:“小主才说几句话,你就顺杆儿爬了,岚秋还不是为着你好,将来你也要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她费心培养你,你还在小主面前编排她。” 怡芳知道梳月不是真心骂她,笑嘻嘻而又郑重地说:“我知道呢梳月姐姐,以后我要把姑姑当做亲人一样侍奉,也要对小主好,对姐姐好,才不辜负大家对我的疼爱。” 梳月笑骂道:“呸,谁疼爱你了,西配殿里就属你最张狂,若是给小主惹了事,我可还要打你呢。” 二人说笑个没完,青栀也由得她们去说,深宫里的日子本就沉闷无聊,有怡芳这样跳脱可爱的人在身边才不那么没趣。 正说着话,青栀看见湖畔竟坐了个小人儿,比怡芳还小一些的模样,后面一个小太监肃然立侍,定睛一看,却正是重阳节时见过的大皇子卫启祯。 青栀咳了一声,示意梳月与怡芳收敛些,二人也看到了大皇子,连忙摆出端正的模样,三人走到大皇子身边,青栀算他的庶母,就点了点头道:“大皇子。”梳月和怡芳就按着宫里的礼仪福了福身,并请了安。 卫启祯见到青栀有些诧异,不过还是起身带着身边的小太监行了礼,“见过傅娘娘。” 青栀看到他脸上是非常颓丧的神色,连刻意遮掩都遮掩不住,心里好不奇怪,而算着时辰,这会儿本来该是他在书房里念书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竟会在钟灵湖旁边坐着。 但是这事不该她管,青栀当下就只问了句:“大皇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我瞧着你面色不大好。” 卫启祯摇了摇头,抹不去神色间的疏离,“我并无不适,傅娘娘还请自便。” 既然卫启祯都说了这样的话,青栀自然不会再追问下去,微笑颔首后就从卫启祯身边走过。 见青栀几人走得远了,卫启祯身边的太监小同子讪讪地道:“大皇子,咱们也回去罢,您瞧傅昭华也来了这儿,早晚娘娘也得找过来了。” 卫启祯却一脸的不耐烦:“连你都要忤逆本皇子了?本皇子在你们心中到底算什么?父皇今日在书房责备我时,恐怕连你都在心里笑话我吧!” 小同子慌忙跪下,带着哭腔说:“奴才不敢,奴才陪着大皇子一起长大,巴不得您好才是,哪里会笑话您。” “所以呢?你当本皇子不知道,你陪我一起长大,就是为了每天都向母妃汇报我做了什么,我已经十岁,母妃却还把我当小孩子,”卫启祯冷笑一声,“你现在就滚去告诉母妃我逃课啊,免得晚上还得鬼鬼祟祟跑去正殿。” 小同子磕头如捣蒜,大皇子近来被皇上责骂,心情一直不好,可丽昭仪身为母亲却只会责备他不争气。 今天皇上更是在书房亲自捉到大皇子顽皮,当着三皇子卫启和的面就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如此小小孩童面上挂不住,也咽不下这口气,下午益发连课业都不上了。 小同子很清楚到时候受皮肉之罚的只会是自己,半哭不哭地哀求说:“大皇子,咱们回去吧,您若是同昭仪娘娘认个错,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这已经逃了半日的课了,再下去可怎么好?” 可卫启祯这会子哪里能听进去这样的话,何况小同子话里话外又是拿丽昭仪施压,气上加气,当即就踹他,让他赶紧滚。小同子见势不妙,就顺从大皇子的意思先走了,准备去长福宫请丽昭仪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落水 小同子一路小跑,一盏茶不到就没了影子,倒是青栀一行人因是顺着湖走,陪着怡芳看湖光风景,又说说笑笑,走得很慢。 梳月这边正给怡芳指湖里的小鱼,青栀记挂着卫启祯脸上的阴霾颓丧,余光恰巧远远地瞥见有一个身影从树影中窜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大皇子身边,并将他一把推下了水,跟着就消失在湖边的树林中! 青栀一愣,大皇子落水扑腾的声音也立刻引起了梳月怡芳的注意,怡芳哪里见过这个阵势,惶然大喊:“小主,小主,大皇子落水了!” 青栀咬咬牙,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许多个念头,这钟灵湖的湖水虽然不是十分深,但对于一个十岁的孩童来说还是可以没顶,她一面对梳月说:“快去喊人,一定有侍卫在附近。”一面提着裙摆就往大皇子那里跑。 梳月当即就遵傅青栀的意思边喊“大皇子落水了,快来人”边往远处找人,而怡芳愣了愣,赶紧跟上了青栀。 青栀一路小跑,把那些仪态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到了卫启祯落水的岸边,见小小的孩子不断在往下沉,几乎只有进的水没有出的气。 她二话不说,只嘱咐一句“怡芳去找个长木枝”就直接跳入水中,怡芳吓得呆了,所幸她还听到了小主的那句话,转头就去找枯枝。 青栀不会凫水,所幸钟灵湖的水恰巧到她的脖颈,不至于全部没顶,自然越往深处走湖水越深,到卫启祯身边时,湖水已经漫过了鼻尖。 她伸过手去,抓住了大皇子的胳膊,卫启祯是落水之人,呛了好几口湖水,意识已经有些模糊,青栀的手如同救命稻草,他感觉到有人在抓着他,立刻就无意识地缠了上来。 本来青栀拉住他就能拽着怡芳的木枝上去,眼下却被卫启祯狠狠拉住,脚下踩到光滑的湖底圆石,身子一歪,就呛了几口湖水。 她正要迫使自己憋气站起来,忽然听得又是一声入水的声音,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她,在秋日的冰凉湖水里是最温暖的所在,这双臂膀带着她和卫启祯往岸边游,不多时就上了岸。 怡芳都快要哭了,红着眼眶颤抖着手把出门时带着的披风快速抖开给青栀围上。青栀忍着寒冷,苍白的唇轻启:“快去叫太医,看看大皇子如何了。” 有人领命赶紧去,有人就把大皇子安放在旁边的软草上,想法子让他吐水出来。 青栀这才望向救她的那个侍卫,虽然她不做无准备或者会危及自己的事——怡芳之前玩耍时试过湖水的深度,她知道自己救大皇子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可以上来,但她同样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如何心急,又是如何情不自禁地想要爱护她。 “慕公子,多谢你。”良久,她唯有说这么一句话。 慕怀风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巡逻时会看到梳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大皇子落水了。 而到了地方,看到水里的人儿,他脑子里轰然一响,跟着就是一片空白,那时候他本能地就往湖里跳,他根本不知道这湖中的深浅,但于慕怀风看来,湖水里挣扎的是他最爱的人,这就够了。 慕怀风心里风起云涌,到了口中,却也唯有一句话:“保护小主,是微臣的责任。” 青栀咬了咬嘴唇,仿佛有一只大手忽然攫住了心脏,生疼得厉害,这话底下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而此刻青栀却只能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丽昭仪来的很快,几乎和太医同时到,身边还跟着小同子,卫启祯在侍卫的急救下也转醒,就是迷迷瞪瞪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母妃在旁边“哇”的一声就哭了。 丽昭仪又是心疼又是气急,让宫女把衣衫拿来给卫启祯盖着,又让太医赶紧把脉,别守着规矩等到回宫。 一时太医按过脉,说大皇子没有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又被凉凉的湖水浸透了,恐寒气已经入体,赶紧回去烧热热的碳,捂着被子把寒气逼出来才好。周芸秀听后赶紧让人用肩舆把大皇子抬回去,按太医说的办。 青栀见没事,自己也湿透了,一件披风不足以遮寒,就行了一礼,也准备告退回去换衣裳。 可周芸秀却没和大皇子回长福宫,而是喊住她,冷冷地道:“傅昭华请留步,本宫还有事情要问。” 青栀皱了皱眉,她怎么说也算大皇子的恩人,但周芸秀却拿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不知昭仪有何事?” 周芸秀往前走了几步,眉眼里都是怀疑,“本宫的启祯为什么好端端的会落水,为什么周围都没有人,只有傅昭华?” 青栀的瞳孔骤然紧缩,怡芳和梳月的脸上也显出愤愤不平的神色。青栀先前就在想,救下卫启祯也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那究竟是一条小生命,那个关头紧迫也容不得她想那么多,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麻烦这么快就来了,质疑她的人还是卫启祯的亲生母亲。 青栀刚要答话,忽然有公公唱喏:“皇上驾到——” 卫景昭疾步过来,先让众人平身,他是从万寿宫那边过来的,和卫启祯没碰上,就问周芸秀:“启祯怎么样了?” 周芸秀眼泪当即就滚落出来,说道:“太医说启祯可能会受了寒气,还不知后面会怎样,臣妾有罪,没有看好启祯。” 卫景昭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朕也有不是,今天早晨朕训斥了他几句,言语间没大注意,没想到他气性这样大,朕这就去长福宫瞧瞧他。” 周芸秀却拉住卫景昭,福下身去恨恨地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臣妾的启祯一向是温顺的孩子,即便皇上责备几句,也是父子间的情分,启祯一时想着父皇的话,到钟灵湖边认真揣摩也是有的,可是决不会想不开投湖,小同子,你来说。” 小同子瞟了傅青栀一眼,颤颤巍巍地跪下去,小心翼翼地说:“回皇上的话,奴才今日是陪着大皇子在湖边坐着,大皇子心情是不佳,但绝没有一丝一毫寻短见的意思,奴才陪大皇子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时辰,中途只有傅昭华路过,而大皇子赶奴才走的时候,傅昭华还未走远。” 梳月见诸人都有疑自己小主之意,气的浑身发抖,青栀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必着急。慕怀风也欲分辨,但他心思更活络一些,明白此刻不该是他出声的时候。 卫景昭听了这番话,仿佛才看到青栀一般,威严地问:“昭华,这是怎么回事?” 青栀盈盈拜下,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回皇上的话,嫔妾原是要去孟美人那里叙话,见钟灵湖这边景致好就择了这条路,中途也确实遇见了大皇子,但只是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后来听见大皇子落水的声音,嫔妾也没多想,就跳进湖中救人。” 卫景昭点了点头,问旁边的侍卫道:“你们是何时来的?” 侍卫里带头的便说:“臣等是在大皇子落水之后到的,那时昭华小主也在水中,极力地要将大皇子拉上岸,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眼丽昭仪,最后才下定决心说,“臣看见大皇子因落水意识模糊,狠拉着昭华小主的手,以至于两人都没法靠近湖岸,最后是慕侍卫跳入水中将小主与大皇子救起的。” 卫景昭见几人说的都有道理,慕怀风与傅青栀也确实是一身水往下淋,但小同子那话也有理有据,他走前只有傅青栀在附近,这一点上傅青栀摘不清。 周芸秀在一旁哽咽着没完,卫景昭实在有些心烦,就道:“既然现在大皇子落水不明真相,就先让傅昭华禁足……” 他话未说完,怡芳忽然冲出去跪下,磕了三个头,大声说:“皇上,请您听奴婢一言。” 周芸秀当下就道“放肆”,又说:“如此不知礼数,打断皇上说话,便是现在就将你拖出去打几十板子也不为过!” 怡芳吓得发抖,但还是又磕了一个头,重复道:“求皇上听奴婢一言。” 卫景昭看了眼青栀,他知道自己为了六宫安宁对这个女子已经很不公平,但唇如纸白,头发湿作几缕贴在脸上的小人儿只是平淡地半蹲在那里,没有一点愤恨和怨气,看起来又坚强又柔弱。 那一瞬间卫景昭竟有些心疼,对青栀招招手:“过来。” 青栀起身过去,卫景昭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为她亲自拢上,责备周芸秀说:“不论中间发生了怎样的事,昭仪也太心急了,傅昭华一身的湖水,总得回宫再说,若昭华真是启祯的救命恩人,你还得感激她才是。” 周芸秀暗中瞪了青栀一眼,当着卫景昭的面还是福了福,柔声说:“臣妾实在是为了启祯心急了,这里和昭华陪个不是。” 青栀回礼道“不敢当”,卫景昭这才问怡芳:“你要和朕说些什么?” 怡芳刚冲出来时全凭着一腔热血,她很清楚在这么多人前驳皇上的话是什么罪,几乎全身都在发抖,然而中间打了下岔,她也渐渐镇定了下来,脊梁挺得直直的,将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护主 “奴婢一直跟在小主身边,小主见到大皇子落水后,跑过去二话不说跳进湖里,小主若是真的加害大皇子,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去救他,皇上您想一想,如果她站在岸边,只需说一句自己不会凫水,让奴婢或侍卫大人去救也就是了,或者一开始就当没看见,转头就走了,谁还能将大皇子落水怪在她身上。” 怡芳又重重磕了一个头,“请皇上您明鉴,奴婢不会说谎,说谎要挨岚秋姑姑打的,小主真的是一片赤诚,现在还一身的湖水,面色也不好,这并不是能装出来的呀。” 怡芳年纪还小,一番话说的比大人更加字字恳切,到最后都哽咽了,卫景昭也有些动容,看向青栀,青栀却只无奈地笑一笑,摇了摇头,示意皇上不必把怡芳的话太放在心上。 而慕怀风心里松了松,他本来想为青栀说话,但他是外臣,又与青栀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倘若太扎眼恐怕带来的麻烦更多。 周芸秀见皇上神情有些不对,但她十分相信小同子的话,更认定了傅青栀推大皇子下水又假做好人,当下就气势万千地说:“那么就等启祯好了臣妾再问他,到时候昭华若真脱不了干系,还请皇上公正严明。” 卫景昭挥挥手,尽量隐下心中的不耐,“这是自然,你先回长福宫,朕待会儿就去看启祯。傅昭华救了启祯,朕先送她回锦绣宫,你备好晚膳。” 周芸秀本来眼神都冷了下去,听到最后一句话,知道就是今天晚上皇帝要留在她那儿的意思,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说话也和气了几分:“昭华回去煮些生姜水喝才好,到底是为了启祯,若着了寒气落下什么病,本宫心里也愧疚难安的。” 青栀低头行万福,“多谢娘娘关照。” 周芸秀便带着人恭送皇上,卫景昭点点头,带着青栀走了。 一路上卫景昭倒是关怀有加,特赐了肩舆给青栀,道她体弱,面色瞧着也不好。 青栀推却不过,只得领了圣恩,到了锦绣宫后,大皇子落水傅昭华相救的事情已经传遍后宫,柔妃听闻皇上驾到,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特意到西配殿,只让身边的红昙来问了问。 这边卫景昭一进西配殿就让岚秋赶紧备了热水让青栀好好泡一泡,青栀想了下,有些怯怯地说:“皇上,您能等一下嫔妾么?嫔妾这会儿有些撑不住寒意,但有要紧事与皇上说,您放心,不会耽误昭仪娘娘那边的晚膳,嫔妾尽量快些洗。” 卫景昭哑然失笑,答应着会等她沐浴完,又吩咐下去让当值的太医到锦绣宫来守着,昭华一沐浴完便进来诊脉。 青栀这才放心般地笑了,等一切都处理妥当,太医诊了脉说只是有些受寒,吃些进补的东西就好,并无大碍。 卫景昭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嘱咐说:“这几天你都过来给昭华请一请平安脉,朕瞧着她脸色不好,若有些好的药膳也让御膳房煮了送来。” 那太医忙遵旨,见皇帝无事再吩咐就慢慢退下了。 这边卫景昭就问:“你将朕留下,是有什么要紧事说?倘若不要紧,朕就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青栀看他一眼,脸上尽是笑意,可见并不生气,但她还是郑重地深福,卫景昭很奇怪,扶住她道:“好端端的行什么礼?你这会儿身子正弱,好好地和朕讲话就好。” “皇上,嫔妾是在请罪,方才当着丽昭仪的面,嫔妾有件事没说,”青栀一双眼明亮地看着卫景昭,盼他能信自己一次,“大皇子不是自己落水,而是有人推的!” 扶着青栀的手一紧,虽然卫启祯天生不聪明,资质甚平庸,那也是卫景昭的长子,被寄予了极高的厚望,“是谁?” 青栀却摇摇头,眼里也有些失望,“因着当时嫔妾已经走远了,是同梳月怡芳她们玩闹时余光瞥见的,那人个头不高,是小太监的打扮,但分不清男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卫景昭沉吟了一会儿,才沉声说:“你做的很对,若是刚才就说了,丽昭仪会闹个天翻地覆,不论是谁谋害皇子,传出去都是给天下人笑话,皇室的脸面也不必要了,这件事朕会查,”顿了一顿,他又续道,“青栀,朕要谢谢你。” 傅青栀淡淡一笑,握住皇帝的手,柔声说:“皇上肯相信嫔妾,这就够了。” 卫景昭的心也柔软起来,他反握住青栀的手,柔弱无骨的样子让他的心动了动,他终于好好地疼惜道:“今天你也受了惊吓,朕这两天得闲了就来看你,晚膳用一些温和的饭食,好生养着。” 青栀“哎”了一声,知道卫景昭要去长福宫看大皇子了,也不再挽留,起身相送,眼睛里的情意仿佛能滴出来,卫景昭不知为何还有几分恋恋不舍,然而金口玉言许诺给了丽昭仪,他又轻轻抱了抱傅青栀,才大踏步出了西配殿。 青栀默默地看着他离去,才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 岚秋和小顺子赶忙过来,方才皇上在,他们担心小主却只能从梳月那里打听事情始末。 此时岚秋上上下下看了小主当真没事,才开始责骂怡芳不懂事,竟让小主以身犯险。青栀要阻止,小顺子在一旁小声道:“小主,这件事确是怡芳的错,梳月姐姐去喊人,怡芳就是拼死也得拦着您跳下湖呐。奴才没跟着小主去,想想都有些后怕。” 青栀无奈笑笑,然而这时岚秋的本分,她不能拦着岚秋驳她的面子,直到怡芳被说到双目盈泪跪着认错,青栀才道:“该说的话岚秋已经说了,你心里谨记着才好,但后来你与皇上怎么说了那样的话?也不怕皇上重重罚你。” 怡芳哽咽着说:“奴婢实在看不过眼,小主这么好的心肠,却要被人污蔑。” 青栀对她招了招手,“你过来,”跟着牵住她的手,安抚道,“岚秋的话没错,你是该受罚,但你后来忠心护我,我很感激,我这儿向来赏罚分明,晚些时候让梳月包些东西赏给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赏赐 怡芳跪下谢恩,青栀又与岚秋说:“我知道你是心疼这孩子,也心疼我,才这样恼怒地责备她,但怡芳还小,慢慢教也就是了。” 岚秋赶忙福身,说道:“小主知道奴婢的心意就好,谢小主恩德。” 青栀温和地笑,“你们先下去吧,我也眠一眠,孟美人那边岚秋去送个信儿,我明天再去瞧她。” 岚秋已经是青栀身边最体面的宫女,自然这种与妃嫔相关的事都得她来做,当下她应了声,行了礼就往玲珑轩去了。 怡芳和小顺子听小主要休息也退出了西配殿,而梳月自帮她家小姐铺床,这会儿大家都散了才把掏心窝子的话拿出来说:“小主,今天若不是慕公子……” “慕公子是禁宫里的侍卫,救我自然理所应当,梳月,”青栀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慕公子该救我与大皇子,但终究是外臣,与我有了身体上的接触。这件事以后不能再提,只盼望宫里的人和皇上也不会想起,不然带来的麻烦是我们都没法解决的。” 梳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奴婢是心疼小姐。” 她用了旧时的称呼,其间的关切与情分已经不必多言。青栀感慨万千,拍了拍她的手,说不出一言。 秋风萧瑟,钟灵湖的湖水渐渐翻涌起来,将许多暗处的事越发掩藏到涟漪深处。 这一日晚间,帐额斓斑,玉猊香重,青栀正要就寝,赵和赵公公忽然带来一道旨意,言说“傅昭华于皇嗣有功,特晋为从四品婉仪”。青栀伏地接旨,知道自己这一步棋,终归是走对了。 然而第二天孟念云直接便来了锦绣宫,忍不住就要絮叨几句,因已经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念云不似先前的怯怯,“姐姐这一下真是要把人吓死,再怎么事情紧急,也不能自己跳下去不是,秋天的湖水凉得厉害,若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好。” 青栀拉着她的手只是笑,“实在是事出突然,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孟念云见她如此从善如流,也不好多说,将青栀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见真的没事,才放下心来,跟着喜滋滋地起身道:“恭贺姐姐晋婉仪位。” 青栀拉她起来,嗔道:“与我还这样客气。” 自然说是这样说,青栀也懂念云的礼数不能废,再如何亲昵开心,也不能落了他人的口实。 念云比自己刚侍寝那阵子得了晋封还要开心,“这么一来,看董玉棠还怎样说嘴,说白了我们这样侍寝后晋封的,不过是不成文的规矩,而姐姐是对皇嗣有功,相较下来高了不知几许。只是这旨意来得突然,我还不曾备好贺礼。” 青栀就开玩笑向她讨要东西,正高高兴兴说着话,岚秋进来,行了礼欲言又止的样子。 青栀就说:“什么事?孟美人不是外人,直说就是。” “是。小主,奴婢刚刚听闻,长福宫里大皇子醒了,但是吃了好几口水,又受了冻,小孩子本就心情郁结,和太医昨儿说的不一样,眼下愈发不好,听说迷迷糊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有人推他落水,却不知是谁,说过这些话,又迷迷沉沉睡过去了。” 孟念云见青栀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就多嘴问了句:“你能打听到这些,可能打听到丽昭仪怎么说?” 岚秋看了青栀一眼,才叹道:“孟小主回去问一问奴才,大约也能知道,现在六宫里已经传遍了,丽昭仪见大皇子不好,当场就砸了花瓶宣了太医,话里话外也直指锦绣宫,抱怨皇上还未查清楚就晋咱们小主的位份。” 青栀这才沉声问:“那么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奴婢不知,”岚秋摇摇头,“大皇子醒时皇上正在万寿宫给太后请安,听闻大皇子身体不大好,才匆匆忙忙赶过去。” 青栀点点头:“罢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丽昭仪没有任何证据,不过闹腾一下,究竟是她的孩子,若她不吭声反而奇怪,皇上心里明白就好。” 岚秋言“是”,该说的话说话,就退了下去。 这边孟念云却有些担心:“禁宫里出了这样谋害皇子的事,查出来也就算了,没查出来恐怕丽昭仪一直要疑姐姐了。” 青栀也很无奈,这些事她心里明白,不愿再多说,只转了话题问孟念云:“还有两日就是皇贵妃生辰,你备了什么贺礼,要不要我帮忙?” 孟念云摇头,“我家世不如姐姐们,拿不出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唯有自己做一些绣品,取些好意头,自入宫来,姐姐帮我太多,我怎能一次又一次地占姐姐的便宜。” 青栀笑道:“你我姐妹之间不必说这些。” “姐姐,我只盼着好人得好报,”念云一双眼里都是真诚,“凭姐姐的资质,直接坐一宫主位也是理所应当,念云别的不求,只求皇上能待你好,别再当着六宫的面儿给你委屈受,也盼着不论有什么事,姐姐这里不出事,如此我就安心了。”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一宫主位’那样的话以后可千万别说了。”青栀心里感动,却仍要嘱咐,“总之不管怎样,这后宫里我们互相扶持。” 念云郑重答应着,傅青栀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了心中。 这一天孟念云走后,万寿宫里的皇太后派了宝络过来赏了青栀几样东西,理由仍旧是“于皇嗣有功”。 万寿宫的意思一向就是皇帝的意思,何况皇上前脚出了万寿宫去长福宫,后脚皇太后就赏了东西,宫里的流言一下平息很多。 丽昭仪冲锦绣宫发的火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在后宫里销声匿迹,连宝络都顾念着旧时情份道:“说句不怕小主难受的话,皇上昨日晋封小主,实是有些冲动,所幸太后娘娘是个心如明镜的,知道小主在丽昭仪那儿有受委屈,让奴婢带给小主一句话,这后宫里没有不委屈的人,但若后宫不稳,委屈的人更多,望你体谅丽昭仪,到底那是她的亲儿子。” 宝络是万寿宫的人,这话传的又是太后的意思,等同上谕,青栀忙跪下,再拜道:“多谢太后提点,请姑姑转告太后娘娘,嫔妾并不委屈,如果以后得了机会,也要去探望大皇子。” 宝络点点头,把她扶起来,轻声说:“婉仪小主识大体,太后也欢喜。”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万寿宫给她天大的脸面了,青栀又谢了宝络,让梳月再包了银锞子赠与宝络。 宝络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再收,只道:“小主,奴婢唯有一句话,这后宫里,小主该感谢的,只有太后一人,奴婢不过奉命行事而已。” 青栀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心下渐渐明白了些什么,便让梳月把东西收好,亲自将宝络姑姑送出锦绣宫,这才回来。 这件事牵扯到皇子,又惹得皇上与太后都出面表明了态度,皇贵妃反而置身事外,静嫔与她多年交好,知道她心里恐不爽快,特带了三皇子启和过来看她。 卢盈真听启和背了几篇书,孩子的声音清脆利落,实在讨人喜欢,拉过他搂在怀中温声问:“启和,你父皇近来有听你背书么?” 卫启和昂着头道:“回宸母妃的话,父皇认认真真听我背书,还夸我比大皇兄背得好。” 因静嫔一向依附皇贵妃,启和一半算养在皇贵妃膝下,就带着做贵妃时的封号“宸”,唤卢盈真一声“母妃”。 卢盈真听孩子这么说,心都软了下来,又拿帕子给他擦脸上玩耍时扑到的灰尘,细声细语讲了好些话,夸赞他品性好,又让凌香拿了些新进贡的果子给他,带着出去玩了。 静嫔宋采禾看着孩子远去的背影,也是满目的慈爱,“启和有娘娘教导,臣妾也就放心了,这样好的性子,可不是都是娘娘的功劳。” 卢盈真低头看着保养得宜的双手,细嫩的肌肤仿佛二八芳龄,口中却是一声叹息:“本宫不知是不是老了,自明艳之后,想再为她生个弟弟,却也是不能。” 静嫔忙宽慰道:“娘娘是顶有福气的人,指不定下回太医诊平安脉时就有好消息呢。” 卢盈真浅笑着说:“借妹妹吉言。只是除了这件事,本宫觉得自己老了,还为着咱们皇上的脾性,本宫实在有些看不清了。就说今天这一出吧,平常见皇上对傅婉仪都是淡淡的,可这回不知怎么了,直接就晋了位,还将后续的事儿都顺手处理了,甚至请得皇太后出面。本宫说句不大好听的,一个小小的婉仪算什么东西,竟惹得这几位都为她善后?” 宋采禾心知肚明,在卢盈真那个位置,底下几位打破头要争的恩宠早已不算什么,太后与皇帝乃至整个皇室的认可才是要紧的,毕竟她与那后位不过一步之遥。 而昨日事发后,皇太后素不理事,竟然赏下来东西。所幸宋采禾一向旁观,心里清楚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桂花 “娘娘,皇上昨天恐怕也是没有多想,婉仪也不过就一个从四品的位置,给了也就给了,没想到大皇子今天会这样,惹得丽昭仪吵闹。丽昭仪素来扮的是头一个贤良的人,皇上多半也猜不着她会为了大皇子这样,这么一来,皇上为了新人不顾旧人的事传出去,又牵扯到皇嗣,朝臣也是要上书的。” 宋采禾为皇贵妃亲自倒了茶,才续道,“娘娘想想,消息传出来时咱们皇上恰巧在太后那里,不求着太后替他把事情圆了,还求谁去?” 卢盈真中指慢慢磕着雕着连理枝的红木方桌,一下一下,脆响萦绕在兰林殿中,“这么说来,一切都是恰巧。” “正是如此。娘娘,您早晚会是大皇子的嫡母,这会儿只需按着嫡母的身份做事就好了。” 卢盈真的脸上这才浮现出舒心的笑容,“本宫自是懂皇上的心意,只是太在意皇太后她老人家如何想,一时迷了心,所幸静嫔你看得清明。” 宋采禾不敢居功,忙道:“娘娘是太孝敬太后才会如此,嫔妾不如娘娘太多,站在一旁看着,才琢磨出其中的道理。” “既如此,静嫔便带着启和先回去吧,本宫也要去探望一下启祯了。启和是咱们一起疼大的孩子,谁也比不上,本宫找个好时候就向皇上请命,为他单挑几个名声在外的师傅,好生教导。” 宋采禾喜不自胜,拜下谢恩。 青栀晋位、太后赏赐这两件事在皇贵妃这里说一说也就算过了,然而宫里其他人的心思,则是暗地里翻涌。 孟念云从锦绣宫出来,正是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她想了想,没往西边玲珑轩走,而是去了东边,跟在身边的痕儿问:“小主这是要去哪儿?” 念云笑着说:“婉仪姐姐近来落了水,恐夜里眠得不稳,听闻宫里面积雨榭附近的桂花开得最好,这恰巧又是十月里,我去摘些桂花来,做了香囊送给姐姐,安神是最好的。” 痕儿这些时候已经摸清孟念云的脾气,这阖宫的娘娘就没有一个比她更好,于是也笑着说:“小主心地太良善了。” 孟念云郑重说:“却也不是良善,姐姐待我很好,我本就难以回报,痕儿你也要记住,以后不论有什么事,咱们都得向着傅婉仪,一切都以姐姐为先。” 痕儿答应着,主仆二人走了一会儿,便来到积雨榭旁。 积雨榭是雅容华的住所,这位小主是宫里特别的存在,向来不见她与任何人有什么交集,皇上却十分喜欢,算下来何雨深每个月都分得最多的恩宠。 这积雨榭也是皇上钦点给她住的,三面临水,微风穿堂,是风景极好的所在。 宫里有人愤愤不平,早传了些风言风语,道是雅容华特立独行,太过矫情,甚至还传出她常常不敬太后、皇贵妃这样的话。 孟念云远远地看了积雨榭几眼,就开始小心翼翼地摘桂花,想起无意间听到的这些嚼舌根,忍不住笑着说:“宫里女人多,总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传闻,若是雅容华真的不敬太后,皇上也不能容她呀。” 痕儿听到的这些话比念云还多,当下就应和着道:“可不是,还是小主看得清白。” 丹桂飘香,沾了念云一身的香气,鸭卵青的撒花翠纹裙摆虽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显得整个人小巧玲珑而又绰约有致,乌黑的青丝没有梳繁复的发髻,半绾着簪了只柳叶银簪,其间也落了小小的花瓣。 她容貌虽不甚美,脸上的笑容却情真意切,仰着小脸儿迎着灿烂的金花玉叶,嘴角弯弯露出洁白的贝齿,无端就带着旁人心里也欢欣雀跃起来。 这样好的年华,落在有心人眼里,偏偏就有些不喜。婉嫔听说近来皇上喜欢来此处赏桂花,顺带就去看看雅容华,出了截宠的心思,精心打扮了过来,没见着皇上,却见着了年轻的孟念云。 婉嫔摸摸自己的脸,虽然才二十多岁,肌肤却已不如孟念云在阳光下那般水嫩剔透,首先就有些不高兴,再看她拈花微笑,明晃晃的笑溢在弯弯的眉眼上,念及这孟美人可能与自己是一样的念头,更是气不打不一处来,带着身旁的茗儿举步走过去。 念云听见声音,转过脸来,见是婉嫔,想到她牙尖嘴利欺负宫人的模样,吓得忙福下身行礼道:“见过婉嫔娘娘。” 裴婉修见她一脸柔弱,皱了皱眉,冷冷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念云不想扯到傅青栀,不然又是一篇话,当下就只是答道:“嫔妾听闻这里桂花开得好,想来这里摘一些做香囊。” “做香囊。”裴婉修扯了扯嘴角,好似轻笑了一笑,实则却满满都是厌恶,“本宫看你是想碰巧遇见皇上吧?摘花就摘花,笑得如此狐媚,却是笑给谁看!” 念云早知婉嫔的厉害,没想到的是一上来就是一顶“狐媚”的帽子,她咬了咬唇,极力不让自己显得太害怕和羞愤,才小声说:“嫔妾没有巧遇皇上的意思。” 裴婉修走到她面前,拿过她手里装桂花的小布袋,打开看了看,而念云低眉红脸,眼里有气愤而产生的一点点泪意,纤细的睫毛微微颤抖,裴婉修“哼”了一声,把布袋丢在地上,小小的桂花散了一地,“做出这幅娇弱样子,还真是我见尤怜。” 孟念云握紧了双手,进宫前她也是家里爱护到大的闺女,纵然怯懦了些,没什么朋友,也从来没受到这样的人格上的讥讽,裴婉修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心机重,想勾引皇上,可她也是有骨气的人。 “娘娘,嫔妾没有做错任何事,您为什么要句句嘲弄,还丢了嫔妾才收好的桂花。”孟念云忽然抬脸,一字一句地问。 好性子的人发起火来连婉嫔都愣了一愣,待见她轻颤的手时,裴婉修知道不过是硬撑着,愈发张狂起来,“怎么,孟美人觉得本宫胡说?谁不知道皇上最近常来这里赏桂花,你的心思本宫清楚得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禁足 念云本来是小心翼翼的人,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这种事,一时慌乱就口不择言,“娘娘自己不也来到这儿了吗?那么请问娘娘是为什么来?嫔妾方才就解释是来摘桂花,可娘娘偏不信。” 这话刚好戳到婉嫔的心窝,霎时间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很是好看,她堂堂二公主的生母,竟然要靠截宠来与皇上相遇,说出去阖宫里都要笑话,“好好好,本宫看孟美人是与傅婉仪在一起久了,不仅学了个狐媚勾人,还学了个口舌伶俐。” 念云听提到了傅青栀,这才势弱,小声说:“嫔妾不敢。”但说什么都不肯再向婉嫔行万福了。 婉嫔扬声道:“一个小小的从七品美人,仗着新进宫的一个月翻了几回牌子,又有傅婉仪这种依靠,就敢同本宫一个正三品的嫔顶嘴,孟美人,你胆子不小啊。” 孟念云的手在两侧紧紧握着,埋头不再说话。 婉嫔见她不敢吱声,冷笑着吩咐:“茗儿,孟美人不敬上位宫嫔,按后宫的制度,该怎么罚她?” 茗儿恭恭敬敬地道:“回娘娘的话,按制该掌嘴十下,以儆效尤,然而明天就是皇贵妃生辰,若是掌了嘴,肿着脸去拜寿,怕是皇贵妃要问呢。” “既然脸会肿,明天不去也罢,免得怪模怪样冲撞了皇贵妃。茗儿,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裴婉修好整以暇地说。 茗儿应了声“是”,到念云跟前儿道:“奴婢的手不知轻重,还请孟美人您好生受着。” 孟念云浑身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偏偏茗儿又续了一句,“孟美人,受刑的时候得跪着,宫里的嬷嬷没教您么?或者您的意思是还得让奴婢扶您跪下?” 念云猛然抬头,双目盈着泪,却大声说:“嫔妾没罪,为何要受刑。” 裴婉修一笑,在宫里许多年的不得意化做的恶毒全写在脸上,“禁宫里大声喧哗,罪加一等,掌嘴二十。” 茗儿素来和主子横行霸道惯了,此刻也笑着去按孟念云的肩膀,“小主,要奴婢说您就跪下吧,好好受了刑,我们主子也没空和您在这儿啰嗦。” “婉嫔这个阵仗,恐怕要越过朕去了!” 冷冷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跟着就是赵公公的一句“皇上驾到”,裴婉修大惊,赶忙转过身去行礼,“参见皇上。”念云却好似听见天籁,强撑着的眼泪瞬间滚滚而落。 卫景昭大步过来,先扶起后面的孟念云,示意她拿帕子擦干净泪水,才淡淡地对婉嫔主仆说:“平身吧。” 裴婉修责骂着孟念云,就忘记了得到的消息是皇上这几日常来此处,她平日里虽然张扬跋扈,却从没有闹到皇帝跟前,这一副嘴脸都是小心收着的。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卫景昭这回是让赵和别出声,隐在桂花树间看完了全程。 裴婉修哪里知道这么多,只能定了心把戏演下去,立刻就换了张泫然欲泣的神情,低声道:“皇上可来了,现在连一个从七品的美人,都可以随意,随意欺负臣妾了。” 卫景昭皱了皱眉,婉嫔于他来说,是二十出头时挺喜欢的一个女人,那时婉嫔风情万种,又与其他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张扬的劲儿里透出一种可爱。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又有雅容华这种雅致清高的人入了他的眼,就渐渐冷落了婉嫔。 也是从裴婉修怀二公主开始,就变得患得患失,想争宠方法又用得不对,惹起了卫景昭的厌烦,故而诞下二公主封嫔,也只是随意从名字里挑了个字当封号,不曾想这之后裴婉修变本加厉,在宫里愈发能折腾。 “朕倒没有看到孟美人欺负你,而是你一上来就乱挑孟美人的错处,”念及二公主,卫景昭不愿太狠厉,却也不能让她继续兴风作浪,“身在嫔位,却将‘狐媚’二字随时挂在嘴边,成不成个体统?” 裴婉修受不住这话,当即就跪下,用帕子擦着眼角,“皇上,是臣妾不尊重,还请皇上恕罪。可宫里的花儿朵儿本就有定数,孟美人想要,问内务府送一些就是了,她却专程来这边亲自采摘,不就是为了碰见皇上么?臣妾实在看不过眼如此争宠,这才说了几句。” 卫景昭眯了眯眼,想起一事问道:“朕这段时候来这里赏桂花的事儿,婉嫔好像知道得很清楚?不知是谁透给你的?” 裴婉修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告状竟告到了自己身上,打听圣驾并不是本分宫嫔该做的事,皇帝也忌讳身边的人同嫔妃有太多联系,这一回裴婉修支支吾吾,半晌才道:“臣妾也是偶然听见。” 卫景昭背过手去,肃然道:“你也是奔三十的人了,好些事情该做不该做自己要清楚,要时时记着你身上系着敏恪的脸面,起来罢。” 裴婉修默默站起,已经不敢继续挑拨离间,只低头静静听着。 “身在嫔位,你端着一份体面,就没人敢给你不尊重,这半个月你且在甘泉宫好好想想,除却皇贵妃的芳诞,其余时候不准出门。” “皇上!”裴婉修不能置信,这是变相地禁了她的足,只是看在敏恪的面子上说的好听些,半个月,她本来就已经不受宠,若再不露露脸,恐怕皇帝都要忘记她了。 然而卫景昭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脾气,静了静沉声道:“回去罢。” 裴婉修恨恨地看了孟念云一眼,由茗儿扶着起来,刚要告退,卫景昭忽然出声,“朕知道你这个宫女茗儿,在甘泉宫算半个主子,你伴君多年喜欢用谁朕不愿计较,但你也该好好教导着,别成日里兴风作浪。” 裴婉修也就罢了,茗儿何时见过这等天威,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当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皇上恕罪。 孟念云没想到皇上一直在旁边,眼前一个皇上一个嫔,哪里有她说话的地方,只能一言不发。谁知皇上看也不看茗儿一眼,反过来对她道:“走罢,朕送你回玲珑轩。” 念云虽然与卫景昭见过很多面了,卫景昭也对她很是温柔,这一次能为了她责罚婉嫔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大顺的臣子惧怕宠妾灭妻的罪名,皇上也不例外,后宫唯有秩序井然,方能太平,她与婉嫔差了那么多级,这次卫景昭却站在她这边。 孟念云有些感动,这宫里除了傅青栀,唯有皇上待她好。 一路上卫景昭都与孟念云温柔地讲话,还安慰她说:“你今日受委屈了,等晚些朕让赵和摘些完好的桂花送到玲珑轩,就不必你再跑一趟这么远了。” 念云脸上全是开心与动容,红晕留在皎洁的面庞上一直不曾褪去,小声呢喃着:“嫔妾,嫔妾谢皇上恩典。” 卫景昭笑道:“这算什么恩典,你好好的,来日还有更多谢恩的时候呢。” 早在孟念云初初侍寝的时候,卫景昭就很有几分喜爱,他周边的女子多半出身高贵,很懂礼节又十分知趣,几个御女采女出身倒是低,却战战兢兢很没有意思,有个姜御女看着不错,面容却长得凌厉,为卫景昭所不喜。 孟念云不一样,第一回侍寝,瞧着也是小心怯懦的样子,还一不小心砸碎了茶杯,卫景昭故意板着脸责骂,明明都吓得不行的小人儿,还没忘记说一句:“皇上,您,您往旁边挪一挪,万一被碎片扎到了怎么办。” 虽然婉嫔口口声声说孟念云以摘桂花为借口靠近皇上,卫景昭心里还是清楚的,凭孟念云那点子人脉,去哪里探听皇上的行踪,纵然有个傅青栀和她交好,也没见这一个月锦绣宫西配殿的人有什么动静。 眼下卫景昭在朝堂之上诸事顺遂,早不是刚登基那阵子的张扬少年,女子小鸟依人更显得他手握乾坤,此刻就很喜欢孟念云这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婉嫔好歹是卫景昭数年的枕边人,她嫌弃孟念云,也是因为她看得有几分明白。 这一天皇上去了玲珑轩就没再出来,连晚膳都是传过去陪孟念云一起用,随着婉嫔被禁足的事儿传遍后宫,孟美人似乎成了皇上的新宠,风头虽不及雅容华,在新人里也一时无两。 青栀很高兴,她先前就猜测或者念云这样的女子会得皇上喜欢,如此二人在宫里相互扶持也会轻松一些。而青栀现在心里最记挂的,是推大皇子落水的那个人。 按道理说卫景昭的手段雷厉风行,只需清点出曾去过钟灵湖周遭的人就能逐一排查,可这都一天了,竟也没有什么动静。 而明天就是皇贵妃的芳诞,听说皇上特特从京城里找来有名气的戏班子,为卢盈真庆生,大半天折腾下来,就更不会查皇子落水之事了。 青栀有些感慨,若是寻常人家孩子落水,父母都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拼了性命也得讨个说法。轮到天家,锦衣玉食是有了,可为了后宫表面上的安定和史书的记载,永远不能大肆清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眼见 皇贵妃芳诞这日天朗气清,秋风轻拂。午膳过后,后宫的妃嫔就渐渐地聚到了绮华宫的清乐阁,卫景昭特令戏班在这里不间断地唱半日的戏,也下旨晚间的寿宴便设在绮华宫正殿。 这是天大的荣耀,即便当年大行皇后贺惜榕还在时,做生日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因此许多人都私下里猜测,皇贵妃一直是皇上心尖的人,按着这么下去,恐怕不多时就要封后了。 今日万事都以皇贵妃为首,没人敢在这会儿抢她的风头,青栀也按着品级,着了件海棠色的烟云蝴蝶裙,既喜庆,又不会喧宾夺主地扎眼,岚秋跟着,主仆二人也往清乐阁去了。 长福宫今天一早就请了太医来看,院判梁松摸过脉后,说道已经好了些许,果然转醒后已能下床喝粥。 丽昭仪是面上不显实则极心高气傲的人,见儿子没有大碍,虽然皇上之前就说可以照顾启祯不必去绮华宫,她也还是郑重装扮了,算着时辰往那儿去。 才出长福宫的门,就巧遇到杜贵人。杜贵人是平嘉九年入的宫,初时恩宠就平平,同一批进宫的雅容华得皇上喜爱后,更没人再多看她一眼,三年过去,除了侍寝后从才人晋为正六品贵人,就似乎再不会晋封了。 这样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倒也带来一些好处,至少宫里没人会去为难她,杜荷然也一直默默,这会儿见到周芸秀,按着规矩行了礼,周芸秀便邀她同行。 行了几步,杜荷然问道:“不知大皇子可好些了吗?” 周芸秀端着贤良淑德的模样,微笑道:“多谢妹妹关心,启祯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梁太医慎重,说还是将养两天。” 杜荷然点点头,认真说:“谁不知道梁院判是院史华太医之下第一人,可见皇上多么着紧大皇子。” 周芸秀拢了拢衣袖,脸上的平淡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傲然,“启祯的确是听话的孩子,皇上也对他期望颇深。” 说到这里,杜荷然却脸现疑惑,问道:“嫔妾从来见大皇子,都是乖巧懂礼的模样,依嫔妾看,大皇子倒是有可能去钟灵湖旁坐一坐,却绝不会玩水以至于跌落湖中。” 虽然这话说的着实没头没脑,但周芸秀自得了启祯,虽然自己教导严格,却容不得旁人说一句不好,这是她终身的依仗。 杜荷然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到了她的心坎里,脸上便也有了笑意,点了点头,“妹妹也是个明白人,启祯那孩子本宫一向教育得当,是决不会贪玩到这样的地步的。” “知子莫若母啊,连娘娘都怀疑的事,皇上却也没查出什么。” 周芸秀仍挂着不变的微笑,“皇上自然有皇上的想法,若真有隐情,想来皇上也不会坐视不管,我们身为宫嫔,只需等待就好。倒是妹妹你,今天话似乎有些多。” “昭仪姐姐,嫔妾有句话,一直想找机会与您说,方才问娘娘的那些话,也是为着嫔妾一己私心,如果娘娘对大皇子落水之事也有怀疑,那么接下来的话嫔妾就好说了。”杜荷然倒是坦坦荡荡的样子。 丽昭仪心里紧了一紧,还是端着身份,细细打量了一下杜贵人,这才慢慢地问:“什么事?” 杜荷然仍然温婉大方,好似说的根本不是一件要紧事,“娘娘也知道,嫔妾并不得宠,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前日绣活儿做的累眼睛,就出门随意逛了逛,路过甘泉宫时,正见到雅容华从钟灵湖的方向往东边走,神色匆匆似的,嫔妾那时也没多想,可后来大皇子落水的事儿传来,估摸着时辰,竟就是那左近。” 周芸秀心下一跳,迟疑地问:“妹妹的意思是,雅容华似乎有脱不开的关系。” 杜荷然微笑,言语间话里有话:“嫔妾不敢这么妄自揣测,只说给娘娘听一下,究竟嫔妾没有亲眼见到什么,但这时间实在太巧了,何况雅容华本来住在禁宫东边,又是孤高冷傲的性子,如何会跑到西边钟灵湖去,很是奇怪。” 周芸秀听了这话,皱了皱眉,看向杜贵人。杜荷然身量小巧,以前各类宴会以及阖宫请安时都站在人堆里,并不显眼。这会儿面对着周芸秀,说的还是谋害皇子的事,却是镇定自若,别有一种柔桡轻曼的美丽。 “本宫知道了,也很感激贵人能来告诉我,只是,”周芸秀顿了顿,才继续说,“天底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贵人妹妹拼着得罪雅容华来与本宫说这话,究竟是为什么?” 杜荷然叹道:“娘娘当真是这宫里头一等的聪明人,与娘娘说话从来不费力。嫔妾的处境娘娘也看到了,皇上并不喜欢,恐怕也没有娘娘这样好的命,可以有缘得个孩子,嫔妾不求娘娘栽培,只求这宫里没人敢欺负嫔妾,也不至于到克扣嫔妾份例的地步。” 周芸秀有些讶然,忍不住问她:“怎么内务府的竟胆敢克扣妹妹的份例吗?” “总管江佑德江公公自然是好的,但江公公管着这么大个内宫,也有精力不济的时候,”杜荷然苦笑一下,“嫔妾前段时间想要些不要的绸布边角料,做几张帕子与几个香囊,却让内务府那起子小人好一通说。” 周芸秀眯了眯眼,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她还得去查一查,只是眼下看着杜荷然却不似作假。她拉过杜荷然的手,表达亲昵的意思:“这值什么,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就来承安殿找本宫,皇贵妃虽然打理六宫公正有序,也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杜荷然见她似乎接受了自己的示好,舒了口气,奉承道:“以前见到大皇子良善,就知道娘娘也一定是个心善可亲的人。” 两人说着话,也不觉得什么,不多时就到了清乐阁。这会子戏台上已经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演的却是洪昇的《长生殿》,细听下正唱到那第二出《定情》,台上的名角儿歌喉婉转细如丝,“愿似他并翅交飞,牢扣同心结合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团圆 周芸秀自然知道皇贵妃点这出戏的意图,心里嗤笑了一下,看见雅容华已经入座,正认认真真地听着台上的戏曲,侧脸如月华倾照,鼻尖小巧,甚是出尘。 诸人见丽昭仪驾到,品阶比她低的忙起身行礼,雅容华也不例外。周芸秀向皇贵妃见过礼后,恭贺她芳诞,赠上了一只小锦盒,凌香代为接过。 因今天先是听戏,皇贵妃又有十足的面子,就欠身笑了笑,客气地道:“多谢妹妹的贺礼。今日都是自家姐妹,本宫不喜欢太过拘束了,每张桌案上的茶点都不一样,妹妹且挑喜欢的地方坐,随意一些才好。” 话是这么说,周芸秀还是捡了喜庆吉祥的话奉承了几句,杜贵人也献上一些贺礼,说了客套话。二人规规矩矩行了礼,杜贵人去找申才人一起说话,这边周芸秀才就坐到了雅容华旁边。 “容华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的模样,这次皇贵妃芳诞,容华却来得很早么。”周芸秀饮了口茶,淡淡地道。 何雨深与丽昭仪素无交集,这会儿见她坐在一旁又莫名地搭话,有些奇怪,便浅笑着说:“嫔妾有时也喜欢热闹,何况这请的是京中的名角儿,听闻《长生殿》又是成名的戏,嫔妾沾着皇贵妃的光能听一听,实在欢喜,是以来得早。” “既如此,”周芸秀的脸冷了下去,“不知三天前,雅容华去钟灵湖是为了凑什么热闹?” 何雨深微微皱了皱眉,好似在想三天前是哪一天,良久才缓过神来,平和地道:“嫔妾想起来了,那天听说万寿宫南面的木芙蓉开了,嫔妾呆在积雨榭也是无事做,就去看了看。钟灵湖在万寿宫以东,嫔妾只是路过了一下。” 周芸秀又问:“容华说只是路过,有人能够佐证么?据本宫所知,容华那天下午可也在钟灵湖左近。” 雅容华挑了挑眉,她自入宫以来,就十分受宠,平日里也就婉嫔敢说她几句,她端着一个“雅”字,不想与那样脑子不清明的人计较,可这会儿周芸秀这话,对她来说就十分无礼了。 “丽昭仪何不直接问嫔妾是不是我将大皇子推下水,昭仪姐姐不是堂上的官大人,嫔妾也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丽昭仪若是有证据,直接呈给皇上就是,何必旁敲侧击怀疑于嫔妾。” 周芸秀冷冷一笑,心里反而信了八成,“本宫不过白问一句罢了,雅妹妹何必如此激动呢。” 何雨深起了身,轻轻地说:“那大概是因为娘娘身在高位,从来没有平白蒙受过冤屈,才觉得这只是小事,嫔妾入宫这些年,不少人往积雨榭泼脏水,可娘娘这般只听了些流言就来问嫔妾的,还真是第一遭。” 说罢她也懒得行礼,自换过一桌坐了。 杜贵人见雅容华去了别桌,与申才人寒暄了几句,这才过来丽昭仪身边,小声问:“娘娘,可问出些什么了么?” 周芸秀翘着嘴角,脸上凝出一弯冷笑。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宫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清乐阁,青栀是随着柔妃一齐进来的,她身后的岚秋捧着礼盒,柔妃身后的红昙却两手空空。 因柔妃的地位在宫里仅次于皇贵妃,且一向都有传闻,从一品贵妃的位置就是给她留的,卢盈真在面子上就从不怠慢,此刻她微微起身,指着一旁的座椅道:“旁人都是随性而坐,这个位置却是本宫给柔妃妹妹专门留的。” 白初微道:“恭贺姐姐芳诞,皇上布置了这么大的排场,可见对姐姐有心了。只是,”她盈盈一笑,却含了几分讥讽,“姐姐也知道,我一向不理事又少出宫门,竟连姐姐的生辰也忘记了,临到今天早晨红昙提醒我才想起来,至于贺礼,匆促之下也没备,姐姐不会怪我吧。” 卢盈真也非好欺负的人,明里暗里和白初微刀光剑影也不知过了多少,当下笑着道:“妹妹记性不好,本宫与你相处这么多年,一向是知道的,只是本宫瞧着红昙还是个机灵的,本宫的事倒也罢了,若是以后皇太后做寿,红昙也不提醒提醒妹妹,在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失礼可怎么好。” 白初微坦然坐到之前给她备好的桌案前,望着卢盈真恳切地道:“太后是后宫之主,与日月同辉的人物,臣妾自然将她老人家的寿辰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不敢忘却,姐姐的关切我心领了。” 言下之意,皇贵妃这位置再怎么高高在上,同一国之母比也根本不算什么,妾就是妾。 卢盈真当然听得出来,一口气憋在胸中,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本宫之下妹妹为尊,自然妹妹的礼数是不会错的。” “当然,”柔妃刮了刮茶沫,将茶盖阖上放在桌面,“臣妾的礼数都是和皇贵妃学的,哪里会有错。对了,婉仪不是有东西赠与皇贵妃娘娘么?” 青栀带着岚秋随柔妃行过礼后,就一直默立着看这两位你来我往,这会儿柔妃说到了她,她才答应着:“是,嫔妾一点心意,愿皇贵妃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跟着岚秋把东西交给凌香,皇贵妃看了一眼外盒,就笑说:“婉仪有心了,清乐阁内不必拘束,自便就好。” 没过多时,长福宫首领太监李闵李公公一声尖细的唱喏压过了戏台上的锣鼓声,“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行礼,台上的戏也暂且停了。卫景昭直接走到盈真身边,握住她将要行万福的手,微笑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寿星最大,不必和朕多礼。” 这宫里的女人都知道,排场大或小,实则全是虚的,唯有皇上的态度才能左右人心,卫景昭这话一出,卢盈真今日真正是占尽风头。 “多谢皇上,臣妾十分感激。”盈真的手拉着卫景昭,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夫君,婉嫔小声“哼”了下,卫景昭牵着盈真入座,才对众人道:“平身入座罢,平常家宴都拘着你们,这次皇贵妃说心疼妹妹们,让你们不必拘束,都听皇贵妃的便是。” 宫嫔齐道:“臣妾遵旨。”这之后,咿咿呀呀的戏腔才再次响起。 卫景昭听了几句,挑了挑眉,问道:“是《长生殿》?” 盈真秋波婉转,眉眼里都是妩媚鲜艳,“皇上一听就听出来,是心里还记得吗?” 卫景昭一笑,握住盈真的手,拍了拍道:“朕怎么会不记得,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受邀去卢府听戏,听的就是这一出,那么巧,那一天就见着了你,那时候你离戏台远远地站着,一身妃色的衣裳,在簌簌梨花中,实在美极了。” 盈真的眼中有了浅浅的泪意,“原来皇上都记得,臣妾总以为皇上忘了。” 卫景昭温柔而又小声地说:“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明艳都这样大了,还总是要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还不快擦一擦。” 盈真拿帕子沾一沾眼角,又笑道:“皇上说起来明艳,臣妾才想起来,这丫头说要送臣妾一份独一无二的贺礼,这会儿却不见了踪影。” “宫里难得热闹一下,明艳多半是跑去玩了,小丫头哪里耐得住在这里听戏。”卫景昭为女儿辩解两句,又说,“朕的贺礼直接让赵和送到兰林殿去了,晚间咱们一起拆看。” 盈真笑靥如花:“是。” 因《长生殿》有五十出,皇贵妃也只点了其中的几折,台上的戏子唱到《团圆》时,最末的部分是一套《高品词·羽衣第三叠》,这是皇贵妃爱听的一段儿,李公公在点戏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出错。 可那名角儿叫画伶的忽然下了去,换过另一人来唱,这人个头矮小,嗓音稚嫩,虽然有些胆怯音颤,却也把那几句唱的有模有样。 “袅亭亭,现缑岭笙边鹤氅;艳晶晶,会瑶池筵畔虹幢;香馥馥,蕊殿群姝散玉芳。” 旁人亦有些愣神,皇贵妃又惊又喜,已从座椅上站起来,望着台上的人,卫景昭大笑道:“好,好,朕生的好闺女。” 旁人这才反应过来,细细打量,可不就是皇上的长公主明艳么。 待唱到这一套最后一句“银蟾亮,玉漏长,千秋一曲舞霓裳”,其余的戏子都上到台前,不合规矩地拥着明艳,齐齐将《团圆》唱完。 最终曲毕,明艳下得台来,一步一步,端庄卓然地走向卫景昭与盈真,然后盈盈拜下,声音清越明亮,“唱与知音心自懂,要使情留万古无穷。儿臣以此曲,恭贺母妃生辰,愿母妃心想之事可成,愿父皇与母妃知音相伴,长长久久。” “好!”卫景昭抚掌大笑,卢盈真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不住,自己虽然惧怕老去,但女儿究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俊俏又懂事,足以安慰平生。 “来,到父皇这里来。”明艳脸上还带着油彩,卫景昭也把她搂在怀中,“朕的明艳果然机灵,和父皇说说,学了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晚宴 明艳笑着,温婉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才学了七八天,唱的不好,让父皇笑话。但母妃常说,她这一生最爱的就是这一出曲,所以儿臣想唱给母妃听。” 卫景昭看了盈真一眼,满满都是情意,“是,因着这一出曲,朕与你母妃才得以相见,明艳唱的很好,父皇喜欢极了。”然后又对周芸秀几个有子嗣的宫妃道,“古有老莱子七十岁戏彩斑衣,今有明艳公主一曲团圆,你们也都有生养,要多向皇贵妃讨教,是如何教导出这样孝顺的好孩子。” 周芸秀裴婉修等人虽然心里不忿,面上还是要笑着行礼,说:“皇贵妃娘娘是后宫之主,为臣妾等作出表率,臣妾唯有追随而已。” 卫景昭笑着点头,又捏了捏明艳的脸,玩笑道:“画的也好看,再过几年明艳也要嫁人了,不知道哪家的小子得了便宜,娶得朕的女儿。” 明艳忸怩起来,扯着卫景昭的袖子撒娇,“父皇又胡说,明艳还要陪着父皇和母妃。” 卫景昭哄着说:“好,父皇也陪着明艳,你先去将脸上的油彩洗掉,好好来陪朕与你母妃看戏。过两天让赵和带你去朕的库房,喜欢什么随便挑。” 明艳起身,规矩地行礼谢恩,才随着凌香下去清洗。 卫景昭带着为人父的欣慰,看着明艳远去,偏过头与皇贵妃说了几句话,又对婉嫔身边的敏恪公主招手:“敏恪,过来给父皇看看。” 婉嫔不意有这样露脸的机会,忙推一旁的孩子,教她过去给父皇行礼。敏恪才五岁,人一多就有些唯唯诺诺,这会子母妃推她,不免就有些紧张。 敏恪小心翼翼地行了一个万福,小声说:“敏恪给父皇请安。” 卫景昭向她招手,“来,父皇抱抱敏恪。” 敏恪怯怯地看了眼母妃,见婉嫔点头,她才蹭到卫景昭身前。 卫景昭皱了皱眉,还是抱起了敏恪,放在膝头,温声问:“敏恪也马上要六岁了,想不想与大皇姐一起去书房念书啊?” 敏恪十分慌乱,回头去看自己的母妃,卫景昭肃然道:“别去看你的母妃,你是大顺朝的二公主,父皇像你这么大时候,许多事都已经自己作决定了。” 裴婉修性子强势,在女儿面前同样如此,母亲的说一不二导致小小的孩童什么也不敢自己拿主意,眼下父亲一严肃,敏恪心中上下打鼓,没有母妃的肯首又不敢胡乱说话,当即眼眶就红了。 卫景昭觉得老大没意思,同样是天之骄女,明艳飞扬自信,不知道敏恪怎么会被养成这样胆小的性格。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是拍着小姑娘的背,尽量放下脾气,哄着说:“父皇不是说你不好,是盼着你拿出公主的气度来,你按着心里想的,告诉父皇,愿不愿意明年一开春,就同大皇姐一起去念书?” 敏恪这才小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愿意。” 卫景昭这才展颜笑了,让赵和拿细软的点心来给公主吃,心里却盘算着婉嫔实在不适合养孩子。 青栀与孟念云、贺梦函坐一桌。贺梦函自侍寝后擢升为昭华,与青栀她们也有些往来,如今看到皇上与两位公主父女情深的模样,就感慨道:“果然在后宫里,有亲生的孩子,比什么都要紧。” 青栀便指着贺昭华笑对念云说:“你瞧瞧,她也才十七岁,就念着儿孙满堂的事了。” 梦函比青栀大两个月,这会儿就红了脸去拍青栀的手,“妹妹好没正形,我说的可都是正经话儿,再过几年,若是再没孩子,你看看心急不心急。” 青栀见她急了,这才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我虽是玩笑,可也把姐姐的话听到心里了,姐姐放心,再过几年,咱们一定都会有孩子。” 念云憨憨地在一旁笑。三个美人凑到一起,又显得明媚大方,总能吸引旁人的目光,连卫景昭都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董玉棠气的在一旁搅手里的帕子,她入宫一个多月,也没交到什么好朋友,低品阶的她看不起,高位份的又都是老人儿,早不肯与谁走的过近。至于太后,她去了几回万寿宫,那繁琐的、伺候人的活又干不来,前两天再去连太后也不爱见她了。 当然这暗暗捏帕子的模样青栀她们没看见,自然被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又唱了几出戏,日渐西斜,正殿那边的晚宴也开始渐渐摆起来。赵和过来和卫景昭耳语了几句,卫景昭就起身道:“正殿那边已然摆好宴席,众爱妃随朕入席罢。” 然后他伸出手,牵过了皇贵妃。盈真面上染着红晕,心里无比地感激诞辰这日皇上给她的尊贵,她一手牵过明艳,三个人宛如一家三口般领先而去。 旁人倒也罢了,唯有周芸秀舌尖苦涩,明明她才是生有皇长子的人,却远远不及卢盈真在皇宫里、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觥筹交错,佩环叮当,席间莺莺燕燕,温言软语缭绕,御膳芳香四溢,此刻的绮华宫真正是人间最繁华的所在。三皇子卫启和也下了书房,来与养母庆生。 卢盈真鬓云香腮,倚在卫景昭身边,正低语着说些什么,忽然那边席上乱了起来,有妃嫔起身过去或拿帕子捂着口鼻离开。 盈真皱了皱眉,起身看去,却是雅容华失仪,在宴席上竟然呕吐了出来,申才人申娆一向是个好心的,赶过去给她打理,本来坐在一旁的婉嫔则一脸嫌恶躲得远远的。 好端端的寿宴被自己打断,何雨深也有些尴尬,但那会儿上了一盅乌鸡枸杞汤,也不知怎么的,才闻到那味儿,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当下赶忙起身请罪,“嫔妾身子有些不适,惊了皇贵妃娘娘的寿宴,还请恕罪。” 卢盈真有些不高兴,但心里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当即就说:“既然如此,妹妹就先回积雨榭好好歇息,请太医来看看。” 何雨深行了礼,正要走,本来在一旁静默不语良久的丽昭仪忽然问道:“慢着,方才是上了一盅乌鸡汤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身孕 “是,嫔妾就是闻到乌鸡枸杞汤,才有些反胃。没忍住,竟然在大殿上失仪。”何雨深不太想再重复这件事,但丽昭仪当着皇上的面问了,她不得不答。 “皇上,”周芸秀微笑地看向卫景昭,心中有几分快意,“臣妾当初怀启祯时经历过孕吐,和雅容华倒是有些像,闻到荤腥就忍不住。臣妾想,是不是容华妹妹怀孕了。到底妹妹进宫三年并无所出,恐怕也不知道有孕是怎么样的。” 卫景昭眼睛一亮,对雅容华道:“丽昭仪所言有理,你若是真有了身孕,就要好生将养着,可不能胡乱吃东西。” 有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和喜爱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对卫景昭来说是两种感受,他一双眼看着雅容华,当着众人也情意绵绵,“雨深,你先入座。”然后又偏过头问,“赵和,现在太医院有谁当着职?” 赵公公想了一会儿,回道:“院使华太医、院判卜太医、还另有两名白御医、余御医当值。” 卫景昭点头:“让华进与卜端阳一起过来给容华看看。” 赵和应着,忙让人去宣。而本来热热闹闹的绮华宫骤然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一齐看向雅容华。 何雨深却压根不在意这些,她只是想到自己似乎要有孩子了,就不能置信。 周芸秀假装没看见坐在上首的皇贵妃那微微阴沉的脸色,仍旧笑着问:“妹妹上一次来月信是什么时候?” 雅容华平常清高冷傲,哪里会当着人面说这样的话,白白的小脸微垂,不肯回答。周芸秀却根本不愿放过能给皇贵妃添堵的机会,复又问雨深身旁的翠绡:“你家小主羞赧,你来说。” 翠绡不能拒答,只得细细回想,然后迟疑地说:“小主上个月没来月信,只是以为不准,八月份里那一回却是初旬来的。” 周芸秀一拍掌,向卫景昭道:“看来臣妾过一会儿就要恭喜皇上了。” 丽昭仪是整个后宫里最先生养孩子的妃嫔,她都这么说了,想来没有错,卫景昭越发心喜,让赵和把桌案上的果子端去给周芸秀,“要是真如昭仪所说,今日你拦下容华回积雨榭,就是大大的功臣,朕有赏。” 周芸秀一记温柔的眼风过去,做出贤淑良德的模样,“那也是雅妹妹有功呀,臣妾这里只求皇上慈父之心,多多教导下启祯,让他像他父皇这般出色就好了。” 卫景昭被哄得很是高兴,“启祯是朕的长子,即便你不说,朕也要悉心教导的。” 一时太医也急急忙忙赶来了,本来今天有宫宴,院使华进才亲自留守当值,没想到还真有事儿发生。行过礼后,卫景昭就急着说:“快去给雅容华看看,是不是当真有了身孕。” 华进应着,与同来的院判卜端阳轮流隔着纱帕给何雨深诊脉。 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良久,华进与卜端阳低声议论了一会儿,才由华进躬身说道:“恭喜皇上,臣与卜太医都觉得,小主这脉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正是喜脉。按着脉象,小主腹中龙胎该有一个半月左右了。” 卫景昭欣喜若狂,连说三个“好好好”,卢盈真在一旁微笑提醒道:“皇上,按着规矩,是不是该查一查彤史?” 卫景昭点头:“确实如此,所幸皇贵妃这等贤内助在身侧,朕无忧矣。” 等敬事房把彤史呈上来,卫景昭已按捺不住,亲自拿过去翻阅,过了会儿脸上的喜色又添了几分,“雨深的体质不易受孕,朕也没想到能有这等喜事,”他侧过脸去看盈真,笑容满面地道:“你瞧,刚好又是你诞辰这天出来的喜事,大顺后宫里许久没有这样喜上加喜的事了。” 皇贵妃暗暗咬牙,看来雅容华一宫主位是绝对跑不了了,当下只能脸带笑意,起身领着后宫一众人行礼:“臣妾恭贺皇上。” “起来,都起来罢。”卫景昭将卢盈真牵回自己身边坐好,然后才对赵和说:“未央宫自惜榕薨逝后就没人住,放着却也浪费,惜榕自幼节俭,必然也不愿如此。你带人好生打扫后,择日让雅嫔搬进去。” 众人皆是哗然,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何雨深直接从正四品容华晋至正三品嫔,何况未央宫那是怎样的地方,富丽无端而不落俗套,整个禁宫除了皇上的乾明宫第二便是未央宫,它的主殿飞霜殿正是大行皇后贺惜榕当年的居所。 皇贵妃的脸色已经维持不住,周芸秀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心里滋味难言。 可最终,竟然是青栀身边的贺梦函站出来说话:“嫔妾的姐姐若是知道有雅嫔娘娘这样的妙人住进飞霜殿,一定也开心异常,只是姐姐薨逝才五年,倘使思念故人不肯离去,扰到雅嫔娘娘的胎,是不是不大好?” 卫景昭皱了皱眉,而卢盈真见有人出头,也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心绪,“雅嫔越过从三品婕妤直接封嫔已可彰显皇上的宠爱,实在没必要去住那未央宫,臣妾说句不当说的话,如雅嫔住了进去,恐朝臣都要暗自揣测了,不如皇上再斟酌斟酌?臣妾瞧着未央宫旁边的永安宫就很不错。” “既然皇贵妃如此说了,就赐住永安宫迎春殿。”卫景昭也不再坚持,毕竟皇贵妃为了贤德,已经甚少置喙晋封之类的事宜,既然她这回开口,卫景昭也要给她足够的尊贵。 许多人都松了口气,雅嫔谢了恩后,周芸秀笑着接过话,仿佛之前怀疑大皇子落水水与她相关的龃龉全不存在,“果然臣妾看孕妇的本事是不会错的,这里便以茶代酒,祝雅嫔妹妹一举得男。” 卫景昭很高兴,夸赞丽昭仪有大功,赏了不少东西,又许诺为大皇子启祯去找好老师,借着何雨深的风,周芸秀今天比哪日都得意。 而后皇上的眼睛就再没离开过雅嫔,绮华宫内再上来的歌舞诸人都无心再听再看,宴席草草收了场,皇上一句:“雅嫔是初次有孕,朕先送她回积雨榭,就来看爱妃。”就把皇贵妃的话全堵了回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盈真低声喃喃自语:“不是说她不会有孕吗?不是说那些坐胎药,她都一碗一碗喝下去了吗?” 凌香扶住皇贵妃,小声道:“娘娘不能乱,事情都没个定论,有孕而已,宫里还有生出来却养不大的孩子呢。” “是,本宫也还年轻,一定还会有孩子。”盈真振作了点,站直了道:“走罢,回衍庆宫等皇上,明日传卜太医过来给本宫请一请平安脉。” 凌香应承,便由李公公带着肩舆,恭请皇贵妃回宫。如此其余众人才敢陆续离开。 婉嫔因其实还尚在禁足中,今日不再惹事,带着敏恪公主匆匆忙忙就走了,柔妃心情倒很不错,带着青栀说要散散步,走回锦绣宫。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白初微实在是好相处的人,虽然性子冷淡些,待人接物也绝对从不出什么差错。青栀与她同住了一个多月,也敢说一些亲近的话了。 “嫔妾素来有些感觉,娘娘似乎不大喜欢皇贵妃,然而嫔妾却没想到,娘娘今天竟连贺礼也没准备。”青栀笑着说。 白初微也笑,“对啊,皇贵妃宫里金银财宝堆积如山,我准备什么,她也入不了眼,何必还破费去讨好她。” 青栀早知她的性格,那是人后连一声“本宫”都懒得自称的,当下也就顺着道:“娘娘恣意而活,在后宫里恐怕是独一份儿,嫔妾是真正地羡慕。” “却也不是全然恣意,我也有想看到的东西,只是为了等到那么一天,得好好活下去。左不过这宫里总是如此,我已没甚希望,你还年轻,未来不可限量,只是要记住本心,若真被一些蝇头小利迷了眼,陷入迷潭,便是到了卢盈真她那样的高位,也只会越陷越深而已。” 青栀很感激柔妃肯对她说这样的话,诚心诚意地道:“嫔妾多谢娘娘这番话,自今天起,会牢牢记在心中。” 热闹繁华的皇贵妃芳诞过后,宫里又恢复了平静,除却永安宫内雅嫔那一胎牵着人的心,前朝后宫都稳定无事。 这一日距发现何雨深有孕已过了半月有余,天气渐渐转冷,一盆盆无烟碳已经搬进了迎春殿,惹得好些人眼红。 皇贵妃在阖宫请安时就道:“雅嫔这一胎是现在宫里头一等的大事,本宫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意思,今年上贡的银丝竹炭数量不多,先可着雅嫔,其余人为了皇嗣,也稍稍委屈些。” 丽昭仪不说话,但她从寿宴开始,就有将雅嫔推到风口浪尖的意思,眼下更合她的心意,果然连静嫔宋采禾都有些忍不住这样的盛宠,拿帕子捂着嘴笑道:“雅妹妹当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这银丝竹炭据说烧起来无烟无味,连皇贵妃娘娘宫里都没有呢。” 婉嫔已解了禁足,还是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可不是,宫里谁生养孩子,也没见得像雅嫔这般柔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恨意 何雨深本来就高傲,有了孩子后更是自认高了他人许多等,当下就清清冷冷地回了句:“如果其他宫嫔有孕,为了子嗣,臣妾也愿意让出这些优待。静嫔,你说呢?” 话题又丢回静嫔那里,宋采禾本来就不善斗嘴,讪讪笑了笑,“雅嫔说的是,为了皇嗣,想必人人都不觉得委屈。” 如此众人散了后,翠绡头一个就有些不解,问自家主子道:“主子从来也不会这样与静嫔之流计较的,怎么今日却驳了她们的话?” 何雨深扬了扬下巴,精致的脸上是漠然夹杂着一点点骄傲。 “深宫多怨妇,我以前不计较她们的闲言碎语,是为着这些人不论从学识还是容貌恩宠上,都远远不及我,然而现在我有了孩儿,又晋为一宫主位,如果还是由着她们话里话外踩我,就太显得软弱可欺了,子凭母贵,我的孩子怎能容她们瞧不起。” 翠绡点点头:“主子原也不该那么好性儿,等小主子出来了,主子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 雨深悠悠一笑,往永安宫去的肩舆渐行渐远。 衍庆宫内,皇贵妃把吃了一半的果子放在一旁,恹恹地道:“凌香,你看到没有,不过是怀了个孩子,现在就开始飞扬跋扈了。” 凌香边收拾着果盘边道:“娘娘何必与她计较呢,卜太医怎么说的,娘娘还记得吗?” 卢盈真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是啊,雅嫔体虚宫寒,月信不调,本来就不易受孕,又喝了那么多碗药,这孩子怀的本来就勉强。” “正是如此啊娘娘,雅嫔这孩子月份越大,就越伤母体。倘若小产也就罢了,当真生下来,还不知道这雅嫔会成个什么样子。” “华进一定私下里把这事儿告诉了皇上,所以皇上才越发疼惜她,肯把这份恩宠做给六宫看,”说到这里卢盈真苦笑了一下,“然而这哪里是真正的爱护呢,明知保住这孩子会伤及母体,还执意保胎。” 凌香有些喃喃,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话,盈真却又加了句,“这么些年,本宫也算是看清了,咱们这位皇上啊,是没有心的。” 凌香大惊,半跪着道:“娘娘可不能说这样的话,至少皇上对娘娘是真心实意的啊。” 盈真示意她起来,叹道:“本宫也不过这么说一说,后宫里的女人,即便看清了,也依旧如扑火的飞蛾一般。上次皇上来衍庆宫时,说大皇子落水的事查出了些眉目。” 凌香见皇贵妃转了方才的沉重的话题,也乐得顺着这话往下说:“可查出来真相了么?” “推大皇子下水那人身着小太监服饰,曾有巡逻的侍卫遇见,说生的倒很白净,低着头往万寿宫西边的御花园走,所以猜测或许是散住在那里的妃嫔的人。” 凌香认真听着,盈真就继续往下说:“那边住着杜贵人、申才人、姜采女,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御女,查起来动静很大,皇上的意思是以后加强大皇子身边的守卫也就罢了。” “丽昭仪能服气么?” “不服气又能如何,不然她就让大皇子亲自说出来究竟是谁推他下水的。可惜启祯自那次落水后,又胆小怯懦了几分,当天的事儿也记不清了。听皇上的口气,那天本来也是他逃了课业才会出这样的事,言语间对大皇子很有几分失望。” 这件事在宫中也渐渐传开了,更有甚者,说大皇子现在连承安殿的门都不敢出,这孩子已经被吓傻了。 卫景昭对丽昭仪那边有安抚,更多的却是敷衍,那恨意就如春天的枝蔓,越长越盛,周芸秀查不出究竟是谁害了自己的孩子,只能把对所有不公的怨恨,全部加诸到了何雨深身上。 请安之后,因宫里人陆陆续续都去永安宫赠了礼,青栀与孟念云约好备些礼下午也去雅嫔那儿贺一贺,青栀想了想,还是小声嘱咐了句,“妹妹不必拿太贵重的东西,究竟太后什么东西都没赏下来,妹妹若是显得太讨好她,便是与太后过不去了。” 孟念云忙不迭地点头:“我听姐姐的。我住在万寿宫左近,也是常听说太后她老人家最不喜欢雅嫔的……的妖妖调调。” 青栀拍拍她的手,“咱们放在心里就好。” 告别念云后,一路回到锦绣宫,梳月怡芳和小顺子却齐刷刷地等在西配殿门前,青栀正奇怪,梳月已经领着众人拜下,欢欢喜喜地道:“恭喜小主,家里传来消息,少夫人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青栀一愣,跟着心里被无限的喜悦溢满,一把扶起梳月,开心道:“嫂嫂生了?是几时生的?” 梳月也十分高兴,朗声答道:“是昨天半夜,因是头一胎,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所幸没出什么事,小主的嫂嫂与侄女儿平安康健得很。” 青栀笑眯眯地问:“是谁来传的话?” “是大人托宫里的江公公传的话呢,那时小主还没回来,奴婢就自作主张赏了他十两纹银。” 青栀点头:“这是应当的,江公公是内务府总管,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肯帮阿爹带个信儿,可不能亏待了他。” 主仆正说着话,忽然赵和赵公公过来,带着满面的笑意,“贺喜小主,小主家里有了喜事,皇上特令奴才来告知一声。” 青栀笑问:“可是我家嫂子诞下千金,母女平安的事儿?” “正是,”赵公公尽捡了好听的话来说,“皇上心里总记挂着小主,一知道这事儿便让奴才来知会您,让您也乐呵乐呵。皇上说这两天也很想与小主一起说说话,今晚让您准备着呢。” “请公公代我传话给皇上,多谢皇上心里还记着嫔妾。近日来要入冬了,又天干物燥,皇上忙于政务,更要注意身体。” 赵和敛眉微笑道:“奴才记下了。” 送走了赵公公后,用过午膳,青栀先去请了柔妃,问道要不要同去探视雅嫔,过了会儿红昙出来,略带尴尬地回话:“娘娘说雅嫔这胎若太多高位的人去看,恐折了寿,傅婉仪同孟美人一起去也就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品茶 因雅嫔正怀着孩子,吃食是不敢送的,青栀翻捡出一副“福”字的绣品,让梳月捧着,与孟念云碰了头,两人就说说笑笑地往永安宫去。 迎春殿门前,碰见了同来探望的姜御女,三个人让门前的小太监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小太监回来,恭敬地将三人请进去。 雅嫔正由翠绡伺候着喝安胎药,见人来了,淡淡地请青栀她们坐下。 几人知道雅嫔的性格,也没想多坐,当即就把带来的东西赠了上去,雅嫔看了看,有些敷衍地道:“这绣品倒不错,瞧着针脚实在细腻。” “是南边那边有名气的绣娘绣的,娘娘是有福气的人,这样的东西该送给娘娘才是。”青栀有礼而微笑。 迎春殿里的宫女黛痕上了茶,雅嫔浅笑着,“本宫这里没什么好茶,妹妹们将就着喝一喝。” “娘娘说哪里的话。”青栀又笑,脸上故意带了几分羡慕,“要是妹妹没尝错,这该是春日里下来的虎跑龙井,娘娘宫里能有这样上贡的好物,皇上的宠爱可见一斑了,嫔妾真是钦羡不已呢。” 雅嫔再清高,也爱听奉承话,何况旁人说得越多,越能佐证自己在卫景昭心中的地位,当下很高兴,只是面上仍旧是孤高的模样,“婉仪果然是大家族里出来的,见多识广。” 青栀还要说话,忽然舌尖品出了一丝奇异的味道,她轻轻皱了皱眉,又尝了一口,细细品味,过了好一会儿,心里的疑惑越发浓厚,斟酌着问道:“娘娘,不知泡这茶的,却是什么水?” “是郊外的泉水,一瓮瓮装好了存着,泡茶的时候才用上。” 念云和姜映然都有些咋舌,她们从来喝茶都没有这般的讲究。 青栀迟疑了一会儿,细细打量了一下何雨深,她脸上敷了层脂粉,并不很薄,认真凝视还是能看出有几分偏黄的面色。雨深见傅婉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微微奇怪,“如何?本宫脸上可有些什么东西?” 青栀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没有生养,但她清楚,自己的嫂嫂怀侄女儿的时候,不仅养的白白胖胖的,面色也一向红润。她没有把握,只能摇头,笑着似有几分亲昵地说道:“不是,娘娘花容月貌,嫔妾心里羡慕,一时看住了。” 何雨深见此也不再追问,但精神却愈发恹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众人见状,也就告辞出来。 翠绡守在雨深身边,送她们出来的便是黛痕,青栀无意间问了问:“不知给雅嫔娘娘安胎的是哪一位太医?” 黛痕低眉回话:“是白御医。” 青栀点点头,太医院除了一位正五品的院使华进,两位正六品的院判卜端阳与梁松,其余还有正八品御医四人,白信就是其一。几个御医轮流着给妃嫔们请平安脉,因此她见过。 这件事青栀记在心里,有了个疑影,但她终究不是大夫,不敢和旁人说,告别了姜映然和孟念云后就回了锦绣宫西配殿。 因赵公公之前就说今晚会是青栀侍寝,一屋子人就忙碌了起来,果然到了晚间,青栀被翻了绿头牌的事传遍六宫,轿辇也稳稳当当停在了锦绣宫门前。 卫景昭今日心情很好的样子,政务也不繁忙,便把晚膳摆在了猗兰殿,待他从勤政殿过来的时候,青栀已经在门口等他。 “外面风渐渐起来了,待在这里也不怕病了。”卫景昭过来牵住青栀的手,把她拉进屋中,半嗔半喜地道。 “嫔妾想着,若是站在那里,就能更早一些见到皇上。”青栀笑吟吟地坐在卫景昭身边,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又要给卫景昭布菜,便不那么在意礼节。 卫景昭“哈哈”一笑,“和你在一起,朕就觉得舒坦,旁人那里总有拈酸吃醋的时候。” 青栀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坦然看待卫景昭宠爱他人——那是因为她的心本来也没有放在皇上身上。 “嫔妾也想吃醋拈酸,但皇上每日里面对朝臣政事,已经耗费心血了,光想想,嫔妾已经很心疼,哪里还有吃醋的时候?”她心里已转过好几层心思,脸上却还是不变的笑意。 卫景昭夹了几口青栀布的菜,听见这么说,就喟叹道:“倘若人人都有栀儿你这样的心意,朕何愁后宫不平。”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一件事,“听说今天你去看了雅嫔?她怎么样了?” 青栀拿帕子掩唇一笑,“嫔妾又不是太医,皇上却拿这话来问我。不过单从面色上瞧,雅嫔娘娘精神不错。只是嫔妾偶然得知给雅嫔娘娘保胎的只是个御医,却不是院使或者院判。嫔妾不是说白御医医术不好,只是几位院使院判看着要老成许多。” 卫景昭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么觉得,事关皇嗣,本来该有华进亲自看着,只是雅嫔她说向来用白御医用的惯了,朕想着孕妇多思,不换太医也好。” “这就是皇上待后宫姐妹的好了,可算是处处有情呢。”青栀愈发怀疑,但不愿蹚浑水,只是假意调侃着。 卫景昭斜睨她一眼,“才说心疼朕绝不吃醋,怎么这句话朕听着就有几分酸?” 两人也不在意“食不言寝不语”,聊着天儿就吃了不少饭菜。猗兰殿里传出来欢声笑语,赵和对着身旁的徒弟小相子说:“瞧见没,以后紧着点锦绣宫西配殿的事,这后宫里,长得美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有几个人能逗得皇上开怀大笑?” 小相子老老实实地点头,深以为然。 漫漫长夜,有人在寂寂深宫辗转反侧,睁着眼等到天明,就有人红烛帐暖婉转缠绵,锦被中睡卧鸳鸯。卫景昭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青栀从来不吵不闹太安静,有她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能睡得绵长而踏实。 第二天青栀仍旧起得很早,为卫景昭穿衣洗漱。赵和这一个月来也了解了,傅婉仪侍寝的那个早晨,是不需要自己担心皇上睡过了或者衣冠不整什么的,因此他绝不吝啬对傅婉仪的喜爱,巴不得皇上天天都能翻傅婉仪的牌子,以求自己能安心多打一打瞌睡。 赵公公引着皇上去上早朝,小相子和岚秋就赶紧进来服侍傅婉仪回锦绣宫。经过昨天一晚的思虑,青栀已经下定了决心,就问岚秋:“雅嫔平日里喜欢去什么地方?” 岚秋想了想,回道:“雅嫔娘娘因怀着身孕,这些时候听闻每日最多也就是下午时会在永安宫旁的凝碧池逛一逛。” 青栀颔首:“昨天见到娘娘,觉得很有几分投缘,今天咱们也去凝碧池,看能不能再与娘娘说上几句话。” “小主?”岚秋有些疑惑,毕竟青栀入宫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说去讨好什么人。 青栀温和地笑起来:“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昨天喝了雅嫔宫里的虎跑龙井,心中有些回味,想去问问她要泡几道的茶才能溢出那样的香味。” 岚秋“哎”了一声,情知青栀多半不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专程跑一趟,但主子的事也不是一个奴婢可以管的,她便知趣地不再问下去。 心中一直记挂着这个事,青栀午膳也是草草吃过,稍稍休息了一下,便带着怡芳和小顺子以游玩的理由去了凝碧池那边。她打定主意,这事既然拿不准,就别让梳月岚秋她们知道了平白担心。怡芳和小顺子年纪尚小,好哄骗的多,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把他俩支开就是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青栀在池边的石凳上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到雅嫔带着翠绡黛痕从永安宫的方向过来。 青栀上前行礼,何雨深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她,还有些奇怪,颔首后问道:“怎么傅婉仪这个时候竟也在这里逛着?” “嫔妾听说凝碧池景色很好,娘娘也是很喜爱的,所以专程挑了时间来看看,正巧碰见了娘娘,也想起来嫔妾确乎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娘娘,阖宫里也唯有娘娘能为嫔妾答疑。” “哦?婉仪有事请教本宫么?”雅嫔挑了挑眉,她固然高傲,但也绝不是蠢笨之人,听出青栀这话里似乎有有与她单独说话的意思。 青栀上前两步,含笑示意黛痕稍稍让开些,然后扶住了何雨深,“嫔妾这两个奴才都是很小的年纪,宫里的景色都不曾怎么好好看过,嫔妾斗胆请娘娘身边这两位宫女姐姐带着这两个小奴才去赏赏这凝碧池。” 何雨深静了静,仔仔细细看了看青栀,见她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确实没有恶意,才缓缓道:“什么宫女姐姐,都是婢女罢了,婉仪这话实在折煞了她们。”然后她偏过头去嘱咐翠绡二人,“没听见婉仪的话吗?你们带着人周遭逛一逛,只一条,别玩得疯了走得太远。” 青栀知道何雨深并不信任她,不过她只要把今天的话单独与她说完,就问心无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龙眼 等人都走了,何雨深抽回被青栀扶住的手,淡淡地说:“婉仪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青栀也不愿绕弯,开门见山地道:“昨天嫔妾去娘娘宫中,喝了一小盅虎跑龙井,觉得有些不对,但嫔妾不是太医,又知道太医院里的白御医是娘娘的心腹,自觉难以说服人,所以有些事,嫔妾单与娘娘说一下,信与不信全在娘娘。” 何雨深眯了眯眼,心里已经先信了三分,到底她也知道,自己有孕,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翠绡黛痕和白太医再怎么谨慎,也难防小人。何况她最近也确实有些心神不宁,面色也不好,虽然白信总是说无事,胎像很稳,她作为母亲却最为敏感,已经有些疑心。 “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本宫听过则罢,不论真假,都不会记在婉仪头上。” 青栀舒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凭着素日里对何雨深的观察,能够看出此人绝对不蠢,她这话等同于给了青栀一颗定心丸。 “嫔妾的出身,不敢说在这宫里最好,终究也不差,虎跑龙井若不是嫔妾在家时喝过,也不能昨日在娘娘宫里直接道出名字,”青栀顿了顿,才又续道,“可嫔妾家中的虎跑龙井,没有娘娘宫里的那一丝丝甜味,也没有那一丝丝苦味。” 何雨深心中震了震,龙井茶中有一点点甜苦掺杂她也喝得出来,但她喝着还是香甜,且以为上好的龙井都是这样。 青栀见她不说话,接着往下说:“虎跑龙井香气浓郁,味道甘甜,苦味嫔妾不知道是从何而来,但多半不该在这茶水里存在。至于昨天停留在嫔妾舌尖的甜味,嫔妾能肯定,决不是茶叶散出来的,倒有几分像龙眼的甜腻。” 何雨深有些惘然,她的门楣也不高,为了博一个才名,读的大多是诗词歌赋,对于这些膳食作用全不了解,“龙眼?” “正是,嫔妾也没读过什么医书,所幸进宫之前,家中嫂嫂也正有着身孕,当时恰逢七月初,龙眼成熟,阿爹购了些回来,给嫂嫂诊脉的大夫看见了,就嘱咐家里人万万不要给嫂嫂吃这东西,说是龙眼性温味甘,会助心火,极易动胎动血,如是吃得多了,可能会导致小产。” 何雨深心中一紧,愈发觉得青栀这话说的是真的,她这些时候本来就觉得怀着孩子精力不足,十分辛苦,“婉仪的意思是,有人往茶里下了东西要害我腹中胎儿。” “嫔妾并不确定,一早就和娘娘说了。”青栀面色郑重,“只是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娘娘若想知道真相,还是得问问白太医才好。” 何雨深沉默了一会儿,复又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宫里新进的人儿,属你和孟念云最远离是非,也不依靠他人,如今你却肯为了我趟这趟浑水?” 青栀摇摇头,“娘娘忘了,方才娘娘说这事不论真假,都不会记在嫔妾头上,这怎么能算作‘蹚浑水’。至于嫔妾为什么要帮娘娘,”青栀微笑,“稚子无辜,嫔妾的嫂嫂也才诞下一女,嫔妾没福分去看一看她,心里其实很挂念。” 何雨深点点头,已知其意,“本宫回宫后就会查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总归是婉仪的一片心意。年下里命妇进宫拜见,本宫会求皇上,把婉仪家中的小侄女儿也抱进宫来,给本宫沾沾母女平安的喜气。” 青栀盈盈拜下,“多谢娘娘。” 这之后雅嫔已没有散步的心思,与青栀道别后就带着翠绡和黛痕急匆匆回宫了。 然而青栀并不知道先前何雨深的身体就已经不易受孕,又连着喝了那么久的龙井,已经是强弩之末。何雨深这会儿自己乱了阵脚,心神十分紊乱,才走了没多久,就感到腹部一阵疼痛,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剥落,双腿也没有力气,缓缓地往地上委顿。 翠绡和黛痕脸都吓白了,扶着她就要往迎春殿里赶,谁知雨深身上没有力气,只会抱着肚子喊痛,翠绡黛痕两人之力根本就扶不住她。 忽然黛痕大声喊着,抓住雨深的裙子,语意里带着哭腔:“血,血,娘娘流血了。” 巧的是青栀因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专门来等雅嫔,就在凝碧池边多呆了一会儿,这会儿隐隐听见似乎有人在叫嚷着什么,遥遥看去,却是何雨深主仆三人远远地似乎乱做一团。 青栀心下一紧,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带着小顺子和怡芳赶了过去。雅嫔的绢裙被染上刺目的红色,连青栀一见之下都吓到,翠绡见到她却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拉住青栀的裙摆磕头,“求婉仪小主救救我家娘娘。” 青栀定了定神,“扶不起来么?总得先回永安宫才行。” 翠绡哭着摇头,说道:“娘娘身子很重,奴婢两人扶不起来。” “小顺子,”青栀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见到侍卫的身影,当机立断道,“你将娘娘背上,翠绡和黛痕左右扶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迎春殿,怡芳你去太医院,就说雅嫔娘娘见红了,情况很糟糕,非得院使华大人来不可。” 怡芳自那次大皇子落水的突发事件后,整个人稳重多了,当即领了命头也不回地往太医院去。 这边青栀一路跟着小顺子赶回永安宫,眼见着雅嫔的青白色宫缎绢裙上,那层层叠叠的血迹蔓延得越来越大,血腥气也在周遭的空气弥漫,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腿一软差点就要赶不上小顺子的脚步,但她强自支撑,知道现在这些人里,唯有自己能够救何雨深。 到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青栀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流失殆尽。 迎春殿内,华进一大把年纪了,却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他一进来,刚要行礼,青栀就催促,“华太医请快去看看雅嫔娘娘,现在不是讲究礼数的时候。”说罢,她就要出去,意思是让太医安心问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小产 谁知何雨深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声音,“傅……傅青栀,麻烦你呆在这里,本宫,本宫有些害怕。” 青栀愣了一愣,却当真握住了何雨深的手,认真道:“嫔妾不走,娘娘放宽心,先让太医看看,或者胎儿还有救。” 见雨深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青栀就示意华进过来诊脉。 华进一按脉象,就冷汗涔涔,他确实只单独告诉了皇上雅嫔这胎不好保,但他没想到的是,从皇贵妃寿宴那天到今天,才一个月左右,情形竟然已经坏到了如此地步。 “微臣惶恐,雅嫔娘娘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气血两亏,胎儿也受母体之累已没有胎动,是万万保不住了,微臣现在须得一剂药将未成形的胎儿尽量都打下来,以免残留在娘娘身体里,形成痼疾。” 何雨深的泪珠滚滚而落,轻轻点了点头,青栀这才道:“请华太医快些去开方子。” 华太医领命,转身就出去了。便在这时,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卫景昭似一阵风地进了迎春殿,看了青栀一眼,似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何雨深面色惨白,直看得他心疼,当即也顾不得旁的,摆摆手让众人平身,就走到雨深的床边将欲起身行礼的她按住。 “好好给朕躺着,怎的这么不小心。”卫景昭这话说的有些愧疚,他明明知道何雨深的身体根本不适合有孕,但一是何雨深千念万想,真的想有一个亲生的孩儿,二是终究是自己与心爱女子的皇嗣,与前几个皇子的意义都不相同。 卫景昭到底还是抱了侥幸的心理,期盼雅嫔能生一个健健康康,又天资过人能担大任的儿子,决定留下了这一胎,最终却将何雨深的身子也伤了。 华进因刚才开药方去了,这会儿才进来,把情况与卫景昭又说了一遍,卫景昭默然了会儿,又问翠绡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后才对青栀道:“所幸你那时候正好在。” 青栀福了福,“这是嫔妾该做的。” 过了一会儿,药煎好了拿上来,何雨深闭着眼睛仰脸一气儿喝下,然后背转过身去,压抑着哭泣道:“请皇上出去罢,接下来恐怕会有些血腥,污了皇上的眼。” 华太医也苦劝:“皇上出去罢,您留在这里实在于理不合。” 卫景昭长叹口气,带着傅青栀离开了内殿。 而这时,皇贵妃才急匆匆地赶过来,后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手握管理六宫之权,理应过来处理,“皇上,情况如何了?雅妹妹她还好么?” 卫景昭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皇贵妃见状,也不再多问,默默地站到了皇帝身旁。 不一会儿,内殿就传来何雨深撕心裂肺的叫喊,其实刚刚她流血的痛苦恐怕不亚于现在,但眼下她喊的不是疼痛,而是她未出世的孩子,那是一种真真切切地要失去孩子的痛苦。 卫景昭眼眶竟有些微红,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扇房门,心里只求何雨深尚能平安,来日好好弥补她。 良久,翠绡才从屋内出来,跪地哭着说道:“华太医说主子打掉这一胎已经无事,但身子却彻底坏了,以后不会再有身孕。” 卫景昭一言不发,打起帘子就往内殿走,皇贵妃看了傅青栀一眼,也跟了进去,青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了想就硬着头皮也进了内殿。华进在一旁站着,见到卫景昭进来就往后退了两步,伏地请罪:“微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卫景昭不说话,也不让平身,只过去把何雨深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心里千言万语翻涌,最后唯有一句话:“是朕对不住你。” 雅嫔强撑着,失去神采的眼睛中放射出仇恨的光芒,“皇上,臣妾不宜怀孕自己很清楚,这一胎先前就不稳,但臣妾想,竭尽所能,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哪怕自己命丧黄泉。可如此失去孩子,恐怕并非天灾。” 雨深让翠绡把桌上尚未喝完的半壶虎跑龙井拿给跪在地上的华进,“华太医先别忙着请罪,你帮本宫看看,这茶水里,到底加了些什么。” 华进有些疑惑,接过来倒了半杯,品了一品。华太医果然是太医院之首,舌尖立刻尝出奇怪的甜腻和莫名的苦涩。他又尝了几口,又把壶里的茶叶夹出来尝了尝,闭眼想了许久,这才伏地磕头。 “微臣以为,这虎跑龙井中加了龙眼与桃仁,但为了确认,微臣必须要单独尝尝泡茶的水。” 卫景昭阴沉着脸,扫视了一下这里所有的奴才,“永安宫即日起封宫,只许进不许出,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胆大包天,竟敢谋害皇嗣!”然后他又对翠绡说,“照华太医说的做。” 翠绡领命,带着几个小宫女赶紧下去捧来几个水瓮,里面装的大概就是郊外的山泉水。 后来再发生了什么事,除却那天在永安宫里的人,其余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皇贵妃召集六宫妃嫔齐聚衍庆宫,除了雅嫔不能走动,须得留在迎春殿内养身体,很特别的是,这次请安皇上竟然也在。 然而此时此刻,谁都不敢拔尖给皇上看,上首的两个人都沉着脸,兰林殿里一片寂静无声。 最终还是皇贵妃先开口,“本宫一向为我大顺打理六宫之事,没想到只是一个没注意,眼皮子底下竟然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咱们这宫里,”她美丽的眼睛扫过众人,“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坏透了心眼,连皇嗣都敢谋害。” 青栀随着旁人一同起身,跪下道:“嫔妾不敢。” “不敢?本宫看有人实在胆子大得很,天底下没什么不敢的事。本宫昨日与皇上商议,认为这人若是直接承认,尚可从轻发落,若还要嘴硬,便是株连家人的大罪。”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谁终于忍不住出手,落了何雨深的孩子。 见众人无话,卫景昭冷笑一下,“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皇贵妃,按宫规处置罢。” 卢盈真应了声“是”,就道:“宣华太医。” 华进进来兰林殿时,身后跟着一个手捧水瓮的宫婢,他为诸人介绍了一下,说这是雅嫔娘娘小产前用以泡茶的山泉水。 然后他指着这个已经少了大半水的水瓮道:“经微臣细查,这只瓮中的泉水,是先前就拿去长时间煮过龙眼肉与桃仁,龙眼性热,而孕妇阴虚生内热,本该宜凉,食之过多则会引起小产;而桃仁主治淤血血闭,通月水,更有落胎之功效。龙井茶香气甚浓郁,是以掩盖了这水里的味道,若非常喝或者对医道茶道别有研究之人,是万万喝不出来的。” 众人皆哗然,这一份心机不可谓不深沉,青栀暗暗观察,果然见到有人面色不寻常,但奇怪的是,那人脸上的神情,似乎还带了几分解脱。 皇贵妃点点头,扫视了一圈,才又缓缓道:“除却这一点,皇上与本宫还查到,雅嫔的太医白信早已被买通。”说着,她吩咐李公公,“带白信和黛痕上来。” 李公公高声唱喏,不一会儿,已经被缚住双手的两人亦步亦趋地被带过来。黛痕面色憔悴了许多,发髻也十分散乱,身上还有几条鞭痕,想来已经受过了罚,白信却好上很多,只是伏地时微微可见颤抖。 “黛痕,本宫问你,你在永安宫里也是体面的大宫女,为何要勾结外人迫害自家主子?”皇贵妃声音威严震得黛痕一颤。 “求皇上恕罪,求皇贵妃娘娘恕罪!”黛痕往地上磕头,泪流满面地道,“是白太医,他说娘娘这一胎本来就保不住,不如及早落了,还能保住娘娘,奴婢怕娘娘伤心,因此不敢多说,只是按者白太医的话每天用山泉水熬龙眼肉和桃仁,其余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白信慌忙就要撇清,开口道:“臣……” “皇贵妃没有问你,插什么嘴!”卫景昭长久没说话,此刻却直接将他打断,示意卢盈真继续问下去。 盈真点点头,把凌香递上来的一只钱袋子扔到黛痕面前,冷笑说:“一个宫女,即便是雅嫔身边体面点的,一个月例银也不过三两银子,平日里还有胭脂水粉的开销,昨日搜屋,却在黛痕你的屋中床头的暗格里搜到这整整一百两纹银。你口口声声是为了雅嫔好,这银子却是从何而来?” 黛痕看到银子,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当即就瘫坐在地,哭着说:“奴婢认罪,当时白信白御医拿了一百两银子过来找奴婢,说是娘娘这胎保不住,只要奴婢瞒着娘娘,帮她煮山泉水调理身子,到时候落胎时不那么痛苦,这银子便是奴婢的。” “奴婢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可前些日子奴婢家里传来话,说奴婢的娘重病,每天都要大量的药材吊着,奴婢没用,既不能在家里侍奉,又拿不出治病的钱,刚好白太医来找奴婢,奴婢这才,这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真相 卢盈真抬了抬手,示意黛痕不必再往下说,然后又看向白信:“白御医还有什么话可说?” 白信往人群里瞟了一眼,这才说道:“微臣无话可说,雅嫔娘娘这胎不稳,整个太医院人尽皆知,唯独瞒着娘娘罢了,微臣不过是为了娘娘的身体,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说到这里,他深深拜下,“皇上也是知道的,若到了瓜熟蒂落那日,娘娘的身体恐怕也会大大受损。” 卫景昭脸色沉了沉,低声道:“放肆。雅嫔身子朕一向知道,只是生儿育女是她的心愿,难不成留与不留由你一个小小的御医决定?”说罢,他挥了挥手,赵和明白其意,上前一步问:“白信,你背后到底有何人指示?你给黛痕的那一百两银子从何而来?” 白御医伏地大声说:“微臣背后无人指使,请皇上明鉴。” 诸人面面相觑,卫景昭点点头,“既如此,皇贵妃按宫规处置罢。” 卢盈真起身行了一礼,“是。”然后转过身来,面对六宫嫔妃,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黛痕被人蒙蔽,迫害主位宫嫔,打入慎刑司,做苦役而终;白信妄揣圣意,害死皇嗣,诛三族。” 白信没有想到竟是这样严厉的惩罚,猛然抬起头,望了望一个方向,又连连磕头:“微臣无心之失,求皇上不要祸及家人。” 他一下一下,重重磕在兰林殿的青石上,不一会儿就血流如注,好些妃嫔都不忍再看,卫景昭却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待他声嘶力竭后,才淡淡地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白信这一回不再犹疑,指着人群中的杜荷然恨恨地道:“贵人,微臣就要被诛三族了,您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吗!” 众人哗然,好些嫔妃双目圆瞪,目不转睛地看着杜贵人,谁也没想到,从来看着不争不抢,在后宫安安分分,又没有子嗣的杜荷然,竟然会是杀死雅嫔之子,害得雅嫔终身不孕的元凶! 董玉棠忍不住,惊呼道:“杜贵人?白信,你再说一遍,是杜贵人指使你害死雅嫔腹中孩儿?” “确实如此,杜小主,到现在你还不准备说一句实话吗?微臣一个御医,如何能出手那么大方,直接就是一百两银子,如果不是您给了微臣两百余两纹银,微臣拿什么去收买黛痕。昨日皇上已经查到这些时候你身边的金燕与我走得很近,即便我不承认,你也逃不脱嫌疑。” 杜荷然泛白的唇微微颤抖,卫景昭一记冷冷的眼神扫过去,“杜氏,你还不准备认罪么!” 杜荷然慌忙跪在大殿中间,止不住地颤抖着说道:“是嫔妾的错,嫔妾……嫔妾与旁人联手,在白御医母亲的身边安插了人,若白御医不听嫔妾的命令,他母亲性命就难保。嫔妾也是听人吩咐做事啊,求皇上明察。” 卫景昭点点头,怒极反笑,“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朕的后宫竟然都有结党营私,已经不干净到如此的地步!” 卢盈真听这话似乎不对,赶紧跪下,众人一见也是跟着伏地。盈真满面通红,实在是又气又恼,“都是臣妾治理不当的过错,请皇上息怒。” 卫景昭亲手扶她起来,淡淡地道:“朕一时生气,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且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 盈真再起来时,已拿出所有的气势,转身问杜荷然:“那么到底是谁搅乱整个后宫,做了这些下作之事?若有一句谎言,当场乱棍打死,绝不姑息!” 杜荷然身上似乎有些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很是镇定:“回娘娘话,指使臣妾的,不是别人,正是丽昭仪!”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家还没从“杜贵人也会害人”这件事上缓过来,接着素日里看着贤德有礼的丽昭仪竟然也被拉下水。 董玉棠最是唯恐天下不乱,见丽昭仪站起身就要反驳,忙过去假意安抚道:“丽姐姐别急,这杜贵人说话没个准儿,且让她说说,姐姐再逐条驳斥她,让她不敢再含血喷人。” 卫景昭冷冷地看了周芸秀一眼,芸秀心乱如麻,根本没工夫和董玉棠计较,只会含泪说冤枉,杜荷然却一股脑地把真相倒出来,“大皇子落水的那天,雅嫔路过了钟灵湖左近,昭仪娘娘知晓后,认为大皇子落水是雅嫔所为,一直怀恨在心。” “在这之后,丽昭仪一直威逼嫔妾为她做事,嫔妾不愿意,她便威胁嫔妾,说嫔妾在后宫里没有依仗,哪天莫名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嫔妾,嫔妾没有办法……”荷然说到这里,已经止不住哭泣,颓然倒地。 周芸秀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杜荷然,厉声说:“本宫何时有威胁过你,空口白牙,你说这样的瞎话,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静嫔在一旁低低念了声佛,叹道:“丽姐姐是平日里蚂蚁都不肯踩死一只的人,对孩童也一向耐心喜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说出来本宫也是不信的。” 杜荷然再次伏地,大声诉冤:“涉及家人,嫔妾绝不敢说一句假话,丽昭仪平日里看着是念佛向善,实则一心一意想为大皇子谋前程,雅嫔娘娘那一胎生下来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男孩,以皇上对雅嫔的宠爱,丽昭仪根本不能容许她的孩子出生啊!” 周芸秀再也忍不住,上去就要掌掴杜荷然,却被一旁的宫人拦下,只能隔着人痛骂,“贱人,本宫如何对不住你了,你要如此污蔑于我!” 卫景昭冷眼旁观,盈真看他的神色,已知其意,“周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臣妾没有做这样的事,全是杜贵人她血口喷人,求皇上明察。”她深深拜下,言语里的意思都是向着皇上说的。 杜荷然却忙不迭地再次把真相捅出来,生怕放过了丽昭仪似的,“皇上,您去嫔妾屋子里去找,能找到丽昭仪前些时候赠给嫔妾的醉香胭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连环 见有些人愣了愣,杜荷然又解释:“这东西是去年皇上赏下来的,宫里只有几个主位娘娘有,只需查查娘娘的用量就可印证。何况嫔妾家小门小户,哪里有那么些钱去收买御医,再不济,您拷打拷打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紫玲,她全都知道的。” 紫玲是长福宫的掌事宫女,一直跟着丽昭仪,荣华富贵没少享,同样也知道不少宫里的秘密,此刻见到杜荷然把她都拉下水了,一时间六神无主。 卢盈真看了卫景昭一眼,见皇上没有出言的意思,就唤了声“李闵”,李公公赶忙过来,盈真的声音不夹杂一丝感情,“把紫玲带去慎刑司,不论用什么法子,把真相从她的嘴里给本宫撬出来。” 李闵躬身说“是”,挥了挥手,就有人上来,拖着紫玲往外去,紫玲没承想自己直接就要去受刑,拉着周芸秀的裙子不肯松手,撕心裂肺地哭喊:“娘娘,救奴婢,娘娘,奴婢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要救救奴婢!” 周芸秀咬着牙,心里的防线几乎就要崩溃,然而依旧拒不认罪,卫景昭见到这些乱糟糟的场景,一时间觉得乌烟瘴气,甚是烦闷,起身说道:“丽昭仪、杜贵人禁足,其余涉及此事者一律收入慎刑司,直到真相水落石出再来定刑。” 他对身边的卢盈真淡淡说了句“朕去瞧瞧雅嫔”,就离了兰林殿。卢盈真恨极了她们作弄出这些事来,惹得皇上对她也不满,便开始责骂众宫嫔,早已忘了自己当初对雅嫔那一胎也看不顺眼,巴不得有人替她弄掉。 眼下皇贵妃按照皇上的吩咐把后续处理完,又疾言厉色地敲打了众人。嫔妃们也知道唤她们前来无非就是个杀鸡儆猴,因此待皇贵妃训完话,众人都去回宫自省了。 若说宫里这段时间最得宠的是雅嫔,那依次排下来就当属孟念云、董玉棠。这一次雅嫔胎死腹中,董玉棠心里暗暗欢喜,又听闻她身体已经受损,以后恐怕不能再生育,自己便好似又往前进了一步般得意。 青栀一直觉得杜荷然那解脱一般的神色有些奇怪,心里略略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事隐隐在心中,却不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董玉棠这时候从她的身边走过,已有所指地道:“听闻雅嫔出事那天,傅婉仪也在一旁?婉仪上赶子去巴结人,可惜现在雅嫔也自顾不暇了呢。” 青栀懒得与她斗嘴,匆匆往锦绣宫走。董玉棠却把这事儿当做一种乐趣,和身边入宫时还是徐选侍,现在已经是从六品才人的徐兰殷道:“傅青栀她傲什么傲,除了家世好些,在这后宫她还有什么?” 徐兰殷认定这一批秀女中唯有董玉棠因是太后族亲,最终会出人头地,一直着意与她交好,这会儿更是奉承道:“可不是吗,论恩宠,她与姐姐比当真是差远了。” 旁人怎么说,青栀离开后也不会知道,她现在心里记挂着的,只有杜贵人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坐在下首,看到杜贵人站出来认罪的身影,除却早知道她收买了黛痕的了然,竟然还有一丝惊动,仿佛记忆里有什么事被牵扯了一下。 在这之后,慎刑司雷厉风行地查案,才过了一个晚上,就有结果出来。彼时青栀听说柔妃娘娘身子不自在,正在正殿探望,并在一旁侍奉,就有锦绣宫里的小宫女过来禀报。 “娘娘,昨天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紫玲前半夜就受不住刑,招供出杜贵人受丽昭仪指使,设计往雅嫔茶里下东西的事,并说丽昭仪一直怀疑是雅嫔推大皇子下水。皇上挂念大皇子的名声,并没有宣扬此事,只是说丽昭仪妇德有失,褫夺封号,搬出长福宫承安殿,由从二品昭仪降为正五品昭华。至于杜贵人,却是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柔妃静了静,挥挥手让人下去了。青栀这时候适时地递过去一盏茶,柔妃接过叹道:“你瞧瞧,后宫里有一个孩子多么要紧,同样是犯了错,周芸秀却只是被降级罢了。” 青栀在一旁微笑,看似不经意地问:“周昭华以前就与杜氏交好么?” 柔妃想想,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这两人有何交情。” 等从正殿出来,跟在一旁的岚秋就问了句:“小主对雅嫔娘娘那一胎的事似乎很上心?” 青栀颔首,轻轻地说:“总觉得雅嫔看着高傲,却不像坏人,何况杜荷然那边我确实有些疑惑,何以丽昭仪忽然会觉得是雅嫔推启祯落水呢,先前她可是一直怀疑着我。” “小主的意思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青栀面显疑色,“是,偏偏推波助澜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杜荷然。” 岚秋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小主的意思是,杜荷然背后那个人,其实是要害周昭华?” 青栀默然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然实在不能解释杜荷然既投靠了周芸秀,为什么一出事,就将她咬了出来。周昭华若在外面,岂不是还有救她的希望。” 岚秋深以为然,“小主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察出来了,昨天看着是杜贵人害怕一人担责,把实情都吐了出来,可每一句都直指周昭华,是铁了心非要将她拉下水不可的。” 青栀“嗯”了一声,嘱咐道:“这事儿咱们之间说一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再同别人讲了。究竟只是猜测,个中情由只有当事人知道,我们只需有防人之心就可。” 岚秋忙不迭地点头,“奴婢省得。” 除了青栀,宫里还有一众嫔妃是摸滚打爬过来的,眼光养的犀利老辣,多多少少也有疑惑之处,只是一来不关她们的事,二来雅嫔失子、昭仪没落,算得是喜闻乐见,谁还去管一个后宫倾轧下牺牲的小小贵人。 这事情闹得太大,前朝里还能找理由搪塞过去,太后那边却无论如何瞒不住,老人家虽然久不管宫中事,也不大喜欢雅嫔,听闻这件事还是动了气。 皇太后不仅把皇贵妃叫过去薄责了几句,还立了规矩,说从今儿起,太医院轮班着每隔三天给嫔妃们请一次平安脉,以免再出现皇嗣有失的事情。 这一天离杜荷然打入冷宫已过了十天,轮到院判卜端阳请脉。因许多年前叶氏患病,傅崇年急病投医,找过卜端阳私下去傅府给叶氏瞧过病,所以傅家同他之间也算有几分交情。 青栀虽不全然信任这位院判,有些话也还是能问一问的。待卜端阳到了锦绣宫西配殿,青栀就让岚秋给他上了茶。 卜端阳已经四十有余,为人兢兢业业。他细细给青栀诊过脉,才躬身道:“小主一切安好。” 青栀微笑着说:“请院判大人喝杯茶。” 卜端阳一直在后宫当差,知道这是留他说话的意思,也不推却,就在桌边坐了,仍旧垂首询问:“不知小主有何吩咐?” 青栀也不多言,直截了当地问:“我留太医,就单是想问问,若要学些医理,该从哪里入手得好?” 卜端阳愣了一愣,他心思转得慢却十分细腻,多想了想就知青栀的意思,他斟酌片刻,才回道:“学医须得从典籍入手,譬如《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黄帝内经》之类,都得读一读才好,而读后是否能融会贯通,还须得看个人天赋,是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和时间的,小主身在内宫,实在不是习医的好地方。” 顿了一顿,卜端阳见青栀面露失望之色,还是续了一句,“说起来太医院里从九品吏目不少,其中也很有几个身负真才实学。” 青栀的眼睛亮了一亮,虽然卜端阳身在院判的位置,等同于皇上的人,这句话也是轻描淡写过去,却顾念交情,暗里告诉青栀:可以择一个吏目着意培养。 “卜大人慧眼识珠,一定知道哪位吏目是可造之材。” 卜端阳提了几个名字,青栀一一用心记下。 送走卜太医后,青栀同身边的岚秋和梳月感慨:“宫里的女人孩子都体弱多病似的,若不找个可信任的太医,总是不安心。” 梳月连连点头,“正是呢小主,咱们在宫里一定要小心谨慎,特别是等小主有了孩子后,可不能像大皇子那般发生落水之类的事情。” “落水……”青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骤然问岚秋,“杜荷然已经被带去冷宫了吗?” 岚秋肯定地说:“是,从皇上下令起,杜氏就已经被关进去了。” 青栀缓了缓,冷宫是是非之地,自然是不能去的。然而她记得分明,推大皇子落水的那人个头也不高,身量纤弱,同那日杜贵人在大殿上揭露真相时的身形十分相像。 青栀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如果雅嫔那天去过钟灵湖左近这件事也是杜贵人透出来的,那么从大皇子落水开始,又恰逢何雨深有了身孕,这样一步一步,竟然是个连环的计谋,将一个从二品的昭仪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嘲讽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担心,杜荷然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还未可知,如果来日青栀自己也有了身孕,怎么避免受到这一层又一层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伤害。 夜晚来临,黑暗开始蔓延笼罩整个皇宫,这些日子卫景昭大概都会去雅嫔那里,青栀用过晚膳,在院子里同怡芳她们闹着走了走,收拾一下就准备入寝了。 与此同时,静心宫里,才被贬为庶人的杜荷然抱膝席地而坐。偌大的静心宫除了两三个多年前就进来的犯了错的低品阶妃嫔,就是她了。今天的晚膳是几个带霉点的馒头,杜荷然吃不下,然而其他人一哄而上,就抢得光了。 所幸的是,现在是十一月,蚊虫不多,也还有一床薄被可用。荷然正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明月,忽地有太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杜氏,想不到你人缘儿还不错,眼下还有人要见你。” 荷然起身,她心里已经明白来者是谁,到了地方后,那人一身斗篷,把银子塞到看管太监手里,淡淡地道,“公公知道利害,还望我来这里的事情一句话也别漏出去。” 小太监弓着腰,忙不迭地应着,然后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杜荷然脸上露出一丝嘲讽,“既然怕受到牵连,何必还来这里看我。” 那人的脸隐在斗篷之中,借着月色根本看不真切,“不亲自来一趟,把最后这一番话与你说清楚,我不放心。” 荷然无所谓地笑了笑,并不接这话。 “所有的事情你都做得很好,我自然也不会食言,这静心冷宫会是你下半生的住所,你心里会不会觉得委屈。” “委屈?从那件事开始,我就夜不能寐,我自己这条命不过尔尔,但他……”荷然轻声笑出来,“本来我只是与你赌,看你会不会信守诺言,到这一步刚刚好,从此我也不必在这后宫之中强颜欢笑。” 那人似有些感慨,良久才道:“我会信守承诺,毕竟即便揭发了你,于我自己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我会派人私下里关照你。冷宫的日子不好过。” “不必了。”荷然却十分冷漠,不愿接受这样的恩惠,“我手上沾了一个未出世婴孩的血,从今天起只会在这里吃斋念佛,消除业障。其实我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日起,就别再见了。” 那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冬夜漫长,月亮落下去的时候,太阳却还未升起,宫里的夜更像是没个尽头,吞噬了所有如花年华的企盼和希望。 自雅嫔小产一事尘埃落定之后,皇上顾念雅嫔心情和身体,一连在永安宫呆了十余日。这一天卫景昭下了早朝,批了些折子,就嘱咐赵和:“午膳摆在迎春殿,朕再去瞧瞧雅嫔。” 赵和吩咐下去,却有些忧心忡忡,雅嫔性子高傲,这次为了孩子没了,好几天不言不语,皇上在一旁做小伏低,着意安慰,雅嫔也并不领情,皇上心里也堵着一口气,然而却一直忍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下里闹不好,就要出大事了。 这阵子朝廷上事情按部就班,冬天的存粮也十分富余,卫景昭满心欢喜地到了迎春殿,正要把这事与雅嫔分享,展眼却见到一张憔悴的面容,迎接他时也没有丝毫的笑意。 卫景昭想与何雨深好好说说话的念头一下就打消了,轻轻扶起她,温言道:“今天的午膳里有一道佛手金卷,是你最爱吃的菜,朕令他们细心做了,送过来咱们一起吃。” 何雨深同皇上一起入座,听到这话,就说:“臣妾谢皇上恩典,只是有再好吃的饭菜,臣妾也吃不下。” 卫景昭皱了皱眉,还是好言好语地劝慰:“孩子没有了,凭你与朕的情分,早晚还会再有,实在不行,以后哪个地位的妃嫔生有子嗣,朕下令抱来给你养,不吃饭不吃菜算怎么回事?” 雨深抬头,深深看了卫景昭一眼:“皇上知道的,臣妾再不会有孩子了,而抱来的孩子,也不是臣妾自己生的,皇上这些时候常来迎春殿,也是因为带着几分愧疚吧。” 卫景昭沉声呵斥道:“这是什么话,朕从前对你就不好了么?”说完见到雅嫔脸上显出受伤的神情,又赶忙弥补,“朕是心疼你,盼望你快些好起来,长长久久地陪在朕的身边。” 雨深的眼里却出现了泪意,“那么皇上既已经查出是周芸秀作孽,为什么谋害皇嗣这么大的罪名,却仅仅是降级?” 卫景昭默了默,才缓缓地解释,“前朝里那么多大臣盯着,还有天下的人都看着皇室,若当真出了主位娘娘谋害宫嫔以致小产之事,后宫的颜面何存,大皇子颜面何存。雨深,朕希望你能体谅,仅仅是降了周氏的位份,前朝已有一些言官上书,说朕不念旧情,不顾及启祯,若是再要闹下去,朕也没法收场了。” 何雨深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直截了当地问:“皇上的意思是,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么?臣妾再不能有孕,皇儿还未见见这个世界就失去性命,连元凶偿命都换不来吗!臣妾与皇儿加在一起,在皇上心里还不如‘颜面’二字的分量?” “雨深!”卫景昭低声喊着,话语里已经有隐隐的怒气,“这些天来,朕多担心你你不会不知道,做帝王也有帝王的无奈,你身为妃嫔,就不能体谅于朕?” 何雨深凄凉一笑,字字句句说出来都扎人心窝,“是,臣妾身为妃嫔,本来就不是正妻,做妾而已,却还不知体恤夫君,还请皇上暂时离了臣妾这里,让臣妾独自一人好好想想,好好缅怀一下失去的孩子。臣妾没用,没本事为他讨个公道,只能静心吃斋,以求皇儿九泉下有知,来世别再托生帝王家。” 这话好比石破天惊,已经算是十分大逆不道了,赵和在一旁听着,额头上冷汗直冒,心说才想着两个人别闹出什么事才好,事就来了。刚打了打腹稿准备站出来打圆场,卫景昭已骤然起身,强压着怒火道:“既然如此,朕不耽搁雅嫔怀念孩子了。”说罢拂袖而去,故意似的朗声说,“让傅婉仪来猗兰殿见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午膳 赵和实在有些尴尬,但不得不跟着皇上的意思大声唱喏:“摆驾猗兰殿——”然后便急急地跟了上去。 皇上带着人来时热热闹闹,一瞬间便走得冷冷清清,翠绡过来扶恭送皇上的何雨深起身,看见自家主子已经泪流满面,当下忍不住就跟着哭了,边哭边问:“主子何必同皇上过不去呢?主子心里苦,皇上心里也苦呀,这些日子主子怎么甩脸色,皇上也没说一个‘不’字,可主子今天的话,也太伤人心了不是?” “我知道,翠绡,我知道。”雨深腿一软,跌坐在原地,边落泪边点头,“我一向以为自己在皇上的心间,是唯一的特殊的那个人,谁知我的孩子才走,凶手不仅不能以命偿命,还被这后宫好好地供养着,而我从此以后再不能做母亲,这些都不能让皇上为我们母子报仇,翠绡你说,我为什么还要去讨好于他。在他心里,我恐怕与后宫所有女人都一样。” 何雨深缓缓地站起来,眼中的泪渐渐干了,“翠绡你知道吗,皇家或许会丢了脸面,可我已经丢了一生的希望和幸福。” 翠绡红肿着眼眶,没有一句话能够反驳主子伤心之下说的这一篇言语,只能拿着帕子一点一点拭去她的泪痕。 远在锦绣宫的青栀才刚吃完午膳,就见赵公公身边的徒弟小相子一路着急忙慌似的进来,禀告说:“小主,皇上宣您去猗兰殿。” 青栀愣了愣,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相子挠挠头,“皇上是从迎春殿里出来后这么吩咐的,奴才在外面伺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师傅让奴才和您说,皇上正在气头上,小主谨慎小心些才好。” 青栀赶忙道谢,又让梳月拿了银瓜子儿过来赏给小相子,也没时间再梳妆打扮,由梳月跟着就去了。 到猗兰殿时,皇上正在用午膳。青栀行过礼后,默不作声地就过去给卫景昭布菜,一双纤纤玉手握着银筷子,拈的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 卫景昭的眼神暖了些,拉着青栀的手让她坐在旁边,“你陪朕一起吃。” 青栀笑着说:“其实嫔妾已经吃过了,不过皇上这边儿的菜好,嫔妾也乐得再吃些。” 赵公公见皇上脸色稍微好了些,赶紧让小相子另上了一副碗筷。青栀也不客气,当真就夹了一筷奶汁鱼片,刺都是剃干净了的,也绝不怕有毒,三口两口就吃完了。 卫景昭笑着摇头说:“你每次吃饭,只要是单独与朕吃,总是这么不稳重,看着大大咧咧的,和你平常大相径庭。” 青栀也笑,笑得一双明亮的凤眼都眯了起来,“嫔妾还在家的时候,常常和嫔妾的阿娘一起吃饭,阿娘身体不好,胃口也不好,所以嫔妾习惯吃饭香甜,这样阿娘看到了,有时也会胃口大开,多吃一些。”说罢她看了看旁边,只有赵公公带着小相子远远立侍,便小声说,“皇上,嫔妾刚刚看你胃口似也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卫景昭最喜欢青栀单独时有几分不守规矩的情态,何况身旁的人开开心心吃着饭,确实也能让人心生喜悦且有拈菜的冲动。卫景昭当即就夹了些菜,并一口饭吃下去,眼里还带着几分宠爱,“本来是有些不好,但你给朕拈的都是朕爱吃的,本来就要吃了,结果一看你吃东西就喜欢,看得忘了。” 其实青栀明白,卫景昭从雅嫔那里出来,直接宣召了自己,说白了就是不在意旁人的怨恨会不会到自己身上。青栀心里有苦涩,但很快就消散不见,她自己都没付出真心,不指望皇上对她能有什么真切的感情,何况那是天下之主,若总是感情用事,又怎会坐到那个位置。 青栀依旧是笑,起身给卫景昭盛了一碗汤,轻轻放在他跟前,“这天下人里,没有比皇上更辛苦的了,饭菜是要吃的,吃完了散散步,也是要休息的。皇上要是有时吃不下饭,就来找嫔妾,嫔妾爱吃东西,带着皇上怎么着也能吃点。” 卫景昭握住她的手,叹了叹气,心想傅青栀如果不是傅家的女儿该有多好。他当时在迎春殿,想也没想就说宣傅婉仪,就是因为他打心里觉得,傅青栀有那样的身份家世,什么时候都能拿出来做挡箭牌似的。可每每人到了眼前,卫景昭才又觉得,这小小的女子看着轻巧又玲珑,能扛起什么事。不仅如此,傅青栀还很得他心,样样事做的都拿得出手。 青栀似乎感觉到了卫景昭一点点的愧疚之意,这恰巧是她所需要的,毕竟帝王之心太难得,若有些不同的情感,青栀已经很知足。 傅婉仪来后,赵公公就松了口气,果然不多时,两人已好好地吃完了午膳,太后那边就有交代了。 午膳之后,青栀陪着卫景昭散了散心,就要服侍他稍稍休息一会儿。 卫景昭心情轻松下来,就对正在为他宽衣解带的青栀开起了玩笑,要她一直留在猗兰殿,陪着午休,晚上再一同吃晚膳。 青栀见他说这话时神情暧昧,眼里有微光流动,知道卫景昭的意思是吃过晚膳就直接留下来侍寝,当即就红了脸,义正言辞地道:“乾明宫的勤政殿可就在旁边呢,嫔妾可不敢在这里多待,皇上要是记挂嫔妾,忙完了再召嫔妾过来也就是了。” 卫景昭看她红着脸还要故作镇定地说这些大道理,愈发觉得可爱。嫔妃不能在乾明宫久留,卫景昭也不是真心要把她放在这儿,此刻就心情很好地让她先走,“若晚上没甚大事,朕还是翻你的牌子。” 青栀嘀咕了一句“非礼勿言”,趁皇上还没说话,抢着行了礼就告退了。 卫景昭看着她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嘴角竟是止不住地上扬。 十二月间,随着雅嫔地位的没落,后宫里的新人渐渐开始斩头露角。孟念云几乎取代了先前何雨深的地位,成为最得宠的嫔妃。另外为着太后的缘故,皇上也十分给董玉棠面子,兼着又喜欢她年轻俏丽,平日里也多有召见。而在这中间,傅青栀不显山不露水地,在卫景昭心里也占了个小位置,恩宠紧跟着孟念云和董玉棠。 反倒宫里的几个主位娘娘,由皇贵妃领头,因后宫打理不得当,受了几分冷落,旁人还好,婉嫔一肚子怨气,见到谁都要倒一倒,又为着孟念云先前害她禁过足,话语里的尖刺全是冲着念云去的。 所幸念云是头一个不愿与人有争端的,任凭她裴婉修怎么诋毁,她自呆在玲珑轩里不出来驳斥,裴婉修说的多了,那边也不见有人出来掐架,别人觉得也很没意思,之前还肯附和一两句,现在是看到婉嫔娘娘的肩舆就躲。一来二去的,裴婉修也没了想说的欲望,带着怨气另琢磨别的了。 而随着年关将至,渐渐地就有风声传出来,说现在六宫高位多虚悬,趁着新年,皇上预备大封六宫。 自然众人都知道,虽说是大封六宫,人人有赏,唯有皇贵妃是被排除在外的。除非有个什么契机,否则她在那个位置上,就算使足了力,一时半会儿也当真是上不去。 除却这一则喜事,皇太后隔三天请一次平安脉的法子也卓有成效,十二月中旬,后宫里终于又传出一桩喜讯,说是姜采女姜映然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皇太后知道这脉象在女子初初怀上孩子时是不显的,只有等到一两个月那阵子,滑脉如珠走盘了,太医才能摸出来,因此公平地重赏了这些时候请过平安脉的太医。 姜采女位份不高,太后看重子嗣,意思是干脆在大封六宫那日,直接将姜映然由正八品提至正七品,这不仅是给即将诞下的皇嗣的脸面,也能够让姜氏心情欢愉,更好地养胎。 太后发话,皇贵妃只能面带笑容地遵从,而卫景昭并不在乎这些,何况姜家势弱,对卫景昭来说,根本不需要在姜氏的事情上多花心思,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些年国泰民安,今年更是风调雨顺,才到腊月二十一,卫景昭就早早封了印,让满朝文武也能多休息几天。平常卫景昭虽然也雨露均沾,究竟还得忙于政务,并拿不出多少时间流连后宫。妃嫔们左盼右盼,终于盼来过年,便是再不得宠的人,这段时间也能与皇上见上一面,好好地说说话。 兼着六宫里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窗花红艳艳地在冬天里生出别样的热闹,一时间后宫稳定和谐,所有的不愉快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 数着数着日子,就过到了腊月二十五。这一天降了一场大雪,鹅毛似的轻柔雪花才一两个时辰就覆盖了整个禁城,白茫茫的殿宇楼阁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冰清玉洁,已经有人带着宫女太监跑去看雪景,鲜妍明媚的衣裳影影绰绰地缀在琉璃白雪中,当真是十分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玉棠 卫景昭空余时间多了起来,便也携了孟念云,一起往钟灵湖旁边转一转,赏一赏这初雪。 那么巧,才出了玲珑轩没多久,就碰上了董玉棠受徐才人相邀过来游玩。本来董玉棠不爱看这些景色,一想徐兰殷是进宫以来唯一肯巴结自己的人,也该给她一些甜头,就答应了。 谁知玉棠的运气这样好,这么随便逛逛,就恰巧碰到皇上。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然而她满是欢喜的脸在看到卫景昭身边的孟念云后,悄然爬上了一丝嫉妒。 “嫔妾给皇上请安。”董玉棠与徐兰殷行过礼,念云就上前来,按着规矩给两位才人行礼。 卫景昭笑着问:“董才人和徐才人也是来赏雪的?” 董玉棠一笑,就过去挽住皇上的手臂,刻意站在两人中间,把念云挤到一旁,“是,嫔妾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皇上,可不是戏文里常说的缘分么。” 卫景昭颔首,见董玉棠一身桃红色流彩暗花棉裙,外面罩了件织锦皮毛斗篷,发间坠的是火红如血的石榴石步摇,衬得整个人小巧秀气,芙蓉如面,当下就有几分赞叹,夸道:“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玉棠得了皇上的夸奖,得意的和什么似的,顺着话就说:“嫔妾想着下了初雪,万寿宫虽然温暖如春,太后她终归是年纪大了,所以准备在这里看看雪景,就去太后她老人家那里请安。太后说嫔妾年纪轻,这样打扮她喜欢,所以嫔妾就这么穿着出来了。” 卫景昭笑着,为董玉棠拢了拢斗篷,言语间带上了几分亲昵,“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那么朕便与你一起去罢。你这样穿着,别说太后喜欢,朕也喜欢。” 董玉棠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徐兰殷在一旁看见皇上太后都如此宠爱她,自认找了个绝好的靠山,脸上也有笑意。 唯有念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旁边,她一颗心都放在了皇帝身上,却不想这么一会儿,就听见皇上当着她的面说喜欢别的女子。 徐兰殷福身说“恭送皇上”,念云也福下身去,只希望眼前的两个人快些离去,再多看一点,她就要忍不住心酸。 然而卫景昭却绕过董玉棠走到念云身边,温和地解释:“朕与董才人去看望下太后,天气冷,你早些回宫。朕方才看你站在玉棠身边,愈发显得柔弱,想起来你连一件大氅都没有,回头朕就让赵和把那件翠羽织的给你送过去,可别冻着了。” 董玉棠气的脸色都变了,敢情她打扮得这样,却给旁人做了嫁衣? 与之相反的是,念云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知道这几个月,自己已经对她的夫君,也就是当今圣上情根深种,她不恳求卫景昭一心一意,但求这个男人在万花丛中,还能有惦记她的时候。 卫景昭见念云这样的反应,很是心满意足,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才转身往万寿宫走,董玉棠狠狠瞪了念云一眼,在心底骂了一声“狐媚”,这才跟在皇上身后离去。 万寿宫里,太后正歪在贵妃椅上看宝络绣花,春羽陪在一旁说闲话,忽然有內侍来报说“皇上驾到”,跟着就是沉稳的脚步声,卫景昭上前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笑眯眯地让他平身,爱怜地说:“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哀家听宫人说外面下了老大的雪,你瞧瞧,身上都扑上了好些,待会儿雪水一化,浸到衣裳里,还不得病了?” 卫景昭满不在乎地笑:“这点雪怕什么,何况还有赵和打着伞,母后这里暖和,儿臣没事的。” 太后笑着摇摇头,让赵和把炭盆搬得离皇上近些,又对董玉棠招手:“哀家有日子没见这孩子了,过来给哀家看看。” 董玉棠小鸟似的往太后那里去,撒着娇请安,又说:“太后可得夸一夸嫔妾才好,是嫔妾提及了初雪天冷,要来探望一下太后,皇上才来的呢。” 太后握着她的手,对卫景昭道:“董家的这个闺女,虽说是有些张狂任性了些,孝心是错不了的。” 卫景昭饮了口茶,放下茶盏便附和:“母后家的女儿自然是没什么不好的。” “太后,嫔妾可不敢张狂。”董玉棠甜甜的,到太后面前,她卖巧卖乖是极拿手的,“在后宫里,上面有太后娘娘,又有皇贵妃娘娘,嫔妾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地侍奉皇上和您。” 太后轻轻捏了捏她的嘴,“来之前吃了蜜饯吧,小嘴这么甜。春羽你瞧瞧,玉棠进宫之后,是不是越发能说会道了?” 春羽在一旁微笑着道:“太后调教人后宫里是一等一的,董才人是太后带出来,哪里会差。” 卫景昭最喜欢看见后宫其乐融融,母慈子孝,见到董玉棠可以哄母后开心,便在万寿宫里呆到用过晚膳,才偕同董玉棠一起告退。 自然,这一晚他也择了玉棠侍寝。 等两人走后,太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宝络早在皇上来时就已经出了延福殿,这会儿只有春羽侍奉左右。 春羽揣摩着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董才人真是个甜甜的美人儿。” 太后接过春羽递过来的温热手巾,边擦手边叹道:“是,可一个人总是越长越大的,若老是这么撒娇撒痴,也不是个道理。甜美惹人爱,是个好处,但甜到发腻,旁人就要厌了。都说董玉棠是哀家调教的,看着像荣辱与共。然而哀家与她呆的久了,她又不会伺候人,也实在有些烦闷。” “奴婢瞧着太后,到后来用膳时,是有些挂不住笑了。”春羽道。 太后又是叹气,“董家养不出有模有样的闺女,只有董玉棠,一张脸还是不错的,但究竟只是远亲,小门小户,学的也不是大家之风,她若有那个傅青栀的一半稳重,哀家也不用见天儿地在皇上面前说她的好话。只盼望别出什么乱子,即便以后不得宠了,安安生生地在后宫里度过余生也就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初雪 夜来北风紧,卷的瑞雪漫天飞舞,众人都说这是吉兆,映照来年的丰收,对比着万寿宫的清冷,青栀这边则与众人围着炭盆而坐,把外面值夜宫女太监的都喊进来取暖,西配殿里别有一番热闹。 因怡芳最小,青栀就逗她说话,问她若是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愿不愿意留在宫里一直跟着自己。 怡芳很慎重地想了想,最后说:“如果可以,奴婢还是想出宫,虽然家里有弟弟可以侍奉双亲,但其实爹娘都很疼我,若是一直在宫里,就难得见上一面了。” 青栀有些遗憾,她没有妹妹,怡芳又很合她的脾性,自上次怡芳强撑着也要在皇上面前为她说话,青栀就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了,青栀私心里,是希望她能够一直陪着自己的。 然而怡芳的话也很有道理,毕竟人各有志,就算宫里有大富大贵的机会,也比不得在家里受人宠爱、自由自在过日子的好。 “既然你想出宫,我一定求爹爹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怡芳,你是喜欢从文的公子哥呢,还是喜欢从武的少年郎?”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着看向怡芳,看她怎么答。 怡芳没被这么多人侧目而视过,但她生性洒脱不拘小节,当下脸颊微红,却昂首道:“奴婢没念过什么书,同那些读过许多书的人在一起,总觉得没什么话说,还是习武的男儿好,飞扬爽快。” 众人都哈哈大笑,岚秋过来打了她一下,笑骂道:“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当着小主满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 青栀见怡芳委屈地眨巴眼,忙说:“岚秋可别说她,原是我问的。”然后又转过头去笑吟吟地安抚怡芳,“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按着你的喜好,让阿爹寻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 怡芳这才大咧咧地笑起来,“奴婢谢小主大恩。” 西配殿的笑声传出去很远,柔妃身着宫缎棉衣在锦绣宫的花园里看雪。旁边的红昙苦口婆心地劝着,让柔妃回宫歇息,可她却凝神听了会儿,问着:”红昙,这隐约的笑声是西配殿那边传来的吗?“ 红昙没办法,只得也侧耳听了听,然后才回话,“奴婢听着,确实是西配殿那个方向。” 柔妃有些钦羡地看着那边,幽幽地道:“我刚入王府的时候,同你们也是这样玩闹,下了雪,大家搬来小凳子,围着炭盆说笑。那时候贺惜榕还在,卢盈真也是一派天真,皇上不在府邸的时候,我们就弄来温鼎,拿肉片放进去涮。外面下着雪,可屋里、心里,都是暖和的。” 红昙也有些愣神,那实在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曾经在王府时,皇上那时还只是封了齐王,要与其他兄弟争皇位,府里的人都晓得利害,一致同心对外。 那时候贺惜榕是正妃,卢盈真与自家主子是为侧妃,三人情同姐妹,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同进同出,携手面对其他王爷的家眷。齐王内室安稳,曾羡煞了许多贵族男子。 然而自卫景昭登基,王府的女眷进宫后,天下连年太平,内宫反就开始无休止的明争暗斗。白初微的那一胎,是从一开始就不稳当,到后来临产之时,贺惜榕更是买通了产婆,迟迟不让孩子出来,最后由于胎儿在腹中时间太长,生出来就孱弱不堪,而初微的宫体更是遭到了极大的损伤,从此再不能受孕。 彼时卫景昭还年轻气盛,见心爱的人受了委屈,雷厉风行地彻查了这件事。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会查到皇后身上。惜榕是他的发妻,又关乎国运,皇太后出面相保,最终也没能废后,不过皇上到底冷落了中宫。 而白初微的儿子,也终于没能长大,夭折在襁褓之中。 再后来,初微每天都仔细回想,才发觉那段时间卢盈真常过来陪伴她,而卢盈真身边的凌香,似乎配有一枚香囊,自她生产之后却再也不带了。 那香囊有奇异的香味,白初微找来太医院的人,拿了好些香料细细辨认,最终发现,那香味竟是麝香散出来的。麝香开窍活血,若非初微经常闻到,也不会胎像不稳,以至于后面难产。可惜那时早已没有任何证据来指证卢盈真和凌香。 所以细细算下来,初微的启寿,其实是被卢盈真和贺惜榕两个人联手害死的。 往事如云烟般在眼前掠过,初微在漫天白雪中苦笑不止,“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可她们偏偏都要来害我,那一年,就是腊月二十五,也是这么大的雪,启寿死了。我的孩子,他那么弱小,在我怀里就渐渐没了呼吸。” “贺惜榕死了,是老天看不下去要收她,然而卢盈真还活着,红昙,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是能瞒住别人的,如果没有十拿九稳,我绝不能出手,我得好好养着身体,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看着卢盈真死在我前面。” 红昙跟着白初微十余年了,此刻把主子冰凉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笃定道:“恶有恶报,主子,咱们一定会等到小主子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远处西配殿的灯火在大雪中明亮柔和,熙熙融融的笑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初微一时失了神,喃喃自语,“多好啊,她们这样的年轻,多好啊。” 那一晚,青栀闹得累了,安然入眠,她还不知道,这宫里究竟有多少死了心的人,在这偌大禁宫的各个角落,拥着棉被,彻夜难眠。 到了三十这一天,雪断断续续地下,积在飞檐楼阁和各处宫道上,依旧还是白雪凝辉的纯净世界。阖宫里喜气洋洋,从早晨开始,所有人就都在为晚上的年夜饭劳碌。作为文官之首,青栀的父亲傅崇年也要在绮华宫列席,自然镇国大将军慕敛也要前来,据说,皇上特赐恩典,准许慕敛二子慕怀风也随父列席。 孟念云过来寻青栀准备与她一起去绮华宫的时候乐乐呵呵地道:“皇上昨天同我说,其实他早听说慕将军在为自己的二儿子寻一门亲事,所以皇上乐得做媒,准备在今天的宫宴上为他亲自赐婚。” 青栀觉得自己舌尖泛出一丝苦涩,然而最终说出来的却是:“我家与慕家一向交好,如此可真算一桩天大的喜事。” 念云不疑有他,挽着青栀就往绮华宫去了。 绮华宫遍植松柏,四季常青,现下虽然为冰雪所覆盖,也隐隐地能看见翠绿,且每一株树都俊俏挺拔,十分有精神。 青栀和念云边品评着景色,边往正殿走。照着规矩,是妃嫔们先入内殿,外臣则与妃嫔们隔开,往后面远远地排着坐着,绮华宫极大,修来就是为了各大年节天家宴请,因此倒也坐得下。而青栀她们到时,许多人已经到了。 董玉棠上次直接从孟念云那里截了恩宠,后宫里藏不住事,早已经传遍了,婉嫔早看不惯念云的得宠,又害得她禁足,这会儿就故意地戳人家的伤口说:“天冷了,孟美人上次与皇上去赏雪,却把皇上赏丢了,心该比身上还要冷吧?” 话音才落,孟念云还未说话,姜采女的声音响起,“嫔妾见过婉嫔,见过傅婉仪,孟美人。” 裴婉修见是她来了,“哼”了一声,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被自己下了绿头牌的人,竟然是这新一批入宫的人中头一个怀孕的。 姜映然一直记得裴婉修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也记得自己当时跪在地上,唯有青栀和念云过来扶她,这会儿就微笑地和念云道:“听闻皇上怕美人姐姐冷,特赏了姐姐一件翠羽织就的大氅,嫔妾实在是羡慕。” 恰巧念云现就穿在身上,姜映然又特意摸了摸,笑着道:“真好看,姐姐穿上想必暖暖和和,再大的风也不会冷了。倒是婉嫔娘娘,入了冬,皇上可赏娘娘什么了?” 裴婉修的脸一下就又白了几分,多半是气的,皇上别说赏她什么了,整个甘泉宫里连敏恪都没受到什么赏赐,姜映然这话才是真正的戳心窝,只是裴婉修哪里肯这么轻易地受辱,上前两步就道:“怀了个孩子,姜采女就把自己当什么了?本宫那里好东西多的是,不比姜采女小门小户,没什么眼色,不过一件翠羽大氅罢了,也值得你满口子的夸赞,真是可笑。” 说罢,裴婉修昂着头,转身直接入座了。 孟念云先是谢了映然为她出头,然后又叹:“何必与她计较,这位娘娘一向就爱说嘴,咱们听着也就是了。” 姜映然点头称“是”,但心里其实不以为然,她早已和婉嫔结怨,又是心思敏感骄傲的人,这恨意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 青栀在一旁,小声地说:“婉嫔这样的性子,也未必不是一种生存之道,皇上不喜欢她,皇贵妃也不待见,虽然在嫔位,也只是随着静嫔住在甘泉宫,只能算半个主子,若她还不常常出来搅一搅这后宫,恐怕谁都要把她忘了,你看,就这样的性子,虽然不得宠,内务府之类的可不是也不敢欺负她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年夜 三个人说着话,一时贺昭华也来了,四个人言笑晏晏,说一些恭祝新年的吉祥话。 也没过多久,人渐渐来齐,等卫景昭也入座,在宫外等候的大臣们才鱼贯而入,依照官位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青栀遥遥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傅崇年行过礼后,也在偷偷找女儿,父女俩目光对视,见双方都安好无恙,这才一笑,放下心来。 卫景昭当先举杯,绮华殿里聚满了后宫妃嫔和满朝文武,他俯视众人,胸中是无限的豪情万丈,仿佛天下都在股掌之中,“祝我大顺朝千秋万代,祥瑞昌隆,国泰民安。” 诸人也举杯对着上首相贺,重复皇上的言语,“大顺朝江山千秋万代,祥瑞昌隆,国泰民安。” 君臣都一饮而尽,卫景昭道一声“好”,然后又说:“请诸位爱卿痛快畅饮,随意而食,今日是年夜,朕与你们就好似一家人一般。” 大臣们忙跪下谢恩,一时歌舞上了,热热闹闹的丝竹声也响了起来,有大臣过来给傅崇年敬酒,慕敛将军带着小儿子慕怀风也过来了。 “傅伯伯。”怀风认认真真的行礼,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傅崇年年纪已大,又是长辈,自然只喝了一口,笑着拍了拍怀风的肩膀,笑着问:“听闻怀风也要成亲了?不知选定了没有?是哪家的姑娘?” 都是亲家,慕敛也乐呵呵地愿意把喜事拿出来分享,“是,还在寻觅,他娘把这事儿当做要紧的大事。不过如今已经有些眉目,若是定了,还请尊夫人去帮我家孩子说个媒才好。” “那是自然,她成日里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孩子也都嫁了出去,凭咱们的关系,说媒还不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傅崇年笑眯眯的,又把手放在怀风的肩膀上,“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我与你爹在朝堂上一起为大顺朝效忠,都还是意气风发年纪轻轻的时候,如今你竟然也就要娶亲了。” 怀风脸上挂着的笑容已经十分僵硬,然而他也只能这么一直笑下去。 因是年夜饭,几位王爷也都带着家眷入京列席,常年呆在万寿宫里不肯出门的各位太妃太嫔,也以裕恭贵太妃、祥惠太妃为首,坐在皇太后周围。裕恭贵太妃是先帝的贵妃,因为无子,从来也不去争些什么,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祥和的气息。 而祥惠太妃则是先帝的惠妃,生有皇长子,现在被封为平王,在自己的封地,无召不得入京,等同于无权。 平王卫景昀大卫景昭十五岁,年轻那会儿因是长子,很得先皇喜欢,读书骑射也是一流,可唯有一点,便是脾气暴躁,喜怒形于色,被人捉住了这个短处,被有心之人参他傲气过人,不敬先皇。而先皇老年时,做皇帝已经不如年轻时那么清明,尤其防着自己的儿子,头一个防的自然就是长子,恰逢长子被弹劾之事,便将卫景昀封了个王,发配到渝州的属地去了。 卫景昀这一次到京中过年,除了夫人长子,还带了自己的小女儿来。当年卫景昭刚登基时,这个小姑娘卫芷吟只有四岁,皇上为了显示自己的仁德,封了平王长子为世子,封了卫芷吟为郡主。到得如今平嘉十二年,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父母身边巧笑嫣然。 卫景昭心里早有打算,这会儿便带着关怀自己的侄女的意味,说道:“芷吟也有十六岁了,亲事可定下来了么?” 平王知道天家子女,婚事根本就不能由自家做主,皇上这话问了等同于没问,“回皇上的话,宫里素来有规矩,臣与王妃都不敢妄自为小女定下婚事。” 卫景昭很满意,虽然他这个哥哥说话的口气还是改不了“长兄”这个身份的习惯,但他对自己,到底还是尊重的。 青栀握着筷子的手一紧,为了不让人察觉,还是缓缓放下了筷子,让手蜷缩在桌案之下。 果然卫景昭颔首道:“既如此,朕便为侄女在京里选一门好亲事,太后很喜爱芷吟,她嫁过来,能时常入宫陪一陪母后。” 卫景昀倒也罢了,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嫁到京城总算比和亲之类的好太多,但王妃吴氏就有些难受了,不合礼数的插嘴说:“皇上,芷吟在臣妇身边养大,臣妇教导的不好,平王府又远在渝州,没教出孩子应有的天家气度,恐怕留在京城会丢皇室的脸面。” 这话说的有些太谦虚,但拳拳的母爱都氤氲在其中,孩子若是嫁在渝州,虽然没有多大的富贵,总归有娘家人撑腰,谁也不敢欺负了她去,倘使嫁到京城,整个平王府就鞭长莫及了。 可卫芷吟从小是被宠大的,听见母妃这么说,当下心里就有点不乐,加上她本就活泼,直接就在一旁行礼道:“一切由皇叔做主,即便是嫁到京城,芷吟也会努力端着皇家的尊严,不给皇叔与太后丢脸。” 皇太后微微一笑,对她招手,“来,到哀家身边来坐,让哀家和祥惠太妃好好看看你。” 卫芷吟脆生生地应声,祥惠太妃是她的亲奶奶,自然更加疼爱。卫芷吟左右逢源,把两个老太太哄得十分高兴。 卫景昭见此场景,对吴氏和气地道:“长嫂太小心了,朕看着芷吟就是很好的姑娘,朕这里恰巧也有个极好的少年郎,芷吟嫁与他真正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说完,他对群臣的方向道:“慕敛同慕怀风在哪里?” 初时隔得远了,青栀找到父亲后就不敢再往大臣的席位看,根本没有见到慕怀风,直到此时,慕敛带着他过来行礼,青栀才又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的意中人。 这段时间慕怀风守护内宫,风里来雨里去,连下雪天也不偷懒,同青栀入宫前相比,他又瘦了些许。 怀风年少有为,家世又好,一张脸生的也是剑眉星目,疏阔朗朗,是许多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名声传去很远。就连卫芷吟进京没多久,都有听见风声,说这个男子所到住处,虽不说掷果盈车,很多姑娘也都羞红了脸地暗送秋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绝望 眼下这位盛名远播的少年郎就在自己面前,看皇上的意思,是要与自己婚配。卫芷吟的心如同擂鼓,看他上来行礼,真正是知礼卓然而仪表堂堂的人,整个渝州里没人比得上他。只这么一瞬,慕怀风落入卫芷吟的眼中,以后恐怕谁都不再能入她眼了。 连平王妃吴氏这会儿也静默下去,仔细打量着这个跟随在父亲身边,长身玉立站在殿中的男子,令人满意的是,单从谈吐和气度,吴氏就觉得自己的女儿嫁与他,可也真算不上委屈。 卫景昭自然有自己的盘算,傅崇年是文官中的领头人,他要暗地里防着,慕敛这种掌有兵权的人,他更要防着。平王远在渝州,比那些在朝中做官的人更加是毫无权势,他的女儿空有郡主之头衔,嫁给谁都只有锦上添一二朵花的作用,何况女儿在京城,平王更不敢有轻举妄动之作为。 卫景昭惯会做这样有几方面好处的事情,当时青栀入宫也是如此盘算的,再做起来更是轻车熟路。 慕敛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唤他上前是为了什么,就听见卫景昭转头问旁边的太后,“母后,你瞧这两人,是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 太后自然是顺着皇帝的意思,笑眯眯地点点头,“哀家瞧着这两个孩子都是很好的,模样性格都很是般配。就是不知道孩子们乐意不乐意。” 青栀坐在席间,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一看慕怀风,然而她明白得很,今日之后,慕怀风也是“有主”的人了,为了家族,他一定不会拒绝皇上。 卫芷吟见太后问她态度,已经羞红了脸,藏在祥惠太妃怀里糯糯地说:“芷吟听父王母妃的。” 祥惠太妃自然乐得促成这门亲事,谁不知道慕敛得皇上器重,慕怀风也开始在御前行走,这样的门楣就算尚公主也不算辱没。而平王卫景昀也很是满意,女儿生来都是养给别人家的,嫁与一个看起来十分不错的京城儿郎,是天大的好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平王妃也不再反驳,轻轻点点头,当做肯首了。 卫景昭坐在高位,温和地问:“怀风,你怎么想?” 慕敛心里“咯噔”一下,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儿子满心只有一个傅青栀,所以在家里为他选妻子都是慢慢来的,谁也不敢太逼迫于他,谁知今天这件事情一瞬间就到了眼门前来。 慕怀风上前一步,说的却是,“臣是一介武人,恐配不上郡主。” 卫景昭大笑,对慕敛道:“你这个儿子也太谦虚了,京城里谁不知道,慕怀风是如今十来岁的公子哥儿里最文武双全的人。” 慕敛陪着笑,拱手说:“皇上谬赞了。” 卫景昭又追问:“怀风,你只说,愿不愿意娶平王郡主为妻?” 慕怀风见当真躲不过去了,只得跪下,伏地而道:“得皇上赐婚,是臣的福气,若父亲母亲无异议,臣便谢皇上圣恩。” 皇太后也过来凑趣,夸赞说:“是个孝顺孩子,知道遵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吧,哀家就做了这个媒,让钦天监选出好日子,把咱们卫家的姑娘风风光光嫁与慕家小公子,不知慕将军给不给哀家这个面子?” 慕敛见此事已定,赶忙跪下谢恩,“太后这话折煞微臣了。若有太后做保,于慕家来说,可谓是天大的荣耀。”接下来又与平王平王妃亲家相见寒暄,表面上看,真是其乐融融。待慕敛再带着小儿子回座时,群臣都知道了这桩喜事,一拨拨地举着酒杯来恭贺。 青栀已经定坐在原位,不能动弹,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真到了这时候,那一份心痛,是根本无法描述的,她已经常常强迫自己要放下这份情愫,但真正面对时,十来年的感情哪里就这么容易忘记。那阵痛的心脏不断在提醒她,直到此时,她还是深爱着慕怀风。 更何况,她看得清清楚楚,慕怀风拜下谢恩时,分明是闭着眼。唯有建立在十余年的交情上,青栀才懂,慕怀风这神情,是绝望了。 有人来敬酒,慕怀风来者不拒,全都一饮而尽。众人都道慕小公子有英雄气概,又是人逢喜事所以如此豪放,举着大拇指夸赞,慕敛却知道,自己的孩子从来不是贪杯之人,根本也不大会喝酒,这一下金殿赐婚,是真真正正死了心了。 慕怀风能够大口大口借酒浇愁,青栀还要兀自端着身份,只能自斟自饮,又是别有一番难言的滋味。 念云看着不对,面上露出担心,过来把酒杯拿过去,小心地道:“姐姐今天怎么忽然喝上酒了?咱们女眷,为了保养身子,喝喝茶也就是了。” “我,我开心,念云,”青栀有些微醺,一双眼如盈盈秋水,反射着殿里的烛光,“让我喝一些吧,见到父亲安好,我实在开心。而慕小公子是我世兄,他今天蒙得皇上赐婚,这是多么大的恩典。何况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之一呢,你说我该不该替他高兴?” 念云怔了怔,有些担忧地扶住青栀,“姐姐看着像有些醉了,诚然这确实是喜事,但喝多了酒,殿前失仪事小,若酒郁结在心里可就不好了,不如我陪姐姐出去走一走,散散酒气吧?” 说罢,她直接就示意岚秋,一起扶着青栀出去。 宴席中妃嫔离席是常事,有些是吃解酒汤,有些是换衣裳,皇上太后也不会多问,然而慕怀风的余光就没离开过青栀,这会儿见她离开,心里担忧,用着小解的借口,也出了正殿。 念云心里打鼓,她虽然迟钝,到底是青栀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觉得今天青栀的不对劲,恐怕与慕小公子定亲有关,这是太大的事,她不能让青栀栽到这种事上,于是就直接说:“我与婉仪说说体己话,也不走远,就在正殿附近,岚秋你先回席上,若是皇上问起也好回话。” 岚秋有些担心,不过青栀也想自己呆一会儿,就说:“去吧,岚秋,我没事,我也有话同孟美人说。” 小主发话,岚秋只得回去了。 念云这才小心翼翼地握住青栀的手,轻声问:“姐姐是为慕小公子的事难受么?” 青栀摇摇头,她还存着理智,当然不能承认这样的事,“妹妹想多了,我真的只是单纯地为家人、为朋友高兴。” 念云心有怀疑,但她见青栀这么说,也颔首,“不论是什么,姐姐一定要这么认定,不然说出来,就是大罪。” 青栀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清醒很多,叹了口气,感激地道:“多谢妹妹拉我出来,若刚才一直呆在内殿,被旁人看出什么有的没的,就不好了。” 念云憨然一笑,对她来说,只要姐姐没事,让她做什么都行。 两个人正要携手一起回去,一转身,却看见慕怀风正站在身后的雪地里。青栀的嗓子一下被梗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念云也是惊了惊,但青栀乱了,她就更不能乱,在慕怀风行过礼后,她也点点头,“慕小公子。” 青栀没说话,拉着念云要回正殿,念云却一点点地拉开了青栀的手,笑着对慕怀风说:“我陪姐姐出来醒酒,看那边的松柏上挂着的冰柱很好看,准备去拿一两个,可这样一来姐姐就没人照顾了,慕侍卫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着姐姐,我去去就来。” 怀风刚要说话,孟念云已经转身去得远了。 青栀什么都明白,念云察觉到了不寻常,是想让自己与他好好地说一说话,或许这之后就能真正放下。见念云遥遥地帮他们看着有没有人过来,青栀也不想辜负她的心意,微微一笑,“怀风。” 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从青栀的口中叫出来了,怀风见眼前的人还是曾经自己最爱的模样,双颊因喝了酒,又扑了寒风,染上了红晕,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是那么明艳无双。她的眼睛如此好看,只要多看一眼,他整个身心,就要被吸入无边的深邃黑色中。 “栀,栀妹妹,我也要娶亲了。”知道两个人没有多少独处时间,慕怀风脱口而出就是这句话。 青栀还是浅浅笑着,“我知道,能亲口与怀风哥哥说一句祝你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是我的心愿。” 慕怀风顶顶看着她,“是。能得栀妹妹这句话,我心里也什么都明白了。” 青栀在冰天雪地里傲然地站着,周身散出倾城的气质,“我们之间,实在是有缘无分,自选秀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与你说一说话,其实把一切说开了,也不算什么。今生订不了白头之约,是我们的命数,你与我,都该怜取眼前人才是。” 慕怀风忍住喉咙的干涩,“我和以前一样,都听你的。现在说什么心意不心意的,只是徒添笑话和烦恼,你在后宫里,一定要安好,我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见你平安,是唯一的心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大封 “不该说这样的丧气话,”青栀弯起嘴角,语意温柔,“人生还很长,我要过得好,你也要过得好,怀风哥哥,咱们既然在这样的世道中,无力改变,就要活出自己最好的模样。” 说罢,青栀对念云招了招手,这边见慕怀风郑重点头,就笑了,“我回席了,孟美人该玩儿好了,慕小公子,多谢你守着我散酒。” 念云见她傅姐姐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只要姐姐想通了,一切事情都好办。 回到宴席,没人察觉出什么,看着众人觥筹交错,青栀暗暗下定决心,从今天起,她就要真正放下慕怀风,不论他接下来经历了什么事,青栀都会岿然不动。说到底,卫芷吟才是他正正经经的妻。 因周芸秀降至昭华,启祯也不能养在她的身边,这次年夜,卫景昭也不允许她出席,启祯就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柔妃最喜欢孩子,见启祯怔怔的,心里就有不忍,对他招手道:“大皇子,本宫这里有甜滋滋的点心,要不要坐过来与本宫一起吃?” 谁知卫启祯看了白初微一眼,脸上的阴鸷掩都掩不住,“不,我不过去。娘娘请自己吃。” 白初微愣了愣,无奈地笑了笑,不再说话。 这边小太监崔同就小心地问启祯:“柔妃娘娘是很疼爱孩子的人,大皇子何不过去与她一齐用膳?这样也显得咱们不那么特殊。” 启祯恨恨地道:“小同子,你还看不明白吗?这宫里所有人都要害我、害母妃,我已经落魄至此,柔妃若得不到好处,为什么还要招呼我过去,我才不上这个当!” 崔同懵然地点头,自不能再见到丽昭仪,他只能跟在启祯身边,老老实实地听话。可就连崔同有时候都觉得,大皇子的想法未免太偏激了。 年夜宴到了尾声,大臣们都陆续告退归家。而卫景昭则带着后宫诸人,搀扶着太后,往钟灵湖旁的凌波台上,看年尾的焰火。 由于一年就这么一次,太后也兴致勃勃,嫔妃们更是小声嬉笑不断。 及登上凌波台,视野开阔,就能看见整座皇宫,今天乃是个不眠夜,宫里花灯的光芒在夜色里闪耀,照亮了大大小小的殿宇楼阁,不一会儿,璀璨的烟花在不远处的湖边绽放开来,五彩缤纷的光束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念云以前都是在皇宫外面远远地看,第一回挨得这么近,无比地惊叹,拉着青栀的手指指点点。而青栀自与怀风说完最后的话,整个人也把全部心思放在赏景看烟花之上,如此到了焰火落尽,她与念云尽兴而归。 翌日,大封六宫的旨意传遍宫闱,柔妃白初微晋为柔贵妃,静嫔宋采禾、婉嫔裴婉修、雅嫔何雨深,共同晋为昭仪,婉仪傅青栀晋正四品容华,赐封号“瑾”。 再往下数,正五品的周昭华乃是罪人,自然不参与这次大封,董玉棠、徐兰殷、申娆本都是从六品才人,卫景昭却将玉棠越级晋封,封为从五品德媛,另有姜采女,因太后提过,连着有皇嗣的恩赏,亦是越级晋封至正七品选侍, 而孟念云和一众采女御女等人,都是老老实实往前进了一位。 来锦绣宫里宣读圣旨的是赵公公,他先去了正殿,把封贵妃的金印宝册以及赐协理六宫之权的旨意传达给白初微。初微接旨后,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问道:“协理六宫之权?” 赵和恭敬地笑着,“是,娘娘虽然身体不好,但位份向来仅次于皇贵妃,这是皇上给您的尊重,皇上还说,早该让您一起打理这六宫了。” 白初微点点头,“那么臣妾多谢皇上圣恩。” 赵和这就告退,白初微不像别的妃嫔,根本没有讨好赵和的意思,当下也就转身回了内殿。 红昙叹了口气,追上去从荷包里拿了一锭银子,带着歉意地道:“按说公公带来的是喜事,本该给的更多些,可我们家主子,公公也是知道的,一向就是这个性子,还请公公笑纳。” 赵和当然不计较这么一点子钱,何况白初微不是生事的人,他心里门儿清,当下就十足地给了红昙面子,接过喜钱郑重放好,“姑娘说哪里的话,贵妃娘娘什么性情我当然是知道的,贵妃这样不争不抢的主子,才是我们做奴才的心中的良善人儿呢。” 红昙松了口气,送走了赵和,回来就有些埋怨自家主子,“娘娘也真是的,赵公公那是怎样的人物,皇上面前可是头一份儿体面,娘娘平常对皇贵妃冷淡也就罢了,赵公公那里可别总这样。” 红昙跟了初微十余年,从来是忠心耿耿,初微知道她说这话时为自己好,当然不会计较语气,“这些事情你帮我打点着就好了。我这里另有要算计的事,你瞧着吧,六宫之权,卢盈真是不会心甘情愿分给我的。” 红昙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主子一心一意只盯着皇贵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自己更加尽心了。 再说赵和,他自锦绣宫正殿那边过来,西配殿这里青栀带着一众宫人已经恭恭敬敬等着了。赵和站定,宣了旨,仍是和气的语气,手上把圣旨递过去,“容华这个封号‘瑾’,是皇上亲自写的,这可算天大的荣耀了。” 青栀意外地道:“竟是皇上亲自赐的?那嫔妾可真要好好地谢谢皇上了。” 说着话,梳月已经把备好的银钱拿出来给赵和,“公公来回跑着宣旨,想必也累了,这钱您拿着,请同行的小公公还有您一齐喝个茶。” “瑾”这个字,有美德贤才之意,衬的刚好是青栀的品行脾性,可见卫景昭也是用了心地去选,自此后,宫里除却宸、雅、婉三个字,又多出来一个“瑾”,是为皇上钦赐。 这一份殊荣,虽说被董玉棠的越级晋封抢去了不少风头,也少不得会让许多人在心里斟酌斟酌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恩典 等到了初五那天,对于后宫来说比年夜还要热闹,因皇室会在这天开恩,妃嫔家中的母亲若有诰命,可以入宫觐见,一叙别情。 之前青栀本来是想让何雨深为她说一两句话,求得小侄女也能随着叶氏进宫的恩典,如今何雨深已自顾不暇,青栀不想太为难他人,因此有时即便遇见了何雨深,也决口不提这件事。 谁知何雨深虽然与皇上决裂,高傲的性子还是不曾改,她一向觉得答应了旁人的事,若最终没有做到,实在是很丢面子。于是她直截了当地差了翠绡去卫景昭那儿,带了句话,说是“因承了瑾容华一个救命的人情,所以想替她求一份恩典”。 翠绡战战兢兢,觉得自己的主子开罪了皇上,还想来求恩典,皇上必然不准,说不定还要生气,谁知卫景昭听到具体内容后,当即就同意了,让赵和下去安排。翠绡有些惊喜,以为皇上这是不再生气的意思,然而卫景昭只是问了句:“雅昭仪身体如何了?” 翠绡细细地回话:“娘娘身体渐渐养得好了些,只是心情还郁结,太医说还是得静养着才好。” 卫景昭点点头,单嘱咐了句:“好好照看着你家主子。”就挥挥手让翠绡下去了。 翠绡觉得主子若是知道皇上的态度,一定会伤心,回到宫里就缄口不言。何雨深却直接问:“皇上还有说什么吗?” 翠绡只得捡了好听的来说:“皇上问主子是否安好,身子养得怎么样了,还叮嘱奴婢要好好照顾主子。” 何雨深淡淡笑了笑,期间含着的讽刺,也不知是为谁。 且说青栀这边,皇上在初四时翻了她的牌子,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青栀自然是千恩万谢,卫景昭悠悠地笑,“其实也是你自己种下的因,雅昭仪特特地让人来求朕,说要还你救命之恩。” 青栀愣了愣,她没有想到何雨深竟是如此有气性的人,原是连她都不做想法的事情,何雨深挂在心上,还给办到了。 当然,她听得懂皇上这句话的意思,“其实身在那样的情形,任谁都会相救娘娘的,嫔妾得见小侄女,不仅要谢皇上,还要谢娘娘才好。” 卫景昭点点头,握住青栀的一双柔夷,“她性子骄傲,在宫里一直没什么朋友,这次事情后,益发连朕也迁怒了,朕不会和一个女子计较这些,可她好些事情也得自己想通,不然在这宫里还会有无尽的痛苦,既然她与你结下了这样的缘分,朕便托你多去瞧瞧她,替她开解一二。” 青栀有些感慨,卫景昭一面被雅昭仪这样的心性吸引,一面却又要打磨她的棱角,这当真是爱?青栀不敢妄作断言,何况又乐得替皇上分忧,加重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当下沉稳地答应了,并道:“即便皇上不说,嫔妾也是要多多去探望昭仪娘娘的。” 青栀的进退有度是卫景昭最中意的,见她诚恳如斯,卫景昭也放心了许多。 两个人之间是非常奇怪的感觉,若说相互爱慕,是绝对达不到的程度,但若说毫无感情,也不可能。卫景昭时常觉得青栀贴心,每月翻牌子的次数也在增多,青栀感受得到,皇上对她,并非只是利用。 正是这样将进未进的感情,让两个人在这样特殊的地位上可以好好相处,时不时还互相挂念一下,青栀深深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挺好。 初五那天,叶氏带着疏桐和孙女并一个乳母,从西边的宫门往锦绣宫去,才走过衍庆宫,就碰上董玉棠正出了门,准备去万寿宫给皇太后请安。 叶氏没见过董玉棠,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所幸引路的正是青栀派过来的小顺子,忙介绍说:“这位是董德媛。” “臣妇见过德媛小主。”叶氏照着规矩行了一礼。 董玉棠看见小顺子,就知道眼前这个妇人是傅青栀的娘亲,又看到她身后的婢女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当下就有些恼火,因为她的娘亲,到现在却连个诰命也没挣上,没有资格入宫看她,更别提看看家里初生孩儿的恩典了。 “这位是?”玉棠闲闲地弹了弹衣袖,故意问道。 小顺子低眉顺眼地回答:“回小主的话,这位是瑾容华的母亲。” 玉棠撇了叶氏一眼,带着无尽的妒忌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瑾容华的娘,怪不得这么没规矩,见到我过来,也不让到路边上去。” 小顺子脸上显出不忿之色,小声说:“小主,宫道这样宽呢,何况夫人不也是站在一旁给您先行礼了吗? 玉棠横眉竖眼,“啪”地一声,清脆地一巴掌就扇在了小顺子脸上,“我和你说话了吗?不知礼数的奴才,皇上也不见得多偏疼你家小主,你就要上了天去了,在这宫里横行霸道,我一个从五品的德媛,还没资格让你让个道儿?” 小顺子受此折辱,又听董玉棠字字句句都在绕着弯骂叶氏,满心还想着要护下夫人才好,正要跪下预备息事宁人,叶氏却忽然说了句:“董德媛的脾气也太躁了些。” 这句话对于董玉棠来说不啻于火上添油,一双好看的眉毛都要气的竖起来,“夫人说我?” 叶氏的骄傲是玉棠不能懂的,她出嫁前是大家的小姐,出嫁后丈夫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别提傅崇年还多疼着她,正妻地位不可撼动,作为一品命妇,皇贵妃也该给她几分薄面,哪里把一个董德媛放在眼里,何况这个董玉棠,一上来就打了女儿宫里人,指桑骂槐骂着她。这一份气,叶氏不会忍。 “正是,我说的就是小主,如今天寒地冻,小主内心却火烧火燎,恐有内疾,还是招太医来看看得好,别成了大病。”叶氏让疏桐抱着孩子稍稍离远些,然后同样指桑骂槐地回董玉棠的话。 小顺子低着头就要忍不住笑,他明白着呢,夫人这是在为他出头。 “我道瑾容华那伶牙俐齿的刻薄是和谁学的,原来师从傅夫人。”玉棠冷笑两声,把越级晋封的得意都放在了面前这个看着就讨厌的夫人身上,“从没见过如此讨人厌的命妇,字字句句说出来都是尖酸狡辩,请夫人在那边墙檐下罚一个时辰的站,再往锦绣宫去罢!” 叶氏一动不动,玉棠进了一步,威胁道:“怎么,连宫里规矩都不懂了?” 这些时候断断续续地下雪,到了今天,正是化雪的时候,那墙根子旁是最阴冷的所在,别说孩子受不了,叶氏年纪也不轻了,若在那站上一个时辰,身体也多半会落下病根。 “并非是臣妇不懂宫里规矩,而是德媛不懂。”叶氏慢悠悠地开口,一句话便把董玉棠的嚣张都堵了回去,“臣妇是正正经经的一品诰命夫人,这身份也是皇上钦赐。德媛呢?从五品?不知道德媛哪里来的权力,竟然罚臣妇的站。” 董玉棠梗了梗,还要胡搅蛮缠,叶氏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续道:“这样吧,咱们在这里叽歪也没个结果,不如小主同臣妇去一趟万寿宫求见太后,或近水楼台,就去衍庆宫问问皇贵妃娘娘,让两位宫里的正主儿给咱们评评理,究竟是谁不懂礼数?” 玉棠身边的宫女泛雨见势不妙,忙在后面拉着她,让她别再找茬,董玉棠丢了面子,这么一来恰巧把一肚子的火气发在了宫人身上,当即指着墙根狠声说:“瞎拉扯什么?别人小鼻子小眼的你也是?去给本小主在那站一个时辰!” 说罢冷哼了一声,从叶氏身边走过了。 唯留下泛雨,本来是玉棠身边体面的大宫女,却成了发泄的对象,红着眼眶站在了那阴冷潮湿的地方。 叶氏嗤笑不已,带着疏桐,让小顺子引着路往锦绣宫去了。 这件事很快传遍六宫,虽说全是董玉棠莫名地找不自在,传到旁人耳朵里,就是傅青栀的母亲连皇上的女人都不放在眼里,等到了锦绣宫,连青栀都知道了。 到得西配殿,岚秋亲自出来将自家夫人迎了进去,青栀早早等在了屋中,待叶氏行了礼,青栀满面的笑容,赶紧把阿娘扶起来,又让疏桐过来,看看襁褓中的小婴孩。 小姑娘才两个月大,圆圆的脸,穿一身红色的小棉袄,粉妆玉琢,虽然经历了那么些事,也安然睡着,青栀从疏桐手里接过来,学着她的手法小心翼翼地抱着,仿佛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阿娘,侄女儿叫什么名字?” 叶氏慈祥地笑,一双眼没离开过女儿,“她爷爷的意思是,让小主取名呢,到了她这一辈,是该从‘玉’字从‘文’旁的。” “哥哥嫂嫂怎么说?” “青栩和月纹都巴不得,特别是月纹,她说小主是有福的人,若小主肯费心取个名字,就是这孩子的福气了。” 青栀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侄女,把这天真熟睡的模样喜欢到了骨子里,过了良久,她才缓缓说出心中的想法,“傅玉斓如何?这个世道对女子本是约束良多,我却盼着她能活得色彩斑斓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孩子 叶氏温柔地笑,“小主起的名字,当然好极了,玉斓,念起来也好听。我回去同你哥哥嫂嫂说了,他们一定开心极了。” 疏桐在一旁见到青栀好好的,也是高兴,这会儿梳月拉着她下去说体己话儿,青栀就吩咐:“把先前她爱吃的那些点心多拿些,便吃不完,让疏桐带回去。” 疏桐憨憨地笑,千般万般地谢恩,才随着梳月到小屋。 母女俩说着闲话,一时玉斓醒了,哭着要吃奶,青栀忙把她递给乳母,又让岚秋带着下去,等人都走了,叶氏才叹了口气,有些歉疚地道:“为娘的这个脾气,实在是糟糕得厉害,你阿爹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宫里能让就让,千万不能给你添麻烦,可见到董德媛出手就打了小顺子,我就实在没忍住。” 青栀把母亲的手合在自己的手中,安抚道:“不要紧,董氏一向这么不着调,仗着太后在宫里谁都敢惹一惹。主要便是阿娘受欺负时我没在,若我在了,说回去的话比阿娘还要厉害的。” 叶氏虽然不算很会这些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为女儿还是操碎了心,青栀这么一说,她更后悔担心,“既是这样,太后会不会迁怒于你?都怪我,若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阿娘可千万不能忍,”青栀一本正经地说,“女儿在宫里已经很少去和她起争端,可阿娘代表的是整个傅家,若阿娘都让了,旁人还以为咱们家都好欺负,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女儿。” 叶氏也是好哄,究竟一辈子听夫君、听子女的,青栀同她这么慢慢说了,她才接受“自己并没有给孩子惹麻烦”的事实。 又絮了会儿话,得知家里人都安好,姐姐身体也大好了,青栀喜笑颜开。 而叶氏又说:“上次你让梳月通过小太监告知家里的事,你爹上心了,斟酌之下在太医院的吏目中选了一个叫穆元良的,细查之下他家只有的老母亲和一双儿女,他命运多舛,父亲和媳妇都早亡,整个家里唯有他赚些钱,还要照顾一双幼儿,实在有些贫寒。其实这人是医学世家,却不得机会不受重用,你阿爹挑了稳重的人去照顾他母亲子女,解了他后顾之忧,来往间又十分赏识他的医术,这个穆大人便十分感念,肯做小主心腹。” 青栀这才放下心来,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太医院里终于有了个自己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话说到这里,叶氏也是守礼的人,来前夫君也吩咐自己不要在宫里留太久,免得扎眼,当下就起身预备出宫了。 青栀向来稳重,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也不禁红了眼眶,终究下一次再见不知是不是又要等来年,然而她忍住哽咽,嘱咐母亲:“别挂念我,我在这里很好,皇上也挺喜欢我,宫里没人会为难我,娘与爹千万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 叶氏早就呜呜咽咽哭起来,又想着傅崇年说深宫里是忌讳见哭声的,只得强自忍着,看到青栀亲了亲玉斓的小额头,勉强笑着说:“小主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凡事不可心急。你爹让我和你说,吃的喝的打赏的,若是钱不够,就让人带出话来,不可委屈了自己。” 青栀连连点头,因她是皇上的女人,亲自送母亲出去不合适,只得只送到门口,不曾想柔贵妃身边的红昙过来了,笑着说:“娘娘听说了夫人入宫时的事,特让奴婢过来亲自送夫人出宫。” 青栀心里感动,红昙是整个锦绣宫的掌事宫女,代表的是柔贵妃,董玉棠之流敢欺负小顺子岚秋,可从来不敢在红昙面前多说什么。青栀赶忙道谢,并用了尊敬的称呼,“多谢红昙姑姑,晚些我亲自去正殿向贵妃娘娘谢恩。” 红昙和气地说:“贵妃说不让小主去谢恩呢,小主是咱们锦绣宫的人,凭她是谁,也不能越过娘娘来教导小主和夫人,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叶氏一听,就知道这位贵妃是向着自家闺女,忙在一旁夸赞,“这位姑娘看着就面善,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宫女。柔贵妃娘娘对小女的照顾,臣妇铭记在心。” 红昙点点头,便谦和有礼地请着叶氏出去了。 送走了母亲,青栀的心里还是高兴大过难受。到了晚间饭后,听说皇上又翻了念云的牌子,青栀便也准备洗洗睡了。 等出了大年,孟念云竟然也传出有身孕的好消息。卫景昭十分高兴,相较于姜映然不太温柔的脾气,他自然喜欢念云更多些,源源不断的赏赐进了玲珑轩,太后也笑得合不拢嘴。究竟这宫里已经长久没有这样双喜临门的好事了。 借着皇嗣,念云在大封六宫后,又从正七品选侍进为从六品才人,速度不可谓不快。一时间,玲珑轩成了整个六宫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就连内务府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孟念云。到底大家都是人精,哪一胎对皇上而言更重要,看得清清楚楚。 来探望念云的青栀就故意吃味似的道:“你瞧瞧,这些好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在你这里就像平常之物。” 彼时念云才睡起午觉,青栀不让她起身,听闻这话就害羞地笑,脸上爬上两朵红晕,“姐姐喜欢什么就拿去,没的在这里酸我。” 青栀起身把被子给她掖一掖,温和地说:“我同你开个玩笑呢,你怀了孩子,我比谁都高兴,不管怎么说,在这宫里咱们总算有个依靠了。” 念云认真地说:“我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孩子,现在我只盼望能顺顺利利生下来他,来日长大了孝敬姐姐。” 青栀握着她的手,同样也认真了起来,“咱们一定好护好他,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这些时候你的吃穿用度都要经太医的检查方可入口和使用,”说到这里,青栀问,“皇上指了哪位太医来为你养胎?” “是梁松梁院判。”念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封号 青栀在念云耳边小声道:“不如叫与我家交好的一位太医来瞧瞧?他现下虽然还只是一个吏目,听家里人说医术也是挺高明的。” 念云现在就怕自己的孩子有闪失,既然姐姐这么说了,当然乐意再找可靠的人来瞧一瞧,青栀便唤来梳月,让她去太医院把穆元良传来。 不一会儿,一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匆匆忙忙赶过来,出人意料的是,他的面庞长得十分坚毅,刀削斧劈似的,棱角分明。青栀自听闻他的名字后也是第一回见到,便笑着说:“穆太医辛苦了,且帮孟才人看一看,她这胎怎么样。” 穆元良不敢抬头,谦卑地道:“小主太客气,微臣只是个吏目,还称不上是太医,小主直呼微臣的贱名便可。”说罢,他便拿了绢帛,盖在念云的手腕上,为她细心诊脉。 良久,穆元良站起,躬身说:“小主这一胎是很稳的,胎气充盈平和,若不出意外,当会足月生产。” 青栀点点头,又让念云身边的宫女痕儿把安胎药拿来,“你瞧瞧,这药有没有什么问题?” 穆元良看了看药渣,甚至还亲口尝了些许,才摇头说:“没有问题,都是益气补血的良药,也有安胎之功效,小主喝了只会更好,以后也会有助于生产。” 青栀这才放心,念云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麻烦穆大人了。痕儿,请穆大人去吃杯茶。” 青栀也道:“寒天路远,你喝杯茶再回太医院,这次多谢你,若还有什么问题,我再派人去太医院请教你。” 穆元良十分惶恐,面前这两位妃嫔都太客气,同之前所遇见的后宫主子不大一样,不过想想傅尚书亦是如此有礼,就不难想象他养出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了。 等太医走后,青栀又对念云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听说皇上在往这边来,就起身告辞离开。 卫景昭对念云这胎的重视超出了旁人的想象,姜映然怀孩子那会儿,宫里人瞧不起她的家世位份,加上她本身就不受宠,怀了也就怀了,都没什么人愿意去害她。 然而事到如今,这个看起来最懦弱,没什么才艺又最平凡的孟氏,却渐渐成为了替代何雨深的那个人,偏偏她还这么有福气,进宫半年都不到,既得宠又怀子,不知道让多少人红眼。 命运就是如此起伏,当时风头最盛的傅青栀与贺梦函,早已被掩盖在孟念云、董玉棠这些人的光芒里。 所幸念云一直把和傅青栀的情谊放在心里,卫景昭去瞧她,而她又不能侍寝,便把皇上往青栀那里推。卫景昭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云儿不吃醋吗?” 念云还是怯怯的那副模样,因为她爱着卫景昭,就更怕自己会说错话,“吃醋么,还是会有一些,但是皇上若是往姐姐那里去,嫔妾吃的就会少点。不管怎么说,嫔妾把瑾容华当做自己的亲姐姐。” 而青栀本来也得卫景昭的喜欢,见念云这样,卫景昭愿意顺着他,于是当晚便翻了青栀的牌子。 虽然这不是青栀晋容华以来第一次侍寝,但上回主要说的是雅昭仪的事,这回两个人少不得就要说一说青栀的封号“瑾”字。 青栀先谢了恩,道自己很喜欢这个字,卫景昭就说:“瑾瑜者,美玉也,又有美德的意思,你的品行当得起这个字。” 青栀灿然一笑,看着卫景昭的眼睛,“嫔妾也不光为这个意思高兴欢喜,书里说‘怀瑾握瑜’,虽指的是一个人怀有美玉那样的品德,嫔妾偏要把它解成,皇上心怀里有嫔妾,也未为不可。” 卫景昭大笑,“你胡乱解书,却只为了哄自己你在朕心里?” “是啊,皇上,你忘了嫔妾初初侍寝时说的话了吗?”青栀倚在皇上身边,散出幽幽的香气。 卫景昭心里一动,把身旁的人搂住,沉着嗓音说:“当然记得,你想要朕的真心。”见青栀气吹如兰,一双眼比之从前,又多了几分恳切,卫景昭慢慢续道,“自打朕见到你,也过了也有四五个月了,实话说,朕觉得已经有些离不开你。每当心里烦闷的时候,吃不下饭的时候,就很想见见你。” 青栀的心思难以言说,但无疑这是卫景昭在面对她时最诚挚的一番话了,她愿意慢慢敞开心门接纳卫景昭,把他真真正正地当做自己的夫君,自然,同时也不能忘了他是天下人的皇上。 青栀再开口说的便是:“原来皇上只有不开心的时候才想到嫔妾,开心的时候就把嫔妾抛到九霄云外了。” 卫景昭香了香她的脸颊,“促狭的小东西,朕不过是打个比方,你瞧瞧宫里的赏赐可少了你的没有?” 青栀无声地笑,又挽住了卫景昭的胳膊,“栀儿也是与你开玩笑,心里是明白的,若要让栀儿选,倒还更愿意与皇上共患难,说到底同富贵易,共患难难,不论什么时候,我都陪在皇上身边,皇上才能看见我的真心呢。”说罢她又描补了一句,“当然了,我盼望皇上一生也没有患难的时候。” 不知怎么,明明青栀在说这段话时,连敬语都忘了用,却在卫景昭心里激起一阵涟漪,从来妃嫔在他身边,都只说些好听的话,可这个小小的美人儿,却说更想和患难与共。 这天晚上,不知是不是交了交心的缘故,层层幔帐后掩映的两个人都尽兴于云雨之间,虽是冬天,乾明宫猗兰殿里烧的炭火正旺,温暖如春。 卫景昭一身淋漓的汗,坚硬的臂膀搂住青栀,炽热的唇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轻轻一吻,“咱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以后朕会努力对你更好,后宫的女人很多,但你是朕珍藏在心中的美玉。” 青栀“哎”了一声,眼里有轻微的泪意,虽然她有算计,故意把封号往男女之情上引,但哪个女人不希望夫君与自己有相互的爱慕感情,被夫君长长久久地宠爱。 倘若卫景昭句句真心,青栀不介意与许多女子共事丈夫。甚至她可以安安静静呆在后宫,做最好的妃嫔典范。 到了今日,姐妹相互扶持,与夫君又愈发和谐,青栀平嘉十三年以来,这一路走得可算是顺风顺水,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傅氏孟氏抱团争宠。 婉昭仪已经多次在别人面前挑拨,“本宫早就说什么来着?狐媚!玲珑轩那个小蹄子,惯会扮柔弱,借此来笼络男人的心,看看吧,现在她有孕,伺候不了皇上,就把自己的好姐妹荐过去,要不要脸?” 这话传的多了,自然就传到了念云的耳朵里,本来受青栀的指点,她不愿同裴婉修计较,然而孕中的人最是多思,到底还是动了气。 偏偏自开春以后,冰消雪融,敏恪就按着先前说好的跟着明艳去书房念书,裴婉修便闲了下来。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学了一套江南的小曲儿,很合卫景昭的胃口,常常传召她去猗兰殿唱上几段,顺带就留了宿。 眼见着婉昭仪就这么复宠了,念云想着位份家世的差距,又没有证据,也不敢多言,只能自己苦闷。 而卫景昭这边,却是因着一直想把敏恪抱给旁人抚养,又苦于没有什么理由让人家母女分离,加上裴婉修学曲也是费了心的,卫景昭不愿太过绝情,近来就常见婉昭仪,想先安抚她,再做计较。 裴婉修不知道皇上心里想着什么,每天都卖力地唱着她的曲儿,一时间猗兰殿不说夜夜笙歌,也是余音绕梁。 这一天清晨,裴婉修坐着轿辇从猗兰殿回宫,正好碰上姜映然遵从医嘱要多多走动,晨起散步至甘泉宫。 虽然姜映然才怀了三个多月,肚子根本不显,裴婉修看了两眼,就觉得她是在炫耀,等她行了礼后,裴婉修开口就不客气:“大早上的,姜选侍在宫里瞎逛些什么呢?” 姜映然低头回话:“回娘娘的话,嫔妾不是瞎逛,是太医说嫔妾要多走走,一时边走边看景色,没注意就到了这里。” 裴婉修“哼”了一声,小声而又刻意地道:“谁没生过孩子似的,就姜选侍这么金贵。”然后咳了一声,拿出一宫主位的气势叮嘱,“你瞧着,宫里也不只你一个有孕的嫔妃,孟才人可比你低调多了,在玲珑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宫里有子嗣的妃嫔多了去了,用不着你在这里表白,小心走得多了反把胎气动了。” 姜映然现在倒学乖了,裴婉修说什么,她就是一个“是”字,裴婉修说了几句,觉得没趣儿,也就走了。 等裴婉修的肩舆远了,姜映然才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声音,谁不知道,裴婉修这个从二品的昭仪在宫里就好比一个笑话,静昭仪有甘泉宫,雅昭仪有永安宫,唯独婉昭仪,只能在甘泉宫里划一片区域出来当主子。皇上连一个宫殿都吝啬给她,也不知有什么好骄傲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巴掌 “等着看吧,”姜映然拢了拢袖子,“靠着也不算多好的歌喉复宠,又能得意到几时?” 这是她们两人的恩怨,在春日里阳光正好的时候,根本不被谁惦记。妃嫔们过了一个寒冬早就呆的闷了,成群结伴地往御花园里去逛,而何雨深虽然不情不愿,在青栀和翠绡的轮番劝说下,终于也松口肯出来走走。 门前春风不改旧时波的凝碧池尽收眼底,渐渐洗去了雨深心里的抑郁,从怀孕初时的宾客盈门到如今的门可罗雀,从皇上最开始的殷殷关切到现在的不闻不问,何雨深仿佛走过了大半生,也想清楚了许多事。 这些日子唯有傅青栀还来看看她,虽说这个人总说自己是受了皇上之托,但雨深心里明白,光有皇上嘱托,若是青栀不用心,也不会这般认真对待一个不受宠的嫔妃。 雨深嘴上不爱说这些话,到底还是感激青栀的善心。毕竟这一份心肠,在入宫两三年的女人身上,几乎就再也看不到了。 可这世上偏偏还有一种人,嫉妒心重,从来就瞧不起旁人,不论入宫时间的长短,打一开始就巴不得他人落魄,以衬出自己的优越。故而当何雨深听到裴婉修声音的时候,满心就生出了无尽的厌烦。 “哟,这不是宠冠后宫的雅昭仪娘娘么?”裴婉修手里的帕子一上一下扇动着,显出一种轻浮的气息。 何雨深眼皮子都不动一下,扶着翠绡就要走,裴婉修却不肯放过能够打压她的机会,拦着路笑吟吟地道:“才见到姐姐,怎么就要走了?” 雨深的声音如碎玉落盘,冷冰冰的,“如果本宫没记错,你比本宫大了三岁左右?这声‘姐姐’,本宫当不起,还请收回去。” 裴婉修“哼”了一声,拈着帕子甩了甩,“本宫与昭仪你同级位份,那本宫尊重你,喊一声‘姐姐’又如何,皇上一向乐见后宫和睦,难不成雅昭仪非要挑本宫的刺不可?”顿了顿,她又往人家的心窝子上刺弄,“还是说,雅昭仪还没走出失子之痛,非要把这痛加诸在旁人身上?” 雨深脸色骤变,别人怎么说她,她都能无视而过,偏偏提到孩子,那是她越不过的坎,痛不完的心,连翠绡都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极大的“啪”,裴婉修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翠绡大惊,生怕裴婉修回击,嘴上说着“娘娘仔细手疼”,一面就拦在了两个人中间。 裴婉修气的浑身发抖,上来就要撕扯打还回去,这时候却听见旁边傅青栀的声音响起:“参见两位昭仪娘娘。” 裴婉修愣了愣,一被打断就错过了最好的反击时机。青栀远远地看见两个人的对峙,之后还动了手,赶忙走过来解围,但她不知不觉地,心就偏向了何雨深。 “两位娘娘也在这里赏春景么?”青栀温婉一笑。 裴婉修恨到极点,看到何雨深已经被身边的宫人紧紧护住,知道自己没机会再打还回去,恶狠狠地看了何雨深一眼,又低声骂了青栀,“小蹄子来的真是时候。”转身便往衍庆宫的方向去了。 青栀不在意这些,赶忙上来扶住何雨深,关切地问:“娘娘没事吧?” 何雨深苦笑一下,却还是微扬着头用无所谓的语气说:“没事,有翠绡护着,她伤不到我。” 翠绡含了泪水,边擦拭边气道:“主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要是以前,婉昭仪敢来这样罗唣?” “要是以前,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皇上那里,裴婉修自然不敢怎样。”何雨深深吸一口气,把泪意逼回去,“可到底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了。” 青栀觉得这语气太凄凉,想了想把话题转到别处,小声说:“嫔妾瞧着婉昭仪似要去皇贵妃娘娘那里告状的模样。” 何雨深淡然地看着裴氏离开的方向,“让她去告状吧,大不了被皇贵妃罚一罚,可要是方才忍了,本宫对不住的是那苦命的孩子。” 青栀轻轻叹气,一时没忍住,“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明白,若你肯低头,皇上还会同原来一样对你。” 雨深见她第一次没用敬语,知道这话出于真心,很有几分感动,当下也愿意说出了心里所想,“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就算我真的放下身段,我与皇上,也回不到过去了。” “有些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青栀静静地看着雨深,一双眸子清澈诚恳,见她没有制止,就继续说下去,“咱们在这后宫里,若是看不开,伤的会是自己。皇上有那么些女人,咱们若是生命里只有皇上,得多痛苦。” 何雨深挽住青栀的手,脸上有无尽的苦意,“道理我都明白,但做不到看不开。青栀你知道吗,时至今日,我只想知道,若有天皇上真真正正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青栀暗暗摇头,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帝王之爱,不然不晓得自己会不会也像眼前的美人一样心痛辗转。 裴婉修这一状告得很快,在皇贵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自己受那一巴掌的委屈可怜,又挑唆道:“娘娘,后宫都是您管着的,纵然柔贵妃有个协理六宫之权,都不敢与娘娘争锋,她何雨深却是个什么玩意儿,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竟然越过娘娘打同是昭仪的臣妾。退一万步说,即便臣妾有错,也轮不到她来管啊。” 卢盈真知道裴婉修肯定在添油加醋,就这些年对她脾性的了解,多半也是她先惹的别人,但裴婉修从来不怎样得宠,何雨深当年却宠冠六宫,是卫景昭曾放在心尖上的人,相比之下,卢盈真自然更讨厌何雨深。 见皇贵妃这次似乎站在她这边,裴婉修哭得更加厉害,堪比台上的戏子,一唱三叹,唱作俱佳,“臣妾受了屈辱也就罢了,可那何雨深,这么嚣张跋扈,是想将娘娘您取而代之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迎亲 “放肆。”卢盈真沉声道,“婉昭仪是委屈,但身为妃嫔,再委屈也不能满口胡言乱语,你先回宫吧,本宫也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等查清楚了,自然委屈的该抚慰,横行霸道的该惩罚。” 裴婉修自觉这次没什么大错,相反何雨深动手打平级嫔妃就是不对,当下就拭去了泪水,起身告退。 果然没等多久,后宫里就传出何雨深面壁思过七日,罚抄《女则》的消息,另一边裴婉修却得了两匹御赐缎子的安慰。这一战,裴婉修可谓是大获全胜,从来她对上何雨深都只有吃亏的份,今日的扬眉吐气的让她都觉不出脸上的疼了。 彼时雨深仍在凝碧池旁,听闻消息,冷冷清清地一笑,就与青栀告辞,自去回宫领罚。 青栀不免生出一些恻隐之心,对岚秋说:“雅昭仪这人看着傲是傲些,可也没算计过别人,宫里面这样,当真要把好人生生逼成坏人了。” 岚秋大约是看得多了,倒很镇静,脸上是肃然的神色,“雅昭仪先前得宠,这已经算是挡了许多人的路了,何况怀孕生子,那更让人急红了眼,有人迫害实在正常。奴婢冷眼看着,却想提醒小主,宫里没有长久的朋友,何况雅昭仪为人所不能容,小主若是同她走得太近并不大好。另一则小主也要慎言,这宫里锦衣玉食,富贵已极,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去处呢。” 青栀颔首,拍拍岚秋的臂膀,“多谢你提醒我,这话整个宫里只有你敢同我说,我会更加注意言行。不过我与她这些时候走得近,一是皇上嘱托,二是我心里实在可怜她痛失孩子又失宠,以后仍会保持距离的。” 岚秋这才微笑,“小主心里有谱,奴婢也就放心了。” 后宫里的风波争论不会断,卫景昭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却没有置喙皇贵妃的决定,这样的态度简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雅昭仪彻底失宠了。 到得黄昏十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太后用过晚膳,把一天后宫里发生的事听过一遍,也晓得了雅昭仪婉昭仪的龃龉,相对于青栀的恻隐,太后倒是高兴,对一旁的春羽说道:“宫里本也就该这样,若是对谁宠得过多,总会激起怨恨,何况雅昭仪那桀骜的脾气,同这后宫根本不相宜。” 春羽侍奉太后更衣,心里未必也这么想,嘴上却说:“可不是,太后一早就这么说,果然现在皇上也受不了她这个脾气了。” 太后是真心不喜欢雅昭仪,自然越看越讨厌,愈发觉得她做什么都是错,“昭仪已经是从二品,何氏无子无女,一生止步于此就差不多了。倒是正二品妃位现在空悬,裴氏也是个咋咋呼呼的,倒是宋氏不错,安静贤惠,又生了启和,找个机会把她推上去,这后宫里高位娘娘也就齐齐整整了。” 春羽笑着安抚,“您老人家也太操心了,其实现在后宫前朝都平静,您在万寿宫里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多好。” 太后故意说:“这是连春羽也嫌弃哀家了,觉得哀家管事太多了?” 春羽陪伴太后几十年,这样的玩笑还是开得起,“奴婢可不敢,但太后的身体一直是皇上最记挂的事,太后只要安好,后宫也就稳了。” “我生的儿子我知道,”太后轻轻叹了口气,“朝政上那些事,皇儿处理得多半游刃有余,但他不懂女人的心,也不知道女人狠起来,那是比男人还要厉害的。皇儿是明君,不能被后宫拖累了,哀家得帮他好好看着。” “这就是您的一番慈母之心了。”春羽把太后扶到塌上躺着,慢慢给她锤着腿。 太后的眼中现出精明之色,“董玉棠也要让她身边的人好好看着,小打小闹没什么所谓,但她是扶不上台面的高脚鸡,一辈子不可坐到一宫主位,最多到得从三品婕妤也就罢了。” “是,奴婢都记在心里,会让人盯紧了。” “另外姜选侍的那一胎,让宝络时常去看看,伺候的人手也多敲打敲打,皇上既然更看重孟才人的孩子,咱们就费点心,把姜氏的肚子看好了。” 春羽一一答应着,后宫里可能许多人都不知道,太后虽然许久不管事的模样,实则阖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全在她老人家的掌握之中。 到了三月二十这一天,满京城里洋溢着欢快热闹的气息,京里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天是良辰吉日,皇上钦点了一桩婚姻,乃是大将军府的二儿子慕怀风,要娶平王爷的小女芷郡主为妻了。 这可是难得的热闹,因太后做媒、皇上御赐,排场是怎么富贵华丽怎么来。将军府上下忙忙碌碌,生怕怠慢了皇家。 而宫里面,卫芷吟将从这里出嫁,正由全福嬷嬷拿大红色的丝线开脸。平王一家子在头一天晚上便从外面的宅子进宫,在宫中住了一晚。平王妃则从早上开始,就止不住地落泪,抱住女儿不愿放手,毕竟孩子嫁出去后,他们也要动身回渝州了,从此一年之内见一次面,还不知道那将军府里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卫芷吟却是和母亲相反,是个很有气性的姑娘,她昂这首安慰道:“母妃放心,凭女儿的品貌与身份,在将军府一定会如鱼得水,女儿也会常常进宫探望太后和祥惠太妃,有这两位娘娘做后盾,女儿绝不会吃亏。”说到这里,她白净的脸悄然红了红,“何况女儿看,那个慕怀风,像是个不错的好人儿。” 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平王妃渐渐说服自己放下心中的难受,安心看着女儿出嫁。 吉时已到,芷郡主那火红的嫁妆蜿蜒十余里,从皇宫里出来,一路浩浩荡荡地往将军府去。慕怀风亦是一袭红衣,喜庆而明朗,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带着迎亲的队伍,让许多闺阁女儿在看到他清俊的面庞后都心碎不已。 而对于慕怀风来说,不知何几,他梦里面也有这样的场景,但花轿和花轿里的那个人,却是从尚书府过来,她的眉眼是那样宜喜宜嗔。 可出门前父母的焦灼和恭敬,往来的传话太监,将军府上下的屏气凝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击碎了他的梦想,明白而直接地告诉他,婚事是皇上定的,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因为这象征着皇家的体面。 花轿压着时辰稳稳当当地到了将军府,为了辟邪且寓意早生贵子而洒遍花轿的谷豆在轿檐上滴溜溜地转,在新娘子下轿前,喜娘又撒了一道谷豆。漫天的豆雨里,凤冠霞帔的卫芷吟从轿子里出来,怀风先看到的,是一双白嫩纤细的手,一颗颗小巧的指甲上染了凤仙花的红,缓慢而优雅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卫芷吟愣了愣,怀风的手掌固然宽厚,却有几分疏离的凉意。 然而不及她多想,过火盆、送亲人,卫芷吟在红盖头下只能看到一小方空间,被喜娘领着忙的团团转,而后到了正堂,卫芷吟知道,这是要拜天地了。 拜天地乃是一段婚礼中最热闹的时候,随着礼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唱喏,芷吟小心翼翼地磕下头去,然而到了夫妻对拜那一节,对面的慕怀风,却明显顿了一顿。当即人群里就开起来玩笑,“快看,快看,新郎官害羞了!” 室内哄堂大笑,芷吟在盖头下面隐隐看见,怀风重重一拜,直颤得她的心动了一动。 自此以后,再没有任何过往了,连怀想她,也没有资格。 新娘子入洞房后,怀风又恢复了平常的脸色,邀请大家入席吃喜宴,同赐婚那天一样,他拿着酒壶酒杯来者不拒。慕怀清作为哥哥,陪着弟弟与达官显贵往来,见弟弟一杯杯的酒往肚子里灌,就有些担心,趁没人过来的间隙小声说:“不然把酒换做白水?我也没法帮你挡酒,这么喝下去也不是个道理。” “不,不用。”怀风已经半醉,却拒绝了哥哥的好意,“喝,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要多喝些!” 怀清还要再劝,又有人过来敬酒,只得把话憋回去,怀风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换来一片叫好声。 不论远远的地方怎么吵闹又怎么放爆竹,卫芷吟一直在新房里正襟危坐,端着皇家的威严岿然不动,连一旁的全福嬷嬷都暗暗敬佩新娘的好教养。 也不知是不是前厅里太热闹,宾客来得太多,过了许久许久,一身酒气的慕怀风才被人扶过来。小厮擦着汗对嬷嬷小声说:“小少爷有些醉得厉害,还请嬷嬷和几位婢女姐姐好生服侍着。” 嬷嬷赶紧唤了人来,把新郎官扶到床沿上坐着。 好在怀风虽然醉的厉害,还有一定的意识,他坐在卫芷吟的身边,就闻见脂粉的香气阵阵扑到鼻子里。自然这些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香是香了些,却不恶俗,但怀风心里却“咯噔”一下,很是清醒了几分——至少,面前的这个人,绝不是身有幽香的栀妹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感情 喜娘把子孙饽饽呈上,又举了合卺酒给这对儿新人,哪知新娘正要去接,新郎却挥挥手,“你们都下去罢,不必再循这些俗礼。”见周围侍奉的人都在犹疑,怀风有些不耐烦,“下去。” 嬷嬷看慕怀风如此命令,又确实是醉了,便赶紧带着人下去,顺带将门关上了。 屋里只有两个人,卫芷吟刚才抬了手要接东西,最终却又收回去,说起来当真有些尴尬,因此也不肯出声。怀风心里不断地在说服自己,不论如何,这个女孩子,是无辜的。 慕怀风拿起旁边早就备好的金秤杆,轻轻挑起了红色的盖头。 烛光灯影下,美人似花般绽放,双瞳眼波流转如剪水,脸颊上带着两片红晕,千娇百媚地看着他。 卫芷吟按着宫里教养嬷嬷教的,低下头小声喊了一句:“夫君。” 慕怀风有些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良久,他现出朦胧的醉眼,仿佛醉的不能自已,竟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睡吧。” 卫芷吟有些难以置信,今天是他与她的洞房花烛夜,然而慕怀风在看到她之后,没有萌生惊艳之色,也没有关切她这一天累不累、饿不饿,话都没说一句,就要睡了?何况,何况宫里的那些礼教嬷嬷有教给她许多夫妻之道,其中对新婚之夜的描述,可不是如此场面。 然而慕怀风心里明白,不是妻子不美不好,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怀风很是歉疚,他觉得都是自己做得不对,他盼望在未来的相处中,可以慢慢地对妻子生出真情实意,那样再圆房,才是对双方的尊重。 可这对卫芷吟来说,夫君这样的态度这要比一巴掌打在脸上还难受,她自负容貌超群,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之前还为了未来的夫君是许多女子的心上人而得意,如今头一个晚上,就被人忽视,生在渝州受尽千般宠爱的小郡主,不能忍。 卫芷吟推了推慕怀风,带着一股子怨气,力气大得吓人,怀风无奈,睁开眼问:“怎么了?” “我又饿又累,”芷吟的声音冷冷的,“你不管不问也就罢了,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说睡就睡,这成不成个体统。” 怀风有些惊讶,他不知自己的妻子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还这么有理有据,当下也肯认真对待这份天上掉下来的羁绊。怀风默然了一会儿,便把芷吟拉起来,他虽然喝多了,头晕的离开,但神思还是清明的。他把卫芷吟带到桌边,先把形状精美点心推到她面前,“你先吃一些东西,是我不好,我到底是个男人,心肠粗犷,也忘记了你一天没吃了。” 芷吟的气这才顺了顺,怀风又说:“吃完了,咱们就把合卺酒喝了。” 红烛高照,照的佳人脸上也升起了粉色的羞赧,过了会儿,她温柔小意地说:“我吃好了。” 而那杯合卺酒,之后就由怀风亲自备好,被两人交杯之下喝得干净。 卫芷吟心里乱跳,她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可怀风却在放下酒杯后努力迫使自己清醒地道:“芷吟,喝过这杯酒,你就是我慕怀风一生的妻子,但我还有要紧的话想和你说清楚——你我二人是盲婚哑嫁,在今晚以前,我们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面都没怎么见过,我的意思是,”说到这里,怀风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借着酒劲继续说了下去,“圆房这样的事,不如我们顺其自然,等有了感情,再来水到渠成。” 卫芷吟愣了一愣,脱口而出竟是:“你不愿要我?” “不不,不是不愿。”慕怀风连连摆手,赶紧同她解释,“我是说,我们之间若是培养出相互爱慕的感情,当然会更好些。到底这样的事也须得情到深处,咱们才见了几面,什么感情都没有,何况你年纪还小,太早圆房对你身体也不好。” 卫芷吟咬了咬嘴唇,驳斥道:“我母亲嫁人也是我这个年纪,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你说要两情相悦,我对你自大殿初见,就倾心爱慕,你不曾问过我,就说没有感情,所以说没有感情的只是你吧,慕怀风。” 怀风没见过这样奔放的姑娘,反被她给拿住了话里的错处,不过他不愿骗人,特别是自己的妻子,竟然就这么点了点头,回答说:“对,我还没有对你生出男女之情,请你见谅。” 芷吟冷不丁地说了句:“你是不是有心上人。”明明这该是个问句,却被她说得十拿九稳。 怀风迟疑了良久,却不知是不是酒壮人胆,最终他缓缓点头,“是,在你之前,我对一个女子相爱甚笃,但因有缘无分,最终两两相隔,我不指望你体谅,但希望能给我一些时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也不愿纳妾,未来的日子,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所以我也不肯在心里记挂旁人的时候要了你,这样是对你的不尊重。” 芷吟提着长长的裙裾起身往床边走,边走边道:“虽然你说的有理有据,但我仍旧止不住地想要发火,毕竟新婚之夜被夫君告知这样的事,我受不了。咱们还是同床共枕吧,太妃太后那边,也希望你给个没有圆房理由,嗯,就说是为我身体好也就罢了。其余该给我的体面,希望你一个不落的都别忘记给我,至于那个姑娘,从今天起,别再提起,把她忘了。” 怀风舒了口气,对妻子的愧疚又加了几分。这一夜新婚的小夫妻各执一个枕头一床被褥,真正睡出来“同床异梦”四个字。 三天后,卫芷吟就该回门了,自然她并非回渝州,而是回宫里。慕怀风恪尽一个丈夫该有的职责,大清早就把芷吟送到宫门口,又嘱咐道:“快出来时让人往外面递话,我过来接你。” 芷吟是个要面子的性格,到了此刻,特特地粲然一笑,温柔地为丈夫理了理衣襟,才恋恋不舍地往宫里去。这样的场景落在宫人眼里,不多时就会传出慕小公子与芷郡主夫妻和睦的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挑唆 万寿宫里,因太后在场,祥惠太妃和平王妃都不好僭越地去嘱咐什么,只是听说娶亲那天他们的喜帕上没有落红,有些担心。好在太后也把这事放在心上,特特地问了句:“怎么,你们新婚之夜却没有圆房?” 芷吟低下头去,心里是冷的,但面上却做出羞赧的样子,“夫君说,我年纪还小,恐伤了身子……” 太后指着芷吟,笑着对身旁的祥惠太妃道:“你瞧瞧,慕家那小子,也真是会心疼咱们的闺女。” 祥惠太妃甚合时宜奉承,“还是太后您牵的好姻缘,这么一来,平王和王妃总得放心了。” 说了会儿话,太后也不是那等没有眼色的人,起身就说乏了,去后殿歪一歪,请平王一家人自便。待太后走了,平王妃才急急忙忙地问:“怎么样,那慕小公子对你好吗?” 卫芷吟心里憋了口气,但情知告诉母亲也没用,只说“很好”,再往下问,芷吟已经不耐烦,起身就告退了。 巧的是今天刚好是阖宫向皇贵妃请安的日子,卫芷吟出来万寿宫的这个时辰,众人正从衍庆宫里散出来,她让身边的人给慕府带个话,自己就由宫里的小太监引着,慢慢地往宫门走。 正好董玉棠散了后,也往万寿宫去探望太后,两个人便在宫道上遇见了,小太监介绍后,卫芷吟行了礼,玉棠忙把她扶起来,亲昵地说:“说起来我与慕夫人也算沾亲带故了,若论起来,我却是太后的远房侄女儿。” 卫芷吟听说过宫里有这么一号人,见她示好,就笑道:“那臣妇该称您一句小姑姑才是呢。” 玉棠“嗨”了一声,甩甩帕子道:“你随便喊我名字也可以的,总归咱们年纪相仿。” 芷吟甜美地笑,“然而规矩是不能破的,我还是得叫您一声小姑姑,或者小婶子。” 卫景昭是卫芷吟的皇叔,她这个“小婶子”自然是绕着弯地奉承,董玉棠这倒是能听懂,一时很得意。昨天她在自己屋里琢磨了半宿,觉得自己也该同一些命妇交好,提高自己门楣的分量。卫芷吟是郡主,嫁到将军府,又在京里人生地不熟,玉棠刚好趁机把她拉到身边。 这会儿看芷吟要出宫,董玉棠便也不急着去万寿宫,说亲自送送她,芷吟忙不迭地道谢,不管怎么说,这是她到了京城以来,第一个愿意与她交好的小主。 两人走了没一会儿,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些闲话,就看着青栀轻扶着孟念云往这个方向慢慢走来,因念云怀着身孕,青栀就陪她慢慢散步回玲珑轩,玲珑轩正好在万寿宫左近,于是便和董玉棠二人碰上了。 青栀对于这个人,一向是能不理就不理,只不过看到旁边有个郡主,还是停下来见了礼,这才又挽着念云慢慢离去。 看着青栀离去的背影,董玉棠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心里大喜,觉得正是能拿出来挑拨的消息,便偏过头去对卫芷吟说:“方才过去的那两人,你识得么?” 芷吟轻摇着头,微笑着道:“我才来京城没多久,许多事都不知道呢,若是小婶子能指点我几分,就实在是感激不尽了。” 董玉棠很高兴,毕竟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这宫里不会有几个把她放在眼里的,她千盼万盼,盼来这个芷郡主,什么也不懂的模样,似把她当成依仗了。 “那个被人搀着的是孟才人,性情么,人前常常是娇娇弱弱的可怜样,但眼下她有了身孕,个中的本事,我就说不清了。” 卫芷吟默默记着,她既然嫁到京城,又是祥惠太妃的亲孙女,这样与宫里主子接触的事只会愈来愈多,头两个月,她都在皇上为平王准备的宅子里待嫁,光绣嫁衣就足以耗费全部的心血,了解这些人情往来还得慢慢来。 玉棠见她听到心里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孟才人旁边的女子,你瞧见了么?” 芷吟颔首,认真地道:“就臣妇看来,那女子眉眼婉约,生得实在美丽,年夜时我在宫宴上见过她一面,竟也不能忘怀她的美貌呢。” 董玉棠十分嫉妒,但她有更要紧的事来撺掇人,当下就把气恼放在一边,顺着芷吟的话说:“正事呢,那一位是当朝少师傅崇年的女儿,名叫傅青栀,现居正四品容华位,封号是个‘瑾’字。”玉棠说到这里,眼珠转了转,忽然笑了笑,“说起来,这个瑾容华,同你的夫家,还很有些关联呢。” 卫芷吟心里“咯噔”一声,那一晚丈夫的话她一直在心里揣摩,凭着大将军府的势力,慕怀风若真喜欢上了什么人,为什么不能直接过三媒六聘娶回家,为什么偏偏会变成两两相隔的局面。此刻被董玉棠这么一提,芷吟忽地发现,若慕怀风喜欢上的,却正是后宫嫔妃,那还真的是无可奈何。 董玉棠不知道新婚那天这对新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提起青栀和慕府的关系,单纯地只是想给人添添堵,若是能挑唆出个针对青栀的人,她就更加心满意足。没想到的是卫芷吟本来就有心病,这下董玉棠的话正中她的心门。 芷吟勉强地笑笑,问道:“是么?倒没有听公公婆婆和夫君提起过。” 董玉棠拉着她的手,耐心地解释,“你家嫂子就是瑾容华的长姐,这个你多半已经知道了,但你先前不在京城,不知道其他的事情也情有可原。这个慕府同傅府一向交好,你的夫君慕小公子,与瑾容华可算是青梅竹马呢。”然后她故意拿帕子掩着唇笑起来,“我不该说这话的,到底现在瑾容华是皇上的女人了,而慕小公子也娶了你为妻。” 芷吟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挂不住,她到底还年轻,这会不禁追着问,“青梅竹马?” 玉棠见她的话起了效果,更加收不住,仿佛有天大的秘密似的小声说:“可不是,你回去问问你夫君就知道啦。哦对了,先前大皇子失足落水,瑾容华跳下湖中相救,听闻被水草缠住了脚,那一刻千钧一发,就是慕小公子奋不顾身跳入湖中把瑾容华和大皇子救上来的。你说说,这情分深不深?” 卫芷吟觉得自己气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她知道怀风心里有人,却不知他肯为了这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就连已经嫁了人,他还这么深深爱慕,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人家周全。这一刻,芷吟仿佛感到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笑话她,还包括她刚刚碰面时,印在她心里的那双美丽的眼睛。 董玉棠见旁边的人不说话了,知道这话被她听了进去,暗自得意洋洋,也知道多说则错,就不再絮叨什么,直把人送到宫门口,两厢道别了,玉棠背转过身去,才露出得逞的笑容。 可慕怀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接到妻子后同她一起上了马车,过了好一会儿,见妻子什么话也不说,面色也不好看,才意识到是不是内宫里发生了什么为他所不知的事情。 怀风以为是不曾圆房的问题,小心翼翼地问:“是宫里有谁笑话你了么?” 芷吟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将军府的马车是隔音的,也不怕人听见,直截了当地说:“今天在宫里,我见到了瑾容华。” 慕怀风一愣,没忍住,神情便浮上了一丝紧张,但他还是镇定地道:“是么?容华小主曾与我家交好,更是嫂嫂的亲妹妹,以后你再进宫,可以与她多叙叙话。” 如果卫芷吟不是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仔仔细细看着夫君的神色,绝对就会被这句话糊弄过去了。但她没有放过慕怀风脸上一点点变化,那一丝紧张,被芷吟牢牢地抓住。 “只是如此么?”卫芷吟问。 “只是如此。不然还有什么?她可是皇帝的女人。”慕怀风明明白白地回答。 芷吟弯起嘴角笑了笑,“最好是这样,原来你也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你一介臣子,可别存什么非分之想。” 慕怀风有些恼火,他不知道哪里出了疏漏,让妻子进了一回宫便看出自己的心思,但一则他已经同青栀说明白,二则他也不会给心爱的人儿带去麻烦,当即就顺着妻子的话说:“这是当然,曾经我把她当世交的小妹妹看待,长大了后连面都少见了,如何还会有什么非分之想。”怀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倒是去年间,我在宫里巡防,见到大皇子落水,救大皇子的同时救了同样落水的瑾容华。这也是意想不到的交集。” 卫芷吟一时间有些将信将疑,董玉棠是故作神秘与自己说这些事,而丈夫却是坦坦荡荡。她定了定心神,准备再冷眼看一看。 倒是怀风见她似乎接受了这番说辞,暗暗舒了口气,微笑着说:“你若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可以来问我,其余的且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纳妾,自然也不敢觊觎皇上的女人。” 芷吟也暂且按下心结,轻轻一笑,“这样最好,咱们既然要培养感情,只有一起努力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乖巧 在宫里安生过日子的青栀,还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莫名捅了一刀,还在盘算着给皇上绣的香囊用什么花样。 而后宫里自念云和姜映然怀孕、何雨深失宠后,卫景昭也渐渐地雨露均沾,虽然青栀的牌子是被翻得最多的,但远不如何雨深专宠时显眼。六宫又回归于稳定。 到了四月初,卫景昭好几次见敏恪跟着皇长姐一起念书时会表现出活泼伶俐的模样,回到宫里却又变回唯唯诺诺的性子,越发觉得该把孩子抱给旁人养。于是同太后商量后,便议定不如先抱到万寿宫,万寿宫那么些太妃,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是一种慰抚。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在裴婉修那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哭着闹着,说什么也不肯把孩子交出去,字字泣血而又有理有据,“倘若臣妾连个正三品的嫔也没挣上,皇上要带走敏恪,臣妾也无话可说。可臣妾服侍皇上这么多年,好容易慢慢到了从二品,难道反而不能养自己的孩子了么?” 卫景昭面色尴尬,把她扶起来,安慰说:“正是因为朕爱惜你和敏恪,才想着把她抱养到母后膝下,皇太后养出来的孩子是何等尊贵,你久居宫闱,当然不会不知道。” 裴婉修虽然不着调,但遇到孩子的事还是第一个冲上去,她当即强硬地反问:“那么臣妾亲自养她,她就不尊贵了么?” 卫景昭无言以对,好在敏恪只是一个公主,不比皇子若是没养好会动摇社稷,见裴婉修反抗得如此厉害,也就暂且按下不提了。 这一天花房往衍庆宫进贡了好些垂丝海棠,皇贵妃想着自年后,后宫许久没有小宴了,便正经往各宫送了帖子,说明日午膳后齐聚衍庆宫,办一场赏花宴。 有头有脸的妃嫔基本上都接到了邀请,自然大多人不会拂了皇贵妃面子,只有柔贵妃直接拒绝,说自己身子不适,不想出门。 李公公把柔贵妃的回答直接带回了衍庆宫,彼时卢盈真正在看点心的花样,听到这话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冷冷地笑,“身子不适?” 李闵斟酌了一会儿,才说:“贵妃娘娘虽说身体不舒服,却不曾召太医,奴才看着,贵妃的气色也不见有什么不好。” “她这就是不愿让本宫好过,衍庆宫里难得举办个什么,仅次于本宫的贵妃偏偏不来。”卢盈真把册子丢在一旁,她总是这样,对别人也就罢了,一旦碰上白初微的事情,就忍不住生气。 凌香却在一旁劝道:“主子也不能这样想,贵妃还在妃位时,也是三天两头地身上不自在,主子往好的方向想,这样柔贵妃更没有理由在协理六宫上分一杯羹了呀。” 卢盈真想想,渐渐露出舒心的笑容,“你说的很是。既然如此,小闵子,”李公公赶紧把头低下去听命,“你把本宫库房里的好药材捡一些出来,给白初微送过去,动静越大越好,最好闹得阖宫都知道她身体不好。” 李闵笑着奉承,“主子英明。” 第二日,众人按着约定的时间齐聚在兰林殿的花园里,因董玉棠是衍庆宫的人,因此也带着宫人帮着忙前忙后。 那垂丝海棠开得委实好,狭长的绿叶衬着或粉色或红颜的花瓣,一朵朵的娇花弯曲下垂,柔曼轻桡,不胜娇弱,一阵微风拂过,空气里弥漫着幽香,花朵也随着风娴静轻摇。 姜映然的肚子已经有些显,青栀和念云邀着去赏花,她懒懒地摆手说不去,贺梦函本不大爱看花,搁不住青栀她们拉着,就也跟着去了。 因公主们肩上没有整个国家的负担,皇贵妃便在书房里特为明艳与敏恪请了一天的假,让两个小姑娘也过来看看花儿朵儿。敏恪由明艳带着,变得利落了许多,六岁的小姑娘笑着跑着在花间穿梭,笑声盈满了花园。 敏恪有自己的小世界,时不时数数花盆旁的蚂蚁,时不时又追着翩跹的蝴蝶跑。她正蹦蹦跳跳往前跑,却被一双素手拦住,抬头一看是宫里的姜选侍,当下就行了一礼,嫩嫩的嗓音说道:“敏恪见过选侍。” 姜映然笑眯眯的,显得十分和蔼可亲,她自己个儿从桌上拿了一只点心,咬了一口,问敏恪:“公主要不要吃糖糕儿?可好吃呢。” 敏恪孩子心性,见人家吃东西就有些馋嘴,轻轻点头说:“我要吃。” 而今天赏花宴,宫女太监都在远远地守着,大家有吃有喝,也用不着什么人服侍,敏恪的乳母自然也没跟在旁边,就没人来拦着公主不让吃外面的东西。 这时候姜映然从桌上又拿下两只糕点,把其中一只红色的点心放在敏恪的掌心,温言说:“这个糕儿不如另一只甜,但胜在颜色好看喜庆,敏恪把这个送给你母妃吃好不好?”然后又把另一个绿色的递到敏恪嘴边,“公主尝尝这个,要甜的多呢,公主若是把那只漂亮糖糕亲自喂给母妃,母妃一定会高兴极了。” 却说裴婉修虽然在和旁人说话,却时不时会看一下敏恪,见姜映然给她喂东西,赶紧走过来,把敏恪抱在怀里,带着防备的笑意说:“选侍给公主吃什么呢?” 姜映然淡定自若地从桌上又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笑着说:“嫔妾看公主甜美可爱,这衍庆宫里皇贵妃娘娘准备的点心又不错,便拿了一只给公主。” 裴婉修见姜映然自己先吃了,以示诚意,就放心了好些,而敏恪还挂念自己的母妃,就按着姜映然教的模样,把手心里的那块儿红色糕点送到裴婉修嘴边,“母妃,你也吃,孩儿与选侍都吃了呢,真的甜甜的,很好吃呢。“ 裴婉修本来不想吃些什么,但一来孩子很少这样懂事,她不愿拒绝,二来姜映然在一旁羡慕地道:“公主被娘娘养得真好,若嫔妾的孩子有什么好吃的肯想着嫔妾,嫔妾再没食欲也要吃个干净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嗓子 裴婉修性子浅薄,受不住夸,一下便得意起来,就这敏恪的手直接把甜糕吃了,完后还说:“若论我的恪儿,那真是一等一的乖巧,她父皇也是为了这个才极其疼爱她的。” 姜映然心底冷笑不止,卫景昭疼爱敏恪是真,但那也是为了这孩子是他亲闺女,真要论起宠爱,敏恪比之明艳公主,那真是差得远了。 但是姜映然胸中自有脉络,早已想到待会儿的事情,此刻就任由裴婉修张狂,甚至还说了几句奉承话,让她更加傲然。 不一会儿,皇上也到了衍庆宫,到底是皇贵妃举办的宴席,这样的时候卫景昭一向都会给她面子。 妃嫔们也深知这点,故此今日都打扮得争奇斗艳,想借着这个机会入了皇上的眼。然而卫景昭与卢盈真和明艳公主说了些话后,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抬头,看到的却是青栀一身浅鹅黄色素绡绢裙,站在一盆海棠旁边细细地看,手里还端着一只青花茶盏,眉眼细腻,肤色胜雪,真真是人比花娇。 因此当卢盈真推着皇上也去看看花时,他起身后直接来到了青栀她们身边。 念云见到卫景昭过来,眼神都亮了,卫景昭示意她们不必多礼,先问念云:“这两天睡得安稳么?” “多谢皇上关心,嫔妾睡得很好,腹中的孩儿也不闹腾。” 卫景昭颔首,“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董玉棠在一旁扯着帕子恨恨不已,她只觉得傅青栀家世好,所以就有孟念云贺梦函这种人就围在她身边,三个人在一处,你帮我我帮你,自然好争宠得多。就好比今天,明明傅青栀都穿的这么素净了,皇上还是最先去找她。 玉棠只是嫉妒青栀的好运气,却不知道青栀背过人去,是如何努力地对皇上尽心侍奉,对姐妹情真意切。 这边姜映然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往皇上那边走。青栀见姜选侍扶着肚子过来,赶紧去扶了扶。谁知董玉棠见姜映然也去皇上面前晃悠,哪里甘于落在人后,当下也借着看花的由头走到了卫景昭的身边。 卫景昭有些无奈,不过后宫里本来就是这样得不了清净,他也不愿落下厚此薄彼的名声,客气地问了问姜映然这胎是否还稳当,平日里进食胃口好不好。 姜映然一一答了,说了些闲话,便好似无意地道:“皇上,嫔妾前两天经过一处无人住的轩阁,听闻里面有极好听的歌声传出来,和婉昭仪娘娘唱的那些小曲很像,嫔妾去问了问,却是一个南边来的宫女,平常就守着一些没人住的楼台进行清扫整理。然而她的歌声实在美妙,嫔妾今天便把她带了来,想在赏花宴上助助兴,不知可不可以?” 卫景昭也是爱声色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些时候宠裴婉修那么久,当即就道:“这有什么不可以,让她隐在那边花丛里遥遥唱着,才别有一番滋味。” 姜映然应了声,就下去安排,董玉棠见皇上都没搭理她,就失落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卫景昭便去与盈真说这事,盈真也很感兴趣,“咱们宫里却是藏龙卧虎,不知道这个宫女歌喉是不是更胜婉昭仪一筹呢。” 卫景昭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等待。不多时,一曲吴侬软语唱就的江南小调忽远忽近地传了过来,似柔丝缠绕,又似清水涟漪,探入人的耳朵里,直如一只小猫,正挠着人的心。相较于婉昭仪的半路出家,这才是真正从小就唱才得来的本事,咬字自然也比婉昭仪标准得多。 一曲罢了,卫景昭毫不吝啬地夸赞,众人也都感慨这是天籁之音,唯有婉昭仪变了脸色,这样的歌喉绝对在她之上,更别提对歌曲情绪的拿捏了。 偏偏姜映然眼唇笑了笑,开口问的便是:“听说婉昭仪也是个中高手,皇上也甚是喜爱娘娘的那一把嗓音,不知道嫔妾有没有福气,能一闻芳音?” 姜映然是眼角眉梢都自含凉意的美人,这么柔弱地笑,连卫景昭都少见,不免多看了一眼。见她难得有什么恳求,又笑得妩媚,便歪过身子对裴婉修说:“你唱得不比这个宫女差,这里又都是自家人,你肯为朕唱一曲吗?” 裴婉修内心是极抗拒的,但卫景昭太会说话,他说的是“为朕唱一曲”,若是裴婉修拒绝,岂不是不给皇帝面子,当下只得应了。 昭仪娘娘肯开口献艺,同那起子宫女当然不一样,丝竹瑶琴都是一应要备好的,等众人摆好了东西,裴婉修却觉得喉咙有些难言的干涩。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还是走到了中间,向皇上与皇贵妃行了一礼,低声说了句“献丑了”,就开始随着音乐演唱。 裴婉修的嗓音似乎天生不如方才那个宫女,一开口诸人心里就有了计较。但裴氏到底是请了知名的乐师指点出来的,胜在技巧高明,转折起伏都听得舒服,因此也还算上佳。 谁知唱到一半,到一个转高音的地方,裴婉修忽然发出难听而嘶哑的声音,如同徒手撕裂锦缎那样令人难受,跟着她开始连连咳嗽,乐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赶紧停了奏乐,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卫景昭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嗓子不舒服?” 裴婉修一面咳嗽,一面觉得嘴里似要烧起来,痛的连声音都发不出,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许多妃嫔见她摸着喉咙,面露痛苦之色,吓得都让到了一旁,连卢盈真都略带怀疑地和皇上小声说:“不会是什么传染的病症吧?即便不是,她这样咳来咳去,沾到孩子了也不好。” 卫景昭一想,以为很有道理,当即就唤来李闵,“用软轿将婉昭仪送回去,宣太医来看看,敏恪待会儿宴会结束了送到万寿宫,让太后先帮忙带一下。” 裴婉修愣了愣,强忍着痛苦请求,“皇上……恪儿她……” 卫景昭也不意竟有这样好的机会带走敏恪,当即挥了挥手,拦断了裴婉修的话,“你先安心养着,等好了自然还是要把敏恪送回去的,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带不好孩子啊。” 裴婉修已经丢了老大的面子,加上自己的喉咙火烧火燎,确实难受,行过礼后就匆匆离去。 虽然宴席上出了这样的事,众人的玩闹之心也并没有减多少,总归那裴婉修是个不得人心的,她到底怎么样了其实没人在乎。倒是皇上的一句“把那唱曲的宫女带上来给朕看看”,委实更让人担心。 那宫女名叫澄茵,是许家的姑娘,生了一张江南人特有的精致脸蛋,身量也小巧纤弱,卫景昭问了些问题,她都不卑不亢地回答了。卢盈真见卫景昭脸上显出满意的神色,便故意地说:“臣妾瞧着这位许姑娘有做小主的品格。” 卫景昭笑一笑,低声道:“胡说什么,朕没有收她的意思。” 卢盈真抿着嘴笑,她并不在意宫里再多个低位的嫔妃,何况此人似乎能替代婉昭仪,相较于一个家世普通宫女出身的小主,自然是生有公主的昭仪更让盈真防备。 “宫里的妹妹都各有才艺,偏偏在曲艺一项,一直没有拔尖儿的人,”盈真劝着卫景昭,“婉昭仪固然是个还不错的,可比起许氏来,到底还差了那么一截,何况婉昭仪嗓子蓦然变成这样,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如初,臣妾以为,若是许氏能补了歌喉上面的空缺也不错。” 卫景昭拉过盈真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皇贵妃如此大度,便给她一个官女子的身份吧,至于住哪里,你安排就是了。” 卢盈真听了就十分放心,官女子是要比从八品御女还要低的存在,甚至都不能有人伺候,时而还要被其他人使唤去干活,皇上这么说,就是此人可有可无的意思。 那许澄茵忙不迭地伏地谢恩,她倒不在意自己一开始是个什么身份,总归还年轻,来日方长就是了。待她磕完头,卫景昭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这么一来,就该安心了吧?如果安心了,就别再折腾。” 许澄茵愣了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方要说话,卫景昭已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赏花。 如念云这般的人,与她不相干的事情她绝不多想,然而青栀和念云不一样,她自入宫开始就步步为营,既为了自保也为了端着傅氏门楣的体面,皇上哪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常常要多番揣摩。 自皇上说了莫名之语后,青栀默默扫视了一圈,多数人脸上是疑惑之色,只有姜映然的神情僵了一僵。 青栀有了数,表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且说裴婉修回了甘泉宫,赶紧就传太医,来的是梁松梁院判,他诊了诊脉便知端倪,却假意是什么疑难杂症,皱着眉总是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巧合 裴婉修被唬了一跳,赶紧冲一旁的茗儿使眼色,茗儿知其意,赶紧包了一小包银子出来,递到梁松手边,担忧地问:“梁太医,我们主子是得了什么病症?很难治吗?” 梁松半推拒地收了银子,这才退了几步躬身道:“治倒是不难治,但娘娘以后切不可胡乱吃东西,不然还有这般得病的时候,若吃的别的不好的东西,说不准还会危及性命。” 裴婉修迷迷瞪瞪地哑着嗓子问:“梁太医的意思是,本宫吃错了东西才会如此么?” 梁松道:“正是,若微臣没有诊错,娘娘应该是误食了火鹤花,娘娘的喉头现在有如火烧,又肿胀起泡,正是食用了这种花的缘故,不过待微臣给娘娘开几剂清热去火的药,娘娘喝下去,慢慢得也就好了。” 裴婉修不大能说话,茗儿谢过梁太医,就把他送出去了。 茗儿再回来时,裴婉修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但茗儿从了主子的性子,一样的急躁,当即就问:“主子,您可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吃下去的这个火鹤花?” 裴婉修心里有怀疑的人选,但她苦于没有证据,现在又不太能说话,等喉咙养好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心里又气又恼,越发连茗儿都懒得搭理,转过头去假寐。 消息传到了衍庆宫,皇贵妃为了避嫌也为了自己的安全,赶紧又宣卜太医进来,逐一看了看桌上那些点心,卜端阳一一检视甚至小尝了之后,才拱手道:“娘娘这里的东西都没有问题。” 卢盈真这才松了口气,同众位妃嫔说道:“这婉昭仪也不知道在哪里吃到火鹤花,以后妹妹们入口的东西可千万都小心些,拿不准的就召太医问问才好。” 大家行下礼去,都说:“多谢皇贵妃娘娘关心。” 衍庆宫里散了后,姜映然邀请青栀念云一起走,青栀微笑着婉拒了她,“本来和妹妹是顺路的,但听说凝碧池那边又养了几十尾五彩锦鲤,我瞧着这会儿还早,天又黑的晚,准备去瞧瞧。” 念云心里奇怪,之前青栀可没有对那鱼流露出什么兴趣,怎么忽地要专程去看看?不过她习惯了跟着青栀的想法走,当即也说自己要跟着姐姐一起去逗逗鱼。 姜映然见此,也就作罢了,她挺着个肚子闹了一下午,十分疲累,可没有那等闲情逸致。于是几人在衍庆宫外道别,贺梦函想了一下,觉得看鱼很没意思,便同姜映然一起走了。 这边念云当然还懵然,她和青栀之间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等走出衍庆宫的范畴,她就直截了当地问:“从来没听说姐姐喜欢鱼儿的,怎么今天忽然想去那边?” 青栀静了静,抬头问念云:“在你看来,我是为什么要这么说。” 念云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道:“单我看来,是姐姐不想同姜选侍一起回去,所以找的借口。” “你都看出来了,想必姜选侍也看出来了。”青栀显得十分淡然,“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与她以后不会再走得近了。当然念云,你未必要受我的影响,我不能让自己走错一步,所以才这么小心翼翼。” 念云却摇摇头,“我只与姐姐要好,以前是,以后也是,姐姐不喜欢接触的人,我往后也会少些来往。进宫之前我就没有什么玩得好的朋友,我不太会说话,反应也有些迟钝,唯有姐姐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许多书上的东西,按说姐姐是我师傅啊,徒弟哪里有背离师傅的道理。” 青栀看她憨态可爱,不禁把一身严肃之气都散了,笑着说:“所以你问都不问为什么,就要追随我的脚步?” 念云“嗯”了一声,眼睛里都是诚挚。 青栀无奈摇头,还是把原由讲给她听,“今天敏恪公主在赏花宴上同姜选侍说了好些话,你也看到了?” 念云回忆了一会儿,忙不迭地点头,“是,当时她还给公主吃东西,然后婉昭仪就过去了,我的心都提起来了,生怕婉昭仪一言不合就要欺负她,所幸姜选侍机灵,似乎还请婉昭仪吃了东西。” 青栀笑了笑,“今天的事,大约与你心里所想恰好相反,多半是姜选侍欺负了婉昭仪。” 念云睁大了眼睛,婉昭仪对她来说简直就如同噩梦一般,平常在宫道上碰见了,她都恨不得自己能缩到一旁的红墙里去。这么厉害的婉昭仪,也有着别人的道儿的时候? “宫里的娘娘都不会轻易出手算计人,一方面是宫规森严,且不说那些药啊粉啊的,很难往里面什么害人的东西,另一方面是若真害了人,自己就不太好摘干净了。往往越周密的计划看起来越像巧合,但你我还有旁人都知道,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就说今天这个事吧,敏恪公主玩闹到姜选侍身边,是巧合;姜选侍给东西吃,是巧合;婉昭仪吃了姜选侍的东西,仍是巧合;后面出现的会唱江南小调的许澄茵、婉昭仪忽然喉咙嘶哑,这些看起来,全是巧合。但连到一起看,是不是就有些太巧了。” “纵然我不知道那火鹤花是什么时候混到婉昭仪所吃下去的点心里的,但也知道她的嗓子在刚到衍庆宫时还是洪亮的,这火鹤花想必是吃下去过一会儿就发作,否则不可能算得那么清楚——刚好许澄茵唱过一曲后,轮到婉昭仪,就不行了。只是婉昭仪纵然被算计了,她也没有任何证据,何况卜太医也来看过,说席间的点心都没毛病,若她还要往赏花宴上追究,就是同皇贵妃过不去。” 念云听得愣了神,良久才说:“这么说来,火鹤花是姜选侍骗婉昭仪吃下去的,许澄茵这个人也是早就挑好了来代替婉昭仪的?” 青栀的脸上亦有些失神,“皇上对妃嫔的态度,基本上都是可有可无,何况婉昭仪那样的性子,可不是他所喜欢的,因此谁给他唱曲儿都行,只要好听就够了。再者说婉昭仪在去年我们刚入宫时,就狠狠折辱了姜选侍。她伤人在先,所以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也就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必报 念云猛然回想起来,皇上当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说的是“这么一来,就该安心了吧?如果安心了,就别再折腾”。念云喃喃地道:“皇上那句话……那句话……” “嗯,皇上的那句话摆明是敲打姜选侍,意思是既然已经报了仇,就该适可而止。看得出来咱们这位皇帝,虽然喜欢女子有自己的性格,但若真有个女子恩仇必报时,他又接受不了了。” 青栀还有句话没有说,正是因为皇上乃至整个皇室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女人,她才会同姜选侍保持距离,说到底她也是自私的,但本来就因家族而被怀疑防备的女子,若还与皇上不喜的人频繁接触,这后宫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念云又想了会儿,深深叹口气,“算了,我人微言轻的,哪里管得了这样的事,再说整个后宫,大约只有皇上去姐姐那,我才不那么难受,说起来我也是善妒的女人了,哪里还会为情敌去讨还公道,好在我早和姐姐说好了,以后仍旧跟着姐姐的脚步,不操心这些事。” 青栀苦笑,“我只是把我看到的给你摆出来,你总归也是要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选择,别一壁听我怎么说,若我有一天不在了……” “姐姐慎言!”念云这才急了,郑重地道,“我知道,姐姐说的话我都明白了,婉昭仪种了恶因,所以在姜选侍这里收到了恶果,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参与,更要离她们的争斗远一些,才能自保。但姐姐以后也不能说这种话,我一定会努力去弄明白这些事,以后不让姐姐担心我。” 两个人在凝碧池边随便看了看锦鲤,就往回走,青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念云,你真的很爱皇上么?” 念云有些羞涩,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头,“这后宫里,唯有两个人我不能离开,一个是姐姐,一个就是皇上。” 青栀摸了摸她的发,小声说:“希望你这样好的脾气性格,可以一生顺遂,得夫君真心所爱。” 念云憨憨地笑,她却说出来一个青栀从没想过的问题:“姐姐,若你有一天也真心爱上了皇上,还会和我说这样的话吗?”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都静止,青栀丝毫不能确认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卫景昭,到底这个男人拥有着她的身,是她正正经经的丈夫。这世上还有比一段婚姻里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情吗?青栀也盼望过,有一天能和卫景昭携手白头。 但她这会儿还是缓缓点了头,“我还会这么说,因为你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不平凡的人,若是寻常百姓,我必定不能忍受心爱之人枕榻边还有旁人,但他是皇上,一切就不一样了。在后宫里,很多时候夫君不如姐妹来得实在。” 念云灿烂地笑,她虽然并不聪明,但这个道理是她明白很透彻,所以她对青栀有多么看重,可能连青栀自己都不知道。 且说甘泉宫内,裴婉修本来是假寐,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再起来时天已经黑透。梁松这人虽然贪财,但到底是个院判,没真本事坐不上去,他医术也确实高明,开的那副药药性发散出来,裴婉修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了许多。 她发出了一点轻轻的声音,外面守着的茗儿就赶紧进来,关切地问:“主子醒了,可好些了么?” 裴婉修声音还是沙哑,但发声已经不那么痛苦,“好多了,你伺候我洗漱一下,便传晚膳吧。” 茗儿迟疑了一会子,才禀报说:“您睡下不久,衍庆宫那边散了,姜选侍便过来说要瞧一瞧您,奴婢说您刚休息了,请她晚些再来,可姜选侍不紧不慢,就说她在外面等着,奴婢无奈,只得给她上了茶。” 裴婉修骤然起身,带着恨意道:“是,她怀有身孕,你也没法强行赶了她出去,给本宫上妆打扮,我去会会她。” 裴婉修出来之时,姜映然正把手里的茶碗放下,顺势就起身行了个万福。 “你来做什么?”婉修冷冷地问,恨不得自己拿起扫帚当下把她打出甘泉宫。 “听起来娘娘的嗓子已经在恢复了,不过可惜,”姜映然稳稳地坐回座椅,“娘娘的好歌喉已经有旁人替代了。” “你到这里等了这么久,就是来看本宫的笑话?” 姜映然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茗儿,婉修会意,沉声命令道:“你先出去。” 茗儿有些担心,迟疑着不肯走,裴婉修轻蔑地笑了笑,目光在姜映然挺着的肚子上逡巡,“放心,姜选侍还怀着孩子呢,谁会和自己的骨肉过不去?” 言下之意是两个人绝不会推搡动手了,茗儿放下心来,就带着旁边的人下去,顺带还把门关上了。 姜映然舒了口气,和气地说:“想必到了此时,娘娘也回过味儿来了。” “本宫一回甘泉宫,就觉出来了,姜选侍好活泛的心思,竟然敢通过公主的手把火鹤花喂给我,还做得如此不露痕迹,和皇贵妃的赏花宴牵扯不上一点关系,想来那糕点是早就做好了,被选侍贴身藏着的吧?” 见映然只是坐着不答话,婉修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曾经你匍匐在我脚下,吓得颤抖的模样,真是像一条哈巴狗,谁想到转眼间哈巴狗都会咬人了。” 裴婉修恶声恶气,不吝于把最难听的语言加诸在姜映然身上。 映然却不动声色,她经历过甫一进宫就被撤了绿头牌的屈辱,现在这样的几句话当真是无关痛痒,“娘娘素来就爱张牙舞爪,这是娘娘的生存之道,嫔妾不做评论,可娘娘不会明白,一个才入宫的女子,被一简单的句话剥夺了成为真正嫔妃的权利,那半个月里,就连路过的小太监都敢不尊重我,无视我,而如今我连本带息讨回这些东西,对于婉昭仪你来说,并不冤屈吧。” 裴婉修无言以对,去年九月在衍庆宫门前,她其实只是被董玉棠不小心推了下,根本不是多严重的一件事,但她一门心思想着要立威,便拿姜映然开刀,小事闹大折腾到了皇贵妃跟前,皇贵妃又借她的手打压妃嫔,才最终有了这么个结果。 然而就裴婉修这个性格,既然没有刀架在脖子上,她就不会认错的,自然姜映然说这一番话也不是想得到道歉,见裴婉修不语,便又续道:“我与你说起那时的事,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你来我往的来了这么一回,可算是互不相欠了,若你从此罢手,不再为难我,我也愿意把往事一笔勾销。” 裴婉修愕然看着姜映然,怎么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你来找我是这个目的?” 姜映然苦笑,“对,娘娘是从二品昭仪,我只是个选侍,再这么斗下去,我必然得不到任何好处,而娘娘也会受我拖累,譬如今天这事。不如就此丢开手,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裴婉修当然一百个乐意,她自知在暗斗上是算计不过别人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加重自己的外在张扬,那些心思细腻的便不屑于暗算如她这般的人。青栀和姜映然都把她的性格称为“生存之道”,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但她不肯那么轻易地低头,故意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既然你也这么说了,本宫也没有那么小的气量,从此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说的丢开手,自己谨记才好。” 姜映然起身行礼,“多谢娘娘体恤,那么嫔妾也不打扰娘娘休息了,这就告退。” 总算解决了与裴婉修的龃龉,今天下午皇上说的那句话却还姜映然的心里敲着。 先前她做了也就做了,根本不在意旁人会发现,或者说她以为旁人根本不会发现,直到卫景昭开口,姜映然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这么简单的陷害,皇上在朝廷上摸滚打爬那么些年怎么会看不出来,从此在皇帝心中一落千丈事小,就怕后宫里容不得她这样的性情。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错下去,和婉昭仪相斗的火苗必须要熄灭,所以她才肯在门外等了这么久,只为了说上这么一段话。好在姜映然从来没想过要害人性命,看起来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只是宫里面还有一座特别的宫殿屹立不倒,仿佛一双利眼,紧盯着所有的人。皇太后很快听闻了此事,当即冷哼了一声,淡淡地道:“这姜选侍也忒有气性了,去年九月间的事能记到现在来报复,若是有朝一日她觉得皇上亦有对不起她的时候,难不成也这么对皇上?” 春羽一听这话便知不好,太后这是动了真怒,忙在一旁劝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婉昭仪能与皇上比么?她一个小小的选侍,怎么敢有那种心思。” 太后把手里的茶碗搁在桌上,摇了摇头,“一切都很难说,这后宫里可从来都是怨气萦绕之地,这样有仇必报的人怎么能留在宫里,待她生下孩子,便去母留子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圆房 明明已经要临近夏天,万寿宫里已经有了令人出汗的热意,春羽却生生打了个寒颤,恰巧此时宝络正往殿里送东西,听到了这番话。 太后见她脸色都变了,不怒自威地问:“宝络,你去照顾了姜选侍几天,想必是有了感情,也准备为他求情吗?” 宝络慌忙跪下,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并非敷衍,“奴婢不敢给小主求情,但奴婢关照姜选侍的这段日子,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 “觉得,你也说了是觉得了,究竟我们捉不来她肚里的蛔虫,不知道人家真正怎么想的。”见宝络请罪,说自己有妄言之过,太后示意她起来,“你们一定在心里想哀家实在狠心,但总得有人做恶人,皇帝身上担着的是万里江山,谁敢拿皇上的安危开玩笑。” 这话一出,连春羽都得拜下,诚恳道:“奴婢不敢这么想,太后的决策自然都是为了天下。” “罢了,哀家也不是草菅人命的人,着人盯紧她吧,好在皇上也不喜欢姜选侍,待她生产后,就寻个身子伤了不宜侍寝的理由,把她绿头牌撤了。” 不知道姜映然若听到这番话是什么感受,她原本就是为了争绿头牌被撤的那口气才会去害裴婉修,结果到头来,得到的还是撤去绿头牌。 这是宫里的事儿,自有太后去劳心劳神,到了宫外,慕大将军府里,还另有一桩烦心事。慕怀风娶了妻后,却一直不曾圆房,直到五月份,连将军夫人孟氏都开始操心这件事。 孟氏不好意思直接和儿子说,只能拉着儿媳问,偏偏这个儿媳妇是个郡主,也不好太过直接,便只是旁敲侧击地问询,“怀风那孩子每日里还是回来很晚么?” 卫芷吟知道将军府的事怎么会逃出孟氏的眼睛,她问这话心里就是有了底,当即就回答说:“对,也不知只是巡防,宫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事,儿媳先前还等一等他,后来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我就熬不住了。” 孟氏叹了叹气,“都是怀风的不是,新婚燕尔的,不说陪伴妻子,非要去揽那么多事,等他回来了我必替你骂他。” “算了,母亲,”芷吟却忽然道,“多半是宫里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把他绊住了吧,儿媳听闻夫君与宫里某位小主是世交关系,恐怕小主时常有事让他帮忙做,是以回来得晚。” 孟氏眼皮子一跳,儿子的心思她最清楚,但最怕的是儿媳知道了什么,若闹到御前,全家都没有活路了,她当即勉强笑道:“能有什么绊住了他,多半是皇上派的任务太多。你放心,我站在你这边呢,等怀风回来了我帮你收拾他。” 面前的人微微一笑,“那就多谢母亲了。” 卫芷吟的心慢慢沉下去,若说之前对于董玉棠的话语还将信将疑,到了今天,孟氏没藏好的情绪已经明白告诉她真相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任由慕怀风这么下去,夫君是自己的,怎能拱手相让。 慕怀风这边,刚巡视一圈皇宫回到了办公的地方,家里人就传过来话,说夫人得了病,现在卧床不能起来,让二公子赶紧回去看看。怀风一惊,由不得他多想,赶紧向统领刘渊请了假,就往家里赶。 谁知到了家,母亲好好地端坐在梨花木椅子上,怀风当即生了气,问是谁往宫里瞎传话,预备家法伺候。孟氏却道:“是为娘往宫里瞎传话,怎么,你要问为娘的罪?” 怀风愣在原地,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娘找儿子回来,是为了什么事?” 孟氏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桌子,痛心疾首地道:“我早就说,你心里挂念着傅家的那个闺女,早晚要出事,可你呢,你偏不听,你为什么会去做禁军,你当家里人除了你哥哥就没人知道?我与你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不想太提这件事,哪知你却变本加厉,娶了媳妇还不肯圆房。你是要逼死娘和你爹吗!” 这话说得太重,怀风在一半时已经跪下,磕着头说“儿子不敢”。 孟氏含着泪,一手拿着帕子捂在心口,“当初她进了宫,我已经劝过你,说这是掉头的大事,害人害己,可现在还闹到了你媳妇面前,她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这桩婚姻是谁促成的你不知道?皇家的颜面岂容你这么践踏!现在只是郡主知道了,你安抚安抚也就罢了,等到旁人知道的时候,你想后悔也没地方后悔了。” 怀风这才渐渐听明白了,这件事该是卫芷吟捅到了母亲面前,他定了定心神,慢慢地问出来母亲与妻子之间的对话,听完后深深叹了口气,“儿子知道了,请娘放心,儿子这就去看看芷吟。” 孟氏的气这才顺了顺,却没看到孩子脸上的苦笑和无奈。 母亲摆明是被卫芷吟套去了什么,有可能只是一个表情,有可能是哪句话,但两个人都没做错什么,错的只有他慕怀风。 卫芷吟没想到丈夫今天这么早回来,当即起身领着丫鬟为他宽衣解带地换上家常衣衫,又拿来了热毛巾,让他擦擦脸。怀风却一把握住她的手,温言说:“不慌忙这些,你让厨房做几道小菜,上一壶酒,我直接去洗一洗,洗好了咱们一起用晚饭。” 卫芷吟等这一天等了那样久,当即利落地应了一声,吩咐人为二公子烧水,又亲自跑去厨房盯着人做菜。 这一晚两个人推杯交盏,没想到的是卫芷吟的酒量比怀风好得多。慕怀风已经喝到醉眼朦胧了,芷吟尚能将他稳稳地扶到床上。 借着酒意,怀风将芷吟拉入怀中,一件一件去脱她的衣裳。卫芷吟双颊绯红,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她很早就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当下就配合着怀风去解衣裳。 芷吟觉得疼,慕怀风是醉了的人,之前根本没什么爱抚,但在那以后,芷吟觉得人生仿佛都圆满了,也肯配合着怀风,发出婉转的呢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难堪 月明星稀,卫芷吟靠在已经熟睡的夫君的胸口,感觉十分快乐,这一夜后,不管是对宫里还是自己的母家与夫家,都有了交代,也没有人可以再因为这件事而对她指指点点,慕怀风这个人,她是彻彻底底拥有了。 芷吟纤长的食指划过慕怀风的胸口,一圈又一圈地划动。怀风似感到有些痒,睡梦里便一把握住这只手,并小声说道:“栀妹妹,别闹。” 这句话如同一盆三九寒天的凉水,兜头兜脸地淋了卫芷吟一身。她记得分明,从旁人那里打听而来,瑾容华的闺名是“青栀”二字。 她慢慢坐起身,看着窗外被月光笼罩的将军府。原来慕怀风肯要她,根本不是因为他所说的,水到渠成情之所至。还有那壶酒,如果他尚在清醒,这个房恐怕都元不成了。到现在,慕怀风也只是怕事情闹大,伤了他挚爱的女子。 卫芷吟水葱似的指甲慢慢扣入手心,留下疼痛的印记。 斗转星移,转眼又过了十余日。这一天午后,青栀用过午膳,正想着去玲珑轩和孟念云一起改改前些日子做出来的绣花小样,便带着岚秋出了宫门。 因着午后太阳有点大,青栀特意选着从乾明宫仪元殿那边走,虽然有些子绕,但是一路上有乾明宫宫墙内种着的槐树垂枝荫蔽,倒也阴凉。 身边的岚秋带着的,正是青栀借了柔贵妃的小厨房里刚做好的青柠冰甘露圆子,并着一盘用藕粉做好的冰糖糕,除却带给念云,赠给柔贵妃,也已经另预备了一份着小顺子往卫景昭那送去了。 将将走过长福宫,却听见从华阳宫的另一侧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青栀抬眼朝那边望去,日光耀眼,花园里的三色堇与千日红开得极好,有几只彩蝶正盘旋着飞舞,远处湖上的红莲随风摇曳,而一阵清脆柔和的歌声从湖边的赋竹亭传来。 赋竹亭内,坐着的正是卫景昭、董德媛和贺充仪,那个新晋的官女子许澄茵也随侍在一旁歌唱助兴。青栀心下讶然,最近朝中政务颇多,卫景昭常常在御书房批文到深夜,已经好些日子没往后宫来了。 此时好容易得了空,卫景昭却也没往衍庆宫安抚皇贵妃,也没传话让青栀陪驾。想是政事着实令人烦心,倒不如传唤几个位分不高的妃嫔,听曲喝茶取乐。 正思索着,岚秋在旁问道:“小主,您不预备上前给皇上请安么?” 青栀有些迟疑:“皇上并没有传召我,我那一份糖糕足以表明关怀皇上的心意了。” 岚秋低眉道:“是。但是皇上现在就在这里,小主亲自把做好的糖糕送去岂不更好?再者说,若是哪个小主的奴婢眼尖看见了您,回头跟皇上嚼舌根,说您路过却装作不见,怕是不太好。” 青栀点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说罢理了理衣襟,朝赋竹亭走去。 青栀走到赋竹亭外,敛襟下拜:“嫔妾给皇上请安。” 董玉棠和贺梦函见青栀走过来,也都正了正神色,董玉棠不情愿地站起身,草草地福了一福,贺梦函正准备起身,卫景昭伸手示意她:“你身子不舒服,礼数就免了罢。” 青栀一直低着头,但心里极是奇怪,卫景昭向来注重礼节,因为贺梦函身子不适免了她的礼数已然很奇怪;而董玉棠虽然跋扈,但是当着皇上的面也敢这样对她不敬,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更让她不安的是,卫景昭竟然丝毫没让她起来的意思。 太阳正照在青栀的头顶,不一会她的额头就出了微薄的汗水,但是依旧保持行礼的样子,丝毫未动。连许官女子也觉察出气氛不对,不知要不要接着唱下去。 卫景昭竟然看都没看她一眼,面带微笑,对许官女子说:“这段唱的很不错,继续。” 许官女子看了一眼青栀,应声道:“是。” 青栀觉得无比尴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卫景昭竟在这几位位分低她许多的嫔妃面前让她如此下不来台,正强行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进退两难,贺梦函开口向卫景昭道:“外面日头毒,皇上还是让容华起来吧。” 卫景昭听了,又默了许久,还是给了贺梦函面子,对青栀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 青栀道:“是。”缓缓起身,没想双腿因为蹲得有些久竟有些发麻,差点就一个趔趄往一旁歪去,幸得她礼教学得好,极力的稳住,岚秋很有眼色,在旁边扶住了她。 青栀艰难地抬起头看了卫景昭一眼,往亭中慢慢挪去。 赋竹亭中的石椅上只有三个座位,她抬眼望着卫景昭、身子不适的贺梦函、还有位分低了她三个阶品的董玉棠。董玉棠没得皇上开口自然不会起身,而贺梦函之前要行礼都被卫景昭拦下,此时若要提出给青栀让座,怕是又得了一句卫景昭给的难堪,于是青栀只得同许氏站在一旁。 她又偷偷地打量卫景昭,见他面色有些不好,唇边一丝笑意也无,全然不似刚才在远处望着的情形,似乎是自己的到来扫了他的兴。 青栀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在开始盘算最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妥当,而她在后宫行事向来小心,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得罪皇上的。于是青栀只有越发地不安,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往这处来。 卫景昭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却是卫景昭身后的赵和看了她一眼,缓慢地摇了摇头,又马上低下头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卫景昭开口问她道:“午后这么热,容华这是要往哪去?” 青栀回道:“回皇上的话,嫔妾正准备去玲珑轩和孟才人叙话,路过此处,所以来给皇上请安。”她边说边看着卫景昭,道:“这里有嫔妾亲手做的青柠冰甘露圆子和藕粉冰糖糕,不如皇上和三位姐妹尝尝,皇上也看看臣妾的厨艺有没有长进。” 说罢从岚秋手中接过盘子,恭恭敬敬地呈到卫景昭面前。 卫景昭依旧装作未见,却是董玉棠拿起了桌子上的桂花莲子饼,递到了卫景昭嘴边,卫景昭终于露出微笑看了董玉棠一眼,咬了一口,随即赞道:“很爽口,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手艺。” 董玉棠立刻灿然微笑:“皇上若是喜欢,嫔妾以后天天给你做。”斜眼瞟了一眼傅青栀,“姐姐还是收起来吧,这糖糕若是给皇上做的,怎不见你专程送来,这样临时找个顶替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稀罕你给孟才人做的吃食呢。” 青栀的脸一下就红了,强忍住心头的怒气,向卫景昭道:“嫔妾已经专程为皇上准备一份,已经着人送去勤政殿了。这几日皇上公务繁忙,所以嫔妾未敢贸然打扰。” 话到了这个份上,青栀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她此时已经觉察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指望卫景昭能给她脸面了。 正不知如何做比较妥当,贺梦函看了青栀一眼,向卫景昭笑道:“臣妾这几天胃口不好,这个冰糖糕倒是看着很清爽,臣妾先替皇上尝尝吧。逐星,还不快点接过来。” 见气氛有些缓和,连一旁的许官女子都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没想董玉棠竟又找青栀的茬:“容华是不是几天没见皇上,怕皇上忘了你,特地打听皇上的行踪?不然怎么恰巧能在这里碰上?说到底,从锦绣宫到玲珑轩,这条路可不是最近的路啊。” 青栀心里恼恨,若是换做平常,或者抬步就走,或者还嘴反击,可是今天情形不对,所以只能依旧面带微笑回道:“这几天天气炎热,嫔妾那里到玲珑轩也有些距离,所以择了阴凉的路走,才会路过这里。皇上和姐妹们也要不要被暑气所侵才好。” 青栀正准备说几句关怀的话,卫景昭终于有些忍不住不耐的神色,对她说:“请安已经请过了,糕点也呈上了,你退下吧。” 卫景昭这句话,分明是不想让她在跟前了,可是青栀心里却觉得轻松了许多,闻言下拜告退,才走出亭子,卫景昭又在她身后道:“既然天气这么热,容华最近还是少出来走动吧。” 青栀咬了咬牙,几乎有点站不住脚,强忍着委屈回了句:“是。皇上也千万保重身体。”便携着岚秋离开了。 青栀一直一步步稳稳地走着,不敢有片刻仪态的松懈,直到确定走出了卫景昭等人的视线,才扶住了路边的宫墙,大口地喘着粗气。岚秋也有些焦急,为青栀在后背顺气,道:“小主您先缓缓,也不知皇上这是怎么了。之前再怎么生气,也没见皇上这样给哪个嫔妃脸色看。” 青栀强忍住泪水,吸了一口气:“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为何会到这样的地步。若是犯了错,皇上当面训斥我、处罚我也都罢了,这样拐着弯的教我难堪,我实在是想不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水灾 岚秋问道:“要不小主先回宫吧,我们再着人去玲珑轩回话。” 青栀面色苍白,缓缓直起了身子,道:“也好。免得念云跟着担心。” 青栀和岚秋刚一进宫门口,就见梳月着急地在门口等着,见青栀过来,一脸的慌张神色,“小主,小主,大事不好了!” 青栀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四下看了看,对梳月道:“进殿说。” 梳月点点头,也上来扶着青栀,主仆三人走进殿门,岚秋忙将门关上了,梳月张望了一下道:“小顺子呢?没跟小主一起回来吗?” 岚秋道:“小顺子去哪了?” 梳月道:“就是小顺子得了这个坏消息,所以去玲珑轩找小主了,怎么,小主没有去玲珑轩吗?” 岚秋给青栀倒了杯茶水,又忙着去给青栀湿了面巾,对梳月道:“没有,我们在路上碰见了皇上,皇上他……”见青栀脸色苍白,鬓边的头发已经湿了,于是便不再往下说,先专心用面巾把青栀的汗水细细地擦了一遍。 梳月低下头,看了一眼青栀,小声道:“皇上是不是为难小主了?” 经历了适才那一场景,青栀的嗓子仿佛干的能冒出烟来,一杯茶饮下才觉得些许缓和,开口问梳月道:“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梳月被青栀这么严厉地问了一句,眼泪都快出来了,“小主,傅大人他,他出事了……” 青栀觉得脑袋“哄”的一声响,连音色都变了几分:“出事?出什么事了?” 梳月从未见过青栀如此,即便是从前受了任何委屈,也不见她如此失态,强忍住哭声道:“小主您别着急。是小顺子把冰糖糕往勤政殿送去的时候,听闻了前些天上朝时的事,他以在玲珑轩,所以急急忙忙赶过去了,这会子怕是应该回来了。” 又过了一刻钟,青栀坐在内堂的软塌上,听着小顺子把打听来的消息仔细道来,小顺子虽然心中难过,但是这件事被他一字一句复述的清楚,就好像在眼前发生的一样。 座下的塌子柔软贴身,堂内还带着春夏相交的灼热温度,可是青栀却如堕冰窖。小顺子每说一句,青栀的心便冷上一分。 事情是这样的。 前段时间卫景昭上朝,听到的头一等大事,就是南边传来的灾讯。每年到了夏天,是暴雨集中的时候,极容易发生涝灾,朝廷在此前早已拨了款项给各个容易发生涝灾的地方,用来坚固堤坝,保一方平安。 谁知雨季才刚刚开始,堤坝就受不住高涨的水位决了口。长江中下游很多地势较低的镇子都发生了涝灾,耕地积水,大片的农舍被淹。 然而农田减产绝收、农业设施被破坏倒是其次,这次灾害不过发生了半天,已经有不少百姓在涝灾中丧命,连日的暴雨加没有处理的尸体,天气再一热,又引发了瘟疫。 等这桩大事传到京城时,在其中失去性命的百姓已经不知何几。 更令人愤懑的是,当初收到朝廷拨款,负责修建及加固堤坝工程的浙江按察使王颂岩,早已捐款私逃,不知所踪。 卫景昭闻言,一掌拍在赤金九龙宝座的扶手上,额头青筋暴起,大怒道:“派人去抓王颂岩!抓到之后,杀无赦!” 见卫景昭龙颜大怒,大臣们齐齐跪地,惶恐道:“皇上息怒!” 卫景昭冷冷道:“息怒?朕拨给整个江南百姓的银饷,竟被一个王颂岩中饱私囊!江南地区的农业发展与江山社稷息息相关,死去的都是朕的子民!他建出这样的堤坝,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朕?怎么看待大顺朝?朕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凌迟都不为过!” 官员们都俯身跪地,益发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卫景昭冷静了一下,“贺益平何在?” 都察院左都御史贺益平闻言起身,走上前来跪下:“臣贺益平在此。” 卫景昭强压怒火,道:“朕任命你为浙江巡抚,带着赈灾的银饷和物资,以控制瘟疫相救百姓为首要任务,即刻动身!” 贺益平道:“臣遵旨!” 卫景昭又点名:“慕敛。” 镇国大将军慕敛也从大臣中走出,跪地道:“臣在!” 卫景昭道:“你荐一人,负责去追回王颂岩和那笔银饷,同时给朕彻查,朝廷给当地的每一笔款项都用在了何处!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和王颂岩一般目无天子?” 慕敛领了命,垂头想了想,一身正气地说:“举贤不避亲,臣举荐小儿慕怀风为皇上追查此事,虽然怀风尚年轻、少经事,但一身刚勇,对收贿贪污之事从来嗤之以鼻,欲除之而后快。” 卫景昭说了声“好”,下令道:“任慕怀风为钦差,赐尚方宝剑,抓捕王颂岩,辅佐浙江巡抚贺益平彻查此事。” 此间事了,忽然有大臣站出来,觑着卫景昭的神色,小心道:“臣有事启奏,王颂岩不过一个小小正三品按察使,照理说不该有这个能耐和胆量,贪上这么一大笔钱,臣怕……” 卫景昭的目光冷冷地射向他:“怕什么?” 那大臣低了低腰杆道:“怕是朝中有位高权重的人给他撑腰。” 卫景昭挑了挑眉,重新做坐回了座位上,语气看似平和,实则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他压低声音道:“是谁?” 那大臣不大敢说,旁边的户部郎中董胜才出列道:“启奏皇上,若是微臣没记错的话,王颂岩是去年才升的官,举荐他的正是傅大人。” 接下来的事就甚简单了,傅崇年当即认罪,说自己有失察之过,但绝不承认和王颂岩同流合污,六部九卿有许多是傅崇年的学生,或是被他举荐上来,当即纷纷站出来为傅崇年辩解。 谁知这么一来,卫景昭更为生气,认定傅崇年结党营私,震怒之下罢朝而去。 其中的暗涌青栀看得分明,贺益平乃是贺梦函的父亲,也是大行皇后贺惜榕的父亲,这次被委以重任,皇上自然要安抚他的女儿,同样,董胜才是董玉棠之父,他拿捏住了卫景昭心中所想所怀疑之事,把贪污引到了傅崇年身上,卫景昭便也乐得卖他人情,召董玉棠随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失宠 至于父亲的那些门生里,多半有人已经反水,故意领头为父亲求情,所以才引起卫景昭的大怒。 青栀苦笑,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前朝后宫,偏偏又这么息息相关。 眼下自己处境如何倒不要紧,青栀问小顺子:“我父亲现在如何了?” 小顺子说:“皇上发了大人半年奉银,还说现在治的是失察之过,若查了清楚,傅大人与此事无关也就罢了,若是有关便要大人去偿浙江那么多百姓的性命。” 青栀身上一软,靠在了一旁的软枕上。岚秋赶紧扶住了她,梳月在一旁已经捂着嘴默默哭泣。 青栀展眼望去,一屋子的人,没有人能够帮自己,反而她才是众人的主心骨,她不能倒,若是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顺子,你这些消息来得都可靠么?”青栀定了定神,问道。 “可靠,奴才与小相子是一同进宫的,后来小相子虽然被赵公公挑去做徒弟,也肯和我们在一处打闹,奴才去送东西时,小相子刚好在勤政殿守着,他知道奴才侍奉小主您,就把这件事特特地告诉了奴才。” 青栀的手蜷缩成了拳头,“嗯,就算他这会儿不告诉你,慢慢地消息也会传遍全宫,只是劳你帮我去谢谢他,若是要银子打点只管问梳月拿。” 小顺子应声,然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这一天晚上,梳月值夜,就听得自己的小姐在屋内翻来覆去,似睡不着觉。她轻轻进去,点了支蜡烛,果然看见青栀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青栀见她进来,笑了笑,问道:“还没睡么?” 梳月摇摇头,给青栀倒了杯茶,“奴婢听小主辗转未眠,所以进来看看。” 青栀叹了叹气,“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想不出该怎么办,阿爹不让人往宫里送消息,大概就是怕我忧心。” 梳月安慰道:“所以小主更不要这样不睡觉了,回头熬出毛病来,大人和夫人在府里就要焦头烂额了。” 青栀颔首,“我知道,我不过是在想法子,等真想出来了自然不会与自己身体过不去。好在慕将军与我们守望相助,主动请缨,派了怀……慕小公子去彻查,我了解阿爹,这样的钱他绝不会贪。只要有靠得住的人去查便好。” “是呀,慕小公子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小主放心。”梳月心里其实也忐忑,但她相信青栀,相信傅家,“咱们现在不能自乱了阵脚,一切都没有定论,谁也不能治大人的罪。” 在这件事当中,卫芷吟也同样痛苦,明明知道丈夫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办这份公差,还要为他打点好行囊,慕怀风在一旁道:“不必带太多东西,来去匆忙,地方官也会安排好的。” 卫芷吟冷冷地说:“恐怕你现在一颗心早都飞到了江浙,生怕傅大人冤情不除,宫里那位就会受委屈。” 慕怀风皱着眉头,他今天在宫里当最后一天职,明天就随着赈灾粮食一起出发,后宫那些琐碎的事传得最快,临卸职归家前,他就从几个小宫女那里听说了瑾容华被皇上难堪的事。 他自然是担心青栀的,但他也明白这时候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江南的百姓还在受苦,许多人吃不上饭还要受瘟疫的折磨,傅伯伯身上的脏水也要由他洗清,眼下这桩桩件件都更要紧些,而青栀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怀风懂得孰轻孰重,但被卫芷吟说出来,就变了味。 “除了和你,我与旁人并无任何关系。”慕怀风淡淡地说,然后不等卫芷吟回话,便上了床,“睡吧。” 卫芷吟有些着恼,她不知道正常夫妻之间,临丈夫要出远门了该是什么样子的,但她知道绝不会是她和慕怀风这样。 第二天,赈灾的粮草已经备齐,由贺益平慕怀风领着,浩浩荡荡往南边去了。卫芷吟送走丈夫,就向宫里递了消息,说想探望一下太后与太妃。 太后自然是应允,卫芷吟进了宫后,特地走了能够路过锦绣宫的路。锦绣宫敞着门,有宫女太监在洒扫,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在去过万寿宫后,卫芷吟特地去找了董玉棠,玉棠得意于自己祸水东引的手段,又握着关于青栀的第一手消息,吊了卫芷吟一阵,才慢慢把昨天的事情说了,末了她道:“眼见着傅青栀就快要失宠了,但难保查到最后傅崇年被摘了出来,她便又会复宠。” 卫芷吟还保存着理智,尚且知道要把自己的夫君摘出来,当下说的便是:“其实我回去好好问过怀风,他说与瑾容华实在是并无什么大逆不道的感情,但一则我与小主一见如故,祥惠太妃与皇太后又交好,少不得我得站在小主这边,二则我夫君顾念世交的关系曾救过瑾容华,若是瑾容华太得宠惹人妒忌,来日有人往他们身上泼脏水我心里明白也不抵用。” 董玉棠见这话有道理,当下也信了,暗暗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咱们也不是要害瑾容华什么,她性子太傲,曾多次在众人面前给我没脸,我也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罢了。” 董玉棠在内宫待了也快一年了,借着太后的风,私下也收了不少眼线,一时就有人来告诉玉棠,说青栀往玲珑轩去了。玉棠想了想,对卫芷吟说:“旁的也就罢了,这个孟氏是瑾容华入宫前的好友,入宫后两人便沆瀣一气,一起争宠,何况孟氏现在有着身孕,不论瑾容华犯了什么错,只要孟氏为她求一求情,皇上说什么也要放了她,所以当先得想个什么法子先让孟氏不得翻身才好。” 卫芷吟觉得自己似乎上了贼船,但这会儿已经下不来了,她是那么想得到丈夫的真心爱慕,但她等不急,也不知道该怎么从正途上做。从前在渝州的时候,父母眼里满满都这个最小的女儿,万事不用她动脑子操心。但现在没有父王和母妃的遮风避雨,卫芷吟就慢慢地走上了一条歪路。 青栀这边倒是紧盯着江浙那边的消息,反而是不是失宠已经不要紧了。今天她到了念云那里,是因为昨天说好的,念云性子不坚韧,若是知道了这样的事必然忧心,她现怀着孩子,青栀预备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告诉她。 好在念云身边的痕儿是个靠谱的,她把一切事情都拦了下来,不让念云知道。青栀在玲珑轩待了一会儿,见念云怀着孩子很辛苦,也不让她多费精神,当下就起身告辞。 痕儿送青栀出来的时候,就告罪道:“按说瑾小主与我们家小主是交好的姐妹,瑾小主昨日的事情奴婢也有耳闻,该告诉我们小主的,但小主月份见长,晚上总睡不好觉,奴婢实在有些心疼,后来见瑾小主自己过来也没有说,奴婢才放心了些。” 这话说起来不免有些自私,但其中护主的心思反而是青栀最尊重的,于是她忙道:“正是这个道理,有你守着念云,我也就放心了,之后不管宫里传什么话,你别送到她面前,与其让她心急又帮不上忙,不如等事情过去了我再亲自与她细说。” 痕儿认真答应着,又道:“这宫里唯有您这么关心我家小主,奴婢一定听您的。” 果然不出青栀所料,随着前朝的事情越闹越大,宫里瑾容华失宠的风声也传开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傅家倒霉,锦绣宫西配殿一时门可罗雀。 好在柔贵妃性子清简,待谁都是一样,从不拜高踩低,该有的吃穿用度不曾为难过青栀。念云一直被蒙在鼓里,青栀让她少出门她就乖乖听话只在院子里散步,再其余人里,就只有雅婉仪、贺充仪还来看过她。 贺梦函来时面色是有些尴尬的,到底那天她见证了青栀所有的难堪。 但青栀不会失仪,除了面色比往常苍白一些,其他还是如常,让梳月倒了茶水,见梦函有些拘谨,就温和笑着,“那天都是姐姐在给我解围,说起来我还没有给姐姐道谢。” 梦函见她不在意似的,才轻松了些许,温婉地道:“我一向与妹妹交好,若我都不肯为妹妹说话,那也忒没良心了。主要是后宫与前朝本就不该有牵连,妹妹放心,等皇上想通了,一定不会再冷着姐姐的。” 梦函是一贯的好性子,心善嘴甜,宫里那么些妃嫔,数她人缘最好,因为又不十分得宠,家世也不大显赫,因此旁人与她叙话也没甚压力。而青栀此刻落魄,还沾上得罪皇的事,旁人多半都要离得远远的,她却还肯凑上来,青栀打心底有些感动。 “其实你能来看看我,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但现在锦绣宫西配殿是是非之地,未免皇上迁怒,姐姐暂时也别来的好。”青栀微笑,对她好的人,她也该有所回报,“如今宫里几个主位娘娘都不算很得宠,念云有着身孕不宜侍寝,董德媛咋咋呼呼的也不贴心,正是姐姐的好时候,我还记得去年皇贵妃寿辰,姐姐说想要儿孙满堂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如故 梦函嗔道:“那时候开玩笑的话,妹妹还这么放在心上。”然而她叹了叹,还是有些自艾自怨,“到底我没有念云那样的好福气。” 青栀反要安慰她:“总会有的,这样的事急也急不来,把心放宽了,指不定哪天不经意间送子观音就眷顾姐姐了。” 送走梦函,梳月过来收拾茶碗,同青栀道:“奴婢刚刚得知,慕夫人又进宫了。” 青栀愣了愣,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是伯母吗?” 梳月摇摇头,解释说:“是芷郡主呢,她见过太后,就往衍庆宫里去了,多半又是去寻董德媛。德媛与小主一向不对付,咱们可要小心点才好。” 青栀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同梳月道:“是,虽然郡主同我之间没什么龃龉,但董玉棠这样品行的人难保不会挑拨离间,你注意点她们的动向,只要不来害我们就好。” “奴婢会的,毕竟咱们现在可没空和她们斗。”梳月故作轻松地道,想让青栀也放宽心。 又过了五六天,春意渐渐转作了夏意,柳枝长得粗壮,柳叶也愈发葱绿美丽。孟念云在屋里呆得难受,便带着痕儿出门去左近的钟灵湖旁走一走。 主仆两人围着湖散了一圈,又拿柳条编了几只手镯给痕儿闹着带上,便看见那边有人正往这边来,待走到旁边,念云才认清,来人正是那天宴会时见过一面的卫芷吟。 卫芷吟敛衽行礼,念云笑着扶她起来,“许久没见郡主了,说起来我身份不高,郡主新婚我也没有去恭贺,这会儿才得了机会与郡主一见,可以当面道一声恭喜,还望你不要怪罪。” 卫芷吟温柔地说:“小主这是说哪里的话,若论起来,您还是我的长辈,哪有我见怪您的道理。” 两个人在湖边好好地说了会儿话,卫芷吟这样的姑娘,若肯好好的同人相处,原是爽朗大气,说话也十分利落,念云渐渐地也就没什么戒心,携着她的手说一些家长里短。 自然要紧的话念云一句也不会告诉她。 直说到黄昏来临,卫芷吟才颇带歉意地说:“与小主相见如故,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久的话,小主还怀着孩子,不如让我扶着您回去吧?” 念云婉拒说:“这却是不用,天色也晚了,郡主也快些回府罢,慕小公子恐怕也等急了呢。” 卫芷吟笑吟吟地过去扶着她的手,“小主久居深宫又温婉娴静,自然不知道朝野上发生了大事。”她把江浙那边的灾情讲了讲,又极力描绘皇帝如何在大殿上生气,然后续道,“夫君被派去彻查贪污赈济灾民,公公婆婆怕我在家里多想,所以反倒让我多出来走走。眼下我送小主回去了就往家赶,放心,宫门还没有这么早落锁呢。” 念云听得愣神,忍不住叹气,“百姓死伤无数吗?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了。”又见推却不过卫芷吟的盛情,何况在念云看来她是个不错的人,来往一下也未为不可,便从了她的意愿,一齐往玲珑轩里走。 一路上卫芷吟仍旧与念云说灾情的事,说到许多灾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直让马上要做母亲又心软无比的念云几欲落泪,想起来罪魁祸首,便恨恨骂道:“这样贪财又不负责的人,凭什么可以做官,迟早会有报应的。” 卫芷吟微笑,“谁说不是呢?” 而果然如芷吟所说,她送念云到了玲珑轩,还未进房门,就行礼告辞,念云先前对她还有所防备,见此也有些不好意思,招呼她下次进宫必要来玲珑轩叙话才好。 芷吟应了,再次敛衽,这才离去。 晚膳是已经备好了的,痕儿伺候念云盥洗双手后,便开始用膳。 然而才吃了没到一半,忽然听闻外面有小宫女的声音,说的是:“这可怎么办,傅大人都要下狱了,我们小主同瑾容华那么要好,若是小主一点忙都不肯帮,瑾容华要怎么想?” 痕儿脸色一变,当即就要出去拦住话头,念云却轻轻喊了声:“痕儿,不许去。” 痕儿无奈,只得止步不前,却听外面另一个小宫女答道:“你把茶送过去是正经,这样的事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 先前说话的宫女说了句,“你说的也是,玲珑轩独善其身就好。” 念云心里不是个滋味,从来她有事,傅青栀都是第一个在前面为她挡着,怎么到她这里,外人眼中就只有一个“独善其身”了? 等送茶的宫女进来,念云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实是自己宫里的人,名叫菊蕊。只是她较少在跟前伺候,所以主仆之间没什么往来。 等菊蕊摆好了茶,念云才蓦地问:“瑾容华那里出什么事了?” 菊蕊一惊,当即就往地上跪了,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背后议论小主,奴婢有罪,请小主饶恕。” 念云摇了摇头,“我不是要责怪你这件事,你且把瑾容华那边的事情说清楚了。” 菊蕊偷偷看了痕儿一眼,念云动了气,“怎么,这宫里是痕儿当家做主吗?” 从来不发脾气的人怒了,连痕儿都慌忙跪在地上,“小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实在……” “菊蕊,我让你说。”念云却打断了痕儿的话,指着菊蕊道。 菊蕊心中一喜,果然如那人所料,自己或许能借此上位做掌事宫女,听小主这语气,对痕儿已经是满满的不信任,“回小主的话,几天前傅家的事情就已经传遍后宫了,说是傅大人与引发江浙水灾的王大人有牵连,甚至当初就是傅大人举荐的此人。那边因已经瘟疫横行,成百上千的人死去,皇上震怒,因此迁怒于瑾容华,之前已经当着董德媛、贺充仪和许官女子的面儿给瑾容华难堪了。” 念云跌在座位中,才刚刚卫芷吟就给她讲了那边的人是怎样的流离失所,而她是带着那样咬牙切齿的恨意骂那些贪官,怎么,怎么竟能和傅姐姐家扯上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猫眼 “不行,”念云骤然起身,“我得去看看姐姐。” 她心神波动得厉害,行动又急促,肚里的孩子好像母子连心一般,也动了动。念云不禁皱了皱眉,痕儿见不对劲,赶紧拦住她恳切道:“小主有什么事不能明儿再说吗?现在天已经见黑了,咱们和锦绣宫离得那样远,来去一遭就要闹到很晚了,您受得住,小主子受不住呀。” 然而还未等念云答话,旁边菊蕊邀功似的又道:“小主,据奴婢所知,皇上在勤政殿里说的是,若傅大人和贪污之事有牵扯,就要他拿自己的命去偿江南百姓的性命。” 这么一说,念云真慌了,她握住痕儿的手,“我知道你瞒着我是不想让我忧心这些事,但你看看,都闹到这个份上了,若是我爹的性命朝不保夕,我连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好的,怎么能让瑾容华一个人在锦绣宫撑着。先时我不知道有这回事,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还不第一时间去看看姐姐,怎么行?” 痕儿犹自想劝,念云急的眼泪都下来了,“今天郡主和我说皇上震怒,在朝堂上就说要打杀大臣,这边也确实迁怒到了傅姐姐,倘若有那起子小人拜高踩低欺负她,怎么办?我好歹得去瞧一瞧吃穿用度有没有人克扣,若你觉得太晚了,带些东西,今晚我就住在锦绣宫西配殿。” 痕儿无奈,拿帕子为她拭去眼泪,“小主可不能哭,奴婢听那些老嬷嬷说,孕妇若是老哭,以后就会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奴婢去准备准备,待会儿让两个宫女在前边儿提着灯笼,我在后面扶着小主,咱们慢慢过去。” 念云这才镇静下来,痕儿知道自家小主本来就心思软弱敏感,孕中思虑更重,眼下只能先顺着她,总归去青栀那边也还好,锦绣宫地方大,西配殿还有几间屋子没人住,便是多去几个人也不会挤着。 倒是菊蕊看见小主并没有多排斥痕儿,心里很有些失望,但她难得与小主说上这么些话,也不肯放过现眼的机会,便毛遂自荐地道:“奴婢也陪小主去吧。” 念云颔首,“好,你便在前面掌着灯笼,再喊个宫女咱们一起过去。今晚你告诉我瑾容华的事,算有功,等回来我找些东西赏给你,现在事出紧急,倒顾不得这些了。” 得了这句话,菊蕊比什么都开心,当即脆生生地谢了恩,又去找别的粗使宫女一起拿灯笼。 主仆几人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天已经全黑了,痕儿小心地搀着念云往锦绣宫的方向走。路过钟灵湖时,春风带着些许凉意扑到众人身上,痕儿把念云的领口紧了紧,才说:“早上时这里的景色那样好,到现在却有些阴森森的。” 菊蕊立刻接嘴道:“咱们这么些人怕什么,只要你护好小主看好脚下就好了。” 痕儿三番两次被打压,心里也隐隐有了怒气,“我伺候小主这么久,当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劳菊蕊妹妹多言。” 菊蕊不服气的样子,轻轻“哼”了声,当着念云的面自然也不敢太过造次,就此不说话了。 天虽然黑,有痕儿的看护,念云还是平平安安走过了钟灵湖,再走过一条四周栽满玉兰树的路,就能看到甘泉宫的侧门了。 痕儿刚刚放心些,就听见四周忽然响起了几声细微的猫叫。显然这并不是错觉,因为念云也立刻小声问了句:“是猫叫么?” 痕儿镇定地解释说:“是的,如今是春夏相交之际,温度回暖,宫里的野猫就出来活动了,那猫儿又吵又灵动,小太监们只能保证各位主子的所住之处没有野猫,但真要把所有的猫都赶出内宫,也是不可能的。” 念云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见一旁的猫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有许许多多的猫都聚集到了这里,春天里的猫儿发了情,那叫声如婴儿哭闹,撕心裂肺似的,叫的人心里毛毛的。 菊蕊有些恐慌,忽然指着树林子里的草丛说:“那是什么!” 念云回首看过去,只见那草丛里似点起了一盏盏小灯,忽明忽灭,正向这边移动过来。 “是猫眼睛,是猫眼的光……”菊蕊浑身颤抖,她并不怕猫,但黑夜里,不知道多少只猫向这边靠近,就足以让她觉得异常害怕。菊蕊紧紧地拉住了旁边那个宫女的手。 唯有痕儿还强自镇定,指挥道:“我们围着小主往前走,宫里的侍卫是要四下巡逻的,这么走下去一定能碰到侍卫,那时有再多猫也不怕了。” 念云面色煞白,颤着声音说:“听痕儿的。咱们不能跑,不能乱。” 菊蕊她们听了命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将念云围了起来,提着灯笼慢慢往外挪。然而那些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从来不攻击人的流浪猫,竟然就站在路边,直勾勾地盯着这一行人,背脊弯曲而紧绷。 痕儿刚要提醒诸人小心,菊蕊那边一声尖叫,原来一只黑斑大猫按捺不住,纵身跳跃,直直地挂在了菊蕊的裙裾上,看那架势,竟然还要往念云身上跳。 痕儿大喊一声“保护小主”,跟着就头一个拦在了念云身前,而另一个宫女被菊蕊紧紧抱住,根本抽不开身过来守着念云。 念云心里后悔莫及,她知道痕儿说的是对的,原不该在天黑后出门,这禁宫里的危险,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痕儿怕得要命,但口上仍旧说:“小主别害怕,奴婢拼死也保你周全的,你往甘泉宫的方向慢慢走,奴婢帮你挡着猫。” 念云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来,然而这会儿不是哭的时候,她肚里尚有一个孩子,说什么也得保住他。 才退了没几步,菊蕊那边的两只灯笼都脱手了,外壳被引燃,熊熊的火光之下,才看得出来,林子里竟有十来只猫蓄势待发,虽然眼下为火焰所挡,但灯笼很快会燃尽,那时再没顾虑,痕儿双手也难敌这么多畜生。 “菊蕊,你平常不是嗓门大么?喊!大声喊人来!”痕儿忽然厉声说。 菊蕊愣了愣,却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赶忙放声大叫“救命”,并和另外那个小宫女摸滚打爬地往痕儿身边靠拢。 灯笼烧得很快,最后一丝火苗熄灭之时,四下里漆黑一片,唯有一轮皓月当空,念云只觉得被一道大力撞到肩膀,却又被痕儿往后伸的手紧紧扶住,她声音里有痛苦,“小主,您别看,没事的,很快就会有人来了。啊……” 最后那声是轻呼,念云定了定神,借着月光看去,却是痕儿拦在她身前,身上挂了三只猫,那猫极是焦躁,露出了尖锐的爪子,撕扯着痕儿的衣衫和肌肤。 念云连话都说不囫囵,“痕……痕儿……” 然而还没说完,她感到背后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电光火石之间,她只想着要护好自己的肚子,拼了命地侧身倒下去,然而还是有一部分肚子着地,那一瞬间便感到疼痛,回头一看,正是那一开始扑菊蕊的黑斑大猫,不知何时它绕到了念云身后,来了这么一击。 说来也怪,那些缠着痕儿的猫见念云倒了,竟然不约而同地放过了痕儿,一步一步往念云这边来,步子虽轻到几乎无声,却仿佛地狱来的使者,每一步都践踏在人的心尖上。 念云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剧痛让她丧失了力气,痕儿见此情状,二话不说,合身扑在了自家小主的身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小主,我家里还有一双父母,一个妹妹,若出了什么事,求小主代我照顾他们。” 念云又痛又悔,“对不起,痕儿,对不起……” 就在众人已经听天由命的时候,野猫们忽然停住了脚步,全都抬首往一个方向望去,脚步纠结,似有退缩之意。不一会儿,念云看到路的那边有灯笼的光,有男人问:“谁在哪里?” 菊蕊如同打了鸡血一样从地上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往那边走,边走边喊:“快来救人啊,我们小主,我们小主摔倒了,那些猫……” 念云听见纷沓而来脚步声,知道是侍卫到了,然后就沉沉闭上了眼睛。 锦绣宫西配殿内,青栀正拿了狼毫笔抄写诗词,刚写到那句“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接着准备值夜的怡芳跌跌撞撞跑进来,慌乱地道:“小主,玲珑轩,玲珑轩的孟才人,被野猫袭击,现在太医院当值的人都在往那边赶,听说胎儿难保。” 梳月睡在一旁的房间,这样的动静早把她惊醒了,匆匆忙忙赶到青栀的屋内,就听见这么一番话,再一抬眼,看见青栀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时辰了?”过了一会儿,青栀恢复镇定,问道。 梳月算了算,“大概戌时三刻左右。” “好,怡芳,你过来服侍我穿衣裳,梳月,你把家里给我带的那些药材捡出来,不论什么用处,各包一些带着,我得去玲珑轩守着念云。岚秋呢?”最后一句话却是问门口小顺子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引产 话音方落,岚秋已经自门外而入,“给小主请安,奴婢来得晚了。” 青栀摇摇头,“今天本不该你值夜,你的屋子离我这里又远一些,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我现在得去看看念云,红昙那边唯有你可以去求见一下,柔贵妃到底是一宫主位,现在已经是这个时辰,宫门都落了锁,我不能不给她打招呼就出门。另外这个家总要留个靠谱的人,今晚得烦你帮我守着了。” 岚秋敛容万福,“小主放心,奴婢这就去找红昙。若是红昙那边也睡下了而小主今晚又不回来,奴婢明天一早就去向柔贵妃禀明情由。” 青栀颔首,头发也是随意梳了梳,那发带一系,就带上怡芳梳月和小顺子往玲珑轩赶。 才到了屋内,就闻见一股子血腥气,青栀简直不能想像念云在里面如何了。 展眼看到的是痕儿在外面坐着,一身糟乱的血迹,最可怕的是,她白净的脸上有几道猫抓痕,长长的从眼角直到下颌。青栀暂且顾不得这些,只急切地问:“念云怎么样了,能不能进去看看她?” 痕儿茫然无措的摇了摇头,“华太医在里面,让我们都出来守着,太医说很不好,已经着人去请皇上了。” “皇上此刻在哪里?”青栀回头去问梳月。 梳月愣了愣,她今天也睡得早,这些天又担心自家大人的事,根本没去打听皇上翻了谁的牌子,倒是小顺子机灵,上前回话道:“皇上在猗兰殿也睡下了,翻的是董德媛的牌子。” 青栀纵然好性儿,此时也冷冷一笑,“怪不得被绊住了脚。”然后她转过头去对痕儿说,“你先下去收拾收拾,找旁的太医把脸看一看,姑娘家留下疤痕就不好了。今天你们所有的人,不管是所吃的东西、衣物、配饰,乃至耳坠发簪,你都好好保留下来,宫里野猫虽多,却素来不曾听闻成群结队地攻击人,一定是有什么吸引了这些畜生。留下这些东西,等明天再让太医仔细看看。” 痕儿精神一震,青栀这番话宛如一道明亮的光,照着她接下来的路。痕儿起身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就去做事了。 青栀又回头对怡芳说:“去一遍一遍地请皇上来,他不来就把事情往大了说,皇上总得看看,女子为他怀有身孕又受到袭击,是多么可怕,又需要多少勇气来承担的一件事。” 说罢,她自己打起帘子,进了里屋。 屋中的血腥气更深,华进满头大汗,双手都是鲜血,见青栀进来,赶忙过来请安,低着头道:“才人这一胎保不住了,必须要引产下来,但眼下皇上皇贵妃娘娘都不在,臣不敢妄做决定。” 青栀尚不答话,一壁往念云身边走。这不是她第一回看见这样大片的鲜血,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一向把念云当做亲人,胎儿又已经有五个月那么大,青栀觉得那血比雅昭仪那会儿刺目得多。 念云双目紧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晕厥了过去,青栀不管不顾,坐在床边,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用极温柔的声音说:“念云,我是你傅姐姐,我来了。” 念云的眼皮微微颤了颤,良久,她极力睁开眼,虚弱地道:“姐姐,我就知道你会第一个来看我。” “皇上在路上,他马上就来,”青栀顿了顿,还是说了句谎话,“他有政事在忙,已经着人传过来话,说无论如何要保住你的性命,你看,皇上多在意你,你也要振作起来。” 念云却掉下泪来,“他们都说,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青栀慰抚道:“是的,是保不住了。但我阿娘以前就同我说过,这样未出世就离开的孩子,和那些夭折的孩子一样,多半是天上的神仙,人世间留不得他们太久,所以很快就回去位列仙班了。你身体这样好,以后一定还会有的。” 这时,外面传来赵公公那熟悉的声音,“皇上驾到!” 青栀悄悄舒了口气,卫景昭到底还不是那么没良心,算着时辰也是急匆匆地赶来的。 华进赶紧出去,把情况说明了,卫景昭朗朗的声音传来,“不论如何,保住孟才人。” 青栀的心定了定,但看见念云面容惨白,又紧张起来,“念云,你听见皇上的话了么?你一定要好好的,你得陪着我,我们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地活着。” 念云听到了卫景昭的声音,整个人似乎都有了力气,兼着青栀这么说,她虽然再度落泪,说的却是,“有姐姐和皇上在,我一定会活下去的。姐姐先出去吧,这里血腥气重不吉利,太医都不让旁人进来的。” 华进得了皇上的命令,也进来劝道:“瑾小主先出去罢,臣要为孟小主引产了,小主不宜还待在这里。” 青栀颔首,起身往外走,她一心担心着念云,竟然忘记皇上就在外面,打了帘子往前走了一步,看到一抹明黄色,才惊觉地行下礼去,“嫔妾见过皇上。” 卫景昭抬了抬手,微微皱眉道:“你早来了?” 青栀知道自己这些时候正惹卫景昭厌烦,但念云就在里面,她绝不可能就此离去,便道:“嫔妾是个急性子,听闻孟才人这里出事,就疾步过来了。皇上面前失仪,还请恕罪。” 卫景昭这才仔细看了看青栀,见她一身衣衫远不如平日工整,头发上也什么发饰都没有,只拿发带随意系了,此刻已经有些散乱,知道她这话不假,便也不想太为难她,点点头,“去坐着吧。” 青栀绕过皇上,才看见董玉棠也在那边坐着喝茶,不禁皱了皱眉,难不成她竟从猗兰殿跟了过来?都这个时候了,她跟过来做什么,看念云有多惨么? 玉棠见到青栀,却掩口笑着打招呼,“嫔妾见过容华。” 青栀恼恨她眉眼间的得意,直接提高了声音说:“德媛何以笑得这么开心?屋里躺的是我们的姐妹,腹中的孩儿是皇上的亲生骨肉,你亦是他的庶母,现在这孩子即将要失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即便不是如此,那也是两条人命,德媛笑成这样,究竟有没有良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特别 董玉棠梗了梗,看到卫景昭也注意到了这边,当即做出委屈的模样,拿帕子擦着眼泪说:“嫔妾只是看着容华面色沉重,想让你放心,故此才笑着说话,怎么到了容华嘴里就这么天理难容?” 青栀冷冷地道:“探望病人不着颜色太过鲜艳靓丽的衣裳,不脸带得意嘲讽的神色,这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礼节,德媛家教森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玉棠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桃红色的衣衫,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衣服是她为了侍寝着意挑的,所以颜色娇艳美丽,若穿来探望病人,确实有些不合礼数,但听傅青栀那话的意思,是自己不配为人?! “瑾容华,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不知道吗?有心思管别人,不如去想想你那贪污受贿的爹。你可别忘了,傅家身上还担着江浙那么些百姓的性命呢!”董玉棠口不择言,踩着人就要往死里踩。 梳月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但碍于主仆之别,只能低头不语。青栀却轻蔑一笑,一字一句说的义正言辞,“后宫不得干政,不论我爹做了什么事,自有皇上裁决,若真贪污了便受罚,若没有贪污也有失察之过,我只需站在皇上身侧支持皇上的所有决定便好。倒是德媛,听你这意思,你不仅早已知道皇上的心思,还十分关心前朝之事,连我爹究竟有没有贪污都被你晓得了。” 董玉棠在斗嘴这一项上,从来没赢过青栀,“后宫干政”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董玉棠差点就要上去撕了青栀的那张嘴,这时候她看见卫景昭在往这边走,当即眼里就包了一包眼泪,拉住卫景昭的袖子哽咽道:“皇上,嫔妾没有这个意思……” 卫景昭却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和气地说:“已经这么晚了,连皇贵妃朕都没让来,你也快些回去吧。” 董玉棠愣了愣,但抬头看见卫景昭虽然语气温和,面上的神色却淡淡的,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小声嗫嚅了句:“皇上知道嫔妾的心就好,嫔妾先告退了。”这才带着贴身宫女走了。 卫景昭见董玉棠走远,不免又和青栀说了句,“你一向是知书识礼的人物,这宫里就没见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气得这样,怎么,不端着大家闺秀的品行了?” 半晌没听见青栀答话,卫景昭有些奇怪,回过头去,却看见青栀已经泪流满面,却兀自倔强不肯出声。 卫景昭心里一阵惊动,紧接着而来的竟是心疼,他想从青栀手里拿过帕子替她擦眼泪,却想到正是自己置她于这样的地步,就把手缩了回去。 “你看看,朕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哭了。”卫景昭有些心虚,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青栀却自己抬手把眼泪擦干净,刚哭过的眼睛虽然红肿,却闪烁着微光,如林间的小鹿,显得十分好看,“皇上肯好好和嫔妾说话了么?现在我们在才人妹妹这里,嫔妾一肚子话,不好同皇上说,皇上若得闲了,可以让赵公公来锦绣宫带个话么?嫔妾这里有一番说辞,若皇上听了,还是那么讨厌嫔妾,嫔妾便就此丢开手,往后黄卷青灯,终老此生罢了。” 卫景昭怔了怔,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青栀莫名地吸引,愿意和她待在一起——因为她太特别了,至少从卫景昭生下来开始,就没人会对他说这么一篇话,柔贵妃雅昭仪固然也性子硬,却没有这样有理有据中又带着些柔弱可怜。 青栀见皇上不答话,复又低头小声地问:“不可以吗?” 卫景昭回过神来,咳了咳,这才说:“自然可以,等朕得闲了,便让赵和去传你。” 青栀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笑意,而是担忧地道:“不知道念云怎么样了。” 卫景昭心思便也回到了内室,同青栀一起焦急地等待,两个人并肩而立,旁人看着就好似郎才女貌的一对神仙眷侣,而他们的内心,仿佛也因为都在认真对待同一件事而靠近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皇贵妃身边的凌香也过来了,福身后道:“娘娘虽然睡下了,但奴婢认为事关皇嗣十分重大,还是把此事禀报给了娘娘,皇上说不让主子过来,主子便派了奴婢来守着,等有了结果再去回禀。” “皇贵妃治理后宫有心了。”卫景昭颔首,“你也劝着她,让她平日里多注意保养自身,朕的后宫少了她却是不行的。” 凌香到底是见惯大事的宫女,进退有度地谢恩,“有皇上这句话,娘娘怎样都不算辛劳了。” 又过了良久,华太医从门内出来卫景昭快步过去,直接说:“免礼,情况如何了?” 华进躬身道:“小主羊水破裂,如今喝了打胎药后又进行推拿,已经将胎儿引产下来,但其中不知道还有没有残留,微臣还要再开几幅药剂,小主喝上一个月,慢慢调养才是。” 凌香舒了口气似的,向卫景昭见礼,“所幸小主平安,如此奴婢也可以回去告知娘娘了,娘娘必然还没睡,等着奴婢回话呢。” 卫景昭挥挥手,“去罢,让你家主子早些睡了。” 等凌香离去,青栀却问了句:“这次引产对孟才人以后生育有无影响?” 华进偏过身体,恭敬答道:“小主素日调养得好,这一次也并非药物导致小产,并没有伤到根本,只是到底是引产,宫体亦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还需静养,接下来这个月,也请皇上不要翻孟小主的牌子。” 卫景昭点点头,“朕知道了,快去开方子吧,煎了药给才人服下是正经。” “华太医请留步,”青栀却唤过梳月,把那些带来的药材拿出来,放到华进面前,“太医请帮忙看看,这些药对孟才人的身子有没有助益?若是有,请尽管拿去用。” 华进仔细看了一圈,又拿起来闻一闻,才垂手说:“这当归和龟胶都是上好的,具有镇静益气、滋阴补血的功效,太医院里也有这几味药,但因是大量采购而来,反不如小主手中这些药性好。若是这些能入药,对于才人小主身体的恢复,那是事半功倍的。” 青栀赶忙让梳月把这些包好,递给华太医,又说:“因事出紧急,只是每味药包了一点,我那里还有些当归和龟胶,等明日着人一齐送到太医院去。” 华进受了命,就退出去开方熬药,卫景昭却对青栀道:“你入宫来,家里竟还给你备了药材?” 青栀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道:“嫔妾的母亲生怕嫔妾受了委屈,或者不经意间有什么磕磕碰碰,她不知道从哪里翻捡出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塞给了嫔妾,说是带着,有备无患。”她微微一笑,“慈母心肠,还望皇上不要取笑。” 卫景昭听这话却有些难受,青栀一贯老实守礼,若说这宫里还有谁能给傅青栀受委屈,不就是皇上吗。青栀见他不说话了,便道:“皇上,嫔妾去看看念云。” 卫景昭却说:“一起去。”言罢便往里走,青栀跟了上去。念云已经沉沉睡去,身上的衣服和床上的被褥自然已经有宫人换了新的,但屋里还是有散不去的血腥味。青栀看到念云煞白的脸,心里蓦地一痛,小声对卫景昭说:“皇上,念云睡了,嫔妾恳求能今晚留在这里照顾她。” 卫景昭也怕吵醒念云,只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看了一会儿,见似乎已经脱离危险,便出门来,青栀为卫景昭整了整衣衫袖口,才温柔地道:“已经这样晚了,皇上明天还要上朝,玲珑轩这里太小,皇上住着也不舒坦,赶快回猗兰殿安眠吧,这里有嫔妾盯着,不会出问题的。” 卫景昭有些尴尬,他之前那样不给青栀脸面,眼前的人儿却似乎十分大度的模样,在得到自己得闲时会见她的许诺后,就已经放下了那些不开心。卫景昭的眼睛往别处看,嘱咐了一句,“照顾归照顾,回头自己也病倒就不好了。” 青栀弯着眼睛一笑,“嫔妾记住了。” 卫景昭又轻轻点了点头,才带着赵和往猗兰殿去了,临走前还贴心地让赵和不要唱喏,以免惊醒了孟才人。 青栀送走皇上,自然又回到内室,痕儿脸上的疤痕已经处理过了,但涂抹了药后看起来更加可怖,青栀微微叹了口气,小声对她说:“到时候让太医院弄些去疤痕的药来,姑娘家若留下这下这样的伤,可怎么好。” 痕儿却不在意地模样,只是道:“多谢小主。” 这一晚上,念云睡得不踏实,青栀和痕儿便轮番守着她,梳月知道自己小主的性子,何况她也心疼孟小主,因此也不劝青栀去多睡一会儿,反而也守在一旁端茶递水,盼望孟小主能早日好起来。 到了第二天清晨,念云迷迷糊糊地起来了,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傅姐姐那一双带着关切的美丽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喜欢 青栀浅笑着说:“醒了?太医说你还得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喝什么,我着人去告诉御膳房。” 念云当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已经变成平坦的模样,她眼睛一热就想哭泣,青栀显然也见到了这个动作,鼻子也不禁酸一酸。 念云却勉力笑道:“现在要些烂烂的粥来喝吧,姐姐和屋里这些人都一起喝点。若说想吃什么,别的也就罢了,晚上若能吃到姐姐亲手做的藕粉冰糖糕就好了。” 青栀忙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了粥送来,又说:“藕粉冰糖糕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回去问柔贵妃借小厨房。不必等晚上,待会儿就能吃到了。” 念云拉住她认真地道:“我晚上再吃呢,姐姐的眼睛都熬红了,先去好好睡上一觉罢。你放心,我已然没事了。” 青栀知道,她心疼念云,念云同样心疼她,当下也不再推拒。等御膳房呈了碧粳草菇粥上来,青栀陪着念云吃了些,便准备回锦绣宫。 她的眼风轻轻扫过痕儿,痕儿会意,起身道:“奴婢送送小主。”便和青栀一起出门来。 “昨儿让你办的事可都办好了?”青栀开门见山地问。 痕儿回答道:“办了,奴婢把小主连同随性的人换下来的东西全收了起来,包括衣裳、首饰,只是昨日的饭食已经被收去了,奴婢追问去了哪里,小宫女说已经倒了,怕是没法找回来。” 青栀默了默,这才说:“罢了,先把其余的东西给我,我去找可靠的人问一问,你小主刚醒过来,暂且别让她知道这样糟心琐碎的事,等过两天精神见好了再慢慢说与她听。” 痕儿应着,快步回自己屋里把包好的东西拿过来,梳月接过,青栀便带着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梳月在一旁小声地说:“小主还要继续查下去么?总觉得小主性子有些变了,以前若是听见董德媛那样说,小主听听也就过了,昨儿却宁可同她吵起来。” 青栀仪态万方地往自己宫里走,端着最稳重的姿态,“自父亲出事,我想了许多,这宫里若不去争宠,恩宠永远平平,一旦出了什么事,皇上没有动过心,当然不会在意他的所作所为对旁人有什么影响。董玉棠平日管不住嘴巴也就罢了,倘若连我最好的姐妹失去孩子这种事也让她拿出来得意,兼着家里的事,我会被那起子人愈发踩到尘埃里。” 梳月怔了怔,“小主的意思是,咱们要开始争宠了?” 青栀叹一口气,“我预备搏一搏,赌一下皇上愿不愿意身边有一个我这样性格的女子。若赌赢了,以后凡事我不会退让,更不会再让董玉棠之流小人得志。” 主仆两人这边说着贴心的话,很快就回到了锦绣宫。岚秋上来边迎着青栀边转告柔贵妃的关心。青栀点点头,“晚些时候我去正殿谢恩。”便回屋休息了。 而卫景昭自昨晚得了青栀的那番话后,一直记挂在心上,因到了猗兰殿已经很晚,朝政紧要,他草草收拾便睡下了。今天他上朝后便在勤政殿批着折子,到了时辰用过午膳也准备继续看,赵和便倒了一盅茶过来劝着:“皇上也该午休了,这两天太劳神劳力。” 卫景昭饮了口茶,温度适宜而满口噙香,不觉舒缓了许多,精神也不那么紧绷,“孟才人醒了么?太医有没有过去看怎么样了?” 赵和躬身答道:“才人这一胎原是梁太医看护,自昨晚落胎后就由华太医接手了,华太医一早听闻才人醒了就去请了平安脉,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危,好生将养着也就是了。” 卫景昭点点头,示意赵和过来服侍他午休,又问:“瑾容华回锦绣宫了?” 赵和实话实说:“奴才听玲珑轩里的小太监说,孟才人睡得不踏实,瑾容华便一晚上没怎么合眼,早起孟才人醒了,瑾容华才走。” 卫景昭没忍住,脱口道:“她心地良善,待姐妹确然是很好的,所以孟才人有她在身边才能安心。” 赵和觑着卫景昭的神色,不免笑着多说了两句话,“瑾容华身边的小顺子与奴才的徒弟小相子向来交好,听小顺子平常和旁人说话,道是这瑾容华虽然进退有度恪守礼仪,对自己要求严格,治下却温柔和顺。自然这是外人看的,内里如何只有皇上这样的枕边人才明白,奴才只是多嘴这么一说。” 赵和从小到大伴他几十年,卫景昭后宫里的事也唯有这个人还能说上几句话,当然不会介意赵和如此多嘴,反而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前段时候对瑾容华做得太过分了?” 赵和满脸堆笑,谦卑地说:“奴才哪儿敢这么想皇上,皇上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卫景昭瞪了他一眼,“和朕还打这些马虎眼,你实话实说,作为一个局外人,是怎么看待这些事的?不论说了什么,朕赦你无罪。” 赵和得了这么一句话,这才敢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奴才跟着皇上这么些年,借着皇上的光,眼里也见到了不少人、不少事。说起来宫里的各位小主娘娘,能到您身边伺候是她们的福气,但其中若有那么一两个贴心的,奴才说句平心而论的话,那便是皇上您的福气了。” 卫景昭颔首,“你这话说得通透,倒是说到朕心坎上去了。” 赵和笑眯眯地又续道:“奴才眼拙,不知道这些人里,谁让皇上觉得贴心,但奴才看到的是皇上同瑾容华在一起,笑得却是最多的。就说前两天傅家出了那档子事,皇上为了黎民百姓,自然该龙颜震怒,但实话说,皇贵妃家里那些不懂事的作为也多了去了,言官们那般上书,却没见皇上迁怒。另有皇上那么不喜欢婉昭仪,不也一直以来客客气气的?所以奴才才觉得奇怪呐。” 卫景昭笑着卧在了榻上,“朕喜欢谁不喜欢谁,你又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明白 “奴才妄揣圣意,按说该是死罪。”赵和给皇上搭上一个薄被,站在一旁躬身道,“但说句厚脸皮的话,奴才打小侍奉皇上,皇上是奴才在这世上唯一的依仗,奴才万事总得想一想,期间不免也要猜一猜您的想法。” 卫景昭摆摆手,“朕知道你的忠心,帝王家少真情,倒是你们这样的人,只能跟着主子,反而一路走得心思磊落。你说的话朕心里也会过一过,以后还有什么事也尽可提点朕。” 赵和忙不迭地答应,可心里明白着,有些话是皇上愿意听到的,他还能置喙一两句,其余不该说的,他一句也不会多说。 然而果然也是当局者迷,卫景昭听了赵和的话,心里就有些不对劲,官场上贪污受贿是最常见的事情,卫景昭做了多年皇帝,早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何况拨给江浙的款项,就算傅崇年真贪墨了一二,比之皇贵妃娘家的程度,当真还差的远。 赵和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他卫景昭是帝王之相,对于婉昭仪那种不懂道理胡搅蛮缠的女人他尚能有商有量,想带走敏恪也顾及她感受,结果到了青栀这里反而按耐不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景昭这个午觉翻来覆去眠得不好,宫里许多人知道孟念云小产却暗地里拍手称快。 更有甘泉宫的裴婉修,她自上次误食火鹤花倒了嗓子,敏恪被送去万寿宫后,她痊愈了想去接,跑了几趟都被太后“想要孙女承欢膝下”之类的话堵了回来。 而最让她伤心的是,敏恪才在万寿宫带了七八天竟然就和她不亲了,在她看来孩子就是没心的白眼狼。 好在宫里总有比她更倒霉的人,眼下的孟念云就算一个。裴婉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肆嘲讽,把自己不如意的愤慨用贬低旁人的法子发泄出来。 甘泉宫的嘲笑素来是宫里流传最快的恶言恶语,到了下午青栀起来后便听闻了。 岚秋带来的这些消息,有些气恼地道:“这婉昭仪越说越厉害,还说孟小主是个命薄的,正是因为没福气,所以野猫都要受老天爷的指引扑到她小产。” 青栀冷笑一声,对岚秋道:“先不急着收拾那一位,你去太医院找了穆元良来,小心些,尽量别让人看见。” 岚秋郑重应了声,就往外去了。 青栀又把小顺子喊来,“昨儿同华太医说好了,要把我们这里的当归和龟胶送到太医院给孟才人入药,你带个小宫女收拾一下,就把东西送过去。” 小顺子赶紧听命行事,不一会儿屋里就静了下来。 天气已经渐渐炎热,虽然还不到用冰的时候,叶子也纹丝不动,日头有些刺眼地照着大地。青栀坐在屋中的阴影里,手指一下一下磕在松红林木宫桌,良久,她对一旁的梳月说:“我大约明白了为什么皇上迟迟不肯立皇贵妃为后。” “小主给奴婢说来听听吧,其实奴婢有时候觉得皇贵妃有些可怜,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且不说皇贵妃一直打理后宫,皇上许久不立后,前朝也是要诟病的,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先有了正房妻子才会纳妾呢。”梳月道。 青栀轻轻一笑,很有把握地说出心里的想法,“我不清楚先皇后是怎么治理这个后宫的,但我眼中的皇贵妃,却好似特别喜欢后宫里地位的嫔妃有内斗。仿佛我们斗得越厉害,她位置坐得越稳似的。” “所以你也看到了,宫里常常一有什么事请就流言四起,婉昭仪、董德媛这样嘴碎跋扈的人却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然而这绝不是正经的治宫之道。这个道理,我渐渐地看明白了,皇上也一定早就明白了,这宫里需要的上位者,不该是皇贵妃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擅长和稀泥的,而该是那种既能遵循礼法,又能掌控喉舌,还不会那么没有人情味的人。” 梳月听得咋舌,“当皇后还有这么多道理么?” “这是自然,就好比我们还在傅府的时候,那么一个小家,就涉及到采买、分物、小妾之间明争暗斗,全家上下那么些人,想要把每个人都安抚好肯定做不到,只能让他们都按照规矩办事。当规矩都明文写好,遵从有赏不遵从就要受罚,一切事情有理有据的时候,才不至于混乱。皇宫那时比傅府要大上几十倍的所在,皇贵妃却管成这样,你说你若是皇上,你会立她为后么?” 梳月摇摇头,她觉得自家小姐分析得太对了,甚至她心里隐隐觉得,这阖宫里看过去,唯有小姐有做这样的皇后的资本。 青栀饮了口茶,因在等穆元良过来,她不介意多与梳月说些闲话,也是为了把梳月培养成岚秋那样的左膀右臂,“皇贵妃到了这个位置,没有看明白的一桩重要的事便是,同她斗的,从来不是下面这些人,而是她自己。任我们谁,包括柔贵妃,都没有本事和她争什么,她握着那样好的资历和皇上的看重,却没能做到厚积薄发。倘若柔贵妃家世再好一些,又能生育,这宫里恐怕就没皇贵妃什么事了。” 梳月为青栀添了茶,小声说:“说来说去,这宫里到底还是子嗣最要紧。” 青栀一叹,“是啊,可惜我暂时还没有这样的福气,唯有帮念云争取一下了。”她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喃喃道,“这宫里的天,也该变一变了。” 梳月听不懂,但她觉得小主这样肯去争些什么了,实在很好。 又过了一会儿,岚秋带着穆元良进了门,青栀很客气,让人给他赐座。穆元良推却不过,只得小心地坐了一角。 “我找穆吏目来,是有些不明白的事情想请教一下,梳月,”梳月应了声,把昨天痕儿收好的东西放在了穆元良面前,“请你看一看,这些衣物不论是从颜色还是气味上,会不会有吸引野猫的可能?” 穆元良赶紧起身观察,还逐一闻了闻,才摇摇头道:“回小主的话,单从外观上看,微臣看不出什么,何况微臣对兽类研究并不多,请问可否允许微臣把这些东西带出宫去,寻专业的朋友看一看?” 青栀想了想,颔首说:“既如此你就把东西带出去,只不过小心些,别让人捉到了,反说我与你私相授受。” 穆元良沉着地应了,青栀又问:“那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吃下去后也可以吸引动物或者招来动物的攻击?” 穆元良这次倒很有把握,“并没有这样的东西,人与兽毕竟不是同类,身上的味道也不是靠吃什么食物就可以改变的,除非有那等从小是生肉,和野兽一起生活的人,身上的味道才不一样。”他顿了顿,又续道,“微臣斗胆猜测小主是为了宫里野猫害孟才人小产的事情而忧心,微臣也觉得奇怪,按说这些野猫见人就躲,断没有还往人身上扑的道理。” 青栀点头,“因此才要查,不能让才人那一胎白白掉了。这件事我便拜托穆大人了,还望大人早些告知我结果。” 穆元良应承了,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小顺子也回来了,说太医院受皇命,对孟才人的身体也很看重,熬药的事都是几位院判轮换着盯着,青栀给的药材他们也是仔细检查后才谢恩收下。 青栀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道:“应该的,皇上昨天毕竟闻到了那样浓厚的血腥味,也听到了念云的喊叫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若皇上再不对念云好一些,就要寒人心了。” 处理完这些事,青栀拢了拢衣袖,起身道:“梳月和岚秋与我一起去借柔贵妃的小厨房给念云做些东西,做好了咱们给送过玲珑轩去。小顺子,你留在这里,若是穆太医有什么消息或者皇上那儿有什么宣召,就去找我告知。” 小顺子虽然不比赵公公那样机灵,做事从来都肯用心,当下牢牢记住了,把小主送出了门。 主仆三人在正殿外见到了红昙,红昙也对孟才人小产的事表示遗憾,听闻青栀想借小厨房为孟才人做糕点,当即就做主同意了,回殿里时还对柔贵妃说:“奴婢瞧着瑾容华和孟才人,还真是姐妹情深。” 彼时白初微正无所事事拿柳枝逗笼里的鹦鹉,听到这话不免笑了笑,“若是一辈子都姐妹情深,那才叫厉害呢。” 红昙知道这样的情谊是主子的心病,于是也闭口不言了,只在一旁递食递水。 这边青栀把亲手调好原料,捏出好看的形状,已经日渐西斜,她着人生了火,把糖糕蒸上,令岚秋和梳月盯着,自己便出了小厨房。 她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做。 青栀来到正殿,轻轻拍醒在门口打瞌睡的小宫女,那宫女见面前的是个小主,吓得赶紧伏地道:“求小主恕罪,奴婢一个不注意就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添火 青栀款步进去,黄昏时柔和的光芒透过门窗笼罩了一半的月华殿,乌木边花梨心条案上供着香炉,升起袅袅的烟雾,闻之是淡淡的清香。白初微正在窗边和叽叽喳喳的鹦鹉小声说话,显得温文尔雅,岁月静好。 青栀敛襟行礼后,初微转过脸来,她远山芙蓉般的面庞上被覆着一层好看的暖黄,细细打量甚至可以看见柔软的绒毛。她长身玉立,丹唇轻启,“孟才人可好些了?” 青栀客气地回答:“回娘娘的话,好多了,晨起便吃了一碗粥,精神也见好。嫔妾代她谢过娘娘关心。” 白初微浅笑着,带了几分叹惋,“年轻就是好,受了再大的折磨,肯吃肯喝,身子很快就养回来了。可惜就是孩子回不来了,但才人胜在年纪小,以后必然还会有的。” “借娘娘吉言,念云一定会很快恢复康健的。”青栀的脸上是完美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暗藏玄机,“宫里如娘娘这样心善貌美的好人,自然是盼望念云早些好起来,但偏偏还有一类人,非要往她人的伤口上撒盐,看到别人痛了,才觉得自己过得不算那么差。” 白初微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问:“瑾容华这是什么意思?” 青栀知道初微的性子,同样开门见山,“皇贵妃既想掌着六宫大权,又不想按着《女则》《女训》,明确后宫礼法,任由婉昭仪董德媛之流胡乱说话,导致宫里流言四起,让孟才人这样忠厚老实之人在失子后还要承受旁人指指点点、背后说闲话的痛苦。嫔妾说句不该说的大逆之言,皇贵妃在打理六宫一途上,实在失职。” 白初微被这话说到了心坎里,若说这宫里谁最痛恨卢盈真,再没有旁人,绝对就是她白初微,可卢家有从龙之功,白家在朝为官只是默默无闻。初微同卫景昭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很清楚若如姜映然那样显出害人的一面,未来的恩宠也就断了。她没有强大的母家,到时候还如何再与卢盈真相争。 青栀站在干岸上冷眼看了那么久,大约也摸清楚白初微这样的人未必不聪明,却怎么也学不会害人。 所以眼下她要推波助澜,加一把火。 “娘娘有协理六宫之权,皇贵妃既然不愿管那些事,娘娘何不动用自己的权力?” 初微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这确是敲山震虎的好法子,但本宫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青栀虽然没有十全的把握,却还是说出心中所想,“皇上与太后是如何看重后宫安稳的,娘娘比嫔妾应该清楚,娘娘是个聪明人,嫔妾只是提供了一条路,娘娘自己权衡利弊,相信不多时您会就做出最好的选择。” 白初微静静看着青栀,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面前的人站在阳光下,一张端倪如画的脸却非常平静。 不得不说白初微插手六宫事宜此刻确实是最好的时机,是卢盈真先不管事,初微倘若管得好了,相当于直接分了她的权。说到底这宫里只知皇贵妃的日子也实在太长了,初微也不会事事都按捺得住。 “你先下去吧,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来说这番话,本宫暂且想不出有什么危害,自然还是先感谢你一二。这些时候你去看孟才人,不用与本宫打招呼。”白初微道。 青栀敛衽拜下,“多谢娘娘体恤,那嫔妾就不叨扰了,这便告退。” 因还未到炎炎夏日,白天并没长到总是过不去的模样。青栀装好藕粉糕一路带至玲珑轩时,天已经见黑了,念云很有些担忧,“都怪我嘴馋,问姐姐要了这藕粉糕,却忘了我便是晚间出门被猫扑了的,待会儿让痕儿找了侍卫来跟着,姐姐再回去。” 青栀见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着意地安慰了一番,又问:“说起来你大晚上为什么要出去?究竟有什么要紧事不能第二天再办?” 念云折腾了快十二个时辰,小产的阴霾一直笼罩在玲珑轩上空,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初衷,忙对青栀说:“姐姐别太着急,一切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等过一阵子咱们一起去皇上,一定能把伯父救下来。” 青栀听得莫名其妙,转去问痕儿:“你把傅家的事情告诉了她?不是说等事情结束后由我亲自说与你家小主听么?” 痕儿很是委屈,低着头道:“回瑾小主的话,奴婢谨小慎微,答应了小主的事绝不敢食言,便是我家小主真问起来奴婢也绝不吐露一二。昨儿说出来的那个人,是芷郡主,奴婢身份卑微,想拦也拦不住。” 青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慕怀风的妻子,“慕夫人怎么会与念云说这样的事?” 痕儿在一旁带着几分告状的意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青栀说来听了,念云低着头,有些愧疚,“本来是想去看看姐姐,结果反把自己搭上了,还劳姐姐照顾我一晚上。”她悄悄看了眼痕儿,歉意愈浓,“痕儿的脸也因为我弄伤了。” 青栀摇摇头,她眼里看到的是别的细节,“这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卫芷吟过来与你说一说话,就说到朝廷的大事,还与我家有关,并且说实话,她说得也忒夸张了些,朝堂的事更要讲究真凭实据,我爹还不至于直接被问斩,去江浙的也是慕家小公子。慕家一向与我家交好,且不说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爹贪污这笔款子,即便有,慕家也会尽量往下压,何来即将人头不保之说?” 念云怔住,半晌才浮出一个念头,“姐姐的意思是,我被暗害了?” 青栀冷笑一声,说道:“不知谁又起了歹心,用卫芷吟的话把你引出玲珑轩,平常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医院知道你这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轮换着人盯着你的药,机会很少。” 念云的手里全是冷汗,她从来被保护得太好,如今却窥见了险恶人心的一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赏赐 青栀感觉到她手心的变化,温柔地道:“不怕,我不是陪着你?本来不想这么早和你说这件事的,只是我没想到卫芷吟也掺到了其中,你以后和她也要少见。我已经着穆元良去细查了,眼下我们只需等待结果。唯一后悔的是,我一向想为你遮风挡雨,到头来还是被奸人钻了空子。” 念云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再不能这样了,细心原是我的好处,但总是不用在正确的地方,长此以往我便只能拖姐姐的后腿,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青栀有些感慨,“原本不想让你这么累,入宫前你不过是家里的娇小姐。” 然而念云说:“入宫前,姐姐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姐妹俩话说到这个份上,一时都有些无言。唯有等穆元良那边的结果了。青栀见念云心志渐渐坚强起来,又决意在后宫站稳,不知该喜还是忧,陪着多坐了会儿,才由宫人们护着回锦绣宫。 第二天宫里便出了一桩新奇事。众人晨起,便听闻从柔贵妃那里传出一则训诫,说是婉昭仪妇德有失,形状无度,语出伤人,责令十五日内抄写《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本书各一遍,若有再犯,下次绝不轻饶。 众人皆哗然,纵然柔贵妃一直都可以协理六宫,但她长长久久地平淡,从来不与皇贵妃争锋,众人几乎都忘了。 裴婉修在甘泉宫好端端地坐着,一顶“妇德缺失”的大帽子忽然从天而降,砸的她七荤八素。按着婉修的性格,自然当即就要冲到锦绣宫同白初微理论。 大宫女茗儿自上次欺负孟念云被皇上责骂后长了个心眼,彼时死死拉住婉修道:“柔贵妃确实有协理六宫之权,虽然先前并未怎么用过,但当真罚了下来,主子如果去理论,便是不遵皇命呀。” 裴婉修根本不服,泼妇似的骂道:“她白初微是个什么东西,现今都敢来找本宫的晦气。六宫一直捏在皇贵妃手里,从来也没让她管过,她把这份权力全炫耀在本宫身上,让整个六宫看本宫的笑话,难道本宫还要忍气吞声?!” 茗儿拼了命地劝着,生怕回头闹出大事来皇上真的不放过她,“奴婢知道主子您心里气,但您想想,昨天那些话,是不是确实从主子跟前传出去的?孟才人那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万一柔贵妃这么做是皇上的意思呢?主子这一次且认个错吧,皇上也喜欢柔顺的女子呀,您看看那孟才人,从来说话都不敢大声的。” 不提这话则已,一提这话,裴婉修竟止不住地落下眼泪,她边拿帕子拭泪边道:“我何尝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我做不来啊,从前我认得他时,就不比那些女人会做小伏低,会巧意讨好,那时候他不曾说讨厌我,到了如今,我做什么皇上都容不得了。” 茗儿为她擦去眼泪,本该安慰人的话语里全是恨意和毒辣,“主子该振作起来,像别的嫔妃那样,面上笑着背地里算计人,那才是正经。主子育有敏恪公主,本来是对我大顺朝有功的人,却被旁人踩到这个份上,奴婢是真的心疼主子,才不忍主子这样的脾性又被有心人利用欺负了。” “对,你说得没错,”裴婉修被这么一劝,心慢慢定了下来,“只要敏恪还在,就没人敢动本宫,本宫要撑着这精神,既然她们全都不让本宫好过,本宫也要闹得这后宫不安生。” 茗儿怔了怔,她本意并不是劝裴婉修往这条路上走啊,她嗫嚅地说了句:“主子,奴婢的意思是……” 裴婉修挥了挥手,直接打断她:“本宫现在也想明白了,敏恪养在皇太后膝下是头一份的殊荣,敏恪愈讨得老人家欢心,本宫的地位愈踏实。其余的,本宫若是不闹,这宫里还有人能想起甘泉宫还藏了个主位娘娘?你也不必劝,本宫很清楚该怎么做。” 甘泉宫里是这样虎头蛇尾的光景,别处也渐渐传开了,谁也没想到柔贵妃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威风,裴婉修好歹是个从二品的昭仪,说抄书也就老老实实抄书去了。 倒是衍庆宫兰林殿里,得知这件事的卢盈真有些懵了,她问一旁的凌香:“你的意思是,白初微竟然直接越过本宫罚了婉昭仪?” 凌香见她已经很生气,不顾礼节直呼柔贵妃的姓名,当下也不得不说:“确实如此,但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是圣上赐的,她惩罚昭仪,实在合情合理。” 卢盈真在后宫的事情上倒是看得分明,知道“权不外放”的道理,“但六宫一向是本宫在管着,从大事到小事,一应抓在衍庆宫里,她这样子,不是在打本宫的脸,表明六宫的管理还有疏漏吗。” 凌香皱了皱眉,她心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她与茗儿有所不同,她一心巴望着主子快乐的时辰多一些,口中便委婉劝着,“全天下只有一个皇贵妃,那就是娘娘您呢,旁人拿什么同您争?何况六宫的琐碎事情那么多,分给柔贵妃一些无关紧要的也没什么。” 盈真却因为和白初微的心结,铁了心的要计较,“她一定早就查清了当年的事,是我和贺惜榕一起害得她胎儿羸弱,最后夭折,她能放过我么?她那么聪明,甚至以前她还能给皇上出主意夺嫡,只要我稍有不慎被她钻了空子,便会万劫不复。”盈真越说越觉得胆战心惊,“不行,你让人紧盯着锦绣宫,以后白氏一做出什么决定,便赶快来禀报。本宫要让她根本无从插手。” 与兰林殿里防备的态度相反的是,正看折子的卫景昭听闻此事,在赵和面前大大褒奖了柔贵妃,夸赞说:“朕这些年总觉得柔贵妃没有初见那阵子的魄力了,也难怪她,失去启寿后朕也颓然了那样久。只是今天她肯出手管后宫,朕好似看到当年的她回来了。” 赵和知道,虽然表面上皇贵妃永远压着柔贵妃,但此人在皇上心中地位绝对不低,便顺着话头说:“奴才那些年也觉得柔贵妃娘娘爱憎分明,如今虽然对待皇上温柔体贴,却总好似少了些什么,这次对婉昭仪娘娘的小惩大诫,出手雷厉风行,真叫奴才开了眼界。” “只要贵妃肯帮着管事就好,在她手里六宫也不至于总有这样那样的蜚语。”卫景昭道。 赵和提醒着说:“只是这样一来,皇贵妃娘娘心里恐怕就不好想了。” 卫景昭点点头,“幸而你面面俱到,传朕的旨意,皇贵妃、柔贵妃治理六宫有功,各赏上贡云雾绡十匹,并每人一对景泰蓝珊瑚耳坠。” 赵和听了,便躬身说道:“奴才会把皇上的意思转达给二位娘娘。” 卫景昭又问:“宫里那些野猫都抓了?” 赵和老实回答:“回皇上话,那些牲畜扑了人后便散了,奴才着人去抓,也只打死五六只,皇宫里太大,是奴才不中用。” “罢了,兽类作恶非人之罪,只是苦了孟才人,朕把剩下的折子批完便去玲珑轩瞧瞧她。晚上仍回猗兰殿。”卫景昭顿了顿,才缓缓说,“明天不必翻牌子,到了晚膳时便召瑾容华前来。” 赵和赶忙应了。 第二天,当白初微接到皇上的赏赐时,看到赵和那恭恭敬敬笑意如常的脸,便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她意外于十匹布外那对小小的景泰蓝珊瑚耳坠,特特地问了句。 赵和当即笑着答道:“这耳坠上的珊瑚,原是从一株红珊瑚上挑颜色最匀称的地方,打磨到光滑圆溜,精雕细琢下方能做成。阖宫里唯有娘娘与皇贵妃娘娘有,这世上也仅此这么四只两对。” 白初微心里一动,“皇贵妃接到耳坠可有说什么?” 赵和尴尬地笑了笑,“皇贵妃听闻与娘娘有一模一样的耳坠,也很是高兴呢。” 初微知道她当然不会高兴,谢了恩后便进了月华殿内室。 红昙把耳坠取出来,轻轻带到初微耳朵上,开心地道:“主子容颜似雪,这红色正衬主子。” 初微却自己把它摘下来,放回盒中,“以后有大场合的时候拿出来带一带,其余时间收好。皇上的意思是我们原本同是王府出来,更该情同姐妹和睦相处,”初微弯了弯嘴角,“但是皇上不知道,我早已回不去了。” 这件事到了众人的眼里,只觉得裴婉修失算,这么些年宫里数她最能折腾,却从来不曾受过什么惩罚,细数下来只有两次。一次是为了孟念云,她口出无状,被皇上罚禁足,领一次还是为了孟念云,她煽动流言,被柔贵妃罚抄书。 从二品的妃子,原是俾睨众生的所在,却被她过得这么不伦不类,仿佛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兼之又被身边不明事理的人挑唆,渐渐地,对念云对初微的怨恨,如藤蔓缠绕,在裴婉修心底疯狂生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前嫌 赵和是很会做事的人,他去锦绣宫送东西,顺带也就告知了青栀,今晚皇上是要让她侍寝的。 青栀知道,这是属于她的一个机会。若是好好把握了,她与卫景昭的关系会更进一步,至少不至于傅家一出事,她便这么被动。 燕子归家,晚风和煦的时候,一顶肩舆已经停在了锦绣宫门外,青栀深吸一口气,带着对弄巧成拙的隐忧,由岚秋搀着坐上肩舆,慢悠悠地往猗兰殿去了。 猗兰殿里清凉幽静,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里烧着龙涎香,随着香气无声无息萦绕到了青栀的鼻尖,青栀的心也渐渐坚定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卫景昭自门外大步进来,青栀敛容万福,卫景昭抬了抬手,却没有碰到青栀,“平身吧。” 青栀安静地起身,定定地望着他。不知为何,这两天卫景昭本来得闲了便在思索青栀的事,到了此刻却又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便咳嗽了一下,“朕的意思是,咱们先用晚膳,旁的事晚些再说。” 青栀从善如流地颔首,却又郑重道了句:“皇上这些天太累了,然而不论国事如何繁忙,身体可要保重。嫔妾方才听您咳了一两声,回头可以让赵公公在您的茶中加一些桂花,嫔妾听闻有止咳润肺的功效。” 说起关乎皇上安康的事,青栀显得十分发自内心,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屋里有些疏离的气氛多少被缓解了。卫景昭玩笑着说:“这些天总在勤政殿见那些大臣,他们自然不如容华知冷知热。” 青栀浅笑,“容华”与“栀儿”的亲疏她分得出来,看来卫景昭心里对傅家还是有些许膈应的地方。那么青栀就得让他明白,自己既然嫁了皇家,便是卫家的人,而不是傅家的人。 一顿饭两个人都吃得很快,因各怀心事的缘故,也没什么贴心的话好说。等宫人们把碗碟撤下去,青栀擦过手漱过口,才主动问了句:“皇上,嫔妾知道自己身处后宫不能干政,但还是很想问一句,嫔妾阿爹那件事可查出结果了吗?” 卫景昭故意地说:“知道不能干政还要问,就不怕朕当真迁怒于你,治你的罪?” 青栀倒直截了当地说:“怎么不怕?嫔妾说这话时都心惊胆战的,但嫔妾想着这是最后能同皇上说清楚的机会了,自然刀山火海也要说。” “瞧你说的,好似就要生离死别了一般。”卫景昭不免有些嗤笑。 “虽不算生离死别,也难保嫔妾任性之语不会惹得皇上生气,”青栀倒是说得认真且平静,“那时候即便皇上要将嫔妾丢去静心冷宫,也是嫔妾自找的。好在话也说完了,嫔妾没有遗憾。” 卫景昭奇道:“你总说心里有一番话要与朕说,究竟要说什么?” 青栀起身,郑重拜下,“皇上还记得嫔妾第一次侍寝时告诉皇上,嫔妾最想要什么吗?” 卫景昭点点头,“你那时候说想要朕的一颗真心。”他抬了抬下巴,“你且起来说。” 青栀却摇头,语气里有常人没有的坚定,“请皇上听嫔妾说完。初遇皇上,嫔妾只是一个闺中女儿,除了阿爹兄长,没见过几个男子,进宫前受阿娘教导,嘴上知道要以真心换真心,事实上嫔妾那时候并不知道这真心,该是个什么样子。” “但嫁与皇上后,嫔妾慢慢琢磨出来了。这所谓的真心说的便是,自嫔妾入宫那天起,傅青栀就只是卫门傅氏。因是卫家的人,凡事便该以皇上为先,不是说嫔妾不孝,但是说句大胆的话,嫔妾与皇上才是一家子,傅家的人不过是亲戚罢了。” “嫔妾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许多妃嫔必然觉得嫔妾会仗着母家欺负他人,为了皇上后宫安稳,嫔妾不敢说错一句,不敢踏错一步,恐招来麻烦或笑话,丢了皇上的颜面。” “但即便嫔妾这么小心翼翼地做事,在皇上眼里心里,朝堂之事一来,皇上便可弃嫔妾而不顾。那天那样大的日头,嫔妾不明白为什么要当着董德媛贺充仪她们的面被罚,而皇上之后也未给嫔妾解释。” 卫景昭的脸色有些沉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九五至尊,怎么能容忍有人说他错了,不仅提高了几分音量,“瑾容华这意思,是朕不分青红皂白,赏罚不明?” 岚秋正在殿外和赵和一起守着,隐约听到这话,面色都变了,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送茶打个圆场。好在赵和是个稳重的,亦知道皇上的心思,安抚道:“不急,我瞧着你们这位瑾容华,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殿内,青栀跪在地上,已经明显感到卫景昭的不高兴,他的两道灼灼的目光正盯在自己身上。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伏地道:“皇上说对了一半,在嫔妾心里,您是‘罚不明’。皇上,嫔妾一心,所以才想与您做平常夫妻。” 卫景昭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语气也越发冰冷,“夫妻?后宫里除了大行皇后,还没有一个人敢自称‘妻’。” 青栀暗中咬了咬嘴唇,还是按着原先的计划说下去,她觉得自己能赌赢,“皇上说的没错,是嫔妾失言,嫔妾只是一个妾,但皇上是嫔妾的夫君,这没有错。旁的不说,嫔妾只盼望皇上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这个人能在皇上吃不下饭时陪你一齐用饭,等您饿了,她能递上一块儿甜糕,皇上不愿意吃也不必不好意思推脱。您与她之间可以打、可以闹,但最终还是两个人携手过日子。” 卫景昭被这话说得愣了愣,他原本还在生气青栀的口不择言,但随着青栀的话想了想,这样平凡的日子,他一辈子竟没有过上一天,说着说着,还被带出来几分憧憬。 “嫔妾气恼皇上莫名的惩罚,也觉得皇上欠着嫔妾一句‘对不起’。但实话说,嫔妾不奢望您会说。”青栀的眼里很澄澈,似乎一望就能望见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复宠 “朕本来也无错。”卫景昭半晌说了这么一句。 青栀却摇摇头,“因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真龙天子,这世上缺了谁都不可以,缺了您不行。”青栀深吸一口气,“嫔妾有时候想想,自己的夫君是这样厉害的人物,许多事就可以不计较不生气了。” 卫景昭有些哭笑不得,气也渐渐平了,“朕还要夸赞你大度?要知道,自朕登基以来,可没有一个人敢像你这样说朕的不是,连你爹都不敢。” 青栀见他语气有所缓和,更加理直气壮,“嫔妾的阿爹是皇上的臣子,素来都是‘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哪里还敢辩驳,可嫔妾是皇上的枕边人,枕边人若是连这样的话都不能说,那些肌肤相亲算什么?”她说到这里,脸也红了,但看到卫景昭心里,却是爱极了。 卫景昭走过去,把手伸到青栀面前,这一次青栀不敢再抗旨,把手放在卫景昭的手心中。卫景昭一把将她拉到眼前,四目相对,他轻声问:“还有什么要说的?站起来好好的一气儿说了。” 青栀同他离得太近,心里竟然动了动,止不住地有些欢喜溢出来。卫景昭生得也是一张好皮相,因遗传了太后董氏,他下巴有些尖,一双眼角往上挑,瞳仁儿是那样黑,看得久了,便觉得自己要陷入无边的黑暗里去。 “嫔妾,嫔妾还想说,阿爹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没做什么事,嫔妾身为小女儿,半点也不知道,皇上迁怒于嫔妾,虽然伤了嫔妾的心,但嫔妾还是不死心想问问——你还愿意待我好吗?先前说的那些真心不真心的话,还作数吗?” 青栀没有用敬语,她觉得是时候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了。 卫景昭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叹:“不知道怎么,朕当真和你单独在一起了,想入那天一样对你狠心,却无论如何狠心不起来了。傅青栀,你真的是个奇怪的姑娘。” 青栀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她舒一口气,追问道:“所以嫔妾还是有资格去追寻皇上的真心?” “有,有资格,你说得很对,朕当初不该那么对你,朕从来没对一个女人那么不讲道理。或许朕就是觉得,你总会来找朕问个清楚,而不是像雅昭仪那样。”他停了话头,似乎觉得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有些不大好。 但青栀听明白了,何雨深孤高,一旦有了心结,就不肯再委身受屈,但青栀不同,她读书不少,知道连大丈夫都能屈能伸,何况她一个小小女子,再者说,卫景昭还是她的夫君,在他面前撒撒娇受受委屈,其实并不算什么。 “朕身边女子虽多,但此时此刻,忽然觉得心里有个你,地位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卫景昭把她揽在怀里,过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不知道是不是少师教得好,你在朕眼里,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朕还是与你道个歉罢,虽然你说不怪朕。” 玲珑小巧的人儿埋在怀中,嘟囔着说:“嫔妾接受皇上的道歉了,皇上以后再也别这样,有什么不高兴的,您当着嫔妾砸碟子砸碗也好,骂嫔妾也好,嫔妾能当您的出气筒。但您若是虎着脸不理嫔妾,嫔妾就要夜夜不得安眠。” 卫景昭沉沉一笑,“不得安眠么?那你还是太闲了,倘若被折腾累了,必然是躺下就睡着的。” 青栀听着这话有些暧昧,刚要出声,整个人天旋地转,却是被卫景昭打横抱起,她“啊呀”轻呼,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卫景昭又笑,“你看,朕还没做什么,你就这样主动。” 青栀垂首亦是笑,“嫔妾还没有说是皇上忍不住了,皇上还倒打一耙。” 卫景昭咬着牙又气又笑,大步往床边走,“待会儿瞧瞧是谁忍不住了。” 房中琴瑟自和平,不须楚调和秦筝。猗兰殿内融融春意,珍珠帘幕旁围绕着佳人的阵阵香风。卫景昭哑着声音说:“你既要把朕当夫君,以后就不要说‘您’。没人时你可以喊我景昭。” 他没有说“朕”,青栀忽然眼眶一热,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对卫景昭动了心,但这个男人虽然有时候看着冷血,对她可真没有什么不好的。青栀扪心自问,如果她在卫景昭的位置,恐怕也要打压青栀以向傅家施压。 “景昭?”青栀喃喃地唤了声。 卫景昭低低地笑,“你为了朕的心,都已经努力做了那么多,朕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何况青栀,朕要与你说,朕喜欢你,也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你说平常夫妻该怎样生活,朕给不了你,但他们之间是互称姓名的,朕知道。你把这份特权好好地揣在心里,与你独处时,朕也希望能满足你一二心愿。” 青栀的眼里滚下泪来,快一年了,“怀风”两个字,终于换做了“景昭”,提起慕怀风,她终于不必辗转反侧,潜心收藏,那一枚珍珠发簪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但是上面承载的情谊,终究从爱情慢慢变作了亲情。 青栀明白对于皇上她万万不可爱上,但与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共度余生实在太痛苦。如此动情而不伤情,是最圆满的。 卫景昭却以为她在感动,低头吻去她的泪珠,许诺道:“朕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一辈子不伤心流泪,但朕答应你,以后傅家是傅家,你在宫里恪守礼仪,朕绝不再做迁怒之人。” 这几乎是卫景昭做的最大的让步,他的意思是哪怕傅家谋反要诛九族,只要青栀没参与,就不会牵连到她。 青栀主动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傅家忠于皇上,青栀忠于卫景昭。我这一生,为你在后宫里耗尽心血年华,也是心甘情愿。” “青栀。”卫景昭轻叹一声,“你初侍寝时,朕没有晋封你,让你承受那么多人的嘲笑,是朕最大的错误。好在这些事都过去了,朕会用往后的日子弥补你。” 夜还漫长,曼妙的美人如花朵般盛开,卫景昭流连忘返,猗兰殿外的月亮高高升起,花影横斜,连着屋里的二人,凑做了一对花好月圆。 青栀侍寝后的第二天,卫景昭赏了大量的东西去锦绣宫,有金丝锦织珊瑚毯,有描梅紫砂茶具,还有连皇贵妃都眼热很久的一座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宫里的人敏锐地嗅到——风向又要变了。 自婉昭仪胡言乱语被罚,皇上也不为她说话,六宫之中流言蜚语少了许多,连皇太后都夸赞柔贵妃这一招“杀鸡儆猴”用得漂亮,皇贵妃自然卯足了劲要与柔贵妃争高下,打理后宫愈发尽心尽力,青栀复宠这档子事在她心里过了过,觉得不足为惧,暂时也没空管。 因此宫里敢表现出不忿的人只剩下一个董玉棠,她的恩宠一向比青栀多,但从来没见过那么些奇珍异宝似不要钱一般往自己房里搬,当下那些嫉恨又被勾了出来。 她听完小太监的汇报,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孟念云怀了身孕,还晓得把皇上往姐妹宫里推,她呢?她姐妹刚小产正伤心,她便去狐媚勾引皇上。” 恰逢卫芷吟进宫来看她,听说了这件事,不免也冷笑起来:“看来小主那法子没什么用,孟念云倒了,她也有本事勾搭男人。” 董玉棠狠狠扯着帕子,酸水都要翻到嗓子眼,“若我能有个孩子,这后宫里还有她傅青栀什么事!” 卫芷吟见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早就有些瞧不起董玉棠,当即就道:“小主这话说的,孩子也不是想来就能来啊,弄没有倒是比来还简单些。” 董玉棠眼珠转了转,“弄没有?郡主这话倒提醒了我。倘若她一直没孩子,皇上早晚也会厌弃她,雅昭仪就是前车之鉴啊。” 卫芷吟眼睛亮了起来,“小主又有什么好法子了?” “不着急,这件事还得慢慢筹谋,傅青栀娘家势大,锦绣宫又固若金汤。”董玉棠见卫芷吟有些不信她话的意思,急于证明自己的能耐,“不过郡主别急,再固若金汤也有疏漏,只是少不得也要郡主帮帮忙了。” 对于卫芷吟来说,只要看青栀一声孤苦,比什么事都开心,当即又笑了起来,语气也好了许多,“只要小主能达到我的目的,以后小主的孩子,便是慕家忠心所在。” 董玉棠不意能有这么大的好处,自觉选到了一个正确的同盟,更加努力地去想害人的点子了。 且说青栀那边接了赏,梳月才舒了口气道:“奴婢听岚秋说小主昨天语意刚烈,似乎要与皇上吵起来,可把奴婢吓的。” 青栀微笑地看着怡芳她们收拾东西,口中道:“皇上纵横朝政十余年,如今四海升平,靠的不是运气。他那些谋略哪里是后宫里争斗能比得上的。皇上不愿在女人堆里计较那些勾心斗角,不代表我就能随便糊弄他。先前那种情况,我不如直接说出真心话,直截了当地争宠,总好过暗地里使劲却被他愈加厌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衣衫 梳月抚着心口,感慨道:“若是奴婢在场,见到主子被责骂,大约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幸而岚秋那样聪明。” 岚秋听到这话,回过身来笑,“其实奴婢也是担心的,正想要不要借着上茶进去为小主解围,赵公公将奴婢拦住了,其实咱们都得要谢谢赵公公。” “赵和什么都不缺,但是咱们锦绣宫西配殿上下必须要尊重他。”青栀拨了拨手上的茶盏,“小顺子,你若是能碰见赵公公身边的小相子,就请他代为转告,我必然记得赵公公的善心,请赵公公有任何难处也别忘记可以来找我,我会鼎力相助。” 小顺子高高兴兴地应承,反正只要小主说什么,那绝对不会有错。 又过了两天,岚秋带回来消息,说穆太医求见。青栀知道事有结果了,忙让人带进来。穆元良恭恭敬敬行了礼,拿出先前青栀给他的衣物首饰,举过头顶,启禀道:“微臣自得了小主的吩咐,便潜心研究这些物什。然而微臣并不擅长此道,因此便拿出宫去找了好友一同检视。” “到底如何?”青栀问。 “人的鼻子不如兽类灵敏,许多气味并闻不出来,后来微臣的朋友想出一个法子,弄了些发情的公猫来,把衣裳收拾分开而放,果不其然,”穆元良把手中的衣服放在桌案上,从中间挑出一件石青色的宫装,恭敬呈上,“公猫几乎全往这件衣衫上扑。” 青栀的手握紧了,“这衣服上到底有什么?” 穆元良道:“微臣与微臣的好友不敢确定,因为距离事发已经过去那么多天,气味已经淡了,除非有猫狗那样灵敏的鼻子才可探究一二。不过微臣以为,上面多半是母猫的体液,可能是尿液,可能是别的。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或做成粉末状,撒在这件衣服上,神不知鬼不觉。但可以确认的是,孟才人小产,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青栀止不住地冷笑,“好生厉害灵巧的心思,不知有没有法子拿到证据?” 穆元良谨慎地说:“怕是不好拿,衣服放那野猫会扑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唯有审问管理衣服的婢女,看看能不能问出一二。” 青栀沉默了一会儿,似在凝神思索,良久才说:“梳月,拿金瓜子来赏穆太医。” 穆元良赶忙谢恩,青栀说的却是:“这些身外之物不算什么,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尽心为我办事,自然是要赏的。可惜的是你这样的天分按说可以做个院判,但太医院那边我还没有可以插手的法子。” 穆元良躬身道:“得傅少师、小主的赏识,微臣终于有用武之地,已经感激不尽。小主再这么说,微臣真要无地自容了。” 青栀微笑着端起了茶碗,“话也不是这样说的,我大顺朝一向尊贤重才,你也要不懈怠,毕竟学海无涯。这样下去我必有一日不让你明珠蒙尘。” 穆元良医学世家,奈何家道中落,得了这样肯首简直比赏他数百两银子还要开心,当即心怀感激地谢了怀才得遇之恩,才慢慢退了出去。 这边岚秋便问道:“小主可知道谁害了孟才人吗?” 青栀皱着眉头饮了口茶,才缓缓说:“我心里有个疑影,但还是要去问问念云才能做下定论。 岚秋建议道:“事不宜迟,这样人命关天的迫害,小主可要早些提醒才人才好。 青栀点点头,拂袖起身,“岚秋说得很对,咱们现在就去玲珑轩。” 野猫扑人导致念云流产的事情渐渐在后宫里冷了下去,自那天青栀去了玲珑轩后,对外也没了任何后文。倒是前朝里传来好消息,说是慕家小公子慕怀风去了江浙后,救治灾民,发粮赈灾,很快控制了疫情。皇上龙心大悦,已经将他擢升为正五品佥事道,以后便可入朝为官、参与议事了。 只是王颂岩贪污只是还未彻查清楚,傅家也在派人到处搜寻此人,贪污之罪就如同一把悬在傅家头上的利剑,宫里的青栀虽然已经复宠,却也仍旧担心不已。 这一天已是六月初,天气热得有些反常。凝碧池边的垂柳耷拉着脑袋,池中的鱼儿都隐到底,任人招呼也不肯露面。 这样的天气原是该呆在屋中,从地窖里起出一点点冰块,放到酸梅汤里,好好地喝上一些,真正是沁人心脾。可万寿宫的几个小宫女们却聚在茶水房里小声抱怨:“也不知这位芷郡主成日里往咱们宫里跑什么,大热天的,也不让人受用。原本与裕恭贵太妃那边的几位姐姐约好了等太后午休,我们便一同在葡萄架下纳凉看花样的。” 另一个宫女便说:“可不是吗?自从慕小公子走了,明明该在家侍奉公婆的人,却有事没事都要入宫来,我侍奉太后这样久,也没见过这样爱抛头露面的命妇。” 恰逢宝络过来要茶水,在门外听到这话,轻轻咳了咳,几个小宫女赶忙敛住话头,见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宝络姑姑,慌忙过来行礼,生怕自己的话被听到了,大气也不敢出。 宝络受了这一礼,又碰上这事,少不得要说两句,“你们也忒管不住嘴了。我知道,如今越来越热,你们守着茶房,这里又升着火,是燥得人难受。但人家终归是皇亲国戚,终归是正正经经的郡主。你们说这话被我听到也就罢了,春羽一向是重礼数的人,若是被她听着了,你们每人都得去慎刑司领几记巴掌。” 几个小宫女赶紧忙不迭地谢宝络的恩,其中有个与宝络相熟,知道她心肠软,便鼓起勇气说:“姑姑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原本我们这样的人进宫来,也不求有什么休息的时刻。但是从来太后午休时,咱们都可以懈怠那么半个多时辰,太后娘娘和春羽姑姑也知道。不说别的,这么点时候总能拿来补补衣裳,给自己做个小玩意儿什么的,累得厉害了还能眯一会儿。可芷郡主每每过来,咱们连得闲的时候都没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审问 宝络戳了戳她的脑袋,笑骂道:“净想着偷懒,还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看我不告诉春羽让她整治你们去。” 那小宫女气势才下去了,嗫嚅地道:“姑姑,咱们也有累的时候……” “我知道。”宝络见她认错,语气也缓和了,掏心窝子地说,“这宫里主子们不容易,奴才们更不容易,你们几个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进宫学伺候人的,更不容易。但姑姑与你们说句实话,在万寿宫伺候,已经比别处好许多了,可知足些罢。那芷郡主是个外命妇,长此以往下去,不必你们说,太后她老人家也会觉得常常进宫不妥了。” 年轻的小宫女都还是孩子心性,听宝络这么说简直高兴坏了,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敲肩捶背,宝络笑眯眯地道:“别这么讨好着我,看着都讨嫌,去把茶壶帮我接满,太后待会儿怕是就得要茶吃了。” 宝络果然是伺候在太后身边的人,虽然时间不如春羽多,却也能把太后的心思知晓一二。此刻在延福殿内,太后正和卫芷吟叙话,笑着问道:“你常往这边来陪哀家,家里公公婆婆也不吃味?” 芷吟悠悠地笑,极是孝顺的模样,“太后说得这是哪里话,芷吟是太后的孙女,父王和母妃回去了,自然该代他们尽孝于太后膝下。公公婆婆还夸赞孙女懂孝道呢。慕家都是忠良,怀风为皇上在前朝办事,芷吟没什么本事,只好用心侍奉太后了。” “这是你的孝心,也是你的好处,只是,”皇太后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了董玉棠,“哀家听闻你与董德媛走得很近,只要进宫就必去她的明月阁,怎么你们有许多话要说吗?” 卫芷吟被吓了一跳,这事她从来没和太后提起,虽然她也没想过能瞒过太后的眼睛,但为什么太后早不提晚不提,非要等出了孟念云小产的事后再提起这么一遭。 芷吟定了定心神,勉强保持正常的笑容道:“孙女与董德媛一见如故,是以多去了几回玲珑阁,太后既然提点了,孙女以后便再不去了。” 皇太后微微一笑,和气地道:“哀家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身为外臣之妻,最好不要与后宫之人多来往,现在宫里的孩子们都小尚没什么毛病,若是以后大了,麻烦是非就来了。” 芷吟暗中咬了咬嘴唇,她几乎就要以为明月阁里都是太后的耳目,“是,孙女谨记太后您的教诲,以后再不会做这样不知进退的事了。” 太后拉过她的手,慈祥地笑说:“哀家知道你是有孝心的好孩子,只是公婆也是该孝敬的呀。慕家忠心为国,哀家把最疼爱的孙女给他们,便是安抚忠良之意。你作为我大顺的郡主,亦要做出上敬公婆,下教子孙的榜样。你别怪哀家把你往万寿宫外推,哀家盼着你与慕家和和睦睦,盼着慕将军慕夫人待你如亲生子女。” 芷吟心里如擂鼓一般,面上却安然微笑,“这宫里只有太后会教导孙女这样的话,芷吟受用不尽。先时是孙女荒唐了,因太后您有大智慧,孙女便想在您身边多待一会儿。以后一定也会用心侍奉公婆,还请您以后看见孙女有什么做的不对了,也指点一二,孙女当真是感激不尽。” 太后把她揽在怀里,温言道:“这是自然,在哀家心里,你与明艳与敏恪都是一样的。你比她们长上几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服侍哀家也很称心。哀家疼你都还来不及呢,只是你嫁人了,夫君也是个知道疼人的,也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卫芷吟羞赧地把脸藏在太后肩旁应着声,但连春羽都感觉到了,气氛已经有所变化了。 从万寿宫出来,芷吟才感到背上已经湿了一片,约莫都是冷汗。好在还未入夏,芷吟没有早早换下春衣,从外面看不出来。 被宫人引着才走到甘泉宫,忽然前边儿来了一个宫女,行过礼后道:“芷郡主,奴婢奉了我家小主之命,特来请郡主过去叙一叙话。” 卫芷吟愣了愣,一旁的宫人小声解释说:“这位是锦绣宫西配殿的梳月姑娘。” 锦绣宫西配殿,芷吟心里转了转,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是傅青栀派来的。 她有些胆怯,毕竟刚刚皇太后才敲打过她。然而她卫芷吟堂堂郡主,怎么能在傅青栀的宫人面前显出退却之意。她当即昂了昂头,淡淡地问:“不知你家小主找我何事?” 梳月不卑不亢,一把声音十分好听,“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来传小主的话。自然,郡主若是不愿去,小主也不勉强。” 芷吟的脸僵了一僵,青栀这样可有可无的态度使得她做出的高姿态有些可笑,当下不得不说:“既然小主相邀,作为晚辈,没有不去的道理。梳月你带个路吧。” 梳月又敛衽福了福,这才转身带着卫芷吟往锦绣宫走。 锦绣宫在皇宫的东边,到了下午这会儿,已经显出清凉的感觉。芷吟被带到西配殿内,怡芳很快地上了茶,是地道的竹叶青,蒸腾着丝丝缕缕的雾气。因殿内没放熏香,不一会儿就萦绕着竹叶青的清香。芷吟在万寿宫憋闷了那么久,到了这里,反倒神清气爽了些许。 不多时,青栀莲步轻缓,在西配殿升坐。卫芷吟不得不起身行礼,面带笑容地道:“臣妇见过瑾容华。容华小主万福。” 青栀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郡主请坐,我也是闲来无事,想起来一桩趣事,听闻郡主从太后那里出来了,就着人请了郡主来说一说。” 卫芷吟坐回原先的位置,这才能好好打量一下青栀,这个她夫君心里的女子。眼前的人儿生着一双大气的凤眼,十分明媚。后宫里董玉棠也是凤眼,但眼角却向上挑,显得没有傅青栀稳重。她身着一件鸭卵青的宫装长裙,上面以彩丝绣着蝶戏水仙,那样淡极了的青绿色,却衬得她的脸庞愈发莹白如玉。鬓边没什么首饰妆点,唯有一只珊瑚素簪压在如云发鬓之上,彰显着她的身份。 卫芷吟本来带着防备之心,此刻却有些气馁,这样倾国倾城的女子,别说慕怀风,只要她愿意,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为她而倾倒。 青栀见她有些怔怔,反而和气地笑道:“竹叶青不合郡主口味么?” 芷吟这才回过神来,又竖起了防备的墙,不管怎么说,这个人勾走了慕怀风的心,她就该全力地与之作对。芷吟轻轻喝了一口茶,才道:“小主这里的都是好东西,臣妇很喜欢。” 青栀也不说话,只是微笑,过了好一会儿,卫芷吟有些坐不住了,便出声问:“不知小主邀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青栀这才开口,说出来的却是石破天惊的话,“邀郡主过来,不为别的,只想问一问郡主,孟才人衣衫上的东西,你是究竟怎么弄上去的?” 卫芷吟从没见过这样直截了当的审问,手上一紧,几乎就要把竹叶青洒出来,她强自镇定,勉力笑着说:“小主在说什么话?臣妇怎么有些听不懂?” 青栀仍旧是笑得温文,“这宫里这么些人,除了你,或者还算上一个董德媛,其余恐怕也没人会听懂了。” 芷吟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她带着几分生气的语气,回道:“小主的话臣妇当真听不懂,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臣妇就告退了。” “等一等。”卫芷吟是晚辈,又是命妇,身份与青栀差了几个档次,只得停步。 青栀走下座来,轻轻地走到她身边,用几乎耳语的声音对她说:“郡主为何这么慌着走,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那一天下午在钟灵湖,只有你接触过孟才人,那么巧当天晚上孟才人就出事。你是不是以为她身上染了血污,衣裳就会拿去洗?我告诉你,偏偏没有。我拿着衣裳去找了太医,又做了试验,那上面放了能让公猫疯狂的东西。” 卫芷吟心里终于慌了起来,但她绝不能承认这样的事,仍旧嘴硬道:“小主这是什么意思?孟才人的衣裳是归谁管你该去问问那个人,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我与才人不过是在湖边多说了两句话,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往她外衫上面加催情的物什,小主还请去审问才人身边的宫女,别来问臣妇,否则臣妇闹到太后面前,告小主一个诬告,谁脸上都不好看。” 青栀却笑了起来,“芷郡主,我刚才可没有说吸引公猫的是催情之物,也没有说那脏东西是撒在孟才人的外衫之上。怎么你知晓得这么清楚?” 卫芷吟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竟然被傅青栀捉到了一两个漏洞。她咬咬牙,肯定地说:“总之臣妇什么也没做,容华若是执意认为我藏有歹心,大可拿出证据去皇上面前状告我陷害龙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气愤 “你说的很是,但我没有证据。”青栀不在意地交出自己的底牌,“但我已经确认就是你了,且已经猜到多半是你和董玉棠两个人背地里琢磨出这个法子。念云对董氏有防备,对你却没有。你趁着扶她回玲珑轩的时候,用身躯挡着后面宫女的目光,暗中撒了东西。那玩意儿细小难辨,又没有重量,那时念云被你引着去想我家的事,所以根本没感觉到。” “你把傅家的事情夸张了很多分去讲给她听,一是为了分她的神,二是要引得她出去往我这边赶吧?恰巧菊蕊想和痕儿争大宫女的地位,正和了你们的意。你们特地安排了其他小宫女在菊蕊面前说闲话,明里暗里教她怎么讨得小主的信任。菊蕊信以为真,给念云上茶时说了我被皇上为难的事,更加印证了你卫芷吟先前的话。” “这一桩一件环环相扣,就是为了引孟念云远离玲珑轩。猫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吧?反正宫里野猫那么多,抓了先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不是难事。董玉棠再想想法子,把万寿宫旁的侍卫稍稍调开一会儿,派一两个心腹太监黑夜里一放,一切就完满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卫芷吟的背脊又流下冷汗,但她嘴里说的是:“容华也说了,没有证据。既然没有证据,一切都是胡乱猜测,你这样诬陷于我,不怕太后怪罪么。” 青栀恬静微笑,掸了掸袖子,“芷郡主说什么呢?我并没有告到太后面前啊。其实拷打董玉棠身边的人多半能查出什么,但我没有那个权力,去告发没有证据皇上也未必信我,倘使那些人嘴硬,硬说我诬告,或许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见芷吟露出得意的神色,青栀浅浅一笑,“但是你也别觉得自己高明。如果我现在狠狠撞到那桌椅上,整个西配殿的人都可以为我证明是你推的我。再或者说,我自己往茶水里下点什么,偏要说是你下的,你能怎么办?制造证据比寻找证据要容易得多。” 卫芷吟往后退了两步,颤着声音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自己害自己再嫁祸于我?” 青栀稳稳地说:“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提醒郡主,我若真想害你,比之你想害念云,要容易得多。我不明白你一个好端端的外臣之妻为什么要掺和到宫斗里来。然而念云与我是一体的,你若动了她,我想大约下一个就会是我。所以你好好掂量掂量,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你同董玉棠搅到一起,真能得到你想要的?” 卫芷吟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着难以言喻的气愤和真正的恐慌。 青栀却又加了一句:“这样的事情做得多了,早晚有败露的一天,到时候你拿什么脸面去面对你的父王母妃,去面对慕家老小,还有你那心思磊落的夫君?!你一个人的性命,能担得起谋害皇嗣的罪名吗!” 卫芷吟浑身一震,蓦地觉得自己输了。因为动了坏心肠,手上沾了一条未出世的人命,所以从那一刻起她就输了。青栀和慕怀风一样,他们都是能站在阳光下坦坦荡荡说出自己心思的人,但她不行,她的把柄和董玉棠的把柄被对方相互握着,没人能收手,恐怕便要至死方休。 西配殿里幽凉清静,是入夏后纳凉的好所在,卫芷吟却觉得发丝都粘腻了起来,身上也是说不出的难受,这半天从万寿宫到锦绣宫,没有一处不让她出一身的冷汗。她忽然想起来刚才还语带威胁的太后,如果太后知道她害死了自己的孙子…… 青栀的声音在她耳边冷冷地响起,“宫里的是非太多,郡主一双眼生的透亮却浪费了,从此以往还是找些由头别再入宫了。” 她从卫芷吟身边走过,裙裾无声无息地滑过光洁的地面,那上面的蝶戏水仙变幻出灵动的模样,她的声音如泠泠碎冰,敲在卫芷吟的心头,“岚秋,送客。” 岚秋接过命令,扶着卫芷吟出了门,又唤来梳月,让她把人好生地送出去。 芷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锦绣宫,只觉得三魂六魄都不在身体里。西配殿里的人对她仍旧很恭敬,并没有做出什么嘲笑讥讽的嘴脸。尤其是那个梳月,明明她全晓得发生了什么,还是把卫芷吟送到了宫门口,带着标准的笑容道:“不知将军府有没有马车来接?若还没到,奴婢陪着郡主等一会儿?” 芷吟莲口轻启,说的竟是一个字:“滚。” 梳月却泰然自若,敛容万福,“既如此,奴婢退下了。”傅青栀调教出来的人,受到到屈辱也仍把礼数做得周到无比,这才转身回宫。 自这天起,卫芷吟不曾再进宫,有消息传回来说芷郡主回家就病倒了,请了大夫来看说虽不是大病,也要卧床静养。听到这个结果,不仅青栀,连太后都松了口气,与春羽道:“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与孟才人那一胎有没有牵扯,到底是她见过孟氏后,孟氏才小产的。让她不再进宫,也是别与这样的事牵扯起来。” 春羽轻轻为太后捏着肩,“太后的这番苦心,郡主一定会想明白的。” 衍庆宫兰林殿内,卢盈真近来打理六宫事宜尽心尽力,争宠之类的小事倒全放在一边。直到凌香把卫芷吟与傅青栀的不寻常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了,她才重视起来,“卫芷吟是去了锦绣宫后病了?” 凌香也有些忧心,“正是呢,奴婢听闻芷郡主去西配殿和瑾容华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出来后芷郡主的面色都变了,是梳月把她送到宫门口的,奴婢去打听了,宫门前的侍卫隐隐听见芷郡主说‘滚’。” 盈真挑了挑眉,颇有兴致地道:“这倒是一件奇事了,卫芷吟那样的闺秀,竟然会对宫女说这个字,可见是气极了。本宫却有些想不出,傅青栀为了什么能惹她到这个份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凌云 凌香想了想,也说:“除了孟才人小产之前与芷郡主有过接触,奴婢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能把郡主同瑾容华串联起来。” 卢盈真笑着说道:“如傅青栀孟念云这样交好又都比较得宠的妃嫔,往往是人家最眼热的,前段时间因为孟氏,裴婉修不是又被斥责了吗?你瞧着吧,在过些时候,总会有人按捺不住出手的。” 凌香符合地说:“奴婢也听说了,婉昭仪一直怀恨在心,前段时间还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打听玲珑轩里的事,奴婢瞧着她是在找机会出手。” “你找可靠的人看着裴婉修,倘若她真要出手,本宫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盈真浅浅的笑,“瑾容华那边暂时不足为虑,只要拆了她与孟氏,这宠也没有那么好争。” 又过了两天,妃嫔齐聚衍庆宫向皇贵妃请安。柔贵妃还是递过来话,说青栀可以自己早去。青栀早已习惯了自己宫里的主位娘娘对皇贵妃的不尊重,念云又小产静养,皇贵妃特免了她今日的晨昏定省,青栀便只得一个人过去。 才刚到甘泉宫,便看见宫门里出来了静昭仪和婉昭仪。青栀和岚秋一同万福,静昭仪宋采禾温和地说:“快别这么多礼,都是去向皇贵妃娘娘请安的,瞧着天气甚好也不愿坐肩舆,妹妹随我们一起走罢。” 裴婉修在一旁白了她一眼,不愿搭理似的一壁往前去了。 青栀也不觉尴尬,毕竟她自己是守了礼数的,不懂规矩的是她裴婉修。倒是宋采禾见她这般宠辱不惊,也暗自佩服。三个人就这样似相识又似不识地隔着一二距离到了兰林殿外。 彼时贺充仪已经在殿外等候,见到青栀过来了便笑吟吟地见了礼,之后才说:“昨儿我去瞧孟妹妹了,她说自己恢复得很好,我瞧着她起色也不错,这心终于放下来了。” “是啊,念云是有福气的人,自然佛祖都要庇佑她的。”青栀忽然别过脸去,对不远处的董玉棠说,“你说是吧,董德媛。” 董玉棠自卫芷吟再不能入宫后心里亦有些忐忑,又兼之做了亏心事,这些天委实消停了很多。现今青栀忽然一问,她愣了愣神,才有些尴尬地道:“是啊,容华说得对。” 梦函惊异于她的转变,张大了嘴巴一时无法回神。直到董玉棠往远处走了,她才问道:“这太医打西边儿出来了?” 青栀悠悠一笑,“做坏事的人,总要怕天打雷劈呢。” 梦函还想再问,青栀却说:“妹妹在宫里也这么久了,知道有些事情不探究才是福气,不是我小气不愿告诉妹妹,实在是我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只能心里怀疑、旁敲侧击罢了。” 梦函眨了眨眼睛,这段话她没听懂,但她听懂了青栀的意思——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 好在梦函也不是那种盯着旁人之事的闲人,她很快转了话题,与青栀说起了自己家里的一些趣事。 没等多久,凌香便出来知会大家可以进去了。柔贵妃这时候才慢慢悠悠地晃过来,越过一众人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地进了兰林殿。 皇贵妃身穿一件杏黄的宫装,上面用彩线细细绣着牡丹照水,青丝高高挽成凌云髻,上面坠着一枚金累丝嵌宝石白玉挑心,显得富贵无端。青栀微微一叹,皇贵妃对后位已经那么势在必得了吗。 果然柔贵妃入座后瞧见了,第一个笑道:“娘娘这发髻梳得很是别致啊,臣妾像是有好些年没在这后宫里看见了。” 诸人听得这话,齐刷刷地往卢盈真头上看去,盈真倒是很随意地道:“正是因为宫里许久没见了,所以今日让凌香梳了个,妹妹以为如何?” 白初微笑而不语,良久才说:“臣妾唯有夸赞娘娘美貌罢了。” 这话说得甚是让人尴尬,卢盈真也耐不住白初微这样的不阴不阳,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去管她。 倒是许多妃嫔面面相觑,不知道上首这两位究竟在打什么禅机。 卢盈真端坐上位说了一番话,因往常也都是如此,旁人也就渐渐把发髻的事情放下了,末了盈真道:“自孟才人小产,宫里只有姜选侍还怀有身孕,皇太后她老人家常与本宫说,宫里的孩子实在还是太少了,诸位妹妹还需调养自身,以求绵延子嗣。” 裴婉修便拿帕子捂着唇笑,“太后与娘娘自然是想好好护着我们生儿育女,可偏偏有一些不知福的人,怀了孩子还尽要往外跑。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也是一种罪过啊。” “怪不得呢。”青栀却忽然出声,接过了裴婉修的话,“怪不得昭仪娘娘这些时候潜心呆在甘泉宫。原来是因为先前昭仪乱跑乱吃东西生了病,导致敏恪公主不得不送去万寿宫打扰太后她老人家,娘娘觉得自己有罪,所以才在甘泉宫静心礼佛呢。” 裴婉修梗了一梗,这话原本就是自己挑起来的,青栀顺着她的话头,她根本找不出什么毛病,只得别过脸去对卢盈真道:“臣妾是听闻宫里的孩子若未见世面便离了人世,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或许还会在这宫中游离。作为母亲,该去小佛堂礼佛超度,孩子才走的安心。” 卢盈真皱眉,但想到裴婉修这么说很有可能有她的目的,便道:“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事?宫里一向不信奉鬼神,不过为孩子超度也是母亲的一份心意。”盈真微笑地对青栀说,“你与孟才人一直交好,可以把这件事说与她听听。不过她现在还在静养,等养好了身子再去小佛堂也不迟。” 青栀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点到她了也不得不答话,“嫔妾听说万寿宫后面就有一座,平常也极是幽静,若是孟才人也愿意为孩子祈福,去那里倒是不错。” 盈真点点头,“这是自然,那边太后与诸位太妃也是时而会去的,与玲珑轩相去又不甚远。” 这是请安时的一个小插曲,几个人说一说也就过了。 从衍庆宫散了后,白初微坐上肩舆头也不回地走了。岚秋扶着青栀慢慢往锦绣宫走,见到此景不免说了句:“柔贵妃娘娘瞧着像是不大高兴。” “能高兴吗,”青栀缓缓地解释,“今天皇贵妃的衣衫是杏色的,原就与皇后可用的明黄接近,上面还绣了牡丹。古人诗词里都有说,唯有牡丹真国色,又说,天下真花唯牡丹。牡丹自古以来都是与皇后的地位相配的。” 岚秋恍然,“小主这么说,奴婢便听明白了,皇贵妃这是示威呢。但是后来怎么柔贵妃却又说起了发髻?” 青栀便笑道:“不知我记得清不清楚,《中华古今注》仿佛有记载,说‘始皇诏后梳凌云髻,三妃梳望仙九鬟髻,九嫔梳参鸾髻’,今天皇贵妃梳的便是凌云髻,也是古时唯有皇后才能梳的发髻。” 岚秋听后不免有些叹惋,“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典故,奴婢读的书少,单这么看可真看不出来,难为皇贵妃与柔贵妃两位娘娘都懂。” 青栀道:“你既不想做皇后,也没有那样的闲暇去读书,自然不晓得。而这宫里迄今为止也只有皇贵妃柔贵妃去争那个宝座,她二人当然事事都要摸清楚,不然很有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宫里的女人们正在勾心斗角的时候,慕怀风在千里之外也夜夜不得安眠。他尽心尽力地安抚流民,既要防止瘟疫扩散,又要不断地去追查王颂岩。他每天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办完这一切事情回到京城,这会儿青栀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大事,在宫里还不定要怎么着急。 记忆里青栀清可见底的目光几乎成了一种鞭策,让他没日没夜地办公,只想给她一个完满的交待。 怀风的努力终于得来的回报是,平嘉十三年六月十日,王颂岩终于在处州府一处叫庆元的地方被抓捕。这件事以八百里加急的紧急程度上报至勤政殿,卫景昭知道后批下文书,道是王颂岩罪大恶极,着令带回京城,交由三司会审。 然而怀风到了此刻反而放心下来。他在抓捕王颂岩时,从他鞋底里查抄出一本缝进去的小册子,那册子载的是王颂岩行贿受贿的所有记录,上面果然并没有傅崇年。 比之其他,怀风想让青栀第一时间晓得这个消息,好放下心来。当下这位新任佥事道日夜兼程,竟然只花八天的时间便把王颂岩押解进京。 一时之间,慕怀风成了京城里最亮眼的光芒,谁都知道这个人年纪轻轻,已经有办大事的能力。此番去了一趟江浙,不仅救了一众百姓,还捉到了国之蛀虫。甚或有姑娘放出豪言,说是即便委身做怀风的妾,也心甘情愿。 卫芷吟病了十来天,到怀风回来这日终于好了。自己的丈夫多么厉害,又有多少小姑娘倾慕,她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芷吟的心里一下好受了许多,她想,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他的妻子,若是能好好过下去,这一生一定也美满和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误会 芷吟带着期望,从怀风进城门开始,就盼着他回家说能和自己说上一会儿话,芷吟打定了主意,以前的事既然已经有人发现,她便不再做下去,从此只安心地做慕家的媳妇,连皇宫也要少去了。 一叠的消息传进将军府,芷吟听闻怀风进宫复命去了,听闻皇上大加赞赏,又听闻怀风在宫门前被一众人拦住,要他请客以庆升官之喜。 纵然他没有及时回来,卫芷吟也一整天笑容不减,下人们轻松了许多,仿佛笼罩在二少夫人房中十来天的阴霾终于散了。小丫头也敢过来面带微笑地回话,“少夫人,小公子说家里不必留他的饭,晚间公子有应酬,说劳您为他备一碗醒酒汤。” 毫无疑问,怀风对芷吟也是有愧疚的,他离开了这样久,总想弥补些什么,因此特特地传了亲昵的话给她。 卫芷吟开心极了,一碗醒酒汤就让她忙前忙后,热了凉,凉了热。等到华灯一盏盏熄灭的时候,慕怀风终于回来了。 然而此时的怀风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站都站不太稳,挂在身边的常随李同甫身上,迷迷瞪瞪地,通身沉默的模样。见到芷吟却还是守着礼数,保持着微笑。 芷吟赶紧过去把他扶到床上,急急地招呼:“来人把小公子半扶起来,给他喂一些解酒汤。” 同甫带着小心道:“公子醉厉害,醒酒汤怕是也不好喂进去,夫人可以拿热巾子给公子擦一擦身上,好好睡一觉明儿起来喝些烂烂的粥也就好了。” 芷吟没照顾过醉酒的人,听同甫这么说,赶紧又吩咐丫鬟用热水浸了面巾来,同甫看到屋里的人都忙起来,自己也便告退了。 这边卫芷吟弄来了湿帕子,便让丫鬟们退下了。她为慕怀风宽衣解带时,心里砰砰直跳,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的缘故,眼前的丈夫更加陌生了。 她解了外裳,忽然看到衣服内侧贴在心口的那个口袋里,有一片青白的绸缎露了一角出来。芷吟有些好奇,怀风甚少穿白色的衣裳用这样浅颜色的东西。 芷吟把那片绸缎慢慢抽出来,见是一方手帕,放到鼻尖闻了闻,上面还有极淡的幽香。她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展开手中的方帕,那帕子已经不新了,有些褶皱,似乎常放在手中。整片帕子都很素净,唯有右上角以极精细的绣工绣了一朵绿叶相衬半开的栀子花。 青白色的手帕、栀子花,若说和傅青栀没有关系,芷吟根本不信。 一支蜡烛似要燃到了尽头,她却根本没有任何睡意,之前有多盼望慕怀风回来能好好过日子,这会儿就衍生出了多少恨意。亏得傅青栀是那样道貌岸然的一个人,连卫芷吟都没看出来:明明她最先勾搭了旁人,还在自己面前如此义正言辞。她凭什么?! 怀风是真的醉了,今天他实在高兴,以前自己没有能力去保护青栀,但这一回他竭尽全力地做到了。旁人想到他的家世和前途,不免都想攀一攀关系,觥筹交错间,怀风依旧如先前几回来者不拒,觉得自己简直要把这辈子的酒都喝完了。 半夜他朦朦胧胧醒了,口干得厉害想要喝些水,自己便爬起来往桌边走,准备倒一杯茶。黑暗中摸索着,不防竟摸着了一个人。 他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在这里的应该是自己的妻子,便试探地喊了声,“芷吟?” 眼前的人不做声,怀风叹了叹,以为她睡着了,便弯下腰准备将她抱到床上。 忽然卫芷吟起身躲开了慕怀风的双手,开口道:“麻烦你抹黑找到火折子,把蜡烛点上。” 怀风愣了愣神,他觉察出妻子的语气有些不对,当下借着月光翻找出几只新蜡烛,把它插在烛台上,火折子就在一旁,屋里很快亮堂了起来。 怀风这才看清楚,卫芷吟的神色冷冰冰的。他有些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忍着酒后的头痛勉力笑着说道:“怎么趴在桌上就睡着了,虽然已经入夏了,也别凉着才是。” 若是在以前听到怀风说这样的话,卫芷吟一定是高兴的,但这会儿她的心无论如何也暖不起来,“你怎么起来了?” 怀风见她肯说话,心想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能问出来的,便也不着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笑着说:“那些人劝酒劝得厉害,我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晓得,这会儿是口渴了,准备倒些茶,却碰到桌边的你。” 卫芷吟慢慢走到烛台边上,看了看跳动的火苗,才道:“你一路车马劳顿累得厉害,为什么还答应着去喝酒。” 怀风无奈地笑笑,“以前总觉得那些人情往来最是烦人,现在入朝为官了,却也不得不折腾这些事来站稳脚跟。” 卫芷吟语带讥讽地问:“站稳脚跟做什么?你家里的势力足以让你混个小官随便过好日子了。” 怀风皱了皱眉头,感到芷吟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了?我不在家的日子里,谁给你委屈受了么?”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知道了会去帮我出头么?”芷吟道。 怀风不意这是个陷阱,顺口说道:“那是自然,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家人。” “好,慕怀风,你听着我到底受了谁的气。前两天我进宫时,被宫里的瑾容华宣召至锦绣宫,她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回来后我便生了场大病,直到今日才好。这份委屈,你预备怎样去帮我讨回公道?” 慕怀风听到“瑾容华”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了别样的情愫,又听到接下来的话,不禁问了句:“一个宫嫔会莫名地找你麻烦吗?是为了什么事?” 芷吟冷笑,“所以你现下还在听我讲述事情,就已经不信我了。” 怀风有些着急,起身努力解释道:“不是不信你,是想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解开了也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断开 卫芷吟独自一人坐了那么久,早就想好了自己该说什么话,此刻如连珠炮一般讲了出来,“你的这位青梅竹马仗着自己得宠,连我郡主的身份也不放在眼里,先时我进宫探望太后碰见孟才人,与她多说了几句话,瑾容华便把孟才人小产的事情赖在我的头上。我让她去告诉皇上,由皇上圣裁,她却又说自己没有证据。我想问问佥事道慕大人,没有证据,就能定我的罪了吗?” 慕怀风隐隐有些不信她这番话,倒不是说这番话有什么漏洞,是因为他相信青栀不是那样不问青红皂白的人。他忍不住又多问了问:“你当真没有参与后宫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么?容华小主一向是以礼待人,少见有这样的时候。” 然而这话一出,便如同点燃了导火索,卫芷吟紧绷精神的最后一根弦断了,她的眼中燃起嫉恨的光芒,“所以即便我当面与你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决不会信我,你从头至尾只会信傅青栀那个贱人。” 旁的事怀风尚能忍受,这样难听的话骂在青栀身上,简直是打他的耳光。怀风一拳打在桌面上,厉声说:“你说话干净些!” “怎么了,你心疼了?”卫芷吟忍不住地尖酸刻薄。这时候外面有丫鬟被声音惊醒,过来在门口问:“公子与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慕怀风压了压怒火,沉声道:“没事,带着人下去,今晚不必留人守夜了。” 听得下人们都离远了,卫芷吟嗤笑着道:“你心疼着人家,不知道人家心里还记不记得有你这么一号人。你真该去打听打听,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谁。你再努力再想站稳脚跟,你比得上当今圣上么。” 慕怀风刚才被打断了那么一下,情绪已经不如先时那么起伏,何况他努力告诉自己卫芷吟也是受害者,他一个大男人,本来先就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怎么可以还对她那样大声说话。 怀风把语气放缓,尽量平和地说:“男儿志在四方,我确实不是为了谁才去学这些仕途经济。不提别的,我若在朝中有话语权了,你在命妇中间不也有面子么?” 芷吟心内动了动,但她可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既然你这样说,又显出事事为我着想的样子,你不如说一说瑾容华污蔑我的事,你要如何处理。” 怀风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他对青栀是那样深信不疑。 卫芷吟见他犹豫,心里已知他是怎么想的,她冷笑着道:“差点又要被你骗了。你说你志在四方,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才如此拼命,那你看看这是什么。”卫芷吟从袖中拿出那方手帕,放到烛火边,见怀风面色都变了,似乎要走过来夺,赶紧说,“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当即就把它烧了。” 怀风止步,定定地看着她。芷吟的脸上带着笑容,却让人觉得可怖而寒心,“这帕子是谁给你的?上面这栀子花绣得可真好看。” 怀风不能承认,倘若被卫芷吟捅了出去,这便是天大的罪名,于是他只说:“是在外面随手买的。” 卫芷吟道:“既然是随手买的,我便把它烧了,你不会介意罢。” 怀风的心难过地要滴血,这是青栀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自那天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早已比千山万水还要远。他哑着嗓子说:“如果你真想烧,便烧了。” 芷吟想了想,却道:“这样吧,你把它送给我如何?总归是你随手买的,上面的花样我却也喜欢,不知道是哪个绣娘有这么巧的手,若你下次再见到了,多买几方回来。” 怀风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一眼。自己有些控制不住想去抢夺,可那样卫芷吟一定会疯狂,捅出去他慕怀风一人担着也就罢了,若牵连到青栀怎么办,牵连到傅家和慕家怎么办。 “随你,都随你。”怀风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起身往外走,“闹够了就睡吧。朝廷里还有些公事,我去书房理清楚。今晚就不回屋了。” 卫芷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倏然觉得似有什么东西从二人中间断开了,怀风今晚什么都顺着她,她却觉得自己想要的什么也没得到。 芷吟走到桌边,把茶壶茶杯全扫到地上,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却敲不醒她的心。 丫鬟小厮们都远远躲着,他们也是半夜被惊醒,那砸东西的声音过后,遥遥地仿佛听见了一个女人在嚎啕大哭。 这件事瞒不住当家的慕夫人,第二天本来要找儿子过来问问,小厮们却回话说:“二公子一早便去上朝了,这会儿下了朝,却也没有回来。” 慕夫人担忧地道:“他若回来了立刻带到我这里来,小夫妻也不知道在闹腾些什么。” 只是说是这么说,慕怀风偏偏就能做到一天都不着家,甚至连着好几天都早出晚归,慕夫人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将军府里是这么一出,到得后宫里,锦绣宫西配殿的青栀正在忧心忡忡。王颂岩被抓回来了,那么傅家的事情也很快要尘埃落定了。 三司会审谨慎而漫长,慕怀风为了避嫌,不敢同傅家联系,更不敢往宫里递话,因此还没有人知道,傅家到底有没有牵连其中。 好在念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她听说了皇贵妃的话,因涉及到自己故去的孩子,便宁可信其有,每天都往万寿宫后的小佛堂来,为孩子祈福。青栀一直陪伴着她。 这一天会审已经到了尾声,种种迹象表明王颂岩贪污一事果然与傅家没有任何关系。皇上的意思是最好在七月之前就结案。青栀得到这样的结果,当真是欢喜极了,想着念云马上就要去小佛堂,带着岚秋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想把这好消息与她分享。 才来到玲珑轩外,一个面带淡淡疤痕的婢女正在被另一个年纪比她小的宫女骂着,那小宫女说的是:“还想捡高枝儿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懒惰模样。当初痕儿姐姐瞒锦绣宫的事瞒得多好,偏被你这蹄子一口气给说出来,害得小主大晚上出去被野猫扑了。要是旁人,也没脸呆在玲珑轩了,你呢?不仅赖着不肯走,做事还常常发呆,你这厚脸皮恐怕比旁人的脚皮还要厚上几分,看到你的脸我都嫌恶心。等我回了痕儿姐姐,把你发配到浣衣局去!” 青栀认得这个面带疤痕的婢女,便是念云出事那一晚陪着出去的菊蕊。因青栀要去与卫芷吟对质,所以这些人物多少也见了一见。此刻见到菊蕊被人欺负,心里也没什么同情,比起念云小产的痛苦,这已经轻得多了。 然而青栀走过去,还是说了一句:“有错该罚,却也不能乱罚,不然传了出去你小主脸上也不好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小宫女见是宫里最得宠的瑾容华,早变了一番脸色,奉承而又讪讪地笑道:“瑾小主说的是,奴婢记心里了。全是这个菊蕊,小主好心留下了她,也没惩罚她什么,她却常常偷懒,奴婢今天又看到她在发呆,才这样气的。” 青栀颔首,“凡事有个度,你自己个儿要把握好,她再怎么不济犯了错,你也还是好生指点为主。”说罢便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 小宫女见青栀进了屋,才一巴掌打在菊蕊的后脑勺上,“算你今天走运,遇见了瑾小主,快去做事吧。” 且说青栀见到念云后,不免说起来这件事,问道:“那个菊蕊现在在做些什么活儿?” 念云想了想才说:“我原是要送她去别处,但她哭得可怜,想想大晚上出门也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怨不得旁人,便把她留在了玲珑轩,不过只是做一些杂事。不管怎么说,宫女们也怪不容易的。” 青栀嘱咐她:“话是这么说,你心里也有个数才好,这个人到底害了你的孩子,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身边也不能留了。” 念云忙不迭地点头,二人便携手往小佛堂去。青栀把家里的是与念云讲了,念云抚着胸口道:“这件事总算结束了。” 正如孟念云所说,江浙堤坝决口,造成几万人流离失所,又引起瘟疫的大事,终于结束了。前朝的官员们也齐齐松了口气,虽然王颂岩贪污贿赂牵扯几十人,惹得朝局动荡,但只要不牵扯到他们,就是万幸。 对于整个后宫来说,前段时间闹成那样,就算争宠也只是女人之间斗来斗去,如今皇上又肯多翻牌子了,简直让人心生欢喜。 卫景昭解决了心头大事,抓的抓,关的关,斩的斩,累了一个多月,也愿意好好地休息休息。七月里凝碧池的荷花都开了,卫景昭便挑到七月初三的好日子,在凝碧池旁设下赏荷宴。 这一天也邀了一些功臣家眷,譬如慕怀风的妻子卫芷吟。 芷吟特特地好好打扮了一下,她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入宫,这一次她便要一雪前耻,让青栀也尝尝心痛的滋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手帕 贺梦函坐在席间,看见命妇席那边言笑晏晏,附耳对青栀道:“你听说了吗?就是安定江浙的那位慕小公子,已经十来天不曾回自己的房里了,听闻与芷郡主同他在回京城的当天晚上就闹了别扭,还砸了不少东西呢。” 青栀侧目惊问:“这样的事你也知道?” “嗨,宫里面哪能藏得住这样的趣事,早都传遍了,也就是姐姐陪着念云天天念经祈福,简直都要剃发去当姑子了,才不晓得。” 青栀不在意她的打趣,只静静地问:“那么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闹么?” 梦函趴在青栀的肩头,小声地说:“原是不知道的,但是慕府那么多人呢,总有嘴巴不严的下人,把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听说啊,”她愈发压低了声音,“慕小公子在外头有人了。” 青栀纵然想了他们争吵的许多原由,也没想到是这一点,眼睛都瞪大了好些,问道:“这事儿可当真?” “八九不离十,”梦函很有把握地说,“你也知道,我身边的逐星是从母家带过来的,她原先伺候过姐姐,也认识太后那边的几个宫女,前两天她们碰见了,要紧事也不敢说,只讲一些闲话家常,便得知了这桩事。” “太后倒也关心他们夫妻俩。”青栀的声音很平淡,似乎只是听个热闹,这两人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梦函掩着樱桃小口,眉眼弯弯地笑,“自然啦,婚事是太后做的媒,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和恩赐,若是两人过不好,岂不是让太后反倒没有面子了。”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卫芷吟忽然往这边过来了,青栀看见,忙推了推梦函,示意她别说了。 卫芷吟正是来找青栀的,她端着一杯酒走到席边,极是端庄守礼地说道:“臣妇这一杯是敬瑾容华的,前时容华在锦绣宫里对臣妇的教导,臣妇没齿难忘,特来感谢小主。” 贺梦函有些愣愣地,青栀已经起了身,同样举了面前的小酒杯,大方朗阔地道:“今日见到郡主,看到郡主容光焕发,神采不同往日,当真可喜可贺。” 两个人碰了碰酒杯,卫芷吟有心地一歪手,一杯酒就往青栀身上泼去。青栀一直谨慎地对待她,这个小动作没逃出青栀的眼睛,她极快地往旁边躲了躲,但酒水来得很快,还是被沾上了一些。 在宴席上这实在是很失礼的事,青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淡淡地道:“才说郡主今时不同往日,没想到还是这么冒失。” 卫芷吟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假意慌乱地给青栀擦着,边擦边颇带歉意地说:“是臣妇的不是,还望小主别同臣妇这样笨手笨脚的人计较。” 青栀一面避开她的手,一面示意岚秋过来帮她处理,“既知道自己笨手笨脚,许多事情就不要抢着做,做了反而徒生事端,今日我可以不计较,往后旁人也能事事不同郡主计较吗?” 她瞥了卫芷吟一眼,见她举着个帕子好似有些尴尬,再定睛一看,那帕子好像十分眼熟。 青栀心里空了一空,很快她就认出来了,那分明是怀风曾从她手里接过擦汗的手绢,那时候怀风还说,此生要学他大哥的样子,只娶一人,只待她好。 这样的旧物倏忽出现在人眼前,太容易勾起那清晰的回忆和厚重的感伤。青栀怔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该做什么,她把目光从卫芷吟的手上挪开,平静地同岚秋说:“先不用擦了,沾上一点也不要紧。”又对卫芷吟说,“郡主也请回座吧。” 卫芷吟却笑着道:“小主真是好脾气,臣妇有心要与小主学一学,不知能不能就坐在一旁?” 随着她说话,手里的绢子也上下翩飞,那绣的活灵活现的栀子花映着阳光似乎都闻得到香味儿,但在青栀看来是那么刺目。 青栀没应声,场面一时非常安静,贺梦函只好站出来打了个圆场,“郡主若是不嫌弃,请坐在我这里吧。” 卫芷吟却没动,而是弯下腰拿手里的绢帕去擦青栀面前的桌案,道着歉说:“扰了小主们的雅兴,实在是臣妇的不是。” 梦函瞧着她的动作,不禁说道:“郡主实在不必亲自动手,那么些宫女呢,让她们来做就好了。何况你这帕子花样这么好看,看上去绣工也很是精致,用来抹桌子岂不是浪费。” 卫芷吟正愁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引到帕子上,千等万等终于来了这么句话。她当即回答说:“这帕子是我夫君在外面小摊子上随手买的,他平常也不怎样爱惜,都是随手丢着,我瞧着还不错,才问他要了来,恰巧今天刚带进宫就起了作用。能为小主擦拭桌子,实在是这帕子的福气呢。” 贺梦函见多识广,又见青栀面色不那么对,着意想活络一下气氛,便笑着打趣道:“可不能吧,我看这帕子的布料像是素烟绫呢,这上面花朵的阵脚这么细密,若非在女红上有极深的造诣,断然绣不出来。我瞧多半是慕公子买来哄郡主开心的东西,郡主不知道,反把它当常物用了。” 卫芷吟假意瞪大了眼睛,显示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竟有这样贵重?我是没什么眼色的,不比小主们长在京城,见多识广,我瞧着怀风把这帕子随手放着,不在意的样子,想着自己恰巧也缺一方带出来随用的,便问他要了来。怀风那时也没说什么,就说我喜欢拿去便好。” 青栀坐在一旁喝着茶赏荷花,好似没有听见二人说话,其实卫芷吟字字句句都敲在她心里。听到后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麻木,她木然地想,这样真是太好了,都说爱之深责之切,怀风一定是爱上了卫芷吟,两个人才会争吵。什么外头有了人,多半是以讹传讹的假消息,她就说嘛,怀风那样干干净净的少年,怎么会做出这样不清爽的事。如今她有了卫景昭,慕怀风有了卫芷吟,往后愈发两两不相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丢失 贺梦函还在说话,全落在了青栀的耳朵里,“男人嘛,买了这样女人的东西不好意思送出手,便换了个法子要你知晓,这是你的福气,别人巴望也巴望不来的。” 卫芷吟低眉一笑,似有些新婚燕尔的害羞,“好在小主提醒了我,臣妇回去便把帕子洗了好好收着。” 但是在青栀看来,这一切真的是有些可笑。人都说新欢旧爱,慕怀风也是她的旧爱,她固然一直提醒自己要忘了他,但也不会特特地把那只珍珠发簪送给旁人。如果慕怀风心里真的不再有她,为什么不肯直接将帕子烧了或丢了,而是偏要送给现在深爱的妻子。 青栀很想把帕子拿回来自己处理掉,但她什么也不能做。 卫芷吟见目的似乎达到了,傅青栀望着凝碧池,一双眼里失去了几分神采,心里真是好不得意,又把将军府的一些趣事拿出来和梦函说,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说得久了,贺梦函觉得越发不对劲,青栀平素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至于这样不搭理,加之卫芷吟实则根本不怎么了解将军府,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事,梦函也有些不耐烦了,便对青栀道:“算着时辰,念云也该从小佛堂回来了,她连赏荷宴都不来,一个人呆在那里肯定闷死了。” 青栀早就想离开这里,便应了一句,“那咱们去看看她,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传晚膳。”说罢起身往卫景昭与卢盈真的方向走,贺梦函忙与卫芷吟道了声晚些再见,跟着上去了。 见到卫景昭,青栀总算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些笑容。她向上首的两个人行过礼后,柔声说道:“嫔妾准备同贺充仪一起去玲珑轩瞧一瞧孟才人。请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允许嫔妾暂离片刻。” 卢盈真笑着点头,她巴不得呆在这里的宫嫔越少越好,免得过来争奇斗艳现皇帝的眼,“难为你们姐妹情深,且去罢。” 卫景昭倒是补了两句,“待会儿还有晚宴,临水听听丝竹,又有荷花清香,实在再舒服不过了,你们把孟才人拉过来一同吃宴席。朕听华进说她已经大好了,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青栀与梦函敛襟答应着,便退下了。 走出特设有遮挡以供嫔妃看荷花的地方,太阳便如影随形地过来了,贺梦函担心地道:“这么大的日头,可别把我晒黑了。” 女子都爱惜自己的娇嫩肌肤,青栀也不例外,就笑着说:“宫道上阴凉少,咱们往小路上走,绕是绕了些,可十分凉爽又不会被晒着。” 一路谈天说笑到了玲珑轩,念云的屋子里却正乱做一团,痕儿似乎在翻捡什么东西,还指挥着小丫头去翻,念云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坐在在椅子上发愣。听闻身边的宫女福身行礼,一抬眼才见到青栀梦函来了。她起身随性行了个礼,过来一手挽住一个,淡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青栀开她的玩笑,“是皇上思念你,所以特特地让我们来请你去赏荷宴。” 念云刚为孩子祈完福,心里难受,听到这话才当带了几分笑意出来,“姐姐又打趣我,赏荷宴里那么些人,皇上怎么会想起我。” 梦函很识趣,也懂得怎么讨人欢喜。她当即站到念云的阵营里,在一旁故意说道:“你姐姐确实在与你开玩笑,谁不知道现今整个宫里皇上唯把她放在心尖上呢。” 青栀笑着要去打她,“念云本来就难受着,你还把这样争宠吃醋的话拿出来说给她听。” 梦函边躲边嚷,“你瞧念云笑没笑?她先时没笑的,还是听了我说的话才能笑得这样开心,姐姐讲不讲道理,竟然还来怪罪于我。” 三个人嘻嘻哈哈玩闹了一阵,念云暂时忘却了失子之痛。痕儿送上三盏茶水,青栀看到她想起来刚进玲珑轩时的混乱,便问道:“方才你们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痕儿拿着托盘站在原地老老实实地道:“回小主的话,我家小主的一只云纹镶银玉佩不见了。那玉佩倒不是难寻的,要紧的是小主常常佩戴,是从家里带来的。” 青栀想了想,确实念云甚少有什么装饰,倒是这枚玉佩时不时地会缀在腰间。 念云反而不那么心疼,笑着说:“一个东西罢了,又不值钱也不是什么好物,我原说丢了也便丢了,偏偏痕儿放不下,还在那里翻箱倒柜地找。” 青栀叹了叹,知道念云自孩子去了,连恩宠都懒怠去争,何况这些身外之物。但她还是谨慎地道:“不会是被人偷了去罢?皇宫这样大,难保没有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如若只是小偷小摸也就算了,最怕是见你和善,回头愈演愈烈,谁都来顺一顺油水,那可就不好了。好歹捉住了人,送去慎刑司让他们处理。” “姐姐说的是,”念云到底还是听青栀的话,“等晚些让痕儿好生查一查,查出来了就按姐姐说的,绝不容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话说到这里,青栀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提议往凝碧池那边走。念云因气卫芷吟害她胎死腹中却仍在逍遥法外,不愿意去见她,便还是不肯去。 青栀对贺梦函无奈笑笑,示意自己单独劝劝她,把念云拉到一旁,低声说道:“她做了这样的孽,咱们不说害回去,但总要提防着她再来害咱们。你也知道那句俗语,说的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玲珑轩同锦绣宫隔得那样远,你若不能自保,我也没法成日帮你看着。” 念云想了会儿,觉得十分有道理。她自小产后原本就暗暗发誓不能再拖青栀的后腿,当下好生拾掇了一番,随着青栀和梦函二人出门了。 彼时的太阳已经落山,天却还是透亮。天边的晚霞如同织裁而就的锦缎,铺开绵延,有着最巧的染坊也染不出的好看颜色,钟灵湖上波光粼粼,将片天空倒影其中,恍若仙境黄昏。 如斯美景,贺梦函说的却是:“不成,这暑热还没散,这样赶过去怕是得有一身的汗,咱们还是往小路走罢?” 青栀哭笑不得,“若是不嫌麻烦,就走小路吧。” 念云更不会计较这些事,三个人便带着丫鬟往凝碧池那边赶。 离荷花宴还有一半路程时,天已经暗了一些,远远瞧着事物不如方才那么清晰。三个人又走了一阵,已经隐隐听得见丝竹之声。 忽然那边树影一动,青栀眯了眯眼,只看到一片铁灰色的衣角隐了过去。她回头问:“你们看见那边刚过去一个人吗?” 梦函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道:“似乎看见一个人影,不过树影摇动,也看不真切。” 青栀觉得有些奇怪,“这宫里小路都修成道了,怎么还有人偏往树林子钻。” 念云念叨着,“谁知道是不是人呢,说不定是野猫摇动树枝,姐姐看走了眼。” 青栀想了一会儿也没甚头绪,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凝碧池边,展眼望去,妃嫔们花枝招展,却没有一人会穿铁灰色那样老气的颜色。青栀摇了摇头,大约是自己经历了念云被害的事,见到什么异常都担心是朝她们去的。 到得席间,已经陆续开始上一些开胃的小菜,青栀见有几席空了出来,便问一旁的申贵人申娆:“怎么该吃饭了,各位娘娘却都不见了?” 申娆略带讨好地赶紧答道:“因要用膳,皇贵妃娘娘离席到旁边的轩阁换轻便衣裳去了,柔贵妃娘娘说自己呆了一个下午听那些乐器叮叮咚咚已有些头疼,便不用晚宴,请大家吃好玩好。三皇子刚才说想要解手,静昭仪娘娘带着去了,至于婉昭仪则是去寻玩疯了的敏恪公主归席用膳。” 申娆说的清晰利落,青栀反倒对她有几分另眼相看,“还好有贵人告知,方才我们出去一趟,回来后见这么零落,以为大家伙儿都吃完了呢。” 申娆有些惊喜,她呆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没有高位的人对她好好地说上一些如此亲近的俏皮话,此刻倒生出来几分“自己总算有用处”的得意,开心地道:“嫔妾坐在这里也没处可去,发生了什么便去凑热闹看看,所以就知道这几位娘娘的去向了。” 青栀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恩宠,就这个贵人位置还是大封六宫时赚来的,心里不免有些同情,和气地说:“安安静静地看世间万物,这才是贵人的好处。” 申娆受了两句夸奖,愈发去奉承青栀,青栀知道这种人虽然随波逐流,害人之心倒是没有的,也肯把她带去与念云梦函一起说说话。 不一会儿,除了柔贵妃已经回宫,其余主位娘娘陆续回席,卫景昭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就下令开席。 精美的食物流水一般地上了来,皇贵妃仍旧带着大家先敬了皇上一杯,才坐下用膳。卫芷吟自在青栀这里占了上风,整个人得意洋洋,在命妇席中周旋。其他命妇受了丈夫指点,知道慕怀风将来是有大作为的人,都愿意巴结讨好她。如此一来,那边的席中反倒更热闹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遭贼 雅昭仪何雨深是晚些时候才到的,眉间仍有淡淡的愁绪。她看见周芸秀和她的孩子卫启祯好不容易在宴席上见了一次面,心里竟然也没了什么恨意。这个女人虽然曾经害她失去一个或许本来就会失去的孩子,但同时也为此付出了不少代价。 而卫启祯的成长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长了一岁,性子反比青栀入宫那会更加怯懦阴毒,何雨深思考人生中因果报应的时候,他正在母亲身边小声说:“没有母妃在儿臣身边,连三皇子身边的小厮都敢拿话讥讽儿臣。” 周芸秀听闻此语,心在滴血,她不晓得儿子的心智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以为启祯还是那个会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天真孩童,因此她道:“这宫里没有一个人是对咱们母子俩好的。启祯你一定要用心读书,你是长子,将来你父皇考虑皇位传承时一定会先考虑你,你只需要争气。” “那雅昭仪呢?还有冷宫里的杜贵人呢?”启祯的眼里是恨毒了的光芒,“母妃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害你的人好过吗?” 周芸秀握住心口叹惋地说:“母妃没有别的法子,如果再出手,你父皇就容不得我了。” 说者无心,启祯却把这话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才道:“母妃且等着,欺负过我们的人总有一天要匍匐在我们脚下。父皇眼里只有三弟,儿臣只有自己往上爬。” 周芸秀有些怔忪,她这才发现这样的启祯自己都不大认识了,刚开口想要劝上一句,“你还是个孩子,你父皇是不会喜欢你做这些事……” 启祯打断了她的话,用只有母女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母妃就不必说我了,若是母妃有能够教导儿臣的心计,也不会被杜荷然之流反咬一口了。” 周芸秀被儿子这么顶了一顶,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驳,但昔日乖巧懂事的孩子变成这般模样,对于周芸秀来说简直比自己降位失宠还要难受,她颤抖着嘴唇还想嗫嚅些什么,启祯已经躬身行了一礼,“既然母妃已没有争斗之心,就请母妃自己在长福宫里安好,不求再回主位,那便是对儿臣最大的帮助了。” 周芸秀听明白了,启祯这是嫌她是个拖累了。启祯却也非常失望,他千盼万盼能与母妃见上一面,谁知母妃早已没有先时的魄力。他说完最后一句话,不去看周芸秀的脸色,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这件事在卫景昭看来不过是启祯已经懂事,不与有罪的母妃在这样的场景过多牵扯,心里一时还有几分心疼这个孩子,便把他叫到身边来,问了几句话。 启祯在面对父亲时十分谨慎,仿佛那是个陌生人,回答的话语里不免染上几分老气横秋的意味,卫景昭觉得这孩子跟他也不亲,远不如明艳启和在自己跟前那样活泼。 俗话说龙生九子,孩子性格各异在父母心里是常事。何况卫景昭真没有那么大的功夫去改变一个已经十一岁的孩子的性格,只能吩咐了赵和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提醒他去关怀关怀大皇子。 凝碧池到了晚间凉风习习,宫人们把风灯点起来,照得池水中星星点点,波光粼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橘色的暖光。念云到了这里,才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坦然面对卫芷吟的嘴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念云从没有害过人,内心坦荡,所以她看到卫芷吟在命妇之中周旋,时不时与她对视两眼,竟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相反,卫芷吟那边发现念云一直盯着她,只觉得无比忐忑,不多时连旁人都发现了,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与孟才人是旧相识吗?我瞧着才人小主老是看着你。” 卫芷吟被唬了一跳,她怕自己的秘密就要因此而暴露,忙不迭地撇清关系,“从前不认识的,只是曾经进宫与小主说过几句话,觉得很投缘。” 那命妇称赞芷吟的厉害,丈夫离不开她这样的贤内助,放出绝不纳妾的话,连宫里的小主都要同她交好。 卫芷吟勉强笑着,把这事蒙混过去了。 众人吃着晚宴,耳朵里听得是丝竹仙乐,正热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吵闹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卫景昭皱了皱眉,低声让赵和出去问问。 皇家是最要体面的,赵和拿着拂尘赶紧往外走,外面的侍卫见赵公公出来了,都拱手行礼。赵和和气地问道:“什么事请闹得这样?惊扰了圣上你们担得起责?今日可还宴请了许多外命妇,如此吵吵嚷嚷成什么体统。” 其中一个侍卫赶忙解释说:“和公公明察,原不是咱们的问题,是甘泉宫那边说遭了贼,刘统领派人上报过来,臣等因奉命守着宴席,只得拦着他们,让他们查清楚了再报与皇上。” 听闻是这样的大事,赵和才重视起来,“皇宫里有贼人闯入?” 那侍卫恭恭敬敬的,“甘泉宫来的人是这样说的,说有人偷入了婉昭仪娘娘的寝宫,惊动了守宫的太监,如今那人往钟灵湖的方向跑了,刘统领正带着人围捕。” 赵和叮嘱道:“如果确有其实,就尽快上报。如果仅仅是窃贼倒也罢了,就怕是冲着圣上来的,到时候出了大事谁也保不住你们。” 侍卫们这才紧张了起来,意识到这是一件大事,可不能当普通的太监宫女偷东西来看,当即又着人往钟灵湖左近寻刘统领,问结果如何了。 赵和这边回到席上,把此事禀报给卫景昭。卫景昭听后便有些生气,这样丢人的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要在宴请大臣家眷时出现。纵然历朝历代都防不住这样的小偷小摸,但当着外人的面委实丢脸面。 他沉声下令道:“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得了结果后待会儿亲自带来给朕再审。” 赵和得了圣谕便又出去传达,一众人看到赵公公这样来去匆匆,都有些好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玉佩 皇贵妃距离皇上最近,头一个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卫景昭说出口的声音不大,唯有身侧的盈真能听见,“朕的后宫是越来越不干净了。” 这句话好似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卢盈真的脸上,盈真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但不得不继续问下去,“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出了大事?” 卫景昭淡淡地说:“甘泉宫遭了窃贼。” 卢盈真打理后宫这么些年,连手上不干净的宫女太监都少见,听闻“窃贼”两个字,简直有些不能置信,她执着地问道:“当真是窃贼吗?怎么会专去偷甘泉宫?” 卫景昭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你别多心,朕不是说你管后宫管得不好,但你一个人精力有限,朕当初给柔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其实也是想让她为你分忧的。” 卢盈真撑着一口气道:“不是臣妾不愿分权,实在是柔妹妹从未上手六宫事宜,有许多都不懂,兼之她身体一向不好,臣妾才迟迟没有把一些事情分给她做。” 卫景昭微笑着说:“谁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把六宫这么一大摊子事弄清楚的,当初你不也走了许多弯路吗?朕是当真心疼你每天夙兴夜寐,身子都瘦了好些,朕多想能和你再有个孩子。简直朕有时去兰林殿看看你,管事的人也一拨一拨来,好好说些话都不能了。” 盈真默然了,别的也就罢了,“再有个孩子”实在让她动心。盈真在心中权衡着利弊,半晌不说话。卫景昭见她肯在心里斟酌,也不多说什么,举杯饮了口酒。 不一会儿赵和又被叫了出去,再进来时面色有些凝重,他附耳对卫景昭说:“人抓到了,是大内侍卫,名叫丰焕。” 卫景昭很敏锐地问:“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朕瞧你脸色都不对了。” 赵和小心翼翼,好像真的即将有大事发生,“回皇上的话,侍卫们从丰焕身上搜出来了偶人厌胜。” 卫景昭骤然起身,偷窃还只是小事,但牵扯到巫蛊,那是历朝历代都严厉禁止的东西,所犯者家人流放,本人要被处以极刑。赏荷宴本来还在继续,见到皇上忽然起身,面色也不大对,忙都一同起身,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之间,唯有对面的伶人们还在演奏着乐曲,幽兰飘香般的声音回荡在凝碧池的上空。 卫景昭尽量让人听不出语气里的喜怒,“今天的赏荷宴至此,大家都已尽兴,赵和,你找了侍卫送各位功臣家眷回去,一路小心谨慎,天色已晚,勿要跌了碰了。” 赵和躬身领命,命妇们虽然好奇,但当着皇上谁都不敢露出这样的神色,便齐齐谢了恩,由赵和引着离了席。 余下的妃嫔都猜到皇上可能在为什么事动怒,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多问一句,全部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等皇上接下来的话。 不一会儿赵和回来了,卫景昭同他低语了几句,这才对后宫妃嫔们说:“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在谁都不可离开自己的位置,朕会让赵和着可靠的人去搜宫。” 众人皆哗然,搜宫已经是极大的事了,青栀甚至想不出到底发什么了什么惹得皇上动怒到这样的地步。 又静静等待了恨漫长的时间,终于有侍卫往这边过来。青栀认得这个人是禁军统领刘渊。连他都亲自带人搜宫了,青栀心里不禁一凛。 刘渊躬身准备向卫景昭单独禀报,卫景昭却道:“你就站在那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搅乱整个后宫!” 刘渊稳重地说“是”,然后才把今天晚上惹得龙颜震怒的大事全盘托出。 “今天微臣正在乾明宫左近执勤,忽然得到手下来报,说是甘泉宫雅昭仪娘娘的屋中似乎进了贼人,贼人身手很好,守在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只瞧见一个背影。微臣以为这是不容小觑的事,立刻着人来凝碧池畔告诉皇上。” 裴婉修一直愣愣地听着,这会儿才发现这事竟然与她十分相关,当即惊呼道:“失窃?偷了什么东西走?”还不等刘渊答话,她擦着说来就来的眼泪转向卫景昭,“皇上可要给臣妾做主啊!” 卫景昭颔首,此刻也不愿去计较这份矫情,“且听刘渊讲完。” 刘渊继续躬身道:“因凝碧池边正在办宫宴,微臣恐贼人逃脱太快,等圣上知晓实情已经逃离皇宫了,便带人先去围捕,结果在钟灵湖边,微臣抓到了盗窃之人。” 裴婉修拍拍胸口,插嘴问道:“还好刘大人捉到了,不然本宫还不知要少什么东西。刘大人,贼人去我宫里偷了些什么?” 刘渊的面色有些古怪,但不得不回答说:“回昭仪娘娘的话,微臣让娘娘宫中人清点东西,才发现这贼人不仅没有拿走什么,反而往娘娘屋中多放了一些东西。娘娘宫中的人从娘娘的床下和衣柜深处找到了两个我朝明令禁止的偶人厌胜。” 裴婉修瞪大了眼睛,瘫软在椅子上,“偶人……厌胜?” “正是此物,微臣在贼人身上也找到了同样布料的偶人,上面写着一人的生辰八字,多半是此人放了两个偶人后就被人发现,最后一个还来不及放便逃离了。微臣因不知娘娘生辰,不敢妄自揣度,特带来给皇上过目。”说罢,他唤了三人上来,分别交上三个偶人。 卫景昭借着赵和的手仔细看了几眼,慢慢点点头,“这上面确实是婉昭仪的生辰八字。” 虽然厌胜之术是被禁了的,但这样的事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传说中做了人偶,上面贴上生辰八字,有些人往上扎针,让被害之人疼痛难忍或徒生疾病,有些人则是把人偶放在被害之人的被褥下枕头下或者屋中哪出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也有使人事事不顺的功效。 裴婉修顿时慌了神,尖着嗓子问:“是谁要害本宫?!” 卫景昭被这声音刺了刺耳朵,不免皱了下眉,但他念在裴婉修没经过这种事,还是着意慰抚道:“不怕,朕在这里为你做主。”然后他不等裴婉修回答便去问刘渊,“犯人何在?” 刘渊晓得皇上的意思是要亲自审理了,便对手下说:“带丰焕。” 这个名叫丰焕的侍卫很快就被带上来了,宫中侍卫很多,几乎没人记得这么一张平常的脸,甚至这个丰焕除了个子高一些,眉眼不是十分难看,其余没有任何优点。再细细观察几分,还能发现他的脸有几分蜡黄。 卫景昭居高临下,开门见山地问:“为何要往婉昭仪屋中放禁忌之物?!” 丰焕好像很冷静,面对皇上的问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伏地磕头,“求皇上赐罪臣一死。” “想死还怕没有机会?但若不说清楚,朕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卫景昭冷冷地、不带丝毫怜悯地和丰焕说,“你与婉昭仪有和怨仇,竟让你铤而走险,弄来这些足以灭九族的巫蛊之术!” 裴婉修双目含泪,似要瞪出两簇火来,紧紧盯着丰焕。 然而又是一阵沉默,丰焕说出来的是:“婉昭仪脾性很差,罪臣曾受她打骂,因此怀恨在心。” 这话等同于没说,谁都知道卫景昭在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青栀看了他半晌,忽然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先时在树林里看到的衣角,是铁灰色的,而这个丰焕今天穿的衣衫,正是铁灰色! 青栀努力回想当时的细节,如果说那时在树林里的正是丰焕,他来凝碧池这边,究竟是为了见谁?然而那时天色已经见黑,青栀确然没能看见旁人。 只听卫景昭问刘渊:“他身上除了有人偶,还有什么?” 刘渊拿出一只布袋,里面装着从他身上搜下来的证物,他双手呈上去,“除了人偶较为重要,其余都是些零散东西。” 卫景昭点点头,赵和知其意,接了过来,把布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给卫景昭过目。初时只是一些碎银,还有一些烟丝,等到拿出一样东西时,卫景昭的脸色变了一变。 他伸手接过那枚云纹镶银玉佩,阴沉地道:“这件东西,朕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栀一开始没注意,极力在想树林里的事。忽然感到念云在她身边止不住地颤抖,才顺着她的目光往上首去看,等她看到那枚玉佩,才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可能是冲着念云去的! 赵和是细心的人,脑子转了转便想到仿佛是孟才人的东西,但他不肯说出这话来得罪人,因此只是附和着,“奴才瞧着也像是那位主子的东西。” 青栀强自定了定神,她知道念云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何况裴婉修从来没对她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何必多此一举。但是卫景昭不知道,如果他真的顺藤摸瓜查下去,整个玲珑轩乃至许多曾经见过的妃嫔,都会作证这样东西是念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布料 青栀拢出一抹微笑,起身说:“恕嫔妾多嘴,这样东西好像是念云妹妹的。只是念云的玉佩似乎已经丢了有一段时间了,嫔妾也有些记不分明,还是得让妹妹亲自辨认一下。” 念云被青栀悄然推了推,才回过神来,她懂青栀这是在救她,只要一口咬定玉佩遗失很久,那巫蛊之事便牵扯不到她身上。 “看起来确实像嫔妾那块玉佩,不知道这贼人是从哪里得来的?”念云看似随意地道。 然而话音方落,丰焕忽然抬头,看向念云的方向,那目光里好像带着无限的痛心和失落,只是很快他就掩下了目光,复又把头低下。 可是虽然只短短一瞬,明显逃不过席间那么多双眼睛。这样情深义重的眼神引起众人不少遐想。连卫景昭的眼睛都暗了暗,仿佛若有所思。 对于念云的说辞,裴婉修第一个不乐意,起身张口便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才人说‘看起来像’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心虚不敢承认?” 青栀听到这话就要反驳,念云却拉住她,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仍旧鼓足了勇气,“我远远看着确实像,只是看不分明,也没有拿在手里好好辨认,所以说‘像是’,怎么昭仪娘娘非要往巫蛊之事上面想?” 裴婉修最讨厌和人吵嘴,因自己脑子不太能转过弯来,便要扬长避短。她一味地看着卫景昭,“皇上,你瞧孟才人咄咄逼人的样子,臣妾本来就不会说话,也没那个意思。” 卫景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既然知道自己不大会说话,那就先不要说了,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朕把事情断清楚,届时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裴婉修不情不愿地福了福,才又坐回自己的位置。 卫景昭便又转过头问丰焕:“好好给朕说清楚了,这枚云纹镶银玉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回皇上的话,罪臣是捡的。”丰焕把头狠狠磕在地上,以激烈的响声来表达这句话的真实。 卫景昭也不多说别的,只顺着话头问:“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捡的?” 丰焕似乎仔细想了想,最后才说:“罪臣是几天前在钟灵湖左近捡的。” 卫景昭不看念云,却淡淡地问了一句话:“你的玉佩是什么时候丢的?” 念云想了想,低声问了问痕儿,才摇着头说:“嫔妾不记得了,痕儿也不记得了,这样的小东西也不会有功夫天天盯着。若说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那是今天痕儿整理嫔妾的首饰盒子时才发现玉佩不见了。” 若说是旁的东西,青栀还不敢多言,偏偏这个玉佩她知道念云是真丢了,痕儿方才还在翻箱倒柜地找。于是青栀站出来说了句:“嫔妾倒是知道孟才人丢了这样东西的事。”她没带上贺梦函,原想的是牵扯到的人越少越好。 谁知梦函竟也鼓足勇气地作证,“嫔妾方才同瑾容华去玲珑轩找孟才人,确实见到才人身边的大宫女痕儿在找这枚玉佩。” 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问题又回到“丰焕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迫害裴婉修”,赵和觑见皇上的神色已有些生气,提高声音问道:“丰焕,究竟为何要诅咒婉昭仪娘娘?你可是这是什么大罪?!” 丰焕头也不抬,一字一顿答得十分清楚,“罪臣方才已经说了,因为婉昭仪脾性不好,曾为难过罪臣,罪臣怀恨在心,因此诅咒。罪臣亦知道这是什么罪,还请皇上降罪,罪臣绝无任何怨言。” 卫景昭凝神思索了一下,拦住还要问话的赵和,开口问道:“丰焕,你是如何得知婉昭仪的生辰?据朕所知,这样的事只会记载在内务府的档案中,若非有个正常的原由,你从那边是问不到的。而自朕入主紫禁城以来,也并未给婉昭仪贺过生辰。” 丰焕怔了怔,半晌哑口无言,“罪臣……罪臣是四处打听,打听出来的。” 裴婉修又按捺不住了,非要讲出自己心中所想不可,“臣妾以为,侍卫或许很难问出臣妾的生辰,但朝夕相处的姐妹却容易问出这些事,只要捏出个借口,譬如为臣妾准备贺礼,内务府的人自会回去查了卷宗复命。” 丰焕急急忙忙地道:“请昭仪娘娘不要乱说,这件事实在与任何一位小主都不相干啊!” 裴婉修冷冷一笑,“你慌什么,本宫还没说同谁有关呢。” 卫景昭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该用刑,这样下去也审不出什么来。便在此时,搜宫的人回来禀报,经过仔细查找,在念云的玲珑轩找到同偶人厌胜一样的布料。 事情仿佛一下清晰明了了许多,董玉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物,嘴角弯起一抹微笑,一副想为皇上解忧的样子,“说起来,钟灵湖和玲珑轩也很近啊,这个侍卫被人发现后为什么不往别处逃,却要逃去钟灵湖那边?” 眼见卫景昭的眼中也染上几分怀疑的神色,青栀咬了咬牙,巫蛊与偷情两项大罪,这是要把念云往灭九族的深渊里推啊,她暂时还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害念云,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救她。 青栀酝酿了一下,刚想上前说话,却被念云拦住,念云微笑而小声地告诉她说:“姐姐,如果我今天不能幸免,恳求傅大人为我爹娘说几句话,免去灭族之罪。你好好地活在后宫里,要替我报仇。倘若你也被我拖下水,这宫里我再没有可指望的人了。” 青栀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喃喃地道:“我不会让你死。死是最容易的事,咱们得让害我们的人得到报应,所以咱们谁都不能出事。” 念云听后,心里却已经不抱有希望,这局大约布了很久,一步一步令她陷入彀中,她恐怕插翅难逃。念云给了青栀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走到中间,深深拜下,带着最后一份执着和对卫景昭的信任郑重地道:“嫔妾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嫔妾永远不会对不起皇上,请皇上明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神佛 卫景昭有些动容,他是真的喜欢过念云,她在他心里又是那样柔弱,卫景昭也有些不信念云会做出这样不体统的事来。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皇贵妃卢盈真温和地说:“孟才人不要误会皇上才好,皇上并不是对你起疑心,而是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才人的名声有损,前朝大臣也是会上书要求彻查的。毕竟皇家不可有任何污点,因此才人稍稍委屈些,只要查明白了,本宫会第一个还你公道的。” 念云低着头,青栀看着她面色通红,不知是羞愤还是委屈,当真是十分心疼。良久她说:“那么求皇上与皇贵妃娘娘就此彻查,万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卫景昭沉声道:“这是自然,朕不会让你含冤。你先起来,朕还没有定你的罪。”念云又谢了恩,才缓缓起身。 裴婉修在一旁,觉得自己得该再加把火了,提议道:“如果真有这样龌龊的事,身边的宫女一定是知道的,臣妾的意思是,不如把玲珑轩的人都送去慎刑司,总有会说出来的。” “万万不可,”青栀没忍住,终于站出来反驳,“如今连皇上都说没有定罪,若真把孟才人的人都拘了,谁来照顾她?来日若发现孟才人无辜,这些委屈该怎么算?” 董玉棠莲步轻移,走到青栀身边安抚道:“姐姐这么说虽然有道理,但是唯有这样才能还孟才人清白啊?姐姐可不能关心则乱,因为拦着不让彻查,而把孟才人以后的名声都坏了。” 青栀不露声色地远离了董玉棠几分,正要反驳,卫景昭直接开口说道:“两位爱妃说的都不无道理,朕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先把玲珑轩的人都带上来,朕亲自问一问,也不至于直接交到慎刑司,把事情闹到更大。” 青栀无奈,卫景昭如此做法几乎已是最大的让步,她只得缄口不言。 赵和领命下去,所有人都在原地等待。虽然夏天蚊虫也渐多了,但竟然没一个人说苦,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回宫。 人总是在看旁人热闹的时候,能克服许许多多的不舒适。 赵和办事非常利索,不一会儿就把人都带上来了。痕儿一直跟在念云身边,此刻便走到玲珑轩宫人们的身旁,一同跪在地上。 卫景昭知道痕儿是念云身边管事的,便先问她,痕儿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愤怒,当即磕头喊冤,她光洁的额头重重地在青石板上磕出声音,“皇上,您要为我们小主做主,小主性子和善宽厚,忠贞不二,从来没做过这种糟烂事。奴婢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玲珑轩里搜出与偶人一样的布料,但那只是奴婢失察的过错,与小主没有任何关系啊。” 卫景昭颔首,“你倒是十分忠心,朕记得上回孟才人出事,便是你挡在她面前。” 痕儿低着头道:“奴婢只知道善行该有善报,小主平常待宫里人很好,从来也是一心一意待皇上您。奴婢不忍看她遭人陷害误解。” 卫景昭赞了句“好奴才”,让痕儿先呆在一边,又一一问下去,大家知道轻重,如果念云真的做了这些事也不能承认,否则整个玲珑轩上上下下都要遭殃,因此都说小主害人是绝对没有的事,更不会与侍卫偷情。 卢盈真坐在上首,此刻威严地道:“你们要明白这是什么罪,玲珑轩到底是搜出来了做禁物的东西,皇上与本宫都会继续往下查。你们中间一定有人或陷害他人,或自己亲自做了这档子事。若有谁包庇他人最终被查出来了,便要同受凌迟之死与诛九族的大罪!本宫希望你们知道,我大顺对巫蛊之术的严惩不贷从来都不是玩笑。” 卫景昭侧目看了看盈真,裴婉修当即接上了这段话,“正是,本宫听闻凌迟之死是拿刀子一片一片去割人的肉,割到血肉模糊,不到三千刀绝不让人死,想要包庇他人的也在心里细细掂量一下——自己能不能受住这份刑!” 赏荷宴上是长久的寂静,都知道凌迟是多大的罪,但血肉横飞的场景被裴婉修用恶毒的语气说出来,更是可怖。良久,念云身旁忽然爆发出一阵嚎啕的哭声,菊蕊从人群中膝行过去抱住念云的腿,泪流满面地边哭边嚷,“小主,证据已经确凿,您就承认了吧!” 念云瞪大了眼睛,如同大寒天里堕入冰窖,想要与她拉开点距离,却被菊蕊一双手抱得很紧,只得站在原地反问道:“菊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菊蕊仍旧哭个不停,抽噎着说:“奴婢,奴婢知道,正是因为奴婢太知道了,又要怕,怕您灭奴婢的口,又要把这样丢人的大事压在心中,所以才常常,常常发呆。”说到这里,菊蕊似乎想起些什么,大喊着指向青栀,“上次我发呆被人罚,瑾小主也看到了是不是!” 青栀默然不语,这事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甚至当时罚她的小宫女正跪在人群中,青栀根本没法反驳。 菊蕊见她偏过头去当做没听见,又转过头去哭着向念云道:“小主你做了孽你自己担着啊!为什么要死不承认,非要连累我们、害死我们!奴婢还想活,奴婢不想去被剐三千刀啊!” 卫景昭面色铁青,念云面色也同样铁青,她极力地想要把菊蕊推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污蔑于我,当初因为你不知轻重的话,我夤夜外出,被野猫扑到流产,那样我都不曾怪罪于你,你说想留在玲珑轩我便留下了你,事到如今你却这样恩将仇报?” 菊蕊眼神微微动了动,但是余光一瞥,却正好看见先前欺负她的几个宫女,心内恨意大盛,见劝说念云自己承认无望,便直接往皇上的方向膝行,哭着喊着,“求皇上明鉴!求皇上明鉴!” 赵和见皇上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忙上前把她拦住,喝道:“御前大声喧哗成何体统,你若还是这样夹缠不清,皇上现在就把你打发出去,自己个儿去慎刑司里面对着刑具说罢!” 菊蕊被震了这么一下子,终于镇定了几分,她拿袖子胡乱擦干净眼泪,伏地拜下,“皇上,奴婢有孟才人的机密要揭发,求皇上看在奴婢认错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卫景昭缓缓扫视了全场,才下令道:“给朕一字一句说清楚,若有一句假话,立刻拉出去打死。” 菊蕊说了声“是”,便把她“所知”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讲出来,“小主与丰侍卫当真有私情,那枚云纹镶银玉佩便是两人交换的定情信物,不然皇上您想,谁会将自己从家里带来、亲人所赠的东西转赠给别人呢?” 裴婉修摇摇头道:“玉佩之事也不能说明什么,何况他们两人一个说丢,一个说捡,倒也是有理有据。本宫听说孟才人为了给自己孩子祈福,每日都去小佛堂,吃斋念佛的人,恐怕不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吧?” 菊蕊听后直接说道:“如何不会,娘娘不要以常理揣度热恋男女,实不相瞒,小佛堂便是他们常常私会的地方!” “你胡说!”念云抑制不住气到极致的颤抖的身躯,她面向皇上,撕心裂肺地说,“嫔妾冤枉,这桩桩件件事全是菊蕊空口说的,嫔妾一件都没有做过,皇上,您要信我。” 妃嫔们却一片哗然,亵渎神佛,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啊。黑暗里只有青栀握紧了手,小佛堂!小佛堂!还有裴婉修那一句引诱的话。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布下了一个弥天的局,可她竟然那么蠢,一无所知地看着念云如同一只天真的林中鹿,一步一步走进猎人的陷阱。 卫景昭听到此处,已经心凉了一半,他深深看了孟念云一眼,平淡地道:“朕也希望能找出你是被冤屈的证据。”他说罢这话,偏过头去问赵和,“刚才搜宫,搜了小佛堂没有?” 赵和躬身回道:“小佛堂在万寿宫后面,是太后太妃们常去的地方,奴才怕冲撞了贵人,因此没有搜。” “搜,去搜的一清二楚。”卫景昭气极反笑,冷冷的声音昭告着他到顶的愤怒,“朕要看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到底还能再出哪些更加荒谬的事。” 赵和深知此刻他绝不能离开卫景昭去办事,否则还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只得下令给了刘渊。 刘渊是老实人,今天虽来回跑了许多趟,却还是立刻就带上人去搜小佛堂。 这边菊蕊还在为了脱罪而喋喋不休,“小主自打上次小产后,便把一切事情怪在了婉昭仪的头上,说阖宫里只有婉昭仪成天为难她,与她不合,那些猫儿一定是婉昭仪引来的,因此一直想报复。刚好丰侍卫有那样的身手和本事,又自告奋勇为小主出头,小主便做了那些个人偶,让丰侍卫放到婉昭仪的寝宫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私密 念云再容不得她作践自己,上去便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菊蕊脸上,“你竟然如此污蔑我,这样的污言秽语也亏你说得出口。” 一直没说话的雅昭仪何雨深看好戏似的饮了一杯酒,忽然问了句:“菊蕊,本宫虽不管事,却也知道孟才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是痕儿,你一直不曾近身伺候,是怎样得知这样的机密之事的?” 青栀暗叫一声“好”,她知道今天念云被罚已经不可幸免,但是如果让卫景昭存了一份疑心,就多半能保住一条命,故而她亦是装作好奇,附和着说:“嫔妾也有些奇怪,怎么菊蕊明明只是一个粗使丫头,这样的事情却比贴身宫女知道得还清楚些?” 菊蕊这次没有脱口而出地答话,而是努力想了想,才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虽然没有近身服侍,但好赖也在玲珑轩待了那么久,多少了解了小主的脾性。想必皇上也知道,小主从来都喜欢素净,但奴婢观察着,小主每每去小佛堂前都要沐浴焚香,好生打扮。奴婢那时起过疑心,怕小主是因为思念孩子而想不开才有这些异常举动,担忧之下便跟着小主去了小佛堂。结果竟看到痕儿在门口守着,有时过不了多久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就进去了。” 青栀冷笑一声,“那你就没看见有时还是我陪你家小主去的小佛堂?” 菊蕊理直气壮地道:“瑾容华陪着小主去小佛堂时,奴婢自然不需要担心,也不必偷偷跟着小主了。” 何雨深在一旁嗤笑了两声,“这宫里的侍卫也都忒没用了,有人盯梢都看不出来。”她抬了抬眼皮,似不经意地对皇上道,“侍卫们也该大换血了,臣妾活在这些不中用侍卫的守护下,简直食不知味夜难安寝。” 何雨深已经许久没同卫景昭好好说话了,卫景昭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顺着话点点头道:“是得让刘渊再好好甄选一下了。” 被何雨深这么一打岔,卫景昭脸色缓和了好些,他也觉出菊蕊似乎有些言不属实,肃然道:“你若说假话,朕会让你比凌迟死得还难看。” 菊蕊抖了一抖,事到如今,她再害怕,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裴婉修见势不妙,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才问菊蕊:“且不说小佛堂的事了。你倒说说之前这两人在别处可有见过面?” “见过,”菊蕊忙不迭地点头,仿佛抓到一个救命的稻草,“小主从前喜欢出去赏景,其实出门后到处寻找,就是为了见到丰侍卫。” 卫景昭看了丰焕一眼,根本不想与他说话,赵和知其意,代替皇上问道:“丰焕,菊蕊所言可属实?” 丰焕磕着头,一下一下都流出了鲜血,“菊蕊说的全是谎言,罪臣所做之事同孟小主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罪臣自己犯下的罪孽,与旁人无关,求皇上降罪!” 他越是这么说,越让人觉得他与孟念云不清不白,诸如这样一口气担下全部罪责,便是死到临头了还要保护念云的表现。 何雨深轻蔑地笑了笑,“本宫还道菊蕊和这个什么丰焕有什么实证,结果说来说去都是些空口白牙的东西,实在没意思。” 裴婉修摇着帕子在脸颊边轻轻扇风,听闻此语便讥讽了起来,“雅昭仪何必心急呢,这不是刘统领正带着人去搜小佛堂了么,不一会儿就会有结果的。” 何雨深根本不屑同裴婉修这样的俗人说话,用纤长的手假意拈起席间的点心看,然后赐给了身边跟着的翠绡。 青栀坐在一边,心里则在暗暗感激何雨深,她与念云平日里走得太近,身份尴尬,许多话都只能说得点到为止,不然有偏颇嫌疑,所幸何雨深帮她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卢盈真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同皇上道:“皇子公主们都被乳母带出去玩了,夜也渐渐深了,不如先让乳母把孩子们带回去休息?” 卫景昭点点头,这样的事当然不能让孩童参与进来。 这一次等待刘渊的时间有些长,裴婉修等人张望的脖子都酸了的时候,终于有人进来了。 刘渊手中拿着一些东西,神情有些尴尬,躬身呈给了卫景昭。 赵和从他手里接过,呈到卫景昭面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那几样东西看,但天已全黑,烛火幽微加上距离又远,大家都只能看到仿佛是几块素色的绸缎,并一本书。 刘渊启禀说:“这几样东西是从孟才人常去的小佛堂,其侧屋的矮柜里搜出来的。微臣怕错过什么,因此搜得十分仔细。” 宫里的小佛堂一般都配有一个耳房,用以给过来拜佛的妃嫔小憩,里面桌椅茶水、梳妆柜台,甚至还有贵妃榻,都是一应俱全。 盈真与卫景昭坐得最近,这会子仔细看去,刘渊呈上来的竟然是几件女子贴身穿的小衣,还有男子的亵衣,都是相当私密的东西,而那本书,看了一眼便让她面红耳赤——上面一对男女相缠,是本春宫册子! 一声激烈的脆响,卫景昭把手中的茶盏狠狠地丢在地上,霎时间就摔得粉碎。他是真的喜欢孟念云这个人,也一直期待着念云会生下两个人的孩子。但到了此刻,这一切似乎都成了笑话。 孟念云站在中间,也看清了那些东西,当真是百口莫辩,人家拿出了这么些证据,她却没有能够反驳的实证。念云抬起已经哭肿的眼睛,问:“皇上,您不相信嫔妾了吗?” 卫景昭指着赵和手里那些东西,嗓音有些莫名的嘶哑,“你要朕如何信你?” 青栀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念云跌入万丈深渊,上前刚说了一句,“皇上,嫔妾以为……”,卫景昭就直接将她打断,冷冷地道:“此事与你无关,容华不要再置喙。” 青栀心中一凛,只得默默退回原来的位置。 念云的喉咙都哭到干涩,她指着那些衣物和春宫册子,不死心地问了句:“皇上如何能肯定这是嫔妾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吞噬 卫景昭默然不答话,卢盈真却昂首狠声道:“孟才人,人证物证俱在,那姓丰的侍卫也口口声声维护你,可见感情至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不要拿所谓的旧情去为难皇上,私通与巫蛊之罪已够灭你九族!” 裴婉修拿帕子眼唇笑着,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皇贵妃娘娘说的是,没想到柔柔弱弱的孟才人,私底下竟是个这么不堪的玩意儿。哦对了,方才菊蕊说才人很早就与这侍卫见过面,那当初才人怀的那个孩子……” “够了!”卫景昭大喝一声,一双怒目看向裴婉修,“婉昭仪是觉得今天的事还不够乱不够丢人?” 裴婉修被吓了一跳,想也不想赶紧就起身请罪,卫景昭连“平身”都懒得再说,直接回过头去。 卢盈真正经地问:“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上预备如何定罪?” “皇贵妃定。”卫景昭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 卢盈真既然得了这句话,自然也不会再置身事外,她当即振奋而又严厉地道:“孟才人不守妇道,身为妃嫔却与他人生出奸情,又在宫里兴风作浪,大兴巫蛊之术,自今日起贬为庶人,此祸牵连家人,大内统领刘渊即刻带人查抄孟府,诛九族。”盈真提高了几分声音,“来人,把这贱妇拖下去凌迟,其余有关此事者一律杖毙!” 青栀再也不能坐视不管,在刘渊领旨去抄家之前直接冲到宴席中间,拦住了刘渊的去路。卢盈真气往上涌,厉声道:“瑾容华这是何意?本宫掌有凤印,你是要抗旨吗!” 念云疯狂地拉着青栀的袖子,想让她不要再管自己的事。青栀却不管不顾,伏地大声说:“嫔妾不敢抗旨不遵,但嫔妾求皇上与皇贵妃娘娘下令行刑前听嫔妾两句话——如果那些亵衣小衣不能切实证明是孟氏和丰焕的,又怎么能彻底证明他们就有奸情呢?再说巫蛊之术,从来偶人厌胜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且不说孟氏信不信这个,如果真的信了,怎么做完偶人后连布料都不扔,专门等人来查?” 青栀见卫景昭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赶忙又续了几句话,“何况为了皇家的颜面,嫔妾以为此事也实在不宜闹大,嫔妾知道皇贵妃娘娘急于肃清后宫以儆效尤,但若传了出去或被史官记载,皇上亦会被世人诟病。嫔妾恳求皇上留有余地,此事仍有颇多疑点,为了来日不后悔,请皇上留孟氏一命,留孟家于世!” 卫景昭沉默了许久,卢盈真先时还因青栀不尊重她而气,此刻倒也太有所谓。反正孟念云这样,在她眼里一辈子都翻不起什么浪了,何况傅青栀若要插手就让她插手好了,指不定皇上会因此迁怒于她。 良久,上首的人才缓缓的说:“孟氏女念云,恃宠放旷,品行有失,着贬为庶人,打入静心冷宫。”卫景昭顿了顿,语意微渺,似乎离得很远很远,“丰焕潜入皇宫盗窃,偷走贵重之物,乱棍打死,灭三族,其余玲珑轩内诸人,因知情不报酿今日之过,全部赐死。” 菊蕊不能置信,她当即就更大声音地哭了出来,疯了一样地喊叫,“皇上,皇上您答应奴婢留奴婢一条性命的啊!皇上,君无戏言啊!” 卫景昭冷冷地哼了声,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起身拂袖而去。菊蕊瘫软在地,除了哭泣,嘴角和手都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痕儿忽然一下一下地磕头,头磕到破了,腥红的血沁到青石板的纹路里,她对卫景昭的背影大声道:“皇上,有一天您真的会后悔,小主她从没有对不起您啊!奴婢不怕一死,但求皇上开恩,让奴婢陪着小主去冷宫,她一个人,小产后又刚刚将养好身子,求皇上开恩……” 卫景昭的背影遥遥地定住了。半晌,他的声音从那里传来,“宫女痕儿忠心耿耿,免去一死,一并贬为庶人,冷宫安置。”说罢,卫景昭抬起脚步,这一次再无任何犹疑,黑夜里很快就不见了他身影。 卢盈真满意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至少两位得宠的宫嫔都被拖下了水,这就足够了。她被凌香搀着从皇贵妃的宝座中下来,走到菊蕊身边时忍不住摇了摇头,叹道:“你可真是个蠢货,皇上之前可有一句话是答应了不让你死么?” 说完卢盈真又看了眼青栀和念云,眯了眯眼,随即也跟着皇上的脚步离去了。 青栀缓缓起身,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宫人被行刑者一个一个拉走,念云也被人剥去才人的宫装,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颓然跪在地上,旁边两个个小太监准备将她拖去冷宫。 青栀把自己与岚秋小顺子身上所带的碎银子全拿了出来,走过去胡乱塞到那两个太监手中,哀戚的道:“求求二位公公,我与孟氏再说几句话。” 那太监收了钱,掂量着不轻,又兼之青栀到现在为止还是得宠的瑾容华,便皮笑肉不笑地说:“瑾小主可要快些,咱家还要遵圣旨办事呢。” 青栀颔首,转过去狠命地抓着念云的肩膀,在她的耳边小声而又坚定地说:“念云,你答应我,不管怎样一定要活下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来。只要留着命,一切都还有机会。” 念云被这样大的力道刺激的回了神。她听明白了这句话,用有些脏污的袖子一把擦去眼泪,点了点头,“我会活下去,我还得保住爹娘。但姐姐,你千万别再救我了。我会在冷宫里看着姐姐一步一步往上走,但是我这样的累赘,还请姐姐不要再往我身上多花一丝一毫的心思。” 她伸出右手,一下一下掰开青栀的手指,“姐姐,咱们都得在自己该呆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青栀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离去,心里被无限的怨恨覆盖。自与念云一起入宫以来,她们两个人从没踩着人争过宠,更不要说往死里害人。但偏偏周围那么多的明枪暗箭,一次又一次地射向念云。 不就是怀过一次孩子吗?不就是更得卫景昭的喜爱吗?怎么在这些人眼里,全都要比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还重要。 傅青栀站起来,甩开了岚秋欲要过来扶持的手,一步一步走到裴婉修的身边,那一双眼黑漆漆的,冷然又绝情,仿佛洞穿一切世事,直接看到恶人的心底。 裴婉修见她过来,那眼神让她在夏天里竟感到寒冬的凉意。裴婉修素来就爱胡搅蛮缠,此刻却有些结结巴巴,“瑾,瑾容华,你怎么了?” 青栀拿起她面前酒壶,狠狠地砸到了地上,裴婉修惊叫一声,刚要起身责备她不识礼数,青栀凉飕飕的声音响起来,“你满意了吗?得到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裴婉修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来日我都会和你算。当初小佛堂是你提出来让念云去的,今天丰焕偷的也是你的屋子,而你偏偏还能一句一句引导菊蕊说出你想让她说的话,我说的一点没错吧。” 裴婉修一口气被堵到怀中,她恶狠狠地道:“一切就是凑巧,怎么的?倒是容华刚才直呼主位娘娘姓名,这可是犯了大忌啊!本宫到时候告到皇上与皇贵妃面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告啊,你去告啊。”青栀冷笑不止,“还主位娘娘,这宫里唯有你一个正三品以上的宫嫔还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吧?裴婉修,你最好天天吃斋念佛,祈祷老天爷开眼的那道炸雷不要劈到你头上,祈祷那些冤死的性命不要整夜整夜地缠着你。你多半不知道,从今天起,他们就会永远站在你的圣后,用一双空同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你,如影随形。” 裴婉修被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下就想回头去看看,青栀见她不备,直接拿起桌上一盘放了辣椒的菜肴,直接泼在了裴婉修的脸上。裴婉修气的大叫,却又被辣椒一时迷了眼,张牙舞爪地去抓挠青栀,青栀却早已经远远地躲开。 所有未走的人都看得呆了,后宫里虽然也有争斗,如此泼菜却真的还是第一遭。小顺子也是随着来赏荷宴的,此刻直接拦在青栀面前挡着裴婉修。 青栀再次冷笑,拍了拍双手,丢下一句“对你动手真是脏了我的手”,便不理会裴婉修的大声呵斥和想要冲过来厮打的动作,扬长而去。 小顺子拦着人,岚秋紧紧跟着她,走了好一段路,岚秋才犹疑地道:“小主这样,气倒是出了,但如何在皇上与皇贵妃面前交代啊。” “顾不得了,”青栀的面容很坚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有多么惶然,“如果我今天不出了这口气,我会夜不能寐,我怕这样怨恨的心魔会最终吞噬我自己,我不能变成裴婉修那样的人。” 岚秋默然了下去,青栀却忽然问:“岚秋,你知道那些被赐死的人都是死现在都去哪里了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求情 岚秋回道:“是去慎刑司,一般这样赐死都是在那里直接被人拿白绫勒死,然后再丢去乱葬岗。” 青栀思索了一会儿,对岚秋道:“我要去见皇上。” 岚秋有些着急,“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小主去了恐怕不好。” “我一向和你们说,皇上的聪明机智并非后宫妇人可比,我同他是永远不能玩心计的,”青栀的目光看向乾明宫的方向,“所以我要什么,我就得直白地告诉他,大不了被骂一顿。” 岚秋劝不了,只得一步一步,随着青栀走向了灯火辉煌的乾明宫。 不多时小顺子也赶了上来,见到青栀行去的方向并非是锦绣宫,不免有些错愕。但他很快收起了脸上的情绪,也同样坚定地跟着青栀。 因都是朝夕相处的人,小顺子是当弟弟一样看待的,小主也是自己要保护的人,岚秋就不瞒着心里所想,边走边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劝劝小主,才出了事便去面见皇上,这可是闹着玩儿的?” 小顺子“嘿嘿”地笑,他机灵得很,把这事想得无比通透,“姑姑可要往远处想想,眼下小主能为了保孟才人不顾一切去找皇上,以后也就能尽心尽力保住我们。跟了这样的主子,是奴才上辈子不晓得积了多少福才换来的,我可是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劝?” 青栀笑着去戳了戳小顺子的额头,“想得还挺多,若是你自己个儿犯的错,我才不会救你,自己到慎刑司担着去吧。” 岚秋点点头,小顺子想到的她当然早就想到了,“你这猴儿是个懂事的,只是奴婢实在心疼小主,且不说这么晚了还在宫道上来回奔波,可能待会儿还会吃闭门羹或惹怒皇上。诚然那孟氏实在太可怜了,但小主为了护她也费尽心力。” 青栀脚下不停,“岚秋你放心,我会谨慎一些,念云如今只能依靠我,即便我此行达不到目的,也决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主仆三人脚程很快,不多时就赶到了乾明宫外。夏天的夜晚虽然已经凉爽了许多,青栀身上也出了薄薄一层汗,身上有些烦闷粘腻。 两个侍卫守在宫门前,青栀整理了一下仪容,压制住心里的不耐烦,才上前道:“麻烦两位进去通报一声,我有要紧事见皇上。” 侍卫早就见到了瑾容华,这会儿走到面前了自然要先行礼。然而他们起身后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才道:“回小主的话,皇上方才进去时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青栀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么你们派一个人去找赵和,问一问赵公公我能不能进去。若是当真不能,我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 两个侍卫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瑾容华是近来皇上跟前的红人,还是给些面子得好。他们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便抬手道:“小主请稍等,臣这就进去通报。” 青栀颔首,然后就安安静静地在乾明宫门前看漫天的繁星。晚风轻轻拂过,心里的焦躁与不安一下子被拂去了好些。 不一会儿,青栀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赵和带着笑容亲自出来迎接,“皇上方才还同奴才说,凭小主那样不屈的性子,恐怕今晚就要赶过来,奴才还不信,您瞧瞧,果然小主与皇上才是最心意相通的。” 侍卫们见赵和这样说,便立刻放行。青栀道了句“多谢公公”,这才 青栀入得乾明宫,浅笑着问赵和,“皇上现在在哪里?” “在猗兰殿。”赵和道,“皇上明日还要上早朝,今天这个时辰方洗漱,相较于平常已是格外的晚,明日太后也要责备了。” 青栀听出了弦外之音,赶忙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我并没有许多话要说,只呆上那么一会儿便走,公公请放心,不会误了皇上的早朝。” 赵和也会说话得很,十分和气地笑着,“瑾小主从来都是这样淑仪识礼。” 进了猗兰殿,龙涎香已经溢满了整个屋子。卫景昭一身寝衣,坐在榻上正拿了卷书在看。青栀走过去规规矩矩地行礼,卫景昭放下书来示意她平身,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这么晚了,容华怎么还来这里?” 赵和带着岚秋和小顺子默默地下去了,青栀才走到卫景昭的身边,把他的书整理好,“这么晚了皇上可别再看书,借着烛光回头瞧坏了眼睛。” 卫景昭握住青栀的手腕,似笑非笑地道:“朕刚刚在问你话。” 青栀也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卫景昭,“嫔妾有事求您。” “有关孟氏的事一件也不许求。”卫景昭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手也松开了青栀的皓腕。 青栀倒不介意,她知道卫景昭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生了气。她把两只手反搭在他的手腕上,柔弱无骨似的,“皇上这样聪明,嫔妾话都没说,皇上就把嫔妾的话堵死了。其实嫔妾这会儿赶来,只想求皇上留菊蕊和丰焕一命。” “这件事朕已经定了,”卫景昭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不能因朕这些时候宠你,就这般任性。何况今天朕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你也不该来猗兰殿。” 青栀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去请罪或是撒娇,卫景昭口中虽然这样说,手上却没有远离青栀的触碰。她语意平淡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想替孟氏翻案,那件事疑点颇多皇上也是知道的。自皇上下令后,除了痕儿,其余人已经被带去慎刑司了,现在恐怕都成了孤魂野鬼。皇上要不要同我赌一赌,让赵公公去慎刑司看看,若是这两人已死,我以后再不提孟氏的这件事,若是这两人还没死,就是老天爷的意思,皇上便暂且留住他们的性命。” 这番话说得很险,一个皇上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青栀想要翻案,便是要质疑皇上。再者说,虽然有菊蕊和丰焕的供证,又有一些不能查明归属的证物,但只要皇上想彻查,是绝对可以查出真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委屈 但是这样一来,牵扯的人可能会更多,调查的时间也更长,查到最后即便念云无罪,她的名声也不好再洗干净。 这世上以讹传讹的人那样多,在卫景昭心里,孟念云并没有整个皇室的颜面重要,所以此事终止在念云被打入冷宫,已经很好。 但青栀就是要让卫景昭直面真相,她这是硬要他去看,如果卫景昭真的不愿意甚至觉得青栀多此一举,青栀面临的恐怕就是失宠的危险。 青栀是拿自己的诚意在博,她不绕弯子不走偏门,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卫景昭:我将你当作夫君一样去商量,我做了什么也不愿瞒你。 卫景昭定定地看着青栀良久,忽然笑了一笑,“傅青栀,你胆子是真的大,以前看你还好,如今仗着朕多宠了你几分,什么话都敢说,甚是都敢做。朕看着,你该和孟氏一起去冷宫好生反思一下。” 青栀有些不那么镇定了,这话太厉害,如果真实现了就是瞬间把她打入地狱。卫景昭朗声喊了句,“赵和。” 赵和应声推门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青栀紧张无比,卫景昭却道:“你跑一趟慎刑司,若是菊蕊和丰焕还没死,就留他们两人一条性命,只是要记住——不论死没死,都对外宣称已经行刑。” 赵和领命下去,青栀这才不加掩饰地长舒了一口气。 卫景昭冷笑道:“朕以前说过,没人的时候可以喊朕‘景昭’,你既然都那样胆大,又是求情又是当着朕的面说了‘我’,一声名字还不敢喊了?” 青栀的面上这才浮现出一丝委屈的神色,“我都快要吓死了,也不知道这样做皇上会不会真的把我一同打入冷宫。” “那你还非要赶过来求情不可?”卫景昭不假颜色。 青栀去拉住他的手指,“但是这种事一出,我如果不找皇上,还能找谁?” 卫景昭顺手轻轻一巴掌打在她的背上,“还叫‘皇上’么?” “景昭。”青栀温柔地喊了声,把他的大手拉到自己掌心里摩挲,“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吓我,倘若你真的厌弃了我,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景昭却郑重起来,带着认真的神色与她说话,“朕不是吓你,这样的事如果搁在别人身上,她的好姐妹过来求情,朕连那人的面都不会见。”卫景昭顿了顿,认真地说,“但朕在你身上,总是能看到些旁人身上没有的真实,这份真实,朕很喜欢。可你也要掌好那个度,好在你的教养让朕很放心。” 青栀有些感动,她嗫嚅地说:“现在我与你越发熟悉了,有时无意间就把先前做姑娘那会儿的性情暴露了出来。到底在家里我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青栀说到这里,感觉夜已经很深,便起身敛容万福,“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嫔妾也该走了,皇上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还走什么。就住猗兰殿了。”卫景昭白了她一眼,似有些余气未消地道。 青栀踌躇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把心底话说出来,“我,我还没有沐浴。” 卫景昭一瞪眼,显得十分不耐烦,“那还不快去唤人要了水来洗?朕可没功夫等你磨磨蹭蹭洗完了再睡。” 青栀这才理直气壮了起来,但说话显然也没有经过大脑,“你在这里,我要了水去哪里洗?” 卫景昭哭笑不得,“偏殿那么大位置,还不够你洗个澡的?” 青栀原就没怎么思量说了方才那句话,此刻当真有些无地自容,那意思仿佛像自己就是想在正殿沐浴给卫景昭看似的。 她匆匆行了一礼,落荒而逃,走了好几步还能听见卫景昭在她身后的嗤笑声。 沐浴完后,也恰逢赵和来回话,“启禀皇上,启禀小主,奴才赶到慎刑司时,菊蕊已经死了,好在丰焕还没死,奴才将他救了下来。但此人偏偏一心求死,奴才一个没注意,竟给他撞了墙,现在流了满面的血昏迷过去,奴才未经圣谕请了太医给他医治,求皇上恕罪。” 卫景昭颔首,“朕既然答应了瑾容华留他一命,就不能让他死,你做得很对。”然后他对青栀说,“等丰焕好了,朕就把他交给你,你可以随时找赵和让他安排你去慎刑司问话。但朕还是要提醒你,孟氏的案子已经定了,你不可再翻案,只能靠自己的本事让有罪之人伏法。” 青栀知道一切不可着急,暂时不可以问皇上念云还能不能出冷宫。何况卫景昭提出的条件也很难,不能翻案的意思是,青栀只能寻找契机,不走大顺律法的途径去让人认罪。这些事道阻且长,她唯有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一晚两个人睡得都很安稳,青栀是因为她要养精蓄锐来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卫景昭则是着实累了,兼之青栀在身边,总是要比旁人更让他安心。 第二天卫景昭神清气爽地去上了早朝,临走前还着意吩咐不要喊醒青栀,并悄然捏了捏她熟睡的脸庞。 青栀前一晚用心太甚,头一次没有服侍卫景昭上朝,但她起床后听闻了卫景昭的体贴,竟然觉得未来也不是所想的那么艰难。 衍庆宫兰林殿里,皇贵妃卢盈真听闻昨天的事,特地要了彤史来翻一翻,发现内务府并没有记档,不免有些好奇,“昨儿听说瑾容华追到了皇上的猗兰殿,皇上也肯见她,怎么竟然并没有行云雨。” 凌香分析说:“皇上连牌子都没有翻,自然是没有那方面的意向的。说到底是瑾容华追了上去,皇上不好不见,却不想宠幸她,这也是平常的事。” “皇上见了她,又没有临幸之意,按规矩瑾容华是不可宿在猗兰殿的。”卢盈真的脸色有些沉寂,“皇上与瑾容华都是懂礼数的人,那么唯有一种可能,是皇上让瑾容华留在那里。” 凌香劝道:“这也不算什么,瑾容华得宠总好过雅昭仪得宠,至少瑾容华从来都对您恭恭敬敬的。” 盈真嗤之以鼻,“谁要她的恭敬,就是这样笑容满面的人最难拿捏,什么错处都挑不出来。”她想了想傅青栀入宫以来的那些事,忽然觉得在不知不觉间,这个人好似在皇帝身边也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位置。 盈真忽然有些惶然了起来,“凌香,她家世那么好,这一生绝不会止步于一个容华之位,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在这宫里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高,到时候若还诞下孩子,本宫这位置恐怕也要拱手让她了。” 凌香有些无奈,自己的主子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地患得患失。而且更糟糕的是,明明一个月中不管有怎样的事,初一十五皇上都会来兰林殿,也次次都会记档,但主子却无论如何都怀不上一个孩子。别说主子自己,连卢家人都有些绝望了。 “上次母亲入宫,说家里想送适龄的女儿进来,这件事你也知道吧。”盈真淡淡地说。 凌香点头,这件事上,她也为自己的主子感到委屈。 盈真人前从来不显出这份伤心,但今天青栀的事彻底把她的愤慨与委屈激了出来。 “凌香你说说,我为卢家做了多少事,他们有几个人平常横行霸道,惹得皇上动了怒,不都是我为他们收拾尾巴,到如今,却敌不过生不出一个男孩。母亲说以后那孩子进宫若诞下来龙子,就记在我的名下。但人家的孩子能有自己的好么?何况如今宫里放着启和就不差,也肯和我亲。”盈真说着说着又说回青栀身上,“瑾容华那么年轻,肯定比我要好生养,等来日她成了气候,可就不好办了。” 凌香觉得主子有些杞人忧天,她便另辟蹊径地想了个主意,想引得盈真别那么难受,“咱们何不与瑾容华交好呢?她那样温和守礼的人,同静昭仪娘娘是很像的,主子一定也能相处得来。上次瑾容华还在娘娘生辰送了一整副赤金嵌流云纹碧玉头面呢,奴婢瞧着那品相,至少也值近千两纹银了。钱倒是小事,这份心意是难得的。何况锦绣宫的主位柔贵妃又与我们一向不对付,她也不怕得罪了人。” 盈真点了点头,心里也有几分赞同,“那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只是还得再瞧瞧,她这样的人若是生了歹心,本宫防她也难。那副头面你好生收着,以后或许还会派上大用场,至少真到了要与傅青栀交好的那一天,本宫还能把它戴出来,以示我并没有忘记她的好处。” 凌香应着,又为了孩子的事情出主意,“奴婢听说雅昭仪的家人为着雅昭仪数次小产的事很心急,到处弄了偏方给她,想让她再次有孕,主子要不要也让家里人去找找?咱们卢家比何家可厉害多了,若是真能弄到什么神医的方子,岂不是解决了主子的心事。” 盈真有些心动,但这种入口的东西赏不免还是要犹疑一下,“这些方子会不会把身体弄坏了?万一吃了后还是怀不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泼妇 凌香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奴婢也是想着主子已经这么久没有动静,太医院那些人见天儿地来请安,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或许外面的大夫反倒能看出来。总归咱们吩咐下去,只找那些找久负盛名的,回头再把方子拿去给卜太医瞧瞧,他说能吃咱们再吃,也就不怕了。” 盈真赞许道:“你说得很是,到时候就给家里传过去话,让他们用心找一找,不然真再送个卢家的女儿进来,本宫也心里烦闷。” 这样求子的信儿凌香很快就会帮卢盈真传出去。且说后宫大多数人原以为瑾容华就算不与孟念云一同受罚,至少也会被皇上冷落一段时间,谁知人家巴巴地追去乾明宫,不仅没有被赶出来,还在那里住了一晚。 除了皇贵妃,其余人并没有翻彤史的机会,她们便觉得,瑾容华这是靠自己的身子,在床上把皇上的心又笼络住了。 董玉棠嗤之以鼻地道:“谁知道猗兰殿的大门一关,平日里看着端庄的瑾容华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想都觉得糟践。”然而自裴婉修胡言乱语被罚的事情过后,旁人在这种事上最多也就传传风言风语,不敢与玉棠多多地讨论,玉棠说了几次,自觉得没意思,也只能关上门同心腹之人说一说。 最受不住的人却是裴婉修。她昨天在青栀手下当着许多人的面受到了那么大的屈辱,然而到了今天,不论是皇上还是皇贵妃,都没有要惩罚青栀的意思。 裴婉修在自己屋里砸了几样东西,觉得依旧不忿,一腔子热血只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便又一路闹到静昭仪的披香殿去。 她拿捏住与静昭仪平级的身份和静昭仪的好性子,在披香殿里又是要抹脖子又是要上吊,哭着嚷着,“我这样被一个区区正四品的容华羞辱,到头来还讨不回任何公道,如此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留着这张老脸给阖宫笑话吗?” 静昭仪宋采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目直勾勾地发愣,她是那么好性儿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她是那么想说一句“既然如此你便回去自尽好了”,但知道换来的必然是沸反盈天的泼辣。 反倒是宋采禾身边的大宫女知夏忍不住了,借口端点心出了披香殿,偷偷找了个小太监来让他小心地去禀报给皇贵妃。 小太监应了声,知夏不放心地又加了几句:“若是皇贵妃不管事,你便直接去锦绣宫找柔贵妃娘娘。若是柔贵妃娘娘也不管,你就先回来,我再想想法子,总不能任由她这么闹下去。” 小太监牢牢地记住了,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知夏拿了点心进来,这边裴婉修还在喋喋不休,“你我同是从二品昭仪,又相知相交了这么多年,现如今我活到这个份上了你就没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你等着吧,等来日这事情落到你身上了,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胡搅蛮缠——这宫里只看个人恩宠,已经没有个规矩了!” 宋采禾有些忍无可忍,终于出声道:“你也晓得这宫里是要规矩的,那与我来说这些事有什么用?皇贵妃才是那个掌着后宫的人,后宫的典礼法度也是皇贵妃娘娘说了算,你有什么冤情自去找她才是啊。” 知夏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我们家主子也没权,动也动不得那个瑾容华呢。”又气不过嘟囔了两句,“婉昭仪娘娘有些话说得可真不中听,我家主子是从不惹事的安静人,平日里任别人说些什么,连嘴都不插一句,也不往那人堆里扎,自然不会莫名其妙沾上瑾容华那样的悍妇。” 宋采禾看到裴婉修脸色愈发难看,赶忙喝了一句,“知夏,一口一个‘悍妇’还有没有大小,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出去看看茶水好了没有,婉昭仪也说累了,等着喝一口茶呢。” 裴婉修冷笑了两声,她自是没有权力去罚主位娘娘宫里的婢女的,但说几句的资格还是有,“想不到姐姐那样和善的老好人,身边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厉害丫头,以前知夏总不吭声我倒还没发现。我看啊,知夏要是有朝一日得了机会,都要爬到姐姐头上去了。” 她不理会知夏气到涨红的脸,又说起自己身边的人,“茗儿要是有知夏一半厉害,本宫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样。” 宋采禾勉强保持着笑容,提议道:“婉昭仪不如趁这会儿皇贵妃还没用午膳,过去衍庆宫申诉一下自个儿的委屈。你若不说,皇上与娘娘也不知道这些事啊。” 裴婉修却只拿软柿子捏,知道现在这宫里她也就能欺负欺负宋采禾这样的人,当下也不肯走,叽叽歪歪地就是要拉着宋采禾哭诉。 再过了一会儿,她颠来倒去就是那么些话,说得人心里毛躁不堪。宋采禾就是个兔子,也该发性咬人了,“我头痛的厉害,实在没精神再招待妹妹了,妹妹还是去别处坐坐吧。”她对知夏使眼色,“送客。” 知夏便去搀扶裴婉修,想把她往披香殿外拽。裴婉修哪里肯依,到了门前就不肯再走,锤着殿门哭道:“我跟着姐姐住,到现在也仍旧循着旧时身份,尊姐姐是甘泉宫的主位,有事就来和姐姐讨公道。谁知姐姐也那么不中用,连自己宫里人都护不住。你瞧瞧其他宫里的主位,可有一个像姐姐这般没出息吗?” 她觑着宋采禾的神色已经有些慌了,越发觉得该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或许还能趁此机会赚些个好处,“姐姐既然不想照顾我,不如回了皇上皇贵妃,把我丢出甘泉宫也就是了。免得我来和姐姐说心底的委屈,还要受姐姐身边大宫女的气啊。” 知夏没见过这样的泼妇,平常裴婉修闹归闹,都是留有余地的,但这次真是受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似都有些不正常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解释说:“奴婢何尝敢给娘娘气受,只是我家主子也有身体不爽快的时候,娘娘也该体谅几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狠心 裴婉修直接啐了一口在知夏的脸上,“呸,你家主子面色红润,怎么就不爽快了?都是你这起子小人挑唆的。” 宋采禾见这情形也太过丢人,又在殿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往这里探着脖子看,只得过去把她往殿内拉,“这话是怎么说的,妹妹可别在这里闹腾啊,人来人往的不觉得丢人吗?” 裴婉修哭嚷着道:“这宫里都没有规矩了,皇上皇贵妃都不嫌丢人,我还怕丢人吗!” 如此又拉拉扯扯地折腾了好一会儿,宋采禾满头大汗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殿门外忽然响起一把清凌凌的女声,“来人,把这个不懂事的婉昭仪给本宫丢出甘泉宫!” 正混乱不堪的人全愣了。最终还是宋采禾反应快点,迅速整理了下仪容,敛襟万福,“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裴婉修脑子转了转,才弄清楚方才柔贵妃说了什么话,结结巴巴地问:“娘娘,娘娘方才说什么?” 白初微目不斜视,带着一众锦绣宫的人从她们身边走过,走进了有些暑热的披香殿,在主位直接坐下。一旁的红昙为她轻轻扇风,其余带来的宫女太监立侍两旁,显得严肃而有章法。 相比之下宋采禾和裴婉修闹得实在不成体统,此刻只得硬着头皮上来见礼,采禾惶然地道:“不知贵妃娘娘亲临,所为何事?” 白初微挑了挑眉,丝毫不留情面地说:“是你披香殿的人先是去兰林殿与皇贵妃娘娘告状,说是婉昭仪在你这里大闹。然而皇贵妃娘娘昨天睡得晚,今天起床后有些不舒适,因此让你们自己解决。你派出的小太监便又告到本宫这里,本宫闲来无事才过来看看,怎么静昭仪竟然不知道自己宫里人做了什么?还是有人误传了话?” 宋采禾大窘,她没想到白初微直接了当地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说了出来。好在裴婉修的本意就是为了闹大,此刻也不欲与宋采禾计较,只是哭喊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娘娘可算来了,娘娘要给臣妾做主啊!” 白初微面对裴婉修连眼皮子都不抬,只平淡地说:“你好好说也就罢了,你要是还这么不着调地大喊大闹,本宫现在就令人把你屋子里的东西一气儿搬出去扔了,刚才的话可不是玩笑。甘泉宫巍峨尊贵,容不得你在此处撒泼撒痴,你不爱住就别住,静心冷宫倒是令人安静的好地方。” 裴婉修愣了一愣,仿佛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她抚着心口,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正常,能够开口说话,“昨天娘娘提前离席,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事,故此不晓得为什么臣妾要这么闹。那瑾容华在娘娘走后,把孟氏被打入冷宫的气一股脑撒在臣妾头上,臣妾是个从二品的昭仪,她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容华,就敢把菜兜头兜脸地泼在臣妾脸上,还对臣妾语出不敬,砸了臣妾面前的酒壶,娘娘您说这算个什么道理,瑾容华该不该罚!” “该罚。”白初微答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但她该罚,并不是你在这里瞎闹腾的理由,现在你再有理都变成没理了。瑾容华那边是我宫里人,本宫不仅要罚她,还要对她做的事儿负责。但你可知宫嫔自裁也是大罪,听说你一大早又是动刀子又是动白绫还要撞墙,已经比瑾容华还要犯了宫里的大忌,你且说说,本宫该如何罚你?” 裴婉修心里有些被吓到了,但她仍旧嘴硬地不肯低头,“臣妾是因为瑾容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才闹成这样,娘娘若是断了根源,臣妾以后也不会再闹的。” 白初微问道:“什么叫做‘断了根源’?” 真说到这事上,裴婉修却又嗫嚅了,“娘娘知道臣妾的含义,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本宫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是个什么含义。”白初微冷然锋利,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裴婉修抖了一抖,“婉昭仪,别给本宫打什么马虎眼。你不觉得自己自大封六宫后,戾气愈发重了么?你要仔细,终有一日你会被这样的狭隘心胸反噬。” 初微见她有些愠色,知道自己的话她没听进心里,便直接说道:“从前都是小打小闹,还可以说你明媚张扬,如今你却连一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都敢拿出来使。你扪心自问,如果敏恪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母妃恶心!” 裴婉修气极,白初微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娘娘比臣妾高两个品阶罢了,何况也不过是有协理六宫之权,把话说成这样,臣妾一万个不服!” 白初微冷冷笑了笑,“本宫不过是看在与你相处那么些年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这后宫里没什么事情能真正逃过皇上的眼睛,一切都在于他想不想查,你自己作死没人拦着,但敏恪以后怎么办你自己想过吗?” 裴婉修愣了愣,白初微又道:“你脾气渐坏,年纪也慢慢大了,与皇上越来越离心,到时候敏恪若是远嫁到南蛮北胡,你也说不上一句话,使不上一点力,而后宫之中,连静昭仪这样的好性子的人都远离了你,你还能让谁去为你说情。裴婉修,本宫告诉你,这世上可别总把别人当傻子,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后宫稳定,你还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这话如同醍醐灌顶,让裴婉修忽然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她活到这个年岁上,早就不该同那些年轻的女子去争风吃醋,而是该为孩子的未来做打算了。 她的心里翻江倒海,白初微说得那么厉害,仿佛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那皇上会不会降罪于她?若是降罪,是多大的罪?这一生还有能见敏恪的机会吗? 裴婉修抿着嘴唇,她怕极了,但好面子的性格让她决不会认罪或者认错。 白初微说了这些话后,也懒得再在甘泉宫待下去,直接把早就想好的决定说给她听,“本宫知道这么多年,你也有许多委屈的地方。甘泉宫住两位主位娘娘也不是个道理。本宫会去和皇上说,择一个好宫殿令人拾掇出来,找一个吉日让你搬进去。” 裴婉修这才是真正地愣住了,如果说先前的初微的教导虽然是对的但也让她抵触,这件事却当真击中了她的心窝。裴婉修难以置信而语气恭敬地问了一句:“娘娘是说,要让臣妾有自己的宫殿?” 白初微颔首,“正是,本宫觉得当初就不该让你与静昭仪挤在一处,不公的事攒在你的心里,越久越怨,走到这一步,诚然你有错,但也不完全是你一个人的错。只是你唯独不该做的事,是把这份委屈加诸在旁人身上。你最好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后又该如何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你记住,本宫既能为你求来那个荣光,也能让你扫地出门。” 裴婉修面色变了几变,半天说出一句话,“娘娘不觉得自己说这些话有些狠心?您即便并不是拔尖的宠妃,皇上一个月亦有好几日去您那,可臣妾有什么?” “不觉得。”白初微准备走了,“本宫昨儿虽然不在场,单听别人说过程和你们的对话,心里也多少明白了些什么。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瑾容华泼你那一盘菜,究竟有没有太冤枉你。” 说罢,白初微起身拂袖离去。 宋采禾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等人走了后才喃喃地问裴婉修:“你究竟,究竟做了什么?” 裴婉修此刻只想静一静,不耐烦地甩开了宋采禾的手,兀自嘴硬道:“什么也没做,柔贵妃她危言耸听罢了。” 宋采禾气不打一处来,自觉好心都被当做驴肝肺,摆摆手说:“既然你也很快就要搬出去了,我也不留你了,尽快去拾掇东西罢。” 裴婉修刚才没抑制住性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阖宫里只有宋采禾还愿意与她多说上几句话,实在有些后悔,但她拉不下那个脸面去道歉,起身就走了。 而六宫很快就知道,昨天青栀拿菜肴泼婉昭仪的事也终于有了结果。青栀被柔贵妃责令面壁思过一周,不可外出,不可侍寝,在屋内罚抄《女则》、《女训》。婉昭仪受了委屈则要安抚,于是在柔贵妃与皇上的商量之下,特令其搬入薜萝宫临芙殿,以后正式成为薜萝宫的主位娘娘。 虽说对青栀只是按着“顶撞高位宫嫔”的罪名一笔带过地罚了罚,本来要激起一些人的愤慨的,但由于裴婉修在这件事里面占了极大的便宜,直接被恩赐搬去薜萝宫,旁人的目光便都到了她身上。 薜萝宫虽然比不得衍庆宫甘泉宫的阔气,好歹是自己能够当家做主的地方,做一宫主位这么着都比寄人篱下有面子,裴婉修得到恩赏之余,竟然也把白初微那些话拿出来好好咀嚼,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愣愣地问着老天,她到底从一个活泼明丽的女子,变成了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冷宫 就在裴婉修搬入薜萝宫的那天,为了宣扬这份荣耀,她特地拿出部分积蓄摆了小宴,邀请各宫妃嫔去她那里坐坐。一时间后宫里人人都收到了帖子,却唯独漏了青栀的那一份。 青栀是早与她撕破脸皮的人,根本不在乎她给不给自己这个请柬。但她寻到了一个好机会,趁着薜萝宫正热闹,没人注意锦绣宫,她吃过午膳后,就带上梳月去了静心冷宫。 静心冷宫在禁城最北的地方,十分偏僻荒芜,据说那里阴气极重,是宫里最最不详的地方。梳月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听了一些鬼怪之类的传闻有些害怕,心里砰砰直跳,“小主,到时候被皇上知道了,会不会罚您胡来啊?” 青栀脚下不停,难的是这样的情况下她仍保持着闺中女儿的步行仪态,“怕什么,只要没人瞎去挑唆,什么事也没有。话说回来了,即便有人挑唆,我也有自己的道理——谁规定了妃嫔平常就不能去冷宫逛逛的。” 梳月忍不住,又说了句:“可是奴婢听说这冷宫里有鬼怪,许多枉死的女人在这里不肯离去。若是小主被什么脏东西扑了就不好了。” 青栀笑道:“你觉得是人更可怕,还是鬼呢?反正鬼可从来没害过我。” 梳月被这句话说得安心了很多,边走边整理了一下手中给孟念云带的东西,“希望孟小姐在里面好好的。 顶着日头,主仆俩到了冷宫门前,有看守的两个小太监正在那里嬉笑打骂,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有趣的事。宫门上的匾额写着静心宫三个字,外面的大门上落着锁。 小太监见青栀装扮不俗,显然是宫里的哪位主子,赶忙行礼,却不知该喊什么。梳月在一旁介绍说:“这位是锦绣宫的瑾容华。” 他们多少也知道这宫里眼下的恩宠情形,赶紧上赶着道:“见过瑾容华,不知小主到这里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青栀微笑而客气地说:“麻烦两位开下宫门,我进去看看前段时间进来的孟氏。” 小太监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回话:“冷宫是这宫里的是非之地,还有些女人发了颠,恐伤到小主,小主还是不要进去得好。” 青栀淡淡地问:“皇上可有曾下令说妃嫔不可来冷宫?” “那,那倒没有。” “既然如此,就把门打开吧,”青栀见他们面露难色,又续了句,“放心,我呆不久,不会让你们沾上麻烦。” 小太监得了这句话,满口子的“是”,这才起身为青栀开了门。 炎炎的夏日,草木正长得茂盛而又繁密,静心宫里也不例外。但别处是莺飞草长的热闹,在这里却幽静凄凉。青栀展眼望去,偌大的静心宫只有几个破败的宫殿楼阁,零落地伫立在那里,隐隐地仿佛真的有女人哭喊的声音传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荒芜而诡异的气息。 青栀不知念云被分到哪里,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小太监却是机灵,过来恭敬地说:“为了送饭方便,打入冷宫的妃嫔多聚在正殿,只有些疯了傻了的,是单独关着的。” 青栀让梳月拿碎银子赏他,又夸赞了两句,“你倒是很活泛,这是赏你的。另外因孟氏在这里,还要劳你这位小公公多照顾。” 冷宫的差事可以说是整个后宫中最糟糕的差事,从来上面赏下来什么没他们,出了事倒是头一个顶上,平日里守着这莫名其妙毛骨悚然的地方,连主子都瞧不见几个。好容易这回拿到了些许上次,小太监忙不迭地谢恩。 青栀不再说什么,同梳月赶紧往正殿去了。 还没走到,遥遥地就看见两三个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聚在正殿门前的台阶上,有些坐着,有些躺着,却是在晒太阳。 这些人的眼神空洞到吓人,看到青栀来了也并没有什么反应,其中一个年老的女子甚至也眼皮子都不抬一抬,她缺了几颗牙,脸上沟壑纵横,瞧着苍老得要命,正让旁边的女子帮她捶腿。 青栀没有多看,做出泰然自若的样子绕过这几人,往殿内走。 才进正殿,便感到有一种燥热的难闻气味在空气里上下浮动,阳光从殿门口照射进来,把飞舞的尘埃照的一清二楚,那画梁上积满了灰尘,地上也到处是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东西。 气味实在腌臜,青栀拿帕子捂住了嘴,四处打量,看见西边的角落里有个身着素色寝衣的女子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其中,旁边也坐了两个姑娘,似乎正在低声与她说些什么。 青栀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过去,女子听到有些骚动,抬头睁着迷茫的眼睛看了看。她的脸一露出来,青栀心中就抽痛了一下——那正是孟念云。 “姐姐?”念云不可置信地问了声,还以为自己是好些天都没怎么吃饭,饿到眼睛都花了。 青栀几欲落泪,一把上去握住念云想要躲闪的双手,“让我看看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才十来天的时光,念云已经瘦了好些,她的脸上有些脏,大约是那天晚上弄的,也没心情去擦拭。原来有些肉肉的下颌都尖了起来,她极力把弱小的身体藏在阴影里,显得十分卑怯。 倒是旁边的痕儿流着泪笑道:“瑾小主,您来了。可惜这里没有茶能招待一下您。” 青栀方要说话,念云却忽然执拗地把她往外推:“瑾容华不该来这样的地方,请您现在就走。” 青栀极力地站稳,又拉住她想要抽回的手,心痛地道:“我知道的地方你一定住不好也吃不好,特让梳月带了薄被,是我让怡芳她们亲手赶出来的。你看,这里还有几件衣裳,虽然不能换洗,但我隔一段时间就来看你,会再给你带新衣裳。” 念云却冷冷地直接说:“不用,我不需要,请瑾容华把东西都收回去,即便不收,我也绝不会穿绝不会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有心 青栀才要说话,念云又抢着说:“我在这里洗都不能洗,穿新衣裳有什么用,瑾容华是带着这些东西来讥讽我的吗?从此这宫里,还请您就当我不存在了。” “念云!”青栀提高了声音,是真的有些生气,“我知道你怕连累我,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若是我也出事了,现在还能来看你吗?你说这种话,就不怕我伤了心?” 念云狠心把头偏过去不看她,但好在手上不那么挣扎了。 青栀缓和了语气,“我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来看你,实在是想过来告诉你:你家里人都很好,没有受到你的牵连,你尽可放心。只是你娘亲为了你,听说眼睛都哭模糊了。念云,你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念云听到自己的母亲,才怔怔地转过头来,有些心急地问:“娘,娘她眼睛怎么了?” “孟夫人怨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你,成日里在家中哭,我是让穆元良去你家看看的,顺便给孟夫人把了把脉,说尚且有得治,但还这么哭下去,终有哭瞎的那一天。” 念云的唇颤抖了起来,“我不孝……” 青栀沉着地和她说:“你且听我说完,孟大人沉默寡言的厉害,我让穆元良去关照伯父伯母,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提,但他们却回话什么也不要,只想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念云眼睛涩涩的,鼻头也酸,可她这些天已经哭干了所有眼泪,此刻说什么也哭不出来了。 青栀抬手,把她散落的头发温柔地别再而后,“孟大人说如果我能见到你,就转几句他的话给你听。他说他从来就不信外头的那些传闻,他生的闺女他知道,哪怕刀子逼在脖子上,也断做不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但走到这一步,他做爹的无能,只能求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爹他不是没用!”念云哭不出来,只能着急地分辨,“求姐姐帮我带话给我爹娘,让他们别为我担心,我在这里很好,没有事的。” 青栀见她终于喊了自己一声“姐姐”,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便柔和的说:“摊上这样的事谁都没办法,不怪你,也不怪孟大人,只怪有些人非要存了这样那样的歹心。冷宫不是人呆的地方,念云,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出去,但在此之前,你要自己个儿好好地活下去。” 念云张了张口,这一次,她想要拒绝的话竟然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怕牵连我,拖累我,可是我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绝不会弃你不顾,你若是还拒绝,就是对我们之间姐妹情谊的辜负了。”青栀道。 “可是我……”她仍要找理由。 “念云,”青栀打断她的话,“这宫里最要不得的就是怯懦自卑和没边的善良,等你从这里出去的那一天,我盼望能看到一个崭新的孟念云。” 念云默然了,低着头不答话。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青栀很明白这个道理,她愿意给念云足够的时间,让她自己去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该去怎么走。 这会子要紧的话说完了,青栀才注意到,刚才自己过来便让到不远处的女子是当初的杜贵人杜荷然,她不禁问了句:“这些日子都是你陪在念云的身边?” 杜荷然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满不在乎地回话,“是。” 青栀颔首,“不管怎么说,还是代念云多谢你了。” 杜荷然看向别处,语气里全是随性,“无所谓,反正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做,这位妹妹说话柔柔弱弱的,倒也有趣。” 青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问了句,“当初大皇子是你推下水的吗?” 杜荷然不意青栀会忽然问这么一句话,脸上明显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她急忙反驳,想要撇清自己:“不是。” 青栀定定地望向她,“可是当时我见过那人的身影,我觉得与你很相象。” 杜荷然悄然松了口气,她听出来青栀的意思是并没有确认,便道:“小主您也说是觉得了,大约是身形有几分神似吧,但那断然不是我。” 周围都是自己人,青栀也不介意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雅昭仪小产后,你字字句句都仿佛是为了刻意啦周芸秀下水,又联系到大皇子落水时那一抹身影,我不得不多想。” 杜荷然不做声,她觉得青栀太聪明,此刻自己不说话或许才是最好的。 青栀也不在意她承不承认,只侧过头去看她,“我不明白的是,究竟有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你对他人死心塌地,竟然把自己搭进去也不在乎。” 杜荷然默然半晌,最后才镇定地说:“没有的事,全是小主您多想了,您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也不太能听懂。” 青栀见她仍旧不肯说当时的事,便也不再追问,等梳月带着痕儿把念云的床铺整理好了,又把衣裳都叠好摆放齐整,就准备离开。 “我不好在这里久留,就要回去了,念云,你记得我的话。”临走前,青栀拍了拍念云的手背。 念云郑重点了点头,眼见着青栀真的要走了,终究忍不住问了句:“皇上他,后来可还有说什么……关于我的事?” 青栀隐隐叹了口气,知道这样的爱慕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看开放下的,便尽量往好的一面说:“为了还给你一份公道,皇上让我私下里去查,可见皇上原本也是不信的,觉得此事有颇多疑点。” 念云听后却反而苦笑了一下,“原不该问姐姐,姐姐从来都是捡好听的话来哄我开心。我心里十分明白,皇上若是真的信我,又怎么会让我来这种地方。” 青栀不忍,还是努力开解她,“皇上亦有皇上的无奈之处,你别多想,等你出去了自己好好问问他,什么心结也都能解开了。” “算了。”念云轻轻地道。 见青栀确乎要走了,杜荷然上前一步道:不如我送小主出去吧? 青栀看她一眼,有些揣摩不出她的意思,便顺水推舟地道:“也好,念云,你好生休息着,千万不用担心孟家和我。” 杜荷然一路送青栀出来,那几个冷宫里的女子仍在晒太阳。荷然看了她们几眼,等走过后有些距离,忽然小声地在青栀身边道:“小主知道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子,是什么人吗?” 青栀摇摇头,杜荷然就接着说:“我进来这么久,也算弄清楚了,这个女人是先皇最宠爱的一位嫔妃,当年她从一个小小的贵人一路晋升至妃位,甚至还怀有过一个孩子。但是最后她在后宫的倾轧里输了,一败涂地,所以到了这里。”杜荷然顿了顿,“您看她的面相,一定猜不到,如今她只有三十七岁。” 青栀止步,“你同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杜荷然诚恳地说:“小主别担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告诉小主,当初此人就是因为事无巨细都要知道,什么事都要因着自己受宠和自以为的聪明而管上几分,终于惹到了当时宫里掌权的人,连先皇到了最后都有些厌烦。所以才会输于宫斗,致使昔日的宠妃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青栀眯了眯眼睛,“你很有心,特地把这些事绕了弯儿地告诉我。” 杜荷然平淡的说:“其实以小主这样的美貌和家世,若是做个宠妃,一辈子管保衣食无忧,何必非要去打听别人的事呢?小主诚然是聪明,可也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才好。” 青栀却笑了笑,那笑意里带了几分嘲讽,“也许对于杜贵人这样的人来说,能有宠妃的地位就已经不错了。可以色侍君,能到几时。” 杜荷然愣住,在心里揣摩了这话才试探性地问:“小主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青栀掸了掸袖子,仿佛想把冷宫里的污浊都甩开,“每个人的志向和生而为人的目的都不一样,我做什么或者想探知什么,自然也做好了那个准备去承担,不劳杜贵人再来说与我听这些大道理。” 杜荷然自此再没说话,只是到了宫门口时忽然笑了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小主如是真有那般志气,可要把眼睛放亮了。” 青栀微笑,她有凡事都留余地的习惯,“自然该如此,不过也多谢你提醒了。” 两个小太监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赶紧亲自过来为青栀开门把她迎出去。 青栀又拿出一小锭银子,交到其中一人手上,“两位小公公有时看门看得累了,等换班后就去喝杯茶。里头的孟氏虽是有罪,皇上却也没说要折磨她或者要她的命,两位心里也有些数,别做一些不称圣心的事。” 青栀出手阔绰,又是现如今的宠妃,两个人满口答应,还弯腰行礼,两手直直地垂在身侧,好不恭敬。青栀又说,“既然两位公公都应了,就千万别和我打马虎眼,我虽然未必再来,可我会时不时着人来看看,若是发现孟氏有一点半点不好,我唯你们是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青楼 小顺子在门前翘首以盼,抓耳挠腮的模样,见青栀回来了,赶紧上前来打着千把小主迎了进去。 “小主,傅大人递进来话,方才您不在,穆太医不方便在这里久留,就让奴才转给您。”青栀刚坐稳,小顺子就赶紧说道。 梳月戳了他脑瓜一下,“小主还没喝上口茶,你就邀功似的。” 青栀倒不在意,坐下后接过岚秋递上来茶水,饮了一口才问:“是查丰焕的事?” 小顺子被梳月骂了一下,也知道自己心急了,这会儿赶忙拍着马屁,“小主英明,正是为了这事。因为小主吩咐过很要紧,奴才生怕自己忘了一个字,才想快点禀报给小主。” 青栀嗔了句,“油嘴滑舌,还不快说。” 小顺子郑重了自己的形容,才道:“傅大人找了人去仔仔细细地查,查出这个丰焕七八岁时就早早死了母亲,好容易长到十七岁,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却又死了父亲,周围亲戚也不怎么管他。丰焕就自己考了武举,得了个侍卫的职,因没甚么背景,一直做的就是巡宫的活计。他没有娶妻,自然也没有生子,倒是常常流连烟花之地。” 青栀到底是大家闺秀,“青楼”这样的字眼是不好说出口的,只得想了想,带了些许迟疑问:“在……在那种地方,他有没有什么说得来的人?” 小顺子赶紧说:“小主猜得没错,是有个。穆太医说京城里有个百香阁,是有名的青楼,里面有个叫拂花的姑娘,与丰焕似乎很是交好。据百香阁里的人说,拂花几乎是被丰焕包下来了。” “哦?如今丰焕被赐死,这个拂花姑娘却如何了?”青栀问 小顺子说道:“听说近来不肯接客了,每天在百香阁里少奶奶似的。” 青栀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我不太懂这些地方的规矩,但是她若不肯做活,那百香阁也能任由她这样?” “就是不能,所以这事儿听闻还闹了一闹,但搁不住那拂花姑娘有银子,直接扔在鸨母的脸上,说自己先请几天假,到时候再考虑赎身不赎身。”小顺子道。 穿堂风轻轻拂过屋中,微微撩起青栀额前的碎发,她的手指一上一下地磕着乌木牡丹团刻椅的扶手,良久才说:“主要查一下这个拂花,出手这样阔绰,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 小顺子笑着道:“正是这个道理,穆太医说傅大人已经着人去细查了。” 青栀也笑,自己的父亲从来就是稳妥的人,她想到的阿爹一定早就想到了,自然不用担心。 因又说及念云的事,且梳月是看见念云在冷宫那般惨状的人,此刻就有些沉不住气,“皇上不是说小主可以随时提审丰焕的吗?奴婢可就在就听闻他的伤已经养好了。” “不急。”青栀把温和的笑意噙在嘴边,“他既然已经过了下定决心求死的那一刻,这份心气就会渐渐淡下去,等此人求生的欲望萌生出来,我又把旁的事情都弄清楚了,自然会去见他。” 锦绣宫西配殿里是这样筹谋的光景,薜萝宫里则是另一番言笑晏晏。且说裴婉修自得了白初微的那番发自肺腑的话,私下里其实也有琢磨,不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些天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虽然说话还是有几分快言快语,待人却远没有从前那么泼辣了。 不论是后宫同她有接触的妃嫔还是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十分异常,这桩怪事也以极快的速度在几天内传遍了后宫,有许多妃嫔接了帖子来薜萝宫也是为了看看究竟婉昭仪变成了一个什么样子。 而裴婉修虽说没有了尖锐凶戾的性子,倒也保留了性子的根本,十分利落爽快,相处起来容易多了。 太后很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家纵横后宫几十年,眼睛看着浑浊了好些,不比从前精明,心里却与年轻时一般无二的明亮。她手上摩挲着佛珠,口中说:“裴氏若是真的活明白了,也是一桩好事。虽然恐怕凭她的脑子只能有一时半会的功效,但柔贵妃还是功不可没。照哀家看来,这后宫也该有一个白氏这样的人,来添补皇贵妃好些做不到的地方了。” 春羽反而有些担心,“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柔贵妃好是好,奴婢就怕皇贵妃容不得。” 太后嗤笑了一声,袅袅的檀香后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庞和神色,“容不得也得容,谁叫她自己既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本事。柔贵妃还算个好的,若是以后有个位份更低资历更差的人来夺权,她岂不是要气死了事。” 春羽见太后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便不再多说。倒是太后又道:“难得裴氏被柔贵妃说服了几分,从来不曾这么安静,今日哀家也就给她个面子。你和宝络一起,带着敏恪去给她的母妃添添喜气罢。” 春羽低眉顺眼地把佛经整理好,“太后如此苦心,婉昭仪一定会愈加想明白的。” 一切都诚如太后所料,当看到春羽和宝络牵着敏恪公主出现在薜萝宫缀云殿的门前,裴婉修的眼泪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敏恪在太后身边被教导的很好,再不是从前那个畏首畏尾的小姑娘,她大大方方放开了宝络春羽的手,走到裴婉修面前,把两只小手叠交在一起,软软糯糯的嗓音响起,圆圆的脸上带着红润,裣衽万福,“敏恪恭贺母妃乔迁之喜,愿母妃金安。” 裴婉修的泪珠“唰”地一下滚出来,任她再怎么不着调,孩子还是心头的肉,这亦是为什么皇上能一再容忍的原因。她热泪盈眶地拉过敏恪,忽然发现曾经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东西,仿佛一夕之间全都得到了。 婉修把敏恪拢在怀里,真心实意地对春羽和宝络说:“谢谢二位姑姑,请随意坐坐,本宫这里略备了些点心酒水。”她顿了顿,“本宫想与敏恪多待一会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御女 春羽笑眯眯地,“娘娘太客气了。太后出来前就嘱咐了,说公主在薜萝宫用过晚膳再回去就好,只别磕着碰着。倒是奴婢与宝络也得在娘娘这里叨扰一顿饭了。” 裴婉修激动极了,她不意太后早就做了这么好的安排,在谢过太后的圣恩后,她忽然也很感激白初微,当时她昂着头颅不肯承认,但事到如今,也许白初微说得那些话,真的全是对的。 夏日的温度虽然有些高,但裴婉修这一次为了面子,特地把冰都拿出来搁在殿中,又有人在一旁扇风,阵阵清凉席卷到每个人的鬓边,覆在了肌肤上,仿佛秋风的爽意。 裴婉修给敏恪剥了个枇杷,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敏恪喜欢到母妃这里吗?” 敏恪很开心,接过来吃得汁水流过嘴角,挂在白嫩嫩的小脸上,她含混不清地道:“敏恪喜欢,母妃这里比皇祖母那儿凉快多了。” 裴婉修愣了愣,抬手给女儿拿帕子擦脸,问:“皇祖母那里的份例冰比母妃这里的还少么?” 敏恪乖巧地任由她擦,然后才说:“皇祖母年纪大了,嬷嬷说殿里不用冰才好,不然皇祖母膝盖、手腕,都会痛。儿臣盼望皇祖母活得长长久久,就说自己不热。” 孩子这么懂事,简直要把裴婉修的心都化了,她终于明白自己以前是怎样的愚不可及,如果保护不了敏恪,她的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裴婉修已经出手伤过人,也许报应在未来等着。她使劲摇了摇头,把这种想法甩出脑中——反正如今已经风平浪静,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像她一样淡忘那些事。 一时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许官女子跟在贺充仪的身后也向她来说一些祝贺的话语。裴婉修抱着敏恪,看到许澄茵带着些许惧怕的表情,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宫女之所以能成为皇上女人,在以前的裴婉修看来,全是建立在自己喉咙沙哑的那一份丢脸上。因为这个缘故,婉修对她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说话都是夹枪带棒;又因为她只是个官女子,端茶递水,罚站捶腿之类的事,裴婉修也没少让她做。 此刻裴婉修心里已经转过许多念头,又有乖女儿在身侧,脾气缓和了好些,看到许澄茵也并不那么生气,反而含笑说:“许久没听见许官女子的歌喉了,能否唱一曲让本宫一饱耳福?就权当是官女子对本宫乔迁到这薜萝宫的贺礼。说起来薜萝宫长久没有人住,皇上好容易让人收拾出来给了本宫,却还有些冷清,正缺官女子的这把好嗓子。” 贺梦函默然,心里想的是果然一个人再想改变本性还是改不掉的,这一份儿爱炫耀的毛病,就是裴婉修与生俱来的东西。 许澄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首先这人对待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和颜悦色的时候,其次,裴婉修竟然肯让她许澄茵展示自己?要知道今天她才是主角,而她往常又是那么忌讳别人抢风头。 许澄茵觉得这里面恐怕有什么阴谋,因此只是心里百转千回地转着念头,半晌没有说话。 裴婉修见澄茵迟迟不动,火气不免又上来了,到底性格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改的。她挥挥手,果断地道:“既然不愿唱,本宫也不勉强,你去罢。” 许澄茵咬了咬嘴唇,心中算计着,觉得若是不唱,或许反而会被冠上一个不敬的罪名,若是唱了,挑一些规规矩矩的曲子也就罢了。最终她下定决心,“为娘娘歌唱实在是嫔妾的心愿,只是嫔妾方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唱什么,还望娘娘恕罪。” 裴婉修听她肯解释,又急于要向后宫展示她亦有好的一面,当下尽量用客客气气的语气说:“这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你若愿意为本宫唱一曲,添添喜庆,多好着呢。” 见许澄茵答应了,婉修又忙不迭地传唤来宫里的乐师,专为澄茵演奏。旁人虽然先前已经听闻她有所改变,但这改变也实在太大了,当真是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都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 许澄茵谨慎地问:“不知娘娘想听什么?娘娘今日是主角,顶好是娘娘点一曲,嫔妾若是会,自然更加锦上添花。” 裴婉修想了想,她肚子里没什么货,唱曲自喉咙不好后又放下了,一时半会连个适合眼下情形的戏曲都想不出来,因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什么都好,官女子只管捡拿手的唱吧。” 许澄茵生怕有什么陷阱,思索了一下又问:“嫔妾唱一曲望江南可好?” 裴婉修其实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只道:“官女子是江南人,唱这样的曲儿再合适不过了。” 澄茵得了肯首,才敢唱出来,乐师很机敏,择了“水调歌头”的曲调,澄茵穿云破月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缭绕在薜萝宫中: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那么巧,卫景昭出了乾明宫,听闻积雨榭的屋顶因夏日偶尔的暴雨有些折损,准备去看看。才走到赋竹亭,便听见不远处的薜萝宫传来缥缈的歌声,如仙似梦。 卫景昭驻足不前,一曲听完,叹了句:“好一句诗酒趁年华,东坡先生写得好词。”又问,“这是许官女子在唱歌?” 赵和也一直凝神听着,此刻有几分肯定地道:“奴才听着是许官女子的歌声,仿佛是从婉昭仪娘娘的宫里传来的。” 卫景昭问:“朕仿佛记得她是今天迁宫?” 赵和该知道的从来都放在心上,这会儿利落地答道:“皇上记得没错,正是今天迁宫,婉昭仪特邀了大家伙一齐聚一聚,薜萝宫里很是热闹。听说太后那边也把敏恪公主送来了。” 卫景昭听闻此语,抬步便往薜萝宫走,“积雨榭的修缮你用心一下,究竟是雅昭仪曾住的地方,朕先去婉昭仪那里看看,到底是一件喜事。” 赵和“哎”了一声,高声唱喏,“摆驾薜萝宫!” 裴婉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才改变了那么些,好事就接二连三地到来。卫景昭走进缀云殿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发梦。 敏恪公主欢呼一声,跑到父亲跟前去行礼。她在万寿宫住着,几乎每天都能见一次父皇,早都比自己的母妃还要与卫景昭相熟。她草草福了福,就张开两只小胳膊扑过去,“父皇,您看看敏恪又长高了没有?又长重了没有?” 卫景昭笑着把她抱起来,举过自己的头顶,逗了一会儿才把她放在地上,摸着脑袋道:“高了,也重了。敏恪也要是大姑娘了。” 敏恪甜滋滋地笑。裴婉修没想到孩子与卫景昭在一起竟然是这样天伦之乐的场面,看到父女关系比先前好了那么多,只觉得原来老天眷顾她,什么都眷顾到了。 婉修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因皇贵妃柔贵妃乃至静昭仪雅昭仪都没来,她便是最高位分的娘娘,便领着众人敛容请安。 卫景昭心情很不错,让大家都平身,看到婉修眼角红红的,还问了句:“哭了?今儿这么大的喜事,可不该哭。” 裴婉修直接答道:“臣妾是太激动了,臣妾没想到敏恪和她父皇这么亲。” 卫景昭皱了皱眉,裴婉修这话说得不像样,但此刻计较这些没什么意思,他便转了话题问说:“刚才唱歌的可是许官女子?” 许澄茵挪了出来,小声说:“是嫔妾。” 卫景昭赞许地点点头,“有段时间没听你唱歌了,方才朕在赋竹亭那边听了听,越发进益了。” 许澄茵赶紧推脱:“谢皇上夸奖。不过也是婉昭仪娘娘的薜萝宫清新雅致,嫔妾在这里呆的舒坦,又喝了娘娘的几杯好茶,才能唱出那样的曲儿。” 卫景昭也听闻裴婉修性子有所转变,有意测测她的真心,假装问道:“朕今天来昭仪处,全是因为被许官女子的歌声吸引,昭仪是不是该谢谢她?别的也就罢了,她究竟不算个正经小主,朕赐个御女给她好不好?” 许澄茵又惊又喜,她做梦都想摆脱官女子的身份,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然而能决定的人是婉昭仪……澄茵把头低下去,眼里有了些许绝望。 裴婉修初听之下,是有些不高兴,可她极力告诉自己要循着白初微的话语去做,憋闷了好一会儿,她终于道:“这么说来,臣妾是要好好谢谢许官女子,既然皇上开口,臣妾乐得做个顺水的人情,便将她擢升为从八品御女罢。” 许澄茵赶紧磕头谢恩,生怕这个御女又飞走了。卫景昭见婉修终于想通,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个刺猬似的,乐呵呵地说:“赵和,听到没?这是婉昭仪的恩赏。”他高兴地哄着敏恪,“你母妃如今也懂事了,父皇是不是也该赏你母妃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牢狱 敏恪甜甜地笑:“上次看父皇库房里那个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屏风很好看,儿臣以为,母妃刚搬来这边,正少一座屏风呢!” 卫景昭哈哈大笑,“你这个小东西,一开口就是千银之物,也罢,朕金口玉言,便赏了你母妃。” 这真是喜上加喜的事,裴婉修许久没有这样的恩宠,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经茗儿提醒,才晓得起身谢恩。 卫景昭拦了拦她,语气平和地道:“以后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态,在这后宫总有你的好处。” 这一晚皇上翻的是许官女子的牌子,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到底今儿也唯有澄茵是出尽了风头。 只有董玉棠酸溜溜的,“不过是会唱歌儿,有什么了不起。” 青栀在锦绣宫里,也得知了这个结果。她吃下手中的李子,对梳月说:“今天用了晚膳,便早些洗洗睡吧。”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没有裴婉修的折腾,单一个董玉棠也弄不出什么动静,整个后宫风平浪静。 这日午后,穆元良又进来回话,说是傅大人查出拂花深居简出,但身边的丫鬟看到她有干呕的时候,神色也倦怠,端进去的饭菜也动的很少,有时候吃着吃着,也拿帕子捂着嘴,一脸的难受。 穆元良带着几分不肯的,缓缓地说:“但从这些情形来看,拂花姑娘是有了身孕,但瞧病都讲究个‘望闻问切’,如今只有‘望’,微臣也不敢断言。” 青栀想了想,问一旁的梳月,“念云孕吐那会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梳月也没伺候过孕妇,这会儿只得仔仔细细地回忆,最后有把握地道:“奴婢的印象里,当初孟小主也是不肯吃东西,吃了就要吐,同这个拂花一般无二。” 青栀颔首,“不论有没有身孕,这个拂花都不一般,变化的时间又恰巧对的上,咱们可以去提审丰焕了。” 穆元良又躬身说:“傅大人说二十五日是小主生辰,特令微臣带了傅夫人亲手做的七巧点心,”他说到这里,从袖子里拿出油纸包裹好的吃食,和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银子是傅大人准备的,说您在宫里,千万照顾好自己。” 青栀满心高兴和感动,自己还有五天才过生日,父母却已经早早记挂在心里,有这样的亲人,即便并不在身边陪伴,也真是十足幸运。 梳月虔诚地把东西接过来,青栀便道:“多谢穆太医,往来传话递东西辛苦你了,岚秋,赏他五片金叶子。” 岚秋去柜中翻捡,穆元良赶紧躬身说:“这都是微臣该做的,小主何必还赏赐微臣。” 青栀和和气气,带着点知人的贴心,“我知道你家中一双幼儿一位老母亲,很不容易,不论是我赏你的,还是傅家赏你的,都不要推辞。” 穆元良感激不尽,收了金叶子后又百般谢恩,这才告退。 青栀把母亲所做的东西亲自收好,就吩咐岚秋,“你去勤政殿看看,赵公公若是得闲,让他安排一下,我待会儿要去慎刑司。” 都知道青栀要开始着手孟念云的事了,岚秋领了命就急忙忙地过去。不一会儿赵和亲自过来,在门槛内打了个千儿,青栀不禁问:“皇上那边不用人伺候了?” 赵和笑得久了,脸上的皱纹似都要比同龄人多一些,他极是和善眯出眼角的细纹,“皇上身边有小相子。小相子跟奴才时间久,也能担着些事儿了。小主不必担心,是皇上让奴才过来引小主过去,并嘱咐说不论如何要保护好小主。”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顶有面子的事,到了青栀这里也未见多么得意,仍旧守着规矩道:“按公公这么说,我只管去谢皇上就是了。” 赵和微笑,“小主是明白人,奴才也是这么个意思。” 青栀很懂得,如赵和这样宫里的老油条,是不会愿意扯进宫斗风波里的,他也许会暗地里帮帮青栀,但绝不希望青栀大张旗鼓地感谢他。 青栀倒也能理解,太监入了宫,一辈子无儿无女,只是为自己而活。话又说回来,谁都想好好活下去,多活一些寿命。只是对于太监们来说更是如此,也没什么别的愿望。 夏日里阳光明晃晃地耀人的眼睛,慎刑司却十分昏暗。窗户都用着最糟糕的厚纸糊住,明明是青天白日,青栀还要仔细看清地上,以免踩到什么东西或者被绊倒。走过一间屋子,青栀不免感慨了一句,“这窗子的纸也该换换了。 岚秋却在一旁小声地说:“小主,慎刑司的窗纸都是这样的,犯人们在这样的光线下做活,眼睛也坏得很快,这亦是一种惩罚。” 青栀愣了愣,这是一个她完全不知的世界,当下便缄口不言。一路走到牢狱附近,门前只守了两个人,见到赵和领着人过来,正是瑾容华,赶紧上来打着千儿说道:“奴才见过瑾小主。” 赵和咳了一声,“那人如何了?” 小太监不敢打马虎眼,事无巨细地说着,“好着呢。奴才们知道是紧要人物,不敢有一点怠慢。每日里三餐都是同奴才们一样的,奴才们也隔一阵就去看看他,以免寻死了。” 赵和点点头,引着青栀往里走,“小主请把,只是那里面味道重,小主可拿帕子捂住口鼻。” 青栀已经做好了准备,言说“不要紧”,便随着赵和进去了。 比之刚才的昏暗,慎刑司的牢狱里更是不见光芒,才刚踏下几级阶梯,就有淡淡的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粘稠而可怖,让人十分难受。烛光摇曳,青栀能模糊看到有腥红发黑的血迹蜿蜒在墙上那些刑具上,不禁悄然打了个寒颤。 这里很安静,青栀小声地问:“赵公公,这里并没有关着什么人?” 赵和和她解释说:“回小主的话,进来这里的人,审过后要么去做苦工,要么就不在人世了,来得多走的也多,是以空空荡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实情 这样平淡的话语里讲述的是一条条卑微的人命,仿佛溪流缓缓趟过去,溪好似还是那条溪,又好似已经完全不是,历史上唯有人命最不值钱,在这里同样。青栀并没有改变任何人命运的能力,唯有一步一步把自己的未来走好。 丰焕便是在这样寂静又黑暗的环境里呆了快二十天,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的默然。如今在有人送饭的时候,他也会含混地应答两声,或者问一句:什么时候让我死? 看守的人被赵公公调教得很好,一句话不肯说,安安静静地来,给过去饭,又把头一天的碗收走,就安安静静地走了。 丰焕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几天前,就已经搁不住对这样漫长等待的忧惧,闹着喊着说让皇上赐死他。 如此情形下,青栀的到来简直为他点亮了一盏黑暗里的风灯,丰焕听得开门的声音,猛然转过头来。 那张美丽的面庞在烛火的照耀下莹白如玉,丰焕知道自己巡宫时一定见过,连黑暗都掩不住她脱尘绝世的容颜,宛如翩跹的彩蝶在斑斓的阳光下,吸去了所有的光芒。丰焕凝神想了想,犹豫而试探地道:“瑾容华?” 赵和喝了一声:“大胆,见到小主直呼位份,也不行礼?!” 青栀抬手拦了拦,“不要紧。” 丰焕却忽然扑过来,赵和同岚秋赶紧挡在青栀面前,谁知丰焕只是跪在地上疯狂地磕头,“请小主赐我一死。” 想死还不容易,青栀心里想,可惜人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若是丰焕真的一心求死,早就不会在这人世上了。 但她不会把这话说出来刺激他,只是顺着他的话问:“就这么想死吗?” 丰焕愣了愣,他的头深深低下去,看不到面上的神色,只听到一句:“是,罪臣一心求死。” 青栀淡淡地说:“好,我成全你。岚秋。” 岚秋站出来,手掌心中安安稳稳放着的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瓶。 “这里头是让人肝肠寸断,挣扎几个时辰才会死去的毒药,名叫断肠散,”青栀和气的说,语气里有微不可见的讥讽,“你若真的想死,就把它吃了吧。我也不愿为难你,皇上那边,自然是我名正言顺地赐死了你。” 丰焕猛然抬头,尚未完全好的额头还结着痂,脸颊微微颤抖,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小主这样的宠妃亲临此处,只是为了赐死我?” “你不是想死吗?”青栀反问道,“我满足了你一个心愿,是因为我也有个心愿,希望你可以满足我。” 丰焕默然了下去,半晌才说:“小主想知道的事,我死也不会说。” 青栀平淡极了,“那也不要紧,我仍旧会把断肠散给你。” 岚秋听了这句话后,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把药放在丰焕面前。 “你先吃了吧,吃了后还有一阵子才能发作,咱们还能就心愿的事情慢慢谈。”青栀道。那语气之无所谓,仿佛内容说的是“天气真好”这样的小事。 丰焕的脸上却显出犹豫不决。 慎刑司里的烛光也好像没有温度,给每个人都打出孤静的阴影。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着那一瓶断肠散,融没在无边的沉寂里。 过了良久,丰焕忽然下定了决心,伸手拿过白瓷瓶,一仰脖子,把药往嘴里倒得一干二净。 没人拦着他,他吃过后,终于颓然坐下,一言不发。 青栀这才出声,“总归你也要死了,不如与我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害孟才人的,又是谁让你害的。反正你死后就没有证人了,这桩事死无对证。既然不能翻案,我也不过是想在未来防住他人。” 丰焕却一直没说话,仿佛铁了心地等死。 青栀也不着急,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头上渗出汗珠。青栀知道,这是药性发作了。 “拂花有了孩子,你知道吗?青栀骤然发问,吓得丰焕瞪大了眼睛。 他忍着腹中隐隐的疼痛,说道:“拂花是谁,我不认识。” 青栀不管他说什么,只是继续发问:“是不是裴婉修让你害孟才人?”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与孟才人就是两情相悦。”疼痛尚能忍耐,丰焕兀自嘴硬。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会一直帮你保护拂花?实话告诉你,你一旦死了,我就会派人将拂花杀了。”丰焕的眼睛骤然睁大,青栀续道,“你相不相信,人家也巴不得拂花死了,只有拂花死去,过往的事情才会随着你们的死亡一齐沉入地狱。” 丰焕的手已经覆上的肚子,想来是疼痛有所加剧,他咬着牙说:“我,我不信。” 青栀叹了口气,蹲下去说:“断肠散很疼吧,不多时你就要死了,还保不住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心甘吗?情愿吗?她能对一个女人那么心狠手辣,怎么会有良心去保住一个为她做了那样坏事的人?谁都知道活在这样的世道里,留了把柄等同于把命交给他人。” 丰焕的心被愈发巨大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攫取,他想起来青栀说他要这么疼上几个时辰才死,脑子里一片混乱,想喊叫,想逃离。 但青栀不依不饶,仍在一旁说:“其实我也不用心急去害拂花,只要我把已经查到拂花身上的消息透露出去,那人一定会杀人灭口,你说对吗?” 丰焕忍受着疼痛,满脸都是汗珠,如今又是暑热的天气,衣服也完全湿透了,他一时想自己快要死了,一时又想怎么自己都付出了这么多,还连个拂花都保不住。 青栀幽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宛如地狱的鬼魅,追着他的神经一刻也不肯放松,“告诉我真相,我给你解药,保住拂花,为她赎身,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是若是你不说,你死了,我立刻就去杀了她!” 丰焕崩溃了,疼痛让他失去理智,拂花美好的容颜在他眼前不能消散,青栀的声音又不断撕扯着他内心的柔软。 丰焕大声喊出来:“是裴婉修!是裴婉修让我这么做!求求你让我死个,死个痛快。” 青栀起身,冷冷一笑,对岚秋说:“给他。” 岚秋又拿出一只白瓷瓶,递了出去,这次丰焕直接接了过去,把里面的东西全数倒入口中,又折腾了好一会儿,腹痛慢慢消了。 青栀回复到了淡淡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和气问道:“你可以说了?” “是,但是我不会为你去皇上面前作证。不然拂花还是个死。”丰焕看着赵和,心里还有对死亡的余悸。 青栀倒笑了,“你放心。虽然赵公公多半会说与皇上听,但是皇上也并不准许我翻案,所以我并没有骗你,我真的只是想听了,以后好防备她。” 丰焕慢慢撑着跪坐在地上,一字一句讲述了裴婉修让他做的那些事。 念云确然是无辜的,她在赏荷宴之前甚至没有见过丰焕。 当初裴婉修想了很多法子,找到了丰焕这个人去陷害孟念云,说若是事成,丰焕只要干净利落地死了,拂花便会拿到一笔钱,不仅足够赎身,省着点花也能过完下半辈子。在丰焕下定决心答应后,裴婉修就想了法子,让念云每日去小佛堂为孩子祈福。 为了演得逼真,在念云单独去小佛堂的时候,裴婉修会递过来信儿,这时候丰焕也就会去小佛堂附近转一转,特意让人看见。所以如果那天还往下查,会有更多的证人出来说丰焕亦常去小佛堂。 这边的事情做完了,裴婉修又让娘家弄来一些布料。宫里用白布的地方本来就少,其他宫里的人根本不会选这么不吉利的布去做些什么,因此只要让念云身边的人放一些碎布在玲珑轩的柜子里,念云就百口莫辩。 自然,这个身边的人,是菊蕊。 菊蕊在野猫之事后被冷落,又被玲珑轩里的人欺负,不禁生出了满心的恨意和委屈。有一日她在假山后面哭,被裴婉修偶然发现。 买通菊蕊成了裴婉修设计这么多事情的第一步。因为菊蕊的投诚,她才敢放手去策划这些事。 小佛堂素日里就没什么人看管,那些污秽的东西放进去也很容易,贴身的小衣不是念云的,亵衣倒确实是丰焕的。 后来到了赏荷宴那天早上,菊蕊趁痕儿不备,偷入卧室拿到了最关键的那枚玉佩,禀报给了裴婉修。裴婉修等了那么久,早已按捺不住,将丰焕召至附近的树林中,告知他所有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于是当晚,丰焕便揣着三个偶人厌胜去了甘泉宫,放好了两个后,故意弄出来一点动静。然后他按着裴婉修的指点,一气儿往玲珑轩跑。剩下怀中的那一个偶人,就足够定罪了。 这个故事说起来非常简单,可这一切弯弯绕绕居然都是从裴婉修那样的人的脑子中出来的,青栀委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难处 “没人与裴氏合作吗?” “没有,至少我与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没见过外人。” 青栀颔首,“你陷害妃嫔,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但既然你已经遵守诺言说出真相,拂花我会替你保护好。” 丰焕拜下磕头,“我信小主,求您护好拂花和她腹中的孩子,罪臣无父无母,知道这样的事会牵连家人,也不敢把她接出来,那样的虎狼之地,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自处。” 青栀准备离去,想了想却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有爱人孩子,是什么促使你肯把命搭进去换钱?即便是为了给拂花赎身,东拼西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丰焕自嘲地笑了笑,“前些时候罪臣筋骨疼痛,找了许多大夫瞧病,无一例外诊出来是附骨疽之症。大夫说久而久之,那病会让人寒郁化热,腐肉成脓,极难治好。就为了瞧这病,拂花把自己多年的积蓄也搭上了,可怎么也找不到能治好这病的大夫。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来日,又听说拂花有了身孕,想拼着一死为她和孩儿换后半生衣食无忧。可惜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害了孟才人,害了拂花。” 青栀颔首,却说:“也不一定,我答应人的事儿,若做不到,会寝食难安。所以保护拂花的事,我会认真去做。” 她转身欲走,丰焕却忽然喊住她道:“瑾小主,罪臣也有最后一个问题——若是我真的不肯说实话,直到肝肠寸断,流血而亡,你又该如何?” 青栀背着身子,话语里却有些笑意,“你吃的从来都不是断肠散,而是我着人调配的泻药,因加大了药性,所以腹痛难忍,仿佛千万根肠子搅在一起,后来那瓶药是止泻温肠的。你吃后过了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丰焕哑然,看着那曼妙的背影越行越远,又开门的声音,光束从她的身边发散到狱中的角落,最终慢慢消失,大门又轰然阖上。 梳月得知了这些事,饶是她在这个年纪里已经算稳重的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婉昭仪何苦这样,平常看着像是只会针尖对麦芒的人,竟然也有这么多心思。” “宫里的女人一辈子就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你害我,我害你,旁观了那么些事,再蠢笨的人也多少会学到些东西。”青栀的语气冷冷的,氤氲出难言的心寒,“可惜她学到的,尽是些害人的。” 梳月便把小顺子今天打听到的事情说与青栀听,“昨儿在薜萝宫,婉昭仪可算是出尽了风头,敏恪公主也很得皇上喜欢。奴婢并不是生敏恪公主的气,只是不忿那婉昭仪做了错事也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青栀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反倒去安抚梳月,“不急,先让她乐着吧,唯有大家都放下了防备,这事儿才能一击就中地翻出来。”她的手指轻轻磕了磕桌面,“何况我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人在推波助澜,不然怎么裴婉修做这些事,做的那样顺利。如今我并不知道谁在帮裴婉修,往后或许能让她慢慢露出来。” 乾明宫勤政殿内,急急敢回去的赵和把事情给卫景昭一字不落地讲了遍。最后又说:“瑾小主的法子很好,又能保住丰焕的性命,又把什么事儿都撬出来了。” 卫景昭听后,沉思了一会儿,再出声时口气里不免有些厌恶,“真的是婉昭仪?只有婉昭仪?” 赵和陪着笑,“丰焕是这么说,一口咬定婉昭仪并未见过旁人。只是瑾小主同皇上您一样,也并未全信,还是说继续查一查。” 卫景昭不免叹了口气,“瑾容华好虽好,这件事上也太较真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孟氏即便出来,身上的污水也不好洗掉。念云是难得的好姑娘,又曾为朕怀有孩子,朕何尝不心痛。但是那一晚如果真的顺藤摸瓜查下去,就会闹得天翻地覆。丰焕会不会供出裴婉修很难说,再者裴氏的母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第二天就会递折子上来喊冤。” 赵和给卫景昭倒了杯不凉不热的茶,很是理解地道:“皇上往我大顺的北边用人,用的正是裴氏的族人,皇上亦有难处。” “北边的纳喇国虎视眈眈,偏偏裴氏的族兄在那边根基打得很稳,朕还要用他守着国门。所以这事儿既然已经定了,便不该翻出来。”卫景昭叹了叹。 赵和觑着卫景昭的神色,并没有什么生气或者不愉,便顺着话说:“可是皇上您还是让瑾容华去查了。不过奴才看着瑾容华是个稳重的,她并没有想让丰焕去翻案,而是谨记皇上所说的‘不可翻案’,只是想法子让裴氏自己认罪。” 卫景昭抿了口茶,缥缈的声音被茶香淹没,“她是个聪明人,朕和她说起话来也不累。只要不弄乱后宫,朕愿意由着她。何况那些害人的人,也该受一些惩罚了。” 赵和笑眯眯的,“这就是皇上对小主的宠爱了。”赵和顿了顿,想起一事,“还过五天是瑾小主的生辰,皇上要不要赏些什么?” 卫景昭仔细想了想,搁下手中的茶盏,说:“那一天朕下朝后不见大臣,你安排一下,朕去锦绣宫陪瑾容华。” 这就是午膳晚膳都要在锦绣宫西配殿里用的意思了,若是不出意外,晚上自然也是要宿在那里。从来后宫莺莺燕燕的生辰赵和都会提醒,然而除了雅昭仪,陪着过一天的,数下来也就只有瑾容华了。 夏日莺啼婉转,大朵大朵的云彩悬在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风,树叶的阴影打在假山上,有些斑驳亦有些沉寂。这一天慕怀风仍旧一回来就往书房里去,走过回廊时,忽然想到那天青栀就是站在这里,与他说了语意缠绵的话。 将军府里慕夫人已经说了怀风许多遍不可冷落妻子,然而那枚青栀亲手绣的锦帕,成了怀风的心结。任凭慕夫人再怎么好言相劝,也劝不回自己的儿子坚硬如铁的心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绝望 卫芷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见婆婆那里无望,今天便独自往书房里去,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争回一口气。 书斋很静,外面荷花池的味道微微氤氲进来,这样的天气最让人觉得时光的漫长。卫芷吟进了书房,看见怀风白净清朗的侧脸,心里还是动了一动。 慕怀风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说了句:“来了。”就低下头去看手里的公文,不再说话。 卫芷吟轻轻地一笑,说道:“这些天也忙的差不多了吧?怎么朝廷里总有那么些事,还都让你去办?” 慕怀风不意她那么直白,直接控诉了他的繁忙,便抬头看了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才说:“也没有太多事,忙得差不多了。今天回房住。” 卫芷吟得了这句话,比什么话都管用,当下就走到怀风身边,想和他一同分担些繁忙的公务。怀风却直接将自己看着的公文全部收起来了,问:“这些都是朝中的机密,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是你的妻子,过来瞧一瞧,也不是瞧公文,难得也非得有什么事不可?”卫芷吟见怀风似有防备之心,心里头不免冷笑,“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是绣工精湛的帕子,还是其他什么花儿朵儿的。” 怀风闭眼定了定神,已经是经了事的少年,又一向被教育着要让着女孩儿,此刻便不愿再发火,强自稳住怒气。偏偏卫芷吟把拿着绢子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睁眼一看,倚着他的皮肤晃来晃去的,正是青栀的那枚手帕。 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如今这物什到了卫芷吟手里,她自然远不如怀风那么疼惜,一块好好的帕子没过上一个月,已经又黄又皱,不知道经受了怎样的践踏蹂躏。 怀风心如刀绞,但他警告自己一定不能表现出来。深吸一口气,怀风听见自己的声音非常沉稳,“我的意思是,若是你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先回屋罢。我手上还有一点事情,弄完了后自然会回去,咱们一起用晚膳。” 卫芷吟笑着,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是啊,你是国之重臣,自然是无比忙的。” 怀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公文都整理好,齐整地叠放起来,起身拉过芷吟的手,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算了,一起回屋吧。” 这回轮到卫芷吟愣了,她没想到怀风竟然已经养得这样好的涵养。只听他又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拿这块帕子来又是为了什么,你想让我难受,想让我再与你争吵。” 芷吟甩开怀风的手,说话止不住地尖酸了起来,“原来在你心里,你的妻子是这样不堪。” “卫芷吟,你先听我说完。”怀风淡淡的,好像这些话已经想了很久,眼下顺理成章地说出来,“我会让自己尽量爱上你,同你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可你一直不相信我。你闹腾了那么些事,搭进去一个胎儿的性命,值得吗?” 骤然提起孟念云小产一事,卫芷吟听得心惊胆战,怀风的眼睛又是那么灼灼,她仿佛被这样一双眼看进了内心,“你在说什么,什么一个胎儿的性命?我完全听不懂!” “你上次说与瑾容华有些龃龉,这件事我放在了心上,如果你真的莫名被人为难,不管那人是谁,我也要为你讨个公道。我在宫里当值那么久,总有些交好的兄弟,所以想法子去打听了一下。”慕怀风面无表情,却已极大的力度撕开了芷吟一直想掩盖的东西,“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在我去江浙的时候,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孟才人小产之前只见过你,宫里的野猫素不惹人,怎么那么些猫偏偏往她身上扑,想起来都挺奇怪的。” 怀风转过脸,定定地望着她,“自那以后不久,你便被瑾容华宣召至锦绣宫,从那里出来后,看门的侍卫说是看见你对瑾容华身边的宫女梳月说了一个‘滚’字,从此你再也没进宫了。我不明白,如果你真被瑾容华为难到那个份上,梳月何必送你出来,又何必受你这样的折辱。” 仿佛展翅欲飞的蝶儿被人死死捏住翅膀,卫芷吟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怀风的语气是那么笃定,这个男人只经了一桩大事,却好像已经看透人生的模样。她喃喃地说:“我是病了,后来才没有入宫。” 怀风微微叹了口气,“你总会有自己的说辞,我也没打算让你承认些什么。芷吟,你从来都不肯相信我与你说的话字字真心。未来与我过日子的人只有你一个人,我并不是为了任何人不纳妾,只是为了你而已。如果你愿意好好过下去,往后咱们别再计较以前的事。孟小主那边,你欠了她,咱们想法子把她从冷宫里救出来,看看能不能偿还一二。” 卫芷吟却迷了心窍一般,只要一想起傅青栀以及和她有关的人,就觉得慕怀风做什么都是为了她,“你是不是因为怕我对傅青栀动手,才说这样的话来哄我?” 怀风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才带着几分无奈说:“如果你一点都不信我,为什么要执着地问我这些问题?我与瑾容华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同你说这句话,从今往后,你喜欢怎么误解就怎么误解,我不会再解释一句。” 卫芷吟此次来前也并不是想与慕怀风吵架,可不知怎么,话赶话似的,两个都不愿低头的少男少女碰上,她就非要多问上一句,“那你敢不敢说,你心里一点也没有傅青栀,一点也不爱她,甚至将她视如敝履?!” 怀风被梗住,默然下去,他不想用花言巧语骗卫芷吟,更不想诋毁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永远都欠卫芷吟。 一阵微风拂过,带着荷花的清香,似乎让两个人的头脑都清醒了好些。卫芷吟见他不答,已是眼含热泪,“你不敢说是不是?你是一个自诩坦荡的人,这件事你偏偏做不到,所以不敢回答我,是不是!” 怀风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有一只手还在不断把他往下拉扯,让他无法挣脱。他既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又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妻子,可他分明已经对不起了。于是他想用锦衣玉食,和满心的关怀去回报卫芷吟。虽然他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妻子要的也不是这个,但他偏偏就是做不到一下子爱上旁人。 不管是父母,还是哥哥嫂嫂,都对他这样的做法恨铁不成钢。慕怀清甚至指点他:“你喜欢谁放在心里,面上哄一哄你的小妻子又如何,她是皇家的郡主,从小娇宠惯了,你哄她她也会信,何必闹成这样给彼此难堪呢?” 他答应着“是”,转头在面对芷吟时却又迈不过那道坎。这个女人是要用一生来陪伴他的,最好的年华也都给了她,怀风怎么能骗她? 家里人都说慕怀风是负心人,也是狠心人,却不知道,怀风的彷徨和寂灭,谁能来拯救。 而卫芷吟偏偏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从小父母的宠爱也全然给她,导致她生的并没有那样的耐心去让时间慢慢改变一个人的心意。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良久,怀风再开口时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合离吧。芷吟。” 卫芷吟根本不能相信这样的话从怀风口中出来,她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怀风老老实实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与其这样闹下去,不如合离吧。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会去流连青楼,夜夜笙歌,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忽然想通了,也许一切并不是他的错,而是皇权的不合理。如果怀清再来同他说那样的话,他便会去问一问怀清:如果傅青杳嫁了旁人,怀清娶了旁人,他就能这样泰然处之地说假话吗? 卫芷吟狠狠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地道:“我绝不合离。” 怀风也是很难受,“那要怎么办,你日日夜夜地不舒坦,如果打我骂我都还好,总是折腾那些无中生有的事,甚至还去害别人,这样对谁都不好。我盼望你离开我能嫁得如意郎君,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卫芷吟疯了一样去砸东西,不论是茶杯还是茶壶,或是笔架子公文,只要入了她眼的,她都要扫落在地。她边哭边说:“我不合离,我满心里全是你慕怀风,你让我不好受,这一辈子我就缠着你,让你连静静看着她的机会也没有!” 怀风狠心过去把她死死抱在怀中,她挣扎的手想要去撕扯、去掌掴,都被怀风控制住,“若你真的喜欢我,请信我,我绝不会对你不管不顾,我会在你身边,陪你到老,我会慢慢爱上你。” 卫芷吟的脸上却露出绝望的神色,“她那样好,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的。” 慕怀风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是这一辈子,我只会与你不分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勤政 绵长的风忽然吹了进来,才刚是碧空白云的天色,忽然暗沉了很多,转作风雨欲来的模样。卫芷吟无声地流着泪,纵然怀风再怎么说,这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感情,她要的是那样一心一意轰轰烈烈的情谊,怀风的怀抱,暖不了她的心。 晚间的暴雨狠命敲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有些不安。怀风要着她,却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宛如醍醐灌顶,到得这时候,卫芷吟才明白“同床异梦”这个词究竟是怎样的意思。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渐渐稀少的雨水在屋檐汇聚,苟延残喘地滴落在石板上。叶子微微作响,怀风已经在卫芷吟的身边睡过去。 芷吟睁着眼,看蜡烛流下斑驳的泪痕,身边的人睡梦里仍旧眉头紧皱。她抬起手想要搂住他,却为着自己的那份心气,最终还是渐渐收了回来,在寝衣的长袖中用力蜷着。 时间奔逝,不舍昼夜。很快到了七月二十五这天。一大早,青栀便起来唤着小顺子怡芳他们里里外外收拾下西配殿。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要紧的日子,这样的恩宠早两天便传了出去,阖宫里那么些羡慕的人都盯着这里,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自然,在收拾屋子钱,所有由岚秋领着,向青栀说一些好听的吉祥话,以贺芳诞。 青栀愿意好好地过这个生日,反正已经注定高调,不如就此享受这份高调。她很大方地拿出了体己的银子,让岚秋分发给大家,又道:“我与你们相处这么久的时间,你们大多是稳重忠心的人,我刚来时就说,忠心的人该赏。” 众人都高兴得很。现在的宫里,谁都知道跟着瑾容华当差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即便不得宠时,亦有傅家撑腰,何况如今人瑾容华还正得圣宠,赏赐丰厚,连带着下人都荷包满满。 青栀让梳月给绾了个百合髻,别出心裁地用数十颗白珍珠隐隐藏在其间,其余的地方干干净净,并不去簪多余的发饰。 玲珑剔透的耳垂上坠了打成小巧兰花的白玉,一袭白纹昙花银线裙逶迤在地,在夏日里,这一抹碧色触目就是清凉的感觉。 青栀揽镜自照,想了想,向梳月笑着说:“拿些鱼鳃骨来,做成兰花的模样,贴在额头间,正衬这对耳坠。” 梳月赶紧去翻找,嘴上也不停,笑着道:“小主看起来心情很好,自进宫以来,从未梳过这样繁复的妆。” “难得过一回生日,打扮得漂亮些自己也开心。”青栀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 然而就在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一道消息从乾明宫勤政殿过来。小相子疾步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一下才道:“今日按着原定的计划,本来皇上上朝后批过奏折,便往小主这边来。可听师傅说,今儿朝堂上议的是南边康国的事,事关紧要,皇上这会子还在召见大臣。” 青栀心里一紧,问道:“可是边境不稳么?” “倒不是。”小相子满眼的讨好笑意,“是康国派了使臣过来,据说还带来一位公主,想与咱们大顺联姻。” 青栀愣了愣,小相子代表的人从来都是赵和。而赵和借着徒弟的口把这件事告诉青栀,也是想让她做好准备。 小相子又说道:“皇上的意思是,等安排好了这些事,西配殿便不来了,让小主去勤政殿觐见。” 青栀不及想什么公主不公主,眼下赶忙拒绝,“万万不可如此,勤政殿一向是妃嫔无事不可踏足的地方,连皇贵妃娘娘都少去,我去了算怎么回事?小相子,你把我这意思转达给皇上,国事更为重要,今儿我便不过生辰了。” 小相子咧嘴一笑,打着千儿说:“皇上知道小主定会如此守礼,特别告知奴才,小主去了也并不是呆在勤政殿。等小主到后,皇上自会带您去别的地方。” 青栀这才松了口气,微笑着说:“既如此,一切便听皇上安排了。岚秋,带小相子下去吃茶。” 而那边勤政殿内,早上清凉的宫殿气温渐渐升了起来,官员们身穿朝服,都已经渗出了微薄的汗意,却仍要恭敬无比。卫景昭饮了口茶,示意底下的官员继续议政。 “北边的纳喇氏一向不安分,反倒是康国一直以来有所上贡。臣以为大顺应与康国继续修好。这次他们的使臣过来的意图也很明显,是盼望皇上能够减少贡物,皇上何不做个顺水的人情,让康国子民对皇上更加感恩戴德?”一位大臣便出列侃侃而谈,卫景昭面上却不显出自己的态度。 有人附议也有人反对,反对者中,傅崇年就是头一个,他稳稳地分析,“康国的贡物也曾削减过,如今若是再减,还要减到哪儿去?何况以地势来看,大顺在康国与纳喇中间,若非我大顺作为屏障,康国如今早已被纳喇氏占领,还谈何减贡之事。” 卫景昭把玩着手里的山水象牙扇,忽然点着人问道:“慕怀风,你有什么看法?” 怀风原没有议政的资格,早朝后却跟着父亲慕敛一起被传唤到这里。眼下站的都是当朝的元老,年轻人只有寥寥几个,也一般不敢多言,他自然也一直没有说话。 然则此刻卫景昭问了,怀风只好出列说:“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傅大人说得有理,若是大顺在此事上有却步,不免让康国以为有更多好处可得。” 卫景昭想为朝廷培养出一批年轻有为的大臣,慕怀风就是其中之一。卫景昭很有信心此人会成为大顺未来的中流砥柱,此时饶有兴致地问:“那么你以为,康国此行,大顺应当如何招待?” 怀风有自己的想法,当下就说:“康国带了一位公主来,臣以为,可以顺水推舟地联姻,然而其余的事情则不必应承,甚至可以直接回绝。至于规格礼数,按往年的来就好,既不辱没他们,也不必捧着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风景 卫景昭把扇子放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声,“就这么办吧,听闻纳喇国那边今夏水草丰美,兵强马壮,国力愈加丰厚。朕想着,等康国事了,便亲自去巡防北边防线。”卫景昭着意问道,“慕怀风,可愿为朕效犬马之劳?” 慕怀风上前下拜,“臣必会恪尽职守,守护皇上平安!” 赵和见国事商量得差不多了,便小心出去给小相子传话,告知他可以引青栀过来了。 君臣们又就夏日防灾之事说了会儿,赵和轻轻推门进来,和卫景昭附耳说着:“皇上,瑾小主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勤政殿外等候。” 卫景昭颔首,对大臣们朗声说:“既无什么其他要紧事,便散了罢。” 怀风跟着父亲退出勤政殿,一抬头,阳光下立着一位含着温婉笑容的美丽女子,旁边有宫人为她撑着遮阳的罗伞,一身碧玉色的衣裳,亭亭袅袅,朱唇皓齿,正是许久未见的傅青栀。 大臣们都懂得觐见后宫妃嫔的礼数,所有的人便都向她行礼,请她先行。青栀颔首以礼相待,腰间碧玉宫绦一动不动,裙下莲步轻移,从众人面前缓缓走过。 怀风低着头,看见青栀的裙裾越来越近,听见青栀同自己的父亲打招呼,银铃一样的声音,说的是:“许久不见慕伯父了,伯父身体可还健朗?” 慕敛躬身,语气恭敬地道:“劳小主关心,臣尚且康健。” 青栀点头,嘴角轻弯,“看着伯父确实是中气十足的模样,如此我也放心了,请代我向慕伯母问好。” 慕敛还未回话,怀风忽然很小声地抢着说了句,“愿小主亦康健。” 这话一说,慕敛愣了,青栀也愣了。怀风是一个处处都要做到妥帖的人,按说绝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万千的念头转了转,青栀觉得,许是因为这天是自己的生辰吧,所以他才会把一腔的祝愿都凝在这一句话上。 然而青栀从那一方被冷落的绢帕上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窥见了怀风的心意,眼下愈发要避嫌,因此只是淡淡地说:“多谢慕大人吉言。自赏荷宴后,许久未见芷郡主入宫了,倒还有些挂念,请大人亦帮我带一句问好。” 这样疏离的话语,又刻意提及他的妻子,已经是把怀风推到很远。怀风心里有难言的滋味,慕敛却觉得青栀很识大体,这话说出来也很体面懂事,当即代自己的儿媳谢了恩。 青栀又点了点头,从二人面前走过,赵和从殿内出来,语意欢喜地把她迎了进去,“皇上正等着小主呢。” 幽幽的“吱呀”声响在慕怀风的耳边,勤政殿精雕细琢的门在他的背后慢慢关上,仿佛一道不能逾越的天堑,昭告着二人再无关系的如今。 慕敛粗犷地惯了,也不掩饰地狠狠瞪了怀风一眼,拂袖而去。怀风在其身后默默跟着。 回到将军府后,慕敛横眉竖眼,直接让慕怀风跪在正堂外蒸腾着热气的条石地上,因路上冷静了些许,这会子倒想起来了要避开下面的人说话,极严厉且小声地说了句:“她是什么身份,用得着你这逆子去插嘴关心?跪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 怀风一言不发,在地上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夏天的太阳无穷无尽地散着热量,不一会,慕怀风的汗出了又干,已是好几个轮回。 且说勤政殿里,青栀行过礼后,才笑着把手放在卫景昭向她伸过来的手掌心中,走到了夫君身边。 “做什么要我来勤政殿?这里妃嫔不可擅入,若是太后或者皇贵妃娘娘问责,景昭可要为我说话才好。”青栀故意地道。 卫景昭起身把她往殿中带着走,“朕原是想着去锦绣宫陪你一天,刚好朝政上有些事,朕便寻思,不如带你在乾明宫逛逛,你不晓得这样好的天气,若登了顶,是怎样好看的场景。等赏完了景咱们还是去猗兰殿用膳,到底规矩要守着。” 相较于那些金银玉器的赏赐,青栀反倒觉得这样的思量更是用心,她忽然站住,卫景昭奇道:“怎么?” 青栀上前一步,双手轻轻环住卫景昭的脖子,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小声而又柔情地说:“我很开心。” 卫景昭也揽住她的腰,沉声说:“朕不知道送你什么东西才好,想了这么些天,今天刚好碰上这些事,朕想,你大约会喜欢和朕一起看看这京城的风光。” “我喜欢。”青栀缓缓离开卫景昭,拉着他的手往阁楼上走,“景昭,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待我,我现在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兴。” 自己的心意被人知道看重,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之一。卫景昭看着眼前一直挂着灿烂笑容的人,她发间的珍珠若隐若现,温润无匹;她的青丝乌黑如瀑,挽住了丝丝缕缕的情思。一身碧色的衣裳宛如一块剔透莹然的美玉,隔绝了所有尘世的不堪,下颌的曲线优美,搭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早霞映雪。 卫景昭心里竟然大动了一动,他觉得,此时此刻,坐拥天下的自己,竟然就想把一切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阁楼上,青栀仿佛一个先前被蒙住双眼的人,眼界一下被打开。目所能及之处,是看不到尽头的碧蓝天空,雕栏玉砌的宫殿被璀璨的阳光照得熠熠生辉,万千的光芒和色彩都在青栀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仿佛一场做不完的美梦,在其中她睥睨着天下。 青栀指着一抹晶蓝色,“那是钟灵湖?” 卫景昭顺着她的指尖望去,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旁,那湖水的蓝直接映到眼底,他抬手,把她揽到自己怀中,有微风拂面,“是,那就是钟灵湖,再往那边去,就是万寿宫了。” 青栀的心柔软成了一汪水,情真意切地回眸看卫景昭一眼,不加掩饰她的感动与快乐,“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与你一起站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恢弘 “朕也是。”卫景昭默然了一会儿,忽然说:“青栀,陪着朕。用你的一腔真心,陪着朕一直到老。” 青栀忽然有眼泪盈眶的冲动,不论这个男人一开始让她入宫是什么目的,不论自己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为难和猜忌,到了眼下这一刻,她能感受到,卫景昭是赤诚而热忱地说了这些温存的话。 “景昭。”青栀倚在他的怀中,她觉出自己的动情,也并不掩饰,双手紧紧地环住了自己夫君的腰。 岚秋和赵和本就是远远地跟着,见此情景,相互看了眼,愈加走得远了。 然而衍庆宫兰林殿内,得知了这件事的皇贵妃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十分的不悦,“你是说瑾容华进了勤政殿,这么久了也不见出来?” 凌香亦是有些义愤填膺,“勤政殿这样的地方,连娘娘守着尊重极少过去,她瑾容华是个什么身份,也敢越过娘娘去。” 卢盈真有些坐不住了,问道:“本宫是不是该这时候赶去勤政殿,把祖宗家法讲给瑾容华听一听?深宫六院,可容不得她一个小小的容华这样放肆。” 凌香却犹疑了,她守着皇贵妃,又多少算是局外之人,真到了决策时总要认真想想才肯说出中肯的建议,“主子还是别去得好。您想啊,今天到底是瑾容华的生辰,勤政殿也是皇上让她去的。若是主子您去说规矩,皇上的面子也没处搁,真争了起来,皇上势必要站在她那边。” 卢盈真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靠在椅背上,“你说得很是,本宫不能因为这样极小的事情就乱了阵脚。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正四品而已。” 然而在勤政殿的青栀,实则也是守礼的。她倚着卫景昭看了一会儿风景,便主动笑着说道:“咱们去别处走走罢,我久呆在这里,大臣也该要上书了。” 卫景昭这会儿自然什么都肯听她的,便带着青栀出了勤政殿。 乾明宫很大,是整个紫禁城里最恢弘的宫殿,飞檐雕栏都有鎏金的盘龙,富贵和至尊在这里汇聚。青栀第一次进来,当然愿意好好地走一走。然而出了勤政殿,就不止他们两个人,青栀便守着礼节,亦步亦趋地跟在卫景昭的身后。 卫景昭见她小媳妇的模样,笑得向她伸过手,“怕什么,乾明宫里都是朕的人,朕不让他们说,后宫里没人会知道。” 青栀却觉得卫景昭有些太过自信,乾明宫那么些人,难保不被人安插进眼线,当下只是道:“这么些人呢,嫔妾总得保着贤德知礼的模样,不然旁人会道嫔妾表里不一。” 卫景昭被这一通歪理竟然说服了,乐呵呵地收回了手,慢慢地和青栀讲这些阁楼的历史。 言笑之间,很快就到了午时,太阳愈发大,虽有岚秋几人为他们撑着伞,那热气也扑面而来。赵和上前启禀,说午膳摆在猗兰殿,皇上和小主可去用膳。 炎炎的夏日,青栀一入猗兰殿,一阵清凉却扑面而来,那地窖里起出的冰是早已放好了的,雕琢成游龙飞凤或是吉祥如意的样子,散出溢了满室的凉意。与之相反的是,桌上几样小菜热气腾腾,青栀一看,就晓得菜色多半是有人精心挑选,因全是平日里青栀动筷子最多的品类。 卫景昭满眼笑意,“快尝尝,喜不喜欢?” 青栀入座,当真认认真真起筷捻了一块藕片,吃下后才道:“喜欢,喜欢极了。这些菜都是皇上挑的?” 卫景昭有些得意似的,“朕平日里本来也没记你爱吃什么,可后来一回想,和你在一起的时光好像历历在目似的,就连你夹了什么菜也记得清楚。你瞧朕这记性,是不是忒好。” 青栀展颜笑起来,宛如盛夏里开出清香的雪白茉莉,“景昭,往后也要记在心里好不好?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最爱吃那道小天酥。” 卫景昭言道:“好,朕答应你。” 一时两人柔情蜜意地吃过饭,午休了一会儿。猗兰殿里幽静生凉,暗风阵阵,实在让人心静。到得下午,两人便说好了一齐呆在猗兰殿看书抄词。偶或有抬头相视一笑,偶或有读到一句好诗共同分享,像指尖轻触繁丽绸缎的温柔,静静地时光竟然也在心底生出繁花似锦的热闹。 卫景昭的脸上一整天都挂着轻松的笑容,连赵和得了空闲都不免和小相子感慨,“瑾容华是个有福气的。” 小相子笑着低声说:“师傅说的是,瑾容华身后是傅家,宫里几位娘娘有这样的身份,自然是有福气的。” 赵和摇摇头一笑,“她的福气啊,倒真和傅家没什么关系,全是自己挣来的。” 皇上一整天陪伴在旁,连带着晚上牌子也翻的是她,赵和久在君王侧,懂得傅青栀是如何用心拿捏着分寸地对待皇上,然而落在他人眼里,多半只会觉得瑾容华狐媚惑主。 这样的盛宠也很快传至了万寿宫处,太后听后不免皱起了眉,“以前瞧着傅家的姑娘还是个好的,如今才多少时间,也露出了行迹。” 春羽为给主子顺气,言语里不免带了几分宽宥:“太后不妨再多看看,奴婢从前冷眼旁观,倒不觉得瑾容华是那起子受不得恩宠的人。” 太后是极懂道理的女人,春羽这么一劝,当下也说道:“是啊,自入宫以来,她倒是兢兢业业的,从来没出过差错。哀家别的不怕,只怕这孩子被宠爱迷了心眼。她又有傅家撑腰,若真是想兴风作浪,只怕会比婉昭仪之流更加厉害。” 春羽安抚地说:“奴婢只知道,只要有太后在,这宫里暂且翻不出什么风。” 太后听了这话却被勾起些许伤感,“哀家总是想到孟才人腹中的那一胎,不论怎么说,那也是哀家的孙儿,哀家怀疑玉棠,怀疑芷吟。而那日玉棠身边的小太监,确然也出门往钟灵湖左近去了,谁知道是不是去放了猫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胎气 “可主子也有主子的思量。”春羽稳稳当当地把太后心里看了个透彻,“董德媛是您母家的人,芷郡主又牵扯着祥惠太妃和渝州的王爷,唯有孟氏,无家世,宠爱也越不过当年的何雨深,如今的傅青栀。现在更是牵扯到秘闻之事里,恐怕未来再也不能翻身了。” 说到这里春羽停了停,思量了一下才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奴婢说句不中听的,扶不起的人,便是太后您为她伸张了公道,又能如何呢?” “你这话啊,太狠心。”太后嘴上这么说,面上却不见任何不悦,“可你说得没错,在这宫里,原本就是这样。哀家若是不狠心,恐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了。” 春羽温和地劝着,“在奴婢看来,柔贵妃娘娘倒是有些雷霆手段,若是用在后宫上,太后您不用出面,整个后宫也会稳妥许多。” 太后叹了叹,“哀家何尝不知道,但皇贵妃是哀家与皇上一起扶起来的人,若寻不到一个好契机,她怎么会愿意放权。再说罢。” 肌肤的触碰换来的是愈发炽热的纠缠,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有雀鸟似也羞涩,惊了枝桠,振翅飞进凉柔的月光里。仿佛疾行后力竭的快意,卫景昭在青栀红润的耳垂边低声太息。 然而这个夜晚却注定不怎么平静,有宫人低眉顺眼地进来送水,青栀在层层的罗帐内,听见赵和在外禀报:“皇上,姜选侍还有两个月不到生产,一向都很稳妥,方才却使了人来说,小主受暑热所侵,胎相不稳。”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孩子,卫景昭着紧地问了句:“可有宣太医?” 赵和尽责地弄清楚了所有事情才敢过来启禀,当即言道:“回皇上的话,宣了,然而姜选侍听闻太医开的药有去暑纳凉之效,恐寒凉气息伤了腹中胎儿,因此不肯吃药,奴才这里得到的消息是,眼下姜选侍为暑热所逼,坐胎药都吐了出来。” “胡闹!”卫景昭随意穿上寝衣,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瞧,听到这话不禁低喝了一声,随即说,“她这一胎是太后看着的,整个太医院提着脑袋为她保胎,这一剂药方必是太医们斟酌后才拿出来,怎么到她那里如同害她一般。” 赵和不愿言他人之过,只会应承着“是”,卫景昭又说:“朕今晚就不过去了,传朕的话,让姜选侍好生养着,等明日下朝后朕得了闲,必会去看她。” 此间事了,赵和知道瑾容华侍寝一向是亲自伺候皇上清洗,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躬身告退。 这边青栀见人走了,才拢着衣裳起身,为卫景昭擦拭时不免多问了句,“姜选侍怎么了?” 卫景昭有些不耐烦,“一桩小事而已,反被她闹大了。” 青栀与姜映然的交情不过尔尔,当下也不多说,只是道:“好歹姜妹妹怀着皇上的孩子,就看在骨肉的面儿上,您也得多些耐性才好。” 卫景昭伸手去捏她的脸,“这语气朕听得有些疏离。还没去就这样,若是朕当真去了,把你一人留在这猗兰殿里,岂不是醋坛子就要翻了天。” 青栀也不躲避,老老实实地说:“是会难受,但一想起姜妹妹是头一胎,怀孕那样辛苦,在宫里又举目无亲,我难免有些同情,所以才希望皇上去瞧瞧她。” “朕明天会去的,”卫景昭通身清爽,先上了床,看青栀一寸一寸清理自己如玉似雪的肌肤,觉得赏心悦目,顺嘴就解释了一番,“其实姜选侍不过是正七品位,即便产子晋封也不过是从六品的才人,自然不能自己养着孩子。到时候皇子才生下来就要直接抱去翊阳宫,朕若常见她给她希望,失望起来更是难忍。” 青栀想了想,问道:“不是也可以给高位的妃嫔抚养吗?” 卫景昭淡淡地笑着,“当然可以,只是骨肉就这样给了旁人,有时亲生母亲不能接受,跑去哭闹争吵,反而徒生事端。因此自先皇起,就较少有代为抚养的情况了。” 青栀沉默不语,卫景昭瞥见她傻傻地站在原地,便起身过去拉她就寝。自然他手上也不肯吃亏,在青栀娇嫩的皮肤上流连轻抚,“总是思虑别人的事,什么时候你给朕生个孩子。” 面上陡然飞起两朵红晕,青栀低声嘟囔着:“我这个位份,便是给景昭生了孩子,也不能自己养,想想也有些难受,还是不生的好。” 卫景昭哑然失笑,曲着食指就轻敲在了她的额头上,留下浅浅的红印,“你当朕这么没有成算吗?你怀孕就要晋从三品婕妤,产子后便是正三品嫔,到时候还不是满禁城里空着的宫殿随你挑个,孩子也留在身边养大。你与姜选侍能一样吗?不知所谓。” 青栀才恍然过来,她倒真没有算计过这些,当即揽住卫景昭的脖子用绸缎般的青丝去蹭他的脸,“我一时忘记了这样的规矩,总想着自己是容华,什么都不能逾越呢。” 卫景昭忽然拉住青栀的手腕,沉声笑道:“再这么蹭下去,还要不要睡觉?回头彤史上再给你记上两笔,不说皇贵妃,连太后都要问了。” 青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卫景昭在说什么,大窘之下裹着薄被,兜头兜脸地翻过身去,留了个背影给他。这是极失礼的事,但卫景昭此刻什么都不会计较,反而凑上去亲了亲青栀的脸颊,才从背后搂住她,“睡吧。” 青栀的心慢慢静了下来,身后的人已经呼吸均匀,想是已经熟睡。殿内的烛火静静燃着,蓦然还爆了灯花,青栀忽地想起今天遇见怀风的事,那时候她心里起了波澜,却已经没有带着情意的心动,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放下慕怀风了。 不能与青梅竹马在一处,却碰上卫景昭待她越来越好,是幸运,也是遗憾。事到如今,唯有感慨一句“世事无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提拔 说到底还要谢谢卫芷吟那样对待那块锦帕,青栀默默地想,若不是他们夫妻二人这般琴瑟和谐,自己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心。 青栀轻轻地转过身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烛影摇红,屏风昉画静立无言。卫景昭熟睡的脸是温柔明亮的,少了几分君临天下的傲气,仿佛潺潺流水一去不返,潇洒之气让人不能忽视。 青栀往他怀里靠了靠,卫景昭似微微清醒几分,半睁着眼看到怀里的人儿是青栀,便收了收臂膀,把她更紧地搂在怀中。 风清夜凉,同样在这深宫中的姜映然却孑然一身地靠在床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大门,“金燕,让你去猗兰殿找皇上,你去了吗?” 金燕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说:“小主,方才赵公公前来传过话了,说皇上已经睡下,但皇上的意思是明儿一定会来看您的,您就别等了,奴婢服侍您好生休息吧。” 姜映然忽然起身,死死拉着金燕的手,“虽然睡下,却并未入睡,不然怎么可能还传来话?今天是谁侍寝?” 金燕犹疑了一下,姜映然厉声道:“快说!” 金燕被唬了一跳,这才把得知的消息说出来,“是瑾容华……” 姜映然缓缓地倒在床上,手也松开了,有止不住的泪水顺着眼角留下来,氤氲在色彩柔和的桑蚕丝帛枕上,渐渐形成一块泪斑,“我拿什么去和瑾容华比呢?” 金燕是善良且有耐心的宫女,跟姜映然的时间也不短了,当下便劝着:“小主这是何苦,从前您是那样骄傲的人,皇上不来也就罢了,如今却开始为着这些事独自伤神。” 从前的种种事端随着时间慢慢沉下去,掩在禁城的黑暗中。在姜映然的印象里,似乎自裴婉修嗓子除了事后,自己再也没见到皇上几次。 映然是心气高的人,一开始倒也还好,卫景昭不见,自己在屋里写写画画,做做女红,也是难得的清净。然而这样的日子在如花的年纪里终究还是太过单薄寂寞了,一个月两个月倒也罢了,时间一长,她怀着孩子又辛苦,心里的种种不平和渴望,就一寸一寸被激了出来。 今天晚上是个临界点,她从来没那么想让自己的夫君陪在身边,鼓足勇气让金燕去乾明宫禀告,可是卫景昭到底不肯来。 “这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皇上已经是这样的态度。若是以后孩子抱去翊阳宫,是不是我连探望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了。”姜映然喃喃地道。 金燕没有什么主见,小主这样自伤,她也只能怯怯地安慰着,“再怎么样,这也是您亲生的孩儿,若真想去看,皇上还能拦着吗?” 姜映然轻轻摇了摇头,“从前总觉得恩宠并不要紧,到了现在才知道,没有恩宠,在这宫里什么也得不到。” 金燕把一句“小主想得到什么呢”生生咽了回去,她心想,太医都说孕中难免多思,或许等小主产下这一胎,也就好了。 耿耿星河欲曙天,等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青栀渐渐醒了。 这一觉青栀睡得安稳,睁眼时自己仍旧在卫景昭的怀里。她看见天色,盘算着时辰该起了,谁知只是轻轻一动,卫景昭素来不会耽误早朝的人,也是慢慢醒了过来。 青栀见他有些睡眼朦胧的模样,就小声说:“景昭,我先起来要热水,你再睡一会儿,等东西都备好了我再喊你。” 卫景昭却很快精神抖擞了起来,嗓音带着初晨的微哑,“有佳人昨夜相伴在侧,朕这一觉睡得很好。”他说着,抬手放青栀下了床,“你去忙,朕看着你。” 青栀听他这话有些暧昧,抬眼便是一记柔情的神色,卫景昭忍不住拉她过来亲了亲,才让她去穿外裳。 赵和也是才起,在门外听见动静,先让岚秋进来看一看情形,以免冲撞了青栀。在得知皇上已醒后,赵和令小太监陆续把清洁之物送进来。 青栀在热水里拧了面巾,为卫景昭擦脸,又把漱口洁牙的物什递过去,然后再与岚秋一起整理好龙袍,拿过来为他穿上。 “你也太用心了,这些事情即便你不做,他们也都会做好的。”卫景昭笑着道。 青栀同样笑了笑,见一旁都是太监宫女,就用了敬语,“宫人们做的和嫔妾做的能一样吗?嫔妾每每这样送皇上去上朝,想着嫔妾的夫君是天下的王,便觉得无限骄傲。” 卫景昭听后龙心大悦,开玩笑般地问道:“一大早嘴就这么甜,是不是想要骗朕的什么赏赐?” 青栀偏偏顺着这话说:“要不怎么说皇上心似明镜呢,嫔妾是想讨一份恩赏,但不是为嫔妾自己。” 因青栀是从来不会开口要什么的人,卫景昭不免也升起了几分好奇,“说说,想要什么?能给的朕必然给你。” 青栀笑眯眯的,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任谁看了都能生出几分好心情,“嫔妾知道太医院里有一位叫做穆元良的吏目,医术是不错的,孟氏获罪之前,在调理身体这一项,穆元良从头至尾也有参与。嫔妾曾拿着他用的药去问卜院判梁院判,两位大人都说不错。嫔妾想着先前白信因伙同旁人害雅昭仪娘娘获罪已死,太医院正八品御医原有四位,如此就少了一个。这个穆元良看着像是个好的,不如皇上提了他上来补缺。” 卫景昭道:“你甚少插手这样的事,想必和这个穆元良先前就相识吧?” 他这话问得直白,青栀便半真半假地说:“正如皇上所说,因家父曾告诉嫔妾此人是医学世家,医术想来并不差,又说嫔妾进宫后,若因为身份低微,不舒适的时候请不到譬如华太医卜太医这样的国手,就可请他来诊诊脉。嫔妾后来也确实找过此人,让他帮忙看孟氏的胎。” 提及孟念云,卫景昭的脸色浮起了些许愧疚和遗憾,心里到底也是有几分怜惜痛惜。只听青栀又说:“皇上也知道,孟氏那胎一直稳稳当当,若非野猫作孽,如今也离生产不远了。可见此人还是有些本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病重 卫景昭挥了挥手,“既如此,就把他提上来吧,早朝之后赵和便去办这件事,这也不算什么难事。”他握了握青栀的手,“今天不用给皇贵妃请安,回去后再好生休息休息。” 这句叮嘱比什么都能体现皇帝的上心,青栀嫣然一笑,屈身恭送卫景昭远去。 然而深宫里的麻烦事总是接踵而来。青栀回到锦绣宫西配殿,岚秋帮拆了发髻上的珍珠,服侍着换了家常的衣衫,又在青花海水纹香炉里添了半把蘅芜香,就轻轻绕过屏风在外面守着,闭目养神。主仆二人还没有休息多久,青栀便听见开门的声音,梳月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声问:“岚秋姐,小主睡了吗?” 岚秋也是尽量压低声音,“合了眼,不知有没有熟睡,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梳月越发低下去声音,“是穆太医求见。奴婢问了他,太医说有关丰焕的事要与小主说。” 青栀听到这里,便起身唤道:“岚秋,让他进来。” 岚秋见已经醒了,赶忙应了声,这边梳月过来扶青栀从贵妃榻上起来,因是合衣小憩,此刻只需理一理鬓发,梳月又拿来一把海棠红的花鸟团扇,为她轻轻扇着风。 穆元良盛夏的时节一路赶来,额头上起了薄薄的汗意,怕冲撞了青栀,听闻小主肯召见,赶紧在门外擦干净后才随着岚秋进去。 青栀笑着看他行礼,和气地说:“等下次再见时,我恐怕就要喊一声穆御医了。” 穆元良愣了愣,但很快却反映过来,他如今是从九品的吏目,要往上升一品半才是御医,而他出门前,太医院并没有来人宣旨。唯有青栀知道晋封的消息,很显然这一份恩典是眼前的小主为他求来,也许消息不多时就会送到太医院。 穆元良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到了今天这一步,总算不曾辱没了自家世代学医的门楣,慌忙又跪下谢恩,“小主的大恩大德,微臣铭记于心。” 青栀抬了抬手让他起身,梳月也客气地摆了茶,穆元良恭敬地道:“不敢劳动小主身边的人。” 青栀便笑道:“何须这样客气。是为了什么事赶着过来?” 穆元良这才又一拱手,“小主让微臣一直盯着慎刑司里的那个人,微臣半点不敢懈怠,每日都去摸一摸脉。然而今天一早,微臣便发现那人的病情有恶化的趋势。如此下去,微臣不敢妄言凭一己之力可以保他的性命。” 因丰焕在紫禁城里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穆元良不知道提名字妥不妥当,就都用“那人”两个字替代。 手心有微薄的汗,暑热的天气,又听见这样不顺利的消息,青栀心下也不免升腾起一股不耐,“若是你竭尽全力,还能维持多久?” 穆元良拿捏了一下,才说:“多则两个月,但最后那二三十天,他恐怕连床都下不了。” 青栀沉默了一会子,心中却已经慢慢有了计较的轮廓。她稳声说:“先下去吧,尽心替他救治。过些时候就该用上他了。” 等穆元良走后,岚秋与梳月都有些忧心。梳月手上扇子不停,想为小主驱散烦闷,嘴上还是低声感慨了句,“若是丰焕死了,就没人能指证婉昭仪了。” 青栀垂眸,“菊蕊死后,她的衣裳首饰,都收好了罢?” 岚秋赶紧回道:“奴婢不敢不上心,那些玲珑轩死去宫人的东西,奴婢都理清楚了,现在正放在西配殿的小库房里。” 青栀点了点头,“好生收着,到时候有大用处。”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寻个契机,绝不能冒然出手。 这天下午,贺充仪过来和青栀叙话,青栀让人泡了一壶庐山云雾。两个人好好地说了会儿话,梦函小心翼翼地说:“我与孟氏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我不如姐姐,不敢去看她,只好偷摸让人往冷宫里递了些消暑的瓜果,又塞了几件换洗的衣裳。” 青栀多少有几分感激,“能做到这样,已是十分不错,你瞧这宫里除了你我,其他人早都避之不及了。我代她谢谢你。” 梦函叹了叹气,“不管怎么定罪,我看着孟氏不是那样的人。” 青栀沉默难言,毕竟念云被打入冷宫,她这里是最担心难受的。不欲再说这个话题,青栀把水果盘推到梦函面前,择了旁的事来说,“康国公主进京的事儿,你知道了吗?” 梦函点点头,“知道了,贺家昨儿晚上就传了话进来,说这位公主摆明了是要来和亲的。” 傅家却并没有将这件事特意告知青栀,想来也是因为不愿青栀在争宠上多费心。究竟新来的人是公主之尊,哪怕是小国出身,也比官宦人家的女儿来得高贵。 “不知是哪位公主?既然是来联姻,想必貌美如花。”西配殿里的冰块渐渐融化,青栀轻摇团扇,扯着些闲话家常。 贺家是花费了心思去打听的,关于这位公主的事,梦函当真知道不少,“公主是康国的一位贵妃娘娘所生,封号是‘思宛’二字。”说到这里,见青栀脸现好奇,梦函好脾气地解释,“是‘思念’的‘思’,‘宛如’的‘宛’。听闻此人从小就聪颖伶俐,琴棋书画样样学得好,如今更是出落得国色天姿。” 青栀知道,按着康国与大顺的皇室惯例,公主出生之时会起一个乳名,等大了些后就会上封号。这样的封号会伴随公主一生,便算作名字。康国的国姓是唐,这位公主连名连姓地便该唤作唐思宛。 “绮窗红豆寄相思,宛转柔肠十二时。倒是个温柔缱绻的封号,比咱们的皇上上心多了。”青栀微微笑着,带着一抹玩笑的语气,“可见康国的那位皇上,对生了思宛公主的贵妃娘娘还是很上心的,怎么这两位双亲竟能舍得爱女远嫁?” 梦函叹息一声,“这也是无可奈何,康国适龄的公主郡主,眼下就这么一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推迟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位邻国公主或许要入宫为妃的大事渐渐在宫里面传开了。这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皇上只有一个,宫里的妃嫔已经不少,要紧的一些人尚能每月得见天颜几次,大多数都是无宠寂寂。如今又硬塞进来一位身份高贵的,怎能不让人生气。 可不论几个嫔妃怎么咬牙切齿地捏着帕子怨气冲天,思宛公主觐见的那天也渐渐要到了。 到得八月初七这一日清晨,皇贵妃召阖宫觐见。 因卢盈真的份例远胜旁人,兰林殿内冰块一入夏后就供应不绝,原是炎热天气里最清凉的所在,殿内的人却一个个内心躁乱不安,请过安后便在窃窃私语。 婉昭仪刚不久搬了新宫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开口便直接说出众人所想,“听说那位公主今天一早便要自永定门入京了。” 这话把许多人心里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董德媛泛着酸劲儿接过话头,“嫔妾还听说礼数仪态、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东西思宛公主无一不通呢!何况有传言说,她还美得无与伦比。” 位份低的一些妃嫔,母家较少能递进话来,所有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得来。此刻唐思宛在董玉棠口中简直被说成了天仙,好些人的脸上都萌生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柔贵妃忽然嗤笑了起来,“一个小国出来的公主,便是十全十美,也不过非我族类。而我们大顺朝的女子,不论是小家碧玉还是名门闺秀,都是各家族潜心培养出来的,董德媛也忒看轻自己了。” 自从白初微开始暗中分卢盈真的权,做了几件盈真不愿做的事,也树立起些许威望,众人听了这话,一下子安心不少。 卢盈真不甘示弱,她早已觉出白初微愈发不安分,怎能看着此人继续分权,当即就选择站在董玉棠那边,“可也别太掉以轻心,如今后宫里只有姜选侍一人怀着身孕,你们莺莺燕燕这么一大片,却不能为我大顺绵延子嗣。若是那思宛公主最终入宫,顺利为皇上诞下子嗣,就是大顺的功臣。到时候母凭子贵,也不是等闲之人能越过去的身份。” 这话明里暗里嘲讽白初微生不出孩子,其他人谁也不比这两位的位份高,都噤声不敢多言。 白初微冷冷一笑,“这话说得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连皇贵妃娘娘都生不出儿子,也只有等那位公主到来,这后宫里才能有‘母凭子贵’之人了。” 这话太过刻薄,卢盈真脸色骤变,握着椅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旁人更是噤若寒蝉。 唯有静昭仪宋采禾想着与卢盈真的交情,站出来稍稍打了个圆场,“皇贵妃娘娘心念家国,眼界自然比臣妾们高了许多,而柔贵妃也是善意安慰咱们姐妹,有您二位在后宫里,臣妾们才不会心慌意乱。” 她这话说得圆滑,又堆着满脸的笑意,任谁也不好冲她发什么火。卢盈真更是卫启祯的养母,自然不会针对宋采禾,但到底耐不住那口气,冷冷一笑,“现放着静昭仪不就是母凭子贵的典范,柔贵妃怎么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白初微低头饮茶,再抬头时神色已是淡淡的,“是啊,臣妾年纪大了。” 卢盈真比她还大上一些,听到这话,不知是不是有讥讽自己的意思。但不论有没有,当然不能上赶着自认年老,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一时兰林殿里良久沉静,凌香只好站出来道:“思宛公主三天后会在绮华宫晚宴上出席,彼时众位娘娘小主也可见到了,完全不必在这里胡乱猜测。” 如此大家也没了什么心情去说闲话家常,草草散了。 青栀倒不甚在意什么公主不公主,反而三日后晚宴在她看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对裴婉修出手,便急急地回宫筹谋。 一切都安排好后,岚秋别的不担心,反而问了句与这事无关的,“小主,奴婢记得您的癸水一向是一个月开头便来了,一贯都是极准的,怎么这个月到如今初七了,还没有……” 剩下的话岚秋没有说,但忧心之意已经浮于脸上,梳月揣测道:“不会是有喜了罢?” 这话说出来,屋里连带小顺子、怡芳,一共五人,都心里一震。 虽然青栀眼下已经是宫里最得宠的嫔妃,但没有子嗣,这看似高高在上的位置就永远都是虚的。帝王无情,姣好的容颜、刹那的真心,这些都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殆尽,唯有骨肉相连的至亲血脉,是不能抹去的。 但青栀思虑周密,谨慎地说:“可是昨天梁太医才来请过平安脉,说是并无异象啊。” 梳月一心为主,有些心急地道:“奴婢说句犯上的话,太后娘娘诚然是好心让太医院每隔三天请一次脉,但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太医们难免有些懈怠,日常诊脉到底花费了多少心思,咱们都不知道,还是自己上心些好。” “嗯,这不是玩笑,还是召穆太医来瞧瞧吧,近来不知是不是暑热的缘故,我正好有些食欲不振。请穆太医时也不必遮着掩着,就说我身体不适。”青栀道。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穆元良诊过脉后,面上显出凝重的神色,又问青栀最近饮食好不好,睡眠稳不稳。 岚秋在一旁代为答话,“小主吃东西见少了,睡眠倒是安稳的,比之往常还更多眠几分。” 穆元良躬身低头,“恕微臣直言,小主并非是因为有孕而月事推迟。” 青栀揣摩着他的神色,暂时压住心里的慌乱,“那么不知到底是因为何故?” 穆元良摇了摇头,“微臣尚且不知,但小主近期可食用过什么异常之物吗?” 青栀同岚秋对视了一会儿,岚秋皱着眉微不可见地摇头,青栀便道:“我与身边的人都想不出有什么异常的东西,一日三餐都是御膳房送来,亦有在猗兰殿用膳的时候,那里更有小太监试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章:赴宴 穆元良拱手道:“那么请小主下次把膳食每样都留一些,送至微臣那里,至于小主的病症,微臣还需回去翻一翻医书,才好做定夺。” 岚秋忙问:“不知大人可否说明小主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形?要紧吗?” 穆元良解释说:“微臣诊脉之下,发现小主肾气比之从前衰弱了些许,不知道是因何缘故,现在倒还不要紧,微臣可开些益气的方子,小主多调养一下或可痊愈。但这段时间小主若另有任何不适,请立刻着人告知微臣。” 青栀点点头,“那么请大人多费心了。” 因这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很快卫景昭那里也知道了,特遣了小相子过来询问。青栀解释说只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又让岚秋请小相子过去坐着吃些点心。 小相子同岚秋梳月她们已经有些熟悉,坐在小杌子上捧着绿豆糕乐呵呵地道:“师傅说若是你们家小主身体并没有什么大不好,今天晚上多半还要侍寝呢。” 岚秋笑着道谢,“谢谢你师傅,也谢谢你这猴儿,你们对咱们西配殿的好,都记着呢。” 小相子难得偷一回懒,又与小顺子玩了一阵,才回乾明宫。 然而这一来一去,闹出来的动静越发大了。晚上又果如小相子所说,卫景昭翻了青栀的绿头牌,阖宫里如今但凡想要争宠的,都紧盯着锦绣宫西配殿,这事儿很快就传出去了。 兰林殿里,凌香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皇贵妃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这样的宠爱已经堪比雅昭仪那会儿了,偏偏瑾容华的容貌家世比雅昭仪好多了,主子怎么能不生气。 幽幽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凌香,本宫是不是老了。别人得不得宠暂且不说,皇上已经很少会在没有大事的时候来本宫这里,说的事也多与情爱无关。” “娘娘您正值盛年,怎么总把‘老’挂在嘴边,”凌香安慰着,“奴婢瞧着您,与二十出头那会儿的模样一般无二。” 盈真忽然坐起来,抓住凌香的手,“但是皇上只有初一十五会来兰林殿,本宫曲意承欢,皇上却意兴索然,凌香,那么些坐胎药一碗一碗喝下去却没有动静,本宫是不是再不能怀上孩子了?” 本该是顺朝最高贵的女人之一,享受着千万人的敬仰朝拜。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夫君渐渐变得客气而生分,女儿再懂事乖巧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没有龙子的现状让卢盈真恐慌而又患得患失。 凌香心疼极了,她陪着自家小姐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人前的荣耀和人后的心酸,凌香全知晓。数不清的寂寞的夜里,黑色如墨般泼进整个紫禁城,阴影渐渐笼住人的心。脱下华服的卢盈真经常发愣,然后蓦地问道:“皇上今天翻的是谁的牌子来着?” 那时凌香只得放低了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 “主子,您会再有孩子的,这宫里谁的福气都越不过您去。”凌香信誓旦旦地说。 仿佛吃了定心丸,盈真被她坚定的语气影响,振作了几分,又说回傅青栀,“瑾容华如今备受宠爱,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要管的意思,皇上看重锦绣宫,连带着白初微也捞了不少的好处。本宫若是还坐视不管,便要被她们联手越过去了。” 凌香分析着局势,“傅家在前朝难得被捉到错处,瑾容华有这样的后援,实在很难撼动,若真要与她过不去或许还会惹祸上身。娘娘是后宫之主,皇上内心深处的人,其实不需与她计较什么。” 盈真却道:“然而她如此年轻,若是有朝一日生下孩子,一宫主位是跑不了的,那时比之今日,更是难以撼动。” 凌香却忽然神神秘秘地凑上去,在卢盈真耳边说了几句话。盈真挑了挑眉毛,惊奇道:“此事可当真?” “小闵子看得真真的,但并未出声打扰,由着她们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事儿。”凌香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 盈真松了口气,“李闵这事做得好,待会儿赏他十两银子。” 凌香绕到后面给盈真捏肩膀,柔声说:“所以娘娘何必和她计较呢,三千宠爱在一身,等闲人是受不住这样的福气的,还不需我们出手,自有人要和她过不去。” “且看看吧,到底咱们也不知道她们私相授受了什么。”盈真有些疲惫似的,缓缓闭上了双眼。 绮华宫招待康国使臣的晚宴礼部很早就开始筹备,皇贵妃只需连同内务府,稍稍调动下菜式或者装饰物摆放。 另有歌舞之类的节目,盈真还细心地着人去嘱咐了御女许澄茵,“娘娘说这些天小主千万把嗓子保护好,晚宴上说不定有小主表现的时候。”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绮华宫里富丽堂皇,花香四溢,只待思宛公主觐见。 遥遥地清乐阁中,有乐师鼓瑟吹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青栀跟随着白初微到绮华宫时,天色还甚是明亮,按着位份坐下后,贺梦函也到了。 “听说妹妹前两天身子不适,是怎么了?” 青栀温婉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暑气太盛,因此食欲不振。” 梦函手里也不停摇着扇子,“是啊,这天气委实太热了。”说着她又去看青栀手里的团扇,“这海棠红的绸面倒是十分好看,瞧瞧这镂空竹柄上雕着的松针纹,又美观,又触手生凉呢。” 青栀见她眼里有戏谑的笑意,便知她在开玩笑。这扇子确实是卫景昭上个月赐给她的,先前多半是梳月拿着为她扇风,进来温度渐升,青栀也不离手了。 “姐姐若是喜欢,赠给姐姐可好?” 贺梦函笑不露齿,故意酸酸地道:“可不成,这样好的东西,回头皇上看见了,该说我把它糟蹋了,不能比妹妹。” 青栀笑着拿扇子去打她,董玉棠尖刻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身后响起,“贺充仪倒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咱们拿什么去比瑾容华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一章:公主 梦函脸色变了变,且不说自己并没有真正嫉妒青栀的意思,董玉棠话里话外更是把她也贬损了,怎么能忍,“德媛什么时候到的?几日不见,竟也学了旁人听壁脚那一套?” 董玉棠不在乎这话里不加遮掩的厌恶,只用嫉妒的眼色刮过青栀的面庞,樱桃般的小嘴儿说出来难听的话语,“听说皇上每晚都召容华侍寝,今日见到容华,发现面色确实不如以前那样好看,可见这些天站着躺着都累着了。”这话已是够难听,她偏偏还要加上一句,“也不知皇上为什么那么宠着容华?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也教与妹妹我听听。” 这话说得露骨而粗鄙,青栀也不会再纵着她,冷淡地道:“看来董德媛熟知面色与侍寝的关系,不然也不会只看看面色,便往侍寝的方向想。” 玉棠“啧啧”了两声,和身边的徐贵人徐兰殷说:“你瞧,我不过开个玩笑,瑾容华也忒没意思了。” 徐兰殷刚想附和讨好,青栀直截了当地说:“德媛说得没错,我就是这么没意思,下次也请董德媛记在心里,这样的玩笑别再与我开。总是在他人面前说不中听的下流话,这不叫幽默,也不叫直性子,咱们可以把之称为‘性情卑劣’,德媛懂么?” 董玉棠刚要驳斥,忽地有太监的声音响起:“皇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全都规规矩矩地行礼,卢盈真一身剪裁合体的宫袍,逶迤庄严地走到了主位旁,“众位妹妹平身罢。” “谢皇贵妃娘娘。” 卢盈真稳重的声音响起来,“入座罢,本宫听说皇上也快到了。” 来了一位公主对于后宫女人来说如临大敌,对于皇太后来说却没什么所谓,因此这次宫宴,太后连面都懒得露。 董玉棠拂袖回到自己的位置,徐兰殷在一旁很小心地说:“这瑾容华,嘴巴也忒毒了些。” 玉棠脸上隐隐有得意的神色,“等着吧,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瑾容华还能这么傲气不减。” 很快就有礼官唱喏,说皇上到了。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皇上与思宛公主,是一同到的。 唐思宛着了一身嫣红的漩涡纹纱绣裙,一双小巧的绣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正值妙龄的少女芙蓉如面,所到之处带来阵阵香风。两弯细细的柳眉在一双杏目之上,水汪汪的眸子顾盼流转,看见上首的皇贵妃,便按着顺朝的礼节敛衽拜下,“思宛见过皇贵妃娘娘,愿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康国的衣裳与大顺不同,收腰窄袖,更能显出女子曼妙的身姿,唐思宛这么行礼,腰肢轻摇,宛如晚风轻轻拂过池边的垂柳,兼之嗓音动听,为她的仙姿佚貌锦上添花,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有许多人就望向青栀,在唐思宛来之前,宫里单论容貌,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这位公主行动间也是大方得体的典范,虽然相貌与青栀全然不同,但偏偏二人都是风华旷世。若说有什么分别,只是细看之下唐思宛的眉眼更加娇艳一些,青栀则是水木清华。 卢盈真很快懂了众人的心思,不介意再添一把火,“本宫瞧着瑾容华与思宛公主都是绝世佳人,在这绮华宫里旗鼓相当,好看得让臣妾一时半会儿不知看谁好了。”她的眼神定在卫景昭身上,“以后皇上可也得一碗水端平啊。” 卫景昭笑着摇摇头,“这事还需再论。” 青栀已经极力不愿露脸,可卢盈真直接点了她出来,她只得无可奈何地起身,稳重地道:“皇贵妃娘娘谬赞了。” 唐思宛悄然看了她一眼,也觉得此人确实仿佛远山芙蓉、章台杨柳,单看眉眼,似乎还胜了自己几分,当即便昂首道:“多谢皇贵妃娘娘夸赞,与这样的美人并称,思宛虽然当得起,也不胜欣喜。” 顺朝以谦虚为美德,唐思宛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听着就十分别扭。然而卫景昭却有些欣赏,温和笑着,“朕看康国的公主,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青栀悄悄去觑卫景昭的神色,心里竟然有些难过。 卢盈真的脸上一时挂不住——她原是想让唐思宛去嫉妒傅青栀,没想到反让唐思宛抓住机会表现出别具一格的地方,当即不肯再说话。卫景昭见身边的人儿不答话,知道是听了自己所言心里不乐意,便偏过头看了盈真一眼,故意夸赞道:“皇贵妃今儿的头饰十分好看,贵气而不失清丽,衬你的尊贵再好不过。” 因旁人都离得较远,唐思宛又与卢盈真前后脚到了,之前满腔心思都在那位公主身上,经皇上这么一提,才注意到卢盈真青丝长挽,上面簪着成色很好的玉饰。 青栀愣了愣,就听卢盈真说:“这一套赤金嵌流云纹碧玉头面还是臣妾生辰那会儿瑾容华所赠,因太贵重了,臣妾一直舍不得拿出来带呢。”她拿帕子掩唇笑了笑,“前两天凌香翻捡了出来,说夏日里带了这个玉会生凉,臣妾也喜欢这个成色,就带着了。” 卫景昭知道她多少要找回些场面,也就顺着道:“胡说,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哪里就舍不得了?金嵌玉是带来福气的,你带上刚刚好。” 盈真心里舒坦多了,就笑着对青栀说:“你敬给本宫的东西受皇上夸了,看来本宫得赏你。” 这一下恩威并施,又刻意拉近了青栀与她的距离,又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是高明。 青栀不愿计较这样的口头便宜,只敛襟行礼,“皇贵妃娘娘言重了。” 唐思宛来之前就打听清楚了,大顺后宫里如今的宠妃就是这位瑾容华,她原以为该和自己的母妃一样,是个光芒四射的人物,没想到这人如此低调平淡,不论皇贵妃怎么待她,她都宠辱不惊似的。 不过第一眼看到傅青栀,唐思宛就觉得自己与她不是一路人,更谈不上什么喜欢了,便撇过头去灼灼望着尊位上的皇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二章:安妃 因卫景昭在朝堂上已经婉拒了康国使臣提出的减少上贡的请求,看眼见着唐思宛算是个不错的美人,便也愿意在联姻一则事上给康国一些面子,“公主远道而来,足见康国诚意,朕心甚喜。皇贵妃,你瞧有没有好的世家子弟,能与思宛公主匹配的?” 唐思宛愣了愣,卢盈真已经和气地笑着,“据臣妾所知,后宫姐妹里,贺充仪家里有适龄的男子,臣妾家的侄子也差不多岁数,都是世家潜心培养的子弟,足以与公主相配。” “皇上。”唐思宛忽然拜下,一字一句似十足真心,“思宛从前就立志要嫁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自进了宫以来见到了皇上,眼里除了您,再容不下任何一人,若皇上并不喜欢思宛,思宛愿意自请入宫中佛堂,每日黄卷青灯,为皇上诵经祈福。” 董玉棠在一旁小声而恨恨地说道:“厚颜无耻!” 不止玉棠,许多人也是一脸鄙夷。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心思,对于自幼学习顺朝礼法规矩的妃嫔们来说,简直如同不穿衣裳一般。 整个绮华宫中唯有卫景昭笑了笑,饶有兴趣地问:“你不过见朕几面,就这么笃定?” 唐思宛没有退路,如果她不入后宫,只是嫁个平常的世家子弟,根本不算什么国与国之间的联姻,自己的母妃也要被父皇冷落薄责,被他人嘲笑欺负。所以她不仅要入宫,还要尽力往上爬。 深深拜下,洁白的额头轻轻碰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有些人只须见一面,便知道是不是自己情之所钟,康国的女儿没有那么些束缚,心中爱慕谁,就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思宛说了,只看皇上您作何决定。” 绮华宫里沉静下去,只有丝竹之声在其间回荡,良久,卫景昭抬了抬手,“起身罢。给公主赐座。” 思宛利落地起身谢恩,然而司礼的太监却不知道座位该摆在哪里。 卢盈真示意太监先不急,端着身份问道:“不知皇上是何意呢?本宫看公主一片痴心,皇上不如成全了罢。” 卫景昭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眼神轻飘飘地掠过了青栀,然后才笑着对皇贵妃道:“也好,既然思宛公主本来就是因和亲而来,又结下此等缘分,朕也不会亏待于她,便封为正二品妃,赐住长福宫罢。至于封号,皇贵妃以为‘安’字如何?” 卢盈真极力让自己显得贤惠,“皇上挑的字,当然是好的。”见唐思宛敛容谢恩,又用宽宏的口吻说,“以后你就是皇上的女人了,后宫姐妹众多,你虽为公主,但嫁夫从夫,往后便只能把自己当做顺朝之人。相夫教子、谨慎守礼,这些可都不能忘记。” 唐思宛表面上应着,实则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只是一个正二品的妃位,说到底不过做妾,却已经不容易。 司礼太监赶紧把位置摆在柔贵妃的下首,请她过去入座,“恭喜安妃娘娘,甫一进宫就如此高位,当真少见,实在是大喜啊。” 周芸秀的心已经越发沉了下去,长福宫承安殿原本是她的居所,虽然她已经获罪,不再是一宫主位,但承安殿是否有人住,对她而言感觉是不一样的。 “‘安’这个字寓意极佳,指的是‘宽容平和,懿恭中礼’,安妃又是一宫主位,以后行走后宫,可要懂礼守礼,不可逾矩。”卢盈真温婉地笑着,“不知安妃带了几个侍奉的婢女来大顺?” 唐思宛不喜欢被说教,但那是皇贵妃,她只得回话,“带了四个,贴身用着的是棋舟。” 名叫棋舟的婢女站出来,行礼道:“奴婢棋舟,见过皇上,见过皇贵妃娘娘。” 盈真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丫头还小,恐伺候不好你,又是康国带来的,也不太知晓我大顺的礼节,不能在你身边时常提点。” 唐思宛刚要辩驳,盈真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对一旁的李公公说:“李闵,你去找小德子,将本宫宫里的巧书拨到长福宫做掌事宫女。”卢盈真回过头又对思宛说,“巧书是个稳重的,有什么事都可以嘱咐她去做。你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去找内务府总管江佑德,可要把这里当家一样才好。” 一面安插眼线,一面又说要当做在家一样,好话坏话都给这位高高在上的皇贵妃说尽了。思宛抬眼看了下皇上,卫景昭喝着酒,一双眼只看着场中的歌舞。 思宛知道没人会为她说话了,但止不住心中的气,语气不太好地道:“皇贵妃娘娘真是夙兴夜寐,思宛佩服极了。” 盈真淡淡地笑了笑,“安妃也该改口‘臣妾’了。本宫也是为你着想,还没习惯这些礼数,身边没有人时时提醒,就会说错做错。” 静昭仪宋采禾赶忙附和着,“娘娘对众姐妹一片关怀之意,臣妾当真是感同身受。” 在那之后,众人感到这位公主绝非一个省油的灯,便都静下来看歌舞,不去触什么霉头。卫景昭也不怎么说话,眼神却老往青栀的席位那边瞟,青栀低着头吃菜饮酒,因此竟不知道卫景昭在看她。 这样的小动作,旁人遥遥坐着,或许发现不了,盈真就坐在旁边,次数多了心下就了然。 “皇上,今天是不是该去安妃那里?”盈真忽然问了起来,脸上挂着得体而贤惠的笑容,“安妃妹妹刚进宫,皇上可要多多陪伴才好。” 卫景昭又没忍住,眼风扫过青栀,见她双颊绯红,似有些微醺,回过神来便笑着看向唐思宛,“既然皇贵妃说了,今晚就宿在长福宫罢。” 思宛起身,“多谢皇上。”一双眼瞳里似盛满了盈盈的春水,柔情地望着卫景昭。 白初微冷眼旁边了许久,只觉得所有人的面孔都或真或假,活得无比辛苦,此刻就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皇贵妃娘娘真是贤良淑德之典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三章:燃烧 卢盈真当然听得出这话中的嘲讽之意,不甘示弱地回过去,“本宫掌管后宫,自然一言一行都要为皇家子嗣绵延做打算。” 初微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舞娘们卖力地舞蹈,绽出绚丽的繁花似锦。之后又有许澄茵一曲柔柔婉婉的小曲儿,宛如徜徉烟雨江南。珍馐美食流水般上了又撤下去,把纸醉金迷的繁荣推至顶峰,仿佛六朝旧事的奢靡。 唐思宛在金雕玉砌的宫殿中迷了眼、乱了心。她确然是一国公主,但康国的国力,从来没有如此鼎盛的时候。 自己必须在这里站稳了,她想,唯有站到最后,站到比皇贵妃还高的位置,才能把这些繁华握在手心,才能为母妃带来无上的荣耀。 时间过得很快,宴会结束后,卫景昭自然是带着唐思宛离去,诸人都起身行礼,恭送二人远去。然而走到绮华宫门前,卫景昭忽然停步嘱咐了赵和一句,“着人去锦绣宫西配殿,让宫人们备好解酒茶,路上也派人注意些,今天瑾容华没少吃酒。” 赵和赶紧应着,谁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很容易就看了出来。他也不敢怠慢,特地吩咐小相子去办这些事。 唐思宛跟在卫景昭身边,自然都听见了这些话。她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道:“皇上对瑾容华真好。” 卫景昭不愿上肩舆,抬步直接往长福宫走,嘴上说着,“走一走解酒气。”又回答唐思宛方才的话,“瑾容华待朕也好。” 思宛愣了愣。 她在绮华宫跪下所说的那些话几乎没有任何真心,说到底,皇上只是一个符号,虽然卫景昭确实倜傥,但她眼界很高,也不至于一见之下便倾心。 然而就在刚才,皇上竟然说了这样的话,思宛忽然就有些心动。 是因为互相爱慕,才互相体贴吗?都说皇家没有真情,怎么卫景昭说起傅青栀时,眼睛里竟然有遮掩不住的笑意。 唐思宛想起来自己的母妃,母妃长得那样美,却也要战战兢兢地活着。康国人都说母妃是宠妃,可思宛看得很清楚,父皇从来没有用心去关照过母妃的起居,有时候甚至拿母妃一个女子出来挡那些明枪暗箭、流言蜚语。 她是真的有些羡慕了,甚至想,如果卫景昭的这份情谊加注在自己身上,会不会十分幸福? 且说妃嫔们见皇上走了,又恭送完皇贵妃,也起身三三两两地回去了。 裴婉修搭着茗儿的手上了肩舆,却忽然听见青栀在背后说道:“梦函,咱们绕远些道儿走回去吧,若是吃的喝的不发散出来,恐怕就要长胖许多呢。”青栀拉过贺梦函的手,又提高了几分声音,“皇上与我说,最喜欢女子的纤纤细腰。可咱们锦衣玉食地养着,若是发了胖,就很难瘦下来了。” 裴婉修一听之下,觉得十分有理,毕竟宫里确实没有太过丰腴的女子。但她假装没有听到,让肩舆起了。 青栀不动声色,挽着贺梦函往自己宫中走。不一会儿,小顺子赶了上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小主,婉昭仪下地自己走了。” 青栀浅浅一笑,融进沉寂的黑暗里。 裴婉修的薜萝宫在禁城的东南面,从绮华宫回去,要经过华阳宫与长福宫的赋竹亭,因薜萝宫只北面有个积雨榭,自雅昭仪搬去永安宫后,也没人再住,那条宫道就有些人烟稀少。 抬肩舆的小太监已经被打发走了,茗儿扶着裴婉修,前头两个小宫女打着灯笼,主仆一行人缓慢走着。 到了赋竹亭左近,暗暗地有些看不清路,茗儿正暗自抱怨着小主好好的有肩舆不坐,忽然听见一阵“扑啦啦”的声音在一旁的灌木丛中响起。 大家都被唬了一跳,裴婉修就命令其中一个小宫女,“你去瞧瞧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响儿?别是有太监宫女在偷情罢!” 小宫女掌着灯笼,小心翼翼地往那边去看。婉修这里少了一盏灯,一下黯淡许多。 正在忐忑的时候,忽然,众人的脸被一束光芒照亮,不远处有一簇暖黄的火光,伴随着凄厉的猫叫,向裴婉修这边移动过来。 婉修惊得呆了,不知这是什么东西。那火光移动得很快,瞬间又再近了些,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黑猫的尾巴上拖了一件燃烧着的衣裳。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偏到了很近的地方,那衣服才被猫挣脱开。 野猫受到了惊吓,飞也似地钻进林子里逃走了。裴婉修尚在愣神,茗儿骤然指着地上渐渐被火吞噬的衣物,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恐慌,“主子,是菊蕊的衣裳!是菊蕊的衣裳!” 她的嗓子很尖利,吓得远处去看视灌木的宫女不敢靠近,裴婉修更是通体一抖,一掌劈在茗儿脸上,狠声道:“你喊什么?!你怎么就知道那是菊蕊的衣服!” 茗儿被打了一个趔趄,因恐惧和疼痛而捂着脸哭泣,“奴婢与菊蕊都是宫女,怕自己步了她的后尘,因此赏荷宴上奴婢从头至尾只看着菊蕊,那身衣裳也刻在了奴婢的脑子里,松花色、水纹——就是这件。” 她语不成调,抽噎不止,在漆黑的夜里格外诡异。就在此时,从赋竹亭附近响起一阵纤细而幽寂的女声,却不见人影,“婉昭仪,你害得我好苦啊!婉昭仪,你说我会保我一命的……我烧了衣裳,是为了你……” 裴婉修大惊失色,如果说先前她还不怎么信茗儿,这下心理的防线全被击溃了,“为了你”是什么意思?只有死人才需要被烧掉的物什。 婉修提高声音,强自掩盖内心的惧怕,“滚!别来找我!本宫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本宫去陷害孟氏,就该承担这样的结果!” 良久,四下里再无任何一点声音,只有幽暗的风悄然刮过,吹散了已燃成灰烬的衣衫。 恍若隔世,裴婉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命令,“今晚发生的事,谁也不准多嘴说出去一个字儿,若是让本宫知道了有人往外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四章:挂念 等青栀知道婉昭仪称病,已是第二天早晨。 青栀接连受宠,每日都要侍奉卫景昭去上朝,已经习惯在鸟儿在窗边婉转啼叫时,就睁开了眼睛。 菱花镜里的佳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梳月用檀木宫梳为她篦头发,口气里带着得意和痛快,“昨儿晚上,薜萝宫里请了好几趟太医,动静闹得很大。听说连长福宫里的皇上都给惊动了,”梳月是打心底厌恶裴婉修那样下作的手段,说起这事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皇上那时候与安妃在一起,连面都没露,只隔着屏风让婉昭仪好生休息呢。” 岚秋不免又谨慎了起来,“知道你心里得意,可也不能这么放在脸上。在西配殿里还好,若是出了锦绣宫,恐会给小主带来麻烦。” 梳月是听劝的,赶紧敛容福了福,“是,岚秋姐姐,我再也不这样了。” 青栀手上正摆弄着清晨花房里才供上来的花,闻言就笑,“稳重是梳月的好处,只是这些时候太顺风顺水,她就给忘了,”说着看向梳月,“正如岚秋所说,可要重新捡起来才好。” 梳月屏息凝神地记在了心里,青栀知她素有分寸,并不多说,只道:“宣太医了就好,就怕她一点不信鬼神之说。宫里有人受心魔所扰,这出戏才能唱下去。”顿了顿,她又续道,“怡芳他们多半也累了,今天不去喊他们起来,等睡饱了再召过来,我细问问。” 乾明宫猗兰殿内,唐思宛昨天使出浑身的解数侍寝,把母妃和康国宫里那些嬷嬷所教的技巧都用了上,也伺候得皇上尽兴。 然而她并不习惯为他人整理仪容,也不习惯如此早就起来了。卫景昭见她睁着朦胧的双眼手忙脚乱,便唤了赵和来,对思宛温和地道:“交给宫人们去做罢。” 唐思宛拿捏着母妃所教的话,觉得此刻也该表白下自己的情意绵绵,“臣妾还是要学的,有朝一日必然能给皇上亲手着衣束发。”她明眸善睐,语气柔柔的,“能亲眼看着皇上上朝,臣妾心都是暖的。” 这话是很得体的情话,然而卫景昭听进耳朵里,却忽然想起来似乎有个人不久前才对他说了类似的话。 细细思量下,想到是青栀对她说的。也是一个这样的早晨,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说:“嫔妾每每这样送皇上去上朝,想着嫔妾的夫君是天下的王,便觉得无限骄傲。” 唐思宛不会想到自己一句话,机缘巧合下竟然让身边的男人去挂念另一个女人。 卫景昭很快回过神来,微不可见地掩下去心思,微笑道:“那么朕便去了,迟些让赵和送坐胎药过来,你乖乖喝了,早日怀上你我的孩子。” 思宛美目盈盈,似乎有些感动的泪意,“皇上……臣妾相信,皇上待臣妾是真心的了,臣妾待皇上也是。” 那么巧,这次说的是“真心”二字。上一次当着卫景昭的面提出来这两个字的,也是傅青栀。 卫景昭没有多说,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去乾明宫的路上,卫景昭忽然问:“昨天婉昭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天下之主想知道的事,赵和早已派人撬开小宫女的嘴,把来龙去脉都摸了清楚,“回皇上的话,昨天婉昭仪娘娘在回宫的路上,似乎遭遇了菊蕊的冤魂。婉昭仪受惊,就宣了太医。” “是瑾容华做的吗?卫景昭轻轻地问。 赵和不敢胡乱说话,老实地道:“奴才没有查出来,但是昨儿确实有人看到,瑾容华宫里的怡芳贺小顺子,较晚才回锦绣宫。” 卫景昭点点头,赵和以为他会有些不高兴,谁知接下来说的是:“朕国事繁重,你看着些瑾容华,有什么事她圆不过来的,你不必过来问朕,先帮衬一二。不管怎么说,这世道还该是善恶分明的,让裴氏如此受到惩罚,既不损了皇家颜面,亦是理所应当。” 赵和心里暗暗叹气,果然只要心里喜欢,不论做什么,皇上看着都是对的。 而被提及的怡芳与小顺子,今天结结实实地睡好了觉,才到青栀那里回话。 “小主想的好法子,奴才在猫尾上打得很松的结,只要跑一跑就掉了,也是天助小主,恰巧那猫是跑到婉昭仪面前才挣脱开来,茗儿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菊蕊的衣服,”小顺子眉飞色舞,“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掉得早了,凭婉昭仪的脾气,也绝对会过去看的,之前奴才往灌木丛里扔石子,她就着了人去探察。” 青栀含了一丝笑意,“婉昭仪的好奇心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她笑问怡芳,“你身量矮小,躲在赋竹亭后加上光线暗,全然看不出来,听说婉昭仪已经给吓病了。这次你与小顺子立了大功,想要些什么赏赐?” 怡芳低着头不敢看青栀,口中实在地回道:“虽说奴婢也瞧不惯婉昭仪陷害孟才人,但小主若是能赏些碎银,奴婢就感激不尽,甘为牛马。” 岚秋听这话有些势利,当即喝道:“怡芳,为小主办事是理所应当,小主心善,愿给些上次,你怎么还顺杆爬了?” 青栀并不在乎,反而拦着岚秋问她:“你素来不是看重这些的人,有任何赏赐都高高兴兴的,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急需银子吗?” 怡芳轻轻用脚在地上蹭,显出忐忑的心情。然而小主的话不敢不答,只能嗫嚅着说出实情,“是家里出了事,前些时候奴婢的爹出去做工,搬大圆木时被砸伤了腿。”怡芳年纪还小,说到这里,担心之下有些哽咽,“如今家里只有奴婢与奴婢娘赚钱,爹养伤也是一笔开销,奴婢只能厚着脸皮,和小主说这样的话。” 青栀微微皱起了眉,怡芳用手背擦着眼泪,信誓旦旦地道:“但奴婢再穷,也不会像黛痕那样,做出背主求荣的事来,可是真要来求小主,又有些说不出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五章:丹砂 青栀这才和气地道:“我并不是说你什么,只是你家这样的情形,原就该早些和我说。黛痕跟雅昭仪那样久,不也是为了家里的事才走到那一步?”她越发缓了语气,“我与你们,都是锦绣宫西配殿的人,在宫里只有守望相助才能一齐好好地活下去。既然是一家子的事,也不仅是怡芳,你们以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也直接过来告知我。” 这话一说,小顺子等人都觉得十分感动,全跪下谢恩,表白自己的忠心。 正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外面有人进来禀报,说是穆太医来请平安脉。 青栀赶忙打发了梳月去请,不多时,穆元良低着头由小宫女带进来,行过礼后从诊箱中拿出搁手腕的枕包,请青栀放上去。 青栀见他面色凝重,暑热的天气也确实让人烦躁不安,便有意活络下,“什么事情,让一向稳重穆太医连神情都收不住了。” 穆元良一边诊平安脉,一边迟疑地道:“小主月事延迟,肾气有亏,微臣怕自己多想,但又止不住担心,故此神色凝重。” 青栀倒是尽量放松心情,往好的方面想。 然而穆元良长久谨慎地诊过脉后,退后了两步,躬身而肃然地说:“若微臣没有摸错,小主的脉轻按可得,重按则减,是浮脉,主要是由于外感病邪停留于表而导致。眼下,小主的脉象已浮而无力,属内伤久病因阴血衰少。结合其他症状,微臣这段时间又回去翻了医书,有几分把握的说,小主多半是丹砂中毒。” “中毒”两个字一出来,陪在身边的岚秋和梳月都惊的呆了,甚至不能置信,梳月是最心疼自家小姐的,当下就急切地问:“有大碍吗?这丹砂要怎么解?小主的吃食太医您也看了,并没有什么含毒的菜肴啊。 穆元良沉重地说:“这也是微臣难以索解之处,这样的丹砂,原本是……青楼女子用来避孕之物,每天茶水中放少量,甚至可以杀死腹中胎儿。但是丹砂的副作用也很大,不仅会引起月事失调,若剂量不对,更会置人于死地。倘使长期喝下去,也会损伤人脑,损坏肾气。” 手心里是绵密的冷汗,在酷热的暑夏里逐渐蔓延到背上,不过是才得宠一个月,就已经是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么?青栀压制着惊慌,尽量稳着声音问:“能不能查出来是从哪里入口的?” 穆元良也是疑惑,“按道理说,小主只食用过猗兰殿与锦绣宫西配殿的饭食,猗兰殿有重重內侍把关,亦有银针试毒,是不会有这些脏东西的。而小主这里的膳食,岚秋与梳月二位姑娘也几次拿去给微臣检视,并没有任何问题。” 青栀静静地想了会儿,纤细的指头在桌面上敲出清碎的声音。忽然,她想起一件事:“穆大人,麻烦你给岚秋和梳月诊诊脉。” 穆元良眼睛一亮,这两人一直跟在青栀身旁,若是有同样的病症,说明是三人共同接触的东西导致的,如果她们并没有,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诊脉下来的结果是岚秋尚好,梳月却也有些中毒的迹象,只是远不如青栀那么深。 穆元良良久沉思,满屋子里寂静无声。青栀不是太医,反而能跳出固有的思维,轻轻地问:“穆太医,这东西除了入口,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进入人的身体?” 穆元良换了个思路,终于打破了关窍,有些急切地道:“小主聪慧。若把丹砂磨成粉末,粘在皮肤上或吸入鼻中,长此以往或许也会中毒。” 青栀点点头,“既然有这个可能,索性把我这屋里上上下下全查一遍,若是不绝了这个源头,即便解了毒性也无用。” 得了这样的命令,西配殿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行动了起来,把平日里能接触到的东西地都小心翼翼翻捡出来,摆放在长桌之上,光衣物都有十余件。 穆元良不辞辛劳,一样一样地细细查看。青栀十分心细,让小顺子去给太医院带个话,说今日请平安脉的穆太医有要事,麻烦太医院另派一位,瑾容华有重赏。 且说查完所有的发饰衣物,已过了一刻的时间,穆元良一无所获,不免有些心急。接下来便是一些拿在手上的小玩意儿,他拿起一方绢帕,对着光检查。 青栀随着他的动作,一颗心也是忽上忽下。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西配殿固若金汤,没想到这样随便就被人下了毒。 “是这个!”穆元良忽然惊叹,惹得所有人心尖上都颤了颤,只见他把一柄团扇用双手举过谦卑的头顶,“若微臣没有看错,这扇面是海棠红,其间被撒了磨得极细的丹砂粉末,若小主常用此扇,每每扇风之时,粉末就会进入口鼻。” 青栀只看了一眼,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穆元良手里的那只扇子,正是皇上钦赐、自己常用的花鸟竹柄松针纹团扇! 夏日悠长,暑天气盛,这扇子又是青栀很喜欢的,如果发现得晚,后果可能不堪设想。青栀明白得很,下手的人不仅要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力,更是要她的性命。 青栀极力忍住心中的害怕,冷笑两声,“我傅青栀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人动这样灵巧的心思!”说及此处,她拉过梳月的手,“是我连累了你,这扇子常常是你拿着为我扇风,多少也影响了你的身体。” 梳月倒不在意这个,只是又怕又气,她和小姐两个人到底从小都是闺阁里的女儿,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狠厉的心机。梳月恨恨地道:“小主,能进这屋子的人就那么几个,咱们拼了命也要把她抓出来。” 青栀反而镇定了些许,“何必拼了命,待会儿把她们都召进来,我自有法子。” 穆元良静静地等着小主的命令,内心也在懊悔没有护好自己的恩人。过了一会儿,只听青栀又问:“穆太医,我与梳月以后是否还能有孩子?这毒究竟要怎么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六章:红粉 “回小主的话,小主虽然吸食少量,但未伤及肌理,只要微臣开几剂方子,把毒素渐渐排解出来,就无大碍,但是这毒凶猛,大约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解尽。只是这期间,”穆元良微微顿了顿,才说出让人难过的事实,“小主恐怕都不会怀上孩子。至于梳月姑娘,只需跟着小主喝药,亦能调理好,甚至比小主恢复得更要快些。” 青栀颔首,虽然难过,到底还是稍微放下心来,“既如此,你把剩下的东西全检查了,有问题的都拎出来,然后便可回太医院了。” 如此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好在除了那柄团扇,其余的东西上面都没有丹砂。 等穆元良走后,青栀垂眸想了一会儿,对梳月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才道:“把西配殿的人都聚过来。” 小顺子领了命,赶紧就去做这件事。 很快,不明所以的宫女太监都到了殿中。因青栀从入宫时的正五品昭华一路擢升至正四品容华,内务府也按着位份往这边添了不少人。 青栀打量了一会儿,才温和地笑起来,“今天喊大家过来,也没旁的事,主要是看你们平常做活辛苦,如今又是三伏的天气,恰巧贺充仪那里做了些解暑的冰糖糕,我已让梳月去拿了,大家一起分着吃。” 众人正谢着恩,梳月一脸惶然进了来,端着一盘冰糖糕屈膝请罪道:“奴婢方才去整理糕点,忘记腰间插着小主的团扇,移动之间扇子跌落到冰糖糕之上,也不知有些什么红红的东西沾了上去,大约是夏日里的花粉。弄脏了糕儿,还请小主责罚。” 青栀倾着身子看了看,确实每一个冰糖糕都沾染了些红色的粉末,不免有些皱眉,“你一向是稳重的人,怎么这样不小心。”思虑了一下,她续道,“这些吃食是贺姐姐对咱们西配殿的一片心意,丢了不好。梳月,你将功赎罪,现在就去召穆太医过来看一看这花粉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再散给大家。我瞧着这颜色倒是美丽,衬着白色的点心,也算是锦上添花了。” 梳月赶紧起身,拿着就要出去,忽然有个小宫女伏地道:“启禀小主,其实这并不算什么,能得到小主的赏赐,已经是奴婢们的福分了。这大暑天的,何必梳月姐姐来回跑一趟呢?” 青栀有些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岚秋在一旁小声地提醒,“这是洒扫内院的伶佳,平常很少到小主跟前,只是有时候送花房上贡的花草,会帮把手带进来。” 青栀颔首,和气地笑着,显得从容又平易近人,“让穆太医来瞧瞧也不是什么难事,究竟是我赏给你们的东西,万一这花粉有毒,可怎么办?” 她的语气里着重了“有毒”二字,眼风扫过众人,见大部分人脸上都是感动的神色,唯有伶佳面容平淡,看不出心中所想。 怪不得别人会择了伶佳做这样的事,倒是个坚定稳重的。青栀在心里猜测。 等梳月当真拿着东西往外走时,伶佳的心渐渐凉了下去——太医很快就会发现那不是什么花粉,而是剧毒的丹砂,所有曾进过寝殿的人都会被彻查。伶佳悄然握住了拳头,不到查及自己身上的那一刻,或是没有证据,她绝不会承认。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呆在西配殿虽然要守着规矩,但到底比普通的房屋凉快舒爽许多,还不用做活,因此都没有什么怨言。 “吱呀”一声响起,殿门被缓缓打开,有滚滚的热浪一涌而进,压抑在每个人的肌肤上。梳月的声音清晰无比,一字一句传入十来只耳中,“穆太医说这是凤仙花的花粉,宫里很多地方都有,吃下去并无大碍。” 许多人送了一口气,伶佳更是极力掩盖自己脸上的疑惑。青栀点点头,忽然笑着说:“这样吧,伶佳说话好听,这一次便把糖糕都赏给她,其余人小顺子带下去,一人赏一碗冰块浸着的乌梅汤。” 宫人们虽然羡慕伶佳因伶俐的口角得小主另眼相待,但冰块在这宫里可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到的,也愿意去尝尝鲜。 一时人走得尽了,只留伶佳一个人站在屋中,她生的并不算很好看,可能是长久在外劳作的缘故,面色也有些偏黄。此时她诚惶诚恐地半低着头,脸上还做出欢喜非常的模样。 “梳月,把东西摆在伶佳面前,给她赐座。”青栀道。 还不等伶佳反应过来,茶水糕点一应都摆在了她的面前,另有一张小马扎放在了她的身后,示意她可以坐下了。 青栀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今儿这些冰糖糕全是你的,你就坐在这里,一块一块全部吃完。我这里最讲究赏罚分明。” 伶佳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她凑得近了,才把糖糕上暗红色的粉末看清楚,一时竟然不敢抬手去拿。 青栀的声音却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才刚说只要是我赏赐就是你的福分,怎么,到了这会儿却不想吃了?” 伶佳勉强笑起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努力找着理由,“小主,奴婢现在还不饿,想把小主所赐的东西好生收着,带回去慢慢吃。” “我让你现在就吃完!”青栀的语气骤然冷了下去,仿佛寒天的三尺之冰,直冻到人心底,“梳月,你盯着她,若是有一点漏了,就扒开她的嘴,把团扇上的红粉一并倒进去!” 伶佳心惊无比,抬头看见青栀古井无波般的眼睛,不知怎么膝盖一屈,就跪倒在地,“求小主饶过奴婢,求小主饶过奴婢! 端坐在主位上的人儿却幽幽地问:“奇了怪了,你为什么向我求饶?” 伶佳一愣,才觉出自己犯了大错,若是不知道那粉末是什么,纵然青栀的语气坏些,那也是太医才看过,说可以食用的东西,怎么她却看出来这样东西有毒? “奴婢只是以为……”她尚要描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七章:真相 青栀直接打断她的话,不再留一点情面,“岚秋,去找慎刑司的人把她立刻带走,没得脏了我的西配殿。” 见岚秋有些迟疑,青栀又道:“我用不着问是谁指使她害人,也不必留她的性命,只需把慎刑司的种种刑罚在她身上过一遍就是了。她既敢拿这样的脏东西害我,便是受尽折磨而死我也不会动一动心肠。” 伶佳彻底懵了。岚秋看了摊在地上的人一眼,靠过去用鄙夷而低幽的语气说:“还没明白么?你那些小动作,小主早就一清二楚。你认不认,想不想供出幕后主使,都不要紧,反正你这样背主的人,小主无论如何都会把你弃了!” 伶佳没有想到呈现在面前的就是如此结果,正瞠目结舌,岚秋又补了几句话,那声音冰凉沉重,把她往死里压:“凭皇上对小主的恩宠,你趁屋里没人偷摸进来下毒,这是什么罪你知道吗!你觉得谁能救你?等你的,只有抽筋剥皮的阿鼻地狱。” 如秋风中瑟瑟发抖的秋叶,伶佳看见青栀悠闲地拿起茶盏饮了一口,无端就觉得真如岚秋所说,她确实不在意,就是一门心思要自己的命。 慎刑司那些耸人听闻的七十二道刑罚从眼前掠过,剥皮,插针,活埋,抽肠。她知道,只要自己进去,就再也出不来。那样的痛苦一件件加诸在身上,还有法子让人不能一死了之。 “小主,小主。”伶佳是真的怕了,之前的那些想法,如何反抗,如何暗度陈仓,全部被推翻,眼前的人根本不按审讯的那一套来,一门心思把人往火坑里推。 “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做出那样背主求荣的事来,求小主宽恕,求小主发发善心。”伶佳痛哭流涕,妄图去抱青栀的腿,被岚秋和梳月拦住。 青栀意态悠闲地说:“我对你发了善心,可旁人会对我留有余地么?你若想将功折罪,或许还能保住一命,可你倘若还要拿乔,立时就送去慎刑司,一刻不留。” 伶佳忙不迭地点头,背脊还在微微颤抖,“只要小主还肯听奴婢的话,奴婢知无不言。 青栀这才淡淡地问:“为什么要害我?” 这个问题好回答,伶佳伏地,犹带着几分哽咽说:“有人许给奴婢,说若是能把这些事做好,她会帮奴婢去……去接近皇上。” 小顺子直接轻“呸”了一声,其他人也显出十分瞧不起的模样。 青栀道:“接近皇上?” 伶佳不敢再说假话,只能硬着头皮把所有的事情细细讲给青栀,“这宫里常有不得宠的主子推荐心腹宫女伺候枕席,以谋取皇上垂怜的事,奴婢一时昏头,就信了。” 青栀静了静,伶佳说得委婉,却已经很明白——因为自己得宠,所以身边的人多半无望成为妃嫔,这个伶佳才会动脑子去走歪门邪道。 微微叹气,一则,成为皇上的女人,一辈子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下争斗又有什么好;二则,自从青栀心里有了卫景昭的影子,听到这样的事实在也并不高兴,“所以究竟是谁要害我?” 伶佳稍稍犹疑了一下,青栀已甚不耐烦,朗声说:“带她去慎刑司,既然不愿说,我绝不勉强。” “我说,我说!”伶佳见小顺子又在往这边走,脸上是大仇得报的快意,赶紧倒豆子似的讲出了实情,“是董德媛,她身边的泛雨给我这些东西,让我找机会放在小主的扇子上。奴婢求小主饶命,求小主饶命啊!” 青栀默默地看着她一下一下地磕头,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西配殿,心里有些不忍。但很快她就提醒自己要抑制下去,“你知道这东西是剧毒,却还是下在了我的扇子上。这样吧,我说几件事,你若能都做好了,将功赎罪,我会让你免了死罪,自然,活罪你仍要担着。” 梳月松了口气,她很怕小主一时心善。而伶佳见有活下去的指望,哪里还有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只会一劲儿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地做小主吩咐的事。 宫漏沉沉夏日长,良久,西配殿的大门终于又开了,伶佳从里面出来,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有人半是嫉妒半是羡慕地问:“怎么在里面呆那么久?” 伶佳努力扯出一丝得意,“小主是很和善的人,留我在里面吃完了糖糕,又问了我家里一些事,才让我出来呢。” “啧啧,看来不多时你就要调到里面伺候了,伶佳姐,你若是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这些人呐。” 伶佳满心苦涩,却不能表露半分,反而要做得愈加轻松高兴,“自然,我与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且说乾明宫勤政殿内,听到青栀今天不舒坦的卫景昭,顺手就翻了她的牌子,还问赵和:“可知道瑾容华得了什么病?这伏天是让人难受。” 赵和极会说话,“奴才去问了,岚秋说小主这一回生病,得见到皇上亲自同皇上说才好。奴才想,皇上昨儿对安妃娘娘那样好,且得左右逢源,后宫里才不会有各式各样的毛病呢。” 卫景昭笑着摇摇头,“瑾容华从来是温婉知礼的,如今被你说的,倒像是也学得拈酸吃醋的习惯。” 赵和知道他这话并没有生气的意思,陪着笑说:“说起来这可不也是皇上宠出来的?” 卫景昭倒还有几分得意,“你这话说得很对,她从前不这样,倒还真是朕宠出来的。” “可见小主都是顺着皇上来的,皇上待小主好,小主心里头也明白。”赵和微微躬着腰。 卫景昭斜眼看了看他,“你怎么总是为瑾容华说好话?宫里面的事你很少置喙,好像以前也只为柔贵妃说过这样的话。” 赵和把为人处世的学问重重叠叠地掩盖在满脸笑意之下,“奴才说句掏心窝的话,一是这二位主子从来不曾为难过宫人,皇上也知道,奴才管着内务,这些事都看在眼里。二就是奴才的私心了,奴才冷眼看着,皇上与她们二位在一起时,面色是最轻松惬意的。” “阖宫里你最知朕。”卫景昭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赵和老实地笑着,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八章:认罪 这一天跟在青栀身边去猗兰殿的不再是岚秋,而是一个新提上来的小宫女。人世沉浮,在宫里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远在明月阁的董玉棠得知消息后还在暗自高兴——伶佳爬得越高,越能助她成事。 而除了赵和没有人知道,猗兰殿里烛影幢幢,伶佳跪在地上,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给了坐在上首的卫景昭。 “董德媛?”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似乎想要再确认一下。 伶佳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只是被他人威逼利诱,“确实是衍庆宫明月阁的那位董德媛。奴婢没有见到她,但她身边的泛雨亲自来与奴婢说这些事。那丹砂粉末,也是泛雨亲手给奴婢,并教奴婢怎么做。皇上您想,奴婢在这宫里举目无亲,哪里有本事弄来丹砂呢?” 卫景昭刚要说话,青栀忽然出声了,柔柔的语气里也不见什么不高兴,“皇上,嫔妾想,既然董德媛并没有出面,可见想害嫔妾的不是她。皇上不如也不要计较了。若是再把泛雨提审过来,动静就闹得大了,到时候太后她老人家也要担心。” 在卫景昭的眼里,董玉棠只是一个有些任性、有些张扬的小姑娘,倒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伶佳说得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不起疑心。兼之青栀的话虽然听起来善解人意,却让他愈发想查清楚。 “你是懂事的,朕先前也奇怪,你明明不少承宠,却一直没有身孕。”卫景昭脸上现出隐隐的怒气,“但是你身体都被伤成这样,朕如何能忍?你说得很对,白白叫来泛雨,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赵和想个法子,不惊动旁人召泛雨过来,与这个宫女对峙。至于最后否牵连至董德媛,朕视事实而定。” 青栀的心稍稍凉了凉,都说帝王多疑无情,果然她猜对了,只要有太后和董家在,皇上是不会真正惩罚董玉棠的。 赵和也甚机敏,随便找了个由头,很快就把今晚不值夜的泛雨带到了勤政殿。 泛雨一进来,看见伶佳跪在地上,满脸的恐慌,当即就想“坏了”。然而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只能老老实实跪下。 卫景昭的声音带着君临天下的压迫性,“瑾容华团扇上的丹砂是怎么回事?” 泛雨知道绝不可承认,沉着地说:“皇上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卫景昭也不多问她,反而撇了伶佳一眼,“你说谎?” 这个时候,伶佳哪里容得旁人撇清,拉扯着泛雨喊道:“七月十三那日,你我在衍庆宫外见面,你问我瑾容华有没有什么红色的、常用的东西,我告诉你有一柄团扇,然后你就把丹砂给我,让我洒在上面,这件事我历历在目,你却说听不明白?!” 泛雨一面避开她的撕扯,一面大喊冤枉,“请皇上明鉴,奴婢并不知道这个宫女到底在说些什么。” 伶佳急红了眼,发现果然如岚秋所说,真的事到临头了,没有人会救她,包括曾经信誓旦旦的泛雨。她当即什么都不顾了,“皇上,奴婢说得句句属实,如果您不信,可以去奴婢屋子里搜查,包丹砂的油纸、德媛赏的珠钗,都在床头的柜子里放着。” 泛雨忍不住道:“你说的这个油纸,还有一枚珠钗,又能说明什么问题?皇上,请不要相信这等小人的污蔑之言!” 伶佳阴冷地笑着,“正是怕你们一脚踹开了我,那天我与你见面,特地让洒扫宫道的好姐妹过去那边,亲眼看到了全程。如果你们不是这样丧尽良心,我原本不预备把她牵扯到这事情当中。可事到如今,是你们主仆把我推下深渊在先。” 膝行两步,伶佳向卫景昭连连磕头,“求皇上给个恩典,奴婢那朋友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看见泛雨递东西给奴婢,请皇上不要为难她。奴婢不敢在大殿上说出来,怕有人知道她是谁,之后会加害于她。” 卫景昭理解深宫里的这份守望相助之情,轻轻颔首。赵和便上前小声问了那人名字,然后告退出门了。过了好一会儿,赵和急急地回来了,在卫景昭耳边说了几句话。 再开口时,卫景昭的口气已经非常严肃:“泛雨,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么?!” 泛雨颓然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她知道逃不掉了。 再开口时,她半晌才听出这个沙哑而颤抖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是奴婢,奴婢记恨瑾容华抢了我们小主的风头,所以想到了这样阴毒的法子,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她重重拜在地上,“小主晚上睡不着觉,以泪洗面,奴婢心疼小主,才一时脑热做了此时。求皇上赐奴婢一死!” 青栀倒有几分感慨她的忠心,只是在自己看来,事情若是到此为止,和董玉棠想要谋害性命相比,惩罚实在太轻了。 莲步轻移,曲裾纹丝不动,青栀绰约地走到卫景昭面前,挪步行了一礼万福,温柔地说:“皇上,请听嫔妾一言。这桩事情说来说去,与董德媛也是无关的,请皇上不要迁怒于德媛。至于泛雨,她虽然一直伺候在德媛身边,深得德媛喜欢,但到底心术不正,打发去慎刑司做苦役也就罢了。这样的事,从来是宜小不宜大的。” 卫景昭打心底确实想大事化小,泛雨把罪名大包大揽也符合他的心思。但是当这些话从青栀口中说出时,他竟然觉得有些心疼。 只听她面容平淡,接着又道:“皇上也不必想什么理由,就说泛雨夜里冲撞了嫔妾,嫔妾请示过您后,打发她去慎刑司了。如此一来,以免皇上还要去与董德媛解释,说到底,泛雨所害的也确实是嫔妾。” 卫景昭皱紧了眉,对她伸出手,“这样太委屈你了,你是受害者,还要费尽心思为旁人遮掩,朕如何舍得?” 青栀悠悠一笑,走到卫景昭身边,一双白玉般的小手被他大大的手掌包围。她巧笑嫣然,回头对赵和说:“赵公公,先把她们两人带下去,严加看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零九章:联合 赵和见皇上没有反对的意思,忙照吩咐做了。 这边青栀见人都下去了,才安抚似的对卫景昭说:“景昭,我或许达不到圣人的境界,但‘以德报怨’这四个字还是懂的。既然整件事情都只是宫女作祟,又何必闹得太大呢?泛雨打发去慎刑司了,伶佳就留在我身边,我也会罚她,也会慢慢给她讲道理。说到底,人之初,性本善,慢慢来,都会改好的。” 她有些撒娇的意味,一份菩萨似的心肠让卫景昭又怜又爱。何况董玉棠确实也动不了,有太后这样的靠山,自己就算查下去,将她打入冷宫,太后也一定会为了董家而去求情,到头来还是青栀受委屈。 索性就这样尘埃落定。 卫景昭觉得须得弥补青栀,除却晚上的百般疼爱,到得第二天,更是把上好的补品流水般送入锦绣宫西配殿,直教人看红了眼。 而最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当属董玉棠。还在偷笑青栀生不出孩子的小美人儿一觉醒来,听闻自己的贴身宫女泛雨,因着“冲撞瑾容华”的罪名,已经被发配至了慎刑司做苦力。 “这是什么道理!”玉棠觉得自己要发疯,用什么东西都不顺手,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她傅青栀是个什么东西,又没有管理六宫之权,凭什么处罚我的宫女!” 来禀报这事的是明月阁的太监小海子,知道小主的脾气差,根本不敢说自己也糊涂着没闹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委婉地道:“奴才听到消息,是这么回事。听说那瑾容华也没有越权,是禀告皇上之后,才打发泛雨去了。” 玉棠手里的芙蓉茶盏直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如今得着宠,说什么皇上不同意?贱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肚皮争不争气,就来找我的晦气。不行,我要去乾明宫求见皇上。” 小海子面有难色,跪下恳切地阻拦,“泛雨才被罚,您就去喊冤。都说皇上是金口玉言,小主虽也得皇上喜欢,也不好哄着皇上一下子就把昨天才下得令改了啊。何况小主也不知道来龙去脉,就这样过去了,皇上更要不喜了。” “啪”的一声,小海子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玉棠柳眉倒竖,随手把桌上一张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并上面的一套芙蓉白玉杯扫到了地上,“我就知道这明月阁上上下下,除了泛雨,全是些没本事的。才发生的事儿,你到了这会儿,连个来龙去脉都弄不清楚,我要你这阉人有什么用!” 小海子受了辱,亦是满心的委屈,但面上不敢有半分显露,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只晓得不断地磕头。 玉棠犹自不解气,上去踹了两脚,恨恨地道:“你去打听,把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问出来,我就不信了,这贱人能翻出我的掌心。” 小海子应着,如同大赦,赶紧爬起来一溜烟地出去了。 失了泛雨,等同于断了一臂,同伶佳那边的线也要断了,玉棠咽不下这口气。明月阁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清凉的温度也静不下来她愤怒的心。 小海子磨磨蹭蹭地回来后,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董玉棠听:“奴才去求见了赵公公,赵公公事忙,就让小相子过来告知奴才。说是昨天瑾容华被召侍寝,本来身子就不爽快,泛雨也不知怎么回事,在乾明宫左近冲撞了瑾容华,就这么着,泛雨才进了慎刑司。” 自然,这些都是赵和编排好的说辞,更是教给了小相子——不论谁问起,都这么说。 这个回答让玉棠更加不乐意,“问来问去只有‘冲撞’两个字,怎么冲撞的,冲撞到什么地步了,也没个准信。我看,指不定是这贱人故意寻了个由头,恃宠生娇,针对于我。” 小海子喏喏地应着,忽然听董玉棠阴森森地道:“交代你一件事,做得到吗?” 且说整个宫里随着太阳的升起,很快就传遍了这件事。皇贵妃听后也不太高兴,问着凌香:“你们都说瑾容华是个守规矩不逾越的人,如今呢?后宫可是本宫在管着,而不是她们的锦绣宫。” 凌香倒不完全这么看,“主子,小闵子前段时间才看到泛雨和伶佳来往,转眼伶佳被提了上来,泛雨却被丢进慎刑司,奴婢猜想,会不会与这事有关?” 赵和把消息封锁得太严实,连卢盈真这边都一抹黑,只能猜测着,“你说得有理,多半是伶佳把事情前前后后说出来了,举报自然有功。”她淡淡地说,“董德媛也太没用了些,你瞧她这眼光,都挑了些什么人办事。” 凌香也不希望主子难受,但是她实在觉得这瑾容华还不至于到威慑皇贵妃的地步。就好比雅昭仪一样,当初那么得宠,偌大的积雨榭仿佛飘然世外,只赐给她一个人住,也不许人去打扰。到了后来,说失宠也就失宠了。 凌香以为,傅青栀不过是下一个何雨深罢了。 盈真却总感到不对劲,她到底是枕边人,隐隐觉出皇上对傅青栀的态度,似乎已经不是对待一个“宠妃”那么简单了。 眼下被众多人讨论着的青栀却稳稳当当地坐在柔贵妃对面。月华殿殿如其名,在热闹的后宫里是极寂静的所在,夏日里不需用冰,幽凉的气息就氤氲了整个大殿。因主人不喜点香,桌案上只放了些时令的鲜花蔬果,十分清新可人。 白初微抬眼看了看青栀,似有些没听明白,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想让本宫助你打压董玉棠?法子倒是不错,但是你们之间何以忽然结了这么大的仇恨?” 青栀对待白初微一向足够坦荡,索性就把董玉棠如何害她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末了她说:“娘娘,嫔妾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人,若非被他人如此欺到头上,也绝不会设计引君入瓮。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她从此收敛不再害我,这一招对她就没用,如果她还想加害,便也是咎由自取。” “即便你说得都有理,”白初微轻轻一笑,“本宫又为什么非帮你不可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章:联手 青栀既然来了,就是有备而来,她轻轻起身,带着柔软的笑意说:“若娘娘肯帮我,我亦有一份礼物赠给娘娘。皇上现在因着一些事有愧于我,想来这些时候不论提些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皇上都会同意。”青栀放低了声音,“娘娘,您很喜欢孩子,是吗?” 白初微细细想了想,咀嚼着她话里深层的含义,“你的意思,本宫或许明白了,但是你就这样有把握?” 常人都会努力证明自己的能耐,青栀却摇了摇头,诚恳地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嫔妾会竭尽全力,若是此事不成,往后的日子里,嫔妾会牢牢抓住每一个机会,回报娘娘。” 说完,她深深拜下,以示诚心。 过了一会儿,白初微才和气地说:“你起身罢。先前你过来进言,本宫还没有谢过你。” 如此两个人相视一笑,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知道这就算联手了。 青栀才回到自己的西配殿,就听闻董玉棠虽没有去乾明宫折腾,却跑去慎刑司想要见见泛雨,毫不意外,被赵和的人挡了回来,说是“没有皇上允许,旁人不可进慎刑司提审犯人”。 玉棠气了个倒仰,终于没有按捺住,带着小海子几个人就往乾明宫勤政殿去了。 赵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为难,谦卑地笑着说:“小主,皇上正在批折子,这会儿是谁也不见的。” 玉棠倒也不蠢,知道这是整个大顺最重要的地方,并不敢大吵大闹,只是才在赵和的人那里受了气,没有什么好脸色,“这样吧,你去问问皇上有没有时间,若是没有,便告知皇上我想去看看泛雨,请他肯首。” 赵和看了小海子一眼,小海子一脸的难言之隐,心里也就明白了,多半是谁都劝不住这位主子。他便笑着说:“若是平常,奴才一定为小主通传一声,只是皇上方才还说不许人进去打扰,请小主体谅奴才。” 玉棠冷笑了两声,“恐怕来的是瑾容华,你们就要立刻进去通报了吧?打量我是傻子呢?!赵和,我知道你是御前的太监,比旁人都要体面一些,但慎刑司的人都说是奉了你的命令才不肯让我进去见泛雨。我来此处,就是要提醒皇上,或许有些人在借着他的名头,与内宫妃嫔勾结,只手遮天!” “小主这话可不能乱说,”赵和见过大场面,根本不在意玉棠的讥讽之语和扣下来的诛心之罪,反而又是劝诫又是圆滑待人,“若是没有这回事,小主就是制造谣言、混乱后宫了,所以还是慎言得好。只是小主既然这样说,听起来就是大事了,奴才还是拼着被万岁责骂去通报一二。” 勤政殿是极其安静的,卫景昭朱笔不停,早就听见外面有女人的声音细细地传进来,等赵和进来了,还没说话,就问:“是董德媛来了吧?” 赵和一肚子苦水,显得一张脸上也苦意甚浓,“皇上,您与瑾容华是一片苦心,想要大事化小,可偏偏这位董德媛不是啊。她一心想知道泛雨究竟做了什么,奴才极力掩饰,她却骂奴才与后宫勾结,只手遮天。求皇上您明鉴,奴才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卫景昭挥挥手,有些不耐烦了,“朕还不知道你?不用在这里表白。你只说董德媛被你劝回去没有?” 赵和道:“回皇上的话,这儿是勤政殿,没有您的肯首,奴才不敢放小主进来,也说了您在批折子,这会儿没工夫见人,但小主不肯离去,偏要让奴才进来问问——小主想见泛雨。” 卫景昭皱眉看了他一眼:“赵和,你越发会当差了,你是跟在朕身边的人,竟去听别人的话,这太监总管的位置,朕看你是不想要了。”又道,“泛雨身上挂着毒害妃嫔的罪名,董德媛如果去看视,更加牵连上了,朕这是为她好。” 赵和赶忙起身,自责道:“奴才糊涂了!奴才这就去把这事儿办好。” 卫景昭又低下头去看折子,不再多言。赵和这边出来了,他知道皇上对董玉棠是否对傅青栀下毒存着疑心,所以才不想见,便带着微笑和气地说:“小主,奴才去启禀了皇上,然而皇上确实政务繁忙,一时不得闲,这大日头的,小主来来去去也是辛苦,不如赶快回明月阁吧。奴才已经嘱咐了内务府,千叮咛万嘱咐挑个好的大宫女给您呢。” 玉棠的雪白贝齿咬住红艳的下唇,“皇上不肯见我?那么泛雨呢,我能否去看看她?” 赵和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皇上确实正忙。而慎刑司那边乌烟瘴气,皇上的意思是小主别去,免得中了暑气。” 董玉棠在勤政殿铩羽而归的事传至了万寿宫,太后亦有些惊疑,“皇上竟然为了傅家的闺女至玉棠不顾?” “可也不能这么说。”春羽一如既往地开解太后,“主子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倘若一味觉得皇上做的不对,恐皇上也会觉得委屈呢。” 太后颔首:“你说的哀家自然懂得,不会去质问皇儿,只是往往董家出了什么事情,皇儿都会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不去计较,怎么这一次偏偏如此上心。”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关键之处,威严地问,“最近皇帝是否独宠瑾容华?” 春羽不敢说谎,“皇上对瑾容华确实宠爱有加,独宠却谈不上,据奴婢所知,前天皇上便是宿在安妃的承安殿。” “那天安妃进宫,本该如此。”太后心下有些不喜,“那瑾容华饱读诗书,家教森严,本该知道‘雨露均沾’才是后宫安稳之道,竟然趁自己侍寝之机哄得皇上将一个正五品德媛的贴身宫女打入慎刑司,这是怎样的心机!” 春羽见太后已经不甚高兴,不好逆着再劝,只能顺着说:“是,瑾容华尚年轻,许多该稳重的道理还没学会,太后是要多费心管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解释 太后叹了叹,“哀家在她进宫前就担心,她这样的门楣,又生了如此品貌,若是嫁与门当户对的年轻公子也就算了。而入了宫里,不得宠倒还好说,一旦得宠,便是后宫动荡的源头。如今她只是同玉棠过不去,哀家还不至于为了个宫女亲自去和她计较,但是就怕养虎遗患。” 春羽听这话越说越厉害,也有些胆战心惊,趁着倒茶的机会,特寻了得力的人去勤政殿传话,说皇上若是得闲,请来一趟万寿宫。 卫景昭原本也有亲自去给太后解释的意思,听闻春羽姑姑传话,又眼见太阳已快至中天,便搁了手里的奏折,吩咐把午膳摆在延福殿,坐着步辇去了。 春羽亲自迎出来,笑着行礼道:“皇上来了。” 卫景昭忙亲自搀她起来,“春羽姑姑从小看着朕长大,这些礼数原就让免了的。” “皇上对奴婢都有这份尊重的心思,就知道您与太后之间,一定不会生出嫌隙的。”春羽笑眯眯地把他往里面引。 卫景昭皱了皱眉,“有什么事惹得母后不高兴了?” 春羽只盼着这母子俩好,因此也不掩盖,“皇上睿智,自然是董德媛身边那个宫女的事儿。奴婢想着,事情虽小,但可不要让皇上与太后之间闹出什么不愉快才好。” 卫景昭点头,“春羽姑姑提点的是,朕会缓着些同母后细讲,必不让老人家心里头难受。” 有了这句话,春羽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路将皇帝恭恭敬敬地引了进去。 比之早晨,太后的凝重已经散了些许,见到儿子时心里慈爱更甚,“皇儿平身罢。近来政务繁忙,听闻勤政殿的奏章堆积如山,咱们母子很少一同吃饭了。” 卫景昭有些愧疚,请罪道:“全是儿子不孝,请母后恕罪。实在是最近北方纳喇国蠢蠢欲动,所有的防守工事都要加强,另一则,儿子预备去北方巡察。这样安排下来,总是有无尽的事,陪伴母后的时间就少了。” 同“天子出巡”这件大事比起来,后宫之事根本不叫什么事,太后果然着急地问:“这有什么不孝的,倒是最终还是定了要出去吗?” “是,北方一向是兵灾之地,儿子不得不防。” 太后沉吟半晌,才道:“皇帝要挑好周围跟随的侍卫,别叫歹人钻了空子。好在赵和会一直跟着照顾,哀家尚能放心些。” 卫景昭微笑着说“是”,亲自为太后添菜。 太后不禁又问了句:“皇儿此次出巡,是否会带后宫妃嫔同行?” “不会。”这一点上,卫景昭很果断,“去北边巡察军防不比去南边游历,朕按着所规划路线走下来,一刻也不能得闲,自然也没必要带她们。倒是皇贵妃尚年轻,后宫里若有大事,还是得母后您出面了。” 太后很是满意,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只是一路上千万要小心,全须全尾地回来。” 饭后,卫景昭主动提起昨天的事,“母后可能还不知道,儿子打发了玉棠身边的人去慎刑司。” 太后便顺着这话说:“哀家隐隐听见了些风声,只是长久不管后宫的事,就没太在意。” “是,但事关董德媛,儿子以为还是要与母后说一说的。”卫景昭不介意母亲的高姿态,而是诚恳地解释,“泛雨谋害瑾容华,往瑾容华的团扇上洒丹砂的粉末,致使瑾容华承宠之后一直没有身孕。” “泛雨谋害妃嫔?”太后终于知道个中内情,竟有些不能置信。 卫景昭颔首,“儿子一开始也心存疑虑,可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儿子不信。好在瑾容华肯受委屈,不去讨还公道,反倒劝阻儿子到此为止,让泛雨一人担了所有罪责。” 都知道心腹宫女对于一个主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泛雨的一言一行往往就是董玉棠的意思。太后又是生气,又是气馁,心道果然小门小户,不争气就是不争气。但是她面上并不会低这个头,“照皇儿这么说,哀家还得谢谢瑾容华?哀家总觉得,瑾容华在里面是不是也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卫景昭笑着说:“哪里有太后向旁人道谢的道理,不过是因为此事涉及董德媛,儿子便来与母后说一说罢了。至于瑾容华,她确确实实,只是受害者罢了。” 太后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软和了许多:“董家是董家,哀家早已是卫家的人,哀家不是偏心,只是董氏不管怎么说,也喊你一声‘表哥’。不论怎么样,董氏一族是不会有害你之心的。然而瑾容华不一样,她身后是庞大的傅家,在朝野里盘根错节。皇儿宠她的这些日子里,傅家愈发势大,便是你心里头有数,母后在万寿宫里也要担心。” 卫景昭恳切地说:“母后如此岁数,本该安心颐养天年,是儿子做得不好,让您担忧。只是瑾容华一事上,确然是朕有愧于她,她亦是主动提出不去追究下毒之人。母后您也想想,朕与瑾容华常常待在一起,倘若那人下毒下过量了,危及于朕,这事又该怎生说?” 这话仿佛醍醐灌顶,太后先前因董家涉及其中有些看不清,卫景昭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让太后意识到重点根本不在于是谁在争宠。她一掌拍在黄花梨透雕鸾纹凤桌上,“这样的脏东西,是如何进宫来的?” 卫景昭没有说话,只含了淡淡的笑意静静地低头喝茶。 太后也很快反应过来了,泛雨不过一介宫女,丹砂又是珍贵的东西,整个明月阁,除了董玉棠背靠董家,还有谁能弄来? 整个延福殿十分安静,卫景昭见太后悟了过来,才又开口说,“这也是朕为何不愿见董德媛的原因,即便她不曾参与这些事,泛雨到底是身边的人,她并不蠢笨,却连贴身宫女的异动都瞧不出来。这次只是冲瑾容华下毒,下次要是针对的是贵妃、皇贵妃,乃至朕,可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闹鬼 卫景昭到底还是给董家留了几分面子,没有直接说是董玉棠下毒。 话说到这个地步,太后已经无言以对,相较于自己的母家,当然是皇帝最紧要,“哀家已经老了,很多事情若非皇儿细细剖析,已经看不懂了。哀家知道,皇帝说得都有理,董氏从今往后,也不会再被容许进万寿宫了。” 春羽端过来养胃的茶,奉上后就静静立侍在一旁。太后浅浅饮了一口,才又开口道:“可哀家还是有些私心,究竟是董家的女儿,担不起打入冷宫那样颜面尽失的事。哀家只想提前求个情,若是将来还出了什么事,请皇帝看在她与你有血脉相连的份上,宽容一二。” “母后这是说哪里话,儿子不敢当。”卫景昭知道太后为自己付出了多少,这样的小小要求很平常地就答应了,“朕不是小孩子了,不至于与一个女子置气。以后亦会锦衣玉食养着董氏,面上也不会与她过不去,母后全可放心。” 太后颔首,母子之间又回到从前无话不说的模样,她心里还是欣慰的,“只是你纵然喜欢瑾容华,也要有个度,若不是瑾容华太过得宠引得六宫生怨,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 卫景昭对这话倒不以为然,只是他也不愿在小事上反驳,“母后说的是,儿子以后一定注意。” 在太后这边看来,傅青栀虽然委屈,但得到的回报已经十分足够。可青栀身边的人都为小主鸣不平,特别是小顺子,得知董德媛连位份都没有动一动,十分愤愤,只想讨回公道。 “小主为何不求皇上彻查?董德媛已有害人之心,这样轻易放过她,奴才怕她反而更恨,还要向小主下手。” 青栀不答话,却问岚秋,“你怎样看?” 岚秋一直在细细思量,此刻便道:“回小主的话,奴婢以为小主做得很对,一来泛雨已经揽下所有罪名,二来看周昭华谋害皇嗣却只是降级就可知道,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皇上无论如何不会太过打破这样的平衡。” 青栀十分赞赏地道:“是啊,岚秋深知我心,与其百般要求皇上为我讨回公道,不如此刻受尽委屈,把怀疑留在皇上心中,等来日再出手。” 岚秋试探性地问:“看小主如此胸有成竹,是已经有好法子了?” 青栀品了口茶,满齿余香,“慢慢来。” 这件事最终随着董玉棠恩宠渐少、去万寿宫也吃了几次闭门羹而沉寂了下去。不知是不是太后那番话的缘故,青栀也不再专宠,转而有安妃、贺充仪、许御女几人常常侍奉在侧。其中要属唐思宛巧笑嫣然,貌倾天下,最得圣心。 又过了七八天,热了许久的京城也终于入秋了。 这一晚凉风入怀,天上的星星甚是明亮,婉昭仪裴婉修得知自己不需侍寝,便搬了贵妃椅到缀云殿的院子里,正好不惬意地纳凉,忽然她身边的大宫女茗儿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她惊疑地坐起了身,“你说赋竹亭那边又闹鬼了?有往来的小太监看到了,还是个男人?” 茗儿面色亦有些急切,“奴婢听得真真儿的,那两个小太监从那边走过来,刚好就是咱们的薜萝宫北面。两人在墙的那面以为没人能听见,说话间也不曾遮掩。他们说那鬼是个男人,声音粗粗的,诉的冤情是什么‘娘子孩子被人追杀,帮人做事却得来枉死的下场’。” 见裴婉修瞬间面色煞白,茗儿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不会真的派人去追杀丰……丰焕的那个什么拂花姑娘了吧?” 裴婉修的手拍在贵妃椅的把儿上,狠声道:“本宫是派人去追杀,但是并没有杀到啊,那个拂花很机灵,不知在哪里购了地,一夕之间搬得无影无踪,连百香阁其他人都不知晓。本宫既没有做那个孽,丰焕的冤魂又来做什么!” 茗儿也是经历了菊蕊索命一事,现在十分信奉鬼神之说,兢兢战战地道:“也不能这么说,主子到底起了杀心,都说鬼神通晓人心,指不定那个丰焕他就看到了主子的想法,才会……才会……” 裴婉修怕极反笑,骤然起身,“带几个力气大的小太监,咱们去赋竹亭看看,怎么能由得一个死人这样闹腾,这件事翻出来,本宫好不了,整个薜萝宫的人也别想好。” 茗儿赶紧应了准备去喊人,才刚转身,裴婉修却又道:“慢着,还是带几个心腹宫女吧,倘若有人嘴巴不严实,把那些事漏了出去,本宫在皇上那儿就不好解释了。” “主子英明。”茗儿奉承了一句,急急忙忙地去喊人。 主仆一行四人小心翼翼地来到赋竹亭左近时夜已经更深了。比起那天的黑黢黢,今天月如银盘,十分明亮,赋竹亭左近虽然人少无灯,也尚能看清楚大概。 一阵风过,先前还未觉得,此刻却有些幽凉入心。裴婉修强做镇定地站了会儿,侧耳倾听,却只有风声竹声。她泠然道:“没什么事,指不定是有人以讹传讹,或把风声、野猫,当做什么鬼魂,捏造了些假话。 茗儿见没事,拍着胸口放心了许多。裴婉修转身便准备回去,那么巧忽然阴风四起,吹得修长的竹子左右摇摆,哗啦啦地响。 裴婉修拢了拢衣裳,说了一句:“在前面掌好灯笼,别叫风扑灭了。” 话音才落,暗哑的男声从西边的角落响起,“婉昭仪,来了还想走吗?” 毛骨悚然的沙哑和戾气氤氲在这语气中,黑暗里仿佛夜枭临世,瞪着一双眼角站在不知什么阴暗地方,注视着那一行人。 裴婉修不敢转过身去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说话,只觉得这嗓音低沉宛如地狱而来,在极力勾扯着自己的性命,勾起她心里不愿承认的作恶往事。 “是谁?谁在那装神弄鬼!”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假装镇定地责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催命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呼啸的风时而刮过耳尖,仿佛刚才那声音从来没响起过。 裴婉修又想过去看看,又怕,便命令茗儿说:“你去瞧瞧,都说鬼怕人身上的阳气,本宫不信他敢近你的身。” 茗儿只是个狐假虎威的人,根本不敢去卖命,说话时牙齿上下打着架,“娘娘是皇妃,与天子最近,那才是阳气十足的人儿。奴婢算什么,若真是鬼来索命,一下也就索去了。” 裴婉修咬牙切齿地说:“本宫让你去,啰嗦什么!” 茗儿哭丧着脸,不敢太过违抗,一步一步往那边挪。正靠近了些,忽听见一声轻微的咳嗽,在夜里尤其清晰可闻。 茗儿已是惊弓之鸟,“嗖”的一下跑回裴婉修身边,恐惧之中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娘娘,他在那,他就在那。娘娘,您亲自过去看罢!” 裴婉修抬起胳膊,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胆小的蹄子,本宫让你去看看,你就推三阻四。”说罢,她一股子气往上冒,横下心肠,径直往赋竹亭的方向走。 才走了四五步,那边忽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一道身影从亭子后面绕了出来,静静地立在原地。还没看清楚脸,裴婉修已吓得魂飞魄散,大喊着:“谁在那里!” 那身影静静不动,茗儿连带一个掌灯的宫女,已经吓得哭成一团。 裴婉修不敢再往前走,只是颤抖着推旁人,“去,去喊侍卫,喊太监,甭管是谁,喊人来救我,把这鬼拿下。” 可没有人敢动。上次经历了菊蕊火烧自己的衣服一事,裴婉修又吓到得了重病,好几天卧床不起,薜萝宫里裴婉修的几个心腹都相信了鬼神之说。茗儿甚至哀戚地哭泣道:“主子,他真的来,真的来索命了……” 便在此时,方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菊蕊以命换你安生,你却连情都不为她求;我亦以命换你达到目的,你却追杀拂花……” 那嗓子甚哑,几乎不似人声,仿佛还有几分不会说话,“他们拿绳子勒死了我,我说不好话……我说不好话……” 这一连串的控诉,是地狱重生后字字泣血的诛心之语,裴婉修呆立在原地,连茗儿都不敢再哭。 “你……你……你别过来!”反应了一会儿,裴婉修忽然尖声叫道。 偏偏那人竟还挪了挪,一缕惨白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苍白又黯然,没有丝毫血色,就连嘴唇都是白的。眼窝却又那么黑,深陷下去,颧骨突出,尖锐至极。一件破烂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形销骨立的身形上,移动间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裴婉修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鬼! “本宫没有杀死拂花,本宫没有!”裴婉修疯了一样往后退,不知踩着什么,一时不妨跌倒在地,“你要索命别来找本宫,拂花不见了,拂花从百香阁消失了!” 她语无伦次,双手也不断地摆动。 “可是你还是动了黑心。孟才人已被你扳倒,你却还人心不足……呵……”他骤然笑了起来,因着是“被人勒死”,那笑声坑坑洼洼,有如锯木,一下下剌在人的心口。 裴婉修已然失了理智,大声喊着,几乎要把嗓子也喊哑,“污蔑孟氏是你答应同我一起做的,如今却出尔反尔前来索命,本宫定会找得道高僧,将你压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 话音散在半空中,风尽树静,一时四下寂然无声。仿佛断水的利剑,一把清凌凌的女声骤然在远处遥遥响起,“婉昭仪好恶毒的心肠,我等大开眼界。” 黑暗里一盏盏风灯被点亮,傅青栀一身缎织掐花宫装,头簪景福长绵玉簪,清眸流盼,点染曲眉,在岚秋、梳月、吕由顺、怡芳的簇拥下从拐角那边逶迤而来。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样的宫装丽人才该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娘娘,倒在地上的裴婉修钗环散乱,鬓发飞舞,只像个粗使宫女。 “是你,是你算计我?!”裴婉修终于反应过来,被茗儿搀扶着起来,来不及理衣襟,目眦欲裂,恶狠狠地道。 青栀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从念云被污蔑与人私通开始,我就心存疑虑。且不说念云一片痴心爱慕皇上,就说那手段,直接了当的弄来些偶人,弄来些贴身的小衣和贴身的玉佩进行陷害,看着简单而粗犷,却又十分致命,让人难以找到破绽。想一想,这宫里还真只有婉昭仪您,喜欢这么直来直去的陷害手腕。” 裴婉修哆嗦着嘴唇,张开两片红唇,但半晌没有言语。 “你搬入薜萝宫后,确实收敛许多,可是做下的孽,总有还的那一天。你在缀云殿吃冰浸的瓜果、看戏子优伶长摆水袖时,有人因你在静心冷宫中抱着膝盖饱受煎熬夜不能眠。”青栀轻轻上前一步,“婉昭仪,善恶到头终有报,咱们去乾明宫,同皇上说清楚罢。” 裴婉修怎能放下才得来的好日子,去承认曾经作恶,她连连后退,“不,不,本宫不承认,本宫方才什么也没说,你去告诉皇上啊,你看皇上会不会信你!小心本宫治你一个污蔑之罪。” 青栀弯起冷笑,倒打一耙的事她不是没见过,好在这次卫景昭站在她身后,早有准备,“我说的话,皇上或许不信。那么赵公公说的呢?” “赵公公?”裴婉修一晚上经历太多事,尚未反应过来。 赵和这才从一旁的阴影中站出来,一张熟悉的脸仍是那么恭敬,“奴才见过婉昭仪,婉昭仪吉祥。” 明明是平平常常的请安之语,听到裴婉修的耳中仿佛催命的咒语——赵和都出面了,自己所说的话全然落入了这个皇上最亲近的人的耳中。 裴婉修觉得绝望,她傅青栀凭什么,自己才是为皇上诞下骨肉血亲的人啊!皇上却为了她如此不遗余力。论容貌,宫里亦有安妃、董德媛生的美丽;论家世,皇贵妃身后的卢家才是扶皇上上位的家族。可是最不该被宠爱的人,竟然得到了皇上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打搅 有豆大的泪珠从已经不再年轻的眼角旁滚滚而落,“你这个贱妇,本宫才是公主生母啊,因为你,因为孟念云,一次次地被皇上不喜,被六宫嘲笑。好不容易,本宫搬进薜萝宫成为一宫主位,你这贱人却还要来打扰本宫的生活,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栀虽然会遭受旁人的为难和嫉妒,却没有这样被当面骂过。她定了定神,“我并不想让你去死。” 裴婉修蓦地睁大了眼,“你让本宫去乾明宫,又喊来赵公公,不就是为了定本宫的罪。构陷妃嫔,弄巫蛊之术,本宫没记错的话,是死罪吧。” “叫赵公公做个见证,只是怕你不认自己说过的话。其实这件事中,我要你性命也并无任何用处。让你去乾明宫是希望你能以受害者的身份,说自己查清孟氏与旁人没有奸情,巫蛊之事也不是她做的。”青栀的语气镇定,这些话是一早就想好的,“你知道,唯有你这个受害者都站出来说孟氏无罪,那些蜚语流言才能最大可能地被压下去。” 见裴婉修犹豫不决,青栀又说:“若你不答应,我只好不计后果闹到皇上跟前。若你肯这么做,此事之后,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你以后如不再作恶,我与你自是井水不犯河水。” 婉修抬眼看了看赵和,正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她心如擂鼓,“赵公公,本宫想得你一言保证。” 赵和面不改色,依旧恭敬地回答:“婉昭仪娘娘,奴才亲耳听皇上说,此事全权交与瑾容华处理,瑾容华既已这么说,奴才也会转达给皇上,必能保昭仪性命,也不会牵连到敏恪公主。” 听到“敏恪”二字,裴婉修一脸悲愤,心里多少也明白了当下的处境。若是不去乾明宫坦诚一切,敏恪的前程难料,若是走上了去乾明宫的道路,以后便多半止步于昭仪之位,并空有其名。 她还有选择吗?裴婉修慢慢从青栀身边走过,去的方向正是乾明宫。 许多人不知道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安妃的侍寝被夜间求见的婉昭仪打断了。然后第二天,曾因“恃宠放旷、品行有失”的罪名被打入冷宫的孟才人忽然复位,仍旧赐住玲珑轩。 青栀带了一件披衣,在冷宫外的秋风里焦急地等着。没过多久,大门终于打开,一身簇新衣裳,皮肤却粗糙许多的念云站在那里,身边带着痕儿,两人都已是热泪盈眶。 杜荷然跟在她的身后,相处久了难免有些感情,因此一路送了过来,此时微笑着说:“罪妇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见才人,才人一路好好地走。” 念云先对青栀轻轻颔首,才紧紧拉住杜荷然的手:“这些时候,多谢你了。你不愿翻案,一口咬定雅昭仪之事是你做下的,我没法救你。但你在这里要好好的,我会时常过来看你。” 杜荷然把手慢慢地抽出来,然后敛衽行礼,“请小主去罢,冷宫不是小主该常来的地方。当初您对瑾容华说的话,罪妇也要对你说——从此往后,请就当没我这个人。” 说罢,她起身离去,孤零零的身影在满目的落叶中显得甚是弱小,直至再也不见。 而这边姐妹终于又相聚再一起,执手相看自有无限的感慨,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念云没有说“谢”,只知道从今天起,哪怕青栀要自己的性命,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两位小主,这样大的好事,怎么还含着泪在风口里站着呢?”梳月对念云行下礼去,“才人小主,玲珑轩已经收拾妥当,请小主回家。” 与此同时,在衍庆宫的兰林殿中,今天并非阖宫觐见的日子,小闵子却来报:“主子,安妃娘娘求见,说要给您请安。” 皇贵妃拨弄着手里的绣品,眉毛都不抬一下,“宣。” 唐思宛的气势一如刚入宫那天,长长的青莲纹曳地长裙划过打磨光滑的青石,一张脸生的桃羞杏让,纤细的手臂微微抬起,双膝屈下,“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卢盈真脸上似笑非笑,“给安妃赐座。说起来,自安妃入宫后,这倒是第一回来给本宫请安。” 思宛身边带着的是卢盈真所赐的巧书,此刻倒站出来说:“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安妃娘娘尚未完全学会后宫礼仪,第一次侍寝时是棋舟伺候,也不曾提醒,因此娘娘那天没来。” 这话里话外都是对卢盈真的讨好,斥责自己宫里人不是,唐思宛并不高兴,但也不会当场甩脸色,只是起身低头道:“是臣妾的过失。” 盈真微微勾起嘴角,“妹妹到底远道而来,这也罢了。以后要把巧书时时带在身边才好,她曾跟着本宫身边的凌香学礼仪,常常提点,妹妹就不会再做错了。” 身份悬殊,唐思宛也不好回嘴,只能忍耐下去,说明自己的来意,“皇贵妃娘娘,臣妾从康国而来,在这后宫里可算是举目无亲,既然您喊了臣妾一声‘妹妹’,臣妾或许也可以喊您一声‘姐姐’?” 盈真意识到这句话有几分想要投诚的意思,微笑着说:“后宫里都是姐妹,你自然可以这样喊本宫。” “姐姐待人亲切,臣妾一见之下就想接近。”思宛语气里透着亲昵,“所以妹妹受了委屈,也想和姐姐说下。” 事儿这么快就来了。卢盈真问:“本宫与柔贵妃之下就是妹妹,还有人敢给妹妹委屈受?” “娘娘想必也知道了,昨儿皇上翻的是臣妾的牌子,那时候皇上才刚沐浴完过来,”唐思宛的脸浅浅地红了,“臣妾与皇上正要入睡,婉昭仪就过来了,说了一大篇臣妾听不太懂的话,惹得皇上面色沉重,然后便独自睡去了,连彤史上都没有记载。您说,婉昭仪什么时候来不好,有什么事不能第二天说么?偏赶着臣妾侍寝的时候来打搅,臣妾觉得她是成心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计较 别说卢盈真,连凌香听了这话都愣了。这康国的公主果然不按常人的想法来,一上来就说侍寝的事,还说得如此暧昧,那些官家里出来的大家闺秀,争归争吵归吵,就没有一个这样的。 “咳,你是说昨天半夜,是婉昭仪一人去的猗兰殿?”盈真是通晓礼法的人,不免有些尴尬。 “正是呢,她一上来就嚷着要见皇上,在门口哀戚叫喊。见了之后便开始给孟才人求情,臣妾不知晓究竟是什么事,怕事关紧要也不敢多听,只知道皇上说了句,‘若是敢再对瑾容华孟才人心生怨怼,朕不会饶你’。”思宛一脸哀怨,把苦水一径地倒了出来,“皇上那时明明都已经睡下,听闻小相子禀报,一下就起来了。” 卢盈真抓到了这话里的重点,挑着眉重复,“瑾容华?” 唐思宛肯定地点点头,“臣妾没听错,就是瑾容华。后来婉昭仪哀泣地问了句:‘皇上对瑾容华,就如此上心吗?若是来日瑾容华产子,是不是连皇位皇上都会心甘情愿地给?’这话可吓到臣妾了。”思宛看到卢盈真脸色变了变,知道目的达到,便故意抚着胸口说,“这话太吓人,皇上斥责她‘胡闹’,臣妾不敢再听,就走开了。” 卢盈真本来就觉得如今青栀已专宠到可怕的地步,没想到皇上更为了她礼法不分,竟依着一个正四品的容华去为难一个从二品的昭仪,逼迫裴氏去给害她的孟氏求情。昭仪之上就是妃、贵妃、皇贵妃,照这么下去,是不是有一天就要轮到自己被为难了?!何况连裴婉修那样的蠢货都能看出来的事,可见已经很有眉目。 凌香见主子面色不好,赶忙上前说:“安妃娘娘是正二品的妃,又有‘安’为封号,更该谦逊平和,宽待旁人。婉昭仪虽有不对,您也该先以教导为主,而不是直接闹到皇贵妃娘娘这里来。何况皇上是最懂礼的人,既然接见了婉昭仪,必有要事,安妃娘娘怎能心生怨怼。” 唐思宛并不反驳,从善如流地道:“凌香你说得有理,本宫这就回去好生想想。”还不及旁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起身行礼,“娘娘,臣妾告退。” 盈真摆摆手,她便转身离去。 而正在玲珑轩与念云叙话的青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口中讨论的恰巧是也在念叨她的安妃,“你说思宛公主?是,她来了后皇上很喜欢,昨儿晚上正是召她侍寝的。” 念云点了点头,“亦是皇上亲赐封号啊。她可有为难过姐姐?” 青栀道:“这倒没有,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虽说‘安’是个美好的字眼,但是谁说没有‘安定天下’的意思呢?她位份再高,也不过是个异族的公主,不足为虑。倒是你,若是皇上翻你牌子,你心中纵然有怨气,可也别把所想挂在脸上,他到底是皇上。” “姐姐这样嘱咐我,足见姐姐待我的真心。”念云微微笑了笑,“但是于皇上,我已经不做什么念想了。那一天我被陷害,他并不信我,夫妻做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青栀不忍听她颓丧之语,开解道:“也不是不信你,当时原有命妇一起进宫,倘使继续往下查,闹得大了,又是巫蛊和私通这样的大罪……”青栀有些说不下去,觉得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说到底,念云可是卫景昭的枕边人啊,虽然那会儿看不出陷害的破绽,他却为了颜面快刀斩乱麻,宁可让念云去那个冷宫里受委屈,这是怎样的绝情。 念云轻轻地笑,“姐姐也没话劝我了吧?冷宫里漫漫长夜,黑暗无光,我渐渐地想明白了,帝王无情,我又何须再有情。” 青栀还在小心地说:“但是我去为你翻案、去冷宫瞧你,皇上也都是知道,且明里暗里帮衬着我,最后我请到了赵和,算是让裴氏坦诚的关键。” 念云拦住她的话头,在这一桩事上显出了少有的坚定,“姐姐,你放心,我既然仍是他后宫里的‘孟才人’,就会扮好‘孟才人’这个角色,不为我自己,为姐姐的一片苦心,为家人的忧心,我也不会对皇上显出自己的绝望。” 青栀良久没有说话,对于念云的成长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末了才摇头叹了叹,“太自苦了。” 这篇话题揭过,两人又说了些念云在冷宫时宫里发生的事。梳月忽然进来,在青栀耳边耳语了几句。 青栀听后点了点头,“你在外面等我。” 念云静静地坐在旁边,她知道若自己可以知道,青栀是会告诉她的。 “念云,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青栀顿了顿,还是解释了一下,“先前董玉棠往我的扇子上洒丹砂粉末,以至于我一直无孕,这些账,我得去同她清一清。” 念云尚不知道此事,惊道:“丹砂?仿佛是一种有毒之物吧?姐姐有没有事?请太医看过了没有?” 一连串的发问可见拳拳真心,青栀笑着拉住她的手,“放心,所幸发现得早,我吸入的粉末并不多,慢慢调理,身体会好起来的。” 有着这份守望相助的情谊,青栀在这后宫里才觉得心里安稳了些。离开玲珑轩后,青栀脚步不停,往凝碧池的方向去,“没听错么?她当真在那里?娘娘到了没有?” 梳月很有把握地说:“没听错,岚秋亲自来传的话,说娘娘在那附近的位置等您,先汇合了,再说接下来的事宜。” 这一天京城里秋高气爽,高空碧蓝,连紫禁城里看出去的天空都不再显得那么刻板无波。董玉棠听闻曾经的劲敌孟念云被放出冷宫,且恢复位份了,就有些不大高兴,赶上徐选侍徐兰殷来看她,便劝解道:“小主与其与一个有污点的人计较生气,不如多花些心思想想如何再争得皇上欢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绝密 为着近来皇上不喜欢玉棠,连带着本来沾她光的徐兰殷也不受待见,因此兰殷说话间不免也有几分着急。 玉棠不乐意听这种话,冷笑了两声,“我先前如何扶持你的你心里明白,要不是我常常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凭你这家世品貌,能有那几分恩宠?如今我不过稍没落些,你就来说这样的话,真是可笑。” 徐兰殷是最爱攀附的人,别的权贵瞧不起她,只有玉棠还肯搭理几句,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赶紧忍气吞声地请罪道:“是嫔妾这嘴不爽利,小主别与嫔妾计较,嫔妾除了仰仗您,可没有别人了。全是为着最近安妃得宠,贺充仪也渐渐显势,嫔妾是为小主您心急才这么说的。” 玉棠白了她一眼,“你是个不中用的,平日里没见有什么脑子,先前好不容易有个卫芷吟,尚能为我解忧,偏偏这些时候不进宫了。” 徐兰殷平白受辱,知道她言语戾气重,也只得受着,勉强笑着说:“总呆在屋中,小主想来也是憋闷得紧,不如嫔妾陪小主出去走走,今天天气甚好,说不定还能遇见圣驾。” 玉棠想想也是,最近太后借着“年纪大了没有精神的理由”不肯接见她,皇上也不翻她的牌子。虽然身边的小海子与伶佳又取得了联系,伶佳却说这些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自己再不努力,面对的将是失宠的困局。 她整了整衣襟和妆容,斥退了内务府新拨来的掌事宫女越儿,身边只带着小海子,同徐兰殷一起出门了。 皇上的动向原是宫里人不能打听的事,但最近凝碧池附近的枫林转红了,煞是好看,两个人商量之下便决定去那边碰碰运气。 来到池水边,假山林立,有红叶缀在其间,是秋意渐浓的模样。玉棠看了会儿碧波粼粼的水,喂了喂鱼,便顺着小路,走到一处假山环绕的石桌旁。将将坐下,就听见那边悉悉索索,似有人在往这边走,走的那条路与玉棠正隔着一排细密的假山,互相看不见。 那人开始说话,听起来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娘娘,不知今日怎么兴致甚好,想与嫔妾一起来看看秋景?” 另一把声音陌生一些,但也绝对是这宫里的人,“本宫也可以屏退下人与你说说体己的话,但总不如在这里两人独处,显得亲昵。再者说捡日不如撞日,今天恰巧也不想呆在锦绣宫,看你也有此意,不如趁此机会把原本不好开口问你的话都问一问。” 听到“锦绣宫”三个字,玉棠抬眼与徐兰殷对视了一眼,都知道那边想必是柔贵妃和瑾容华了。 只听傅青栀柔和而乖巧地道:“既然如此,不知娘娘到这里来,又打发岚秋她们远远的,是想问嫔妾什么事?” 白初微似轻叹了一口气,“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本该直接拿了你问罪,但究竟你是锦绣宫的人,倘使闹了出去,本宫脸上也不好看。” 傅青栀仿佛有些紧张,问道:“娘娘说了半天,嫔妾怎么听不懂?” 白初微见她并不肯认,声音一下冷清许多,“你近来甚得皇上宠爱,上次董德媛的贴身宫女不过稍稍冲撞了你,你就能哄得皇上发配她去慎刑司。皇上待你一片情谊,你为何还不满足,竟弄了相投散这样的脏东西进宫?!” “娘娘,嫔妾没有……”傅青栀想反驳。 初微打断她的话,气势凛然地道:“早在太宗时期,宫里就严令禁止了这样床笫间助兴的药,除却五石散,头一个被禁的便是相投散。你知道这东西皇上若是吃多了,最终会伤了身子吗?你知道如果这事闹出来了,你和傅家会是什么罪名吗!” 她的发问使青栀的声音终于不再那么坚定,嗫嚅地道:“娘娘,嫔妾真没有弄来这种东西……” “你还不认!” 初微痛心疾首,“太后最容不得你这样争宠的人在宫里,何况你不仅争宠,还伤害皇上。若是还不知错,本宫亦容不得,咱们大可这就去见太后,请求搜宫。” 青栀这才带着几分慌乱,低声恳求道:“娘娘,求娘娘开恩,您看在嫔妾从来不曾给您惹事儿的份上,饶过嫔妾这次好不好?”她的嗓音里有哀戚,亦有后悔,“娘娘,自念云去后,嫔妾身边再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嫔妾怕若是连皇上的恩宠都没有了,在这宫中便再没有立足之地,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嫔妾待会儿就回去把东西处理了,求娘娘别告诉皇上,嫔妾再也不敢了。” 良久,白初微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来,“好在你尚未酿成大错,皇上那边有人固定诊脉,既然眼下都没诊出来,说明用量还不大。你素日里伺候本宫,恭谨勤勉又能筹谋划策,本宫这次就暂且原谅了你。但这样的事,绝不能再有。” 青栀似乎喜极而泣了,有些哽咽,“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嫔妾再不走这些歪门邪道了。” 白初微道:“现在青天白日的,你也不必一回去就处理,太扎眼了。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让岚秋或者梳月随便找个小湖丢了吧。”顿了顿她又说,“你整理下仪容,擦干净泪水,咱们要出去了,莫让旁人看出什么端倪。” 一时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是两人带着守在假山另一头的宫女太监们,去得远了。 如此突如其来的绝密之事好像已经在空气中消散殆尽,留下董玉棠与徐兰殷面面相觑。半晌,玉棠眼睛里放出明亮的光芒,“没想到这贱人竟是靠这样的下作手段争宠!” 徐兰殷也是听得呆了,这才附和着说:“若不是听见了,嫔妾怎么也想不到,素日里看着光风霁月的瑾容华,背地里竟给皇上下药。” 玉棠又是得意,又是嫉恨,“什么光风霁月,全是装的!我先前还奇怪呢,这傅青栀,不过是脸生得好些,其他也不过尔尔。后宫那么些没人,也没见皇上对哪个如此上心,原来是被药物勾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辩驳 徐兰殷小心地问:“小主,咱们现在怎么办?” 玉棠的眼尾上挑,显得明媚又艳丽,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要把人置于死地,“皇上正宠着她,我去乾明宫里说什么皇上也不会信,或许还要治我一个污蔑之罪。好在我背后还有太后,她老人家是绝不容许这样损伤龙体的人呆在宫里的。” “是,还是小主有本事。只是太后娘娘近期似乎不愿意见人。”徐兰殷有些担心。 玉棠起身理了理衣襟,就准备往万寿宫去,“不要紧,我把事情往大了说,让春羽为我好生禀报。何况这原本就是一桩大事。这事发坐起来宜早不宜迟,方才你不也听到了吗,那东西还在她宫里,若再等几天被她处理干净,就不好定她的罪了。” 徐兰殷连连点头,“预祝小主旗开得胜。” 且说锦绣宫内,青栀坐在柔贵妃下首,露出一丝婉约的笑意,“听闻董德媛正在万寿宫求见太后,已经被春羽带进去了,看来她果然不愿意放过嫔妾。” 白初微摇了摇头,感慨说:“她原本也是有恩宠的人,何必要弄来那样厉害的毒药折腾在你身上。所幸你发现得早,若是再懵然不知,恐怕连命都要丢了。” “她想要嫔妾的命,嫔妾却不想向她下死手,只希望此事过后,董德媛可以消停下来,好好思过。”青栀道。 白初微却不以为然,内心深处觉得傅青栀还是太天真了。且不说这宫里只要有人,有女人,斗争就不会停止,便是董玉棠那个性子,想让她悬崖勒马打消邪念,当真是难上加难。但是白初微也不会去劝阻,这样的事情还是得自己在这宫里呆的久了,慢慢地去看清。 两个人在月华殿里一起喝茶谈天,好整以暇地等这事儿闹出来。玉阶绿荫连枝树,金鼎香开独占兰,如今是最让人舒爽的时节,清凉的风一阵阵地进来,夹带着秋叶的清香。 等了快一个时辰,外面的太监终于唱喏,“皇贵妃娘娘驾到——董德媛到——” 白初微与青栀对视了一眼,一齐起身。青栀站在初微身后,敛衽行礼道:“参见皇贵妃娘娘。” 董玉棠紧跟着卢盈真进来,自然不敢受贵妃的礼,赶紧深蹲拜下,“见过柔贵妃娘娘。” 青栀见卢盈真不怒自威,神色肃然,不敢回座坐下,只得站在原地,等卢盈真说“免礼”。 然而盈真拂袖坐在主位上,却半晌没让青栀起身,还是白初微说了句,“大家都平身入座吧,自家姐妹,又不是阖宫觐见,不必如此守礼。” 卢盈真倒没有阻拦,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怪不得都说柔贵妃你和善温柔,原来素日里都是如此治下。”她抬眼看了看青栀,“瑾容华也在。也好,省的本宫再派人去宣你。” 白初微不卑不亢,“臣妾听不出皇贵妃娘娘这话是夸赞还是讥刺,有何事还请明示。” 卢盈真常年看着白初微这样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是如鲠在喉,再加上近来初微不断想法子瓜分打理六宫之权,她宫里的傅青栀又盛宠无端,盈真早已不能忍。因此这回太后虽把卢盈真叫去万寿宫责骂了一番,她也被骂的高兴之极、心甘情愿。 毕竟,若罪名坐实,傅青栀或者可以定个死罪或者永远失宠;如白初微这样知情不报的,也可一同论罪。 卢盈真与董玉棠就是怀着处罚这二人的心思到了锦绣宫,当然不会再留什么情面,“柔贵妃,本宫念在与你曾经共处王府的情分,原本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但兹事体大,又关乎龙体,太后她老人家亲自吩咐本宫要出面处理。你如此冥顽不化,本宫只能公事公办了。” 初微静静地垂眸道:“皇贵妃娘娘也别绕圈子,有什么事说了就是。” 董玉棠一双眼睛得意地看着青栀,青栀只低头不语。 便在此时,忽然月华殿外赵和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卢盈真愣了愣,只得带着大家起身迎驾,“恭迎皇上圣安。” 卫景昭到了后,皱着眉坐在上首,接过红昙奉上的茶放在一旁,似有些不高兴地道:“朕尚在勤政殿批折子,母后那边传来了话,说董德媛发现一桩祸害宫闱的大事,是与锦绣宫有关的,朕便寻思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卢盈真很不高兴,难不成身为天下之主,为了锦绣宫,把国事都丢下都不要紧?她定了定心,知道不急于一时,便仍旧贤惠地说:“原是不想惊动皇上,毕竟这样的事臣妾也可处理,没想到太后娘娘担心不已,还是叫您也知道了。” 卫景昭也不是给卢盈真甩脸色,只是心中不快,当下便顺着话头问:“那么眼下皇贵妃可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卢盈真有意把真相全摆在皇上眼前,故意地道:“皇上来得太快,臣妾也是前脚才到。” “既如此,你问着,朕在一旁听着。”卫景昭道,跟着抬手饮了口茶。 盈真这才把事情缓缓说起,“今儿臣妾正听明艳背书,忽然有万寿宫的姑姑过来说皇太后召见,臣妾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才知道这宫里出了大事。”说到这里,她起身敛襟万福,“说起来还是臣妾治宫不严的过错,以至于这宫里竟然出现了使用相投散之人!” 这东西是明令禁止的,只要学过宫廷礼法的人都知道,卫景昭身为皇室中人更加了解,面上就变了色,“这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盈真颔首,目光郑重,“若是董德媛不曾听错,这大逆不道的人便是瑾容华!” 青栀猛然抬头,看见卫景昭也在看她,眼里竟也有一丝怀疑,心里不禁凉了凉。她起身行礼,“皇贵妃娘娘说这话,嫔妾不敢承认,因嫔妾确实不曾使用过这种脏东西。” 董玉棠鼻子里哼出声音,“巧言辩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针锋 盈真神情严肃地道:“这并非本宫胡言乱语,空穴来风。今天董德媛外出赏秋,行至凝碧池左近,瑾容华与柔贵妃在假山之后所说的话,正好被德媛都听见了。” 卫景昭便转过头去,说道:“你听见什么了?与朕实话说来,不得有一字隐瞒。” 董玉棠便上前一步,把自己所闻之事一字不落地说了,并飞扬着神采推断道:“谈话之人言语里涉及‘锦绣宫’,嫔妾思来想去便只有柔贵妃与瑾容华了。” 白初微默然地看了青栀一眼,青栀就开口说话,“德媛没有听错的可能么?毕竟禁城里宫殿甚多,或者名字相像也未可知。” 董玉棠觉得这是心虚的表现,越发得意,看向卫景昭说:“皇上,除了嫔妾,当时还有徐贵人也在假山之后,尽可请她前来佐证。” 卫景昭不去看青栀,脸上的怒气隐隐可见,“赵和,去宣徐贵人。” 玉棠一贯是爱撒娇撒痴的人,也不怎么分场合,当即又上前两步糯糯地说:“皇上还不信嫔妾吗?嫔妾当真是伤心呢。” “倒不是不信你。”卫景昭按压住心里的不耐,“原是这事太大,不论是谁说的,朕都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玉棠便顺杆子说:“既然这样,皇上若证实了嫔妾所说不错,回头可要赏嫔妾,不然嫔妾不依。” 这话已经是极亲昵了,卢盈真与白初微知道董氏恩宠不过尔尔,何况更大的事情摆在眼前,都不去计较什么。唯有青栀知道她在说给自己听、现给自己看——当初傅家出事,在赋竹亭里,她不也是这样亲手喂皇上吃糕儿? 赵和办事很快,不一会儿,徐兰殷拈着帕子快步走了进来,敛容行礼道:“嫔妾参见皇上,参见皇贵妃娘娘。” 卫景昭点点头,肃然道:“平身罢。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事,你就把今天在假山之后所听到的重复一遍就可。” 徐兰殷心里暗喜,知道此事终于发作出来了。而且因今天这事太大,她内心惊动极大,深刻的印象之下所以记得很清楚,当下就把听到耳朵里的都复述了出来。 她说的话自然与董玉棠所说一般无二。 卫景昭听后默了默,才将脸转向青栀,眼睛却不去看她,似有些难受,沉着声一字一顿地道:“瑾容华,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青栀却望着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嫔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董德媛为什么要联合了旁人往嫔妾身上泼脏水。” “没有做过?”董玉棠以为她已经穷途末路,便乘胜追击,“若是没有做过,贵妃娘娘为何要包庇于你,而你也坦诚了?” 徐兰殷也赶紧附和着说:“嫔妾一向胆小,可不敢在皇上与皇贵妃娘娘面前说半句假话呀。” 卢盈真反而和气地打着圆场,“臣妾以为也可以问问锦绣宫的人,今天柔贵妃与瑾容华是否有去过凝碧池左近。”见卫景昭点头,她便朗声说,“红昙。” 红昙只得出列,在殿中敛衽,“奴婢在。” 卢盈真问:“今天你们家主子有没有出门?出门的话是去了哪里?不许说谎,宫里那么多双眼睛,本宫只要多问一问,自有人能给本宫真相。” 红昙犹疑了一下,才低头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主子确实出门了,也确实是同瑾容华一起游玩的,去的也正如董德媛所说,是凝碧池,”她看卫景昭蹙着眉头,卢盈真脸上有得意之色,赶忙又描补,”但是奴婢一直跟在主子与瑾容华身边,可以拿性命做保,她们并没有说什么关于‘相投散’的事,只是闲话家常。” 董玉棠怎能容许有人撇清,“皇上,红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自然晓得回答什么话有利于锦绣宫。” 白初微挑了挑眉,方要说话,卢盈真笑着拦住,“柔妹妹,本宫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你现在也担着个罪名呢。倘若瑾容华真的犯了大错,你再包庇下去,就会有同流合污之嫌,到时候要一起治罪,本宫可也保不住你了。” 她仿佛情真意切,可白初微心里明白,眼前这人有多想除自己而后快。 最终问题还是回到青栀身上。卫景昭的余光不曾离开她的周身,此刻更是全神凝视着这个算是放在心上的女人,“你是否做了此事?” 青栀抬头,一双眼清澈而明亮,传达着一种无声的坚决,“嫔妾没有。” 卫景昭摆了摆手,似有些疲倦,“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吧。既然没有确切证据,朕也不愿怀疑枕边之人。” 卢盈真有些不能置信,就这样完了?她一直怀疑青栀在卫景昭心里不一般,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她口中有些酸涩,连带着心口都是疼的,面上却不能显露半分,只好拿出中宫宽容大度的神情,劝阻道:“皇上可要彻查此事才好,如相投散这样的东西,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损害皇上的龙体,史书里记上一笔,瑾容华更要背负难听的恶名。” 董玉棠一把声音娇媚不已,“皇上真心心疼容华姐姐,大可搜一搜宫,嫔妾想,若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便证明了姐姐的清白,如此皆大欢喜。” 青栀这次却直接了当地说:“嫔妾觉得德媛这样的法子不妥,单搜嫔妾的西配殿,传出去了,别人依旧会怀疑嫔妾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何况若是嫔妾这里没搜出来什么,却又如何?那使用相投散的人还在宫里,时时威胁着皇上的康健。” 白初微颔首,“臣妾以为瑾容华说得有理,单针对锦绣宫实在不公。说白了董德媛与徐贵人一向交好,她们所说的话,毕竟如皇上所说,都只是一面之词。” 卢盈真提高了几分声音,“那么柔贵妃以为该如何?搜整个六宫吗?你这样小事化大,可见不知打理六宫的艰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粉末 “小事化大?臣妾可不这么觉得。”白初微的伶俐口齿早就在衍庆宫使过许多回了,“事关龙体,这就是天大的事,毕竟在臣妾心里,没有什么比皇上更加重要。” “你这意思就是说本宫不顾龙体?!”卢盈真终于被气着了。 白初微还未答话,卫景昭低声喝道:“够了。事情还没处理完,你们两个宫里最高位分的妃嫔反而吵吵嚷嚷起来,成什么体统。皇贵妃,柔贵妃的话说得有理,你虽掌管后宫,时而也要听听谏言。既然董德媛说她听清楚了事出锦绣宫,便主查此处,自然,旁的地方也要派得力的人搜查,对外称朕丢了件东西便是。” 卢盈真心都凉了,她早已看出卫景昭字字句句都在维护白、傅二人,但维护到这个地步也是始料未及,她觉得头有些眩晕,定了定心,才忍气吞声地说:“谨遵皇上谕旨。” 如此,众人便按着皇上的吩咐行动起来,第一个查的自然就是青栀那里,其余地方则由赵和分配了人,大体搜查一遍。 不一会儿,去西配殿的凌香已带回结果。一个黄油纸包的大包被放在月华殿正中,摊开来看,里面是许多白色的粉末,凌香暗暗得意,“回皇上、皇贵妃娘娘的话,奴婢从瑾容华的衣柜中发现此物。” 董玉棠故作惊讶状,“哟,这就是相投散啊,还这么多,怪道之前听柔贵妃娘娘在假山后面说什么太扎眼了,让容华姐姐别大早上处理相投散呢,量这么大,确实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丢掉。” 卢盈真摇了摇头,叹惋着说:“看来就是这些东西,让皇上离不开瑾容华。” 董玉棠亦是伤心的样子,“嫔妾总觉得自己不讨皇上喜欢,原来是嫔妾不如瑾容华这样心狠,连伤人身体的东西都敢用在皇上身上。” 卫景昭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总觉得自己是真正把一个人放在了心间,没事的时候总想见见她,乃至有了新欢都会担心她的看法,谁知到头来,竟然牵扯出这样的内情。 “青栀,朕再问你两个问题——这东西真是你的?你可用在了朕身上?”卫景昭默然半晌,终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白初微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黯然,红昙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主子虽然并不再祈求恩宠,终究也只是个女人。 至于卢盈真与董玉棠,就更加嫉恨了。 青栀半晌不说话,最后竟然也没有去回答问题,只是说:“嫔妾也有两个问题——皇上还信嫔妾吗?泛雨的事,皇上还记得吗?” 提及泛雨,董玉棠的心惊了惊,但她很快抹着眼泪说:“不说这宫女也罢了,说起来,嫔妾还想问一句姐姐,姐姐既已占尽恩宠,为何还要与嫔妾的一个宫女过不去?诚然她或许有得罪姐姐的地方,可姐姐一向仁慈,怎么说把人丢去慎刑司就丢了呢?” 青栀冷漠的眼神扫过董玉棠,却不去理她,只静静地看着卫景昭。卫景昭思及董玉棠下的狠手青栀却独自承担了,一时也踌躇起来。 卢盈真见着不对,斩钉截铁地道:“来人,瑾容华在宫中用催情之物,伤害龙体,现将她宫服脱去,贬为庶人,听候发落!” 青栀眼眶微红,有两颗豆大的泪水滚滚而落,语气带着心痛,又带着些绝望,“看来皇上是不信嫔妾了。”她跪在地上,磕头下去,“求皇上宣太医来看看,这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 卢盈真心里一惊,卫景昭已经意识到什么,抬手示意青栀先归座,“朕没发话之前,没人能定你的罪。”他提高声音,“来人,宣华进。” 白初微这才饮了口茶,淡淡地道:“臣妾是不比皇贵妃,从入宫以来就掌六宫事宜,所以竟不知道皇贵妃娘娘素来就是如此断案,甚至连证物都不曾验证,就要毁了他人一生。” 盈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暗暗咬着牙,这次确实是自己看傅青栀受宠太甚而受了刺激,一时急功近利,不妨竟然让白初微捉住了这样的错处。 可身为皇贵妃,她怎么能轻易地认错,立刻找来借口,“主要还是董德媛在太后娘娘面前信誓旦旦,臣妾想,纵然德媛性子飞扬,却绝不敢欺瞒太后的,若是没有十分的肯定,怎么敢去叨扰她老人家。”她看向卫景昭,“说到底,本宫还是太担心皇上身体有损,才会这么心急。” 卫景昭不置可否,董玉棠忙剖白自己,“嫔妾是万万不敢糊弄太后与皇贵妃娘娘的。确然听得一清二楚,嫔妾才敢如此肯定。” 白初微淡淡地笑着,“其实这件事要查清楚说白了很容易,既然是从瑾容华屋里搜出来的东西,她便无可辩驳。等华太医来瞧过后,如果确定了是相投散,不论是否对皇上使用了,本宫头一个就要处罚她。”初微转过头去,极有威严地问,“本宫这样说,容华可服气?” 青栀屈膝行礼,“嫔妾心服口服。” 卢盈真与董玉棠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先前所想的那样,但既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们也无路可退。 不一会儿,华进进来了,躬身请过安后,卫景昭道:“你去看看那白色的粉末是什么?可对人身体有害?” 华进应声后走过去查探。只见他先是捧了一捧细细地闻,再拈了少许察看,最后入口细尝,才说:“回皇上的话,此物味道清甜,粉质细腻,若微臣没有弄错,应该是上好的藕粉。” 此话一出,董玉棠最先惊呼了一句“不可能”。青栀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眼眶愈加泛红,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真正是让卫景昭怜惜不已。 卢盈真先前就做了些心理上的准备,此刻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董玉棠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是这样的结果,扯着华进的袖子说:“华太医,莫不是你看错了吧?或者你再仔细看看,这里面除了藕粉,还有没有掺别的东西,譬如相投散之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章:私藏 华进很果断地摇摇头,“小主说笑了。微臣方才用手捧起此粉末,便是在检查这其中没有掺别的药物。至于相投散,它与藕粉的外状细微之处并不相同,微臣行医多年,是能够看出来的。” 董玉棠还要争论,卫景昭已经掩不住周身的怒气,“够了!德媛口口声声说瑾容华藏有私药,还为此惊动太后,惹来搜宫,你就没想过若是自己听错了,便是在往瑾容华身上泼脏水吗?!” 董玉棠知道自己多半是被算计了,不敢再顶嘴,忍气吞声地跪下,“是嫔妾的过错。” 卫景昭却看也不看她,定定地望着青栀说:“朕差一点又让你受委屈了。” 青栀摇了摇头,声音犹自带着几分哽咽,“不怪皇上,这样的事直接闹到太后娘娘那里,惹来震怒,原本嫔妾就百口莫辩。好在嫔妾从小习诗书礼节,有自己的尊重,这一生也不会用那些下作的东西。可惜了这藕粉,原是嫔妾弄来想借柔贵妃娘娘的厨房为皇上亲自做小天酥的,如今弄成这样,也不好让皇上入口了。” 卫景昭大是感动,碍着皇贵妃与柔贵妃都在,不好把她拉到身边着意安抚,只得对卢盈真说:“从来你都是稳重的人,但这次做事,也实在太失了体统。如今年岁越大,本该越沉着些才好,母后那边既已动了怒,你也该规劝着,而不是顺着董德媛就闹到这个份上。” 这是极重的话了,何况“年岁越大”这四字,就如同一把利剑,足以伤透任何一个女子的心。卢盈真甚至有些不能持重,她双目微红,缓缓起身,敛襟道:“是臣妾的不是,还望皇上恕罪。” 卫景昭摆了摆手,“起身罢。朕也有不是,忽视了你膝下养着明艳,纵然有再多精力也不好面面俱到。既然朕当初已经下旨赐柔贵妃协理六宫之权,不如你们就商量商量,分几个地方专给柔贵妃管。” 卢盈真愣在原地,似有些不能回神,半晌才道:“皇上这样,臣妾无话可说,唯有谨遵圣谕。” 卫景昭听出这话中的抵触之意,也不愿再计较,就转过头去。恰巧此时赵和急急忙忙地进来,打着千儿道:“皇上,奴才已经着人在宫中查过违禁之物,只没有去太后娘娘的万寿宫。其他妃嫔都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他不动声色,慢慢地说出实情,“唯有董德媛明月阁里的太监张海屋内,奴才查出来一包粉末,不知是何物,问那张海,他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所以然来。” 董玉棠惊讶不已,张口便是:“小海子?怎么会从他那里查出东西?!” 卫景昭瞥了她一眼,“将东西呈上来,让华太医看一看。” 赵和躬身说“是”,小相子便捧着这些油纸包着的粉末稳稳地放在了桌案之上。 华进恭恭敬敬地细细探察,这一次在望和闻后,却没有尝,而是拱手俯身,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诧,“回皇上的话,此物放于水中或食物中,不好辨出,有催情之功效,正是大内禁药相投散!微臣恐殿前失仪,不敢轻易品尝,若皇上心有疑惑,可用猫狗试药。” 卫景昭冷冷地一挥手,“不必了,华太医乃太医院之首,分辨出这等药物不会有错。” 董玉棠目瞪口呆,语意里带了几分急切,“皇上,嫔妾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会在明月阁里啊!” 卫景昭不看她一眼,只吩咐赵和:“带张海上来。” 卢盈真见董玉棠好似马上就要哭出一水儿的梨花带雨,便道:“有没有规矩,皇上还不曾问你,还不退在一旁等待?” 董玉棠咬了咬嘴唇,恨恨地低下头去,站在一侧。 小海子被带上来时已经一脸惶恐,伏地拜见时四肢乃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奴才张海叩见皇上,叩见皇贵妃娘娘。” 见卫景昭不说话,眼风轻轻掠过自己,卢盈真只得硬着头皮撑着残存的体面发问:“在宫中私藏禁药,你可知是什么罪?” 小海子忙不迭地磕头,哭丧着脸,“奴才知道,求娘娘恕罪,求皇上恕罪啊!奴才见识短浅,也不知道这药究竟是什么。” 卢盈真冷笑一声,此时她宫权被分,只想赶紧了解此事回宫筹谋,早已顾不得董玉棠如何,“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却被你妥帖收在屋中?本宫劝你最好从实招来,这宫里可不缺你一个太监。” 董玉棠自觉失了脸面,也恨得牙痒痒,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你这作死的奴才,竟然把这脏玩意儿藏在屋里,难不成太监也能人道?丢了我明月阁的脸面,呸!” 她这话说得太粗俗,卢盈真与白初微都皱了皱眉,卫景昭亦是心生厌恶,“赵和,把她拦下,这是柔贵妃的月华殿,怎能容这种泼妇撒野。” 这不啻于是最难听的言辞了,董玉棠着实被吓到,她的眼泪当即就流下来,跪下用最柔媚的嗓音说:“皇上,皇上,嫔妾身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有负圣恩,所以嫔妾才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皇上说那样难听的话,玉棠,玉棠受不住。” 她轻轻用帕子拭着泪,见卫景昭不说话,只是一味皱着眉头,又续道,“嫔妾的脸面都被这下作的奴才丢尽了,嫔妾求皇上即刻将他赐死,宫中私藏禁物原本就是掉脑袋的大罪,最好是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白初微的笑带着浅浅的讥讽,“董德媛还真是大义灭亲,身为女子说起来这样血淋淋的事仿佛信手拈来,本宫佩服如此胆量。”她转过头去看卫景昭,“皇上既信任臣妾,给予臣妾协理六宫之权,眼下就少不得要说两句。方才臣妾华太医来之前说,那粉末是从瑾容华那儿搜出来的,若真是相投散,瑾容华就脱不了干系,皇贵妃娘娘也没有任何异议。此刻虽生了些异变,从明月阁的人那儿搜出来真正的禁药,臣妾以为,是不是可以说与董德媛也脱不了干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纶音 卫景昭轻轻“嗯”了一声,他内心本来就存着对“丹砂之事”的忌讳,又碰上药物,多半也信了董家有本事把这东西弄进来。 董玉棠见势不妙,膝行过去扯着卫景昭的下摆,带着哭腔十分娇弱地说:“皇上,嫔妾爱慕您很深,是决不会往您身上用有害的药物的。这张海不懂规矩弄来这些,让您与嫔妾生了嫌隙,所以嫔妾又惧怕又伤心,实在气到了极点。皇上,您赐死了他,明月阁也就干净了,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脏物混进来。” 张海听主子字字句句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心早已凉了半截,再也没有任何侥幸想法,把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小主既然已经这么不顾念主仆之情,奴才也没有必要再护着小主了!” 董玉棠回过头去,怒目圆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海说话中带着颤音,显见的是极其害怕,但他仍旧大声说道:“皇上请明察,这相投散确实是董德媛弄来的,奴才不知道她有没有是用到皇上身上,但奴才知道她想嫁祸于瑾容华。” 卫景昭见张海所说与自己内心的揣测印证上了,按压住蓦地升腾起的滔天怒气,说道:“把详情细细说来,若有一句不实,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张海打着抖说,“此事说来话长,其实当初的泛雨也是董德媛的棋子,说她冲撞瑾容华而被打入慎刑司,根本不冤屈,因为泛雨早在两三个月前,就找到了瑾容华宫中的伶佳,与她私相授受,把有剧毒的丹砂下在瑾容华的扇子上,扇动风气,丹砂就被吸入人体内了。” 张海以为此事奇货可居,他说出来便算是功能抵过,没想到卫景昭却淡淡地说了句:“朕知道。”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董玉棠本来想要反驳,却被这三个字堵回了所有的话。仿佛天地间所有的人、物,还有声音,都在迅速离她远去。身体里的力气似被抽光了,她听不见,也看不见,只知道原来皇上,一早就把那些龌蹉事都看到了。 “皇上……皇上……”她喃喃自语,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张海也有些张口结舌,但他要说的事情不止这一件,便可继续说下去,“自从泛雨去了慎刑司,与伶佳联系的事儿便落在了奴才身上,德媛把这相投散给了奴才,并让奴才交给伶佳,放在瑾容华的屋子不起眼的地方,说总有天会用上。” “为何没有放?”卫景昭沉沉地问。 “回皇上的话,奴才去寻了伶佳,但伶佳说自己先前已经做错了事,不能一错再错,一口回绝了奴才,还说若奴才再纠缠,她就要去御前告发。”小海子一张脸如丧考妣,全是痛苦和害怕,“奴才无法,如果把这话回给德媛,德媛必要惩罚奴才,何况事情已经漏给奴才和伶佳了,德媛一个不称心,恐怕还要杀奴才们灭口,只好欺骗她说事已办成。” 白初微看了他一眼,颇闲适地道:“你这奴才也忒有心眼了,不过还好你并不如自己的主子那般有坏心,不然瑾容华今儿还真是百口莫辩。” 小海子连连磕头,“奴才不敢撒谎,奴才原本准备等再过些时候,慢慢地告诉小主东西并没有放过去,谁知道小主已经闹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奴才怕极了,原想担下罪孽,就说自己弄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他绝望地看着董玉棠,“要奴才命的,偏偏是德媛!” 董玉棠从先前的事情堪堪反应过来,转身上去就要撕张海的嘴,“我平日里不曾亏待于你,却被你这张脏嘴如此污蔑,我要撕了你,我要撕了你……” 赵和使了使眼色,小相子会意,赶忙过去拦住董玉棠,“小主,您做错了事,也不能用打骂奴才来掩盖啊。” 董玉棠已经魔障了,一巴掌盖头盖脸地扇向小相子。小相子不敢躲避,只能受着。 “她算哪门子的‘小主’!”冰冷的声音从上首传过来,卫景昭周身都是不加掩饰的怒意,“原本朕与母后说,董家的女儿都是好的,谁知竟出了这样蛇蝎心肠的败类!” 董玉棠听闻此声,倒是停了打人的手,颓然过去跪在卫景昭面前,双手抱住他的膝盖,撕心裂肺地道:“皇上,嫔妾没有,嫔妾没有这么恶毒,丹砂,丹砂是嫔妾放的,但是那只是想让瑾容华暂时没有身孕,至于相投散,嫔妾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还有脸说!”卫景昭厌弃地看着她,起身拂开她的手,“丹砂的毒性你不会不知,下给他人还如此冠冕堂皇。瑾容华善良,先前就不欲与你计较,只罚了泛雨,你却还欲壑难填,让人恶心。” 董玉棠还要说话辩解,一直默默的青栀忽然开口道:“德媛,我自认入宫以来,从来不曾得罪过你,为何你要步步紧逼?若非今天禁药之事,先前的丹砂,我早已没有计较。” 董玉棠本来要为自己求情,然而听到青栀这么说,内心就乱了,不免顺着话头怨恨道:“不曾得罪?多少次你伶牙俐齿,让我难堪下不了台,又有多少次你夺去本该属于我的恩宠?单说衍庆宫赏花宴,皇上可有看我一眼?如果你诞下孩子,这宫里可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卫景昭刚要说话,青栀上前一步,声音清越而稳重,盖过月华殿里所有的吵嚷和哭泣,让人心头一凛,“你既为从五品德媛,说没有立足之地,把皇家恩典置于何处?!心怀鬼术,乃是小人伎俩,行到最终,必然为其所吞噬,反之只要行端坐正,光明磊落,即便行遍天下,也不愁无所立足!” 字字句句仿佛纶音佛语,伴随青栀凌然的气势,直击董玉棠内心。她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卫景昭觉出自己的心里似乎颤了颤,他凝视着青栀,忽然就升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气势 而一旁的卢盈真也有一瞬间的惊动,觉得自己虽然已尊贵无比,似乎都被这股子风华压了下去。她再开口时,已是快刀斩乱麻的利落,“来人,将董氏带下去,禁足在明月阁,听候发落。” 白初微淡淡地补了一句:“还好有皇贵妃娘娘发话,不然臣妾这月华殿不知道要被闹腾成什么样子。” 卫景昭回过神来,把眼睛从青栀身上移开,见董玉棠被拉走,才说:“朕以为因董氏是母后娘家的女儿,如何处罚还是朕亲自去问问母后。至于瑾容华,这件事中受了委屈,皇贵妃须得着意安抚才好。” 卢盈真颔首,只简简单单地回答:“是。” 此间事了,卫景昭自然要去万寿宫与皇太后解释。恭送完皇上后,卢盈真冷哼一声,“从库房里捡些好东西赏给瑾容华,她委屈了。”便拂袖而去。 徐兰殷后面一直没敢说话,告退之后一点点地蹭了出去。青栀折腾了大半天也耗费了不少心神,和白初微告退后,自也回了西配殿。 月华殿一时由热闹转为了冷清,红昙拾掇好茶盏,见白初微还坐在原位发呆,不禁问道:“主子,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白初微摇了摇头,“不是,本宫在想,最后那一会儿,瑾容华身上的气势,还真是不容小觑。” 红昙见四下无人,便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主子,奴婢有些话,一直放在心里,眼下单与主子说说。瑾容华与主子素来交好,在锦绣宫里也是有来有往相处融洽。但奴婢经了几件事后,觉得瑾小主的心思实在太深沉了,许多事情都算计得到,又会把握人心,如今与我们交好倒也罢了,倘若有一天她反了水,可怎么是好。” 白初微淡淡地说:“本宫也不至于那样容易被人欺负,何况你看她针对的人,不论是婉昭仪还是董德媛,都是作恶之人,不曾惹到她头上去的,也不见她相处得不好。”初微的目光看到很远的地方,“单从品性上看,估计她未来不会与我为敌。方才我想的是,她自小生活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傅府,所受的教导可算是天底下顶尖的,比起男儿也不逊色,自然周身的气势也不会差,这样的气势,在宫里委实少见,甚至可以说是,没有。” “先前因为初入宫闱,又恪守礼节,这样的本事她不会拿出来。但是如今有人踩在了她的头上欺负她,渐渐地便开始争了。”初微一气儿说出来心中的想法,“你看到了吗,她当真拿出自己的气度时,皇上眼里掠过的光影,分明是一抹惊艳。” 红昙有些紧张,“那么到时候她不会也越过主子您吧?” 初微摇了摇头,“难说。不过即便越过了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她不与我相对,便是入主中宫又如何。我已看淡这些,倒是此事之后,恐怕皇贵妃要开始忐忑了。她的前路,不好走。” 正如白初微所猜测,回去衍庆宫的卢盈真已经完全按捺不住,狠声道:“凌香,你们总说不必与一个低位份的妃嫔计较,可你看看,她如今已经是什么样了?” 皇上如此上心,也是凌香始料未及的。她有些不快,更心疼自己的主子被分了权,“娘娘,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盈真刚要说话,忽然一阵眩晕,好在凌香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急切地问:“娘娘,怎么了?” 盈真扶着额头慢慢坐下,“不知是不是来来回回地跑,吹风着了凉,现下有些难受,你把发饰拿下来,扶本宫去床上休息一下。小闵子,让卜太医进来开几剂方子吧。”她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亮了亮,“也好,不如趁此称病,这样一来皇上也不好逼迫本宫分权给白初微了。” 李闵赶紧去宣太医,凌香这才舒展开眉头,“主子英明。” “至于傅青栀,且等董玉棠这事儿过了再说吧。她骤然与董家对上,说不定太后也不喜。等太后发话了,本宫再推波助澜。” 青栀尚不知万寿宫的太后是何感受,只有相信卫景昭会处理好。回西配殿的路上,岚秋小声地问:“小主,张海也是您的人吧?” 青栀不会瞒她,但此事既然已尘埃落定,便也不想多说,只是道:“谈不上是谁的人,只不过董玉棠派了他与伶佳接头。我一早就吩咐了伶佳,让她告知张海董氏下毒已经事发,如今张海算是同谋之罪,若不乖乖听话便要和泛雨一般被打入慎刑司。” 岚秋却有些不太理解,“这张海完全可以告知董德媛啊。” 青栀停步不前,转过头去认真道:“那时我还不曾告诉他要做什么,你也知道,他作为董氏的奴才,其实心里还一直在权衡利弊,但好在还算个聪明人,知道若是转头便告诉董玉棠,不仅没有任何好处,也没有证据指证于我。这相投散,其实也是昨天才让伶佳给他的。” 因青栀不愿太多人参与,这件事从头至尾连梳月都所知甚少,一向都是伶佳单线联系。岚秋有些心惊的问:“如果伶佳与张海合谋,告知董德媛,董德媛又捅到皇上那里,小主可怎么办?” 青栀把碎发别到耳后,平静地道:“伶佳已经害过我一次,皇上那边自然不会再信任她。同理,董玉棠在皇上心中也是这样的印象。唯有太后那关比较难过,但是之前的丹砂已是私相授受,若把泛雨从慎刑司提出来,自然能证明。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前科,反倒是董玉棠双手不干净。若是你来断案,更会怀疑谁?” 岚秋当真有些叹服,“若不是董氏存了加害小主之心,这事原本可以揭过;即便到了后来,如果她没有口口声声要凌迟处死张海,张海也不会那么快供出她,说到底,都是不得人心罢了。” 青栀也说:“所以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左不过都是个人选择。”她说到这里,忽然问了句,“岚秋,你会告诉别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及时 岚秋心里一动,赶紧说道:“小主请放心,奴婢对小主忠心耿耿,怎会把小主的筹谋告知别人。何况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有丹砂之事在前,董德媛已经注定失势且恨极了陷害自己的人。张海背主,是绝对不会翻案让董德媛东山再起。相投散是从张海屋子里搜出,同咱们西配殿毫无关系。任谁再想把此事与小主牵扯上都没用。” 青栀静立了一会儿,似在思索什么。良久才慢慢从口中吐出两个字,“正是。” 对董玉棠的惩罚是在卫景昭离开万寿宫之后才传出来的,因丹砂之事先前就未曾提及,便只昭告六宫她构陷妃嫔的罪名。 玉棠跪在地上,听着赵和传达皇上的口谕:“董氏女玉棠废后诏书,德行有失,戕害妃嫔,着降为正八品采女,份例减半,侍奉之人裁撤,自今日起禁足明月阁,非奉不得外出,不得觐见,外人不允探视。 宛如玉山轰然倾倒,董玉棠颓丧地摊在地上,完了,她的一生全完了。除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她留了个位份留了条性命,其余什么都没有了。别说东山再起,在这一方小小的明月阁里,无人伺候,外人也进不来,是比冷宫还要可怕的存在。 董家的人恐怕要心急死了,但是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连单独面圣都很少,哪里有什么本事来救她,何况朝野之中傅崇年一呼百应,玉棠害了他的女儿,等到时候消息渐渐漏出去,傅崇年能放过她的父亲吗。 随着明月阁的门轰然紧闭,有侍卫踢踏的声音,似乎是专门调来的,守在门外。光线从窗纸透过来,照在一束有些枯萎的木芙蓉上。董玉棠过去连带着花瓶,把它狠狠地推在地上,玉器破碎的声音传了出去,却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她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不知何夕的岁月缓缓流淌,从此她的生命里只剩光线幽暗,寂然无声。 这个结果自然很快传到了锦绣宫西配殿,梳月是最把自家小姐放心上的人,此刻就有些意难平,“董采女做的桩桩件件事,都是要置小主于死地,如今却只得这样的惩罚。” 青栀平淡地道:“皇上对后宫其实十分仁慈,大约是不愿与女子计较的缘故。何况有太后在,董家的女儿再怎么做错事,也终究不会丢了性命的,到如此地步,已经算皇上为我争取了。” 岚秋却在一旁说:“其实婉昭仪失势、董采女禁足,对小主有威胁的人都已没落,倒不必太过看重这个结果,咱们能有一阵子放宽心了。” “岚秋说得有理,这些日子咱们过得战战兢兢,现下念云也救了出来,终于能安心了。”青栀道。 梳月却想起来一事,带着隐忧说:“小主先前怀疑婉昭仪背后有人帮忙,然而在乾明宫时,皇上说婉昭仪一口咬定没有旁人相助,小主可还有疑心?” 青栀颔首,“疑心自然是有的,只是到了今天,也没有人露出什么端倪,只好暂且把此事放下。只要小心防备着,想来也不会轻易让人钻了空子。” 这一天阖宫里上至安妃,下至打杂的小宫女,都知道出了大事。董玉棠降位禁足,皇贵妃也身体不适请了太医。这些大事本来已经足够让人交头接耳地打听,偏偏热闹一出接着一出,等到了午间,衍庆宫兰林殿忽然睥睨六宫地宣告——皇贵妃有喜了。 听闻此事的柔贵妃怔住片刻,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协理六宫之权又拿不到了。她的指腹慢慢滑过自己平坦的肚子,苦笑着说:“难道她真的有凤命?今天都闹到了这个份上,这一胎却这么及时地来了。” 红昙不知如何安慰白初微,只有往好的地方想,“都说怀孕三月之内,是最好不要说出来的,皇贵妃娘娘这样心急,也说明实在没有办法了。娘娘也不必这样颓丧,不管怎么说,还有瑾容华的许诺。” 白初微却道:“我虽然深恨她,但她有孩子的时候,我还是不会去动她,毕竟稚子无辜。” 而被提及的青栀比柔贵妃知道这事要晚一些,那会儿卫景昭已经丢下所有的奏章急匆匆地赶去了衍庆宫。 皇贵妃位同副后,这么些年却一直不曾升上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生了明艳公主后不再有身孕。此刻怀孕,堪比中宫有喜。那纯金打造的凤位,几乎等同已经握在囊中。青栀看得明白,赶紧着岚秋去挑选礼物,她郑重地道:“今天因董玉棠之事让皇贵妃娘娘也受了委屈,备好礼物我要亲自去致歉。” 岚秋却说:“想来柔贵妃娘娘是不会准备东西的。” 青栀有些感慨,“贵妃娘娘位高,又与皇上有长久的情分,我怎能如她一般随心而活。既然皇贵妃势大,我也只有尽量去弥补了。这些情由,柔贵妃娘娘一定明白的。” 正如青栀所想,宫里的女人们震惊之后便是流水一样的贺礼送入兰林殿,谁都不敢在此刻得罪皇贵妃。卫景昭疾步走进殿中,卢盈真正在床上靠着,准备起身行礼。卫景昭赶紧按着她,“不必多礼。” 彼时明艳公主正陪在一旁,她已经十三岁,懂得了不少人事,知道这一胎对自己的母妃有多么紧要,当下笑眯眯地福身道:“恭喜父皇,明艳终于要有弟弟了。” 卫景昭也很高兴,拉过明艳说:“你母妃这一胎是父皇盼了很久的,若生了弟弟,明艳可要做出长姐的样子,好好教教弟弟啊。” 盈真嘴角含了一抹微笑,仿佛之前在锦绣宫闹出的不愉快已经完全不存在,“皇上这话说的,若是个女儿,皇上就不喜欢了吗?” 卫景昭笑道:“你这话说的,朕不也最疼明艳了吗?”他拢了拢盈真的被子,“儿子女儿朕都喜欢,只是朕更盼望是个儿子,也好为朕分忧。” 明艳听了这话,就在一旁故意地撒娇,“父皇,明艳也能给您分忧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身孕 卫景昭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开怀大笑,“是啊,朕的明艳已经长到能分忧的年纪了。” 明艳见母妃欲言又止,也懂事地想把这样温馨的时刻单独留给父母,便行了礼道:“父皇,儿臣去小厨房看看母妃爱吃的糕点好了没有。” “去吧。”卫景昭夸赞,“你的孝心将来也要教给弟弟才好。” 等明艳出去后,盈真的眼里才慢慢溢满了泪,卸下了在孩子面前该有的坚强,“皇上,臣妾真没想到,都已经这个岁数了,竟然还能再度有自己的孩儿,虽然,虽然不是嫡子……” “你在朕眼里,还是当年青涩的模样。”卫景昭很有耐心地安抚,并不在意她话中的筹谋之意,“这是好事,别哭。至于嫡子不嫡子的,你已经身为皇贵妃,既有了身孕,朕便要封你为后,昭告天下。” 盈真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真的吗?臣妾终于可以作为名正言顺的妻子站在皇上身边了吗?” 卫景昭亦有些感慨,他看得出卢盈真为这句话等了多少年华,“朕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但是惜榕走后,朕一直没有立后的意图。且那个位置,只有你有资格坐上去,但是若中宫长久无子,反而徒生动荡。” 盈真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喜悦似也淡了好些,“这一胎才怀上一个半月,臣妾还不知是男是女,太医也看不出来,如果还是个女儿,臣妾……” “膝下若有两位公主,倒也稳妥多了。”卫景昭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朕登基十三年,膝下子嗣却寥寥。到现在也只有四个孩子。下月姜选侍临产,也不知是儿是女,先前本来孟氏怀有一胎,却……” 卫景昭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你这一胎一定要保住,朕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孩子了。” 盈真端庄久了,此刻终于有些小女人的情态,有些怯怯地握紧了卫景昭的手,“听闻皇上已经发了邸报,过些时候要去北方巡察。可是臣妾才有身孕,其实希望皇上能陪伴左右。”见卫景昭默然下去,她赶紧又说,“自然,国事为重,这样的事情也不能为着臣妾改了时间,只是臣妾有些企盼皇上能早些回来。” 卫景昭这才开口,缓缓地道:“朕九月底出巡,十二月左右便会归来。你放心,朕现在就着内务府开始筹备封后大典,等朕归来就封你为后。到时恰逢新年,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盈真得了准话,心里舒坦多了,忙又嘱咐皇上路上注意,别凉着或者吃不好。卫景昭都顺着她,到了晚间,也自然宿在了兰林殿。 且说慕怀风自青栀生辰后,再无碰面的机会。他便把一心都用在了朝政上,因卫景昭想培养忠贞不二的年轻官员,怀风又有好的家世坐镇,这一路也算是顺风顺水。这一天下朝之后,他正在勤政殿的书房里与听皇上吩咐北巡的一些细小之事,就听见赵和进来启禀,“皇上,户部的董大人求见。” 卫景昭皱了皱眉,寻思了片刻,抬手道:“让他进来吧。” 慕怀风见此,便要告退,卫景昭却说:“怀风,你再等等,这是你第一次随朕出巡,好些事情朕还要嘱咐你一二。” 怀风知道自己自江浙水灾后就被卫景昭着意提拔,这一回他要为皇上鞍前马后,统领所有侍卫,但因年纪尚轻并没有太多经验,卫景昭自然要把大事小事都拿来与他商议,做好万全之策,于是怀风谢了恩后便立侍在一旁。 董胜才四十余岁,一张脸已经有些老态,却隐约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倜傥。慕怀风曾听闻宫中的那些主子中,单以容貌而论,董氏也是排的上号的,想来也是有遗传自父亲的缘故。 卫景昭等他行过礼后,沉声道:“起来说话。” 董胜才却仍旧跪在地上,也不顾慕怀风就在一旁,痛声道:“皇上,微臣不敢起身。” 卫景昭挑了挑眉,“爱卿这是何意?” 董胜才俯首于地,一字一顿地道:“微臣教导不当,以致宫中董采女惹皇上动怒,罪该万死。” 怀风愣了愣,近来事忙,他又不敢太关注后宫之事,“董玉棠降位”又被震动朝野的“皇贵妃有孕”压了下来,直到此刻他才知道。 卫景昭淡淡地说:“爱卿既然是来请罪的,如今朕已知晓,可以退下了。” “皇上,”董胜才却继续磕头,“小女顽劣,是微臣作为父亲之过,但是小女对皇上,一……一片痴心,微臣听说明月阁已被封死,只要腆着老脸斗胆为小女求情,求皇上天子之威,能够宽宥小女一二。” 卫景昭冷笑一声,“你来为自己的女儿求情,本是人之常情,朕不欲与你计较插手后宫事务之罪。但是宫里既有人传话给你说董氏被降位惩罚,却没有告诉你是为了什么吗?!” 董胜才冷汗连连,只会磕头。一来确实这事没有传的太广,只有宫中的一道圣谕说“戕害妃嫔”,连后宫里好些人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二来其实他昨天听闻此事,已经觉得大失了脸面,恨不得能与董玉棠撇清关系,只是家中妻子哭喊闹腾,他才不得已上殿求情。 “你不知道,朕来告诉你。你生的好女儿,竟然弄进来丹砂这样的毒物谋害旁人,甚至很可能已经危及于朕。瑾容华不与她计较,她更是变本加厉,苦心孤诣地以宫中禁药陷害。禁药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卫景昭余怒未消,兼之要敲打董家,语气十分严厉,“爱卿不来也罢,既然来了,朕少不得说两句——回去且好好查查,这些糟烂东西究竟是董家里的谁给她弄进来的!” 慕怀风面上不显,内心已然十分震惊,若是没听错,董玉棠害的那个人,是傅青栀?! 董胜才原以为只是后宫里争宠的小打小闹,这才知晓女儿究竟犯了什么罪,此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后背的衣襟也湿了一片,“皇,皇上,微臣有罪,是微臣没有教好小主,董家,微臣会去排查干净,求皇上……”喉结在喉咙里滚了滚,他已经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来为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求情,但又不想撇清得那么明显让人齿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坚定 卫景昭有些厌烦,皱着眉道:“朕不会因此迁怒董家,但是这样的事朕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出去。” 董胜才得了这句安心之语,赶紧连滚带爬地出去了。慕怀风尚有些震惊,虽然极力听从皇上接下来的话,回复也面面俱到。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经不在勤政殿。 等此间事了,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将军府,看到自己几进的屋院,怀风忽然想到卫芷吟前段时间有去见宫里贵人的时候,似乎就是那个董玉棠。他想了想,抬脚往两个人的屋子走,觉得该去提醒一下她不要与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刚到屋外,守着的丫鬟面现惊喜之色,“二少爷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方才有小厮来寻二少夫人,好像有什么事,奴婢去禀报一声吧。” 怀风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去惊动,“我只是回来看看,没什么要紧事。” 小丫鬟应了声,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守着了。 怀风带着心事,一面慢慢地往屋子的方向走,一面暗暗地盘算。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卫芷吟挺大的声音,似乎在动气,“不中用的东西!” 怀风怔了怔,一时未去推门,只听见里面卫芷吟又道:“可还打听出来了什么?” 有小厮回话,“宫里把这事藏得很严,奴才极力去打听,塞了不少银钱,才问出这些话。反正董氏栽在丹砂与相投散上,这肯定没错。” 卫芷吟恨恨不已,连带着嗓音都有些嘶哑,“董玉棠急功近利,又挑不好人,走到这一步也是活该!”她顿了顿,忽然十分郑重,“董采女害人的那些丹砂,并非是我让你去买的那些,你可记清楚了?” 小厮赶紧答应着,“那是,咱们与宫里的人可没有半点关系……” 话音未落,大门忽然轰然打开,慕怀风一张脸上全是不能置信,“什么丹砂?!” 卫芷吟大惊,她不知道怀风站在外面多久了,又听到多少,赶紧对身边的人道:“都下去!” 慕怀风也不阻拦,冷眼看着他们鱼贯而出,任由卫芷吟急匆匆地把门关上,语意里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刻骨,“你又害人了。” 卫芷吟想要去握他的手解释,怀风却往后退了退,“丹砂是你带进宫交给董玉棠的,是不是?你身为郡主,又常常进宫探望太后,自然没人敢搜你的身。” 卫芷吟勉力笑着,“夫君没听见我方才同下人说吗?我让他们买的丹砂并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何况之前进宫,太后也让我不要与董采女走得太近,我怎么会与她同流合污呢。” 慕怀风冷然地道:“董采女要做这种事,如果是走董家的门路从宫外偷偷弄进去东西,怎么可能连父母都不知会,下人们再可靠,可靠得过父母吗?然而我方才在勤政殿,亲眼见到董胜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如果是他夫人背着他做的,昨天东窗事发,必然会极力劝阻、不让自己的丈夫前去求情。” 芷吟咬了咬唇,她知道如果慕怀风有心去查,是可以查出自己虽然被太后敲打、但还是见过董玉棠的事,何况怀风的推论也根本不好反驳。 怀风见她不说话,摇着头道:“我以前总以为我只要待你好一些,再好一些,你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怨气,如今看来,是我做错了,当初孟才人小产一事,就该请求皇上一查到底。” 卫芷吟唯有痛哭出来,扯住慕怀风的衣袖不肯放手,“你总是觉得自己对我已经足够好,可你知不知道,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些都是直达眼底的情愫,你心里有没有我,我很明白,如果她活在这世上,你心里就总有她的位置,你放不下她的。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怀风冷着脸,稍稍用力,把她的手从衣袖上一点点地拿下,“这不该是你害人的理由,她从没害过你,与我也保持着客气疏离的距离,你却联合旁人不肯放过她。卫芷吟,你怎么闹腾都好,但心怀鬼胎为我慕家所不能忍。我们合离吧。” 这是他第二次说“合离”两个字,语气比上一次要坚定许多,仿佛金石坠地,卫芷吟本来还想大闹大哭,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些怕了,她不去管已经在脸上纵横的眼泪,哑着嗓子说:“怀风,我再不会这样了,这一次,这一次她也没出事,你别说合离了好不好?” 慕怀风却一言不发。 芷吟急切地道:“我知道我错了,董采女已被禁足,从今往后我能不进宫就不进宫,你口口声声说要合离,把太后的颜面放在哪儿。何况你自己也说对不起我,你已经娶了我,我们之间也有了肌肤之亲,你怎么能不要我?” 慕怀风定定地看着她,从小到大,慕敛就教他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对自己所做之事负责任,卫芷吟的话里也是拿捏住了这点,可如今他只想不复相见。 “自今天起,我们分床而睡。”半晌,他终于开口了,“若你哪一天想通了,便告诉我。在这期间,如果你又做了这样的事,我会亲自将你带到皇上面前,拼着你污蔑我与瑾容华的关系,也要将你绳之以法。” 卫芷吟怔怔地让眼泪在面上流到干涸,她又想大喊,又想大笑。秋天里凉风阵起,吹得半开的门吱吱呀呀,她已经看不见怀风离去的背影。又一阵风过,寒人心魄,把雕花的门带着关上,万象万物、天光云影那一瞬间都黯淡无光。 卫芷吟怔忡而无言,脑子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难道这就是我的余生? 这件事在将军府终于画上了一个休止符,除却宫里董玉棠失势,宫外芷郡主也开始长久的称病。不在意的人自然不会把两桩事联系在一起,青栀也只是听过则罢。摆在眼前的,还有另一件答应旁人的约定要去履行。 这一天已是八月二十七,卫景昭翻了青栀的牌子。象征着君恩的肩舆早早地等在锦绣宫外,然后带着佳人去了猗兰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孩子 卫景昭正在用晚膳,青栀因已经吃过,便行过礼后在一旁布菜。见皇帝吃好了,还要依次将漱口茶水、拭面绸布双手奉上。如此伺候得妥当了,卫景昭才携着她的手边往贵妃榻走边笑道:“今天朕差不多安排好了北巡事宜,总算有闲暇时间,便早早地把你宣过来,说说话解解乏。” 青栀微笑,手上帮卫景昭轻轻地按着臂膀,“我早就说,景昭是天纵之才,此去必然得偿所愿。” 卫景昭耳边听的都是“保重身体”之类的话,青栀这句倒是新鲜多了,他笑着问:“你知道朕有什么愿望了?” 青栀笑一笑,“后宫不能干政呀,我怎么懂得这些东西。只是景昭是全天下最要紧的那个人,等闲是不该离开这禁城的。若真要去哪里,必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原由。” 卫景昭很受用,示意她坐在对面,“朕不在的这些时候,你尽量不要出锦绣宫,有柔贵妃在,其余人不敢为难你。” 青栀心里温暖,认认真真地说:“景昭只需看顾好自己,我每天乖乖地呆在屋里,绝不惹事。”她微微笑起来,“只是我挺心疼念云的,她才从冷宫里出来,原是最需要景昭安慰的时候,景昭偏偏要走了。” 提及孟念云,卫景昭的神色暗下去几分,他想了想才道:“从前雅昭仪落胎,朕去安抚了好几天。念云在朕的心里其实不比雅昭仪差,朕也曾一有空就去玲珑轩。但是她太懂事,朕去了之后,她比从前更加守礼,不声不响,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朕也不好冒然提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往往呆的久了,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朕对不住她,可她性子与你不同,朕不知道她究竟要什么,也没法弥补。” 青栀轻轻地道:“妹妹虽然不说,心里却是比谁都难过,那个孩子到底也是因她的执意而掉的。景昭,你还是多多去看看妹妹,哪怕只是静静地陪一陪她呢?知道身旁有个可依仗的人,她也就心安了。” 见卫景昭点头,青栀又叹道:“这宫里的女人里,最可怜的当属失去孩子的。说起这这样的事,我好像听说过,柔贵妃似乎曾经也有个孩子?” 卫景昭的脸上浮出一丝心痛,他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是啊,启寿那孩子虽然出生时就身带病痛,却十分坚强活泼,尚在襁褓里,每次见到朕却都会笑。若是长到如今,他该有十岁了。” “嫔妾有次去月华殿请安,见到柔贵妃娘娘坐在屋中发呆,眼神里全是伤怀。”青栀抚着心口,“那神情,便是我没见过二皇子,也委实难过。” 卫景昭默然下去,他连连失子,到底都是尚未见过面的孩子,说起来都不如启寿是曾经在怀中抱过、名字里也寄予了厚望、最终却失去了更让人难受。 青栀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卫景昭的手,“柔贵妃娘娘虽然淡淡的一个人,但我知道,她实则是面冷心热,从来不见她去为难过谁,我真盼望她能有个孩子,以弥补启寿的缺失。” 卫景昭叹道:“朕何尝不想她再有个孩子,只是朕询问过太医,自生了启寿后,初微已经不会再有孕。” 青栀垂眸想了想,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几分商量的恳求,“我想,若是有一天我有幸怀了孩子,不如便给娘娘养吧。娘娘今天也有维护我的意思,这一份恩情,我会一直记挂在心里。”她凝神细思,“何况娘娘是那样的好人,也不会以生母自居,我们两个人一起养着那个孩子,他也多得一份疼爱。” 卫景昭的眼睛亮了亮,很是高兴的样子,“你有这个想法,朕心实在甚慰。如果后宫里的人都如栀儿这样通情达理,哪里会有那么多糟烂事。” 青栀的神色却黯淡了几分,“然而我受丹砂的影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孩子,锦绣宫恐怕要这么继续沉寂下去了。” 卫景昭想了想,安慰着说:“你尚年轻,朕又这样喜欢你,好好调养将来必会有的。不过与其让初微抱养你的孩子,眼前就有个姜选侍下个月便要临盆,朕虽然先前是准备将孩子抱去翊阳宫养着,好在不曾宣告。如今定下来把这个孩子给初微好了。不管怎么说,朕还是希望你能够亲手养大咱们的孩子,有你这样的母妃,他一定会成为国之栋梁。” 姜选侍生子后不过晋为从六品才人,不论如何也是没法自己养孩子的,白初微是个疼爱孩子的人,养在她膝下,总比以后其他位高权重的妃嫔打这个孩子的主意好。青栀既已达到目的,也十分高兴,“那皇上可要好好与选侍说,毕竟母子分离,也够让人难受的。不过按着柔贵妃娘娘的品性,多半也只是会以养母自居,所以姜妹妹也时刻能来锦绣宫探望,如此皆大欢喜。” 卫景昭每每与青栀说话,都觉得很是舒服,眼见天色已晚,便拉着青栀起身,暧昧地去刮她的鼻头,“总是说旁人的孩子,你倒是给朕生个孩子。若是个女儿,朕便把她捧作掌上明珠,若是个儿子,朕便带他骑射打猎。” 青栀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但一双秋水剪瞳却明亮无俦,她昂着首与卫景昭对视,“我,我也想要一个孩子。这样皇上去看旁人的时候,我便能与她作伴。” 卫景昭爱极了她这副吃醋的小模样,心里一动,直接打横将她抱起,走向了幔帐掩映的金雕龙床。 姜选侍孩子抱给柔贵妃养的事是卫景昭亲自去说的,很快其他人也知晓了。有些人后宫里呆的久了,不免看出其中的关窍,“看到没,与瑾容华交好的人,都能捞着好处,与她作对的就没有一个好下场。” 这话传到念云耳朵里,去锦绣宫西配殿时就打趣说:“姐姐如今在别人眼里也是祸国殃民的妲己了,皇上为着你,可是什么都肯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启泰 青栀正色道:“若是当真祸国殃民,皇上能容我,太后也不能容我啊。” 念云了然地说:“可不正是。这宫里旁人再怎么不着调,姐姐还是端庄稳重的。好在太后这次竟然也没说什么,任由皇上惩治董采女。想当初我们才进宫时,她就每每为难,走到这步终于是恶有恶报。”她说到这里,转过话题,“不过姐姐听说了吗?安妃娘娘近来很得宠爱,仅次于姐姐,有人说她想取姐姐而代之。” “我的位置不过是皇上的女人,只要有位份,就一直是。”青栀淡淡地笑,“没人能取代另外一个人,安妃也是,我也是。” 说着这些闲话,日子也很好打发。随着时间的流逝,姜选侍十月怀胎,终于一朝生产。 而正印证了“祸福相依”四字,姜映然这一胎虽然不受皇上重视,却被太后从头护至尾,反而没人敢动手暗害。到了生产之时,亦有万寿宫的宝络姑姑亲自守在一旁。从发作到孩子呱呱坠地,大约过去三个时辰,皇上又得皇子的喜讯很快就传遍了全宫。 按照规矩,孩子该直接抱去锦绣宫月华殿,然而守在门外的白初微实在心软,特特地让乳母把孩子抱到床边,面带怜惜地说:“你放心,本宫会好好地照顾他,虽然宫制是不得随意探视,然而等你出了月子,哪天真想他了,便过来瞧瞧。” 姜映然疲倦已极,强撑着不曾睡过去,此刻听柔贵妃这样说,又看着襁褓中的稚子,低声哽咽,“从今往后他是娘娘的孩子了,我这个身份低微的生母,娘娘在他面前不提也罢。” 白初微有些不忍,也不愿听她这样自伤自怜,只摇了摇头,“你是他的生母,这是谁都不可抹去的事实,如今你骤然生产,心中或有难过也是理所应当,但为了孩子,你还是要打起精神。” 宝络见两位主子说话,悄悄地出了门来,对外头开药方给姜映然调理身子的华进小声说:“华太医,太后的意思,您明白了么?” “微臣明白。”华进虽已年老,但在太医院摸滚打爬那么些年早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选侍小主生子后伤了身子,往后都不宜侍寝了。微臣也会如实禀报皇上,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宝络内心叹了叹,“有华太医老成持重,奴婢就放心了。” 白初微将孩子抱回月华殿后,当真是怎么都看不够,哭了睡了,她都痴痴守在一旁,若不是掌事太监石颂过来启禀“皇上驾到”,连乳母都插不上手。 卫景昭疾步进来,扶起正要行礼的初微,笑道:“快给朕看看朕的四子。” 白初微应了声,平常冰雪凌然的人此刻如同阵阵春风,眉眼间都舒展开了,显见的是高兴到了心底。 “皇上你瞧,他还这么小,身子软软的。”白初微细声细气,生怕吵着了孩子。 卫景昭不敢去抱,只揽住初微的肩,探过头去仔细看,“初微,你瞧他像不像启寿刚生出来那会儿?皮肤红红的,还有些皱皱巴巴。” 不提此事还好,提及启寿,白初微边红了眼眶边道:“到底是兄弟,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上,虽然姜选侍要尝受母子分离之苦,但臣妾真的欢喜极了。臣妾不会把他当做启寿,启寿是放在臣妾心里的。这个孩子,臣妾会与姜选侍一同把他养大,让他从小就有养母和生母的两份爱。” 卫景昭却摇了摇头,“孩子既然抱给了你,就得让他知道,他最该孝敬的只有你。”他顿了顿,“姜选侍……在朕心里,她不如你会教导孩子,你斟酌着办就是。” 白初微愣了愣,知道其中必有什么情由,但此刻眼里只有这软软的小生命,也不愿多问,便点了点头,“臣妾听皇上的。” 卫景昭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平常骑马射箭不曾落下的双手长满了茧,孩子睁着眼睛似有些不适,皱着眉吐了吐泡泡。卫景昭大乐,温声问:“初微,你想要他叫什么名字?” 白初微凝神想了想,才笑着:“皇上马上要出巡了,是为了我们大顺的国泰民安,孩子就叫启泰好不好?” “好,启泰很好。”卫景昭又念了两遍这名字,“像个皇子之名,甚是大气。” 四皇子的名字与姜映然晋升的圣谕同时传遍后宫,姜映然产子之后稳稳当当地成为了从六品才人,但在其下掩盖的一则消息,是少有人知的“姜选侍不宜生养,绿头牌已经被撤了”。 姜映然自送走白初微后,一觉醒来,已是深夜,身边只有大宫女金燕一直守着。金燕见她醒来,高兴地道:“小主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身上还痛么?” 她愣了愣神,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孩子,孩子在锦绣宫还好么?” 金燕开心地说:“小主,皇上赐名,咱们的小主子叫启泰,也晋您为才人了。” “启泰。”姜映然有些怔忡,“‘泰’字总归是个好字眼,皇上用心了。” 金燕让小宫女把炉子上熬着的药倒了一碗,然后扶姜映然起来,拿垫子靠着,轻轻地说:“可不是,听闻皇上很喜欢四皇子,柔贵妃也是极尽疼爱,都舍不得交给乳母,小主也可放心了,眼下您先把药喝了吧。” 姜映然皱了皱眉,“这是什么药?” 金燕解释说:“华太医给您开的,说是因生产时间过长,小主的身体受了损,这段时间都不能侍寝了,这药除了调养宫体,还有排恶露的功效,小主得一直喝着才好。” 姜映然点了点头,不免有些遗憾,“先前因为有孕,就一直不曾侍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能再见到皇上。” 金燕努力宽慰,“小主现在是大顺的功臣,等身子养好了,还怕没有见到皇上的时候吗?” 姜映然这里是如此光景,青栀虽然并不清楚,亦有些担忧映然心里不好受。等第二日得了闲,她让岚秋带了些贺礼,会同了念云一起去探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缱绻 映然面容蜡黄,气色很不好,青栀赶紧让她躺好不要起身拘礼,有些感叹地说:“都道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我是没有那个福气,可看到你这样,也能明白得有多难受。” 映然只氤氲一抹凉凉的笑意在嘴角,“姐姐盛宠在身,想要什么没有?恐怕不日就有孩子了。” 青栀觉出话里疏离的意思,思量了一会儿才开口,“映然,你的孩子抱去月华殿这件事,说起来我也给皇上提过。” 姜映然的表情这才有些变化,默然了一会儿才道:“凭瑾容华这样得皇上喜欢,自然说什么,皇上就会听什么了。” 念云有些茫然,只觉得姜映然的语气不大好,刚要打个圆场,青栀拦住她道:“启泰不送给柔贵妃养,也要被送去翊阳宫。映然,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擅作主张,夺了你的孩子,但你有没有想过,送去翊阳宫,给那些宫人教导,启泰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而给了柔贵妃,你至少还可以常常探视。” 姜映然有些绷不住自己的心境,张口就说:“瑾容华费心了,可瑾容华有没有想过,如此我的孩子便要有两位母妃,一位位高权重,一位低至尘埃,两厢对比之下,他还会认我吗?生生断他人母子情分,瑾容华可要小心来日报应。” 念云实在忍不住,站出来道:“姜才人,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了。” 青栀却颇有耐心地解释,“映然不知各种情由,又是亲生骨肉骤然分离,也是情有可原。”她偏过头去轻轻地说,“你还记得火鹤花吗?” 映然眉眼间颤了一颤,没有说话。 “那件事之后,你的恩宠如何,自己也该了然于心。”青栀诚恳不已,“我不敢说自己做了件好事,但绝对不是加害于你。皇上曾与我透露,太后娘娘并不高兴。虽则我亦有自己的私心,但柔贵妃对孩子的喜爱和她的品行众人看在眼里,再怎么她也不会对启泰不利,也不会让启泰不认生母;往后为了启泰声名,你若有什么事,她也会一力保你。自然关于太后娘娘我口说无凭,信不信都在你。” 因涉及着这宫里顶尖的人,青栀不敢多言,只能含混不清地略过,但她知道姜映然应当听得明白。 映然低头细细想了想,却仍旧冷淡地道:“即便如此,小主也不曾问过这是否是我的选择。或许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只为了名正言顺地成为启泰的母亲。小主更愿意明哲保身,殊不知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 青栀定定地望了她很久,半晌才说:“你说得对。此事我欠你良多,盼望以后有弥补的机会。” 映然摇了摇头,“金燕,我累了,送客罢。” 及出来后,青栀才在念云面前显出自己的惘然,“你知道吗,皇上话里的意思是,太后原本想去母留子。” 念云吓了一跳,低声惊问:“去,去母留子?” “是啊,那天皇上也是无意间说起,说后才觉不该给我知道这样的事,很快就缄口不言了。我没法和她说,一来里面有我的揣测,二来太后之事怎容我置喙。”青栀望着天边流动的浮云,心里又乱又躁,“但我是真的做错了,也许我以为对他人好的,在他人看来,只是包藏祸心,或者说根本不需要。” 念云不知该怎么说,犹疑了一会儿才望着青栀,“姐姐便是为了自己地位稳固,也该这么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并不曾害过他人,这原本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你与姜才人观念不同罢了。”念云深吸了一口气,“这后宫里,若总是束手束脚,不为自己做些打算,恐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青栀惊讶于念云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很快收敛了神色,知道冷宫那一遭已足够人成长。 长长的甬道望不到尽头,宫墙是平嘉十三年新春时才粉刷的红色,艳丽无比,仿佛女子的血泪,又好似豆蔻枝头趋近凋谢的花。一阵秋风过去,夹杂着禁锢的气息,浮在每个人的面庞之上。 站在这里了,就全都没有退路。 日子兜兜转转过得很快,卫景昭北巡之事渐渐近了。临走的头几天,卫景昭召了青栀侍寝,揽肩私语时,言语间提及安妃,似有些含混,“她性子高傲,平日里你不要与她多接触,能避让就避让。” 青栀温婉地笑,“安妃娘娘是异国的公主,嫔妾与她原本也没什么话说,自然也不会巴巴地凑去跟前儿。不过皇上这样专程嘱咐,可是有什么深意?” 卫景昭也有些说不清楚,只是带着几分猜测道:“朕也不知道安妃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总在朕面前口口声声说什么真心不真心的事,”见青栀的神色紧张,卫景昭笑起来,“朕知道,你怕朕的真心分给太多人,放心罢,哪里就那么容易动了情。只是朕先前在她面前不曾掩饰对你的喜欢,恐她对你心生嫉妒。” 青栀心里温暖,这才小声而又带着情意地说:“景昭,你放心,你回来时,我一定全须全尾的。” 万物俱籁,烛影摇曳,云被飘香,罗衾温热。这一晚仿佛印证了那句“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知道许久不能见面,卫景昭的唇齿都带着灼热,落在光滑如玉、柔光似雪的肌肤上。寒声零碎间钗环散落,鬓云香腮,巧语呢喃。青栀低声地道:“景昭,她们都说天子出巡,会处处留情,你可不许……可不许……” 她话未说完,更加绵密的吻落在她的唇间,微微急促的喘气后,仿佛交颈缱绻的鸟儿,卫景昭亲上她的耳垂,“朕答应你。” 这是放在心尖的话,青栀妥帖收藏着,只照耀得内心深处都是明亮光辉。 尔后的一天卫景昭去了衍庆宫,虽没有记档,也是与卢盈真说了许多贴心的话语。接下来直到出宫,卫景昭都只独自一人宿于猗兰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风平 临行的那一天秋风猎猎,吹得大顺王旗招展飞扬。乾明宫门内黑压压地布满了侍卫与大臣,卫景昭身着明黄色的服侍,遥遥站在人群前面,器宇轩昂而不怒自威。 后宫里以皇贵妃为首都前去去送行,青栀没在人群之中,自没有说话的资格,只静静地听卢盈真道:“望皇上此行顺遂,圆满归来。” 卫景昭颔首,余话也不多说,只轻飘飘地把眼神掠过青栀,然后他眉眼肃然,转身上马,下令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出发!” 众人伏首称是,后宫之人则福身恭送。浩浩荡荡的仪仗依照先前所定的方略,由慕怀风领前队,齐整威严地出了乾明宫。 等队伍全都走得看不见影子,妃嫔们也该回去了。安妃却蓦地喊住了青栀,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的询问,“瑾容华,不知皇上临行前招你侍寝,有没有说些嘱咐后宫众人的事?” 这话说得甚没有来由,许多人都把目光投向青栀。白初微惦记着宫里的启泰,早就急匆匆地走了。卢盈真悠然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也上肩舆自去了。 青栀这边却不得不回话,“安妃娘娘这是说笑了,嫔妾哪里有资格在皇上与六宫之间传话,便是有什么事,皇上也只会告诉皇贵妃娘娘罢了。” 唐思宛轻轻地笑了笑,盛世的容颜如花般绽放,“本宫也只是问一问,瑾容华别多想。毕竟皇上常召见你,你们相处的时间那么久,本宫疑惑,若是不说说话,还能做什么呢?” 青栀听明白了。说到底后宫里争来争去也不过就那点子恩宠,卢盈真也就罢了,怀有身孕又即将封后,皇上去了也是理所应当。唯有自己特别一些,掰着指头算来,自中旬姜才人生产之后,皇上只要翻牌子,就只是青栀,虽然也就一两次,但怎能不让人生气。 唐思宛话底的意思不言而喻,青栀已感到周围灼灼的目光都看向她,只能垂眸温和地道:“想来皇上平日里与娘娘有许多贴心的话要说,是以娘娘有此一问。”青栀微微一笑,抬首望着她妆容精致的面庞,“嫔妾真是十足羡慕娘娘能得皇上掏心掏肺。” 念云在一旁原是捏了把汗,听闻此语几乎要笑声出来——安妃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如今其他妃嫔眼里恐怕不是青栀多得宠,而是安妃娘娘多得圣心。 唐思宛是第一回与青栀对上,当初大殿初见只觉得低调,原没想到此人这般伶牙俐齿。但她涵养极好,闻言只是轻笑,“这回是瑾容华说笑了,本宫入宫闱不久,哪里谈得上这四个字。不管怎么说,还是需要皇上身边瑾容华这样的老人儿能时常提点一下本宫。” 青栀亦是展颜,“嫔妾人微言轻,不敢提点娘娘。何况‘老人儿’这词,娘娘说的该是皇贵妃吧?毕竟论起资历,嫔妾可浅得很、差得远呢。” 唐思宛的目光从青栀波澜不惊的脸上刮过,她点了点头,“与瑾容华说话很愉快,闲时来承安殿,本宫请你喝茶。” 说罢,她上了肩舆,一路逶迤去了。 见旁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念云才敢小声地评论,“不知怎么,安妃娘娘说话,总让人觉得绵里藏针似的。” 青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平淡地说:“不是觉得,就是绵里藏针,或许她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斤两。”见念云有些担心,青栀续道,“不过我自今天起,尽量不出锦绣宫,她已经明白了口舌上占不到什么便宜,便是从别的方面找麻烦,也不可能越过柔贵妃娘娘。” 自这日起,因卫景昭已然出宫,众人也没什么好争的了,反倒风平浪静。青栀时不时会去月华殿一同帮着照看启泰,幼子可爱,又被喂养得很好,一天天长开了,就好似个粉嫩的肉团子在襁褓之中。 姜映然还没出月子的时候,曾挣扎着来看过一次,但启泰已经习惯于白初微的怀抱,离得久了就要哭闹,反把生母弄得手忙脚乱。见姜映然脸上有些失落,初微细心地安慰,“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等再大些,本宫会教他喊你‘母妃’的,到时候自然也与你亲近了。” 映然几乎挂不住笑,加上身体还没大好,勉强地道:“多谢娘娘,见启泰身体健康,嫔妾也就放心了,至于喊不喊的,皇上的意思是,启泰的母妃只是您。” 初微却不甚在意,“皇上怎么说是皇上的事,启泰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孩子,你放心来看他就是了,只是为了规矩,你不能多来。这样吧,本宫若是带启泰外出就与你提前打招呼,到时你也去,咱们‘偶遇’,就不算坏了规矩。” 映然萌生出些许感激,第一回真心地道谢,“娘娘如此恩德,嫔妾感激涕零。” 衍庆宫兰林殿内,静昭仪与皇贵妃也正围绕着孩子谈天。卢盈真抚着自己的小腹,眼带慈爱地问站在母亲身边的启和,“你觉得宸母妃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启和已经很懂事,知道大人们想听到的是什么。他眼带真诚地说:“回宸母妃的话,儿臣以为,是弟弟。” 卢盈真高兴极了,都说孩童之言最是灵验,很有可能这一胎当真求子得子了。 宋采禾见状也赶紧凑趣,“臣妾听民间传言,说女人生孩子讲究个‘开花结果’,意思是先生个女儿,后面再生儿子,就是顶有福气的。可见娘娘您不仅身份高贵,也确实是咱们大顺后宫里最最福泽深厚的人。” 卢盈真有些飘飘然,但口中仍旧把持着端庄稳重,“你这话在本宫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这后宫里毕竟还有太后呢。” 宋采禾忙不迭地道:“是,臣妾一向小心翼翼,这也是太高兴了,才失了分寸。” 盈真当然不会真去计较这些,拉过启和的手,柔声问:“这些天你父皇走后,可还有好好念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章:空子 启和声音清越,温文尔雅,“回宸母妃的话,父皇临行前亲来尚书房嘱咐儿臣回来后要检查功课,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盈真摸摸他的小脑瓜,开心地道:“启和这么乖,以后也这般教导弟弟好不好?”她又偏过头去和静昭仪感慨,“若是本宫的孩子以后也能得皇上如此看重就好了。” 宋采禾哪里敢和卢盈真争辉,赶紧笑言,“娘娘这话说的,启和哪里比得上娘娘的孩子。娘娘马上要入主中宫,孩子便是嫡子之尊,到时候恐怕皇上要亲自教导呢。” 盈真谦虚地道:“虽然皇上已让内务府准备着,到底还没有正式封后,这话可不能胡乱说。” 这般谈谈讲讲,盈真怀着身孕辛苦,不多时就显出疲色,采禾很有眼色地告退了。 回甘泉宫的路上,启和走在宋采禾的身边,忽然十分忧心忡忡地小声道:“母妃,宸母妃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是不是就不会疼爱我了?” 小小的孩童只有七岁,再怎么持重,说出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孩子气。宋采禾紧了紧牵着孩子的手,安慰道:“启和是最乖的孩子,宸母妃当然会一如既往地疼爱你。” 启和懵然地点点头,轻轻地说:“可是今天,宸母妃除了问儿臣功课,其余话中全是在说自己的孩子。” 宋采禾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半晌只叹了一句,“母妃没用,不比皇贵妃娘娘能为你挣来什么前程,唉。” 启和有些着急了,拉住采禾的手停在原地解释,“儿臣不是嫌弃母妃,只是因为宸母妃常常能面见父皇,她会提及儿臣,让父皇多关照儿臣,是以儿臣才会问几句。若是让母妃伤心,儿臣就再不问了。” 宋采禾蹲下来抚着他的头,温柔地说:“母妃没有伤心,母妃已经年老色衰又家世平平,你父皇很少会来甘泉宫也很少会宣召母妃了,这一点上,母妃确实不如皇贵妃娘娘。只是启和,你是男子汉,母妃的仰仗不会是你父皇,而是你。启和一定要用功读书,若是旁的皇子都入不了父皇的眼,你便能笑到最后了。至于其余的事情,你还小,不要去多想,不管别的娘娘怎么看,在母妃这里,你永远都是最要紧的。” 什么“笑到最后”之类的话,启和还不甚明白,但“用功读书”他懂,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皇贵妃召阖宫觐见,她言语间的威仪已颇有后宫之主的模样,“皇上北巡后,诸位妹妹该当更加谨慎,一言一行要比皇上在时还要稳重才好。毕竟太后娘娘晨钟暮鼓已不大理事,本宫怀着身子也没有太大精神处理那些弯弯绕绕,人人都需自重才是。” 众人起身回答着“是”,白初微却在回座之后微微一笑,“皇贵妃娘娘请放心,皇上既然许我协理六宫之权,上次在锦绣宫又亲自与您说要分一些事给臣妾打理,这些时日臣妾必会恪尽职守,不至让娘娘失望。” 卢盈真本想立威,不意被人钻了空子,一口气被顶在胸口,半晌才淡淡地说:“柔贵妃那里才接过去一个孩子,恐怕处理起事情来也不方便罢。” 白初微悠悠地道:“皇贵妃娘娘曾说臣妾没有经验,恰逢这时候可以锻炼锻炼,也是一桩好事。至于启泰,娘娘大可放心,臣妾身边的人都十分尽心,何况皇子身边还配了许多乳母宫女,尽能照顾得过来。”见卢盈真张口要说话,初微不加停顿,赶紧续道,“娘娘这一胎可是要比其余皇子公主重要多了,臣妾怎敢让娘娘多费心。” 卢盈真抿着唇,脸上已经显出几分不悦,但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反驳,倒是静昭仪宋采禾开口笑道:“柔贵妃娘娘肯为皇贵妃娘娘分忧,可见咱们后宫姐妹和谐,也算是一段佳话。只是臣妾见着皇贵妃娘娘尚有精神打理,现如今后宫又是井井有条,骤有变动或许反倒不好,柔贵妃娘娘虽有分忧之心,也须慢慢来才是。” 青栀知道宋采禾因为启和的缘故,一向是对卢盈真忠心耿耿,旁的事也就罢了,若涉及盈真的利益,宋采禾必要开口。但这事儿青栀不好插嘴,毕竟她位份摆在那里,宫里的事还轮不到她说话。 白初微见宋采禾语意轻柔又不好驳斥,只得退了一步,“总归内务府那边的管事每日都回来禀报事宜,若是皇贵妃娘娘哪天累了,便派他们来锦绣宫就是,不然皇上回来,听闻臣妾没有协助娘娘,恐要责备臣妾。” 卢盈真听出她语气缓了好些,又不再争锋,心里暗暗地夸赞了宋采禾,才端庄地说:“柔妹妹有心了,本宫到时候必然回禀皇上,给妹妹的这一片苦心求一份恩典。” 这时候安妃忽然笑吟吟地说:“皇贵妃娘娘,臣妾入宫也有一个月有余了,先时与众位姐妹尚不熟悉,又恰逢前朝事多,臣妾不敢有什么想法,这会儿后宫里也闲了下来,臣妾想在凝碧池西面的枫树林里宴请各位赏红枫、吃螃蟹,自然所需开销从臣妾的体己里边儿扣。” 卢盈真看了看她,“安妃阖宫觐见时少有说话,本宫原不好驳你的情面,只是本宫怀着孩子,螃蟹性凉,太医说最好不要吃的,因此就不去凑热闹了。”她甚是和气地说:“安妃可以多多下帖子,本宫也凑个东道,回头让小闵子拿些银子过去给妹妹使。” 唐思宛赶紧起身行下礼去,“多谢娘娘厚爱。” 话说到这里,盈真见再没什么事,也就让人散了。 青栀携念云刚出了衍庆宫,就看到本应该早走了的唐思宛站在门前,正与雅昭仪何雨深说着话。 两个人行了礼欲走,思宛却喊住她们,“瑾容华,孟才人。” 青栀回身万福道:“不知娘娘有何示下?” 思宛浅笑着说:“本宫方才正在邀请雅昭仪,恰巧见着你们两个,到时候螃蟹宴可要一起过来,不许找什么理由推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提点 “娘娘吩咐了,嫔妾自然不敢不从。”青栀敛眉道。 何雨深瞥了唐思宛一眼,亦道:“臣妾也会去的。” 思宛笑了笑,上了肩舆悠然而去。 几人一同行下礼恭送。见她走得远了,何雨深才说:“不如随本宫走一阵子。” 她并非问话,青栀与念云对视了一眼,恭谨地道:“自当从命。” 深秋的天晴空万里,有大雁排于云边,正往南飞。宫道被人打扫得干净无尘,何雨深一身藕荷色云雁细锦宫装,正衬如今时节。柔软的裙摆微动,慢慢地掠过厚重的青石板,“安妃入宫这些时候,终于也要活动起来了。” 念云自小产后越发寂寥下去,除却在青栀面前,等闲的话一般都只回个“是”。而青栀不知这话的深浅,不好随便回答,也只道:“安妃娘娘从康国远道而来,自是要找机会同咱们慢慢熟悉起来的。” 何雨深平静地道:“如果只是为了结识,倒也好了,偏偏这位是个金枝玉叶,外表看着再怎么温柔可亲,内心里也必然颇有脾性。”她说到这里,话风忽然一转,“本宫听闻前些时候圣上每每召安妃侍寝,彤史上都有记载。” 青栀知晓这话的含义,却不敢妄议,“安妃娘娘国色天香,皇上多喜欢她几分也是有的。” “那为什么偏偏离快要出门了,却又只召见了你和皇贵妃呢?”何雨深的面上带了几分讥讽,“皇上恐集宠一身为你招来怨恨,故此择了安妃这等家世的女子当挡箭牌,可是临了了却又忍不住想见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青栀半晌才回道:“娘娘这话说的,嫔妾实在有些受不起。后宫里那么些姐妹,若论恩宠,嫔妾还不如娘娘当日风光,怎么就如此特殊了呢?” 何雨深深吸一口气,“本宫这么说话惯了的,也不是针对你找你的麻烦。今天说这些话也只是想告诉你,在我看来这事情尚是如此,在安妃看来呢?哪个女人有那样的心胸能老老实实地当别人的女人的挡箭牌?”见青栀有些怔住,她又续道,“安妃的位份仅次于皇贵妃与柔贵妃,柔贵妃素来避世,螃蟹宴多半不会去了,到时候她若要折腾你,你也没法子。” 青栀回思起来也觉得方才那话太尖锐了,心想自己这些时候果然被宠得脾气见长。听闻何雨深话中提点之意,感激不已,“嫔妾万分感谢娘娘会说这样的话,但没有缘故却推脱不去,安妃娘娘若有心薄责,岂不是更加有了理由?嫔妾只管把自己的本分做好,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只好去闯一闯。” 何雨深瞥了她一眼,“本宫曾经受你一份恩惠,与你说这话自然也不是为了你的感谢。”她顿了顿,“我觉得出,皇上对你用心了。” 这样的话被何雨深从口中说出,虽然语气是淡淡的,却让人觉得有无尽的心痛沧桑。青栀不知该怎么回答,良久才道:“其实娘娘若愿意,皇上对您会比对嫔妾更上心。” 她眉眼弯弯,丹唇黑发,凌然地站在阳光落进的御道上,“我不愿意。与他人共享一个人本来就已非我本心,若还要分一颗心,不如一头碰死算了。”雨深又没忍住,顺嘴就说,“本宫可不像你那么卑躬屈膝。” 青栀有些哑然失笑,虽然知道何雨深并无恶意,但总算也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宫里从上到下,就没几个人喜欢她的。 “娘娘自有自己的骨气,嫔妾也只是说说罢了。”青栀微笑着说,“螃蟹宴上,嫔妾与孟才人想与娘娘做个伴儿,不知娘娘是否愿意?” 何雨深脸上掠过一丝丝的悔意,但也绝不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致歉,仍旧摆着高姿态,“那也可以,跟着本宫,安妃纵有什么,恐也不好发作。” 永安宫很快到了,青栀与念云敛襟恭送后,自携手回自己的住所。青栀内心还是有些感慨的,因着失宠又不肯低头,何雨深如今在这宫里过得也并不算好,但她的性子竟然也并不为此更改。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元大才子的这首诗,现如今我算是明白了。”青栀道。 念云与诗书上不大通,但这句话印着眼前情景,多少也明白了,“雅昭仪这样,却是比我厉害多了。我失了孩子,虽说一大部分缘故是因为自己,可如果没有恶人作祟,哪里会到如此地步。皇上不往深处查,来玲珑轩时,我仍要笑脸相迎。怪道孩子不愿要我这个母亲,我有什么资格!” 青栀摇了摇头,小意劝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这样,反倒让皇上心生愧疚,也未为不可,日子还长着,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如今卫芷吟得病少有外出,薜萝宫清冷无比,明月阁门可罗雀,害你的人都有了报应,也算是给孩子报仇了。” 深宫寂静,两个人相互扶持,慢慢地也走了那么多路。 过了四五天,安妃那边的宴席也都筹备好了,众人有想巴结的,也有不敢不给面子的,除了皇贵妃只要接到帖子的几乎都去了。柔贵妃原本就不大想去,恰巧从早上开始,四皇子启泰就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啼哭不已,她便宣召青栀过来吩咐,“螃蟹宴我是去不了了,你代我同安妃说一声。” 青栀应着,准备从月华殿中退出来,初微却喊住她,“倘若出了什么事,就着身边的人来知会本宫。” “是,嫔妾省得,多谢娘娘。” 心里还是有些温暖的,青栀入宫以来,虽说不上顺风顺水,身边也总有了些能够托付的人,念云是头一个,其余初微、雨深,两个人性格有些相似,又很不一样,却都会为她有所担心,另有梦函,也曾在自己落魄时前来探望。 青栀就是带着这样动容的心情去的螃蟹宴,刚走过拐角,就见那边浩浩荡荡地过来一行人,正是住在薜萝宫的裴婉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乐子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过话,见了面也只是行过礼就完了,这样迎头赶上,又都要走同一条路,青栀不得已,停步福了福,“嫔妾见过婉昭仪娘娘,请娘娘先行。” 裴婉修眼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起身”,拂袖往前走了。 青栀慢慢地平身,淡然地掸了掸衣袖,带着岚秋与小顺子遥遥地跟在后面。 安妃作为东道主,极早地到了,见裴婉修过来,柔桡轻嫚地迎下来,年轻的面庞上全是靓丽的笑容,“昭仪到了,瓜果点心每桌都有,还请随意坐。” 裴婉修已经很少主动出缀云殿,但与唐思宛她还是说过几句话的,“安妃娘娘实在可亲,臣妾位份比您低,按说您不该亲自来安排。” 思宛掩唇笑道:“若论资历,本宫该称你一句‘姐姐’的,这宴席姐姐来了,便是给本宫面子了。” 裴婉修难得受这样的重视,自觉眼前的异国公主着实是个好人,恳切地行过礼后,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紧随而后的是青栀,她敛衽后先是替白初微带话,“因四皇子今儿早起便哭泣不止,柔贵妃娘娘便留在锦绣宫安抚,不得闲来了,特让嫔妾过来告知娘娘一声。” 思宛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皇子为重,这也是应该的,倒是容华回去后代本宫向娘娘和四皇子问好。”她又和气地指了个地方,那里已摆好单独的一桌,温柔地说,“那里是容华的位置,请过去坐吧。” 青栀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不禁愣了愣。她的余光看见何雨深已经坐在一个四人的圆桌旁喝茶看风景,并没注意到这边的情景,自然也不会过来解围,只得踌躇了一会儿才道:“娘娘,嫔妾原本与雅昭仪、孟才人商量好,这螃蟹宴准备坐在一处……” 思宛打断了她的话,面上却还是盈盈的笑意,“本宫与容华一见如故,特特为容华准备了这个座儿,容华可不要推辞才好。” 她说得客气十足,青栀也不好再次反驳,只能颔首,“既如此,多谢娘娘厚爱,嫔妾恭敬不如从命了。” 等青栀坐过去后,其他妃嫔也陆陆续续到了,念云见青栀单独坐着,过去问了问,青栀道这是安妃亲指的。念云无奈,只好偕同贺梦函与雅昭仪凑了一桌。雨深听念云讲述青栀之事,遥遥看过来,挑了挑眉,算是打了个招呼,也没说什么。 一时人来得差不多了,唐思宛作为位份最高之人,升坐主位,带着妥帖端庄的笑容道:“平常唯有在请安之时方能与诸位姐妹见面,因为要端着规矩,也不曾与你们好好地说一说话。今儿筵席的菜肴果蔬都是本宫亲自挑选,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都来告诉本宫,可别拘束了。” 一众人都起身谢恩,“多谢娘娘。” 思宛摆了摆手让大家归座,看到这么些人在她面前俯首帖耳,心里渐渐升腾起前所未有的骄傲。曾经在康国,那里的礼数远没有大顺这样周全,自己的母妃虽然是名义上得宠的贵妃,自己又是公主,却还是被一些得宠的小妃嫔罗唣,在宫里也可算是浮浮沉沉。 然而到了这里,妃位便是踏踏实实的正二品,兼之圣恩不断,这宫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有那个胆子得罪于她。唐思宛回了回神,问坐在前边儿的裴婉修道:“不知平常宫宴,姐姐妹妹们都是以什么取乐?可有没有什么忌讳?” 裴婉修想了想,回道:“咱们大顺后宫在宴饮上讲究个随性,只要不坏了规矩,也可喝酒联诗,也可听曲听戏,或者请人来说书也可以,总之坊间的那些乐子,宫里是不禁的。” 唐思宛点头,又去问坐在另一边的何雨深,“雅昭仪可有什么喜欢的?” 雨深淡然地说:“娘娘请随意,臣妾都喜欢。” 唐思宛不厌其烦,偏过头去询问宋采禾,“那么静昭仪呢,是喜欢听曲,还是别的什么?” 宋采禾见她似乎非要得出个结果,便说道:“娘娘长在南边,恐没有听过我们这处的北戏,倒是可以找宫里的戏班子隔水唱一唱,也十分有趣。” 思宛颔首,却似乎不太满意地说:“戏班子什么的先前不曾打过招呼,准备起来估摸也要时间,但静昭仪既说到了戏曲,不知宫里可有妹妹弹琴极佳的,给咱们助助兴也是好的。” 宋采禾素来在皇贵妃面前做小伏低,心思比较细腻,听到这话忽然隐隐明白了是冲着谁去的,她怕得罪了人,赶紧低下头去吃点心,不敢继续答话。 裴婉修原也想说话,但想想那人的手段,欲言又止;何雨深嗤笑一声,把手里的茶盏搁在桌上,假意回过头去和孟念云说话,也不搭理。 三位昭仪都不肯出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唐思宛心底冷笑,主动开口说道:“听闻瑾容华当年一曲‘阳春白雪’惊艳四座,可有此事?” 何雨深接过话头,似笑非笑地道:“娘娘这么一说,臣妾才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时间久远,若不是娘娘提起,臣妾都想不起来了,不知是哪位宫人如此崇敬瑾容华,不仅牢牢记得此事,还给进宫没多久的娘娘提起来了。” 雨深其实并不知道唐思宛想要做什么,但她觉得自己一身铮铮傲骨,既然欠了人情,可不能不清不白,因此眼下她对上觉得没安好心的唐思宛,根本说不出好语气。 唐思宛却不知何雨深就是这么个牙尖嘴利的性格,以为这个当年的宠妃与青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首尾,所以才极力护着,当下也没有什么好话,“瞧雅昭仪这话说的,本宫初进后宫,也无甚朋友,自然喜欢听宫女太监们聊聊以前的事情,是哪个人说的本宫倒当真忘了。怎么,这很要紧么?” 何雨深淡淡地笑,“臣妾不是就问了一句么?何谈要紧不要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再奏 唐思宛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暗中委实恼火。宋采禾最怕宫里生事,赶忙打着圆场道:“回安妃娘娘的话,瑾容华确实是个会演奏秦筝的,技艺十分高明,皇上听了都流连忘返呢。” 青栀不好再置身事外,起身说道:“几位娘娘谬赞了,实在没有那样夸张,何况素来耳闻安妃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嫔妾不敢班门弄斧。” 唐思宛十分亲切,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本宫瞧着瑾容华是人间仙子的品格,有这等手艺必然不是‘谬赞’,不知瑾容华可否为本宫助助兴?本宫头一次准备这样的筵席,因为没准备好,如今连丝竹之声也没有,如果容华肯献技,本宫必定记得这份好处。” 她话里话外把推辞的路都堵死了,如果不肯,便是不给面子,何况人家又说了,并不是故意让她表演,只是‘没准备好’。青栀暗中咬了咬牙,方才宋采禾明明说了宫中也有戏班子,便是要准备,又能准备多久? “承蒙娘娘不弃,嫔妾就演奏一曲。”青栀垂眸,旁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倘若贻笑大方,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秦筝很快被抬了上来,青栀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要单独分到一桌,如此连旁的桌椅都不用摆,只要面儿上的东西拿下来,自有摆筝的地方。 她轻轻试了音,就晓得这筝绝非什么好筝,那紧绷着的弦甚是粗硬,看得出不是天家常用的天蚕丝,一撩之下就有些疼痛,声音也不清越。青栀凝了凝神,知道若是提出来,唐思宛也不会给她换筝,只得择了一曲《寒鸦戏水》,努力弹来。 一曲奏罢,青栀的指尖已是通红,唐思宛却用心赞叹,满眼都是欣赏,“之前本宫得知要来大顺联姻,特寻了些大顺有名的诗书来看,其中有本《昭明文选》,说秦筝‘新声变曲,奇韵横逸。萦缠歌鼓,网罗钟律’。如今看来确实如此,筝声入耳实在好听。棋舟,把本宫的那匹海纹绸拿来赏容华。” 棋舟应了声,出列笑容满面地道:“容华小主,娘娘这海纹绸可是千里迢迢从康国带来的爱物,如今赏给小主,可见是真心喜欢呢,等奴婢晚些收拾好了,便亲自送去锦绣宫。” 青栀两手交合,万福下去,“娘娘爱物,嫔妾不敢相夺,为娘娘演奏也是应该,并不需什么赏赐。” “你拿着吧。”唐思宛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赏你东西,原是为了想再听几曲,不知可不可以?” 青栀顿了顿,终于说了出来,“那不知可否去锦绣宫借用一下柔贵妃娘娘的秦筝?娘娘这副筝的弦有些……” 唐思宛挑了挑眉,直接打断了青栀的话,“容华瞧不上本宫的东西?” 青栀赶忙回道:“并不是瞧不上,只是嫔妾以为这筝弦太有些……” “既然也可以用,容华请继续弹奏吧。”思宛笑得那样柔美,但不仅不让他人说完话,自己的言语还掷地有声,“毕竟本宫的东西都赏出去了,容华可别再推脱了。” 青栀咬了咬牙,复又坐下,“既如此,嫔妾再奏一曲。” 这一次青栀择了一首稍稍简单的曲子以护住自己的指尖,但因技巧犹在,到底还是足够好听的。可弹过之后,唐思宛却似笑非笑,“容华是不愿为本宫凑趣吗?这一首明显比上一首不好多了。” 青栀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并非不愿凑趣,这一首亦是秦筝名曲,娘娘不曾听过,可能以为指法不如上一曲缭乱,是以觉得不好。” 唐思宛恍然大悟似的,“噢,照你所说,确实是本宫错怪你了。本宫家中常奏南箫,对秦筝了解所知甚少,不如容华就暂且这么弹下去吧,也好让本宫多了解了解大顺的文化。” 青栀知道她依旧会为难,但位份摆在那里,自己没有什么反驳的好法子。倒是何雨深淡淡地道:“宫中乐人那么多,何不让她们来演奏,容华好歹也是这宫里正四品的小主,怎么能像个奴才似的弹个不停。” 这话说得难听,青栀心里却感激不尽。上首的唐思宛听了这话,倒也从善如流,“既如此,就召个最会秦筝的过来弹奏。” 青栀松了一口气,另择了位置坐下。不一会儿来了个乐人,叮叮咚咚也是演了一首《寒鸦戏水》,思宛听后就道:“这个乐人的技巧相较瑾容华实在是差远了,本宫原是康国的公主,就是为着两国的和平才远嫁而来,如今想深刻体会一下大顺的礼乐,却因为瑾容华不愿,而就此作罢,唉!” 青栀听这话不对,两国若是不平和,难道还是她傅青栀的罪过了不成?她起身,忍气吞声,“娘娘这话太厉害,嫔妾受不起,若是娘娘喜欢嫔妾手下之曲,嫔妾再去弹也就是了。” 小顺子见自己的主子手指都已经通红,机灵地想要离开去禀报柔贵妃,谁知唐思宛十足的眼尖,问道:“这个小太监,瑾容华要弹琴了,你怎么反倒往外跑,作为她的人,不该侍奉左右么?” 其余人早已看出今天安妃娘娘就是在针对瑾容华,位份低的大气儿也不敢出,位份稍高一点的除却何雨深,其余人不想沾染是非,绝对不多说一言。 小顺子跟了青栀那么久,总算活泛了一些,他眼珠转了转,“回安妃娘娘的话,奴才原是人有三急,说出来恐污了主子们的耳朵,想要偷偷去解决一下。” 唐思宛点了点头,和气地说:“恰巧本宫身边的小厉子也要去,你们结伴而行罢。”小厉子是现如今长福宫里掌事的太监,听闻这话便走到小顺子身边,“顺公公,咱们一道儿吧?” 小顺子无奈,心慌意乱地告退了。 青栀余光看了一眼,宴席外面还有几个立侍的宫女太监仿佛在紧紧盯着这边。 她心里已经全明白了,唐思宛有备而来,里面的情形都传不出去。何雨深位份高些,身边的人若是想偷跑出去,有些宫人或者还会给个面子,然而巧就巧在自黛痕坏了事后,雨深又性子高傲不喜阉人,今天赴宴也只带了个翠绡。翠绡是贴身大宫女,若是冒然出去,也委实太扎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腥红 青栀坐到特属于她的桌案前,抬手按出一连串的音,听过的已晓得,这乃是一曲《汉宫秋月》。 十指连心,疼痛一阵阵地传来。那是钻人肺腑的痛,只一点又一点地磋磨。 乐曲有些幽怨,又有些凄凉,萦绕在凝碧池的上空,被波澜的碧色池水一激,更加空旷好听。宫妃们都会把一辈子都耗在望不到尽头的禁城里,天高不是她们的,海阔亦不是她们的。有时候看过画册或是书籍,在仅剩的怀想里,手中的女红越来越多,莫名其妙就白了头。 这样曲子敲中每个人的心扉,许多已经好久不见天颜的老人儿竟无言地流下泪来。 一曲终了,何雨深第一个擦着眼角,怔忡地道:“都是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儿里活着的人,何必还要互相折磨?” 唐思宛却假装不曾听到,她又年轻,有的是对未来的希冀,便只摇了摇头,“这曲子也太悲不过了,今儿是聚众享乐的好日子,容华可不该弹这种曲子,再择别的弹过。” 如此为难之下,青栀不论演奏了什么,唐思宛总有一篇说辞,让她继续弹下去。念云的脸已经青白交加,心中上下打鼓,不知该如何救傅姐姐,一旁的何雨深也阴着一张脸,贺梦函心地良善不惹事,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怎么做才好。 随着音乐一点点从秦筝上流淌出来,青栀的手已经痛到麻木,眼前的琴弦也慢慢重影起来,她尽力睁大眼睛,集中精神在弦上,生怕又被找出什么不好的地方。 弹到第六只曲子,她忽然感到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粘在了手上,她不得不分了些神极力去看,才发现那东西好像是腥红色的,正从自己的手里汩汩地流出来。 孟念云再忍不住,拼着得罪安妃,上前行了一礼,大声道:“娘娘这竟不是要听曲子,而是折磨人!” 唐思宛讶然地瞪大了眼睛,问一旁的宋采禾:“大顺可有在高位份妃嫔之前喧哗的规矩?” 宋采禾有些尴尬,她并不想得罪傅青栀,也不想得罪唐思宛,但妃位之人发话她又不得不答,“回娘娘的话,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孟才人大概也有自己的道理。” 思宛平静地颔首,“既然没有这样的规矩,孟才人失仪,又该如何处罚呢?” 宋采禾有些张口结舌,她明明说了孟氏或者情有可原,但唐思宛就好像没听到一般,直接截取了前面一句。 何雨深见势不妙,掩唇笑道:“孟才人是失仪了,不过是为什么忽然冲出去这样说呢?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安妃娘娘必然会为你做主的。” “哦,本宫又不懂这礼数了——本宫话还未说完,怎么雅昭仪又忽然插嘴进来。”思宛似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看来大顺后宫的礼仪不过尔尔啊。” 何雨深早都憋了一肚子火,哪里还会再受这种气,冷笑一声道:“臣妾不过是为娘娘排忧解难,娘娘毕竟是远道而来非我族类,恐怕一直不知道,咱们的皇贵妃娘娘理事讲究个大事化小姐妹情深,安妃娘娘动辄就是‘处罚’二字,小心皇贵妃娘娘心生不悦,以要越俎代庖。”她停了一停,略带讥讽地续下去,“至于您说的大顺后宫礼仪,不如等皇上回来了当着皇上的面儿说,咱们的礼仪都是皇贵妃娘娘耳提面命教导出来的,您猜皇上会不会为了您训斥皇贵妃娘娘治宫不严?” 唐思宛被这一番话顶了回去,“非我族类”四个字已经是字字穿心,后面句句涉及皇贵妃,她也不好驳斥。虽然面上不显,也一时半会儿梗到说不出来话。 何雨深轻蔑一笑,转过头去问念云:“才人有什么要启禀,快些说罢。” 念云挺直腰杆跪在地上,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安妃娘娘,瑾容华并非宫婢,不该降低身份如此弹琴给嫔妾们取乐。何况娘娘没瞧见吗,容华的指尖已经流血,便是普通乐人如此,皇上、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这几位良善的主子也不会再叫她们继续弹奏下去!” 唐思宛看了青栀一眼,恍然大悟似的道:“容华的手竟然流血了吗?这可真是本宫的不是了,本宫一时听迷了,根本不曾注意到这些。棋舟,快快去传太医来给容华上药。” 念云怔了怔,她原以为唐思宛还要为难,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地解救了青栀。 “才人也该早些和本宫说才好,容华这纤纤玉手,伤得这样,本宫也委实心疼呀。”思宛抚着胸口,看棋舟渐渐远去,又嗔怪青栀,“手痛了也不说,这下本宫在皇上面前也不好交代。本宫一时大意,还请容华勿要记恨才好。” 青栀默默地站起来,手指依旧剧痛难当,但仍然维持着最完好的礼数,“嫔妾不敢。” 唐思宛又道:“孟才人也起身吧,去看顾一下容华。” 念云赶紧过去,以极低的声音问:“姐姐,咱们找理由回去吧?安妃摆明了要折磨你,这地方待不住。” 青栀摇了摇头,“恐怕不会让我轻易地走。” “待会儿太医看后,我试一试,总不能再让姐姐受苦。”念云坚定地道。 今天太医院是余杏林余御医当值,青栀一见之下颇有些失望,倘若是穆元良,或者还能帮青栀带话给白初微。一时余杏林看了看伤势,懵然道:“小主这伤像是被硬物长久地磨破了皮肉,上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也就是了。只是近来最好不要碰水,静静养些日子也就无碍。” 他有些好奇养尊处优的嫔妃怎么会受这样的伤,但不敢多问,只是拿眼睛不断觑那伤口。 唐思宛叹了叹,“容华也忒实心眼了,若是早些说,也不会受伤了。” 青栀心底暗暗冷笑,自己当初就提出要换筝,也想说这弦不大好,不就是被她唐思宛打断了才没法说出口吗? 念云这时候道:“娘娘,既然瑾容华已经受伤,不如让嫔妾陪她回锦绣宫休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蟹肉 唐思宛不搭理她,反而去问余杏林,“太医觉得这伤要不要紧?可还能不能在外面走动?” 余杏林恭谨地回话:“走动自然无事,毕竟只是手上受伤罢了,但是小主贵体,这些时候能吩咐他人做的事尽量不要亲自动手,以免留下疤痕。” 青栀还未说话,唐思宛颔首道:“既然也可以在外面,容华就还是先留在这里吧,待会儿开宴,你坐在本宫身边,本宫害你受伤,实在想弥补一二。” “娘娘不必如此,”青栀极力忍耐,“嫔妾不能继续弹奏,留在这里也是扫娘娘的兴致,不如先回锦绣宫罢了。” 唐思宛皱了皱眉,仿佛有些委屈,轻轻地问:“容华还是生本宫的气了吗?本宫当真是无心的。棋舟,天色差不多了,你让他们摆宴吧,记得把容华的位置设在本宫身边。”她又放低身份走下座,“容华且留下来吧,不然本宫于心不安呐。” 余杏林想了想,拱手道:“娘娘一片诚心,但螃蟹是发物,对伤口不好,容华小主最好不要入口。” “本宫知道了,自然不会让容华吃那些东西,你下去吧。”思宛平淡地道。 余杏林尚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茫然地退了出去。 她言谈举止面面俱到,位份又实在高出太多,青栀退无可退,只能敛容,“娘娘厚爱,嫔妾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都见识到了唐思宛的厉害,还有谁敢多说,念云心急不已,一时又别无他法,何雨深到底是入宫多年的人,按了按念云的手,让她静观其变。 螃蟹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眼下很快就被端了进来。那一个个秋蟹螯封嫩玉,壳凸红脂,看着便十分可口肥美。 因席位是两人一桌,青栀跟着唐思宛,贺梦函主动说让念云与何雨深一起,自己另找了申娆搭个伴。 唐思宛抬手道:“大家请尽管吃好喝好,待会儿亦有上好的菊花酒上来。”言罢,她偏过头对青栀说,“你不能吃螃蟹,只好拈些别的小菜来吃。” 青栀敛眉,“多谢娘娘关照。” 吃了一阵子,思宛忽然开口,十分体恤地道:“棋舟,巧书,你们也下去吃一点吧。” 棋舟是康国带来的宫女,于海物一项原就十分喜欢,之前一直侍奉在侧,闻到蟹肉鲜香早已按捺不住,应了一声,却又问道:“奴婢们都去吃了,娘娘的蟹谁来剥?” 巧书从前跟着皇贵妃只是普通的小宫女,自然也很少吃这好物儿,默默地跟着棋舟等思宛继续示下。 思宛温和地笑笑,“这有什么,恰巧瑾容华不吃蟹,就让她剥吧。听闻瑾容华常常去锦绣宫月华殿侍奉柔贵妃娘娘,想来平常就有这样的规矩。瑾容华,你说是吗?” 青栀再忍不住,抬首定定地望着唐思宛,“娘娘或许忘了,嫔妾的手方才伤了。” 岚秋亦上前一步道:“奴婢可为安妃娘娘剔出蟹肉。” 唐思宛挑了挑眉,“本宫可有问你话?下去。”然后她又微笑地对青栀说,“嗯,若本宫没记错,刚刚余太医只是说你不可以吃螃蟹,却没有说不可以剥啊。” 青栀不卑不亢,“虽然没说不可以剥,但亦说了最好不要碰水,剥螃蟹后自然要浣手。娘娘虽不体恤嫔妾,但嫔妾既入了天家,身体发肤皆是皇上的,不敢自己糟践。” “你说本宫是在糟践你。”唐思宛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青栀已经受了许久的苦楚,这会儿再也不想委曲求全,“嫔妾没有这么说,但是嫔妾要护好自己,这亦是答应皇上了的。” “放肆。”唐思宛语气依旧那样无喜无悲,仿佛不守礼数的是眼前的傅青栀,“瑾容华拿皇上来压本宫,打量着本宫不懂大顺的规矩?本宫问你,低位份妃嫔侍奉高位份妃嫔,譬如布菜,譬如端茶递水,是否理所应当?” 青栀唯有说“是”。 思宛又道:“那么本宫是正二品妃,而你只是个正四品容华,位份是否比本宫低了许多?” 青栀咬了咬牙,“是。” “那么本宫让你为本宫布菜剥蟹,又有什么问题?你的事只是你的事,但本宫既然下令,你身为一个小小容华,为何恃宠反驳,抬着皇上出来压本宫?难道这后宫里只是看宠爱,不是看身份?!” 青栀已经看透了,倘若是裴婉修那样的人倒好对付,偏这唐思宛心思玲珑,口齿伶俐,也不打人骂人,也不背地里出手陷害,只一味地站定了位份之高的优势,把一些零碎的折磨不间断地加诸在自己身上。 “嫔妾不敢。”青栀起身离席,半蹲着告罪,“既然娘娘如是说,嫔妾愿侍奉在侧。” 思宛抬了抬下巴,脸上仍旧是得体的笑容,“那便动手吧。另一则,本宫教导之后,对于你的顶撞,是不会记挂在心的。” 青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谢娘娘恩典”。 何雨深孟念云几人因坐得远,初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见青栀咬了咬牙抬手去拿螃蟹,才明白过来。念云气极了,起身就要进言,何雨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住,“你是什么身份,去求情依旧会和之前一样,她不会放过瑾容华。” 念云手心里都是冷汗,她稳了稳心神,低声问:“昭仪娘娘有好法子么?总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作践姐姐。” 何雨深凝神思索片刻,“这宫里瑾容华除了与你交好,可还有其他至交?” “除却娘娘与嫔妾,还有关系好些的也就方才一桌的贺充仪了。但是贺充仪身边亦只带了一个逐星,恐不好递信儿出去。” 何雨深沉声道:“还递什么信儿?让她直接晕过去,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回宫,难不成这位主子还拦着人不让治病不成?” 念云有些犹疑,怕此计不通,何雨深不耐烦地道:“你还想什么?咱们三番五次为瑾容华说话,即便是晕死在这里,安妃也会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请太医。贺梦函的身份刚刚好,她与傅青栀牵连不深,父亲是正二品的督察院左都御史,又是先皇后的亲妹妹,谁会和她过不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解救 念云听之觉得有理,只好示意一旁的痕儿过来,低语了几句,痕儿寻着机会,溜过去与贺梦函身边的逐星又说了些话,逐星才慢慢地给贺梦函附耳道来。 期间有小宫女小太监要离席,都被紧盯着的安妃手下发现了,拉过去细细盘问要做什么,倘若是如厕,便如先前小顺子一般,必有人跟着,倘若是旁的事,压根就不许离开凝碧池左近。 而就这么些功夫,青栀已经为唐思宛剥了三只蟹钳,一双纤纤素手本就才受过伤,细嫩的皮肉翻了出来,又被带盐的煮蟹之水渗入,痛至钻心。明明秋高气爽的时节,豆大的汗珠却从额间滚落只下颌,后襟也湿了一片,然而青栀连擦一擦的功夫都没有,在唐思宛的命令下又拿起一只母蟹。 正处理着蟹黄,席间忽然一片惊呼声,青栀茫然地回头看去,是贺梦函忽然倒在旁边申贵人的身上。唐思宛皱了皱眉,就见贺梦函贴身的宫女按她的人中,把她按到醒转。 梦函吐出一口浊气,晃晃悠悠地起身行礼,“娘娘,嫔妾忽然头晕目眩,席间失仪,还请娘娘恕罪。” 唐思宛一脸关切地问:“是怎么回事?可要宣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娘娘,嫔妾从小身子就有些虚弱,想来是有些气血亏损,又食用了螃蟹这类的寒凉之物,故而才会如此。”贺梦函耷拉着眼皮,仿佛真的有些身体不适,“嫔妾只需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唐思宛有些不想放她走,毕竟这次筵席筹谋已久,进来的人就没有出去的,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只得迟疑地说:“不如请太医来看看,若是不妨事,尽兴而归才好呢。” 梦函垂眸,堪堪就要落泪似的,“当初皇后姐姐在的时候,最担心我这副身子了,连带着皇上都知道嫔妾素来体弱,有时连礼数都免了。安妃娘娘,安妃娘娘这是不信嫔妾么……” 在一角坐着的许御女许澄茵怯怯地附和:“确实有这样的事,当初在赋竹亭,因充仪体弱,瑾容华进来,皇上也是不准充仪行礼的……” 贺梦函说得凄惨,又牵扯到大行皇后,何雨深见时机成熟,方开口冷冷地道:“大行皇后最为圣上所敬重,若是皇上归来,知晓皇后的亲妹妹连晕厥了都不能退席静养,不知要如何震怒。” 唐思宛的手在宽袖之下紧了紧,再开口时已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关怀,“是本宫疏忽了,既然妹妹委实不舒服就快些回去吧。” 梦函委委屈屈地敛衽,“多谢娘娘体恤。”便带着逐星离席了。临走前她的眼光轻轻拂过许澄茵,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风波,青栀淡淡地看完了,便依旧埋头剥着蟹肉。那痛苦越来越深入骨髓,痛到眼泛白光,又痛到麻木,青栀只是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仿佛根本没看到又撕裂的伤口在往下留着鲜血。 唐思宛却忽然说道:“啊,怎么又流血了!棋舟,快,拿水来,给容华清洗后包扎。” 正吃着晚宴的嫔妃们听到这话,有些同情不已,有些幸灾乐祸,都往上看去。 青栀紧绷着神经,此刻也不敢有任何放松,她避开了棋舟的双手,退后两步,低头道:“娘娘待会儿是否还需要嫔妾服侍?若是还需要,此刻洗净了,还要继续剥,依旧是如此。” 唐思宛惊讶不已:“容华这说得什么话,你都流血了,本宫若是还接受你的侍奉,那成了个什么人了?快快处理好伤口,在一旁好生用膳罢。” 青栀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如此口蜜腹剑面善心狠,偏偏又面面俱到——她多半知道了梦函的离去不寻常,很可能是搬救兵,自然不能再继续折磨自己以留下口实。 果然青栀坐下还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太监的唱喏:“柔贵妃娘娘到——” 宛如解救众生的神女,白初微长发轻绾,一袭荼白色云霏妆花缎织宫装雍容高贵。她身边簇拥着以红昙、石颂为首的宫人,走过两边正在起身行礼的宫嫔,目不斜视地走到唐思宛面前。 唐思宛面带笑容,起身盈盈拜下,“柔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实在让臣妾不胜欣喜。” 白初微站在原地并不说话,她不入座,没人敢动弹。 唐思宛行过礼后,起身过去欲把主位让给白初微,谁知初微淡淡地说:“看来安妃的礼数还没学好啊,你看看这后宫里的姐妹,除了你,在本宫未发话之前,还有谁起身了?” 唐思宛二话不说,赶紧又半蹲万福,“是臣妾的不是,看在臣妾还不熟稔礼节的份上,娘娘勿要见怪才好。” “怎么能不见怪?”白初微淡淡地立在原地,“你进宫已经这样久了,须知我们大顺的闺中女儿,一旦被选中,不过也就由宫中教养嬷嬷教习十五日便要进宫了。”她偏过头去点到裴婉修,“婉昭仪,本宫记得当初姜才人因行动之间不小心推到你,皇贵妃娘娘便罚她撤去半月绿头牌,闭门思过,是不是?” 唐思宛心下凛然一惊,裴婉修本来自觉斗不过后宫那些人,只想守着敏恪好好过日子,这会儿被贵妃问话,只能答话:“确实如此。” 白初微知道她消停很多,也不欲继续为难,先道:“众位妹妹平身罢。”然后又对唐思宛说,“学了这么久的宫规,如今还是这般不着调,本宫瞧你当不起‘思宛公主聪慧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传闻。” “柔姐姐……”唐思宛一脸无害的模样,仿佛泫然欲泣。 白初微轻轻一笑,“本宫来此,也不为别的,只是听说有人在欺负本宫宫里的人,特来问问。” 唐思宛讶异无比,“竟有这样的事吗?” 白初微把眼光移到青栀身上,见她的手还裹着绸布,淡淡地说:“瑾容华,你来说,本宫相信你不会挑拨是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心酸 青栀莲步轻移,缓缓出列,“回柔贵妃娘娘的话,先时安妃娘娘让嫔妾为她弹筝助兴,那筝的弦十分锋锐,伤到了嫔妾的手,而后安妃娘娘又令嫔妾为她剥蟹。说欺负倒也谈不上,但安妃娘娘的行径确实为嫔妾所不解。” 唐思宛姣好的面容爬上一抹忧伤,“臣妾听太医说不能吃蟹,一点儿也没敢让容华吃,后面剥蟹,也是看容华的血止住了,以为无碍,所以才……” “好一个正二品妃,竟敢在这宫中颐指气使。”白初微打断她的话,面上浮出讥讽之色,“以为无碍是吗?这样吧,本宫也不用琴弦零碎地折磨你,就直接拿匕首将你的食指与中指割破,然后上一些药,等不流血了,你再给本宫来剥蟹肉,可好?” 唐思宛脸色白了一阵,末了却直接了当地拜下,“娘娘,是臣妾的不是,娘娘请看在臣妾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这一次的不懂事。” 白初微第一次同唐思宛对上,倒也没想到她是如此能屈能伸,静默了一会儿,转身道:“那么本宫这就带瑾容华回去了,安妃可有意见?” 唐思宛赶紧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讨好和知错的笑意道:“贵妃娘娘言重了,今日筵席也差不多了,大家也都该散了。” 白初微点了点头,青栀本来担心自己走了后何雨深孟念云会受到为难,听闻此语放心了许多,跟着白初微当先走了。 才走过未央宫,初微忽然停步,对身边的红昙说:“去仪元殿里问一问有没有干净的清水,有的话装一盆过来,速去速回。” 青栀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心里一热,试探地问:“娘娘?” 初微笃定地说:“仪元殿靠着乾明宫,是很重要的地方,按道理每日都有人打扫,清水的该当是有的。而且咱们离那里很近了,红昙来回用不了多久。”她看见青栀的眼眶似都有些红了,轻轻地说,“我怕她往药里或者绸布里下东西害你。” “我猜着了,娘娘。”青栀自小到大,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和折辱,心里是说不出的痛苦滋味,只是强撑着不肯让自己哭出来,“嫔妾本来想咬着牙受着,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挑出错处,可是皮肉却没有受住。” 白初微也被触动了心肠,但她深吸一口气,尽力不去让这样的难过显在脸上,“我很懂你,你今日因为位份悬殊被压在安妃之下,而我是日日夜夜居于皇贵妃后,虽然她不曾给我受这样零碎的折磨,心上的压迫却一点不比你少。” 青栀哑着嗓子说:“倘若不是梦函喊了娘娘来,嫔妾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安妃娘娘极会说话,又一味强调容华与妃位的差距,嫔妾从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担下许多事,但是如今才发现,这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你懂就好。”白初微淡淡地道,“你要知道,这宫里争宠什么的,都只是不入流的追逐,当真到需要争权的时候,你眼界会比现在开阔多了。” 两个人说着直抒胸臆的话,不多时红昙就捧着水疾步过来,青栀由岚秋服侍摘下绸布,咬着牙直接把手浸入水中。 白初微看着那外翻的细肉已经泛白,心中都有些不忍,轻声问:“不痛么?” 青栀忍着疼痛,压抑着声音道:“痛,但嫔妾要记住这份痛,为着以后安妃再不能把它加注在嫔妾身上。” 初微眼中萌生出几分赞许,也不再多说,陪着青栀把手浣洗干净,这才带着她慢慢回锦绣宫。 之后又是招太医,开药方、上药粉,折腾到接近亥时青栀方沉沉入睡。 这边岚秋轻手轻脚地出来,梳月刚去倒水,回身过来碰见,红着眼睛问:“小主睡了?” 岚秋沉重地点点头。梳月从小与青栀一齐长大,即便不是主子,那也是她的家人,受了这样的苦楚,她当真没法忍住,方才侍奉时就已经好几次背过去抹眼泪,此刻更是不再遮掩,带着哭腔说:“小主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 怡芳跟在一旁,虽然没进去伺候,但是听梳月说了伤口的模样,这会儿也心酸地跟着梳月淌泪。 岚秋被她两人带着红了眼睛,“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我强硬些,非要抢着帮小主剥螃蟹就好了。” 小顺子在一旁恨恨地道:“和岚秋姐没关系,那安妃就是冲咱们小主来的,岚秋姐若是冲上去,只会让她更加生气,那还不知道又有什么新奇法子来折腾小主。” 梳月也知道不能怪跟着的人,拿帕子拭去泪水,哽咽地说:“岚秋姐已是尽了力了,只是这安妃忒也狠毒。从前还有人说她的品貌与小主不相上下,如今看来竟是给小主提鞋也不配!” 小顺子憋屈了那样久,此刻鼻尖一酸,沉着声音骂道:“没想到堂堂一国公主就是这鬼样子,连我小顺子都瞧不起她!” “这话还是不要说。”岚秋本来也在自责,听到这话还是稳住了,劝解着两人,“如果传了出去,安妃更有理由找咱们小主的麻烦了。咱们人微言轻的,只有按耐住,等皇上回来再为小主讨回公道。” 这儿几个忠心的宫人正愤愤不平,长福宫承安殿里,唐思宛却心满意足。棋舟见皇贵妃派来的巧书不在一旁,奉着茶笑道:“娘娘今天可算除了口恶气。” 思宛翘着指头,用拇指与食指拈起杯盖,轻轻吹了吹,饮了一口,“反正本宫可没有违反宫规做错什么。” 棋舟笑个不住,躬着身奉承,“可不是,今天恰巧贵妃没来,可见是天助娘娘。您有没有瞧见后来贵妃那表情?娘娘妙计,可真要把锦绣宫的人气死了。” “早就听说柔贵妃素来随性,许多宫宴都不愿参与,这次没来也是常见的事儿。再说了,谁叫她傅青栀与本宫抢人,本宫是天命之女,老天爷自然会庇佑。”唐思宛浅浅的笑,那笑容里却有让人颤抖的狠厉,“本宫永远不会忘记皇上抱着我,却失口喊了‘青栀’二字的耻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退避 “娘娘如此美貌,若不是瑾容华捷足先登,这宫里哪还有她的份儿?”棋舟附和着。 唐思宛勾起嘴角,淡淡地说:“本宫乃是一国公主,当然不能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臣之女比了下去。也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本宫瞧着她除了秦筝弹得不错,其余也就平平。不过本宫这一次出手,皇贵妃没有管,说明她也不招皇贵妃待见,本宫以后要与她争宠就好办得多了。” “那是自然,她连娘娘的一个小指盖儿都比不上,皇上的心到时候必然会移到您身上的。” 思宛静了会儿,忽然说:“也不知道皇上到哪里了,若是皇上能时不时地想起我,”她轻轻一叹,“我便知足了。” 棋舟亦是感慨,“小主一片真心,皇上如果知道,定会感动至极。” 自这日之后,青栀便称了病,除了阖宫觐见会与旁人见上一面,其余时间都是足不出户,只在西配殿里安静养伤。唐思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由头再折腾她,何雨深她暂时还不太敢动,便时不时地去找一找贺梦函与孟念云的麻烦。 很快两人也都明白了唐思宛的品行,那便是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出来的却让人百般难受。一时之间连梦函与念云都退避三舍,鲜少出门了。 这一天已是十月十五,四皇子启泰满月了。照白初微的性格原不想宴请,但恐启泰的生母姜映然心里不好想,于是还是郑重做了帖子,发给各宫。 姜映然来得自然是最早的,昔日腹中的骨肉已经长开了好些,足以让她热泪盈眶。映然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之后在金燕的提点下才赶忙对初微道:“孩子如此康健,娘娘费心了。” 初微笑道:“这是咱们的孩子,自然要用心地养着。” 话音方落,有人进来禀报,说内务府总管江佑德江公公到了。初微点点头,示意可以进来,不一会儿,江佑德后面跟着一串儿的小太监,捧着满目琳琅的贺礼进了月华殿。 “奉太后娘娘之命,奴才从库房里择了好些物什向娘娘道喜来了。”江佑德满面春风,恭敬地道。 听闻与太后有关,白初微赶紧带着姜映然起身,“太后娘娘恩德,臣妾感激不尽。” 江佑德从背后的一个小太监手上接过托盘,上面是一只通体翠绿的翡翠,“娘娘,此乃太后娘娘钦赐给四皇子之物,到时候镶在帽子上,或做个贴身的小物儿都是挺好的。太后她老人家还说柔贵妃娘娘可挑个时间,将四皇子抱去万寿宫给她瞧瞧。” 初微得体微笑,“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妾遵旨。其实本宫早都想去万寿宫,只是启泰尚小,怕吵着了太后。江公公来往一趟也是辛苦了,红昙,带着公公下去吃茶。” 红昙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塞与他,江佑德笑眯眯地掩在袖中,又道:“奴才恭敬不如从命,也沾一沾四皇子的福气才好。”他忽然凑近了一些,轻声说,“娘娘,太后她老人的家的意思是,到时娘娘去万寿宫时,把瑾容华小主也带上。” 初微愣了一愣,慢慢地颔首,“本宫记下了。” 江佑德躬身告退,刚走了没一会儿,外面佩环叮当,随着太监的唱喏,唐思宛身后跟着徐兰殷,带进来阵阵香风。 初微眼皮子都没抬,只低头轻轻逗弄着襁褓中的启泰。 姜映然起身行礼,唐思宛亲手把她扶起来,又柔声而恭谨地对白初微道:“参见柔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初微淡淡地说:“起来罢。” 唐思宛却并不礼毕,而是保持着原样说:“娘娘,臣妾特来请罪,因之前不懂事又粗心,害瑾容华受伤,今儿既是来庆贺四皇子满月,也是想寻个机会与瑾容华致歉。” 白初微平静地说:“瑾容华尚在养伤。本宫明人也不爱说暗话,倘若安妃当真是不懂事又粗心,本宫自然会让你去西配殿当面给她道歉,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吗?安妃来瞧瞧启泰,呆一会儿就回去罢。” 唐思宛一排贝齿咬着下唇,心里恨极了锦绣宫里的人狼狈为奸,但面上却垂了眼眸,叹道:“娘娘确实是错怪臣妾了,臣妾也没有别的法子解释,只好等来日方长。” 她走到启泰身边,从一旁棋舟的手里拿过来一串紫檀佛珠,搁在孩子的胸口上,笑着道:“这是臣妾临行前母妃祈祷而来的念珠,是康国的高僧开过光的,臣妾特让棋舟找出来赠与四皇子,希望他可以健健康康,福寿绵延。” 作为一个母亲,白初微听了这些话心里舒坦了些许,拿过佛珠细细观摩,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安妃有心了。” 跟在唐思宛身后的徐兰殷也上前送了些小玩意儿,便退后再不敢多说话。她对这锦绣宫有着莫可名状的恐惧,毕竟当初董玉棠便是在这里当着她的面儿被打入“地狱”。 如此唐思宛又略坐了坐,才告辞离去,除却皇贵妃因有孕只是备了贺礼让凌香送来,亦有其他宫嫔陆陆续续地过来恭喜。 姜映然碍着“生母不得探视”的规矩不便久呆,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趁着妃嫔往来间的空档,红昙过来问了句:“主子可要休息一下?” 白初微摇了摇头,“你这会儿去一趟西配殿,说太后她老人家钦点过些时候瑾容华要与本宫一齐去万寿宫觐见,本宫也不知是何意,要她自己做好准备。” 红昙认真应着,刚要出去,初微又道:“她最守礼数,恐还要过来谢我告知之恩,让她不必过来了,免得给安妃知道她出了门,徒生事端。” 红昙应着,出去把事情都办妥后,才回来默立在一旁。彼时柔贵妃正在招待几个小宫嫔,她们不敢越过高位份的妃子来得太早,因此就结着伴刚到,初微与他们也没什么话说,邀人坐着喝了杯茶,也就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召见 红昙这才上前来说:“瑾容华得了消息,说自己记住了,又说启泰满月却不得来,实在愧疚,只好为皇子虔心抄了四卷佛经,说是可供在佛前,能为皇子求得神佛庇佑。” 初微接过来打开一看,精细的簪花小楷十分漂亮,而且通篇没有错处。她复又卷起来,叹道:“这才是真正的有心呢,待会儿摆在里屋的佛龛前罢。” 红昙见趋近午时,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人了,便又续着说:“其实奴婢有些没明白,瑾容华虽见罪于安妃,咱们和安妃却没什么龃龉,娘娘何必对她如此冷漠呢?不管怎么说,那安妃也身系两国和平,皇上倒也挺重视她的。” 初微让人去问乳母是否喂好了启泰,才对红昙缓缓地道:“安妃是得宠,可她的宠爱也算是到了头了。即便她运气好,有朝一日诞下皇子又能如何?那孩子身上流着一半的康国血,皇上是不会让他有任何实权的,更何况把大顺的江山交到他手上。安妃成不了气候,但瑾容华却有一宫主位的气魄,皇上也十分赏识,你觉得我该与谁交好?” 红昙叹了叹,她知道自己的主子外表云淡风轻,心中其实最是坚定,“那么娘娘也不必与安妃撕破脸啊。” “墙头草能得什么好?”初微平静地说,“何况傅青栀为我带来了启泰,唐思宛只会为自己筹谋。便是为了皇上更把傅青栀放在心里这一点,本宫也必然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红昙沉默了一会儿,看到乳母抱着启泰将要入殿,只轻轻说了句,“主子心里有成算,奴婢就放心了。” 四皇子满月后,连着下了好几场秋雨,京城里一天凉似一天。秋叶满目,山河萧瑟,连肆意了整个春夏的野猫们都渐渐没了踪影。秋风过时,已能让人觉出从更北的地方所带来的冷意。 青栀等到白初微知会她去万寿宫时,已是十月底。彼时她刚刚听闻卫景昭星夜兼程,一丝一毫没有停歇,接连去了北方几座重城,见城楼稳固,龙心大悦。 而北边储粮颇丰之处,正是由婉昭仪的族兄守着的。卫景昭便特传圣旨回来褒奖裴婉修,说裴家驻守北方有功,特赏了些裴家进贡的特产与她。 青栀与白初微在路上不免也闲聊了几句这件事,启泰由身后的乳母抱着,慢慢地也就走到了万寿宫。白初微站在宫门前,特特地整理了仪容,青栀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听岚秋说没有什么差错才放心而入。 深宫本就幽静,万寿宫里却尤其寂寥。枯黄的叶子飘零在空中,缓慢而凄楚地落在精心修剪的草地上。有几个看着持重老成的宫女站在门前,肃然谨慎。 早有宫人进去禀报,青栀正默默地感慨于太后的治宫严格,刚走到门前,宝络便迎了出来,行下一个标准的福礼,“贵妃娘娘到了,太后正闲暇着呢,快些进去罢。” 饶是白初微,也不敢不与太后宫里的人用平常的闲散语气。她温言而优雅地道:“多谢宝络姑姑。” 青栀不动声色地跟在初微身后,两个人不敢出一点儿声音,悄然地走了进去。万寿宫中的沉静非别处可比,有若隐若现的檀香丝丝缕缕地渗在空气中,连启泰都若有所感似的瞪大了双眼,没发出声响。 青栀不敢抬首,只深深地低下头去,余光看见有宫人立侍在一张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边,皇太后身着的是一件紫棠色的简单宫装,衣尾妥帖,纹丝不动。 那颜色太深,无端让人觉得压迫不已。 “是柔贵妃来了。”上首传来慈爱的声音。 白初微赶紧深深拜下,青栀自然也跟随着行了大礼,“臣妾参见太后,愿太后福寿绵延,金安康健。” “起来罢,将哀家的孙儿抱来看看。” 初微忙应着“是”,青栀亦起身,不敢多言什么,只引着乳母上前来,然后便退在了一旁。 襁褓中的婴儿粉妆玉琢,不知是不是这里的香气有定人心神的功效,启泰没有丝毫哭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祥和的老人。 太后高兴极了,又怕自己年老无力,不敢冒然去抱启泰,只转着手中的紫檀佛珠满目爱怜地说道:“像他父皇。” 春羽也夸赞:“可不是么?奴婢犹记得皇上小时候,也是这么稳重。” “哀家觉得眉眼也是像的。”太后手中的佛珠不停,“姜才人是个有福气的,贵妃也是。” 白初微眼中心里都是启泰,嘴上却也没有忘记奉承太后,“这些全是托您老人家的福,您瞧启泰来到您这儿,都不哭了。” 青栀见气氛活络,这才敢暗暗打量太后。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美丽女人,如今已是大顺最尊贵的妇人,弱肉强食或许还要靠运气、靠家世,只有岁月最公平,在她的脸上留下不能回溯的痕迹。 青栀正悄悄想着心里的事,忽然听见太后淡淡地说了句:“哀家有叫你起来吗?” 整个延福殿骤然安静了,青栀不及做太多的反应,赶忙跪在大殿中央,深深拜下,“嫔妾失礼,求太后恕罪。” 有滴漏“叮咚”的声音,然而没有人回答她。在场的人都明白,太后方才不说,此刻忽然发难,就是有意的了。连白初微都暗自垂下了眼眸,不敢多说一句。 时间慢慢地过去,上首只有太后拿起茶杯轻轻饮茶的声音时而响起。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青栀有些难受,但她尚能忍受,故此岿然不动。 倒是启泰忽然“咿呀”了两声,伸着手去拉扯乳母,打破良久的沉默。太后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把启泰先带下去。柔贵妃,你留在这里。” 等脚步声远了,太后才悠悠地道:“深宫禁院,那是全天下最尊贵的所在,然而却有人狐媚惑主,恃宠生娇,竟然能把个大活人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地运出宫去。柔贵妃,你说这该怎么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章:诘问 白初微愣了愣,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再茫然也晓得字字句句都是冲着青栀来的。她踌躇了一会儿,回说:“宫里自有宫规,又有皇贵妃娘娘掌着,臣妾以为若是有人犯错,按着规矩罚也就是了。” 太后点了点头,“瑾容华,你可听明白了?” 青栀心中透亮,她很快就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惹恼了太后,但她不能驳斥,只好把额头贴在光滑的地面上,尽量显得恳切,“嫔妾听明白了,但嫔妾有话要说。” 太后却淡淡地说:“早就听闻瑾容华因颇得几分宠爱,什么事儿都敢去做,什么话儿都敢去说,如今一见,果然连哀家都制不住她了。” 青栀遽然一惊,有细密的冷汗渗出来,“嫔妾不敢,求太后恕罪。” 太后又说:“你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罢,免得外人说哀家处事不公。” 青栀的背脊湿了一片,好在衣裳厚,还不曾失仪。这董太后的手段果然高明,她也不厉声责备,只把一颗人心玩弄得忽上忽下,不知下一秒又要受到什么诘问。 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是镇定无比的声音,“回皇太后的话,嫔妾从小读过佛经,虽不如太后您那般虔诚,却也笃信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关于那件事,实在是先有婉昭仪种下陷害她人、谋害性命的因,最终才结了幡然醒悟接受惩罚的果。” 太后的语气里不掺一丝喜怒,“哀家没有问婉昭仪的事。” “是,嫔妾正要说到丰焕。”青栀垂眸,“那丰焕是帮凶,自然也该受罚,他已经每日承受腐肉成脓疼痛彻骨的痛苦,也可算是苍天有眼。” 知道太后不会满意这些说辞,青栀紧接着续道:“然而丰焕却也做了一件好事,正是因为他,婉昭仪才会知错,后宫才能照皇贵妃的意思,赏罚分明。有了这么个缘故,嫔妾才敢去求皇上,恳请偷偷将丰焕弄出宫去,毕竟在宫里他已经是个死人,没有再呆下去的道理。何况嫔妾又答应了他保他妻儿平安,让他出去也是想让他知晓,嫔妾并未食言。” 太后悠悠地道:“照你这么说,在你的左右之下,此事皆大欢喜了?” 青栀默然了半晌,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嫔妾不敢反驳,但算下来,也不能说皆大欢喜,因孟才人身上的污蔑一时半会儿洗不清了,而由于不能公开审理,许多人也不会引以为戒。” “放肆。”太后手中的茶盏被搁在桌上,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却都立刻跪下,以白初微为首,一齐请罪道:“太后息怒。” “哀家何尝敢有怒气,这瑾容华已经有心要越过皇贵妃,帮着打理六宫了,哀家该是高兴都来不及的。” 青栀惶然,“嫔妾不敢。” 白初微见再不说话事情要糟,赶忙尽力微笑着安抚,“太后,瑾容华一向是小心的,帮着臣妾照顾启泰也谨慎尽责,若说……” “贵妃,哀家没有问你。”太后道。 仿佛忽得锣鼓戛然而止,戏已煞却,白初微的语言虚浮在半空,被生生劈断。 青栀深吸一口气,恳切地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石板之上,“太后慧眼如炬,嫔妾不敢有半句假话,更从未想过要僭越。太后您是天下人的母亲,一向侍奉我佛慈悲为怀,子民受人构陷,您最是怜惜的,求太后体谅嫔妾的心意。”青栀的语气甚至有些哽咽,“嫔妾身为一个正四品的容华,许多事情只能如此,太后说嫔妾恃宠生娇,可皇上是嫔妾的夫君,嫔妾的天,嫔妾遇着了事,也只能求他。” 良久,太后的面色似有些缓和,慢慢地说道:“你起来罢,懂得这个道理,也不算太愚不可及。” 青栀如蒙大赦,“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稳坐主位,还是那么威严,“哀家让你起来,却不是说哀家接受了你的说辞。婉昭仪那事做得不妥当,也有违祖宗家法,你讨回公道本是情有可原;董采女自作孽,哀家也不会与你计较。但是你要明白,这后宫不是你傅家的后宫,若是任性妄为,哀家绝不饶你。” 青栀方站起,听闻此语又深深拜下,“嫔妾谨记太后教诲,不敢逾越半步。” 太后终于点了点头,转做了慈蔼的语气,“自然,你若是个好的,日久见了人心,哀家也不会平白为难你。” 青栀骤然受道到这样的教导,整个心上上下下,到此才松了口气,“是。” 接下来太后便道自己乏了,再看了几眼启泰,便挥挥手让青栀与白初微退下去。 强撑着一口气,青栀跟在初微身后端庄地走到钟灵湖左近,终于撑不住,脚下一软,堪堪被岚秋扶住。 初微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叹了口气道:“可要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再走?本宫也不知太后为什么要这般为难于你,明明你什么坏事也没做。” 青栀勉力笑着,“谢娘娘好意,只是嫔妾不能显出来,否则被人瞧见了,又要背地里嚼舌根了。”她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好在嫔妾当真没有做坏事,否则今天怕是不能活着走出万寿宫。” 白初微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尚能开玩笑,可见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 “让娘娘跟着担心,是嫔妾的不是。”青栀深吸了一口气,“太后她老人家不喜嫔妾,娘娘实则不必为嫔妾求情,以免受到牵连。” 白初微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嗯,你身上的麻烦确实是多,若是往常,本宫一定避之不及。只是若没有你,本宫争不来启泰。既有这样的大恩,只要你不害本宫,本宫自然要站在你那边,所以诸如此类的话,你也不必多说。” 青栀颔首,一双眼清可见底“娘娘如此,嫔妾只有愈加诚心了。” 而此刻延福殿内,太后却结结实实地叹了口气。 春羽正在一旁,忧心地问:“主子虽敲打了瑾容华,也没见多么放心,可是还有别的事挂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欺负 “如何能放心呢?太祖时期思贵妃勾结外戚作乱,差点酿成兵变,颠覆整个大顺王朝,这傅青栀家世甚至比思贵妃还要好,皇帝若是一直提防着她也就罢了,可是春羽,”太后幽深的目光穿过宫门。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皇帝上次来时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傅氏有母仪天下之能’!哀家是真不介意她扳倒玉棠,那孩子不争气,留在皇帝身边也是个祸害,但是哀家必须要帮皇帝看好这江山,绝不能重蹈思贵妃的覆辙。” 春羽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傅家一直没有兵权,和思贵妃那会儿的情形也不大相同。” 太后十分平淡,“谁说没有兵权,总是有人忘记,傅家与慕家一直交好。”见春羽恍然,太后又续道,“最近慕家的小儿子颇受重用,虽说哀家特让芷吟下嫁,但好些人都说他们夫妻不和,有时芷吟进宫,看她的面色,哀家也猜出这颗棋算是废了。慕怀风既然根本不看重这场联姻,皇帝纵然心有沟壑,哀家也怕他一时不妨。” 春羽感慨万分,“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奴婢今儿总算明白了,皇上看不清的,太后您在这里,看得比谁都清楚。” “再看看罢。”太后示意春羽找人把桌上的茶点收拾好,“其实傅氏稳重谨慎,临危不惧,又与盈真不同,不愿去和稀泥、促内斗,若她背后不是傅家,哀家很愿意扶她起来。只可惜……” 她缓缓地起身,由春羽搀着往小佛堂而去。低沉的余音渐渐消散在偌大的延福殿中,没有人的时候,这里门窗紧闭,那上等的檀香便愈发浓郁,掩盖了所有勾心斗角,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之后的日子里青栀更加低调起来了,皇太后自然不会去乱说些什么,白初微虽然惊异于卫景昭给予青栀的特权,也笃定了心思不管不问缄口不言,因此这件事在后宫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这一天已是十一月初八,寒风呼啸,皇贵妃虽然怀了孩子,仍旧要强不已,为着章显威仪和自己治宫的本事,每次的阖宫觐见决不肯少。好些低位份的宫嫔没有什么极好的御寒服饰,都在暗暗咒骂,盼着她这一胎生不下来。 青栀倒不在乎,只记挂着念云过得不易,虽然新冬装是人人都有的,还是让岚秋包了几件儿自己的送到玲珑轩。这一回在衍庆宫见面,就看到念云穿着那件镂金百蝶戏花云锦袄,十分秀气可爱。 念云很是感激,拉着青栀的手,“上次从冷宫出来,检查之后才发现许多衣裳又归还给了内务府,因着我再不得宠爱,也没人还回来,若不是姐姐,我连怎样度过这个冬天也不知道。” 青栀讶然,“江佑德一向是左右逢源,竟也会做出这等事?” 念云苦笑一下,“说到底又有多少人不喜欢拜高踩低呢?” 青栀拍拍她的手背,“放心,该是你的东西,总会是你的东西。” “这没什么要紧,倒是姐姐见过太后之后,安妃终于不来聒噪了,实在是天大的好事。”念云道。 “祸兮福所倚,确实不意有这样的好处。”青栀颔首。 两个人正说着话,凌香出来,引着大家进去了。 卢盈真仍是端着尊贵的气势,一身规矩繁丽的杏红色宫装,发髻凌云,坠着青栀赠送的那副赤金嵌流云纹碧玉头面,腰间配雅致的翠琅玕,由人扶着缓缓地出来。她的肚子还不显,但举手投足间已比往日多了几分拘束。 青栀随着众人一齐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诸位妹妹平身归座罢。”卢盈真和气地道。 唐思宛刚一入座,便笑吟吟地问青栀:“听说瑾容华前段时间去见了太后,不知太后是否安康?本宫虽入宫这么些时候了,却一直无缘得见。” 众人的目光成功被吸引过去,青栀心底冷冷一笑,面上自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嫔妾是随着柔贵妃娘娘去的,太后她老人家主要是为着看四皇子,嫔妾人微言轻,不敢直视太后天颜,但听着中气十足,想来贵体无碍。”说到这里,青栀柔柔地笑了起来,看向唐思宛,“安妃娘娘消息灵通,嫔妾只是随着柔贵妃走了一趟,都能被您听到消息,想来太后身体好不好这样的事,安妃娘娘多打听一下也能知晓。” 这话一出,连卢盈真的面色都变了变,一个异国之人,入宫才这么些时候,竟然就把那些消息摸得门儿清,若是深想下去,便要怀疑此人到底有什么图谋了。 唐思宛看见盈真神色,心里“咯噔”一下,已知不妙。她的眼底闪过一道不为人知的狠厉,说起话来倒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容华说笑了,也不只本宫知道这事儿,宫里许多姐姐妹妹也是知道的呢。” 别人摆明了欺负自己,青栀在不逾越的情况下不肯再退让,话锋隐隐,“想来其他姐妹没有那么多的闲暇时候,所以并未来问嫔妾。嫔妾以为只有娘娘知道,便会错了意,还望您别介怀。” 唐思宛听出说自己多事的弦外之音,只是婉约地笑,“那是自然。” 两人自螃蟹宴后已经可算是水火不容,此刻也你来我往地过招,青栀虽然微微占了些上风,却也是身心疲惫。 宋采禾是最会打圆场的,听两人说的语气不对,皇贵妃也起了猜忌面色不愉,便着意笑起来看向上首,“不知娘娘最近胎气可稳?” 说到孩子,盈真心神都被移了过去,“卜太医极尽心,说是很稳妥。” “苍天都庇佑娘娘呢。”宋采禾钦羡不已,“臣妾只盼着娘娘这胎是个皇子,与启和做个伴。” 这话说到盈真的心坎上,面色就好了许多,再说话时语气都轻松了,“诸位妹妹也要尽心侍奉皇上,以求绵延子嗣。”她饮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出内务府传来的消息,“听闻皇上十日后便起驾回宫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贪污 许多人的脸上浮出激动的神色,盈真扫视了一圈儿,稳重地说:“本宫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着内务府准备着办一场家宴,到时候为皇上接风洗尘。” 宋采禾恭敬地笑着,“娘娘有心了。” 这件事本来也不是拿出来商量,不过通知一下大家,白初微这个协理之人完全被忽略,盈真说完后也不忘瞥她一眼,见她面色自若,心底暗暗冷笑。 如此也没有旁的大事,之后也就散了。 白初微还是那么漠然,出了宫后面无表情地上了肩舆远去。青栀与念云道别后,正往锦绣宫的方向走,忽然后面传来了脚步声,青栀回过头去,见是何雨深,便笑着行了一礼,“娘娘怎么走这条道?” 何雨深静了一瞬,才低声道:“去你那儿讨一杯茶,可行?” 青栀有些诧异,何雨深一向是高傲的人,这种语气当真十分少见。她不动声色地微笑,“娘娘肯赏脸,嫔妾自是荣幸之至。” 何雨深勉强笑了笑,心事重重的模样,抬步往前走。 到了西配殿,青栀特让梳月拿了厚厚的坐垫放在椅子上,才请何雨深坐下,“娘娘身子不好,如今天冷了,却还没有发碳,若是这垫子仍不暖和,嫔妾让他们找了薄毯来给您搭着。” 何雨深摆摆手,“都没旁人了,就别和我这么客气,一口一个敬语,听着烦人,这坐垫也足够了。” 青栀知她个性,只抿嘴一笑,在下首坐了,一双白玉似的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酌着,也不主动说话。 半晌,何雨深耐不住,终于开口说:“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讨你一杯茶?” 青栀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你若不想说,我还能逼你说吗?” 何雨深却没有驳斥,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确实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你说。” 青栀把茶盏放在桌上,望着她道:“咱们之间还要这么遮遮掩掩?我认识的雅昭仪可不是这般模样。” 何雨深被激了激,这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一直在犹疑,是为着这事委实说不出口,但我依旧过来了,因为我毫无办法,终究还是要来见你。”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叹,“我母家出事了。” 青栀愣了愣,“什么叫‘出事了’?” “我父亲原本只是一个小京官,我家也不比你家书香门第家世显赫,我入宫后颇得宠的那段日子,皇上给父亲抬了官,如今正任外省的一个从六品同知。自从王颂岩押解回京被斩首抄家后,皇上一直在肃贪,”她的上齿咬了咬下唇,留下一排印子,显出内心的羞愧,“他出巡的这段日子,肃贪之事是令尊傅大人在做,父亲前段时间来信,说,说是查到了我家头上。” 青栀不太了解京官之外的品级,踌躇地道:“何大人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儿,便是贪了,恐怕也不会有太多吧?何况上面不是还有知州管着吗?” 何雨深眼眶微红,内心全是恨铁不成钢,“虽说是从六品,可先前我得宠,许多人巴结着他,我爹眼皮子浅,别的也就罢了,就连百姓的赋税都要贪!如今我不得势,就有人将他的那些糟烂事都捅了出来,到得今日,那些内情恐怕都已经在你爹的案头了。” 青栀有些犹豫,“后宫不得干政,你我都是知道的。” “我当然明白。何况我爹是命官犯案,到时候要去大理寺三司会审,我恨极了他背着我做出这些窝囊事,但是,”雨深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是生我养我的人,我怎么能不管他。” 见青栀脸上又是同情又是为难,何雨深深吸了一口气,昂着头道:“我也不是要你怎么插手,傅大人是主审官,我只想留我爹一条性命,之后他再怎么着,我也不会管了。” 能让何雨深低身下气求到眼门前来,青栀知道,她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沉默了一会儿,青栀才缓缓地道:“我会把这话传出去,只是大顺一向以百姓为重,令尊这样……当真是……” “谁说不是呢!”何雨深听到她肯帮忙,已经很是安慰,连忙把话头抢过去,“我恨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但偏偏骨肉相连,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他去死。青栀,不管有没有救下来,你既帮了我这样一个忙,往后我必倾尽所有还你这份人情。” 青栀笑了笑,“螃蟹宴你也帮我了不是吗?” 何雨深压住心中的忐忑不安,终于也笑了起来,“在位份这一项上,你确实不如我,等你有朝一日封了妃,我就不再护着你了。” 青栀习惯了她的嘴硬,反而觉得十分可爱,当下也就顺着说:“我若封妃,你恐怕都是贵妃、皇贵妃了。”见何雨深笑着要驳,青栀忙又续道,“所以不论位份,咱们守望相助就好。” 等何雨深走后,梳月过来问:“小主真要帮雅昭仪?” “正要和你说这事,你传话出去,让阿爹看着办,尽量留一条命。”青栀低头想了想,“还是看看何大人的罪情,若是当真迫害百姓到罪无可恕,皇上饶不了他,也别让阿爹蹚浑水。” 梳月应了声,“那奴婢这就去。” 傅崇年最疼小女儿,收到青栀的信儿后就立刻去查。才四五天的功夫,傅家的消息就递进了锦绣宫西配殿。 梳月道:“大人说何大人虽然贪污甚多,但东拼西凑,能补齐国库上的亏空,这个罪名便可以争取打个折扣。再就是何大人在任时,并未造成民不聊生之态,咱们大人说官职是必须罢免的了,或者会流放,但性命应该能保住。” 青栀舒了口气,“这样就好了,我亲自去一趟永安宫,让雅昭仪安心。” 才出了宫门,堪堪走到甘泉宫门前,就见里面静昭仪牵着三皇子启和正从里面出来,青栀让在一旁,守礼地道:“见过娘娘,您请先行。” 宋采禾因带着启和,想多走动走动结实身体,便不坐肩舆。她很是客气地抬抬手让青栀起身,又示意启和行礼。启和两只小手交叠,躬了躬身,“见过瑾容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解决 宋采禾这才问:“大冷天的,容华这是去哪里?” 青栀道:“回昭仪的话,嫔妾准备去永安宫瞧瞧瑾容华。” 宋采禾温和地笑,“倒是巧了,本宫去衍庆宫,刚好顺路。” 青栀请她先行一步,在后面跟上,认真地问:“听闻皇贵妃娘娘昨儿宣了太医,可还好吗?” 宋采禾道:“本宫正是为了这事才去探望的,现在还不知道情形如何。不过今天晨起瞧着太医院没什么动静,想来并无大碍。” “如此嫔妾也就放心了。”青栀温婉地笑,“嫔妾原也想去问安,怕皇贵妃娘娘怀着孩子辛苦不愿见人,也不好冒然前去。” 宋采禾忙道:“正是这个道理,若是来往的人多了,闹出什么毛病来也不好说。” 青栀连连点头,“有昭仪体谅,嫔妾也就安心了。” 两人并不相熟,说了些体面的话也就言尽,到了未央宫左近,便分道扬镳。临走前启和仍是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别,惹来青栀对岚秋私下感慨,“三皇子与大皇子都是皇上正正经经的儿子,差别却这么大。” 岚秋跟在一旁,附和道:“可不是,奴婢们有时私下也说,大皇子看着阴阴沉沉不好招惹,三皇子却雅致清朗,瞧着就是龙子凤孙的品格。” 到永安宫迎春殿时,何雨深正在桌前捧了本闲书在看,见青栀进来,请她坐后,撇了撇嘴道:“终于把你盼来了。”又赶紧对翠绡说,“快上茶。” 青栀笑着,“路上碰见静昭仪带着三皇子,走得缓了些,不然来得还要早。” 何雨深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忐忑,随口问着,“静昭仪吗?” 青栀促狭,故意不说何大人的事,稳稳当当地顺嘴往下说,“正是呢。说起来现在宫里有三位昭仪,你、静昭仪、婉昭仪,婉昭仪自念云的事后,怕是再起不来了,而与静昭仪之间,你亏在没有孩子,那妃位可还要争?” 何雨深昂着头,嗤之以鼻的模样,“谁要和唐思宛那个毒妇共居妃位,何况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若是真封了妃,太后能容我?” 青栀笑出声来,“你啊,在我面前越发不遮掩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何雨深一身棱角不仅没有被磨完,反而被皇上的冷落和后宫的冷眼尽数激了出来。若说刚失去孩子那阵,她尚有辗转反侧的心口绞痛,现在只剩下一副不减的脾性,“左不过我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青栀看她说完这话后欲言又止,也不再故意顾左右而言他,正了神色说:“我阿爹说了,他会尽力保令尊一命,只是令尊克扣赋税,犯了朝廷的大忌,指不定会流放。” 何雨深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又强硬起来说道:“若是流放,就谢天谢地了,他干了那么些事,只有受了罚才知道轻重。” 两个人这边的一桩大事解决了,都轻松了好些,喝着茶谈起闲书和话本子。而距离很近的兰林殿皇贵妃,却还在为家族贪墨之事犯愁。 宋采禾平日里开解卢盈真的心结是一把能手,但真涉及到前朝,也是两眼一抹黑。她着人把启和先带下去,踌躇了半晌,才忧心忡忡地问:“是很大的亏空吗?” 卢盈真孕中本就敏感多思,此刻已经十分不耐烦,“本宫刚才说的,你听不见?一百三十万两白银!本宫拿什么去补这个洞!” 宋采禾小家出身,若不是运气好生下启和,这宫里原本都没有她什么事,这样的数字对她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那怎么办?皇上没多久就要回来了。” 卢盈真恨极了家里人的不争气,顺手就砸了一只茶杯。 清澈的碎响响彻大殿,凌香赶紧喊了句“娘娘仔细手疼”,又挥手让闻声而来的宫女下去,回过身来苦劝盈真,“主子可千万不能动气,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腹中的小主子想想啊!” 宋采禾也忙上前,急切地说:“凌香说的有道理,娘娘不该生气的,臣妾怀启和的时候,不管出了什么事,也强迫自己不放在心上。” 涉及孩子,卢盈真一腔怒火被浇灭了一半,她示意采禾坐下,“你说得很对,本宫再怎么,也不能伤到孩子。” 宋采禾定了定神,开始出谋划策,“娘娘如今娘家出了事,又要管理后宫,太过辛苦,并不利于养胎,臣妾想,不如把御膳房这些没什么油水的地方交给柔贵妃打理,也算是全了皇上的话。” 卢盈真颔首,“给她就是了。” 宋采禾又想了想,才颇为遗憾地说:“可是前朝的事,臣妾是真的不懂了,倘若,倘若那位查案的大人能网开一面就好了……” 卢盈真眼前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肃贪的官员之首是傅崇年,他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何况瑾容华那么得宠,他根本用不着来巴结本宫。” 宋采禾也怔忡起来,无可奈何地垂首沉思。 卢盈真见她也没什么办法了,当真是越想越气,“本宫瞧着傅家就是故意针对,这父女俩没一个好东西。” 这话说得不像,也不该是即将成为皇后的卢盈真该说的,宋采禾大惊,“娘娘这话可不能多说,说到底还是卢家……” 盈真凌厉的眼神扫过宋采禾,宋采禾赶紧住了口。 “抱怨归抱怨,亏空自然还要想法子去补,本宫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教。”卢盈真的语气很缓。 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任谁也没有好心情,宋采禾宽容地道:“是,臣妾多言了。如果照娘娘的说法,傅崇年不会放过卢家,娘娘不如先弄些宫里的东西去当了,好歹在皇上回来之前,把这事儿圆过去。” 卢盈真见她如此好脾气,自己也觉说话太过,叹了口气,放柔声音,“本宫不是没想过,可这不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么?何况宫里的东西都有定数,当真被查出来就更糟糕了。” 宋采禾又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怎么办是好?娘娘与臣妾都只是女子,遇见男人们的这些事,可都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喜事 “可是家里的那些男人,却一个个都够着脖子等本宫想办法。”卢盈真的气恼真是抑制不住,“再过几天还是补不上,傅崇年就要联合三司会审了。旁支欠的五十万两也就罢了,本家里满打满算竟有八十万,无论如何都要补齐。” 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终还是决定把兰林殿里皇上赏的、却没有入档的东西拿出去先抵了,又拿出来为孩子攒的家私,再由宫外的卢氏父母变卖一些家产,不管怎么说也得先把眼前的坎过了。 好在宫里这段时间要开始供冬碳,经手此事,盈真也能省一抿子去贴补家中,在卫景昭回来之前,终于把这道难关过了去。 白初微被分给了些权,虽然不大,但她很明白“蚕食”这个词怎么写,因此也坦然地接受了。 而锦绣宫西配殿里的青栀,则一直记挂着另一件事,等江佑德领着人前来分碳时,青栀特特地道:“江公公是忙人,我也不多留你,但有件事,我想给公公提个醒。” 江佑德笑容满面地躬下腰,“小主折煞奴才了,有事请尽管吩咐。” “也谈不上什么吩咐,只是问一问,说起来孟才人也从冷宫出来这么些时候了,当初婉昭仪也证明她无罪,怎么先前内务府收回去的物什,一样儿也没有归还?”青栀淡淡地道。 江佑德睁大了双眼,讶然不已,“竟没有送回去么?是奴才疏忽了,多半是下面的小太监偷懒,万事不挂心,奴才这就回去责令他们收拾出来,整理好了送去玲珑轩。” 青栀上下打量了一阵,也看不出此人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只得点了点头,“如此就有劳公公了。” “小主这是说哪里话。”江佑德忙不迭的打千儿,“奴才为小主办事原是应该的。若小主没有旁的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青栀颔首,“去罢。” 随着几场冷雨的降临,天气寒凉刺骨,时而早上起来,便能看见头一晚倒水的地方结出冰。飞鸟几乎绝了踪迹,宫嫔们也大多蜷在自己的屋中。直到十二月初三,那一天清晨开始,北风就大肆呼啸,但几乎所有人都出了房门,因为卫景昭终于回来了。 按照规矩,以皇贵妃为首,除了禁足的董玉棠,所有人都等候在乾明宫外,刚过巳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青栀的心也被提了起来。 近了,更近了,打头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器宇轩昂,君临天下,正是一身风霜平安归来的卫景昭。他还是那样气势昂然,但脸上增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成熟。 卢盈真深深裣衽万福,所有人便都跟着她敛衽万福,“臣妾恭迎皇上圣安!吾皇万岁!” 卫景昭翻身下马,走到盈真面前扶她起来,展颜一笑,“众爱妃都平身罢!” “谢皇上。” 韶华青春,正值妙龄的女子们一个个都抬起了头,不管是伪装还是真心,一个个眼中都闪着情意绵绵的光芒。青栀也终于舒了口气,卫景昭回来了,自己不必再过着又要担心他,又要防备有人欺负自己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而跟随在卫景昭身边的慕怀风,目光自从扫过青栀的身影,一颗心就没有离开过。印象里的栀妹妹那么明眸善睐,与如今一般无二,但眼下她好像又纤弱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过得不好。 卢盈真最先开口说话,“臣妾们在宫中日日为皇上祝祷,如今见皇上龙体安康,臣妾们也可放心了。” 卫景昭满意地点点头,“皇贵妃有心了,胎相可还稳妥?” 盈真双眸蕴着秋水,“回皇上话,臣妾很好,孩子也很好。” 卫景昭颔首,目光扫过一众的莺莺燕燕,在青栀身上停留了片刻,见她嘴角含着微笑,也一下子放心了。 且说卫景昭之前虽然远在北方重镇,后宫前朝的一些大事其实都是要禀报过去。安妃为难青栀的事情过了七八天,也传到了他的耳中。那时卫景昭听说青栀的手伤到里面的嫩肉都翻了出来,简直心如刀绞,然而国事紧要,自己绝不能回宫,只好加紧忙完手头的事,快速回来。 想到这里,卫景昭瞥了一眼安妃,见她也是跃跃欲试想要吸引注意的模样,便收回了目光,只再问了问柔贵妃的身体,便让众人都回宫歇息了。 唐思宛为了今天精心打扮了快一个时辰,却连句问好也没得到,心里愤恨,想起皇上的目光似乎有停留在青栀身上,咽下那口气,冷声吩咐抬肩舆的太监们,“去衍庆宫。” 皇贵妃接受安妃的探视本是一桩很小的事,到了后宫里谁也不会在意,毕竟更要紧的洗尘宴晚上就要开始了,更多人的人琢磨的是如何争奇斗艳,吸引卫景昭的目光。 锦绣宫西配殿内,青栀却和岚秋道:“怎么简单就怎么穿戴。” 岚秋深知其意,“小主英明,今天无论如何,皇上都会去皇贵妃娘娘那边,咱们可没必要去争这一时。” 梳月手上正为青栀绾发,听到这里,接过话头说:“小主还不知道有个好消息罢?今日一早听闻礼部有位大人回家丁忧去了,礼部出了缺,便由二公子顶上了。” 青栀闻言十分高兴,“是什么官位?” 梳月回道:“是正五品的礼部郎中。” “够高了,哥哥还那样年轻。”青栀笑容满面,“我知道哥哥爱武,但是现在天下太平,总归得慢慢来,先在官场里历练一番,往后总有机会请缨。” 梳月也极是开心,“正是小主说的这个道理,二公子素来有抱负,自中了进士后,一直没得好机会,现在也是守得云开了。” 青栀捡了一副叶形银饰让梳月簪在发间,才道:“可是阿爹举荐的?” 梳月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老爷虽居吏部尚书,却不愿意举人唯亲,听说是议事之时,其他官员一齐荐的。” “阿爹不肯落人话柄,原是情有可原,但旁人这么做,恐怕就是为了讨好傅家。”青栀起身,岚秋为她穿衣,“好在哥哥确实有真才实学,中进士时排名也极是靠前,并不算是纨绔子弟借家世上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同庆 出了这么一桩喜事,青栀脸上的笑意都掩不住,及到了绮华宫,念云已经就坐,青栀便高高兴兴地拿出来与她分享。 皇贵妃与皇上是同时到的,卫景昭给了盈真十足的面子,自己坐定后伸出手去,亲自拉着盈真坐在了凤位之上,然后扫了一眼大家,和气地说:“朕出去这一趟,后宫安稳和谐,皇贵妃功不可没,诸位爱妃也功不可没。如今朕这里亦有一件普天同庆的事情。”他偏过头去对一旁的赵和说道,“宣旨罢。” 赵和应声,出列高声言道:“晓谕六宫。” 青栀随大家一齐跪下,心里已经差不多明了是什么事。 果然,明黄的圣旨缓缓打开,正是一道封后的旨意。 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盈真虽有孕,此刻也必须伏地接旨,赵和的声音响彻上空,许多话盈真都没有听清,只听到了那么一句——“……皇贵妃卢氏,温良贞静,淑德度娴,兹仰承太皇太后慈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她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走了那么久,走得那么艰辛,终于可以正正经经地站在皇上身边,以一个妻子的身份,着凤袍,登金座,母仪整个天下。 盈真觉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微颤,“臣妾领旨,多谢皇上圣恩。” 卫景昭再度向她伸出手去,“皇后,起来罢,众位爱妃也都起来罢,此事朕已着礼部发明文,昭告天下。” 那两字仿佛天籁,直击盈真的心扉,她的眼里盈出了泪水,把手郑重地放在卫景昭宽厚的手心里。 在那之后,盈真通体仿佛自带光芒,其余人都黯然失色。白初微的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她是真的恨极了,自己的仇人,到底还是坐上了那个后座。 卫景昭看了会儿歌舞,忽然出声道:“按照朕先前的安排,一月初三便举行封后大典。”盈真的眼睛散出柔美的光芒,卫景昭续着说,“金印宝册之类内务府虽然已做了些准备,皇后也须筹备一二。事宜繁琐,这段时间后宫便由柔贵妃打理。” 后面着半截儿话一出,别说卢盈真与白初微,连青栀都愣住了,卫景昭一碗水委实端得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两个陪伴他最久的女人,都有委屈,也都有赏赐。 不过白初微心里很明白,自己本来就吃了没有子嗣的亏,一直落于下风,现今卢盈真封后,卫景昭若是不说话,自己也不过就那样了。可一旦拿了理宫大权,初微的底气就大大不同,等卢盈真再想要拿回去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容易。 卢盈真笑得十分勉强,“有柔妹妹为臣妾分忧,臣妾喜不自胜。” 初微起身,也是一抹笑意挂在嘴角,“臣妾必会尽心竭力排忧解难,以求后宫安稳,皇后娘娘安心养胎。” 盈真还没说什么,卫景昭先道:“有贵妃这话,朕也放心了。” 接下来的歌舞卢盈真几乎没怎么看,喜忧参半的她甚至连水果都吃不下,半晌,她才渐渐平复心情,低声问卫景昭:“皇上今晚去哪里?” 卫景昭随口笑答着,“自然是去衍庆宫陪你。” 盈真心里欢喜,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问:“臣妾怀着孩子,也不便伺候皇上,为了绵延子嗣,皇上不如召瑾容华去猗兰殿?” 卫景昭偏过头去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起来,“嗯,那朕就不去你那里了。” 盈真不意他真会答应,笑容僵在脸上,好半天才说:“皇上路上舟车劳顿,虽说喜爱容华,也要以龙体为重。” 卫景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青栀心里既已经有了卫景昭,自然免不了牵挂和暗暗观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明显觉出上首的两个人气氛不大对了,甚至卢盈真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也有不易察觉的厌恶。她有些莫名其妙,又转眼去看卫景昭,卫景昭感到目光,对青栀的方向促狭地一笑。 等到宴席结束,唐思宛眼巴巴地望着卫景昭,希望卢盈真不能侍奉,白初微身子又弱,他便可以去自己那儿。谁知卫景昭朗声说:“今天朕去皇后那里,诸位爱妃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罢。” 这也是许多人意料之中的结果,倒也不会有多少失望,只有卢盈真怔住了。 卫景昭抬步离去,盈真恍惚地紧跟其后,众人起身行下礼去,“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两个人分别搭乘肩舆,一路上也没有说话的机会。进了衍庆宫兰林殿后,服侍的人分别把两位主子拾掇好了,退了出去。寝殿里烛光四起,寂静无比,盈真才犹疑地问:“皇上,您今儿不是不来了么?” “朕是喜欢瑾容华。”卫景昭一开口,忽然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卢盈真的眼神黯淡了,“那么皇上此刻便该在猗兰殿或是锦绣宫西配殿。” 卫景昭却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这么些年,你仔细往心里过一过,朕可有亏待你的时候?你陪伴朕最久,后宫里那么些人,朕很明白谁最紧要。你只知朕喜爱瑾容华,可知是为什么?” 卢盈真抬眸,眼里是复杂的神色,高傲有之,踌躇有之,还带着一点儿伤心,“臣妾不知道,臣妾习惯于当一个正正经经的妻子,要说如何去讨好皇上,臣妾不会。” “瑾容华从不讨好于朕。”卫景昭语意平淡,望着盈真保养得当的面庞,“傅家如此权势,就算让她讨好旁人,她也做不来。朕说瑾容华讨朕喜欢,是因为她‘真’。” 卢盈真愣了愣,重复了一遍,“真?” “是,你名字中也嵌了一个‘真’字,曾经亦是剔透的人,如今你更是已经成为了朕的皇后,和朕说起话来却云山雾罩,失了这个字的本意。”卫景昭问她,“你当真希望朕今晚召幸瑾容华?明明朕已经说了来衍庆宫,你仍要以退为进,假意试探,这实在就没什么意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有心 这话已经很重,直戳人心窝,卢盈真当即就红了眼眶,腹中的胎儿似感到她的心绪,也有些异动。但她时刻警醒着自己“皇后”的身份,强忍着难过端庄地道:“皇上这么说,有没有想过臣妾的为难之处。臣妾为皇上打理着这么大一个后宫,又处在这个位置,若不大度,皇上怕是更有话说了。” 卫景昭皱了皱眉,“朕如何不体谅你?但是你我夫妻,说话不清不楚,朕巡视归来,案上奏折堆积如山,许多事情等着处理,已经十分疲累,没有那么多心思再猜来猜去。” 卢盈真低下头,不让卫景昭看到落下来的眼泪,哽咽着说:“既然皇上不喜臣妾,现在就请离了兰林殿。” 卫景昭拿过一块面巾,亲自给她拭眼泪,但语气依旧低沉,“你瞧瞧,朕好好和你说着,做什么就哭了起来。你怀着孩子,原不该和你说这些,但朕也有朕的辛苦,你身为皇后,是不是该体谅着些?” 然而卢盈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敏感纤细的情绪一下喷涌而出,她开口便道:“若不是这个孩子,皇上不会封我为后,亦不会一回宫就到臣妾这里来。说到底,臣妾所有的荣耀与恩宠,都是孩子带来的,和臣妾这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卫景昭是真的无言以对又劳顿不堪,从早晨入宫起,便一直在乾明宫看要紧的奏章,到了晚间,为了卢盈真的面子,绮华宫夜宴又不得不列席。卫景昭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闹成这样,不如什么也不说,直接睡下罢了。 静了静心,卫景昭道:“朕明儿还要早朝,先睡了。” 卢盈真也觉得自己这么折腾下去有些不妥,行了一礼,“是,臣妾服侍皇上休息。”但她脸上的哀怨,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卫景昭故意不去看她,先上了床榻。卢盈真咬了咬牙,理好被褥,也躺在了旁边。两个人中间却隔得很远,仿佛隔着天堑。 好似一种预兆,那天晚上注定不平静,当值的太医们半夜接到消息,说皇后娘娘的胎相有些异动。诊脉开方子,开柜捡药材,又拿了牌子出宫去请院使院判,闹了个天翻地覆尽人皆知,后来便传出来消息,说皇后那一胎,似受了什么食物的影响,不大稳妥。 卫景昭被闹了一天,晚上也不得好眠,但事关皇嗣,自己也是忧心忡忡不会去迁怒什么,反而在兰林殿外殿静静陪伴。 倒是唐思宛抓住了机会,匆匆赶过去,见兰林殿里乱成一团,面上立刻浮现出担忧之色,“臣妾还未睡着,听说皇后娘娘这里出了事,臣妾担心极了,特特过来看看。” 卫景昭眼窝发黑,坐在桌案边闭目养神,“安妃有心了。” 唐思宛急切地问:“娘娘可有什么事?要紧不要紧?” 卫景昭摇了摇头,“太医说胎相有些不稳,不过尚且不要紧,里面守着的人太多,朕没进去,你也不用进去了。” 唐思宛抚着胸口道:“如此臣妾就放心了。”她的目光闪了闪,走到卫景昭身边,一双柔荑轻轻按着他的胳膊,嗓音温柔,“皇上,臣妾知道不睡觉是怎样的难受,您明天还要上朝,这会儿还是去歇一歇罢。” 卫景昭这才想起来唐思宛先前的话,顺口问道:“爱妃怎么这么晚也还没入睡?” 唐思宛赧然一笑,眉眼之间尽是风情,“说起来徒惹皇上笑话,臣妾想到皇上回来了,心里开心,那么久的思念有了归属,一时倒睡不着了。” 听闻此语,卫景昭不禁抬头去看唐思宛,橙光下的女子如花似玉,肌肤似鹅毛般雪白无暇,有幽幽的体香一点一点探入他的心脾。 卫景昭轻咳了一声,“夜已深了,爱妃快些回宫吧。” 唐思宛的眼中闪着明亮的企盼,“皇上要不要同臣妾一齐回长福宫?承安殿里有热热的安眠汤,臣妾服侍您安寝,明儿再伺候您早朝。” 卫景昭内心动了动,更深露重,佳人在侧,又是如此温柔小意,惹人心神荡漾。他一时不想拒绝,也觉得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但是仍旧有几分犹疑,“皇后这里……” 唐思宛整个人柔弱无骨似的,轻轻倚在卫景昭的身上,“明天一早臣妾就来看皇后娘娘。皇上又不是太医,若是守在这里耽误了明天的国事,娘娘也要愧疚的。” “罢了。赵和,”赵和应声过来,卫景昭小声道,“你让小相子守在这里,若有什么问题,即便朕睡下了,也喊朕过来。皇后刚刚才睡过去,除了药煎好了要唤醒她服侍着喝下,其余就不用吵醒她了。” 赵和都答应着,安排下去后,又喊来肩舆,接着皇上和安妃离去了。 第二天,许多人都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话传到锦绣宫西配殿,小顺子的愤慨与旁人又有几分不同,“小主在安妃那里受了那么些委屈,皇上不知道不去问也就罢了,如今刚一回宫,就让安妃拔得了头筹,她还不知有多得意。” 青栀叹了叹,“皇上怕是都知道。” 一旁的梳月也睁大了眼。 青栀轻轻地道:“他可是皇上,万民之主,只要他想知道的,可没有查不出来的东西。临走前皇上既对我说要提防安妃,赵和那边就一定安排了人看着我与她。” 梳月嗫嚅着,“既然这样,皇上还让安妃这样对小主?” 青栀倒是很平静,“皇上相隔千里,纵然有再大的事,到了今日也淡了许多,何况我的伤此时已经全好了,没有亲眼看到,何来触目惊心。” 梳月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不再说话了。 且说卫景昭下了朝后,想起昨天的事,心里却有些尴尬。他批了会儿折子,休憩的空档便喊来赵和,先问:“皇后安好么?” 赵和躬身垂首,“回皇上的话,华太医与卜太医都说无碍了,但是娘娘为何会忽然胎气紊乱,这个尚未找出原由,现在只能模糊得出大概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引发身体不适,之后好生静养也就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疏离 卫景昭点了点头,咳了一声,又道:“皇后醒后可知道朕去了安妃那里?” “娘娘知道,娘娘还寻思要赏安妃东西。”赵和笑着,尽量不让卫景昭感到丝毫尴尬,“安妃来得及时,娘娘说昨天她折腾得太累,若不是安妃劝着皇上休息,耽搁了今天的早朝,娘娘便要心生愧疚了。” 卫景昭却皱起了眉,“罢了,朕待会儿去衍庆宫用午膳。”他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朕去长福宫的事儿,六宫都知晓了?” 赵和已知其意,特特地道:“回皇上话,奴才尚且不知,但锦绣宫与长福宫挨得那样近,昨儿动静很大,锦绣宫里的人是都知道了的。” 卫景昭点了点头,“过来磨墨。” 赵和深知“点到为止”四字真意,当下也不多说,挽了挽袖子便过去了。 那一天晚上,皇上下定决心似的翻了青栀的牌子。 青栀下软轿之时,猗兰殿已是灯火通明。她款步进去,目光所及之处,卫景昭正坐在桌案前,卷着一本宋词沉心看着。龙涎香袅袅浮浮,青栀上前,敛容行礼,“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卫景昭的面色有些疏离,点头道:“来了,坐吧。” 青栀温婉地坐到一旁,静静地也不说话。 卫景昭浑身不自在,又看了会儿书,那些字却好像浮在半空,怎么都看不进去。倒是青栀忽然“噗嗤”一笑,小声道:“景昭,你这一页要看这样久吗?” 有这么一句话开头,卫景昭终于轻松了,他把手中的书放在案上,偏过头去笑。 青栀撇了撇嘴,“皇上回来了,路上可有拈花惹草吗?” “放肆。”卫景昭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戏谑,“如此问朕的,你是第一人,连皇后都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青栀理直气壮,“皇上金口玉言,走前答应了我不许找旁人,这会儿我便该问一问。” 有些陌生的气息被青栀这么一搅和完全就变了样,卫景昭不再插科打诨,顺着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安妃为难你的事,朕是知道的。” 青栀也不和他客气,颇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意思,“景昭既知道,还先去瞧她,也不怕我心里难受。” 卫景昭一听语气就知道她并未生气,浑身松快了许多,“朕原本想在衍庆宫守着皇后,安妃骤然去了,朕不好驳她的面子,回头想想,也确实不大好。” 青栀换了敬语,“嫔妾冷眼看着,多半是皇上心猿意马了。” 见她眼带嫌弃,卫景昭一把把她捞到怀中,“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朕是天子,到如今却要看你的脸色宠幸旁人了。” 青栀郑重其事地望着他,“这话不对,这和脸色不脸色的没关系,景昭这样,是因为心里有我。” 卫景昭心下一动,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对啊,朕心里有你。” 终于等来这样一句话,青栀抬手去环他的腰,“安妃娘娘心里厌恶我,我很明白。再往后我尽量不去长福宫那边,只要你懂我,就够了。” 一番话说得卫景昭心中服帖,亦是十分感慨,“旁人只道你凭借家世得来盛宠,却不知道这盛宠之后有多少心酸。朕早就说过,若是宫里人都像栀儿这样懂事,何至于有那么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因着卸下了那些不愉悦的事,两个人许久未见,更胜新婚。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旖旎的情事下是更加贴合的两颗心。 然而正如卫景昭所说,大部分人的眼里所看到的,只有傅青栀如何得宠。就连贺梦函过来找她说话,也不免提到外面的风言风语,“都说如今安妃娘娘为了与你争宠,都去求皇后娘娘的庇佑了,这后宫若是乱起来,都是你引出的毛病。” 青栀抿着嘴笑,“姐姐也这么看?” 贺梦函摇着头,“总归我的恩宠时好时坏,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也不至于长久不见天颜,与你说这话,只是希望你小心,外头的怨恨都要冲天了。” 青栀喟叹,“能专程过来和我说这话,可见你的真心了。” 梦函轻轻地问:“说起来你承得雨露从不算少,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能怀上一个孩子?” 青栀苦笑,“自从丹砂之事后,我潜心调养,却一直没有动静,太医虽然说无碍,我却总觉得或许已经吃伤了身子,只是他们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梦函惊道:“妹妹的意思是以后也不一定会有孩子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谁知道呢。”心里固然沉重,青栀也尽量让自己别那么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有孩子,在这后宫里终究站不稳。可孩子不比物什,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香炉里的白烟袅袅升起,映照着两张年轻美丽而沉默无言的脸庞。 这一天已是十二月中旬,才下过了第一场初雪,紫禁城中银装素裹,剔透晶莹。化雪的天最是寒冷,平常熙熙融融的凝碧池、赋竹亭,都少见人迹。 时近黄昏,锦绣宫西配殿内燃着上好的碳,青栀手中正做着女红,准备给启泰制一件小衣,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渐渐近了,小顺子着急忙慌地打帘子进来,打了个千儿,“见过小主,小主,出大事了。” 青栀心里莫名惊了惊,手上一时不妨,银针刺中食指,殷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陪在一旁的岚秋责骂道:“不知礼数的东西,有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伤了小主贵体你担待得起吗!” 小顺子忙跪下磕头,“是奴才的错,请小主责罚。” 岚秋拿了干净的绸布来止血,青栀也不十分计较,只淡淡地说:“岚秋说得没错,‘眼见着又要过年了,再长一岁,‘稳妥’二字得要记在心上不可,不许再有毛躁的时候,起来回话罢。” 小顺子心怀愧疚地起了身,尽量稳稳地说:“回小主话,奴才刚得了信儿,说傅家的大人突然病重,卧床不起!” 这一下连青栀都忘了稳重,骤然起身,急切地问:“什么?傅家的哪位大人?是什么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为难 小顺子连忙顺着这话回答,“是傅崇年傅大人,至于什么病还不知道。小主别急,奴才已经派人传话给穆太医,若穆太医得闲了,自会去出宫探视,且皇上早已经派了太医院的梁院判前去诊脉,虽说没查出什么,但可见皇上的重视,不多时一定会有结果。” 青栀颔首,慢慢地坐回了原位,“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就赶紧着可靠的人帮着看看,你做得很对。” 小顺子连连点头,又听青栀说:“把整件事讲给我听。” 原来傅崇年已经年近半百,身体大不如从前,这些时候又带着一批人为朝廷办事,往来奔波,又有各处求情的、弹劾的,忙得脚不沾地。而偏偏卫景昭还催促着,说让傅崇年在年前把事情了结了。 若是别家的案子也就罢了,旁敲侧击,威胁利诱,尚能添补亏空。卢家本家与旁支共贪污一百三十万两白银,虽然补了七八十万,也还有五十多万的漏洞。这是足以惊天的数目,但卢家势大仅次于傅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特别是宫中刚册封的皇后也是出自卢家,眼下她不仅怀着嫡子,封后大典也已准备妥当,不久便要敬告天地,赐金印宝册。 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仿佛烫手山芋一般仍在傅崇年的手上。 傅崇年又要审,又要督促着他们疯狂地想法子补缺,既得面对卢氏母家的求情,也须不负皇恩肃清朝廷,巨大的压力和已知天命的年纪,使得他到了年关,终于一病如山倒。 据说当时的情形是早朝后傅崇年正在傅府的书房议事,忽然晕去,连长久跟在身边的人都没有防备。如今堂堂的太傅躺在病床上似有意识,又似没有意识,气息十分微弱。 消息传至乾明宫,贪墨的几桩案子因牵连甚广,并无其他有本事得罪大家族的治世之臣可审,自是暂时办不成了。卫景昭为着朝政,也为着青栀,立刻就使正当值的梁松过去,然而回来后的禀报是“尚未查出病因”。 在西配殿的青栀那时还不知道,卫景昭亦有意瞒着不让她心急,于是连赵和都不敢送信儿去。然而前朝里这事闹的很大,各位妃嫔的母家渐渐地就把事情传开了。 青栀起身就去拿大氅,岚秋已知其意,一边帮着穿一边道:“小主就这样过去,皇上会不会不高兴?” 青栀凝神想了想,问小顺子:“皇上这会儿一般在做什么?” 小顺子也不清楚,只能猜测,“奴才寻思着,多半是要准备翻牌子了。” 青栀便往外走,“那咱们赶着时间过去,也不算耽搁事。” 才一开门,黄昏时分的寒风便携带着干冷一涌而入,吹在青栀的大氅上。岚秋紧随其后,小声地问:“小主见到皇上,准备说什么?” 青栀稍稍低着头,避开扑面的寒冷,“我只是想去问问阿爹的病,梁院判医术高明,怎么竟会查不出病因。” 岚秋说了声“是”,就不再多言,跟着她往乾明宫赶。 主仆两人走得很急,刚至长福宫西面,遥遥就看见坐在肩舆上的安妃正往这边来。青栀暗叫一声“不好”,准备往别处走避开她,偏偏左近没有岔路,只得站在墙根下,恭恭敬敬地等她过去。 唐思宛一脸的春风得意不知要往哪儿去,一身嫣红的绒制的宫装衬着整个人精神抖擞,手中捂着个手炉,脚下也踏着脚炉,全身上下暖暖和和,见到青栀在路旁垂首站着,便示意抬肩舆的小太监们停下来。 “容华在这儿做什么呢?”她的嘴角噙着优雅的笑意。 青栀不想多与她纠缠,唯有越发恭谨,“回娘娘的话,嫔妾有些急事,想去求见皇上。” 唐思宛悠然一笑,“皇上正在勤政殿,本宫记得分明,咱们大顺后宫里有条宫规,就是妃嫔无诏不得擅入乾明宫,容华今天好像还没有被翻牌子吧?” 青栀依旧低着头,“嫔妾并不进去,只是在外面求见。” 唐思宛并不冷,当下也不着急,拖着声调慢慢地问:“不知容华是为了什么事?” 青栀被问得很烦,又不想多言自己的家事,只道:“回娘娘话,是嫔妾的一点私事,有些紧急,请娘娘容许嫔妾先行告退。” 唐思宛凝神想了想似的,再开口时十分温柔可亲,“不如容华与本宫说说?说不定本宫有法子呢。” 青栀敛襟福了一福,“多谢娘娘厚爱,然而嫔妾自己的事,不愿麻烦娘娘。嫔妾这就告退了。” 唐思宛见她抬步就要走,淡淡地说了一声,“站住。” 青栀无奈,又退回原地。 思宛从身边的人手里拿过一只小铜棍,拨了拨手里青莲纹捧炉中的银丝碳,这才说:“本宫可还没有让你走,容华是皇上口中最识礼数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青栀忍气吞声,“那么请问娘娘还有什么示下?” 唐思宛又想了想,接着道:“本宫的手炉没那么热乎了,棋舟,你回宫去换一个,本宫还要在这里与瑾容华说一会儿话呢。” 父亲可能危在旦夕,这时候又天寒地冻,她竟然还要欺压自己。青栀骤然抬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再没有什么好语气,“娘娘,嫔妾方才说了,嫔妾有急事,实在不能奉陪,嫔妾失礼了,等哪天娘娘得闲,嫔妾自会去长福宫请罪。”说罢,她转身就往乾明宫走。 唐思宛的眼睛眯了眯,本来温柔和婉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来人,把她拦下来。”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了一下,唐思宛紧接着令道:“还不快去?!” 青栀不等人过来,直接停步,转过身来,声音清越朗朗,“安妃娘娘,嫔妾自您入宫以来,一直对您尊重有加,可您三番五次为难于嫔妾,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思宛又捧出了一张柔善有加的脸,“本宫着意想与你拉近关系,并没有为难于你呀。倒是容华,本宫还未说许你走,你转身便走,巧书,你之前是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你给瑾容华讲讲,有没有这样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婕妤 巧书上前一步,敛眉顺眼地道:“回娘娘的话,这是大不敬,若是娘娘真要计较起来,掌嘴也不为过。” 青栀知道唐思宛近来和卢盈真走得近,却没想到已经近到了这个地步。她轻轻抬头,凌厉的目光仿佛要把巧书看穿,饶是巧书在宫里摸滚打爬了这么久,对上这样深不见底冷若寒潭的眸子,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唐思宛摇头一叹,“罢了,瑾容华生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打坏了,本宫也是要心疼的,不如这样吧,”她话锋一转,微微抬起了下巴,示意着那边的一个背阳的墙根,“容华去那里跪一盏茶的时间,小惩大诫。” 青栀只看了一眼,便回转过头来。她立在原地不动,唐思宛便也在原地不动,两个人的眼光里都是对对方的厌恶和排斥。有一片又一片的雪花忽然从空中飘落下来,六出飞花在唐思宛暖融融的手上一触即化,在青栀的身上却一点点加厚。 唐思宛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怎么,容华是在抗拒本宫的命令吗?”她的脸偏向巧书,“宫规里有没有说,如果低位份的妃嫔不遵高位之言,该怎么罚?” 巧书低下头不敢去看青栀,“回娘娘的话,这该罪加一等。” 唐思宛颔首,“既然这样,容华就去那儿跪上一个时辰罢!” 青栀这才开口说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据嫔妾所知,宫规里虽说以下犯上,必要受罚,但一来嫔妾并没有以下犯上,二来娘娘,您似乎没有协理六宫之权,须得将此事上报皇后娘娘或柔贵妃娘娘,求这二位主子裁断。” 唐思宛冷笑一声,“你放心,本宫本就是要去衍庆宫,此刻罚了你,自然很快会去通禀皇后娘娘。”她不耐烦地提高了音量,“来人,瑾容华既然违抗本宫,本宫也不必再给她面子了,你们直接把她按在那儿跪上一个时辰。巧书,你盯着,若是短了一会儿,本宫唯你是问。” 小太监们都吓了一跳,瑾容华那可是现今宫里最得宠的人,如此得罪了,也不知皇上会不会怪罪。然而唐思宛的声音如影随形,“还不快动手?不听本宫的话,每人立刻去慎刑司领五十记板子!” 涉及到自身,太监们终究动了起来,其中一个领头的走过来阴阴地笑,“小主,您自个儿动吧?倘使奴才们上手,可就不好看了。” 青栀知晓避无可避,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看了看唐思宛,转身便走到墙根底下,跪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唐思宛一笑,尽显得意的风采。她命令起了了肩舆,把巧书留在原地,悠然而去。 主子受罚,岚秋自然也得跟着,她看了青栀一眼,心疼地道:“小主,得想法子给乾明宫传信。” 雪下得越发紧,不一会儿就在宫道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青栀默然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发梢似乎冷得都要结了冰,才缓缓地说:“能有什么法子,这大雪天的,方才我与安妃对峙了那么久,连个路过的人也没有。” 刚说着这话,不知是不是在寒风里折腾了太久,青栀的小腹骤然一疼,寒凉之感蔓延全身,本就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雪上加霜。 岚秋跪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皱眉的表情,犹自在思索,“梳月她们见小主与奴婢一直没回去,或许会派人来瞧瞧。” 青栀咬着有些发乌的嘴唇,勉力说道:“岚……岚秋,我肚子好痛,或许扛不住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直直地往后倒去! 好在岚秋就在后面,一愣之下合身扑过去接,边接边喊:“小主!小主!” 巧书本在几丈之外看着,见此情形也跑了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呸!黑了心的奴才!”饶是岚秋十分稳重,这会儿也忍不住一腔怒火,“你是皇后娘娘赏给安妃的宫人,如今站在安妃身侧为虎作伥,你等着吧,皇上一定会迁怒皇后,到时候你也没有好下场!” 眼见巧书的面色变得苍白,岚秋也不去管她,继续大声呼救,“来人啊,小主晕倒了!” 深宫六院,这会儿最是安静的时候,终于有人听见了,急匆匆地赶过来。青栀的意识模模糊糊,只记得旁边围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软轿也抬了过来,里面生着碳,繁复华丽,花纹在她眼前旋转,接着她彻底合上眼,就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再起来时睁眼望到的,便是红木雕着的熟悉云纹,腹中的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暖意。身边有一片明黄,她定睛一看,是卫景昭守在床边。 青栀要起身行礼,卫景昭连忙将她按住,“别起来,和朕说,还有哪里不舒服?” 青栀勉强勾出一抹凄凉的笑意,“大冷天的,皇上怎么来了?赵和也不知劝一劝。” 卫景昭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怜惜不已地沉声说:“栀儿,你知道吗?你可能怀了咱们的孩子!” 仿佛久不见阳光的人踟蹰行在弯折黑暗的道路中,骤然间遇见天光云影共徘徊,光芒瞬间照亮了眼和心,青栀微微皱起了眉,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那里十分平坦,根本看不出什么,语意迟疑,“孩……子?” 卫景昭颔首,“正是,朕让华进、卜端阳、梁松,还有你举荐的那个穆元良,一同会诊,都说种种迹象表明,你很有可能是有了身孕。但由于时间尚短,还不能完全确定。朕翻了彤史,是朕回来的第二天,你还记得吗?” 念及那晚的颠鸾倒凤,青栀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皇上不正经。” 卫景昭只是笑,温柔地看着,那目光里的宠溺似要把她全部吸进去。 青栀的眼眸轻轻往下垂,“可是太医们说了,尚不能完全确定呢。” 卫景昭温厚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不管确不确定,朕已经晋你为从三品婕妤,即便没有孩子,咱们也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模样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章:妃位 岚秋和梳月在一旁一直红着眼眶,这时候终于可以敛襟福身,“恭喜小主获封婕妤。” “是,是桩喜事。”青栀几欲落泪,抬手让岚秋她们起来,“锦绣宫西配殿上下,每人赏一月月俸。” 岚秋道:“小主心善,奴婢代他们谢小主赏赐。” 青栀又看向卫景昭,脸上的喜色淡了许多,“皇上,嫔妾不该出门。” 卫景昭心疼坏了,看着她自责不已的神色,低头道:“不是你的错处,倘若你因她受了伤,朕决不饶她!” “请皇上明鉴,我家小主已经因安妃娘娘而受到伤害了!”清脆的声音响起,怡芳出列,跪在地上,把头埋得很深。 青栀知她一腔热血,最是容易口不择言,忙道:“怡芳,你退下。” 谁知梳月也早就忍不住,先前是怕皇上不喜,迁怒青栀,这会儿怡芳开了个头,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跟着跪下,伏地而言,“皇上没瞧见小主为了给安妃娘娘剥蟹,一双手伤成了什么样,自然会觉得小主现在所承受的,都是一些小事。” 卫景昭若有所思,“当日你受周昭华怀疑,似乎也是这个怡芳为你打抱不平。” 青栀极力地笑道:“皇上说笑了,什么打抱不平,这孩子又不是话本子里的侠女。”她转过脸去,严肃起来,“梳月,带着怡芳出去,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事情经过,我自会慢慢告诉皇上。” 卫景昭却果决命令,“梳月,朕让你说下去。” 梳月有些哽咽,“当初小主为了不让皇上您回宫后担心,一碗一碗的苦药灌下去,只求手上快些好。终于您回来了,小主和奴婢们都以为再不会平白受人欺负,可是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小主当真怀了龙胎,此刻小产,皇上又该如何?” 青栀皱眉,但实在没有力气打断梳月,只能对卫景昭说:“梳月这丫头跟我时间久了,怡芳则是年纪太小,都不知天高地厚,还请皇上不要与她们计较。” 卫景昭拍了拍青栀的肩,示意她安心,又接着问下去:“岚秋今日跟着瑾婕妤出的门,你把前因后果一字不落地给朕讲清楚。” 岚秋规规矩矩地答了个“是”,不需要添油加醋,也不需要声泪俱下,她只是平静地把两个人所有的对话和最终的结果都讲了出来,其下的隐忍反倒更加让人感同身受。 卫景昭铁青着脸,刚要说话,青栀急急忙忙地道:“皇上别生气,都怪嫔妾一时心急,想去问问阿爹的事情……”说到这里,她眼中的泪水再忍不住,划过皎洁的面庞。 卫景昭忙小意安慰,“这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你放心,你爹那边,朕会用最好的御医,最好的药,不会有事的,别再哭了。至于岚秋梳月怡芳,你们护主有功,该赏,都起来罢。” 青栀努力收了眼泪,直白地说:“有皇上这句话,嫔妾就放心了。安妃娘娘是康国的公主,嫔妾自知比不上她,也无意与她走得太近,但她三番两次为难嫔妾,嫔妾也很是稀奇,请皇上下次见到安妃娘娘,帮嫔妾问一句——究竟嫔妾因为何事得罪了她。有个名目,嫔妾也好去请罪。” 卫景昭冷哼一声,“还请什么罪,赵和。”赵和赶忙进来,垂首静听。 “传上谕,安妃心怀怨怼,不能上敬皇后,下抚嫔妃,着降为正三品嫔。” 连降两位!赵和心中忐忑,尚在默默记诵之时,只听卫景昭紧接着续道:“另有静昭仪宋氏品行甚佳,柔德俱著,着晋正二品妃。” 赵和一凛,伏地道:“奴才接旨。” 卫景昭又沉思了片刻,不带一丝感情,“另有安嫔身边的宫女巧书,行止不端,挑拨是非,打发去浣衣局做工,问问皇后还有没有更稳重老实的宫女,给安嫔新安排一个。” 青栀实则也惊了一惊,一天之内,自己在不知是否真怀有子嗣的情况下封为婕妤,妃位又上上下下两个主位娘娘,可以算是平嘉年间除了大封六宫之外最动荡的一日了。 迟疑了一会儿,她拉住卫景昭的手,“皇上。” 卫景昭的眼里是少见的柔情,他挥手让岚秋她们下去,然后才说:“朕的心意,你明白了?” 眼下没有旁人,青栀又喊了声,“景昭。” 就这么一声,卫景昭已经知道她七窍玲珑的心已经懂得自己的深意,两个人什么话也不用再说,只是脉脉含情地看着彼此。 良久,卫景昭才叹了叹,“朕没有护好你,总以为回宫之后,安嫔就会收敛了。” 青栀摇了摇头,“景昭要管着大顺江山,有许多无奈之处,我心里都明白,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我又何德何能?其实那一天筵席怎么被为难,我都并不恨她,但是女子身体本就阴气重,先前因为朱砂之故,我的宫体已不好坐胎,再被这么一冻,倘若我腹中真有个孩子,为了此事小产,我真的会心生怨恨。” 她这话说得磊落,用的也是一颗天地可鉴的诚心。卫景昭后宫佳丽并不少,偏只有眼前这个人把自己的“宫怨”说得那么明了。 “朕懂你,你也懂朕。”卫景昭缓缓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跟着赵和去宣旨的小相子见师父面色凝重,有意讨好开解,脚下急促地走,嘴上也没停,“师傅,这安妃娘娘胆子也忒大了,明知皇上已经回宫,还敢这么折辱瑾小主。” 赵和也不多说,语气淡淡的,“总有那么一些人,想去试探皇上的底线。”他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错了话,是‘安嫔’,待会儿自己去领罚,掌嘴五下。” 小相子知道师父严要求是对自己好,又是赶紧认错又是奉承着,“还好师父最懂皇上,奴才跟着师父学,往后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话可也不能乱说。”赵和凛然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安嫔就是自诩公主之尊,以为皇上不会如何,谁知闹到这个地步。” 小相子笑着道:“倒是让静妃娘娘捡了个便宜,若不是出了这么一桩事,还不知娘娘何时才能封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冷落 赵和亦笑,却摇了摇头,“静妃娘娘确实得了好处,可安嫔与静妃都和皇后娘娘交好,原本安嫔是占着上风的,以后如果想起这桩事,这笔账不定要记在谁头上。” 小相子这才渐渐体味出来,为着“帝王心术”四个字,深深打了个寒颤。 这些旨意以极快的速度在六宫里流传开来,因青栀是否有身孕还并不确定,卫景昭便嘱咐太医院,把这事压了下来。 于是在很多人看来,唐思宛是彻底输在了傅青栀手下。而卢盈真也因此遭到了不算隐晦的责备,脸面上过不去,除了生唐思宛的气,更加生青栀的气。 随着新年的临近,封后大典也一步步进了,阖宫里萦绕着欢喜的气息。然而青栀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不论是卫景昭那边太医给的闪烁其词的回禀,还是家里传过来的安慰人心的话语,都昭示着父亲的病并未见好。 果然,大年那一晚,傅崇年虽然已经转醒,却第一次没有出席宫宴,而代表傅家出席的,是青栀的二哥傅青栩。 青栀坐在席间,遥遥和傅青栩对视了一眼,互相打量着是否平安。青栀的心情固然沉重,却仍旧要强颜欢笑,让哥哥放心。 卫景昭心里头明白青栀一直的担忧,却没有什么好法子帮她排解。慕怀风倒也十分清楚,余光看见青栀又瘦弱了几分,尽量掩饰住心痛,与他人往来辞令。 这段时间慕怀风除了忙朝中的事,一有空就在京里往来奔走,为傅崇年寻医问药,但无一例外,那些大夫望闻问切之后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说不出具体的病因。 眼下念云和梦函都是陪在青栀身边的,今天没有下雪,外面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干冷,风似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室内的香炉不断被加着新碳。熟悉的暖意和烛光使青栀蓦地想起去年的时候,父亲还那么健朗,与其他人推杯交盏,而自己是坐在容华该坐的位置上,眼睁睁地看着怀风娶了旁人。 如今在自己看来,怀风已经变成了亲人,而卫景昭成为了心中所爱,可父亲竟然连见一面都不能。 时过境迁最容易在此刻引起人的伤怀,念云也在熙熙融融中感慨,“谁能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转眼咱们已经进宫一年多了。” 要说这一年经历最多最跌宕的,当属念云,梦函听闻她的话语,也是不胜唏嘘,“旁的也就罢了,我们的命都在,也实属不易。”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青栀的父亲可不是正危在旦夕?梦函连忙又续道,“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傅伯父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青栀勉强笑着,“多谢你吉言。” 作为皇室嫁出去的人,卫芷吟坐在宫嫔的下首,经了那么些事,她早已敛住了先前活泼的性子,长久地沉默不语。只有旁人与她主动说话,她才得体地答应两声。 祥惠太妃最心疼自己的儿子孙女,听闻卫芷吟出嫁后过得不算怎么好,对整个慕家就难免有些气。等一系列的礼节过后,绮华宫里活泛起来,她便对卫芷吟招手,“孩子,到这里来,让哀家看看你,可怜见儿的,许久没见你入宫,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一来坐在太后左近,是最尊贵的所在,二来底下的臣子时刻要竖着耳朵关注上面的动态,便都听见了。慕敛心中一紧,狠狠瞪了慕怀风一眼。 芷吟款步走到祥惠太妃身边,低身行礼,“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给诸位太妃请安。” 太后点点头,“起来罢,就坐在祥惠太妃身边。” 芷吟垂着头,楚楚可怜的模样,“多谢太后恩典。” 祥惠太妃等她坐过来,一肚子的话早就藏不住,拉着她的手说:“孩子啊,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你瞧你这胳膊,都不见多少肉了。” 这话一出,慕怀风已经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等慕敛再度瞪他,已经出列,跪在祥惠太妃面前,“是微臣的不是,致使郡主体弱,请太妃责罚。” 祥惠太妃没什么气势,但她到底生了个儿子,如今又封了王,有一定的底气,见怀风这么说,有意要让他深刻知晓自己的错处,便冷冷地道:“哀家当是谁,原来是鼎鼎有名的慕公子,哀家如何敢罚你。” 太后垂着眼眸,就当没听见,而卫景昭也不欲去插手臣子的家事,当下也不说话。 慕怀风只好伏地道:“微臣不敢当。” 祥惠太妃道:“有什么不敢当的呢?正是因为你的大名鼎鼎,听说出门时也掷果盈车,许多女孩儿家喜欢你,你便冷落哀家的芷吟!” “回太妃的话,实在没有这样的事。”慕怀风心里既悲哀,又不得不说下去,“微臣不敢对郡主不敬,更遑论‘冷落’二字,请太妃明鉴。” 祥惠太妃还要说话,卫芷吟突然开口道:“太妃,您确实错怪怀风了,他待我一向是很好的。” 她说是这么说,脸上却带着无尽的哀愁与心碎,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慕府中的日子很是煎熬,偏生她还要为慕怀风说话,听见的人都不得不叹一句“郡主良善又情深”。 祥惠太妃心疼不已,搂着芷吟,厉声对慕怀风说:“既然芷吟都这样说了,哀家也不多为难你,但是你们长久没有孩子,便是你待她不好的一个证据!若是往后再传出来夫妻间龃龉口角、分房而睡的事,哀家不会饶你。” 太后听到这话,觉得实在不像,哪有个堂堂太妃在新年之际去管孙女孙女婿床笫之事的,当下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哀家看着慕家的这个孩子也没有那么糟糕。慕怀风虽然声名在外,却不曾有纳妾之举,可见还是疼芷吟的。只是小两口年轻,都说至亲至疏夫妻,吵吵闹闹也是常事,太妃不必如此担忧。” 太后发了话,祥惠太妃不敢有任何反驳,只得应着“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大典 太后又和颜悦色地道:“只是慕公子也要着紧了,算着大婚快一年,芷吟却还没什么动静,别说祥惠太妃,就连哀家都有些心急。” 慕怀风恭谨不已,“是,微臣谨记太后教诲。” 这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说过后也就完了,祥惠太妃见太后出面,也不好抓着此事不放,倒让慕敛松了口气。 到得宴散,因皇后身子不大舒服,卫景昭便连焰火都不看,早早地陪着她回衍庆宫了。其他妃嫔也有结伴去凌波台的,也有如青栀那样兴致寥寥自回宫的。 锦绣宫西配殿里,因青栀特地给小宫女小太监们放了假,一进屋时,里面黑灯瞎火,冰冷无端。岚秋赶紧吩咐人去烧炭盆,烧热水,青栀一直安静不语似有心事,被宫人们问话也只回答几个简单的字。直到沐浴之后,她才平淡地说:“今儿你们都出去罢,不要留人在这里呆着。” 岚秋有些担心,迟疑地问:“小主?” 青栀微笑,“不要紧,原是我想到阿爹了,心里很乱,所以想安静一下。” 岚秋放低了声音,“那么奴婢与梳月就在隔间,若是小主有事,就喊一声。” 青栀点点头,岚秋便带着梳月几人下去了。 夜晚很静,刮了一天的北风此时也微弱下来,远处有烟花在空中盛开的声音传来,五彩的光芒印在木窗之上,十分炫目美丽。青栀觉得有些寒冷,在床中裹紧了被子,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哪怕耳边和眼中尽是年节下特有的热闹,衬着落尽树叶的枝桠,便成了彻骨的孤独。 青栀是那么想见一见卫景昭,至少在他的怀里,可以不用这么冰凉。 与西配殿里的寂静相反的是,大将军府中,怀风身上的汗水,一点点滴在卫芷吟炽热的肌肤上。 眼神迷离,低语呢喃,卫芷吟的神思好像已飘在千里之外,心里却明白得透彻——怀风如此,全是今天太后与祥惠太妃接连敲打的作用。 但她还是怀着些希望:万一真有个孩子了呢?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夫君或许会爱上自己。 “怀风……怀风……”她轻声唤的。 慕怀风却一言不发。 夜还很长,仿佛青栀抄的那首诗——“看了青灯梦不成,东风混雪落寒声。半生客里无穷恨,告诉梅花说到明”。好些人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夜里迟迟没有入眠,有些是心事难安,有些则在为了后日的封后大典做准备。 正月初二,卫景昭已经派遣六部官员祭天地太庙,以告知先祖立后之事。颐天殿是早已收拾妥当的,里面窗明几净,供着最上好的碳,在最冷的当下一室如春,等着新皇后的到来。 一切都有规矩可寻,到得初三那日,按着一开始就说好的,宋采禾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赶到了衍庆宫,卢盈真知道今日必定会会非常忙,有个人帮忙指挥,就会好上许多。 宋采禾见凌香扶着卢盈真下床,当先行了一礼,“臣妾恭贺皇后娘娘,今天之后,娘娘便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母了!” 盈真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说起话来都和气许多,“你也终于位列妃位了。说起来本宫这里忙得厉害,还没有给你准备贺礼,等得了闲,本宫让凌香从库房里挑些好的给你送过去。” 宋采禾为她绞着擦脸的面巾,双手捧过去,“娘娘百忙之中还有心记挂臣妾,臣妾感动之至。” 两个人虽说已经很相熟,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宋采禾越恭敬,卢盈真越喜欢,当下接过面巾,笑言:“帮本宫盯着兰林殿,今日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采禾答应着,又亲自帮盈真整理出凤袍,仔细打点。那衣裳里三层外三层,从内衣到外衫,全是尚衣监里的宫人用百般的耐心一点一点织出来的。 宋采禾拿着里衣,双手拂过,带着一些钦羡,“臣妾只在前些年太后大寿时看过一眼,这布料柔似轻风,没记错的话,该是顶级的天香缎,单这样一件大约就逾百金,皇上对娘娘的看重可见一斑了。” 盈真正用着简单的早膳,闻言笑道:“可吃了没有?” 采禾忙回答:“吃了,知道娘娘今日会很忙,不敢过来帮忙还叨扰娘娘一顿饭。” 盈真满意地点点头,“那么你帮本宫把衣服理好,用膳之后,本宫便要着衣配饰了。” 明黄绸缎上的飞凤是以金色丝线绣成,精湛的绣工将那凤凰勾勒得展翅欲飞,衣角都滚着金边,富贵逼人。 宋采禾仔仔细细地为卢盈真亲手穿上凤袍,系好最后的腰带,凌香便紧接着为她上妆。当皇后的依仗等在衍庆宫外时,镜中的佳人已是雍容华贵,凤眼如画,高高挽起的发髻里簪着一只凤钗,精雕细琢,口衔夜明珠,明亮光洁,满室生辉。 宋采禾深深拜下,“请皇后娘娘起驾。” 这句话通过李闵一叠声地传了出去,大门从两边打开,盈真长长的裙摆划过兰林殿前的青石,所有人都伏地叩首,“恭迎皇后娘娘圣安。” 这是难以言说的快意,单“皇后”二字,就足以让人产生凤鸣天下的傲然。 接下来上轿,启程,一路上盈真都如坠梦中,直到了颐天殿前,双脚触到地面,才有些真实的感受。 卫景昭已经在那里等着她,还有后宫一众妃嫔,都已经整齐地聚在这里,见她过来,齐齐行下礼去,“臣妾等参见皇后娘娘。” 礼部早设有乐器在颐天殿外,此刻一同奏响,宛如百鸟朝凤。庄严恢宏的曲调中,卫景昭肃然着脸,对卢盈真道:“随朕入殿。” 长长的宫阶似一眼望不到尽头,卢盈真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认真,因着长久在屋中养胎没有走动,才走了一半,盈真便有些累,身上也出了些汗。 卫景昭在这时表现出了对妻子的细心,特特伸过手去,“皇后怀着身孕,与朕携手而上。” 卢盈真的眼中刮过滚滚的情意,有夫君的牵引,脚下便也快多了,一气儿走到颐天殿门前,身上虽然起了微薄的汗意,却心满意足。 赵和立侍在一旁,再次拿出封后的圣旨宣读,文武百官与后宫嫔妃皆跪地听旨。再之后,便是卢盈真与皇上进入颐天殿,在其中敬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 一推门,殿中燃着的炭火把温度控制得宛如暖春,瞬间暖了冰凉的脸颊。盈真原是在外面的寒风呼啸里出了些汗,到得这里温度骤升,又十分紧张,更是发汗。但她依旧端庄,走至香案前特属于皇后的拜位,盈盈拜下,跟随着卫景昭上香祝祷,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威仪气度。 青栀跟随着众人等在门外,过了很久,才见大门轰然打开,卫景昭与卢盈真依旧是携手出来,礼部官员赶紧奉上金印宝册,如此便算礼成。 妃嫔的眼中羡慕有之,嫉妒也有之,都仰着首看他们慢慢地从天光中下来。因颐天殿是大顺最神圣的所在,凡是进到这里,都不许乘轿打马,卢盈真还要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过长长的宫道。 青栀低头敛眉,愈发显得恭敬。她的心中有淡淡的酸意,知道对卫景昭的在意和爱慕已经远超当初,便不愿去多看多想。在这一片肃穆和祥和之中,她迫使自己静心去听那钟鸣鼓乐。 然而就那么一会儿走神的功夫,忽然耳闻凌香的一声“娘娘”,跟着人群里响起阵阵惊讶抽气之声,亦有些妃嫔耸动起来。 青栀茫然地抬起头,才看到卢盈真竟然忽地眩晕过去,华衣坠地,亦有繁复的发饰落于石板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宛如玉山倾倒。卫景昭纵然眼疾手快,将她抱在怀中,却到底因事发突然,双手一时使不上力,而单膝跪地! 所有的內侍宫女遭此大变都有些呆了,只有赵和反应最快,立刻叫来小相子,沉着地吩咐,“立刻着人抬一顶软轿过来在外面候着,宣所有太医在兰林殿等候。” 紧接着,赵和赶到卫景昭身边,跪地而道:“皇上,您可伤着没有?” 卫景昭声音低沉,按压着天子之怒,“朕无碍,轿子可备好了?” 赵和言简意赅,“在颐天殿东门之外等待着。” 卫景昭点了点头,手上用力,将面色苍白的卢盈真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 百官与妃嫔都面面相觑,立在原地也不敢随意离开。又等了好一会儿,有妃嫔身子弱,在寒风里站不住,趋近摇摇晃晃,赵和才过来传话,说皇后凤体违和,封后大典既已礼成,大家便可散了。 赵和来去匆匆,面色凝重,没人敢多问一句话,只得把一腔的疑惑都置于心中。 青栀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与念云梦函道别之后,直接回到了锦绣宫西配殿。 到得下午,天气愈发阴沉,皇后终于醒转过来却痛失腹中孩儿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大顺后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芦荟 新年的欢喜热闹被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扫而光,没有人胆敢在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卢盈真躺在床上,错愕地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对于卫景昭耐心询问“身体可好受些了”这样的话都置若罔闻。 是了,从一开始就已经觉得身体不甚舒服。卢盈真脑子里很乱,但却从中努力抽出了一条线,静静地回忆。晨起有些恶心,自己以为只是孕中常见的感受,也没太在意,等凤袍加身,发髻凌云一切都准备妥帖了,那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但是荣耀所带来的震动和骄傲很好地压制了种种不适,等到从颐天殿里出来,再度走完所有阶梯,走到嫔妃的面前,卢盈真忽然觉得小腹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她想喊叫出来,却又犹豫。毕竟这样庄重的日子,又只剩那么点路,忍忍或许就好了。 等她真的两眼抹黑时,所有的画面和声音瞬间远去,不再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终于,盈真听见自己暗哑的嗓音,“皇上,臣妾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丢的?” 见她总算开口说话,凌香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卫景昭也骤然放心了好些,回过头去厉声道:“让外面的太医们滚进来!” 以华进为首,太医院的人全都低着头鱼贯而入,跟着跪在地上。卫景昭缓缓扫视了一眼,目光里的威势压迫着每一个人,“朕让你们看好皇后这一胎,结果呢?” 天子之威让人心惊胆战,华进颤颤巍巍地把头磕在地上,所有人便也把头磕在地上。只听华进说:“是微臣医术不精,未曾察觉娘娘这一胎从一开始便是因药物之故而怀上,那药甚是霸道,其间加了大量的黄芪阿胶,又以关外一种名叫‘凝血’的神药做药引,虽有坐胎的功效,却也能假做出胎相极稳的表象,直到服用之人小产之时,此药才能从脉象中被探知。微臣如此无能,误了大事,求皇上降罪,微臣万死不能弥补!” 卫景昭偏过头去,沉声问凌香,“这样的药,太医院绝不会开,是你弄进来的?” 凌香一惊,“扑通”一声跪下,刚要认罪,卢盈真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是臣妾生不出嫡子,心里着急,求母家里的人弄进来的,皇上要问罪吗?”见卫景昭一时默然不语,盈真又道,“孩子是怎样怀上的,眼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胎虽然怀得艰难,却并非生不下来,何以臣妾竟会在封后大典之时胎动流产。” 卫景昭极力压制着不知该向谁发的怒火,再度去问太医,“听见皇后的话了?” 华进的白发在青石地上格外刺眼,“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话,微臣与诸位同僚一起把脉,得出一致认同的结论:当初皇后娘娘胎动,多半是吃了芦荟这一寒凉之物,但食用量不大,因此还不妨事,此次胎落,却是因为娘娘在近期,必然接触了麝香、砒霜、莪术、益母草这样祛瘀活血的药物。” 卫景昭根本不接受这样一番说辞,“朕不想听你掉书袋,朕只要知道现下皇后小产是因为什么!” 华进的脸上显出为难之色,一旁的梁松为了脱罪,早已急不可耐,伏地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们不是不愿说,而是用药之人十分小心谨慎,所用剂量并不大,故此不好判断。” 卫景昭冷笑一声,“之前胎动,你们也查了许久才查出是芦荟之故,朕要你们这一众废物有何用!” 梁松大声地回话,以示自己理直气壮,“请皇上明鉴,皇后娘娘的身体先前有利孕之药掩盖着,摸不出脉象异常的真相,就连芦荟,也是因为今日娘娘小产,利孕之药失去功效,结合当日胎气紊乱的病象,微臣们才敢确定。可眼下娘娘的身子已经冷热交替,脉象杂乱,很是糟糕,微臣们便难以判断出真正导致小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卢盈真苍白着一张脸,撑着要坐起来,卫景昭心下不忍,让赵和过去为她垫上靠枕,又慰抚着道:“别心急。” 卢盈真缓了口气,这才说:“你们的意思是,本宫失去孩子,全是自作孽?”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得众人接连着磕头,“微臣不敢,求娘娘恕罪。” 卫景昭不去管,卢盈真也不说话。华进年纪已大,最是遭罪,才顿首一会儿,就已是头晕脑胀,赵和看着不落忍,但深知有些事不当自己管就不可去管的道理,垂目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有太医磕出了血,卫景昭这才一挥手,“罢了,都起来。” 华进颤颤巍巍地站起,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好在一旁的卜端阳心底尚好,将他牢牢扶住。 华进还要告罪,“微臣失仪,请皇上降罪。” 卫景昭道:“你领着太医院一众人查到底,将功赎罪罢。” 华进只得再跪,“微臣领旨。” 等太医院这班人出去清查兰林殿的食物用品之时,卫景昭才轻声问:“皇后好些了么?” 卢盈真遭逢大变,说出来的话也不再斟酌,更是带着深深的怨恨,“臣妾旦夕之间失去一个亲生骨肉,能有什么好?” 卫景昭梗了梗,但还是轻缓地道:“朕已经让他们去查,必定要为咱们的孩子讨一个公道。你还有明艳,不能说这样的颓丧之语。” 卢盈真满心都在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身上,这会儿才想起大女儿,赶着问了句,“明艳呢?她是不是也被吓着了?” “兰林殿太乱,朕让宫女把她送去太后那里了,等你好一些,就把她接回来。”卫景昭很有耐心,“明艳是大顺最优秀的公主,没有被吓着,只是十分担心你,所以你要养足精神。” 盈真心里的恨意漫天,“那些太医都觉得是臣妾自己的错,皇上以为他们还会认真去查吗?” 卫景昭看了她一眼,忽然道:“可是那坐胎的药,确实是卢家弄进来的,若非这个药,早在食用芦荟之时,太医们便可查出来端倪了,还怎么会酿成今日之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宜人 盈真的脸色骤然变了几变,“就连皇上也觉得全然是臣妾的过错?” 卫景昭半晌没有说话,但面色肃然,显见的并不想反驳。 泪珠便从卢盈真的眼中滚出来,她凄迷地笑着,“臣妾自知年老色衰,也不如那些年轻的妹妹们容易怀孕,若非用一些偏方,臣妾根本就再不会和孩子有什么缘分,更不用提成为皇后。皇上总以为臣妾急功近利,玩弄心计,却不想想,臣妾为皇上打理后宫这么多年,皇上的所作所为,对臣妾而言公平么?” 言及此,卫景昭的语气终于柔和了许多,亦带了几许愧疚,“朕并非责怪于你,只是木已成舟,一味追究太医们的责任于事无补,不如静下心来养好身子。你没有年老色衰,当真还年轻,太医也不曾说以后再不能有孕,朕还盼望能有个嫡子。” 卢盈真心里这才好受了许多,低下头凝思。恰巧小闵子进来禀告说静妃求见,卫景昭便起身道:“太医这些天会多在你这里探察,兰林殿里的人也都不许出门,朕答应你会查清真相,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你的人。让静妃过来陪陪你罢,不管怎么说,启和也换你一声‘母妃’,朕瞧着那孩子确然把你当做亲生母亲般孝敬。” 盈真也有些疲累了,身边需要静妃那样又能服侍又能排解的人,便不再相留,“臣妾身子不便,就不起身恭送皇上了。” 卫景昭颔首,出门时恰巧碰见宋采禾往里走,脸上带着无尽的担忧,比之安妃那天晚上诚恳多了。 见到皇上,宋采禾草草行了一礼,急切地问:“皇后娘娘还好么?有没有伤心过度?” 卫景昭知道她二人一向交好,宋采禾又是把自己和启和都托付给了卢盈真,如今所依仗的人出了事,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关怀心切一定是真的,当下便道:“孩子没了,身子也要好好将养,你素来心细谨慎,多来照看下皇后,朕就安心了。” 除了关乎启和,卫景昭已经很久没和宋采禾说这样掏心窝的话。她应了一声,温柔地道:“皇上放心,臣妾会一直守在娘娘身边,保娘娘安稳。” 卫景昭颔首,有力的手掌在采禾的肩上拍了拍,转身远去。 因着静妃的到来,乱成一团的兰林殿渐渐有条不紊起来,该煎药的专心看着火候,打扫屋子的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亦有人把弄脏的凤袍拿去浣衣局,嘱咐着不能洗出一点皱褶,还有人潜心擦拭着凤冠,将其妥善保管。 卢盈真看着采禾镇定的指挥,眼里有些防备,也有些傲气,“跟着本宫这么些年,你也总算学出来了,要本宫说,你如今治宫的本事,不比那个白初微差多少。” 宋采禾有些惆怅,“臣妾又不得皇上喜欢,虽有娘娘愿意扶持,到底也是上不得台面。” 盈真觉得自己十分凄惨,宋采禾这样的自贬便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口中却道:“这话就是胡说了,启和是大有出息的人,本宫身子不争气生不出嫡子,往后要依靠这孩子,卢家也会尽力扶持他。说句大逆犯上的话,倘若启和有朝一日当真坐上了龙椅,你这母妃还要为他打理后宫呢。” 宋采禾微微有些慌乱,忙说:“娘娘可别说这样的话,且不说‘立长立嫡’的古训,启和哪一条也不沾边,就是当真上去了,他也是要以娘娘您为尊的。臣妾不敢越俎代庖。” 盈真的面色泛着一种奇异的灰白,她轻轻一叹,不再说话了。 而太医们经过多番探察,却发现兰林殿中不论是食物、茶水、燃香还是进贡的花花草草,都没有任何问题。华进卜端阳等都百思不得其解,唯有再从芦荟入手,连同内务府一同查下去。 在这样阴霾不散的日子里,青栀也过得喜忧参半,喜的是穆元良已经确诊她确实怀了孩子,忧的是父亲的病一直不见好转。 卫景昭倒是很慎重,特宣了太医院的院使与院判一起来看。三个人诊过脉后,都是一句“恭喜皇上,恭喜瑾小主”,让眉头皱了好几天的卫景昭终于舒展出一个笑容。 青栀端坐在梨花椅上,微笑着说:“嫔妾有个请求,希望皇上可以答应。” 卫景昭道:“但说无妨。” “嫔妾想着,自己的身体也是经历过朱砂这样毒物的人,本就不大稳定。”青栀的眉眼浮上一层淡淡的感伤,“何况这孩子的外祖还在受着不知怎样的苦楚,皇后也才失了孩子正伤心,眼下嫔妾还不想让阖宫里都知道,只求能安稳些。” 卫景昭颔首,以为颇有道理,“按瑾婕妤说的办,今日的事若是外传出去,朕唯你们是问。” 华进、梁松、卜端阳都忙不迭地遵旨,卫景昭又问了句,“皇后滑胎一事,可有进展?” 华进略有迟疑地说:“回皇上的话,自领旨之后,微臣与两位院判协同内务府查遍了兰林殿,未尝见到什么可疑之物,臣等便只得从芦荟之事着手。因宫中花草都有定数,乃是由花房培育后送到各位主子屋中,隔几天后再由花房收回更换新的,由内务府的江公公去询问后,发现前段时间果然有供应芦荟的时候。” “江公公再往下查,得知后来被花房收回的芦荟里,只有雅昭仪与瑾婕妤的两盆,分别有不同程度的破损。” 青栀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虽然她不知道芦荟在卢盈真落胎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但想来就不是什么好物。她的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华进年纪大了,又很怕得罪人,说起事来语焉不详,卫景昭便点了卜端阳,“你来说,让华太医休息一会儿。” 卜端阳抬步站了出来,躬身说“是”,然后利落地往下说,“臣等连同江公公先去雅昭仪那里问了问,原是昭仪的宫中有几个小宫女先前打雪仗,一时不妨打翻了,因此连带着花盆都有些碎了的地方,已证实这是事实。现在只有瑾小主这里臣等还没有问询。” 青栀落落大方地道:“我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卜太医尽可一问。” 卜端阳规规矩矩地垂首,“那么微臣失礼了。据花房太监回忆,小主这里的那盆芦荟切面光滑,似乎是被人以利器割断。请问小主,先前花房送至锦绣宫西配殿的芦荟,何以有此损伤?” 青栀摇了摇头,“我都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供过芦荟,岚秋。” 岚秋道:“是,奴婢在。” “平日里谁管着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 岚秋不假思索,“回小主的话,是宫女宜人。” 青栀便看向卫景昭,“请皇上召此人前来问话。” 卫景昭点头,“准了。” 宜人是一个打杂的宫女,容貌十分普通,因此也不好让人记住,在西配殿里的地位比当初伶佳的还要低。极少得见天颜的她跪在地上,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奴婢见过皇上,见过小主。” 卫景昭示意赵和,“你去问。” 赵和便上前,和气地说:“召你来,也没有旁的事,你只需仔细想想前段时间花房送过来一盆芦荟,是怎么弄坏了的。想明白了就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说来,不可有隐瞒。” 宜人仿佛极努力的回想,良久终于恍然大悟似的回话,“公公说那盆芦荟,奴婢想起来了,那原是小主让奴婢剪断的,说有些特别的用处。” 青栀十分震惊,不可置信地道:“我何时吩咐过你做这样的事?!” 宜人有些怯怯,又想了想,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种说法,“是,是奴婢记错了,瑾容华没有这样吩咐,是奴婢看着好玩儿,自己剪的。” 这话不说则罢,说了之后连卫景昭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疑云,青栀呵斥道:“胡闹,在皇上面前哪有这样回话的道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提一句,你就把整件事颠倒过来说,实在像是刻意往我身上泼脏水。” 宜人带着哭腔,仿佛占尽了天下的委屈,“小主又让人说实话,又不许人说实话,奴婢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青栀若是讲起道理或斗起嘴,这阖宫里找不到几个对手,但偏偏碰上这样胡乱攀扯的人,手脚一下就施展不开了。 她心思转了几转,已经知道或许一时不妨着了旁人的道儿,只好起身向卫景昭行礼,“请皇上明鉴,若要嫔妾走在路上,碰见太监宫女,确实能分辨出哪个是我西配殿的人,但真要一个一个对上名字,嫔妾就说不出了。这个宜人,是出了这么一桩事嫔妾才晓得她,在此之前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卫景昭抬了抬手,“你怀着身孕,先起来,她这样空口白牙没有证据,朕也是不信的。” 青栀的脸上带着被信任的感激,起身坐回原来的位置。宜人见此情形,忙不迭地请罪,“是奴婢胡言乱语,说错了话,小主从没有做与芦荟相干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怀疑 赵和看见卫景昭的神色,已知其意,便又上前问询:“你既然说了瑾婕妤与芦荟破损无关,就该说出那芦荟上为何会有割断的痕迹。” 宜人闪烁着目光,踌躇半晌,才喃喃道:“是奴婢自己剪的。” 赵和紧接着问:“为何去剪?” 宜人打着抖,“奴婢,奴婢觉得有趣……” 说来说去还是那一番辩驳,很像故意往青栀身上泼脏水,卫景昭冷然道:“不尽不实。赵和,带去慎刑司,不死的情况下,让她吐露真相。” 宜人一面被拖走,一面大声呼救,“求皇上明鉴,奴婢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只是小主威胁,才不得不改口啊,皇上……唔……” 后面的话她没能再嚷嚷出来,想来是被堵住了嘴。 卫景昭面色阴沉,扫视着华进三人,“今天的事因没有证据,也不能说是皇后小产与瑾婕妤有关,在彻查清楚之前,朕不希望传出去一点风声。” 几人躬着身,恭敬地道:“臣等谨遵圣谕,必当谨言慎行。” 卫景昭点了点头,“都下去罢,皇后那边的事朕再着其他人去查,你们身为太医,还是以治病救人为主。” 华进松了口气,再度拜下,“谢皇上隆恩,臣等告退。” 青栀等他们走了,让岚秋几人也跟着下去,这才起身,亲自给卫景昭斟了杯茶,搁在桌上,冲着卫景昭笑道:“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有一件喜事,那便是我终于有了咱们的孩子,景昭,你高兴么?” 卫景昭的眼中带着爱意,也笑了起来,“当然高兴,朕得知消息,就搁下手头的事赶过来。” 青栀心满意足,“老天爷垂怜,没让皇上失望。” 卫景昭仔细地看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若是旁人碰见刚才的事,现在恐怕就要开始向朕伸冤了,你就这么不挂在心上?” 青栀小意温柔,一双眼里有秋波盈盈,“是的,我一点也没挂在心上,一是我家已经出了那么些焦头烂额的事,我的心思担心阿爹还不够,再担忧这件事,若是伤着了腹中孩子,可怎么好?二是我相信清者自清,没有做过的事,景昭又下令去彻查,想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卫景昭轻叹口气,对比着卢盈真怀着孩子还动不动置气,青栀的慈母之心让他震动。他牵过青栀的手,摩挲着道:“朕从小习书,诸位先贤毫无例外,都会讲到‘居安思危’的道理。如今朕与你虽是琴瑟和谐,有时候却难免在想,会不会有一天。” 他没有继续再往下说,但青栀听出了其间的试探隐喻之意,当即敛容正色道:“皇上,嫔妾活在这后宫里,为了自保有些小心思,是不可避免的。就好比前些时候,安嫔为难嫔妾,嫔妾若是俯首帖耳卑躬屈膝,安嫔或许也会放过嫔妾。可是嫔妾没有那样做,既是嫔妾实在做不来,也是想让皇上知晓,安嫔对嫔妾的为难,已经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卫景昭默然无话,青栀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嫔妾也无意皇上如何去罚她,只希望能老老实实地过安生日子,因此说让皇上去问问安嫔为何三番两次为难嫔妾。这是真心话,如果皇上去问了,她多少会收敛一些。” 青栀停了停,低下头去,“至于今日的这个芦荟,嫔妾斗胆猜测,那多半是致使皇后小产的原因。可嫔妾想说的是,嫔妾连芦荟能做什么,有什么药性都不知道,衍庆宫兰林殿又是铁桶一般,嫔妾才入宫多久,拿什么去害皇后?” 卫景昭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出一点阴影,又见她不肯看自己,便解释道:“朕并没有怀疑你。” 青栀却心下微凉,很显然卫景昭就是怀疑了。帝王之疑心最是可怖,有时候明面上说的什么,内心里是完全相反的,若是拎不清,哪一日走到粉身碎骨,还懵然不知。 “是,嫔妾相信皇上,皇上也相信嫔妾,可旁人未必如此。”青栀斟酌了一会儿,并没有说出实话,“不过旁人如何,嫔妾都不在乎,只要皇上知道嫔妾的心,也就足够了。这也是为什么嫔妾之前没有为自己伸冤。” 卫景昭长舒了一口气,“朕自然是信着你的。罢了,不说这事了。你猜朕今日来,除了让华进他们给你诊脉,还为着什么?” 青栀想了想,一手支颐,嫣然浅笑,“景昭不说,我怎么知晓?” “朕看你是懒得动脑子。”卫景昭瞪了她一眼,跟着又放缓了语气,“朕是想着,与其你天天在这里记挂着傅少师,对孩子也不好,不如朕带你回趟傅府,你亲去探望。” 青栀惊了一惊,巨大的欢喜在心中炸开,但她开口问的却是:“景昭这意思,难道我阿爹不太好了?” 卫景昭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不是不太好,是华进他们共同商讨,又有穆元良翻遍太医院藏书,最终在一本毒经上找到,傅少师似乎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青栀的身子晃了晃,仿佛不能接受,卫景昭忙又道:“暂时不要心急,那毒不是无法可解,傅太师虽没有好转,但现在已经能开口说话,朕不甚懂医理,等晚些让穆太医过来与你细讲。” 青栀勉强笑着:“景昭厚爱,我高兴极了,然而妃嫔之身,出宫不合规制。” 卫景昭道:“无妨,朕已经让赵和准备妥当,到时候你身着宫女服饰,与朕同乘,不需叫那些礼官御史知道。” 不管怎么说,卫景昭到底是皇帝,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青栀是真切地感念着,赧然轻笑,“那么景昭喜欢我生一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卫景昭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男女都好,是个男孩儿,朕就给他选最好的师傅,让他骑射读书都是天下第一等;是个女孩儿,朕就把她捧作掌上明珠,将来也绝不远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出宫 然而就连卫景昭都没想到的是,从锦绣宫出来的卜端阳,很快就被召至衍庆宫兰林殿诊脉。说是诊脉,其实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西配殿里所有的事情,卢盈真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的意思是,皇上不让查了?”卢盈真说话有气无力。 卜端阳一直都是她的人,此刻没有一点隐瞒,“是,皇上说把宜人送去慎刑司。娘娘也知道,这等同于是送至赵公公的手中,那么到时候皇上想让宜人说什么,宜人就会说什么。” 盈真的眼神有些发虚,似一抹燃到尽头的烛光,闪烁着不可捕捉的光芒,“你说得没错,皇上被这个狐媚惑主的傅青栀,已经迷了心智了。” 这话卜端阳不敢往下接,只能躬身聆听。 盈真忽然问:“你说实话,本宫这副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 卜端阳大惊,退后两步,跪下道:“娘娘千金之体,千岁之运,不可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吉。” 盈真看着窗外的天光,语气有些凄凉,“这副身子糟烂到什么程度,本宫心里很清楚,只是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罢了。你是当初卢家安排在本宫身边的人,算来如今已有近十年了,且告诉本宫,至少,本宫还能筹谋一二,不至于走得那么不体面。” 卜端阳的神情也有些黯淡,他曾经与卢家人交好,盈真进宫,身体调养方面自然就全部托付给他。除了凌香,卜端阳几乎也是亲眼目睹卢盈真在这宫里走的每一步。她美丽傲人,脾气不是很好,但对待太医一直是以礼相待。到了如今,主仆的情分当真不浅。 调整了一下思绪,卜端阳终于说了真话,“回娘娘的话,娘娘到了这个年纪,虽然还能有孕,但其实并不适合生育,即便瓜熟蒂落,恢复起来也不如双十年华那般利落。而这一次,娘娘是服用了虎狼之药强行受孕,又因含毒素的药物小产,两下里冲击,娘娘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若从此不理世事,潜心休养,有宫中精雕细琢的饮食和不断的汤药,娘娘或许会长命百岁。但是……” “但是为了卢家,还有本宫自己的心性,是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盈真的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绝望,“别告诉明艳。” 卜端阳道:“微臣遵命。” 盈真又说:“之前让你拿去处理的东西,都弄好了没有?” 卜端阳面色似有些不忍,但还是回话:“按娘娘的吩咐,每一件都处理好了。” 盈真阖上眼,吐出一口浊气,“本来以为没有用上的时候,如今看形势也不得不用了。你给本宫一个准话,从现在开始算起,本宫还剩多少时日?” 衍庆宫兰林殿里的事一向不外传,青栀自然不会知道,但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在暗暗变化,正看着梳月与岚秋打点明天要带给家人的东西,无意间就说起来宜人的事,“自从阿爹卧床不起,这宫里变得越发波谲云诡。首先是安嫔,她多聪明的一个人,皇上都回宫了,她还敢在宫道上那样对我,实在奇怪。再就是宜人,她平常默默无闻,没有想往上爬的意思,既没受过什么委屈,家境也不穷困潦倒,倒不像是为了什么利益忽然反水污蔑于我。我自己琢磨,她可能是初入宫时就被人埋下的钉子。” 梳月正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来,担心不已,“如果小主推测没错,这枚钉子此时发作是什么意思?” 青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初也有想过是否要清人,可即便清干净了,也不知道新来的人是怎么样的,又是谁的人,所以就没费那个力气。好在大浪淘沙,现在身边有你、岚秋、小顺子、怡芳,是尽可相信的。” 岚秋听闻这话,便转过头来笑着说:“能跟小主这样温柔和善的主子,是奴婢们的福分,小顺子和怡芳大约也这么想,自然忠心耿耿。奴婢也觉得宜人的出现十分奇怪,她没有任何证据,想要咬小主下水,根本不可能。” 青栀也无甚头绪,只道:“总归皇上的疑心暂时被我消除了,也没什么其他的事能有不利。我更担心的是阿爹,如果不是病重难愈,皇上怎么会忽然想到带我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岚秋安慰着,“奴婢觉得小主还是往好的方面想,小主颇得盛宠,皇上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 带着这样一份忐忑的心情,青栀这一夜睡得也不太安稳。到得第二天清晨,卫景昭早早地派遣小相子过来,并带了件合体的宫女服饰。等青栀换完,又由小相子领着往乾明宫左近去。 历来国之重臣染疾,帝王为了表现礼贤下士的风范,亲临府邸探病本是平常。然而卫景昭这次出宫,却带了两名婢女,相较从前,就甚是不平常。 贴身的赵和和小顺子自然知道那是青栀和梳月,有些不在内宫走动的侍卫不免有些好奇,当下就低声议论起来。 更何况,其中一位宫女随轿而行,这倒是一丝不差的礼节;另一位肤白如玉的,却直接钻进了那马车。 眼见着那些没少去烟花勾栏之地的侍卫们眼神暧昧了起来,悄声小心地交流着。赵和清了清嗓,朗声道:“这次跟着皇上出去,咱家特提醒一句,皇上身边的大小事宜若是传了出去,只能从咱们这儿查起,谁也逃不过。都听明白了吗?” 侍卫们整顿一下,肃然而又整齐划一地答道:“多谢公公提点。” 青栀听到外面问答往来的声音,转眼对卫景昭展眉一笑,“他们还当皇上是昏君,连去大臣家都离不开美色。” 卫景昭知道青栀不想愁眉苦脸地回娘家,便佯装动了气,故意惹得青栀来哄他。这般一路说笑,车轮悠悠不停,过了一条静谧的街道,就来到了傅府门前。 古朴大气的牌匾下站着一溜儿的人,以二公子傅青栩、傅夫人叶氏为首,显见的已然恭候良久。等马车一停,大伙儿便一齐跪下,“恭迎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为了不露痕迹,青栀要回来的事卫景昭并没有提前和傅家打招呼。等青栀紧随他身后下了车,卫景昭抬了抬手,温和地道:“都平身罢,朕今日算微服私访,不必拘礼。” 众人又谢过恩,才起身。 叶氏虽然半垂着眼眸,但知女莫若母,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跟在卫景昭身后那两个敛眉低头的宫女,心就已经提了起来。只是碍于礼节,她不能凑近了去看。 因傅崇年患病,整个傅府现在是由傅青栩撑着外事,叶氏掌着内事。青栩主动上前,微微躬身,目不敢直视,为皇上引路,叶氏与媳妇张月纹则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青栀还不敢与母亲相认,低着头,余光扫过傅府中的一草一木。虽然自打入宫后已经许久不曾回来,到底是生活了十余年的地方,便是一段石子路都在脑海里刻下印记,触景就已伤了情。 夏日里茂盛繁丽的花草不复存在,风刮过枯藤绕墙,枝桠摇曳。侍卫整齐的脚步声传到很远,冬日里昏昏沉沉的老鸹受了惊,一声叫嚷,飞入遥远而厚重的暗云中。 青栀内心悲凉,若是父亲康健,必会指点着一众家丁打点这些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并结上喜气洋洋的红色丝绦。因为来势汹汹的病症,显而易见傅府的新年也过得阴郁沉重。 青栀暗暗握住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有朝一日查出父亲中毒的真相,她必要让那凶手死无葬身之地! 等到了傅崇年的卧房外,卫景昭便停步道:“其余人在外面守着。”又点了点青栀,“你随朕进去。” 青栀敛衽说“是”。 听见声音,傅青栩的面庞先是疑惑,然后染上了一抹激动的神色。他推开房门,有些颤抖地抬手,“请皇上与这位随行宫人移步室内。” 卫景昭大步进去,青栀紧随其后,青栩看见她的侧脸,确认了心中的想法。等外门阖上,便再次伏地,这次的语气里除了恭敬还有疼爱,“微臣参见小主,小主可还安好?” 张月纹与青栀相处得少些,此刻有些愣神,但还知道要随着丈夫跪下,“参见小主,小主万福。” 而叶氏已经泣不成声,颤颤巍巍地往下跪。 青栀的眼眶一下红了,忙快步走过去,掺起母亲和嫂子,又说:“哥哥也快些起来,皇上说了,今日只是微服私访,不用拘于礼节。” 傅青栩究竟是礼部官员,还是恭谨地说了声“谢小主”,才利落站起。 卫景昭负手等待,看着青栀与家人相见,不知为何,他心里也萌生出温暖的感觉。 叶氏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小主不知道,崇年他,他一直都在等着小主,他很想去年夜的宫宴,遥遥见小主一面,但他下不了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请求 青栀强忍着泪水,“阿娘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努力弯起嘴角,不忘一旁的张月纹,“嫂子可好?玉斓可好?” 月纹拭了泪,“承蒙小主关心,一切都好,只是父亲这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傅青栩则是不敢冷落了卫景昭,一直陪伴左右,虽拘着礼数不敢上前关怀妹妹,见到她被如此宠爱着,心里也放心了好些。 青栀很有分寸,努力控制着自己起伏的心绪,柔声道:“先去看看阿爹,咱们就这么站着,难道连口茶也不给皇上喝么?” 叶氏忙请罪,“臣妇一时失仪,望圣上恕罪。” 卫景昭道:“起身罢,暂时也不要上茶。少师就在里间?” 傅青栩回话:“就在里间,请皇上随微臣移步。” 青栀跟在后面,珠帘半卷,朦胧似梦,虽已做好了准备,当真看到床上那个虚弱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傅崇年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面隐有人声,还只当又是家里人请来了大夫。忽然儿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亲,圣上来了。” 傅崇年睁开眼,勉力看去,模糊中那个渐渐靠近自己,身着锦服而束带结发的人,确乎是当今皇帝卫景昭。 他身体受着无边的折磨,却还记得守规矩,想要起身行礼,然则无甚力气,只得喃喃道:“臣见过皇上。臣染疾在身,实不能以礼参见,请皇上恕罪。” 卫景昭的手伸至半空,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多礼,“傅卿躺着便好,朕听闻此病凶猛,现下身子可感觉好些了?” 傅崇年的脸上渗出些许落寞,“老臣已是不中用了,如今忝居吏部尚书之位,实在无颜面对皇上,请皇上另择贤明,以匡国策。” 卫景昭虽然一直对傅家有所防备,也知道即便傅崇年倒了,傅家那些门生党羽也不会就此散去。但傅崇年为大顺所做的实事不可磨灭,何况君臣共事这么些年,使得顺手了,心中自然生出几分不舍的情绪。 “少师不可作此颓废之语,朕还盼望你早日回朝,辅佐朕肃清朝野,还大顺一个盛世清明。”卫景昭对青栀伸出手,拉她站到床边,“为使少师振作精神,朕今日特带给你一份惊喜。” 青栀得到皇上肯首,这才上前。卫景昭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她,傅青栩便搬来椅子,请卫景昭坐在另一旁。 “阿爹,是女儿回来了。”青栀轻轻地道。 傅崇年的眼中闪过一道极快的惊喜之色,紧接着如远峰的眉却皱了起来,望着她迟疑地道:“小主,小主怎可出宫,若是被御史参奏,对皇上对你自己,都不好啊。老臣何德何能,怎能生受如此天恩?!” 青栀鼻头一酸,明白即便到了这时,父亲的心里还是怕自己受到一点半点的委屈。她凑近一些,捧起父亲干瘦的手,温言道:“阿爹放心,女儿是以宫女的身份跟随皇上出宫,‘瑾婕妤’还在宫里好好坐着呢。” 傅崇年这才放心些许,轻轻颔首,“皇上宠爱小主,小主也不能失了分寸,下次不可再有这样的事了。” 青栀拼命地点头,又柔声道:“阿爹,女儿要告诉你一桩好事——您马上要有外孙了!” 这话一出,别说傅崇年的眼中放出一丝光亮,傅青栩几人也欢喜起来,叶氏急切地插进来问:“栀儿,你,你已经怀有身孕了?” 青栀笃定地说:“太医院的院使院判都瞧过了,确认无疑。” 叶氏方才激动,叫错了称呼,慌乱中瞥见卫景昭端坐椅上,没有丝毫不悦,还是赶紧改口,“小主是有福之人,眼见要做母亲了,臣妇,臣妇当真……” 她说到这里,又喜又忧,哽咽着拿手帕去擦眼泪。 卫景昭这时候才开口,“朕的意思是,等三个月稳定之时,再宣告六宫。” 叶氏心里十分清楚,头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当的时间段,皇上如此做法就是对青栀的保护了,当即带着傅青栩与张月纹就跪下,“多谢皇上圣恩,臣妇感激不尽。” 卫景昭微笑,特地放低了身段,“快平身罢,若是寻常人家,朕反倒该称一句‘岳母’。” 叶氏敛眉低首,诚恳地道:“如今得见皇上对小主的疼爱,臣妇感激涕零,必带着儿媳每日烧香,为大顺、为皇上祈福祝祷。” 傅崇年也缓缓地说:“臣谢皇上隆恩。”他舒了口长气,又开口了,“臣自入朝为官以来,已历经两朝,虽无甚建树耻居高位,到了此时,也盼望皇上看着臣有些苦劳的份上,答应臣一事。” 卫景昭倾了倾身子,似在凝神静听,“傅卿但说无妨。” 傅崇年的眼里淌下两行浊泪,仿佛用尽全身气力,“臣有二女一子,长女嫁与慕将军之子,琴瑟和谐。二子傅青栩,现已入仕,往后都靠他自己打拼罢了。唯有小女年纪最幼,性情顽劣,虽得蒙苍天厚爱,侍奉君王左右,但因性子不好,臣唯恐哪天便会触怒天威。臣想求皇上,若真有这样一天,留她一条性命。” 青栀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不断地往下掉,怎么也擦不尽。卫景昭亦有些感慨,颔首道:“父母慈心,最是可叹。傅卿为我大顺鞠躬尽瘁,朕自会善待你的后人,至于瑾婕妤,便是傅卿不说,朕亦会护着她。” 青栀鼻子眼睛通红,惨笑着说:“阿爹,您听见了吗?皇上他金口玉言,会对女儿好的,您好好养着,放心便是。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傅崇年却好似屏着气拖着被毒药侵蚀的身体就等这么一刻,之后只是双目浑浊地流眼泪,终究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青栀又坐了一会儿,见父亲沉沉睡去,便随同卫景昭出来。叶氏几人跟在身后,傅青栩示意守在门外的下人可以奉茶了。 一时茶到,青栀先接过一盏,轻轻小酌一口,再递给卫景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云里 傅青栩知道青栀在亲自为皇上试毒,以示傅家的忠心,自然也明白妹妹固然受宠,也要如履薄冰。心里一时喟叹,立侍在一旁,默然不语。 倒是卫景昭喝过茶后言道:“朕会让太医们极力救治傅少师,少师乃国之栋梁,虽病中有些颓丧之语,朕亦不会轻言放弃。” 青栀是真的心怀感激,离座与家人一起行礼,“多谢皇上隆恩。” 卫景昭颔首,看了青栀一眼,开口道:“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朕听闻傅府的花园有奇树美景,准备去逛一逛,巳时三刻朕便起驾,这期间婕妤自可随意些。” 青栀深晓这是他对自己的贴心之处,卫景昭走后,一家子到了客厅,终于把话说开。叶氏自然不断叮嘱着要护好自己,养好身子,又问什么时候孩子呱呱坠地。傅青栩话少,单只说了句:“妹妹别怕,傅家还有我。” 青栀一一回答了母亲的询问,又让张月纹抱了玉斓过来,小丫头已经一岁多,比去年更生的粉雕玉琢,水汪汪的大眼睛见着人就弯起来笑,青栀抱着就爱不释手,逗得她“咿咿呀呀”地说话。 月纹言语玲珑,又有意开解,笑对青栀说:“人都道‘否极泰来’,虽说傅家现在有些流年不利,但眼下小主已是双身子的人,有朝一日诞下皇子皇女,指不定父亲的病给这喜事冲一冲,也就大好了。” 青栀郑重点头,“有嫂嫂这话,我心安了许多。说起来我在宫内,不能侍奉双亲膝下,全要靠哥哥与嫂子了。” 巳时三刻很快就要到了,青栀恋恋不舍地把玉斓交给乳母,又牵着母亲的手,叮咛着好生保重。 为了不让人知道青栀逾矩离宫,出了这道门,叶氏便只能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所有的话语沉甸甸地搁在心上,末了只余一句话,“不管怎么样家里都不须你担心,只护好自己,你受了伤是身上痛,为娘,是心里痛。” 青栀深吸一口气,压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答应后转身便走,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回到锦绣宫西配殿,青栀恍若做了一场大梦。禁城的宫道不宽,展眼望去又是四四方方的天空,压得人心里难受。但她没空去想那么多事,而是很快召来穆元良,开口便问:“我阿爹究竟中了什么毒?是不是解不了?” 穆元良犹疑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道:“微臣受皇上嘱托,原是要把情形往好了说,但是微臣以为此事瞒不住小主,小主将来也要面对,不如现在告知。小主已有身孕,为了胎儿,请稳住心神,听微臣道来。” 青栀直了直脊梁,道:“你说。” 穆元良尽量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语气,“据臣等考证,傅大人所中之毒名为‘云里香’,此毒以番木鳖为主,无色淡香,因产自云南,食之如堕云雾,便称此名,在大顺国境之内十分少见。若中此毒,身体会渐渐无力,呼吸加重,直至窒息而死。” 青栀听得心惊肉跳,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阿爹如今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穆元良虽有不忍,还是据实回答:“正是。此毒难制难解,皇上已把此案交由大理寺秘密彻查,想来不多时就能水落石出。臣等如今以甘草、防风、铭藤等物压制毒性,尚能支撑一段时间。但若是得不到解药,傅大人性命危矣。” “太医院已知其毒,竟不能调配出解药吗?”青栀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穆元良面现难色,“这毒不比雷公藤、勾吻等,不同的人制它时所用材料也不同,素来解毒,都是要先弄清毒药的成分,方能对症下药,若是调的解药不对,可能会加速死亡。” 青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木然点头,“我知道了。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等皇上查出真凶。” 如穆元良所说,大理寺不但怠慢这样的巨案,卫景昭那边确然也得到了一些消息。 大理寺曾派人去傅府搜查,并未查出什么可疑之物,而傅崇年毒发的前一天,曾与一些朝中的大臣在京中同和居吃晚饭,其中有镇国大将军慕敛、左都御史贺益平、礼部尚书曾恺、还有卢鹏为首的几个翰林学士和几个京官。 因涉及不少朝中重臣,亦涉及贺梦函、卢盈真的母家,虽然大理寺卿在尽量排查,过程也极其艰难缓慢。 卫景昭深思了一会儿,说道:“让慕怀风进宫见朕。” 赵和领命而去。 仿佛是因为之前几年过得太顺利,自进入平嘉十三年以来,大顺的国运便开始坎坷起来。除却傅崇年的重病,正月十三那天,北方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说纳喇国大举进犯,已夺下一座城池。 卫景昭当即召各大臣觐见,调粮派兵,欲解北方燃眉之急。 后宫的女人们大多不懂军事,虽然关注着前朝的举动,该争的却还是要争。 这一天许多妃嫔都得到了皇上的赏赐,原因无他,这些人家中有人能在军中效力。而卢盈真则是最大的赢家,她母族举荐了一人,若论关系,该是盈真的远房叔叔。此人十分勇猛,自言带一万兵士,不破纳喇宁可战死沙场。 卫景昭听及此语,龙心甚慰,立刻调兵遣将,发往北方。 与此同时,被皇上遣去探察傅崇年中毒一案的慕怀风也带回来些消息。 慕怀风去同和居时,因已过了许久,连小二都有些记不清这几位大人究竟在哪个屋中吃饭,一间一间挨个看后,也无甚作案的痕迹。慕怀风便询问吃过这里泔水的猪仔是否有些异常。 那小二带着谄媚的笑容说:“大人这是说笑了,咱们同和居做菜用的可都是顶好的材料,那猪子只有越长越肥的,哪里会有什么毛病?” 慕怀风听后便大概确认,云里香不是下到傅崇年的饭食里的。 当天的碗筷自然早就被洗得一干二净,查案至此,同和居这条线基本上是断了。 好在卫景昭亦有猜测到这点,早就赐了令箭给慕怀风。他又一一去大臣家探访、细查,努力之下终于查到些眉目,说是有一位叫李泰平的翰林学士曾接触过云南那边来的游行商人。 卫景昭听到这里,眼前一亮,“总算有些线索了,给朕继续往下查!” 慕怀风当即马不停蹄,更加急切地四处奔走。 宫里面,青栀一直抱着一颗忐忑的心等家里的信儿。而卢盈真虽然因病重免去了妃嫔们的晨昏定省,但每日的侍疾是绝不可少的,所有的妃嫔都得按着品级,逐一去侍奉左右。 诚然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但明明身边的宫女都能做好的事,偏要养尊处优的人去做,长此以往,不免就衍生出了些许怨言,还有人私下里说:“瞧瞧咱们皇后,一张脸如同死灰一般,眼珠子也暗淡无光,我估摸着,不多久就要……了。” 青栀却根本没空去怨怼这些,自己每天都在为父亲祈福,更加不会造口业诅咒他人。 很快,日子过到了正月二十一。这一天轮到青栀去衍庆宫,她起了个大早,收拾了一下就往兰林殿赶。 燃香沉沉,其中夹杂着久病之人的气息,兰林殿里连滴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每一个人都放缓了脚步,生怕有一点半点的热闹。 卢盈真已经不复往昔的富丽高贵,宛若岸边一尾搁浅的鱼,正苟延残喘。凤床之上镶金嵌玉,沉重地呼吸声昭示着她的疲累,“听说,你有了孩子。” 青栀从进门开始,就觉得有一道幽幽的目光追随着她,此刻回过头去,正对上盈真的一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嫔妾有了孩子。” 也不是很意外,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 然而盈真却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本宫从来不佩服谁,但却十分佩服你的好命,你生的好看,又有傅家这样的母族,入宫以来,你没受过什么难,一路得着宠,没人敢触你的锋芒,眼下又有了孩子,当真是得老天的眷顾。” 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单独说过这么多话,青栀接过凌香递过来的汤药,走到床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嫔妾斗胆,想说皇后娘娘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生在傅家,确实是嫔妾几世修来的福分,但入宫以来,嫔妾却并非没受过什么难。” 盈真被凌香扶起,靠在床头,并不去喝青栀手中勺子里的药汁,“你以为那点为难就是苦难了吗?你从来不知道其他不得宠的妃嫔,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青栀保持着端药的姿势不动,压制住骤然生出的烦躁,“娘娘若有什么不喜欢嫔妾的地方,先喝了药再责骂,再怎么也不能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盈真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面前那双眼睛晶莹明澈,有倔强,也有几分同情。她几口喝完了汤药,复又躺回床上,凌香把药碗收下去,青栀便在一旁帮她掖被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去了 “本宫没有什么不喜欢你的地方。”语气是淡淡的,仿佛真心实意。但青栀永远不会知道后面被咽下去的那一句话。 是你,是你和你的母族,一直在逼本宫。 自那之后,卢盈真双目微阖,似在静心养神,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青栀自然也不会去讨那个没趣,规规矩矩地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就告退回宫。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因为北方战事的缘故,卫景昭长久不曾涉足后宫,好在慕怀风查案的消息还是不断地送进来,十分振奋人心,说是在李泰平的宅第中,搜出了包裹过云里香的油纸,又派人搜寻他所说的那个云南游商,已在京畿附近发现了些行踪,想来不日就可破案。 就在青栀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前朝也传来打胜仗的军报,皇后的那位族叔一到北边便守住了城池,现在还要趁胜追击。 压在傅家头顶的阴霾散了许多,压在卢家头上的则已经完全散去。本来因着先前贪污巨额,皇上已经旁敲侧击准备大惩。有了这么一件事,又没有傅崇年为首的文官在朝廷上掣肘,卢家上朝的时候都能横着走了。 这一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天气已渐渐转暖,按着大顺的风俗,今日正是踏青的好时候。宫中女眷虽然不得外出,凝碧池、钟灵湖也都是极好的地方。 青栀被梦函与念云拉着,不得已也出去散了散,几个人因宫中近期的沉闷,都没有太多走动,这会儿才敢略略提起皇后小产的事。 梦函小心翼翼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有了,皇后已是这般年纪,恐怕大顺不会再有嫡子了。”她看着青栀,“听说还查到了妹妹那里,可有这事?” “是查到了,当时皇上也在,我实在莫名其妙,皇上让赵公公把人带去慎刑司细查了。”青栀仰着脸,感受着微寒的春风。 梦函松了口气,“算起来也过了这么久,不知道结果如何。不过既然没影响到妹妹,就是一桩好事。” 被这么一提,青栀也才觉得有些奇怪,“后宫里再没有比皇后小产更大的事了,怎么反倒没了后文?若是查出真相,便是谋害嫡子这一项罪名,都足以诛九族了。” 念云揣测着,“或许皇后那一胎本就不太稳,又在封后大典上累着了,所以才会小产。” 青栀颔首,“罢了,既是出来踏青,就别说这样不愉快的事情,咱们去看看柳枝抽了嫩芽没有。” 如此说笑着,青栀的心情开朗了许多,特特唤岚秋折了一段柳枝,拿着去挠念云的痒痒。几个人欢声笑语,闹得水光都潋滟起来。 忽然小顺子急匆匆地赶到凝碧池左近,面上带着沉重的神色。他望见青栀所在的地方,来后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小主。” 青栀心里默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低声道:“什么事?” 小顺子的语气里有些隐约的哭腔,“请小主回宫,奴才慢慢和您说。” 青栀咬了咬朱红的唇,“就在这里说,我等不及。” 小顺子迟疑了片刻,才把头磕在鹅卵石路上,“小主请稳着些心绪,奴才刚得到消息——傅大人他去了!” “啪嗒”一声很轻,是柳条落地的声音,却砸在每个人心上。青栀的面色茫然,摇了摇头,似乎没法反应过来,“去,去了?” 小顺子又磕了次头,反复地道:“请小主节哀,请小主节哀。” 孟念云站在一旁,看到青栀的眼睛里骤然失去所有光彩,知道不妙,过去紧紧地搀住她的手臂,“姐姐,咱们先回去,外头风凉,当心扑坏了身子。至于别的先不要想,我陪着你,咱们能走过去。” 青栀恍若未闻,那一瞬间眼前似乎快速掠过许多场景,全是曾经一些陈年的、布满了灰尘的旧事。 小时候阿爹用宽厚的手掌牵着她看花看云,教她怎么修建盆栽的矮松;再长大些,虽然家规严格,但只要青栀掉眼泪,阿爹就软下心肠,耐心地哄着、教导着。 总以为自己于年幼的过往是记不清的,如今拎出来,才发现历历在目。 所以是一早就有了预感吗?傅崇年算到那次见青栀是最后一面,别的就没有多说,只是恳求卫景昭,若哪天触怒天威,求留小女一条性命。 却原来,这是他临死前唯一的心愿。 青栀觉得那些过往在脑海里汇合,相互碰撞,直撞得她天旋地转。她弯下腰去,想哭却哭不出来,只好奋力拨开念云的手,跌跌撞撞往前走,“我得先回锦绣宫了,梦函、念云,你们玩着,我走了。” 青栀正有些摸不清方向,忽然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有淡淡的龙涎香钻入她的鼻腔,令人瞬间清醒了好些。 卫景昭沉声道:“朕一听闻消息,就赶紧过来寻你,走,先回去,朕不是还在这里?” 青栀懵懵懂懂,被卫景昭牵着往锦绣宫西配殿走,路上引来无数人的侧目。毕竟皇帝携妃嫔之手,在宫中大步走过,根本就不合祖制。 青栀已经完全不在乎这些了,她只是不明白,明明都抓到卖云里香的人,眼见着就要制出解药,阿爹怎么就扛不住了? 那一夜卫景昭再度破例,宿在了锦绣宫西配殿。后宫里虽有人眼红,但听闻青栀的父亲去世,无不幸灾乐祸,心里那一份妒忌的火焰也平息了许多。 静妃宋采禾去衍庆宫兰林殿侍疾时提起此事,感慨着道:“许多人都说咱们皇上是因为家世才宠爱瑾婕妤,如今傅崇年离世,虽然傅家百足之虫,仍有威势,到底远不如往昔,偏偏皇上还是那么喜欢傅家的闺女,一个月有十来天都是在她那里。” 卢盈真冷冷一笑,“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本宫前两日翻过彤史,这些时候皇上虽常常见她,却一次都不曾临幸,皇上陪着她,就只是为了开解她丧父之痛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章:国丧 宋采禾怔了怔,“这,竟然还有这种事。” 卢盈真的周身散出可怖的气息,“本宫也不愿相信咱们的皇上竟还是个情种。上次本宫和你说了,瑾婕妤现在已经有了孩子,皇上巴心巴肺地护着,帮她瞒着六宫。如果她诞下皇子,我们的启和在他父皇心里必会一落千丈。” 不管什么事,宋采禾都能忍,只有涉及到孩子,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娘娘可有法子抑制住她盛宠之势?” 卢盈真微微一笑,里面有着彻骨的寒冷,“有是有,可是这件事,只能你去做了。本宫可以担保,只要你做得完满,瑾婕妤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宋采禾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起身敛容万福,“求娘娘指点,臣妾为了启和,什么都可以做。” 卢盈真苍白的脸起了些红晕,“那么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来日启和登基,必须善待本宫母家。” 宋采禾指天发了个毒誓,又说:“不仅如此,启和还要奉您为母后皇太后,加封。” 卢盈真失去血色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青栀尚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满心里只有父亲的死讯。宫里不许烧纸、不许吊唁,她只能在心中默默念诵,希望父亲能够早登极乐。 卫景昭痛失一员国士,眼中也见到青栀人前倔强不肯掉泪,人后默默感伤的模样,一怒之下下令将李泰平凌迟处死。这三千刀割得满满当当,乃是平嘉元年到现在最重的刑罚,真正是震慑满朝,与此同时,追封傅崇年为太师,极尽死后之荣耀。 就在平嘉十四年二月下旬,朝廷十分沉重之时,北方传来一则消息,引得朝野振奋。 卢家所荐的那位将军,五天前率八千军士与纳喇国一万五千人决战于赤钧河畔,以一己之力对抗双倍人数。待援军赶到,卢将军几乎已全军覆没。他甚是骁勇,身负重伤依旧挥刀纵横,最终死于乱军之中。纳喇的损失则更为惨重,一万五千壮士只余两千人。 因将军以死殉国,也算兑现了当初的诺言,卫景昭念及他余下孤儿寡母,大加封赏之外,更是嘉奖卢家,将卢将军的子女记入主脉。 可母家如此争气,也没能挽救宫里皇后每况愈下的身体。甚至有太医诊过脉后,暗地里摇头,觉得初春三月,必有国丧。 太医们在皇上面前不敢说假话,卫景昭深知这一点,便去向慎行司施压,促着他们尽快找到迫害皇后的真凶。 然而宜人自从进了那里,便一口咬定是青栀吩咐她那么多的,即便身受酷刑,也绝不改口,最后更是趁人不备,在牢狱之中以头连续撞墙,血流满面,死于自杀。 内务府那边同时配合着去查,倒有极大的进展。一个御膳房的宫女承认,是瑾婕妤令她把芦荟的汁水放进衍庆宫的菜中。江佑德紧张不已,亲自拷问,得出一份头头是道的供状,说的是青栀身边的岚秋给了她一些银子,又道芦荟对人身体有好处,她才敢放在御膳里。 每个线索都指向青栀,卫景昭不好再回避了,只能去看卢盈真时,迟疑地提起这件事。 卢盈真便道:“都查到这个份上了,人证俱在,皇上不应该立刻提审岚秋、禁足瑾婕妤吗?” 卫景昭显出一些为难的神色,“皇后也知道,瑾婕妤的父亲才过世没多久,朕另外告知你一件事:瑾婕妤已经有孕。若要此时发作出来,恐对皇嗣不利。” 卢盈真心里凉得如三尺之冰,“臣妾原不愿为难皇上,但当真想问一句,她的孩子就是孩子,臣妾的孩子就活该枉死么?” 卫景昭道:“朕没有这么说,只是在这件事上朕还有些疑心,以为还需深查。毕竟瑾婕妤一向不争,怎么会忽然对你下此毒手?何况她现在正怀着孩子,身边离不开岚秋,朕想与皇后商量,晚些再查,但必会给你一个公道。 “皇上以为,臣妾还等得到吗?”盈真的眼神宛若燃尽的灰,再泛不起一点波澜。 卫景昭还要说话,盈真闭上了眼,“罢了,就按皇上所说的来吧,希望未来皇上没有后悔的时候才好。” 压抑的表情和微含讥讽的语气让卫景昭忍了又忍,半晌才握住她的手,“朕对不住你,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这天下是你和朕的,没有人能改变。” 卢盈真慢慢睁开眼,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认真地道:“皇上既不能现在为臣妾伸张公道,不如答应臣妾一事——臣妾没有孩子,以后多半也没有机会再有了,皇上能否将启和正式过到臣妾名下?这样臣妾若是辞世,至少还有个孩子能为臣妾捧灵。” 这话委实伤情,卫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出门后才发觉自己应得痛快,却没问静妃的意思,于是又下令立刻赶去甘泉宫。 谁知宋采和十分善解人意,听后当即就说:“臣妾愿意,不仅如此,启和一定也愿意满足皇后娘娘的心愿。” 卫景昭感慨,打量着这个在后宫里默默无闻多年的女人,“难得涉及骨肉至亲的情况下,你也能为了皇后作出让步。” 宋采和非常和顺,“皇后娘娘身系国运,臣妾自是盼着她能万事顺遂。” 这么一说定,卫景昭很快就宣了旨。这事对于年纪尚小的启和倒没多少影响,只不过是母妃变作了静母妃而已。但是对于卢家而言,平白得一皇子,实在是皇帝安稳臣心的一剂猛药。本来为了皇后小产所上的折子一下少了许多,朝廷自今年开年以来终于呈现了祥和之期。 可皇后的身体已是日薄西山,几乎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 卫景昭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青栀御膳的事,青栀懵然地说道:“岚秋日日夜夜陪着嫔妾,若是真有这样的供状,嫔妾确实脱不开干系,但是御膳房一向是皇后娘娘管着的,嫔妾要是有那个本事收买里面的人,怎么不先针对欺负嫔妾的安嫔,而去寻皇后娘娘的麻烦?” 这个反问太有力,卫景昭的疑心一下被打消很多,但他还是道:“虽然如此,为了服众,等你诞下孩子,还是要查一查岚秋。” 青栀倒不甚在意,“查一查是可以的,只要不屈打成招便好,嫔妾相信,清白的人最终还是清白。” 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彩蝶翩跹,花草繁生,春林在风中疏影摇曳。青栀虽不曾完全走出父亲去世的伤心,也仍旧同其他妃嫔一样去侍疾,回来的路上看到这样的景象,胸怀开阔了许多。 锦绣宫西配殿的茶水点心一应是备好的,青栀到得屋中,才刚刚休息了一会儿,一盏茶没有喝完,整个紫禁城里忽然想起了撞钟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青栀从第一声就开始发怔,岚秋亦是神色紧张,直到最后一声的余音都消散,青栀才轻轻地道:“我数着是二十七下,你呢?” 岚秋道:“奴婢也是,不多不少,二十七下。” 青栀肃然了几分,“东西可都准备好了?西配殿撤去一应颜色艳丽之物,断不可落人口舌。” 岚秋点了点头,“奴婢先前备了一些白布,想来不多时江公公也会着人往各宫送白幡之类的物什。” 青栀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去办你的事吧。” 那二十七下的钟声昭示着大顺国丧的开始,卫景昭第一个赶到衍庆宫,亲眼见着凌香红肿眼眶为卢盈真小殓。 那里躺着的是陪伴自己度过整个少年时期的女人,纵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多么喜欢,但在那些岁月里,卫景昭的许多心底话都是讲给她听的。那张面容,自己太过熟悉。 然而临死前,卢盈真却没有想要见一见卫景昭。 不知是怎样的怨,怎样的绝望,让她甚至不愿与他道别。 明艳在床边嚎啕大哭,引得许多宫人跟着默默垂泪。卫景昭站立良久,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默默地搂住明艳,轻轻地拍她的背,小声说:“明艳还有父皇,还有父皇。” 第二个赶来的人竟是白初微。 “臣妾来迟了。”白初微神色严肃,行下礼去。 明艳却回过头去,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白初微已被狠狠打到胸口。 忙有宫女太监上去拦着,撕扯间明艳大声喊叫,“是你这个贱妇,若不是你,我母后怎会心力交瘁?躺在床上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母后!” 白初微不想和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计较,卫景昭却喝了一声,“明艳,你母后是因小产去世,与柔贵妃并无关系,你口中那些话,是作为一个公主该说的吗?” 明艳愈加恨恨,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父皇被人迷了心窍,偏听偏信,唯有除了这几个狐媚惑主的人,大顺才能海晏河清!” “放肆!”卫景昭动了真怒,上去抓住明艳的肩膀,疾言厉色,“你读了几本书?知道什么是‘狐媚惑主’,什么是‘海晏河清’?快些给你柔母妃认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放下 自出生以来,明艳从未受过这等斥责,越发觉得母亲死后自己便孤凄无比,虽然不敢再顶撞父皇,也绝不去与白初微致歉,反而低下头去,呜呜咽咽地滚出两行清泪。 卫景昭于儿女教导一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经验和本事,方要说话,白初微使了个眼色,微微摇了摇头。 十来年的默契让卫景昭瞬间改了口,问初微:“自皇后病后,你便摄六宫事,眼下丧仪可都准备好了?” 白初微颔首,“回皇上的话,大行皇后虽去得仓促,但有祖制摆在那里,又有内务府的协助,不曾有什么疏漏,接下来的事臣妾也会安排妥当。” 卫景昭这才流露出些不加掩饰的感伤,但有些话当着明艳的面不好说,只道:“惜榕、盈真,还有你,都是最初陪伴朕的人,盈真故去,朕痛心不已,你操劳之余更要保重。朕现在去太后那里,丧事不可从简,你拿捏着分寸。” 说罢,他又走到卢盈真的身边,向往常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地道:“朕先走了,你好好地安睡。”便转身离去。 明艳寻思片刻,恨与气在胸中交织,也抬步欲往万寿宫去告状,忽然被白初微一句话喊住,“公主请留步。” 明艳顿了顿,回首咬牙切齿地说:“如何?你还要寻本公主的麻烦?” 白初微示意周遭的人都下去,才带着一张冷漠的脸道:“公主既口口声声说皇后为本宫而死,那么把本宫留在这里处理丧事,就不怕本宫对皇后不敬?” 明艳的稳重和身为长公主的骄傲早已在巨大的冲击下烟消云散,“你敢!” “公主用不着对本宫横眉竖眼,本宫若是真有此想法,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了。” 明艳的心智怎能比过一个在宫里摸滚打爬那么多年的嫔妃,眼泪当即就淌了下来,但犹自不肯示弱,抬手抹在了袖子上,“我不会放过你,我母后也不会放过你!今有国丧,你该当以泪洗面,却如此淡然,是对整个大顺的不敬!有朝一日我必告诉父皇,治你重罪!” 白初微走到床边,细细打量着面庞惨白的卢盈真,幽幽地道:“不是本宫不放过皇后,而是皇后从来没有放过本宫。” 见明艳愣了愣,初微续道,“公主以为我与大行皇后争权夺利导致她小产薨逝,却不知以我的性格,若是真存了害死她的心思,此刻根本就不会主动出来为她打理丧事。你只觉我面目可憎,见到人去世也不伤心难过,又晓不晓得,当初你母后害死我腹中孩儿,导致我不能再度生育的那种绝望?” 明艳的语气弱了些,但还是不依不饶,“你活该。” 初微冷冷地看她一眼,“我活该,这世上所有的人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活该’,包括你的母后。若不是她急功近利,非要用所谓神药强迫自己受孕,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很早就与红昙说过,在这宫里动什么手脚最终都会被人发现,我就算再恨你的母后,也不会在皇嗣之事上和她过不去。她死了,我确实并没什么伤心,但也真的并不高兴。你若是长久地怨恨我,一则是怨错了人,二则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好处。” 她说得坦荡又诚恳,既不想讨好明艳,也不欺凌于她,竟产生了极强的说服力。 倒也全是实话。这宫里恨卢盈真入骨的,除了她白初微,再没有别人。只是听到报丧的钟声响起时,初微觉得一瞬间什么都放下了。 连明艳都怔忡起来,“虽然你这样说,我凭什么就要信?究竟有何企图?” 初微淡淡笑起来,“谁要你信了?把事情摆在眼前,信不信随你。往后六宫自然都是我来打理,我希望关于你的事都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有心思和你说这番话。你母后害我不浅,我对她都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对你一个小小孩子,能有什么企图。” 初微见她哑然无言,脸上虽然还是显出不服气的神采,却已经不急于辩驳了,不免心软了好些,“我喜欢孩子,也喜欢你,我知道你不会喊我一声‘母妃’,但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永远不会害你。你的母后眼下躺在这里,死者为大,咱们都别吵了,先按规程来治丧罢。” 没有了明艳公主的反抗,卢盈真的丧礼十分顺利且宏大。青栀随着其余的嫔妃哭灵,那梓宫用的是金丝楠木,前面燃着上好的香,可谓是极尽死后之哀荣。 入殓时明艳哀痛不已,抱着盈真身体不肯撒手,一叠声的“母后”直叫得听者落泪。 所有的命妇都入得宫来,文武百官亦身着素服,哭泣不止,开始一连串的祭奠。 卫景昭因先前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开始还不觉得如何,当真解过味来,想到一个陪伴自己那么久的女子说没了就没了,连续几天都梦见她年轻时红衣皓齿的模样。 卫景昭的梦境十分清晰。那一年的那一天,天起小风,妃色的长袖临风飞扬,盈真描黛眉,点朱唇,站在一丛簌簌的梨花中对自己微笑。午夜梦回,听着猗兰宫的滴漏彻夜不停,当真哀从中来。 史书载,平嘉帝与卢皇后年少相识,情深义重,皇后薨逝,平嘉帝废餐辍寐,哀恸不已,又颁下圣诏,册谥卢盈真为“纯孝皇后”。 青栀连着几天跪灵哭灵,怀着孩子难免有些受不住,常常犯恶心。但国丧当头,也不能独她例外,唯有兀自撑着。 烟熏火燎的内室呆得久了,又要接连不断地哭出泪水以表敬重,青栀头晕脑胀,委实难受,等喊来穆元良诊脉的时候,青栀的小腹已然坠痛到连床都下不了了。 穆元良望闻问切之后大惊失色,“小主不可再硬撑了,须得安静休养,停灵的地方气味重,小主若是想一表尊重与哀思,可抄写佛经为大行皇后祈福,但也不能劳神过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生产 青栀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人把脉案报给了卫景昭。 许多人都觉得青栀为了不授人以柄,所有的事情旁人做七分,她便要做十分,殊不知青栀是靠着这样,来诉说对父亲的思念。看着那一枚枚纸钱在火盆中燃尽,青栀想,若是阿爹泉下有知,晓得自己都是烧给他的,就好了。 然而后宫里有一位婕妤缺席皇后的奠仪,实在不合规矩,何况傅崇年已死,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很多言官立刻上了奏疏,讽谏傅氏子女不合礼节,不知礼数。 青栀多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卫景昭却已经不胜其烦,既是有些心疼青栀受人误解,又不想再与那些大臣们周旋,当即就宣称瑾婕妤已怀有身孕,之前因追思纯孝皇后伤心过度,数度动了胎气,为了皇嗣,才有如此特权。何况瑾婕妤也并非完全不去,清晨与黄昏还是要到停灵的宫中上香叩首,更抄出来一卷又一卷的佛经,贡至纯孝皇后牌位前。 如此,甚嚣尘上的针对才渐渐散去,然而青栀却明显的觉出,自己失了父亲,在宫中的路越发难走,即便是小心翼翼,也常常能碰见风雨来袭,自然,再没有庇荫大树可以依靠暂歇。 等到大行皇后正式下葬,青栀的孕吐已经好了许多,腹部也有些轻微地隆起。岚秋每日都要搀扶着她走动走动,这会儿刚转了两圈,便准备在贵妃榻上休息片刻。 岚秋轻轻笑道:“小主近来很爱吃辣,莫不是肚子里揣着个漂亮公主罢?” 青栀温柔地抚着小腹,脸上已经有了为人母的慈爱,“是个公主就好了,若是个皇子,咱们西配殿更要被推至风口浪尖。” 岚秋有些担忧地道:“如今宜人的事被皇上按着不发作倒也罢了,奴婢担心有一天卢家会翻出来。” 青栀早有不安,但只能无可奈何地说:“走一步看一步罢。” 因着宫中无后,白初微摄六宫事,忙里忙外,与青栀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反倒是梦函来的次数渐渐增多,美其名曰要蹭蹭青栀的福气。 在沉重而漫长的国丧期间,虽然整个大顺都禁了舞乐,亦要素服三个月不准婚嫁,但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渐渐地,终于有人敢在宫里露出小心收敛的笑容。 白初微成天地忙,虽然并没有冷落启寿,但照顾和陪伴上难免有些疏漏,当五月里的一天得知青栀要与念云一起去外面走走时,初微便令红昙把乳母与启泰带过来,商量着道:“月华殿里现在都是等着娘娘示下的管事,不知小主能否带着四皇子出去转转?” 青栀感念初微一直以来对她的维护,当即就应承了下来,又把小顺子怡芳等人都带上,令他们护好启泰。 天气回暖,南燕北归,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启泰已经有七个多月大,正是对外界好奇的时候,瞪大眼睛四处打量,很是天真可爱。 青栀着紧地看着他,生怕出了一点闪失。 “儿臣给瑾婕妤请安,给孟才人请安。”幽幽的声音响起,倒是把青栀唬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大皇子启祯。他的身量越发高了,因卫景昭是翩翩君子,周芸秀长得也并不丑陋,启祯亦生得俊朗。他身后带着个小太监,两个人走起路来都寂静无声。 青栀忙道:“大皇子不必多礼。” 启祯起身,起伏不定的目光扫过青栀身后的启泰。 青栀微微笑着,“大皇子这是去哪里?” 启祯低下头去,“儿臣去探望太后。” 青栀知道自纯孝皇后薨殁,太后忧思过重,也病倒了,虽然病情并不凶猛,也几乎不见外人。启祯能有这样的面子,多半是用足了真心。青栀便喟叹,“当真是有孝心的孩子,不愧是帝王长子。” 启祯谦虚了几句,又看向启泰,“四弟也出来了?” 青栀颔首,带着几分疼惜和暖意看向那孩子,“今天天气很好,你柔母妃却很忙,便托了我带四皇子出来转转。” 启祯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很快便换做一副兄友弟恭的笑脸,“说起来,我还不曾抱过四弟。” 青栀听明白了话中之意,但因启祯年纪也不大,怕他不小心伤到启泰,自己回头也不好交代,便避重就轻地说:“是啊,以后大皇子可要多多来锦绣宫,等四皇子与你亲了,恐怕天天赖着你不撒手呢。” 见启祯还想说话,青栀赶忙说道:“大皇子是去看望太后的,我与才人便不耽搁你了。” 启祯静默了一瞬,再说话时已是风度卓然的公子哥,“多谢婕妤体谅,儿臣这就去了。” 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启祯的脸上复又生出挥不散的阴霾,“人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跟在一旁的崔同知道这位皇子的心情几乎就没有好的时候,人前人后也完全不同,只能谄媚笑道:“怎么会呢?如奴才这种,都想着上杆子巴结您呢。” 启祯充耳不闻,只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如果方才没有被瑾婕妤拦住,此刻启泰应该已经哭起来了吧。 他想听启泰的哭声,想让这声音响彻四方,充斥着自己的心脏。自己过得那么糟糕,总不能让一个小小的孩子占尽世间所有的疼爱。唯有启泰撕心裂肺地叫嚷,他才觉得活着终于没那么寂寞。 青栀并不知道启祯心中的想法,却本能地记住了当年那个孩子眼里的阴鸷,所以只想远离。 时间过得很快,卢盈真的离世、唐思宛的降位,都昭示着后宫脱胎换骨的变化。青栀虽然缠着芦荟的官司,却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卫景昭跟前的第一人。 这近半年的时间,直到青栀十月临产,因为白初微撑腰,岚秋的稳重精明,还有梳月的细心认真,青栀的食物茶水里从来不曾混进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卫景昭似乎也派了人专程盯着青栀这一胎,所以无惊无险。 卫景昭为了青栀的身体,一直不曾临幸过她,但让人眼红的是,一个月里总有一半的晚上,两个人是呆在一处的。 说来也是奇事,明明青栀只是个不问政事的女子,卫景昭却觉得自己与她有说不完的话,腻歪在一起,也有旁人那里没有的舒服随性。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持续到了青栀生产。 那一天从早晨开始,便阴云密布,大朵的墨云结了一块儿又一块儿,笼罩着整个紫禁城。青栀发作得很快,剧痛一阵阵传来,当即就被送入了早已准备好的产房。 卫景昭是下午赶来的,立在外头凝神静听,里面却寂静无声,不免有些着急,“赵和,去问一问,怎么瑾婕妤不曾喊叫?” 赵和应了声,过了会儿回来,笑着道:“皇上请放心,太医说婕妤正在积攒力气,这会儿原是不该喊的。” 卫景昭松了口气,坐在榻上,“别人都巴不得大喊大叫让朕记在心里,偏她不一样。” 赵和道:“要不怎么说皇上也觉得瑾婕妤特别呢?” 卫景昭用拇指磋磨着食指指腹,显然内心有些不安,“把朕没有批完的折子搬到西配殿来。” 赵和赶忙出去让小相子回去拿,再进来时,卫景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产房的门。 “皇上,今儿天气不好,奴才猜测不多时要有阵雨,皇上可要加件衣衫?” 卫景昭摆了摆手,“不必,朕倒觉得心中急躁,热得慌。” 赵和一笑,“看见皇上这样,奴才说句心里话,您像是个普通的父亲了。” 卫景昭瞪了他一眼,“朕在孩子们面前,本就是个普通的父亲。” 赵和躬身回话,“皇上行走言语,都带着真龙天子的威严,奴才们敬畏,皇子公主们也是敬畏的。他们没有奴才的福气,见过皇上等皇子出生时的认真,便不只把皇上您当做普通的父亲。” 卫景昭本来心急,被赵和这么打岔,倒也轻松了几分,“你这奴才,看东西清白得很。” “奴才跟着皇上这么些年,便是再蠢,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不是?” 说了些话,小相子也把奏章从乾明宫抬了来。卫景昭边批边等,便只看那天越来越阴沉,远处有隐隐的雷声,似乎将要有瓢泼大雨。 忽然,里屋有小声喊叫的声音传来,卫景昭猛然抬头,“是要生了?” 赵和不待卫景昭下令,就赶紧去问,回来后启禀的是:“太医已经让接生嬷嬷喂了催产药,想来不多时就可见到小主子了。” “你让瑾婕妤身边的宫女告诉她,朕在这里,别害怕,若是疼了就叫嚷,不许忍着。” 赵和便又着急忙慌地去传话。 卫景昭从来没有觉得人生哪一段时间比今天过得还要漫长,外面滚滚的雷声越来越近,天也全黑了,有夹杂着雨气的风吹开窗户揉进屋内,卫景昭沉声道:“去问问太医,这窗户是关了好,还是透透气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君安 赵和想笑又不敢笑,忍着来回跑了一趟,“回皇上的话,华太医说可以半开,外面的空气清新,小主提提精神,也有利生产。” 有血水盛在铜盆里端了出来,又有新烧好的热水送了进去。不是没等过女人生孩子,但卫景昭自己都不大相信,那由内向外散发的紧张难以抑制,乃是人生中的头一次。 他握笔的手紧了一紧,难道时至今日,自己已经付诸了一颗真心? 卫景昭摇了摇头,努力驱赶走这样的心悸。 从小就知道,作为帝王,是不能动这样的心的。卫景昭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因为青栀善解人意体贴温存,所以才使得他偏爱了几分——反正青栀现在的家世根本不足以动摇国本了,自己多宠些,又有什么了不起? 赵和再精明,也没法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是不断关注着里面的动向,有点什么动静就赶紧告知卫景昭。 夜越发深沉了,青栀凄厉的叫声也一叠一叠地传了出来。卫景昭的心跟着一上一下。 骤然一道贯穿天空的闪电劈过,跟着一道震耳炸雷仿佛就在头顶响起,惊得所有人都颤了颤。天空似乎被扯开一个口子,比先前似乎明亮了一点儿,倾盆的大雨瞬间淋透了禁城的雕栏玉砌。 这样黑云压山雨如镞的时刻,微弱的婴儿哭声却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卫景昭怔了一怔,迟疑地望向赵和。然而那声音愈来愈洪亮,他再无犹豫,大步走入了产房。 太医产婆们都吓到了,又是避让又是伏地,很混乱了一阵子。华进颤颤地说:“血腥气尚未散去,甚不吉利,皇上万金贵体,请不要涉足。” 卫景昭朗声道:“朕是这天下阳气最足之人,有什么不吉利?”他绕过屏风走到床边,来不及去看孩子,先握住青栀的手,“你辛苦了。” 青栀已经竭尽全力,声音孱弱不已,“皇上,孩子呢?” 乳母抱着收拾干净的婴孩缓步过来,红红的襁褓看着喜庆十足。她面带喜色跪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婕妤,天佑大顺,今日添了位皇子!” 卫景昭大悦,就着乳母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遍孩子,又让乳母抱给青栀看,激动地说:“栀儿,是个儿子,你是朕的功臣,是大顺的功臣!” 青栀的心里纵有隐忧,此时此刻还是欢喜居多,虽然汗打湿的头发一缕一缕粘在脸颊边,她也不觉难受,“看到孩子,嫔妾就觉得所受的苦都值了。” 卫景昭搓着手,稳了稳心神,下令道:“来人去万寿宫报喜,往宫外傅家也递个消息。”他的脸上是意气风发的笑容,“朕再得皇子,要大赏六宫,赵和,锦绣宫西配殿上下赏半年奉银,阖宫宫人赏一月奉银。” 这是前所未有的赏赐,不管是哪位皇子出生也没见皇上这样高兴。赵和谢恩之余又在心里警醒了自己——不论如何,绝不能得罪瑾小主。 卫景昭见青栀疲累,爱怜地说:“栀儿先休息罢,等你有了精神,咱们再为皇儿想名字。” 青栀却握住了卫景昭的手,弯起嘴角,“皇上,嫔妾想为孩子起个小名儿,至于大名这样要紧的事,留给皇上去想好了,往后孩子若是觉得不好听,也怪不到嫔妾身上。” 卫景昭哭笑不得,“都依你,小名叫什么?” “君安。”青栀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是君主之安,亦是君子之安,嫔妾希望皇上一生平安喜乐,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安居顺遂。” 卫景昭轻轻抚着青栀的脸,把她的碎发一点点顺好,“好,‘安’字很好。你既有这样的盼望,孩子的大名便也用‘安’字,卫启安,他是我们大顺的五皇子。” 说到这里,卫景昭忽然回过头去,“赵和。” 赵和上前一步,刚要请示何事,上首又是一句:“传上谕。” 除了青栀尚不能起身,其余人全都跪下。卫景昭一字一顿的声音回荡在不太大的屋中,“傅氏女青栀,德容兼备,秉性慈和,又诞育皇子有功,着封为嫔,赐居未央宫飞霜殿。” 未央宫。飞霜殿。 时隔多年,这个华贵无双的殿宇,终于有了它的新主人。 连赵和的脸色都有些微微的激动,“奴才领旨。” 青栀明白这代表这什么。犹记得当年何雨深盛宠有孕,皇上越级册封以外也想赐居未央宫,但被卢盈真还有贺梦函一同拦了下来。如今到了青栀,恐怕阖宫里除了太后,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青栀没有谦虚推拒,她走过了那么多坎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儿,何况本来就配得上。 “臣妾会好好地教导启安,不让皇上失望。” 瑾嫔产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六宫,连太后都暗暗松了口气,“看皇儿对她那般重视,若是出了什么事,哀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春羽在一旁,也掩不住高兴,“奴婢要恭贺太后再得孙儿,天佑大顺呐。” 太后颔首,“瑾嫔有功,去库房里把那对儿年前上贡的福禄玉镯寻出来赐给她。” 春羽笑着应了,又说:“太后娘娘放下对瑾嫔的心结了?” “哀家对她的心结,大部分来自于她的母家。”太后叹了叹,“如今傅崇年去世,这孩子也当真是可怜见儿的。” 春羽叹息,“太后慈心。” “都说帝王高高在上,殊不知‘高处不胜寒’,一生最难得一个贴心人。”太后的目光有些悠远,“哀家没有体会过‘白头不相离’的情意,倒很是希望皇儿身边能有一个人,与他携手到老。” “所以您选中了瑾嫔小主?” 笑容里夹杂着历经世事的沧桑,太后缓缓地道:“不是哀家选中了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争取的。陪在皇帝身边的人,不能太计较,也不能什么都不计较。” 春羽笑着说:“民间流传的好些话本子,都写古往今来的帝王偏爱有个性的女子。要奴婢说,眼前雅昭仪娘娘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驳了这样的假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满月 她见太后准备起身,忙过去搀着,“奴婢寻思,握着天下的人,那里有那么多时间猜来猜去你侬我侬。瑾嫔小主什么都有个度,拿捏得刚刚好,咱们皇上与她在一起,不累。” 太后一壁往小佛堂走,一壁颔首,“就是这个道理了。” 青栀休养了一个月,等身体里恶露排尽,也恢复了先前的康健,卫景昭早令人把未央宫又重新修缮了一遍,这会儿便开始筹划着为她挪宫。 而岚秋也遵从先前说好的,被赵和带去调查。 卫启安是极听话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锦绣宫本身就很安静的缘故,很少有哭闹的时候。青栀亲自带他,有岚秋梳月和乳母打下手,并不算累。而宫里人情往来和平日的打理就交给了怡芳,她也算是被教出来了,眼下已可以独当一面。 天气好些,白初微便会抽时间带启泰过来,逗弄着说:“看弟弟,弟弟可不可爱?” 启泰已经一岁零两个月,会说几个单调的词语,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要摸启安,“母妃,去,母妃,去。” 初微笑着,抱着启泰又凑近了些。 启泰拿肉乎乎的手指头去戳启安的小脸蛋,咯咯地笑个不住。 初微亦笑,指着襁褓中的婴儿说:“这是五皇弟。”又指着青栀,“这是五皇弟的母妃,你该喊瑾母妃。” 启泰还不会说复杂的语句,只会顺着道:“母妃,弟,弟。” 这天屋内正热闹着,锦绣宫的掌事太监石颂进来打了个千儿,笑容满面地说:“禀二位主子,五皇子的满月酒今日摆在绮华宫,看着时辰,咱们是不是该准备着了?” 因着前段时间北方闹大旱,卫景昭忙得焦头烂额,便和青栀商量把启安的满月礼往后推一推,暂定的日子便是今天。 青栀早准备得差不多了,又等待了初微一会儿,两个人便一齐往绮华宫走。 初微道:“与你住在一处,很是舒心,再过两天你便要走了,本宫却还有些不舍。” 青栀有些讶然,初微在旁人面前甚少说这样多愁善感的话。 “臣妾也舍不得娘娘,也舍不得启泰,所以臣妾虽然搬去未央宫,还是要常常来娘娘这里看看,到时候娘娘可别厌了臣妾。” 白初微眨了眨眼,素来端着的一个人竟也开起了玩笑,“本宫是要厌烦你的,可是本宫喜欢启安,你带着他来,本宫就不拦着你了。” 虽然禁了礼乐,绮华宫里也十分热闹,妃嫔们许久不曾聚在一处,早已闷得厉害,几乎所有人都到了,三五成群地说着话。见到白初微带着青栀进来,齐齐行礼。 静妃领着启和当先迎上来,笑着说:“恭喜瑾嫔得子晋位,听说皇上又修葺了一番未央宫,着意添补了许多,如今里面真可谓是富丽堂皇,别说宫里诸位妹妹了,连本宫都羡慕不已呢。” 青栀忙解释道:“臣妾原是不敢给后宫平添这样的麻烦,但是那是贺皇后的故居,皇上说若是太差了,便是对贺皇后不敬,便又修整了一遍。不过臣妾听闻里面多是精巧雅致,‘富丽堂皇’四字,恐怕不敢当,何况纯孝皇后薨逝不久,宫里也不好大兴土木的。” 宋采禾便顿首,“是,本宫这一时嘴快,说错了,瑾嫔不要介意才好。” 青栀笑着说:“娘娘这是说哪里话,臣妾也生怕被人误解,还想着该如何解释一番,娘娘这是给了臣妾一个台阶,臣妾万分感激。” 宋采禾笑着推了推启和,“不是在甘泉宫时就说想看弟弟吗?去瞧瞧吧。” 启和还是守礼地躬了躬身,见过几位庶母,才稳步走上前,看了会儿襁褓中的孩子,认真地说:“五弟好小,四弟倒是大些。” 宋采禾忍俊不禁,“你也是从这样小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呢。” 启和纵然有些少年老成,这会儿也讶然了一下,“那要花费多少心思?果然儿臣读的书里,许多诗词文章都讲慈母之心。” 孩子天真无邪,惹得青栀几人脸浮笑意。 不一会儿,卫景昭也到了,筵席便正式开始。 因岚秋不在,梳月代替了她平日里的位置,为青栀布菜倒酒。 酒过三巡,卫景昭有些肃然地说:“后宫里很久没有这样齐齐整整地在一处了。自入平嘉十四年以来,大顺的国运便有些坎坷,好在苦尽甘来,朕之第五子诞生,这是吉兆,相信未来的年月里,都会昌隆太平。” 青栀也十分笃信,自己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叫父亲失望,一时眼中的坚定与卫景昭的撞上,又生了不少火花,直惹得旁人暗暗眼红。 就在这样的时刻,一声幽幽地叹息忽然不合时宜地响起,“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青栀看向一直安坐的唐思宛。 卫景昭眯了眯眼,也看过去,“安嫔此情此景吟此诗句,是何意思?” 唐思宛的眼里含了满满的泪水,宛如一枝临风娇弱的秋海棠,“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了皇后娘娘。犹记娘娘在时,贤德善良,泽被后宫,纵然现在安稳了下来,臣妾还是想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卫景昭听闻此话,也被勾起了层层叠叠的伤感,一时无言。然而这话对白初微实在不友好,毕竟如今后宫是她管着的。 青栀见初微虽然不动声色,却饮尽了杯中酒,情知她心中并不好受,刚要出言打个圆场,那边启和忽然道:“母后在时,对儿臣亦是慈爱宽和,儿臣希望母后虽已薨逝,但可以瞑目九泉。” 这话说得就有些渗人了,卫景昭皱了皱眉,“瞑目?” 宋采禾赶紧道:“皇上,是臣妾有时在启和面前念叨,他学了去,请皇上别和孩子计较。” 卫景昭沉静地看着,“你当着启和说这些话做什么?” 宋采禾抿了抿嘴,唐思宛却把手中的杯盏轻轻磕在桌上,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当着皇上的面,静妃娘娘犹犹豫豫,是在惧怕些什么?”她眼波流转,“皇上就是咱们的天,有什么心里话说出来便是了。” 宋采禾却不是在惧怕,面对着恍恍惚惚的烛光,以及卫景昭凌厉的眼神,她的耳边骤然响起来当初卢盈真虚弱却带着恨意的话语。 “不能现在发作,她怀着孩子,皇上不会罚她,等到孩子生了,事情也淡了,惩罚定会从轻。不如先积攒着,让皇上的那股子新鲜劲儿淡了,再拿出来这件事,她便无力翻身。” 念及此,宋采禾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绮华宫大殿中央,伏地道:“皇上能否让皇子公主们都先回避?臣妾有要事启奏。” 人群中一阵骚乱,都窃窃私语着平日里安静贤惠的静妃似乎变了个人。 卫景昭本来歪在御座上,此刻也直起了身子,严肃道:“静妃想说什么?” 宋采禾叩首,“此事涉及宫闱隐秘,那人手段恶毒,恐教坏孩子,求皇上让皇子公主暂先回避。” 卫景昭沉思了一会儿,“来人,把孩子们都先带回宫。” 明艳却昂着头道:“如果此事涉及母后,儿臣想要旁听!” 卫景昭刚要否决,明艳凄楚地跪下,“父皇,儿臣痛失母亲,已经没有别的要求,只想听听静母妃所说,这样也不可以吗?” 毕竟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长女,卫景昭见她这般,也不好再拒绝,只得说:“你坐到柔贵妃身旁,不许胡乱插嘴。” 等其他孩子都走后,宋采禾又一次叩首,这才说道:“臣妾在启奏之前,想问问皇上,当初御膳房的宫女指认瑾嫔身边的岚秋将芦荟汁水下到纯孝皇后的膳食中,这事可有结果了?” 卫景昭看了赵和一眼,赵和知意,向前一步,“回静妃娘娘的话,奴才已派人审问岚秋,然而这三四天中,岚秋并不承认做过此事。” 青栀见涉及自己,早就想要出言,听到这里,便开口道:“既然如此,赵公公,岚秋能否回锦绣宫了?” 赵和恭敬地说:“自然可以,按照慎刑司的审讯程序,岚秋还要在里面再呆三天,期间会有人去搜查证据,等确认岚秋无辜,自然就能放回去了。” 宋采禾静静地听完了,忽然问:“不知可用刑了?” 赵和面露难色,“回静妃娘娘的话,因岚秋将会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奴才不敢轻易动刑。” 唐思宛从来是大方可亲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冷冷地嗤笑,“本宫说怎么这些天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呢,那岚秋是宫中的老人儿了,心智坚定,便是用刑都未必会承认,何况赵公公如此怀揣私心,有意偏袒。” 赵和原是因着卫景昭和青栀的意思才不用刑,这会儿更不好顶撞反驳,只能咽下这口气,“是奴才的不是。” 念云心疼青栀被针对,当即说道:“重刑之下必有冤狱,安嫔娘娘向来心善,想来也不会乐见宫中出这样的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枉死 唐思宛针锋相对,“本宫可没有说要用重刑。” 卫景昭觉出宋采禾的反常,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去理那些小口角,沉声说:“你先平身。”然后吩咐下去,“带岚秋上来。” 宋采禾敛眉低首,没人看到她目光里异样的神采,“既然岚秋过来还要一阵子,臣妾有些话,便先说了。” 卫景昭轻轻“嗯”了一声。 宋采禾抬起头,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说出的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纯孝皇后枉死,臣妾要为皇后伸冤!”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虽然听她先前的话语里已经隐隐有这么个意思,但是当真被说出来,那又不一样了。 卫景昭厉声道:“放肆,你若说纯孝皇后枉死,有什么证据?凶手是谁?!” 宋采禾缓缓地偏过头,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害死皇后的,正是当今五皇子之母,瑾嫔傅青栀!”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约而同下意识地望向青栀。青栀看到反应过来的念云想要起身辩驳,连忙一把拉住她,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宋采禾从来都以自保为上,在满月宴这样重要的日子发作,必是有备而来,现在所有的驳斥都不管用,因为她一定有证据。 坐在上首的卫景昭看了眼青栀,有猜忌疑惑,也有震惊愤怒。他厉声道:“静妃如此说,可有证据?若是污蔑,瑾嫔也是一宫主位,你可知这是何样的罪名?” 宋采禾笃定万分,“臣妾知道这罪名会让人死无葬身之地,但臣妾并非污蔑他人,而是证据确凿!”她对一旁的大宫女知夏说,“把东西拿上来。” 知夏行了一礼,不一会儿便带过来一只锦盒。 青栀的眼皮跳了跳,她太熟悉,一瞬间就明白了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宋采禾看向卫景昭,“昔日纯孝皇后生辰,瑾嫔送了一套赤金嵌流云纹的碧玉头面。纯孝皇后十分喜欢,好几次戴出来,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 “嗯,朕记得。”卫景昭稍稍回想,便记起自己还曾夸赞卢盈真戴着漂亮。 宋采禾把锦盒的盖子打开,里面赫然就是当初的那副头面,“皇上,可否传唤太医验证,这赤金碧玉全都另有玄机!” 卫景昭对赵和点了点头,赵和立刻出去对小相子说:“急诏,着华进、卜端阳、梁松,三位太医立刻觐见,不得有误。”他顿了顿,又道,“若是穆元良在,让他也来。” 小相子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知道出了大事,不敢怠慢,赶紧往太医院一路小跑。 赵和进来之时,听到的是青栀淡淡的声音,“娘娘这话臣妾有些听不懂,这不过是一副首饰,能有什么问题?” 宋采禾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若是臣妾并不知道真相,当真会被瑾嫔这张伪善的面孔骗了去,臣妾是真心疼皇后娘娘,虽然到最后她明白了,却还盼望瑾嫔能回心转意,能主动同她认个错。然而娘娘毕竟没有等到。” 青栀出列,在大殿中敛襟万福,“臣妾是当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牵扯进纯孝皇后的事情中,既然静妃娘娘什么都知晓,为何不说个明白?如此遮掩,就算臣妾没罪,也要被娘娘说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了,毕竟人言可畏。” 卫景昭终于点了点头,“瑾嫔说的没错,在朕面前也不必卖关子。” 宋采禾心下一紧,终于直截了当地道:“这一副头面中的金玉,都是拿砒霜浸泡过许久的,娘娘长久戴在发间,必会受其影响!”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显出了众人的惊讶,毕竟砒霜那等剧烈毒性,是人尽皆知的。 宋采禾又解释道:“因为是通过佩带着的肌肤慢慢渗入,所以药力远不如直接服用,这样的用剂,虽然不会让人死,却能让人难以受孕,即便有孕,也会小产。” 卫景昭皱起了眉,“朕倒是记得,皇后怀孕之后,也数次戴它。” 宋采禾的眼眶红了,拿帕子轻轻擦着,“正是,皇后娘娘当真应了那个‘纯’字,她总以为同为后宫姐妹,当不会有什么害人之心,谁知瑾嫔狼心狗肺,竟然下得去手。” 青栀坦然跪下,定睛看着上首的卫景昭,“倘若是真做过的事,闹到这地步,臣妾认了也就认了,然而这件事臣妾确实没有做过,便是人证物证俱在,臣妾也绝不能承认。” 宋采禾撕扯着嗓子,“都到了这个份上,就算你说御膳房的宫女是害你的,锦绣宫的宜人是污蔑你,但这首饰是你送的没错吧?!” 青栀觉得有些目眩,到得眼下的情形,如果她还不明白,真是枉活到这么大。 卢盈真是拼了命要害死她,这个局不知道布了多久,也不知道究竟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但总归已经是死无对证,青栀根本无从辩驳,何况那东西确实是从自己手中送出去的。 卫景昭的眼中有浓厚的心痛和失望,他定定看着青栀,“当真是你?” 青栀唯有无所畏惧迎上他的目光,“不是臣妾,虽然臣妾百口莫辩。” 唐思宛“哟”了一声,“都百口莫辩了,还说不是自己,臣妾想问问瑾嫔,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勇气?” 裴婉修与青栀也不睦已久,本来也想跟着讥讽两句,忽然想到自己安分守己后的好日子,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瞧安嫔这话说的,难不成自己没做过这样的事,连分辨都不行了?”何雨深声如珠玉坠地。 一时场面很是胶着,不知究竟谁更有道理。 倏然,下首里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过来,“瑾嫔素来得宠,何须迫害纯孝皇后?嫔妾委实有些想不明白。” 是姜映然,青栀咬了咬牙,她暂时还不知道此人究竟是敌是友,便接过话头说:“臣妾送纯孝皇后这样东西的时候,臣妾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婉仪,有什么必要去害皇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圈套 宋采禾素来不大会口舌之争,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倒是姜映然又续道:“瑾嫔娘娘说得很有道理,毕竟娘娘的家世那么好,又不会止步于婉仪,根本没必要害他人啊。” 青栀心里冰冷,果然,自从启泰抱给白初微养后,映然已经深深地恨上了她。 唐思宛受到提醒,眼里闪过一道光芒,“本宫明白了,正是因为瑾嫔家世太好,所以在入宫之时,就已经存了妄想。然而只要有纯孝皇后在,她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位置!” 宋采禾怔怔地道:“还是安嫔看得分明,没想到从一开始,瑾嫔就如此歹毒,花容月貌之下,到底是怎样的可怖黑心。” 白初微冷笑一声,“这倒是有趣了,瑾嫔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搬出锦绣宫,既然是锦绣宫的人,上面还有个本宫,她不先算计本宫,倒先去算计皇后?就算害死了纯孝皇后,也轮不到她去母仪天下。安嫔的臆想未免有些太强词夺理了吧!” “还是柔贵妃娘娘这番话说得有些道理,听那些没有脑子的人说话,臣妾真是累得要命。”何雨深早就忍不住了,这会儿嗤笑不已。 唐思宛怒火中烧,但是到底记得这是在卫景昭面前,立刻委委屈屈地道:“皇上,臣妾只是猜测,又不比贵妃与昭仪那样伶牙俐齿,请皇上不要见怪。” 卫景昭扫了一眼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无关这件事的,不要插嘴,朕听得头疼。” 引起这番口角的姜映然把头深深的低下去以示认错的态度,没人看见她嘴角的那一抹带着快意的冷笑。 一时赵和进来,通禀“太医到了”。 华进这段时间老得很快,背部佝偻了起来,一面在心中感慨着“多事之秋”,一面由卜端阳扶着往里面挪步,梁松倒是大大咧咧的,毕竟事不关己,而穆元良跟在后面,因着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面色沉重。 卫景昭指着锦盒中的赤金嵌流云纹碧玉头面,淡淡地道:“你们看看这东西可有没有问题。” 四个人领旨,便围着那样东西又是看又是闻,接着还认真商讨了一两句,华进便出列,“回皇上的话,臣等一致认为此物有剧毒,乃是砒霜附于其上,虽然对身体造成的伤害远不如直接入口,长期佩戴此物也会导致不能生育,万不可轻易接触。” 宋采禾气势凌人,“傅青栀,你还有什么话说?” 青栀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道:“当然有话可说。虽然种种不利都直指臣妾,但臣妾还未被定罪,娘娘直呼臣妾名字,是否不妥?另一则要说的是,臣妾冤枉。” 宋采禾不意她此时还能伶牙俐齿地挑出自己的错处,不禁把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只是一味喊冤,却不能证明自己清白。”宋采禾转过脸去,面对上首,“皇上,如此恶毒的妇人,还有资格居一宫主位么。依臣妾看,应当立刻剥去嫔位宫衣,褫夺封号,为纯孝皇后偿命!” 宋采禾转过脸,深深向卫景昭拜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求皇上裁夺。” 卫景昭的脸色阴沉无比,放在御座上的手也紧紧蜷起,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瑾嫔,你没有其他为自己辩解的话?” 青栀正要说话,小相子进来,怯怯地站在一旁,卫景昭沉声问:“什么事。” 小相子赶忙回话,“皇上,岚秋带到了。” 卫景昭道:“让她进来。” 岚秋身上没戴锁链,面色也不憔悴,虽然瘦了一些,也看得出在慎刑司里没受到过什么为难。青栀没忘记向赵和投去感激的一瞥,赵和也不曾前恭后倨,微微颔首示意不必客气。 “岚秋,朕问你,关于这套头面,你知晓多少?” 岚秋自进来以后照规矩行礼,除此之外没看过任何人,此时抬头,目光扫过那只锦盒,似乎颤了颤,然后才说:“回皇上的话,这套头面是平嘉十二年纯孝皇后芳诞,瑾嫔娘娘赠与皇后的贺礼。” 卫景昭冷冷地道:“除此之外呢?” 岚秋似有些茫然,双眼失去了活泛,“除此之外?奴婢不甚懂皇上的意思。” 念云按捺不住,起身道:“岚秋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明白,可见她确实清白。” 唐思宛见有人出头,怎能容忍青栀有一丝脱身的希望,柔柔地说:“孟才人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此事云遮雾罩,你怎能确定岚秋说的就是实话?”思宛刚才被敲打了一番,这会儿乖觉了许多,语气温和,“皇上,臣妾以为还是查清楚比较好,毕竟瑾嫔是五皇子的母妃,背着这样的恶名,对皇子也不利。” “朕知道。”卫景昭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在了青栀身上,语气有微不可见的沉重,“在关于芦荟的那件事上,你就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朕宠着你,暂且相信了你,但是这接下来一桩桩一件件,你更无话解释,是因为确实都是你做的吧。” 青栀静静地看着他,“皇上已经不信我了?” “大胆。”宋采禾的眼眸里有寒冰,“当着皇上的面怎可自称‘我’,难不成瑾嫔乱了心,连宫规也不守了?!” 卫景昭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根本不在意,只是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要朕如何信你。” 宋采禾面显尴尬之色,因为青栀也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臣妾明白了,这件事到了这样的地步,唯有自证清白。臣妾相信邪不胜正,若是陷害,必有破绽,皇上能否给臣妾一个机会?” 卫景昭沉吟不语,宋采禾见这势头有些不妙,紧跟着说:“瑾嫔既然说这样都不能定她的罪,赵和又说还不曾搜查岚秋的住处,不如现在就派人去看看,若有线索,也可印证了。” 青栀悄悄松了口气,锦绣宫有白初微这样的当权者,自然如铁桶一般,什么脏东西都不好被弄进去,“臣妾愿意被搜宫,但是静妃娘娘对臣妾已有成见,臣妾希望搜宫之人与臣妾与静妃娘娘都无关。” 卫景昭便道:“让刘渊去。” 众所周知,刘渊十分正直,也深得卫景昭的信任,何况此案牵连很大,派大内统领去很合适。 等刘渊领命而去,青栀向一直担心的念云雨深投去一记安心的眼神,她相信必然什么都搜不到,岚秋也会为了护着自己,就算受刑亦不认罪。 青栀知道这个圈套已经十分完美,但可惜摆这一道的人低估了锦绣宫的能耐,更低估了卫景昭对青栀的喜欢,只要不是亲眼看着她下了毒,卫景昭一时半会儿并不会信。 就在大家等待的时候,大殿的一个角落里忽然传出呜咽的哭声,青栀循声望去,面色立刻变得有些复杂,因为那里站着的人竟是曾经侍奉在纯孝皇后身侧的凌香。 纯孝皇后故去,身边的宫人都分配到了别处做活,凌香和李闵一个掌事宫女,一个掌事太监,因知道太多宫廷密事,不得回乡,只能去为纯孝皇后守陵。 青栀的心里“咯噔”一下,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该远离禁城的人出现在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卫景昭很快就看出那是谁,面庞上生出一丝震怒,“凌香?朕曾令你不得离开皇陵一步,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皇上,”凌香膝行到大殿中央,叩头如捣蒜,“娘娘死得冤啊,娘娘死得冤啊,求皇上为娘娘伸冤!” 卫景昭身上的怒气有增无减,显然是把对青栀一事的愤怒全发在了凌香身上,“你抗旨不遵,朕决不轻饶。来人!” 凌香跪着往前凑,哭喊着说:“奴婢心中存了一桩大事,日日不得安眠,只得拿了娘娘给奴婢的手谕抗旨赶回,求皇上听奴婢一言。” 青栀已经明白过来,凌香也是站在宋采禾那边的,否则宫规那般森严,单凭凌香手中一道凤谕,如何能从遥远的皇陵混进宫来? 已经有侍卫进来,准备去拖凌香,卫景昭冷冷地说:“留她说一句话,若是胡言乱语,立刻带出去乱棍打死。” 凌香语意急切,濒死之时爆发出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皇上,如果瑾嫔对我们娘娘的陷害都是真的,瑾嫔侍疾之后,娘娘就仙去了,皇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所有人都等着卫景昭的示下,半晌,他才低沉而沙哑地道:“继续说下去。” 风声紧凑,摇着绮华宫外尚未掉尽叶子的老树。青栀心里瞬间空了,从卫景昭这句话开始,她忽然预料,自己或许逃不过这一劫。 然而相反的是,宋采禾精神一震,凌香也泪流满面生出感激的神色, “谢皇上,谢皇上。皇上知道,奴婢当初是一直陪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一天瑾嫔来侍疾,在喂药的时候忽然让嫔妾去准备几只梅子,以免苦着了娘娘。奴婢没有多想,就出了门。等奴婢回来时,那药已经被娘娘喝尽,不久瑾嫔就回宫了。后来的事皇上也知道,娘娘就此撒手人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太后 她说到这里,饮泣不止,一时没法再说下去。 何雨深翻了个白眼,看向一旁,“臣妾还以为是什么新奇事,这能说明什么?瑾嫔下药?纯孝皇后去世后太医是要诊脉确认的,为何那时没有诊出中毒?!” 凌香哀戚万分,“奴婢并没有说瑾嫔下毒,只是守在门前的小宫女确实听到里面有些争执,后来又不吵了,只知娘娘的药也喝完了,瑾嫔也告辞离去。太医是没查出来有什么,但看瑾嫔娘娘用芦荟害人手法纯熟,便可猜测瑾嫔或许懂医理,那么如果是她用不为人知的法子害死娘娘也不足为奇了!” “本宫倒是长见识了,不禁想问问柔贵妃,如今咱们后宫里,已经可以靠‘猜测’定他人的罪了吗?”何雨深冷冷地笑。 白初微一直静心琢磨着现在的情形,被何雨深问道,便缓缓地道:“自然没有这个道理。” 宋采禾见二人都为青栀开脱,知道时至今日都已经撕破了脸,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臣妾知道柔贵妃与雅昭仪都与瑾嫔交好,但是从宜人开始,到凌香,再到那副头面,只要有一件是事实,瑾嫔都该死。为何柔贵妃娘娘掌着六宫,却连这样在眼前的事情都不肯相信?!还是说,因为柔贵妃与雅昭仪都受了瑾嫔的恩惠,所以才故意视而不见这些证据?” 宋采禾从来都是跟在卢盈真身后唯唯诺诺,甚少有这样牙尖嘴利而又有理有据的时候,不仅旁人惊了,连何雨深都挑了挑眉。 因事涉父亲,何雨深酝酿了一会儿方要说话,坐在很后面的姜映然又接上了句:“恩惠?静妃娘娘的意思是,之所以柔贵妃娘娘与雅昭仪娘娘会维护瑾嫔,是因为拿了瑾嫔的好处?” 青栀不愿把其他人拉下水,猛然回首道:“胡言乱语,若说同处宫中互相帮忙倒是有的,若说收受贿赂,那决计没有。” 姜映然被那双狠厉的眼睛惊了惊,忙定住心神,假装不关己事的样子低头饮了口茶。 宋采禾不管不顾地开始往外抖事情,“哦?没有么?本宫倒是听纯孝皇后提起过,之前雅昭仪的父亲因为贪污身陷囹圄,是傅大人的关系,才仅仅判了他一个流放之刑吧?救父之恩,雅昭仪自然要涌泉相报。至于柔贵妃娘娘,难道不是因为瑾嫔和皇上提了,才能膝下养着四皇子吗?” 何雨深柳眉倒竖,刚要反驳,却被白初微按住。初微的眸子微暗,示意何雨深去看卫景昭的脸色。 仿佛暴风雨来前的天空,有摧袭整座城池的能力,卫景昭周身散出一种压抑又暴怒的气息,脸阴沉得怕人。他是那么骄傲着睥睨众生的人,身边却发生了“宠妾灭妻”的事,还是这样费尽心思的算计,这要天下人怎么看他?何况青栀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般的“宠妾”。 白初微不是不愿救青栀,她身份摆在那里,必须要做出公正的模样,只能在不更加惹怒卫景昭的情况下,先保住青栀的一条性命。 “静妃娘娘恐怕压根没弄明白,臣妾的父亲是依照大顺的律法办的雅昭仪娘娘父亲的案子,娘娘尽可找人去查,看看这案子里有没有什么徇私枉法。何况后宫不得干政,臣妾的父亲如何办案,并非臣妾能够左右。” “而四皇子,从头至尾就没法养在姜才人的膝下,柔贵妃娘娘素来疼爱孩子,启泰在她那里,姜才人也能常常去探视,总好过刚出生就被送去冷冷清清的翊阳宫。”青栀蔑然地笑,“臣妾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曾违背礼法,娘娘连这些都能挑出来说,可见不忿臣妾久已,自然什么脏水都往臣妾身上泼。” “你!”宋采禾到底是不那么能说会道,便直接跪下,目光灼灼地看向卫景昭,“皇上,瑾嫔这般不敬上位强词夺理的样儿,尽可看出她平日为人何等嚣张。臣妾若不能为纯孝皇后求个公道,从此便长伴我佛罢了!” “哀家听这话,竟是要威胁皇上了?!”随着一声威严十足的声音,太后董氏从绮华宫外缓缓而入,夹带着一阵清冷的微风。宋采禾一惊,除了和大家一起敛襟行礼,还多说了一句“臣妾不敢”。 尊贵的女人身边簇拥着十数宫人,均是行止端庄,衬得中间的太后是华贵雍容,宛如临世观音。 青栀心中忐忑,不知太后的到来对情形有没有什么影响,只能随着众人行礼。 卫景昭从御座上下来,过去搀着母亲,周身那一股压人心魄的气势也散了许多,尽量和气尊重地问:“这么晚了,母后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太后的宽袍扫过御座,端庄严肃地坐下,缓缓地道:“哀家远在万寿宫净心礼佛,都知道绮华宫里已然闹翻了天。” 所有人便都请罪,卫景昭也不例外,“是儿臣的不是,让母后担心了。” “罢了,哀家刚才不许外面的人通报,也听了一会儿,大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哀家想问问皇上,准备如何处置瑾嫔?” 卫景昭的眼睛瞬间黯淡了好几分,但他说的却是,“朕在等刘渊回禀,之后如何,便依大顺律法定罪。” 太后摇了摇头,“不妥。” 卫景昭有些疑惑,“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肃然道:“如果按大顺律法,瑾嫔须得签字画押,但瑾嫔口口声声说并未做过这些事,恐怕到时候即便受刑,也绝不承认,更何况她身为皇帝的女人,怎可去受慎刑司那些奴才的侮辱。这件事,只能按照后宫的规矩来解决,或者直接赐死,或者打入冷宫。” 许久不曾说话的明艳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皇祖母,这个女人害死了母后,必要以毒药赐死她,让她挣扎个几天几夜,无尽痛苦中离世,方能使母后瞑目九泉。” 念云以头抢地,惊呼道:“太后皇上不可啊,嫔妾知道瑾嫔的为人,是绝不会做出这些事的,而且瑾嫔根本不知医理,否则当初怎么会受丹砂之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死灰 这亦是很有力的证言,然而太后眼现利光,朗声道:“放肆,哀家正说着话,怎容许旁人插嘴。” 青栀也赶紧道:“孟才人顶撞了太后,还不快快认错,太后娘娘肯首之前,你一句话也不许再说!” 念云眼中一热,知道青栀不愿自己被牵连,但她又怎会退缩,于是告罪后便跪在地上,不出一言,却也不起身。 太后不去管她,只是接着道:“等刘渊回来,瑾嫔一事便分明了。现在所有人都等着,到时哀家与皇上自有决断。” 没有人再敢说话,若说卫景昭一直念着情意不肯相信宋采禾口中所谓的事实,让许多人都有些躁动烦乱,甚至十分不服气,太后这一来就如同暮鼓晨钟,震慑了每个人的心脏,使得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滴漏滴答,还能听见窗外悠远的风声。 青栀静静地跪在原地,心里总是有种越发不安的情绪在酝酿生长着,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她仿佛过了漫长的一年。终于,刘渊的脚步声出现在绮华殿的门口。 “微臣参见太后,参见皇上。”刘渊的身影如一座山,压在青栀的心头。 卫景昭面无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掩在龙袍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平身,速把搜查的结果告知朕。” “是。”刘渊口齿清晰利落,“奉皇上之命,微臣去搜查锦绣宫西配殿岚秋的住所,在床下的角落中发现了一个落灰的包裹,里面放着一只小瓷瓶,其中盛了一半透明的水。除此之外,包裹中还有三百二十一两纹银。” 卫景昭扫了华进一眼,老太医已知其意,伸出手去,“请刘大人把那瓷瓶与我们瞧瞧。” 如此又是一番细致查看,穆元良的脸上直接色变,而华进则轻轻叹了口气,垂手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此物便是芦荟汁,且此汁水并未太过提纯,微臣斗胆猜测,是因为器具的缘故。” 宋采禾连连点头:很有道理啊,毕竟在后宫里,去哪里弄那些提炼芦荟汁的东西。 然而这仿佛平地一声炸雷,惊得青栀在初冬的天气里骤然生出一背冷汗,丝丝缕缕的事情在周身粘腻,亦在脑海中粘腻。 刘渊竟然在岚秋的屋中搜出了最关键的东西。 如果刘渊不曾结党营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尚不能回神的时间里,有人从青栀的身边走过,举步无声。 宛如一条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青栀死死地看着她,企图从她的身上看出前因后果。 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岚秋跪地,恳切地说出一锤定音的一句话:“求皇上对瑾主子开恩,她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迫害纯孝皇后的事!” 不啻于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太后都眯了眯眼,肃然地道:“岚秋,你再说一遍。” 岚秋这次换了一个说,却比上次更加清楚分明了许多,“奴婢说,那些事确实都是瑾嫔做的,芦荟汁是瑾嫔让奴婢想法子加进纯孝皇后的膳食中,还有那套浸了砒霜水的碧玉头面,亦是经由奴婢的手送出去的,那时候奴婢就知道上面有脏东西。但是请皇上看在瑾嫔是五皇子生母的份上,饶恕瑾嫔娘娘!” 青栀一句话也不想驳斥,只是跪在原地。她知道,从岚秋站出来指认开始,这一局她已彻底输了。 梳月又是愤怒,又是震惊,根本不管任何礼节,上去抓住岚秋的胳膊,颤抖着声音说:“岚秋,你说什么?!” 岚秋回过头,一双眼睛死寂,没有一点生机,但说出的话却每个字都能致人于死地,“梳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主子强撑着不认罪,也会在皇上心中留下疑心,不如当即认了错罢了!” 宋采禾看了岚秋一眼。 梳月高声道:“没做过的事,主子为什么要认?!岚秋,你到底怎么了,明明主子根本没让你去做这些事,你现在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岚秋刚要说什么,青栀冷冷地道:”梳月,退下。此事与你无关。”她转过脸去,做了最后的挣扎,“太后,皇上,臣妾并不知道岚秋是何时被何人收买,臣妾现在手中没有证据,但臣妾相信若要彻查到底,一定能查出来。” 卫景昭一直冷漠地看着这一出闹剧。青栀所作所为,与自己所见所想全不一样。但是偏偏这一瞬间,自己没有盛怒,没有想着要她的性命,只觉得心空了。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朕已经没法再信你了。” 青栀所有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抽空,她一直觉得,如果卫景昭哪怕还有一点点信任她,她就还有努力斗下去的动力和希望。然而同床共枕那么多日夜,还有了共同的孩子,到头来换得这么一句话。 卫景昭不会再往下查这件事了。 青栀心如死灰。 太后亦在上首冷眼看着,她心中自有自己的盘算,见皇帝不说话,便道:“瑾嫔,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青栀阖上了眼,“臣妾除了‘冤枉’二字,其余无话可说。” 宋采禾朗声道:“按照宫规,迫害皇后,本是诛九族的大罪,但纯孝皇后一向心善,想来也不愿造那么多杀孽,臣妾以为,不如只赐死瑾嫔?” 这话说得巧妙,倒是好一招以退为进。 太后刚要说话,卫景昭骤然道:“按照宫规,傅氏确实足以千刀万剐,”眼见唐思宛等人的脸上已经控制不住高兴的神色,他的心里没来由升腾起阵阵厌恶,“但是一来,臣曾经答应傅太师,无论傅氏做错了什么,都留她一条性命,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不能食言,何况瑾嫔虽然恶毒,到底对社稷有功,若是五皇子受生母名声影响,不是朕所乐见。” 宋采禾怔了怔,卫景昭沉声道:“瑾嫔听旨。” 青栀本来就跪着,此刻便伏地叩首。 “瑾嫔自生产之后,身弱体瘦,每况愈下,不能抚循皇子,着令于出云阁静养,无诏不得外出。五皇子卫启安则送至翊阳宫。” 青栀猛然抬头,她被怎么样都好,但是启安去翊阳宫,必也有许多人盯着,若是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不妨,失了性命都有可能。 卫景昭也看着她,眼中有墨云翻滚,却没有一丝情感。 然而许多人都觉得,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轻太轻了。 宋采禾忍了又忍,知道这是上谕,自己没有反驳的权力,只能缄口不言。 青栀刚要祈求,太后在一旁悠悠地发话了,“翊阳宫里暂且没有别的皇子,哀家的孙子一个人在那里,哀家也是心疼,不如皇上为他找一位养母吧。” 青栀豁了出去,不等卫景昭答话,满脸是泪水地兀自道:“求太后皇上给臣妾一个机会,为启安做最后一件事——为他寻一位母妃。” 卫景昭觉出自己竟还有些心疼,恼怒之下口不择言,“寻一个与你一样恶毒的母妃吗!” 青栀的心上似乎被插进了刀尖,只能绝望而疯狂地摇头,“不,不是,请皇上听臣妾说。”到得这会儿,什么尊严,什么骄傲,全都已经被放下,“臣妾是希望贺充仪能代臣妾养启安。贺充仪家学深厚,知礼守礼,与‘恶毒’二字毫无关系!”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了,梦函更是神色复杂,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痛心,“……我?” 卫景昭也有些奇怪,但此刻只是沉吟不语。 反而是太后缓缓地发话,“哀家没听错吧,贺充仪?” 青栀受到这样情绪的影响,终于平静下来,“贺充仪乃是贺皇后的亲妹,家教品行自是没的说,另一则她很喜欢孩子,自然会好好待启安。细数下来,唯有贺充仪合适。求太后能够成全。”说罢,她深深拜下。 确实如此,卢盈真去世后,白初微管着后宫,还要养启泰,不会再有时间和心思去照顾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宋采禾扳倒了青栀,膝下又有启和,自然不会把启安放在心上去照顾。裴婉修有敏恪,与青栀的关系也不甚好;何雨深倒是无儿无女,但太后不喜,根本不会答应。唐思宛是异族之人,从根子上就没有拥有皇嗣的资格;念云家世和位份都还太低,上首的那两位是不会破例让她养的。 算下来,还真只有个贺梦函能够托付。 不管怎么说,单她姐姐曾母仪天下这一点,就超了旁人许多,何况凭着贺家,她也不会止步于一个“充仪”。 太后也很快明白过来这点,但她没再说话,只是望向自己的儿子。 卫景昭静默了许久,终于淡淡地说:“朕由纯孝皇后思及贺皇后,心痛不已,特赐谥号‘德孝’,晋其妹贺充仪为从三品婕妤,在瑾嫔静养期间代为抚养启安。” 青栀控制不住不断淌下的眼泪,连同尚在震惊中出列领旨的贺梦函一起伏地,“多谢皇上隆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仅是 宋采禾根本不能置信,这到底算是什么惩罚?傅青栀不过是变相地被禁足,虽说出云阁在整个后宫的西北角,是极偏僻的地方,与冷宫无二,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惩罚,难道害死先皇后,不过就是这样的罪名?! 好在唐思宛已经不能容忍上首二位的如此偏袒,当即就道:“是臣妾没听明白吗?臣妾自来到大顺,就被强调着要守规矩,难不成做了害人性命的事,瑾嫔受这么些不痛不痒的处罚,事情就揭过去了?” 太后抬了抬眼皮,“安嫔所言也十分有理,这样吧,哀家再令瑾嫔每日抄一卷佛经,供奉佛前,消除业障,不得间断。” 众所周知,佛经大多艰涩难懂,一天从辰时抄到亥时,能抄完一卷,已是很快的速度了。想着青栀可能会手上长茧,可能会抄坏了眼睛,唐思宛心里平衡了很多。然而宋采禾却依旧不能释怀,她做了那么多准备,最终只是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她还要加上最后一击,让这个人痛不欲生。 “臣妾想问一句,跟在瑾嫔身边的人,该当如何处理?他们知道太多宫中的事,又或者也参与了那些心狠手辣的事情,若是都留着,来日还不知要生怎样的风波。”宋采禾忧心忡忡,对着梳月的方向连连摇头。 青栀心中一紧,梳月已带着恨意道:“不必静妃娘娘担心,奴婢愿吃下哑药,斩断右手,从此不能出声写字,但求留一命、左手,与瑾嫔娘娘同去出云阁,从此只侍奉我佛及娘娘。” 这话掷地有声,连太后都有些动容,挥了挥手,“罢了,盈真已经故去,哀家也不愿再造杀孽,岚秋虽然道出真相有功,毕竟参与了这些事,打发去浣衣局为奴吧。至于西配殿其他人,一应遣回内务府,分配着去做些打杂的事。”她缓缓地抬手,点着梳月,“瑾嫔身边这个宫女倒是十分忠心,哀家一向喜欢忠臣忠奴,倒也不必断手断脚,陪着瑾嫔一并去思过罢。” 太后顿了顿,看向卫景昭,“皇儿觉得哀家如此裁断是否可行?” 卫景昭不知为何,竟有种想要长舒一口气的感觉,当下再无旁的想法,只是道:“这样的事还要麻烦母后为儿臣出面,是儿臣的不孝,一切都听母后的。”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慈爱地道:“皇儿明日还要上早朝,今天便到此为止罢。” 卫景昭扶着太后,“儿臣先送您回万寿宫。”跟着吩咐身边的赵和,“按太后所说,所有的事都明儿再处理,今天先都散了。” 赵和已明其意,着人把涉及纯孝皇后死因的人都安排至慎刑司,梳月跟着青栀,这晚还是回锦绣宫西配殿居住,自然,外人不得接触,也包括五皇子卫启安。 卫景昭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搀扶太后就此离去。 在宫道上,夜风习习,迎面而来,打在肌肤上,让人刹那间清醒了很多。在万寿宫前等太后下了肩舆,卫景昭屏退了众人,搀着太后往里走,似乎十分不经意地问:“母后,儿臣想问您一句,今天您来绮华宫,是为了保住瑾嫔么?” 太后笑了笑,“皇儿这会儿心静了,就看出来了?” 卫景昭在母亲面前,一直以来也就是个普通的、孝顺的儿子,这会儿努力挤出单薄的笑意,“是,瑾嫔这罪,远不是禁足抄经那样简单,若是儿臣开这个口,群臣都要上书,斥责朕有失偏颇。可开口的是母后,那就不一样了。” 太后颔首,忽然说道:“所以皇儿也是想开口的吗?” 卫景昭怔了怔,才发现一直以来悬着心现在放下来了,轻松之后在母后面前不免说漏了嘴。他略略移开了眼神,“朕毕竟答应过傅崇年,不好食言。” 太后停步,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仅是如此吗?” 卫景昭的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回答的却是:“仅是如此。” 太后叹了叹,“夜已深了,皇帝回猗兰殿罢。哀家这里有春羽,不须担心什么。” 卫景昭眼见太后的脸上露出疲色,忙点头,又躬身行了一礼,“那么儿臣便告退了。” 万寿宫中的檀香终年不变,春羽进殿后又加了一把,使得那味道愈发浓郁。 太后刚揉了揉太阳穴,便被春羽接过手,“奴婢来吧,您今儿可累着了吧?” 太后苦笑了一下,“许久没有出宫折腾这样的事了,突然来这么一下,就像犯了头风一般。哀家也当真是老了,多走几步,在人多的地方呆久了,就不自在。”深吸一口气,又续道,“还是我佛的檀香让哀家舒坦。” 春羽肃然道:“主子怎会是老了?不过是主子有慧根,是佛门的弟子,一颗心早已远离俗世,碰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自在。” “其实碰见这样的事,哀家本可以不管,但是哀家怕皇帝后悔啊!”太后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自从他出生开始,哀家便拼了命地教导他,护他登上帝位,这一路顺风顺水,朝廷上虽然有诸多大小事宜,他上书房学的就是治国平天下,自然信手拈来。可哀家却不曾教过他,如何齐家。” 春羽温和地道:“咱们皇上管着整个大顺,便是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功夫再管后宫了啊。” 太后颔首,“如你所言,哀家便只能助他齐家了。今天这些事,看着每条线索都指向瑾嫔,但到了这个份上,瑾嫔都这般坦荡,要么就是没做,要么就是心机太过深沉了。” 春羽猜测地说:“看主子这样的态度,必是觉得瑾嫔确实没做这些事。” 太后一双睿智的眼睛显出闪烁的光芒,“正是。” 春羽有些疑惑地问询,“可是这一次是人证物证皆有,若是往日,太后一定立刻下令赐死瑾嫔。毕竟这样的人留在皇上身边,也是极大的隐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章:哭泣 太后不介意和自己的心腹解释解释,“因为这件事从根本上就说不通。哀家觉得她全没有必要在位列婉仪的时候就送给盈真那样的东西,毕竟衍庆宫是除了哀家这里后宫中最尊贵的地方,那时候盈真的大权还未旁落,若是她谨慎,每样贺礼都让太医看一看,瑾嫔岂不是一下就暴露了。退一万步说,即便瑾嫔确然害死了盈真,下面还有白初微、宋采禾、裴婉修,怎么算那后位也轮不到她,便是有点脑子,就不会铤而走险做这样的事。” “主子说的是,何况看起来,瑾嫔一直是极清白的一个人。” 太后又道:“至于那芦荟,宜人既然已经指认了瑾嫔,怎么一开始并没有露怯,反而画了押后去畏罪自尽?哀家想不通。今晚岚秋的转变也太是奇怪了。一个长久跟在妃嫔身边的大宫女,慎刑司都没能让她开口,为什么只是搜出来一些东西,立刻就承认了。这些事情总让人觉得,虽然每样证据都十分有理,却又过于穿凿。” 春羽担忧地道:“若是瑾嫔真如主子所说受了委屈,主子怎么不当着皇上的面儿问清楚?” 太后叹了叹,“我生养的儿子我最清楚,做皇帝,皇儿性子淡薄,对那些大臣能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做夫君,他到底是怜惜女子的,十分顾念旧情。” “你想想,连凌香这样的旧人都出现了,皇儿再喜爱瑾嫔,也要打心底心疼盈真,所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接受‘瑾嫔什么也没做’这样的说辞。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慢慢沉淀下来,或许皇儿又想彻查了,哀家保住瑾嫔,便是保住皇儿,以免他往后思及此事,后悔不已。” 与此同时,冷冷清清的锦绣宫西配殿里,梳月正苦劝着青栀,“主子,您累了一天了,奴婢扶您上床歇息好不好?” 青栀却拿了本《乐府诗集》,正在发呆,对梳月的问话充耳不闻。 “梳月,你冷不冷?”半晌,她叹了口气,终于启唇轻轻地问。 因着青栀的嫔位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内务府早已过来把一应御赐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炭盆也是空空的,连一口热水都喝不上,而小顺子怡芳她们也已经被调走。 梳月赶紧去触她的手,“小主冷吗?奴婢不冷,奴婢可为小主取暖。” 青栀摇了摇头,“从今天起,我与这后宫已没有太大关系,你按旧日傅府的规矩,唤我一声‘小姐’吧。”她停了须臾,才缓缓地续道,“这样,我就会觉得自己还在家里,还是年幼之时。” 梳月自回来后,一直坚强地没有哭,这会儿却再忍不住了,“小……小姐,如果是真的还在家里,那该多好。” 青栀的眼神空空落落,“我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自己还有母亲,还有哥哥嫂嫂。” 梳月哽咽着说道:“小姐,除了夫人少爷,您还有小主子呢。” 青栀的心痛了痛,“也不知君安在梦函那里,会不会哭,有没有冷着……” 梳月大恸,不敢再胡乱说话惹得青栀难受,又去试着搀青栀起来往床榻边走。大概是说了会儿话的缘故,这一次青栀顺着就起来了。 那一本《乐府诗集》孤零零地被搁在桌上,一阵风过,哗啦啦地翻了好几页,把青栀先前看着的那首诗掩盖在了细微的冰凉里。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那是第一次单独会面时,两个人一同念完的诗。 然而正如青栀所担心的,卫启安也不知道是不是骤然换了个地方,不太熟悉的缘故,撕心裂肺地哭,把贺梦函的闻香阁折腾的人仰马翻。 贺梦函急切不已,偏生她也没有生养过,只能斥责乳母道:“为何哄来哄去就是哄不好?这么哭下去,小孩子受得住吗?” 初冬的天气里,乳母满头大汗,“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小主子就是哭个不住,奴婢看了,尿布是干的,喂母乳也小主子也不肯吃,可见不饿。奴婢实在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要不,小主传太医来看看?” 梦函叹了口气,“恐怕他是知道自己的母妃今天受难,母子连心,才会这般。罢了,不说这些废话,快着人去请太医。” 彼时阖宫都已安静下来,闻香阁里这么折腾,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猗兰殿。 卫景昭还不曾入睡,听着赵和在帐外小声禀报,一股子怒气油然而生,“若非瑾嫔自己不争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孩子忽然离开生母,必是百般不适。” 赵和不敢在这个时间上劝解,好在卫景昭只是发一发火,终究还是极其在意这个孩子,“今天已经太晚,朕就不去了,让太医们好好看看君安是怎么回事。若是病了,即便朕睡着了,也要叫朕起来,听到没有?!” 赵和怔了怔,皇上是君父,自有他的高高在上,按道理称呼孩子一般是“五皇子”或“卫启安”。这会子情急之下直接叫了五皇子的小字,可见平日里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多少次这个名字。 卫景昭很快也反应过来,有些着恼地强调了遍,“听明白没有!” 赵和赶紧道:“是,奴才听明白了,这就去着人去盯着。” 不成想卫景昭在里头又道:“你给朕亲自去盯着,若出了什么毛病,明天就卷铺盖从乾明宫里滚出去!” 天子之怒,赵和又撞在头里,是运气不好,也是贴身太监风光之下该承受的。他嘱咐小相子守着皇上,自己便不停步地往闻香阁赶。 幸而有值夜的太医来看,说卫启安确实无甚大碍,只是不大适应,才哭闹不停。 如此混乱的一夜慢慢过去,东边的天空升起了大朵的云霞,赵和擦了擦脸上的汗,赶忙又回乾明宫复命。 卫景昭虽然一夜不得好眠,但终究是休息了一会儿,见着赵和一夜未睡,不禁道:“早朝之后你下去休息一下,瑾嫔迁去出云阁的事不急着办。” 话中的意思倒也挺明显,卫景昭并不放心旁人去办这件事,终究还是落在赵和身上。 赵和答应着,便听卫景昭又有些犹豫地说:“朕昨天想了想,启安哭得那样,毕竟是历经骨肉分离,撕心裂肺之痛,朕亦有恻隐之心,晚些你让乳母把启安抱来猗兰殿,若是瑾嫔想见见,便允了。自然,瑾嫔若没这意思,你也不必提。”顿了顿,他又说,“别让不相干的知道。” 赵和有些感慨,这一份儿用心,确然是之前在卫景昭身上从未见到过的。 等到下午,倦鸟归林的时分,锦绣宫西配殿里的青栀终于等来了赵和。 不同于其他拜高踩低的宫女太监,赵和还是那么恭谨,“主子,奴才带了几个人帮主子拿东西,若是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罢?!” 青栀不抱希望地把早准备好的一些碎银拿了出来,低声问:“公公,不知可不可以行个方便,我想最后看一眼启安。” 赵和心道这二人可真正算是心有灵犀了,就打叠起精神同样小声地说:“主子,皇上先前猜着了您舍不得五皇子,特叮嘱奴才,可以带着您去猗兰殿瞧一瞧。眼下奴才已经让人把五皇子带去了。只是这事有违宫规,您不能穿着现在的衣裳去。” 赵和回首点了点头,便有心腹太监送了一套宫女的衣服上来。 当青栀站在猗兰殿中央,穿着宫女的服饰时,心里有些恍惚。她记得自己上次这么穿,还是盛宠的时候,卫景昭为了不让她伤心着急,特带她出宫去探望父亲。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她仍是这样一套贴身的衣裳,却当真印证了“物是人非”四个字,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之前让人心生温暖,这会子却格外压抑遥远,黄昏的光从窗格中投过来,青栀隐隐听见似乎隔壁的偏殿有孩子的哭泣声。 多半是启安! 青栀又是心酸,又是心痛,急急地循着声音的来源往前走。先前赵和说让她在殿中等着,自己去启禀皇上,可是她已经等不及了。 过了道门,那哭声越发清晰,青栀来不及看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人影都是谁,急切地转了过去。 卫景昭负手站在一旁,横眉冷对地看着乳母,乳母在如此威势之下又是满头大汗。半天哄不好五皇子,她自己也想哭了。 青栀的突然出现让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卫景昭当先反应过来,刚要说话,赵和一路小跑地进来,跪地道:“奴才不知皇上就在此处,迟了启禀,还请皇上恕罪。” 卫景昭淡淡地说:“罢了。” 青栀到了此刻,仍然整顿衣裳,敛容拜下,不卑不亢地道:“臣妾参见皇上。” 卫景昭没有应声,也没有让她平身。 屋子里的几个大人都寂静了下去,只有尚不懂事的卫启安哭得越发厉害,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火气 青栀的心都要被哭碎了,但是卫景昭不发话,自己便不敢起身,怕再度激怒他。 良久,卫景昭才语意冰冷地开口,“孩子哭成这样,身为母亲,竟还能冷着心肠干看着。” 青栀听出话中的含义,并没有心思去在意语气,赶紧快步上前,将启安抱到了怀中。 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因为闻到了自己最熟悉最安心的气味,在青栀的怀抱中,卫启安的哭声渐渐变小。青栀抱着这软软的身躯,就如同抱着整个世界,心早已经化作一汪水,委屈与伤心全被她丢在脑后,只是轻轻地道:“君安,是母妃,乖乖不哭……不哭……” 卫景昭望着他们母子,阴冷许久的目光竟也柔和了几分,赵和看见,偷偷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折腾了许久的卫启安,终于吮着手指安然入睡。 青栀静默了下去,用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儿子的后背,低低地哼着歌谣,垂下的眼眸里面闪着让人看不清楚的微芒,过了一会儿,似乎有眼泪顺着脸颊悄悄地流下来。 青栀空不出手去擦,又怕打湿了启安的襁褓,只得把头越发地低下去。 卫景昭明明没看见,但就只青栀这一个动作,他就明显地感觉到,青栀哭了。 卫景昭心里有些躁意——不明白为什么,他还是心疼眼前这个心怀鬼胎的女子,甚至差点控制不住想抬手为她擦去眼泪的冲动! 好在青栀依旧恪守着自己的该有的分寸,最后小心地在卫启安脸上亲了亲,温柔小声地说:“君安,娘亲要去别处了,你要听贺母妃的话,听父皇的话,乖乖的,倘若你再哭得这样,娘亲不论在哪里,都会心痛。” 卫启安小小年纪,当然听不懂这些,睡梦里只是皱了皱眉。 青栀小心翼翼地把他交到了乳母手中,压低声音文雅地道:“启安睡时喜爱脸朝内侧,大约是避光的缘故,若他往后还是哭闹,可试试将手稍稍抬高些抱着。但过了这阵子,也不能太宠着,须得让他学会适应许多事情。这些话,劳你记在心里,并说给贺婕妤听。” 乳母连连点头,诚恳地答应着。她一向好好地养着皇子,宫里的事不敢多说多问,只是知道这位瑾嫔娘娘似乎是坏了事。 但是眼下看着,瑾嫔温柔可亲,又很有慈母之心,倒不像是会做什么恶事的人啊。 她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青栀却把耳朵上的一对儿白玉耳坠取了下来,放到了她的袖带中。乳母抱着启安,避无可避,也不好推拒,只能小声道:“娘娘您这是何意?” 青栀淡淡地笑了起来,其中似有无尽的苦涩和酸楚,“本宫没有那个福气,可以亲眼看着孩子长大,贺婕妤没有生养的经验,一切还是都要靠你,千万拜托你护启安周全。耳坠是一点子心意,总归本宫以后用不上了。听闻你家里也有个男孩儿,你拿着耳坠去换些银子,给孩子买些东西,他离了母亲也是可怜见儿的。” 乳母是千挑万选来的老实人,虽然不懂玉,但寻思主子身上的东西哪里有差的?又听青栀这样说,不免有些惶恐,“娘娘便是不赏奴婢东西,奴婢也会将五皇子视若己出,尽心照顾。奴婢是农家人,能进宫见到皇子与娘娘,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农家的孩子皮实着呢,远不如小主子金贵,娘娘不必担心。” 青栀和婉地笑,“那便辛苦你了。” 卫景昭忽然冷冷地“哼”了一声,对乳母道:“抱五皇子下去。”然后又偏过头,“赵和,你也下去。” 赵和应着“是”,赶紧连同不知情况的乳母一齐往外走。 屋内只剩青栀与卫景昭两个人,而青栀却敛眉低首,并不去看他。 卫景昭也不知自己怎么火气这么大,青栀越是温顺,他越是忍不住想要斥责,“当着朕的面从自己耳上摘下坠子赠与他人,是说朕待你不好么?打赏人就用这些东西!” 青栀忍气吞声,“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先前未曾准备好打赏的物什,事出权宜,顺手拿了自己的。” “好一个‘事出权宜’。”卫景昭冷冷地讥讽,“朕先前还不觉得瑾嫔你牙尖嘴利,如今相看两厌,当真是不愿听你再说一句话。” 青栀的心被深深刺痛,卫景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变成了利剑,进入了血肉之中,插进流着热血的心脏,连着五脏六腑都疼痛难当。 可青栀的傲气已经被完全激发出来,此时此刻竟然冷冷地抬起头,“皇上既然已经厌恶臣妾,何必留在这猗兰殿里等臣妾过来,何况方才皇上若是抬脚就走,也不会看到臣妾给耳坠的事情了。皇上自己选择呆在此处,却来怪臣妾?” 卫景昭被这话堵住,无可反驳之下愤然起身,“朕从来都待你不薄,到了这时,你露出本来面目,朕只深恨自己识人不明。” 青栀强忍着泪意,不再柔声细语地说话,只想把自己的委屈,自己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皇上,您从未爱过臣妾,何谈待臣妾不薄?!” 卫景昭像是被戳中了心窝,恼怒非常,上前一步捏住了青栀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朕坐拥天下,身边女子无数,虽不曾把真心交与你,却也给你地位给你宠爱,为你破了许许多多的例。你呢?还给朕的都是些什么!” 卫景昭的手劲很大,青栀因为疼痛而皱了皱眉,但依旧不改骄傲的姿态,“臣妾刚刚倒还是说错了——您不仅从未爱过臣妾,也从未爱过任何人!雅昭仪当日与您旧情绵绵。您说让她失宠,她也就失宠了。而臣妾就更不算什么了。跟在您身边两年,同床共枕,生儿育女,攒下来的信任一夕之间就可以被击碎。说到底,臣妾不过是您相处舒服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卫景昭周身升腾起熊熊的怒火,似乎要燃掉绮华宫的一切。他哑着嗓子说:“瑾嫔真是能说会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道别 青栀一味忍着泪水,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嘴上兀自倔强,“臣妾说的有错吗?自臣妾入宫开始,侍寝后无封,沦为笑柄被他人耻笑;父亲举荐的人贪污,皇上当着董才人的面冷落臣妾;皇上与雅昭仪闹不愉快,立刻召臣妾一同用膳;安嫔为难臣妾,十指伤后剥蟹,若是没有后面跪在雪地晕倒的事,皇上根本不会为臣妾讨还公道。臣妾亦是人,为何臣妾不配有委屈!此时此地,臣妾只想问皇上一句——您有心吗!” 卫景昭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松了手。看见青栀细嫩的下颌已经红肿起来,他冷冷地笑,“朕对你的好,倒不如也拿出来说说,瞧瞧朕是不是全然让你委屈了!如此牙尖嘴利,昨晚在绮华宫,倒一句分辨也说不出来。” 论及此事,青栀想了一夜,已经平静了好些,淡淡地道:“臣妾除了‘冤枉’,还说了盼望皇上能给臣妾一个机会,臣妾相信无辜者必有沉冤昭雪的那天。” 卫景昭最恨她这种无所谓的表情,拂袖坐回原来的位置,“朕原本还想相信你,见到你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多半也明白了平日里你背着朕是如何撒泼。”他顿了顿,仿佛有些艰难地续道,“朕从此不会再见你,你最好给朕在出云阁里安分守己,潜心抄经,日夜祈求盈真九泉之下有知,能够原谅你。” 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些话,卫景昭觉得心里有些茫然无措,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青栀立在原地,一双黑色的眼眸定在卫景昭身上,“这样正好,臣妾清清爽爽的一个人,却总要受污蔑欺侮,凭什么?不必皇上说,臣妾自会在出云阁里过完后半辈子,亦会遵太后与皇上您的谕旨,天天诵经抄经。但臣妾不是为了纯孝皇后枉死,而是为了臣妾的孩子祈福。” 卫景昭也看着她,半晌从喉中滚出四个字,“死不悔改。” 青栀嗓子干涩,“臣妾并未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关乎纯孝皇后的罪孽,与臣妾无关,更不该臣妾来还。”见卫景昭还要说话,青栀盈盈拜下,虽然声音略有沙哑,但衬着憔悴的面容当真惹人心疼,“君安是你的亲生骨肉,你自然不会迁怒于他。但是从今日起,我与你不相见,不相知,不相伴,不相惜。景昭,愿大顺国运昌隆,愿你身体安康。” 卫景昭的手紧紧地蜷了起来,临到最末道别,她还是叫了昔日的称呼。 他静静地看着青栀拜了三拜,起身远去,除了妙曼孤傲的背影,再没有留下任何话语。 这一天,没人进得去绮华宫,听闻赵和赵公公这样的御前红人小心翼翼地进去送茶,被卫景昭直接吼了句“滚出去”,连带着茶碗也兜头兜脸地砸了出来。 好在赵和心思精明得很,知道这怒火并不是对着自己发的,但依旧十分忧愁,喃喃地感慨,“没有了瑾嫔娘娘,往后皇上生气用不下膳,咱家该去找谁啊……” 且说青栀被带到出云阁时,脸上的红肿还不曾消散,着实把梳月唬了一跳,急切地问:“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这儿没有化瘀的药,奴婢去和守门的侍卫讨讨看。” “罢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往后要更加小心地活着,何必为了这种小事去麻烦别人,过些日子伤就会自己好的。”青栀摇了摇头,也没功夫打量周遭的环境,只觉得身心俱疲。 特别是离开猗兰殿后,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痛苦,四面八方地涌过来,夹击着她。这种痛苦比当初与慕怀风告别,更加让人难受。 匆匆洗漱后,青栀掀起了被褥。梳月见自家小姐确实是累了,也只好掩住心头的疑惑不再多问,把被子拢好,吹灭蜡烛,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黑夜里,青栀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十分疲惫,却忽然睡不着了。她借着月色,静静地看着出云阁。 这阁子很小,只有两间屋子,青栀睡的自然是较大的,梳月那边约摸只能放一张床。桌椅与床褥倒是新的,方才也注意到并无落尘。青栀想,大约是赵和嘱咐人置办打扫的。 以后,自己便只能呆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了。这里的天空,比锦绣宫的小多了。 青栀苦笑,曾经还嫌弃这后宫禁锢了自己的自有,殊不知真正被禁锢自由,是这样一番滋味。 正琢磨着心中的事,青栀忽然听见隔壁有极小的敲门声,不免又警醒了几分,刚要起床去问问,“吱呀”一声,梳月开了门,惊呼道:“小,小相子?” 小相子赶紧“嘘”了一声,“我的姑奶奶,主子是不是睡下了?你这么大动静,不怕吵到她?” 梳月只是万万想不到夤夜造访的会是皇上身边的人,所以十分惊讶,经过了提醒后马上降低了声音。奈何出云阁太过简陋,隔音也不甚好,青栀把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是我的不是。小相子,大半夜的,你过来做什么?” 小相子道:“师傅让我给娘娘送药来。” 梳月机敏,立刻猜测,“莫不是祛瘀消肿的药?” 小相子道:“正是。但是师傅与我说,别告诉娘娘。” 梳月的语气有些黯然,“我明白,赵公公到了这份上还记挂着娘娘,已经是他心地良善了,毕竟这会子恐怕没有人愿意与我们扯上关系。” 小相子显然是受过了叮嘱,没有丝毫不敬,“梳月姐可别这么说,就我知道的,雅昭仪、贺婕妤、孟才人,都记挂着娘娘呢。师傅不让奴才说,好像只是因为皇上不许说。” 梳月怔了怔,半晌才说话,“药是皇上赐的?皇上还记挂主子吗?” 小相子似乎轻轻打了自己一下,“以前与小顺子梳月姐都是无话不说,这会儿当真是说漏嘴了,待会儿回去又要受罚。” 梳月道:“罢了,我便当不知道,也不会告诉主子的,反正你也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若是多说了,徒惹主子伤心。” 小相子赶紧道谢,又道自己奉命而来不能久留,便告辞离去。 青栀翻了个身,静静地看着斑驳的墙壁,知道自己今晚将会彻夜无眠。 而这一天,除了曾经盛宠的瑾嫔去了出云阁,锦绣宫西配殿大大小小的奴才们也被塞回了内务府,一起重新分配出去。 宫里许许多多不成文的规定,其中有一条就是,主子犯了事,跟着的奴才也捞不到什么好,被分出去的人都被点到别的宫里做最底层的事,怡芳和小顺子也不例外。 事有凑巧,因着贺梦函晋了婕妤,虽然封号还没有拟定,身边的人也该添补了。怡芳和小顺子恰巧被分至了闻香阁,虽然一个做杂务洒扫一个倒洗夜壶,都是很低贱的活计,却总比分到婉昭仪、安嫔那里好多了。 怡芳至此,都还不能相信自己的岚秋姑姑背叛了主子,整个人有些傻愣傻愣的。小顺子与她同病相怜,做活做到亥时,旁人都已休息,他两个结伴往下人房走时,不免说道:“今天若不是我提醒你,你就要把落叶往大路上扫了。” 怡芳身边只有这么个旧人,当下也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小顺子,我不是不会做洒扫的活,才跟主子的时候,我也就是个扫院子的。我是真想不明白,岚秋姑姑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一直在告诉我们,要忠于主子,什么情况下都要护着主子吗?为什么说变就变了。” 小顺子从昨天的震惊愤怒,到今天的担忧挂心,虽然已经没有扯着嗓子咒骂岚秋,那记恨是不会少的,听了怡芳的话,当即就说:“你还念着她做什么?主子对我们怎么样,你也知道,从来不打不骂,西配殿有什么事都是主子扛着,逢年过节的打赏也从来不少,结果呢?竟被身边的出卖!我都不知主子该怎么伤心,若是让我小顺子见到岚秋,我必不饶她!” 最纠结的要数怡芳,她一直跟着岚秋学习如何在这个宫里生存,如何把每一样活都做到能够讨主子欢心的地步,岚秋对于她来说,就如同家人一般。 可是青栀在她心里,与岚秋是同样的地位。从第一眼见到青栀开始,她就认定了这个主子。青栀视她如妹妹,她便视青栀为姐姐。 “不行,小顺子,我得想法子去趟慎刑司,我得问问岚秋姑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姑姑要是悔过了,趁着这事儿才发生,还能翻案。” “你还叫她姑姑!”小顺子提高了几分声音,看到怡芳垂头丧气,不免又放缓了语气,“岚秋现在在慎刑司,那里的人都听赵公公的,咱们有多大的面子,能求到赵公公,说服他放咱们进去?” 怡芳握了握拳,“若是想也不想,那就全然没有机会,明儿天一亮,我就去乾明宫附近等赵公公,小顺子,你帮我个忙,若是管我的嬷嬷问起来,你帮我打个掩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遗愿 小顺子又是跺脚,又是叹气,“罢罢罢,你既然铁了心,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就帮这一次,可再没有下次了。另外,倘若赵公公不同意,你可千万别胡搅蛮缠,咱们另找法子救主子出来就是。” 怡芳慎重点头,“我知道的。” 可这两个人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天真地以为只要见到赵和,恳切加上诚心,求来他的一句话,便能见到岚秋。 等到怡芳垂头丧气地回来,小顺子瞥见那脸色,便知道没有成功。 “赵公公没同意吗?” 不问倒好,一问之下怡芳几乎要哭了,“我没用,没见到赵公公,门口的侍卫听说我是闻香阁的小宫女,根本不愿意进去通报。我在墙根下等了一会儿,没见小相子或者赵公公出来,那些侍卫就过来赶我走了。” 小顺子想了想,“你先别急,等晚些了,我去找找小相子。咱们现在并不是娘娘身边的人了,乾明宫那等高高在上的地方,自然没法子随便进去,你已尽了力,别太伤心。” 无奈之下做了这样的权宜之计,虽说合情合理,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岚秋今天就要被赐死了。 做了那么些坏事,不管是听了谁的之令,岚秋都是大罪。死法自然没得选了,正是明艳公主先前所说的“赐毒。” 慎刑司那扇隔绝所有光亮的大门轰然打开,明晃晃的鸩酒被放在酒杯中送了进来,阴郁腐臭气味弥漫在这终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岚秋决然地坐在那里,知道被送来的是什么,眼睛里却没有绝望,亦没有一丝对生的渴望。 一名小宫女亦步亦趋地跟在行刑太监的身后,那太监正是宋采禾身边的人。想来因为青栀受挫,也多少影响到了白初微。且此事是宋采禾揭出来的,所以皇上便把这样的事都交给了她。 牢门打开,那太监笑着道:“奉主子的命令,咱家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问岚秋,几位可否行个方便?待会儿自然也不劳几位赐死她了。” 静妃是有功之人,慎刑司的人当然会卖这个面子,笑着道:“公公尽可问,咱们去大门外面守着。” 岚秋听到动静只抬头看了一眼,等人走了,嘴角便起了一丝微带嘲讽笑意,“这么快就来了?” “大胆岚秋,你犯下如此重罪,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太监特有的细细声音在屋中回荡。 岚秋越过太监,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面的那个小宫女,平淡地道:“何必还让旁人废话呢?你亲自过来,不就是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吗?” 宋采禾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素日温柔可亲的脸上显出凌厉的神色,“岚秋,你有负娘娘对你的期望。” 甘泉宫的掌事太监是采禾的心腹,说话间当然不必避开他。 岚秋坐在地上,也不起身行礼,只是道:“我不曾负了娘娘。” 宋采禾上前一步,“当初说好了,你须得一口咬定傅青栀是为了傅家的嘱咐,从入宫开始就是冲着后位去的,傅崇年已倒,傅家若是牵扯上不轨之心,傅青栀必然永世不得翻身。可你昨日为什么不说!” 岚秋定定地看着她,“若说这宫里有两人对我有恩,一个是纯孝皇后,另一个就是瑾嫔。纯孝皇后当年待我与我的家人不薄,我便要对她效忠,这一点永不会改变;而瑾嫔,她与我亦仆亦友,从来不曾亏待于我。如果你说我昨天没说那句话,是辜负了纯孝皇后,那便遂你的心意,算是辜负吧,总之我也负了瑾嫔。这二位的恩情,我做牛做马来世再还。” 宋采禾有些急切,“你没看到傅青栀只受到些什么惩罚吗?如果你现在留下遗言血书,本宫就有把握彻底扳倒她。” “为什么要彻底扳倒?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静妃娘娘如今已经占尽上风,何必还要与一个禁足之人过不去?”岚秋的眼里有挥之不散的煎熬,“何况,傅家本来与这事毫无干系。” 宋采禾冷冷地笑,“岚秋,到了这个份上,还想去心疼别人,合适吗?你既是纯孝皇后的人,而皇后又把你留给了我,你就该辅佐本宫,为启和扫去一切障碍。” 岚秋缓缓地站了起来,面对来赐死她的一宫主位毫不露怯,“静妃娘娘,若皇后娘娘在,而她又没失去孩子,是不会性情大变而陷害他人的。你细数娘娘做的每一件事,可有一件是她主谋,主动去害别人?娘娘或许常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却并不恶毒!” 宋采禾哑口无言,半晌才说:“罢了,你既然没有这个心思,本宫也不勉强你了,这是一杯鸩酒,你喝了后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可活。临死前还有没有什么愿望?” 岚秋想了一会儿,“宫里的人和事我都断了,只有个怡芳,她跟我多年,年纪还小,我十分担心她,很想见她一面。” “不可以。”宋采禾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本宫并非不相信你,但是你身上毕竟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只有死后随着尘土一并掩埋了,本宫才能安心。” 岚秋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没有心愿了。” 说罢,她起身,走到托盘之前,稳稳当当地拿过上面的酒杯,没有丝毫犹疑,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干脆利落,宋采禾不免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又想到自己当初还答应了卢盈真要保岚秋一命,既然没做到这点,最后满足一下岚秋的心愿,也算了却了几分这桩承诺。 但宋采禾心思缜密,毕竟不会容忍出一点点疏漏,思量后温和地道:“这样吧,本宫把小全子留在这里,再着人去把怡芳叫过来,只是你们得隔着栏杆说话,不许有任何接触,也不许谈论涉及纯孝皇后的事。” 岚秋舒了口气,“多谢静妃娘娘了,奴婢已经是个死人,又疼爱怡芳,既没有任何背叛纯孝皇后的想法,更不会把怡芳拉下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咒死 宋采禾点点头,接过托盘,仍是以宫女的姿态从容地离去。 在最后这一则事上,宋采禾倒遵守诺言。不多时,慎刑司的门再度打开,平日里跳脱可爱的怡芳有些惊慌,小心翼翼地随着旁人往深处走。 岚秋安静地坐着,昏暗的烛火明明灭灭,怡芳缓缓蹲下去,努力往里看着,双手握着铁栅栏,喊道:“岚秋姑姑!” 岚秋无声地睁开眼,微微笑着,“你来啦?” 怡芳急切地说:“岚秋姑姑,你过来些,我瞧瞧你有没有受伤?” 岚秋却摇了摇头,“我不能过来,我答应了静妃娘娘,不可与你有所触碰。” 怡芳便怔住了一瞬,张开嘴刚要说话,岚秋紧接着说:“怡芳,你跟我这样久,我是真把你当亲侄女儿一样看待,你知道的,我家中哥哥的二闺女,与你一般年纪。” 怡芳又是心疼又是哽咽,“我知道,不管怎么样,姑姑待我是真好。可是姑姑,你为什么要联合旁人陷害主子?” 岚秋明显觉得黑暗中站着的小全子身形动了动,似乎有些紧张,于是淡淡地说:“不是我陷害主子,是主子确实做了这些事,我说出实话罢了。” 小全子那边又静了下来。 怡芳摇头,喃喃地道:“我不信。” 岚秋叹了叹,“不论你信不信,事情已然这样了。主仆一场,这会子我也想问问你,主子还好吗?” 怡芳哭丧着脸,“主子怎么会好,小顺子说出云阁那里破旧不堪,热水都得自己生炉子烧,还不知主子能不能适应。” 岚秋的眼光黯淡了许多,她垂下头,半晌也没说话。 怡芳试探着问:“岚秋姑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能证明那些事都不是主子做的?” 岚秋抬眼,语气斩钉截铁,“我已经说了,主子确实做了,此话不要再问。”见怡芳的脸上挂着失落,岚秋柔和了几分,“小丫头,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遇见的吗?” 思及旧事,怡芳的表情鲜活了些,“记得呢,我初入宫时才九岁,那时候您是御膳房的人,我跟着的那个嬷嬷受了上面的气,转头就打我骂我。那天在凝碧池的一个假山根下,我正哭,您经过了,看见我一身的伤,就问我怎么了。后来您帮我出头,以虐待宫女的罪名罚了那嬷嬷。那之后,我再犯了什么错,也没受过这样的苦了,都是您护着我才会这样。” “还记得啊,这么久远的事了。”岚秋微微一笑。 “当然记得了,当时想着还要那么那么久才能出宫,我都要活不下去了,好在姑姑你像亲人一样,一点点地教我。”说道这里,怡芳有些气馁,“其实今儿早上我去找了赵公公,可惜赵公公没有见我,我是想求他许我见一见姑姑。” 岚秋不胜感慨,”你有这样的心思,我已经很感动了。怡芳,我知道你喜欢瑾嫔,但她已经没有离开出云阁的机会了,若是你有了空,可以去瞧瞧她。” “姑姑,您还记挂着主子?!”怡芳有些惊喜。 然而岚秋却立马偏过头去,声色泠然地说:“不,我没有记挂她,但是想托你帮我给她带一句话,你记住了——整个锦绣宫里,能让我托付后事的只有怡芳,如果主子往后也有要托付什么后事,也可以找怡芳。” 怡芳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姑姑,这句话,这句话同咒主子死有什么分别!” 岚秋却说:“怡芳,实话告诉你,在你来之前,我已经饮下鸩酒,不多时便要死了,这是我死前的唯一心愿,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怡芳纠结无比,几乎就要哭出来,“姑姑怎么,怎么会要死了……” “你只需回答我,能不能帮我实现这个心愿!”岚秋的声音忽然严厉了起来,“我不许你委婉与主子说,必要一字不差!” 怡芳被这疾言厉色吓了一跳,终于还是说:“我能。我会想法子去见主子。” 岚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但是犹不放心,“我说了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怡芳定了定神,虽然遭逢大便,那一份聪明伶俐倒是一点儿没扔,“见到主子后,转达岚秋姑姑的遗言,‘整个锦绣宫里,能让我托付后事的只有怡芳,如果主子往后也有要托付什么后事,也可以找怡芳’。” 说到最后,她的声调虽然微微颤抖,但还是说完了。 岚秋的脸上露出异样的欣慰,忽然说:“你走吧。我没什么心愿了。” 怡芳急切地把手伸进去,却只能抓住一抹虚空,“姑姑……” “走。”岚秋面容平淡,“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离世……” 怡芳饮泣不止,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岚秋已经感觉到身体不甚舒服,但仍旧强撑着对黑暗中的小全子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你听够了吗?” 小全子笑嘻嘻地走出来,“岚秋,没想到你真的不会背叛纯孝皇后,方才若是你与那个叫怡芳的小宫女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今儿就不会活着走出慎刑司!” “我当然不会背叛。”岚秋缓缓地躺在看不出颜色的地面上,“纯孝皇后于我有知遇之恩,还曾救过我哥哥一命,发作这事儿之前,还安排好了我的家人们。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不利皇后的事?” 小全子听后,不免也感慨了两句,“做奴才做到你这个份上,也实属不易了。不过你真的有那么狠瑾嫔?” 岚秋转过头去,“是,如果不是因为说了那些关于傅家的话会造太多无辜的杀孽,我当时一定是会说的。因为倘使没有瑾嫔,我便不会被派去锦绣宫,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小全子叹了口气,“咱家明白了,等到时候给娘娘回禀,自然不会胡乱嚼舌根,你安心去吧。” 那样寂静而又漫长的时间里,岚秋一点点地体味毒药入侵身体的痛苦,阎罗殿的大门一点点地在她面前打开,慎刑司幽暗的烛火似乎已经变成鬼火幢幢,燎烧着人心。 是,岚秋觉得自己是该下地狱的,毕竟做了那么些违背良心的事。 眼前有卢盈真和傅青栀两个人冷冷的面庞来回交替,岚秋意识模糊,备受煎熬。 等到临死前回光返照的那一瞬,岚秋忽然开口,问了句:“皇后,您到底是因何小产?” 接着她阖上了眼,就此气绝。 又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冬天,又是阴冷的风刮过长长的甬道,席卷了许多女子如花美眷的年华。历经着这样不可捉摸的岁月,琦年玉貌被一点点撕碎,撒在时光的长河里,一笔笔地埋葬在单薄无力的史书中。 而注定会在书中留下那么一笔的傅青栀,在寂寥的出云阁里凝神细思,忽然亦说了一句,”皇后到底因何小产?“ 梳月陪伴在一旁,警觉地问:“小姐猜到了什么?” 青栀边说,边慢慢捋清自己的思绪。 “那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从表面来看,是我想要取皇后而代之,于是对皇后痛下狠手,不仅弄掉了她的孩子,还害的她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在我看来,是皇后不能忍我,所以拿自己的死做文章,把一切嫁祸于我。”青栀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用食指轻敲桌面,“但我们都忘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件事到底谁在受益。” 梳月想了想,轻呼道:“静……妃?” 青栀连连点头,肯定了这个想法,“没错,就是静妃。不论是我,还是卢盈真,都只是这一场宫斗下的牺牲品,我不知道卢盈真是为什么要害我,但有很大的可能是她的孩子没有时,我的孩子正在腹中茁壮成长。而且那时候皇上把启和过给了卢盈真,如果我的孩子生下来,又是个男孩儿,必然会影响到启和的位置,也许就是在这两个原因下,卢盈真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到了最后,我出事,拖累柔贵妃,五皇子从此失去生母,而皇后与嫡子都从这个世界被抹掉,只有静妃,膝下不仅有一位备受重视的皇子,又为皇后沉冤昭雪,顺带拉拢了卢家。” 梳月有些咋舌,“那会儿小姐的孩子八字都还没一撇,也不一定是男是女,皇后与静妃何必如此防备?” 青栀摇摇头,“如果一个人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一切都可以掌控,甚至可以把所有的竞争对手在有苗头的时候就除去,有方便稳固的途径,还会选择别的路吗?” 梳月跟着青栀的思路走,良久却疑惑,“可是静妃娘娘并没有害小姐小产,甚至陷害都是在小姐生产后一个多月才发作。” “大概是那时候柔贵妃娘娘掌着权,我又在西配殿养胎生产,担子全在柔贵妃身上,所以便守得如铁桶一般,外人根本想不出什么法子让我小产。”青栀越想越通顺,“何况如果我怀孕时就发作,要等到孩子出生我才会受罚,夜长梦多是一则,二则时间会冲淡皇上的怒气,不比现在,孩子已经生了下来,没有理由不惩罚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前程 梳月紧紧地握住了拳,“天底下竟有这样灵巧的心思。” 青栀叹气,“我虽然都只是猜测,但是如此思忖,方能把每件事情都理顺。先前我们只知道找证据,去分辨,但却忽略了这些事情的源头都是卢盈真在封后大典上小产。” “对啊,对啊,纯孝皇后到底是为什么小产?”这下,连梳月都问出了这句话。 青栀的眼中闪出幽幽的光,“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挡了别人的路!”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梳月的脑子中形成,使得她悚然一惊,生生打了个寒颤,“宫里有两位皇子,大皇子启祯,生母周芸秀早被贬为正五品昭华,根本没什么能力去做那些事,三皇子启和,深得皇上喜爱,许多人说他有贵人之相。但是如果纯孝皇后生下嫡子……” “如果纯孝皇后生下嫡子,在选择继承人时,启祯和启和都会放到比较后面考虑。本来启和就不占‘长子’,好不容易巴着卢盈真,暂且能算半个‘嫡子’,等真正的嫡子出来,他就连这个身份也没有了。”青栀冷静地接过话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开了一些本该不为人知的东西。 双手冰凉,仿佛血液都冻结了,在胸口郁结,无法流动,青栀自顾自地往下说:“她是离皇后最近的人,本来皇后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就该怀疑到她,但是因为她一直沉静,又依附皇后,谁也没想到她真能去害人。” “也许是封后大典那天下的毒,也许是之前下的,不出意外,芦荟也是她弄进皇后的膳食里。因为皇后初初有孕之时,六宫的大部分权力还牢牢掌握在手里,衍庆宫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其他人送进脏东西。只有她,不会被兰林殿的人防备。” “只有这样,这一切才能说得通。” 梳月的眼睛里有一点恐惧,但更多的是恨意,“先前陪着小主,也曾见过静妃,她陪在纯孝皇后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去下,旁人有什么事了,她都赶着打圆场,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青栀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一直在内心里琢磨着别的事情。良久,她忽然道:“等一下,如果宋采禾是个这么在乎孩子前程的人……” 心机如此深沉,还能为自己的孩子豁出去,在这宫里苦心经营那么久,又怎么会只做这一件事。 青栀的思绪转得极快,从入宫起,一桩桩一件件找不出结果的事从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曾经,大皇子落水,推他的人若是没弄错,应该是杜荷然;之后雅昭仪小产,杜荷然担下此事,被打入冷宫,同时咬出了大皇子的生母周芸秀,导致堂堂的一宫主位沦落到正五品昭华的地位,大皇子的性子也变得越发不讨喜。 这两年,三皇子卫启和占尽了上风,若不是启寿和启安接连出生,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皇位非他莫属。 青栀轻轻地说:“也许当初周芸秀真的没有做什么,也或许是杜荷然挑唆着她去做什么,才会有后来的事。我细细地想那天的情形,杜荷然说让皇上着人去她屋子里搜,能搜到周芸秀前些时候赠给她的醉香胭脂。她还说那东西是先前皇上赏下来的,宫里只有几个主位娘娘有。谁能联想到,静妃那时候就也正是一个主位娘娘!” 梳月紧紧地抓住青栀的手腕,担忧万分地道:“小姐,静妃既然为了孩子什么事都能做,咱们的启安怎么办?何况您又不在身边,贺婕妤再好也只是养母,不如小姐那么上心,倘若被静妃钻了空子……”她说到这里,不敢往下再说。 青栀又怎会不明白,但她如今身陷出云阁,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并且父亲已经去世,前朝里除了哥哥,没有人能帮他。 可是哥哥初入仕途,哪里有那样的本事,把手伸进后宫里?唯有祈求贺梦函借着先皇后的余威还有贺家的势力,能够保那孩子周全。 正想着这些令人绝望的事情,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二位侍卫,可否行个方便?我想进去看看瑾嫔。” 青栀立刻听出来了,那是孟念云。 两个侍卫向她行礼,“见过才人小主。”接着其中一个向她说道:“小主还是不进去的好,瑾嫔娘娘在出云阁是受罚,不是享福。若是能随意进出,臣等就要受罚了。” 念云的声音染上几分哀求,“我不过是进去看一看,也不送什么东西,也不做什么,皇上只说将瑾嫔禁足在此,可没有说不许人探望吧?” 那人又十分刻板地回答,“皇上并未准许他人探视,何况小主带了不少东西,臣等不能判断这里面有什么。” 一阵动静,念云似乎把东西都翻出来了,“你们瞧瞧,不过是素日里一些换洗的衣裳,能有什么!”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请小主不要为难为难我们,如果当真要探视,请小主拿来皇上的手谕。” 念云静了一瞬,然后问道:“这样吧,我什么都不带进去,只是与瑾嫔说两句话,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要,这可行?我把袖袋口袋都翻给你们看。另外,这里还有几两银子,请两位吃酒,麻烦行个方便可好?” 侍卫们见到白银,这才犹疑了一下,两个人凑到一起嘀咕了一阵,终于松了口,“既然小主身上并未携带任何东西,又说好了只呆一炷香,臣等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请小主进去吧。” 出云阁的大门缓缓打开,念云一脸急切地往里走,青栀已迎了出来,握住她的手,“念云,你来了。” 念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神情紧张,“姐姐没受什么欺负吧?” 青栀淡淡地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皇妃,没人敢真对我怎么样。倒是我的家人,他们可有没有什么事?” 念云静了一瞬,赶紧道:”没事,都好好的,但是伯母他们都很担心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偷窃 青栀缓缓收回了手,慧眼如炬地发现了她的反常,“到底出了什么事?” 念云当着青栀的面,又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支支吾吾,“真……真没有什么事……” “念云,”青栀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有事要嘱咐你,你也要把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全告诉我,这样我安排起事情来才不会顾此失彼。你明白吗?” 这话太有说服力,念云点了点头,“明白了。”但她的脸上立刻蒙了浓厚的担忧,让人心惊胆战,“姐姐,你听我说了,千万不要太着急——傅公子在礼部任职,一直以来都要处理康国那边的往来,今天早朝,听说有人弹劾,说傅公子与康国那边书信往来,不仅插手他国国事,还有集结军队的叛国之嫌。如今,如今傅公子已经被大理寺带走调查了!” 恍如晴天霹雳,青栀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不可能!” 念云急得快要哭了,“这是真的,六宫里都传遍了。我来看姐姐之前,也一直犹疑着要不要告诉你,但是姐姐一问,我根本不会说假话。” “我不是说消息是假的,”青栀被梳月扶住,咬着牙,迫使脸上不露一点怯意和慌张,“我是说,哥哥绝不会这么没有规矩,身在礼部,还与别国之人有私交。何况叛国通敌是何等罪名,哥哥极有分寸,更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这一定是污蔑,必须要找可靠的人彻查清楚。” 念云有些六神无主,毕竟她家世摆在那里,也没有什么途径能和大理寺攀上关系,急的只会撕扯手中的帕子。 青栀想了想,下定决心,“念云,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念云忙不迭地点头,“当然,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姐姐有没有什么事能吩咐给我。” 青栀深吸一口气,“麻烦你找人带话给将军府的小公子慕怀风,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劳他关注一下哥哥的事情。” 宫里的嫔妃一般都有自己的途径和家里人联系,念云位份虽然低,平日里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但亦有自己的方法,当下就答应了。 青栀又肃然问:“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毕竟离青栀进出云阁只过了一天,念云三下两下就能说完,“内务府拟了个封号‘沁’,皇上赐给了贺婕妤。柔贵妃娘娘仍旧管着后宫,但是静妃却被委任处理之后的事情,譬如赐死岚秋。” 青栀听到岚秋死了,也没什么高兴,只是问:“那么安嫔呢?” 念云想了想说:“安嫔倒是一直没什么动静,毕竟这些事都和她没关系。” 青栀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知道时间不多,对念云说:“你是在冷宫呆过的人,和杜荷然的关系如何?” 念云不意会说起这个,愣了下才说:“虽然并未交心,也没少一起吃饭一起说话,她看起来全然不像恶毒到会害他人小产的人。” 青栀颔首,“念云,你帮我个忙,这些时候你不必来看我,多去冷宫与那个杜荷然接触接触,她身上必然有个秘密,不然不可能为他人如此卖命。” 念云记在了心里,“好,如果能让姐姐出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青栀努力笑着说:“就这两件事。其他就是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别像我一样着了旁人的道。不管怎么说,我见不着启和,得你帮我多照看照看了。” “这是自然。当初我在冷宫时,若不是姐姐不避嫌过来看我,对我说那些话,念云今日已经不会站在这里了。” 青栀刚要说话,门外的侍卫进来,行了一礼,“小主,您该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已到。” 念云十分不舍,还想说些什么,侍卫已经有些不耐烦,毕竟也就那么点银子,能放进来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便上前来驱赶,“请小主立刻离开,不然被上面知道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念云无法,只得往外走,回头间看到青栀一身简单的浅色宫装,背着光站在门前,虽然有些瘦弱,却仍旧有一股不可忽略的气质,那是烙印在身上的高华,并不因为处境而有所更改。 不知为什么,只要青栀站在那里,念云就觉得安心,能够抬步往下走。 可青栀没有人能够依靠,虽然她强撑着精神,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颗颗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下,渗进有些硬的枕头里。连续几个晚上睡不好觉,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可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在脑中缠绕着,叫嚣着,让人无所遁形。 自从想通了静妃的那些事,青栀就明白,很多事远比自己深想的还要深得多。哥哥的事关乎康国,她真的很担心是不是与唐思宛有关。 与此同时,同一片墨色的天空下,怡芳却在自己的住所翻箱倒柜。因为她现在是最低等的宫女,所以是许多人同住,动静稍微大点,有些睡得早的不免生气,“怡芳,你到底在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怡芳赶紧道歉,“对不住,我再找一下下,马上就睡。” 那人年纪稍微大些,地位也比怡芳高点,听了这话便横眉冷对,“还要找?白天里不找,这会子作死呢啊?” 怡芳解释说:“不是白天不找,实在是没有时间,晚上也要等主子睡了再把闻香阁清扫一遍才回来,这里给姐姐赔个不是,我东西不多,很快就好了。” 另外一个宫女冷冷一笑,“还以为自己跟着盛宠的瑾嫔呢?你要找东西,可别打搅到我们,翠儿,你把蜡烛吹了,让她自己摸黑找去吧!” 怡芳还没说什么,屋里骤然就黑了。 她在黑暗里咬了咬牙——自己没有多少碎银,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东西去贿赂守在出云阁门前的侍卫。倒也不是为了答应岚秋,主子待她是真的很好,即便现在落魄了,也仍旧是她的主子,于情于理,自己也该偷偷接济着些。 怡芳慢慢蹲下去,一双手在黑暗中摸来摸去,包裹里放了乱七八糟的的首饰、铜板、小玩意儿。良久,终于给她摸着一个小盒子,轻轻地打开,里面有几副耳坠,在黑夜中还流转着微弱的光芒。 初见时青栀的话还言犹在耳,她清雅端庄地坐着,让梳月找几副耳坠来赏自己,还说年纪小,带着颜色鲜艳的耳坠看着也喜庆。那时岚秋还在,经常督促着自己与小顺子做活,反复叮嘱要守规矩谨言慎行。 常常传出欢声笑语的西配殿,如今旧人旧事,全已天翻地覆。 怡芳抬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珠圆玉润的小东西。她家境不大好,入宫之后的那点子奉银,几乎都托人送了出去补贴家用,唯有青栀赏的这几样,她舍不得用,也舍不得给旁人。 怡芳从中取出了一对儿,贴着心口揣着,她打定了主意,过两天找个空档,便去出云阁碰碰运气。 然而第二天,怡芳是在一阵惊叫中醒过来的。 那个叫翠儿的宫女,夸张地惊呼道:“先前主子赏我的那对白玉耳环去哪里了?” 其他宫女不少与她交好的,赶紧过来帮她翻找,可是翻遍了梳妆台,怎么也找不到。 翠儿又急又气,“从来我洗澡前都会它脱下来放在镜子前,忽然没有了,莫不是咱们这儿遭了贼吧!” 怡芳见不干己事,洗漱了之后就准备换衣裳往闻香阁去,谁知翠儿快步上前,一把拉扯住她,高声质问,“昨天只有你大晚上回来不睡觉,在那里翻来翻去,是不是你贱手爪子不干净,偷了我东西?!” 怡芳自从来了这里,没少受冷嘲热讽,但被污蔑成贼,还是第一遭,当下也有些生气,“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做那样下作的事!” 翠儿的眼睛里有浓浓的怀疑,旁边的人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撺掇着道:“想知道她偷没偷,搜她的身不就结了。” 怡芳见周围都是不怀好意的脸,趁她们不注意,就要往外冲。 可是小小的姑娘,还在长身体,怎么能比得上那些十七八岁的宫女力气大,她被人拦下按住。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就开始搜身,还搜她的包裹。 怡芳咬着牙,满面通红,豁出了一双手到处抓人挠人,混乱中也不知被谁打了一耳光,直被打的眼冒金星。但她连皇上都敢顶撞,此时更不甘示弱,撕打得披头散发,还奋力去拉扯别人的头发。 “放肆!反了天了!” 管事嬷嬷一声厉吼,终于把这些姑娘都震住了。 “大清早的,你们这里打成这样成何体统!若是惊动了主子们,一个个都别想活,待会儿所有人过去领掌嘴十下!” “辛嬷嬷,不是我们的错,是这个怡芳,她偷东西!”翠儿钗环散乱,脸上还有几道抓痕,恨恨地拿起那只装耳坠的首饰盒,“嬷嬷您瞧瞧,人赃并获!” 那嬷嬷叫辛芫,手下管着宫中所有打杂的宫女,虽然看着地位不高,但实则掌着很多人的命脉,且她年纪与春羽差不多,算是宫里的老人,说话亦有一定的分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进展 怡芳见到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别人拿在手里,疯了一般冲上去争抢,混乱中又生出许多尖叫与厮打。辛芫气得浑身发颤,“还不给我把她拦住!” 怡芳双手难敌,终于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 “嬷嬷,奴婢没有偷东西,那是奴婢在锦绣宫时,瑾嫔娘娘赏给奴婢的。”怡芳急切地问自己分辨,“翠儿丢了对白玉镯子,她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搜要搜奴婢身,还把奴婢的东西都翻了,奴婢气不过,才打起来的。” 辛芫看了看现场的情形,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的人当然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翠儿是在安嫔那里做事,还被赏过东西,怡芳却是那个倒了霉的瑾嫔的人,此事绝对不能单罚翠儿,最好是各五十大板。 斟酌了一下,辛芫开口道:“怡芳的这几样东西确实贵重,虽然你说是瑾嫔赏给你的,但我现在也不能确认,翠儿你说了你丢了白玉镯,在怡芳这里可找到了?” 翠儿面容爬上一丝尴尬,“还不曾找到。” 辛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既然没找到,为何口口声声说怡芳是小偷?难道你们这里出了个贼,是极有脸面的事情吗!” 被这么震了震,好些人的脑子才被拎清楚了,一概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其实都明白,无非是因为怡芳伺候过坏了事的主子,所以大家都上杆子欺负她罢了。在这屋里的都是地位不高的奴才,平常没少受闲气,有个出气筒在眼门前,谁不乐意使一使。 辛芫转过头去,又责骂怡芳,“你也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宫里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怡芳垂着脑袋,显见的并不是很服气。 辛芫便道:“把那一盒子东西交给我,我找人确认了在说。翠儿和怡芳引起今天的争吵和事端,每人各掌嘴二十。” 翠儿还想再说,辛芫警示的眼神冷冷地扫过她,赶紧住了嘴。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样的决定已经很偏袒翠儿了,毕竟怡芳什么都没有做,完全是被无辜地拉下水。 行刑的嬷嬷没有心软,怡芳顶着这样一张通红且带着巴掌印的脸,含着血腥气,自然不会去见青栀,既怕冲撞了主子,又怕徒惹她担心。 好在辛芫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找了些曾经是西配殿的人问了问,确认不是赃物,就把东西还给了怡芳。 而这几天里,慕怀风那边得知了青栀的话,更是拼了全力去查傅青栩的案子。他同时还在担心宫中的青栀,虽然自己的妻子很多次幸灾乐祸,说早就看出来傅青栀心思歹毒,但慕怀风根本不信,只是这话不能当着卫芷吟的面说罢了。 慕怀风想,他得找个机会进宫见青栀一面,至少可以当着面问问她,要怎么样才能帮到她。 至于傅青栩叛国的事,终于在十一月中旬有了个极大的进展。 大理寺卿赵宏瀚领着一众手下,仔细对比了所有书信往来的笔迹后,认定这就是傅青栩的字。那些信中详细写了傅青栩如何与康国的工部尚书勾结,贪污康国的盐税,最要紧的是,里面还隐约提及了两人妄图联合起来挑起大顺与康国的争端,这样贪污之事就会被掩盖下去。 慕怀风非常急切,这样的事情闹不好就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如今康国皇帝已经把那位尚书枭首示众,并不断在向卫景昭施压,要他快快将傅青栩斩了,以示两国交好的诚心。 但是大顺的规矩是但凡涉及人命的案子,必须要慎而重之,狱中的傅青栩一直在喊冤,又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仅拒不认罪,还说那些信必然是旁人伪造的,更别提签字画押。一来二去,拖着迟迟没有定案。 既没有定案,便得继续往下查。慕怀风稍稍舒了口气,知道罪名的关键就在那几封信上,暗地里鼓足了劲竭尽全力去找有关线索。 卫芷吟本来因为傅崇年病逝和青栀被人扳倒高兴了好些天,见到慕怀风这段时间连家都不着,也差不多明白他在做什么。内心冷冷一笑,虽然她依旧痛恨青栀,但已经不会表现在脸上了。 且说怡芳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已经是心急如焚,终有一天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看不出来这张脸上曾坏了皮肉,就请了两个时辰的假,抱上自己亲手缝的棉被,一溜烟地往出云阁跑去。 然而毫不意外,她同念云一样,被门口的守卫拦了下来。 “怎么见天儿地有人来看瑾嫔?”侍卫面对小小的宫女,更是不耐烦的模样,“走开,出云阁是禁足的地方,怎能随随便便就进去?” 怡芳不断地恳求,“里面关着的是我的主子,求两位大哥帮帮忙,天越发冷了,让我送一套被子进去。” 那侍卫却道:“把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怡芳咬了咬嘴唇,从怀中拿出已经捂得发热的耳坠,一只手递了过去,奉承地笑着:“二位侍卫大哥寒天里站着,肯定又冷又累,我是没什么眼界的人,但也知道这耳坠是用上好的玉做的,二位大哥去喝个热茶,我就进去一会儿,很快就出来。” 有东西收,侍卫们的脸色就好了许多,而且那耳坠看品质确实不凡,比孟念云给的银子不知道高出多少。其中一个便咂摸着嘴,“进去吧,我们去喝热茶了,并不知道此事,明白么?” 怡芳见他松口,已是喜不自胜,又是躬身又是感谢。等大门打开,她便飞快地往里走。 出云阁很小,闹了这么会儿,动静传到头里,梳月已经在院子中站着等她。 见到熟悉的小小的身影,梳月感慨,“当初西配殿里人人都受了主子的恩惠,眼下却只有你来。” 怡芳赶紧道:“不是的梳月姐,小顺子也想来,但是人多的话,恐门口的人不准进来,这会子他正帮我看着闻香阁的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主子的吩咐都记好了,回去说与他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何妨 梳月摸了摸她的头顶,又牵过手,把她往屋里带,“是,是,你和小顺子对主子都忠心耿耿。小主正在凝神抄佛经,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极了。” 怡芳甫一进去,鼻头就酸了——这是怎样冰冷又简陋的住所啊,和当初的西配殿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 青栀身穿一件艾草色的素绢裙,几近苍白,里面衬了见稍厚些的衣裳,正坐在案前写字,听见门响的声音,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是说:“外面那么冷,就别总出去了,免得回头病了。” 梳月微笑道:“小姐,您瞧瞧谁来了。” 青栀这才抬头,先前她太过专注,真没有听见院中的声音,这会子看见怡芳,面容上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隐约透出淡淡的惊喜,“怡芳,是你来了。” 怡芳见到主子通身的气派都有些不可言说的变化,骤然就有些心疼,红着眼眶说:“怡芳来晚了。” 青栀绕过桌案,扶住将要行礼的她,温和道:“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人也没有为难你?并没有晚,你能来,我已很开心。” 怡芳赶紧摇头,又细细地看青栀,心里却想,主子素来精明睿智,虽然治下和气,却不曾这样坦然地受气也不反抗,一定是受到重创才会这样。怡芳越想越伤心,哭丧着脸,“奴婢用主子刚入宫时赏的耳坠买通的他们,有负主子心意,求主子责罚。可是,主子的性子和从前有不太一样了,也不知在这里受了多少苦……” 青栀见她饶是这么伤心,还知道把被子死死抱着,不让沾到地上的灰,心里瞬间柔软了起来,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音。惹得怡芳一阵惊慌抬头,以为主子神智有些不清了。 殊不知青栀不是不难过,只是遵了父亲对她从小的教导,正所谓在逆境中也不能胡乱作践,便迫使自己静心安养。而且也不晓得太后当初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罚她抄写佛经。这一件事最能磨人的意志,当青栀全身心地投入到其中,竟觉得看淡了许多世事,只想努力要把当下过好,就无怨无悔。 其间的变化外人虽然不清楚,太后那却早已安排了人盯着出云阁的一举一动。从青栀第一天抄经开始,所有的经文明面上说是供去了小佛堂,实则一卷不落地送去了万寿宫。 太后是真的对青栀上了心,边看那些佛经,边和身边的春羽道:“怪道皇上喜欢傅氏,哀家今儿才算彻底明白。” 春羽奉了杯茶在桌上,笑言:“主子单看这些字,就明白了?” 太后颔首,把右手边那一摞纸里最下面的那张抽出来,递给春羽,“这是傅青栀第一天进入出云阁时抄的。”接着她又把手上的那一张递过去,“这是昨天呈上来的。你细细观察,可有什么不同?” 春羽从小跟在太后身边,虽然不大懂读书写字,毕竟也被耳濡目染,接过来后细致地瞧了瞧,分析道:“奴婢以为,瑾嫔一开始的字虽然也十分秀丽好看,却不如现在的那般圆润。” 太后满意地说道:“正是。第一天的字,纵然好,也带着一股子锋芒。可是到了今天,字里行间的峥嵘都变作了行云流水般的纵意,可见她明白了些什么道理。” “主子甚少夸人,想来瑾嫔写得确实好。”春羽郑重地说。 太后却摇了摇头,“抄得多了,谁都能写成这样,难就难在才过了短短十余天,瑾嫔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这完全出乎哀家的意料。如果她硬是要钻牛角尖,哀家绝不会在她身上再花费任何心思。”太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叹,“毕竟天底下委屈的事多了去了,便是皇儿,也不能事事称心。唯有这样宽和聪慧的女子,方可与哀家的皇儿匹配。” 太后这边的情形青栀自然不知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怡芳对她说的话。 岚秋死前不仅没有悔改,还要借着怡芳的嘴咒她死。 怡芳见青栀的眼色有些茫然,心中一紧,赶忙说:“本来之前和小顺子商量,他拦着我不让告诉主子的,但是奴婢……奴婢答应了岚秋姑姑,也不想瞒着主子。主子,您别难过,姑姑只是一时半会想不清楚,总归她已经死去了,主子别和她计较了。” 梳月的面色极其难看,“本来就是她出卖了小姐,末了还说这样的话,真是打量着我们小姐好欺负!” “不对,这事有问题。”青栀沉着的声音响起,她阖上了眼,静静地想着,半晌才开口续道,“岚秋临死前只想见你一面,整段话说下来,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那句‘整个锦绣宫里,能让我托付后事的只有怡芳,如果主子往后也有要托付什么后事,也可以找怡芳’,也很怪异。你们俩不觉得奇怪吗,她根本就没有托付任何后事!” 怡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主子不说奴婢还没发现。不过也有种可能,是因为有人盯着,所以姑姑不敢与我多说。” “可是在你刚才的话语里,她也没有问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到我的影响,那么她把你叫去,就只是为了说一些废话?”青栀琢磨了一会儿,沉声道,“怡芳,你把从进到慎刑司开始,岚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仔仔细细地给我讲一遍,不可有任何遗漏。” 怡芳也肃然了起来,“是。” 因为同岚秋最后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怡芳虽然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细节都说了,也没用多少时间。 之后青栀再度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怡芳有些心急了起来,毕竟她不能在出云阁里待太久。 终于,青栀缓缓开口说话了,“怡芳,我不确定岚秋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得找时间去看看,也许,她给我们留下了意想不到的线索。” 怡芳在青栀赐的小凳上正襟危坐,“主子您说,我必能做到。” 青栀一字一顿地道:“如果说她托给你的‘后事’,亦是我要托给你的‘后事’,而我一时半会并不会被赐死,除了翻案的念头,没有别的,那么岚秋指的,很有可能是她要助我翻案。倘使这一点没错,翻案的关键点,应该和你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有关,不然她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的情形。你们是在凝碧池的假山旁相遇,你就去那里找,或者假山的缝隙间,或者假山根下的泥土中,一处都不能放过。” 仿佛有爆竹在脑中炸开,怡芳目瞪口呆,背后惊出来阵阵冷汗。她死命地咬着嘴唇,想把糊成乱麻的思绪理清楚。 梳月也不例外,愣了半晌才问:“小姐,您还相信岚秋?若不是她的背叛,咱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青栀沉吟了一会儿,“她确实背叛了我,大概从一开始她就是卢盈真或者宋采禾的人,但是有一点,让我觉得她尚存了良心。梳月,你还记得我当时连消带打,致使董玉棠被禁足的事吗?” 梳月点头,“当然记得。” “我曾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讲给了岚秋听,如果她真的想连同幕后的人置我于死地,那会子她完全可以把我使的手段告诉她的主子,再由她的主子告诉皇上,皇上也会觉得我擅于伪装,更不可能有后来的盛宠。”青栀越想越明白,“甚至她后来站出来指认我,也是因为宋采禾在一旁,关于其他西配殿的隐秘,她一点也没提。” 这些话太有道理,连梳月都道:“确如小姐所说……” “所以啊,再信她一次又何妨,即便什么都没有找出来,处境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青栀淡淡地说。 怡芳的眼里却又盈满了泪水,激动地说:“我就说,我就说姑姑绝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是觉得对不起主子,才会经由我告诉主子这些事。” 青栀亲手拿帕子去擦怡芳的眼泪,柔和地说:“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岚秋虽然这么说了,但她明明可以直接为我翻案,却没有那么做,想来也是因为她确实愿意忠于那位主子。而且她对你说的话仿佛云山雾罩,如果我没有猜到,或者我猜的根本是错的呢?因此,即便怡芳你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也不要失落。” 怡芳怔忡起来,只听青栀又说:“你从我这里出去后,静妃一定要盯着你,近期就不要有什么动作,反正已经到了这时,我并不急着出去。你要在保证自己的安全的情况下,再去做那些事。说到底你只是个宫女,静妃想要对付你太容易了。可听明白了?” 主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担心着自己的安危,怡芳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刚哭了一次,这会儿鼻头又酸了,她怕青栀看到,低下头去,重重地“嗯”了一声,“我明白,如果我和小顺子再出事,就没人能帮到主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送碳 青栀很喜欢怡芳的性情,自然不会打击她说还有念云梦函她们也能够帮忙,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大概是那副耳坠确实贵重的功劳,这次侍卫并没有来催人。 临走前,怡芳把手里抱了很久的被子交给梳月,有些忸怩地说:“里面的絮子是匀了我和小顺子被子中的棉花做的,虽然不多,却都是挑的最好的,天渐渐冷了,可不能让主子冻病了。”还对青栀说,“奴婢没本事,只能这么做,求主子别嫌弃。” 梳月眼睛也有些湿润,郑重地接了过去。 青栀便问:“那你们的被子会不会太薄了些?我这里也有被褥的,来出云阁之前,赵公公都准备好了。” 怡芳急着道:“主子可不能推拒,您这里连碳都没有,冷了多加层被子也是好的。” 见她一片拳拳心意,青栀也不再拒绝。 而偏偏那么凑巧,怡芳离开后的这个晚上,天气果然越发冷了起来。到了戌时,竟然下了雪。 出云阁里冷如冰窖,青栀洗漱后上了床,把怡芳送的被子也加上,却半天也捂不热冰凉的身体,想到梳月在隔壁,被子比自己的还要薄,便喊了声:“梳月。” 梳月还在忙着收拾,闻声赶紧过来,“小姐,怎么了?” 青栀笑道:“你把被子搬来,我们一起睡。今天的事也不着急做,太冷了,明儿再做。” “这,这怎么行?”梳月愣住。 “快去吧,没看见都下雪了吗,我这被子也捂不热。再说小时候,咱们不是经常在一张床上闹腾么?” 梳月听了这话,赶紧就去搬床褥。 两个人聚在一起,过了会儿被窝里总算有了些热气。梳月轻轻喊了声,“小姐。” “怎么了?”青栀道。 梳月神色黯然,“有时候奴婢在想,若是小姐没有入宫,和慕小公子就像戏文里的神仙眷侣一般,那该有多好。” “别说这样的话。”青栀把所有的伤心都很好地掩饰了下去,语气轻巧地说,“即便到了这时候,我也并没有再因男女之情而想起怀风,他与我而言,只是哥哥了。” 梳月接着问:“所以小姐的心里,如今只有皇上?” 青栀静了一会儿,才说:“梳月你知道吗,到了出云阁,我心静下来,才有些后悔。如果在猗兰殿中,我稍稍示一下弱,好好地和皇上说,也许他不会这般绝情。他是个很顾旧情的人,从平嘉元年开始,这宫里就没有赐死过任何一个妃嫔。也许他为了朝政,有时候会不顾及女人心里怎么想,但到头来,他也不会真去为难谁。” 梳月忍不住说:“既然皇上这样好,又顾着旧情,小姐会不会很快就出去了?” “恐怕不会。”青栀自嘲地笑笑,“再念旧,他也是皇上,又好面子,你不知道我当时失了理智是怎样和他说的,那几乎等同于诀别了。除非有很强大的理由,否则这里就是我下半辈子一直呆着的地方。” 青栀与情同姐妹的梳月说着话,猗兰殿里,卫景昭也无意间和赵和谈起了傅青栩的事。 与出云阁不同的是,这边铜盆里燃着上好的无烟碳,把室内的温度变得如春天一般,卫景昭只着一件单衣,却仍然觉得有些燥热。他散了散领口,说道:“傅家的人都如此不争气,枉费朕先前的信任。” 赵和陪着笑,“皇上,这不是还没定案么?” 卫景昭有些不耐烦,“朕看着也差不多了,证据都在,这么大的罪,傅青栩就算不认,等明年秋天也得处决。” 赵和小心翼翼地说:“奴才觉得皇上最近心情不好,要不要召那位主子小主过来陪伴?” 卫景昭却瞪了赵和一眼,“召谁?” 赵和谨慎地提着建议,“奴才看皇上与柔贵妃一向能聊到一块儿,不如召柔贵妃娘娘来?” 卫景昭深深叹了口气,“罢了。她是锦绣宫的人。” 得,这又扯到了傅青栀身上。 赵和深知这段时间“瑾嫔”、“锦绣宫”、“傅青栀”这些词语简直就是卫景昭的逆鳞,赶紧转移话题,“安嫔娘娘也能让皇上开心,还有沁婕妤,皇上曾说她待人处事叫人如沐春风。” 卫景昭的脸却越发沉下去,“沁婕妤带着启和,叫她来,谁管启和?” 赵和本来是最会左右逢源的人,眼下却说什么都能触到这位爷的怒火,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了,只能躬身低头认罪道:“是奴才瞎出主意了。” 猗兰殿里好一阵寂静,只能听见炭火“毕剥”的声音,就在赵和以为卫景昭准备入寝的时候,上首的男人忽然说:“宫里的碳都分配到位了吗?” 赵和不知道这中间又有什么“陷阱”,有些紧张地说:“柔贵妃娘娘管着这事呢,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卫景昭缓缓地说:“万寿宫几位太妃那里,还有后面的小佛堂,以及……出云阁之类的地方,都供上碳了?” 原来重点是“出云阁”。 赵和干笑两声,尽量让皇上觉不出尴尬,“太妃那边自然不能短了,但是小佛堂出云阁这样散落在宫中的地方,因为素来就不配碳,柔贵妃娘娘也不好自作主张。” 卫景昭的脸一下沉了几分,“既然不能做主张,为何不来与朕说?” 赵和赶紧解释,“四皇子前两天在扑了风,柔贵妃娘娘一直在亲自照顾着,恐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启泰受寒的事卫景昭也知道,当时还去看了看,当即也没什么话说,便道:“那让江佑德看着点。” 赵和听出这话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多问,不管怎么说,纯孝皇后和岚秋都已离世,现在再说其他话,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只好继续干笑着,“皇上一向仁治天下,如今对宫人们都如此记挂,当真是人人称颂。” 卫景昭的脸上却不见一点高兴,一言不发了许久,终归也去就寝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章:名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察觉到,皇上的性情有些变了。 从前卫景昭虽然也勤政,对待臣子都是严格之下还带着几分宽容,而今接近年关,本该是休息的时候,勤政殿的宫人们却常看见有大臣在朝堂中或上书房中被阴冷的怒火惊出满身冷汗,甚至渗透了朝服的模样。 与此同时,他的勤勉也达到了可以一整天不出勤政殿的程度。按往常的规矩,本来有些无关紧要的奏折都是给六部审批的,现在却都被要求一本不落地送到了卫景昭的案头。 后宫许久不曾被涉足,好些妃嫔们撕着帕子又急又气,急的是千等万等,等到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瑾嫔倒了,却依旧见不到天颜,气的是到今天这个局面全怪傅青栀,如果不是她让皇上觉得女子都不可信,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自然,这里面最急的还是太后,她别的不担心,只担心卫景昭这么下去会熬坏了身子。 “赵和,哀家听说皇儿的午膳又没怎么动,你到底是如何当差的?” 趁着卫景昭午休的一个空档,太后终于把赵和招来,略有生气地质问。 赵和心里也苦,皇上的身体一有不好,头一个被问责的就是身边的首领太监。可皇上明摆着就是因为出云阁里的那位心情不好,赵和再通透也不敢这么说啊,万一被扣下来一个“妄揣圣意”的罪名呢。 于是只好把先前准备好的一番说辞拿出来敷衍太后,“许是年关将近,朝廷上的奏折多了起来,皇上爱民勤政,便有些顾不及龙体。这全都是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该劝着皇上多用些。” 太后看了他一眼,“只有这个缘故?那哀家翻了翻彤史,怎么上面自五皇子满月之后,就再没有什么记录了呢?” 赵和头上的汗细密地渗了出来,“大概还是因为皇上醉心政事,这段时间都没有翻牌子的意愿……” “你这奴才,呆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不知道什么该劝什么不该劝吗?”太后大怒,“既没有意愿,你便该同御膳房一同想法子让皇上用膳,或者来告知哀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把年轻时的那份机灵劲儿都当到哪里去了!” 赵和赶紧跪下去,“奴才有罪,求太后恕罪。” “罢了,你再说说,皇帝最近可还有什么异常?”太后的声音威严如昔。 赵和小心而又委婉地道:“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话,皇上这样,其实也不算什么异常。以前前朝事多,二十天不入后宫也是有过的事,那时候太后也不像现在这般着紧。至于用膳太少,奴才揣测,是因为皇上近来过得不大顺心。” 说完,他便忐忑地等待着,希望太后能明白他的意思。 “哀家知道,因为瑾嫔的事情,皇上心中多半难受着。”良久,太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是这一时半会儿,结果已经不可更改了。即便纯孝皇后的薨逝别有内情,现在也不是翻起来查的时候,总得皇上自己把心里那道坎过去了,考虑好到底要不要相信瑾嫔,才能皆大欢喜。” 赵和心里松了松,他就说,太后是那样精明睿智的人,又站在局外,必然看得门儿清。 “有太后这句话,奴才就放心了。奴才倒也不是替瑾嫔说好话,只是瑾嫔娘娘在时,皇上怎么看都是通体愉悦的样子,做奴才的,又跟着皇上,这辈子也没别的指望,只希望皇上好好的。” 这话说得又得体又真心,太后听后也不免有些动容,稍稍抬了抬手,“你起来吧,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是当真责怪与你。”她不如年轻时清亮的眼里有浓厚的担忧,“只是这宫里如今怪冷清的,皇上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哀家的意思是不如趁着年夜宴饮,让大臣们把家眷也带入宫,哀家亲自为皇上挑几个名门出身的姑娘。” 赵和不敢做这样的主,只能说道:“这样的事太后您与皇上商量商量,想来皇上没有不同意的,若真能寻一位善解人意的娘娘,也是奴才们的福气。” 等赵和走后,春羽问道:“主子不是说,皇上身边有个瑾嫔便够了吗?” 太后叹了叹,“哀家也是临时起了这么个主意。他对瑾嫔是怎样的心思,哀家知道,但是他自己恐怕完全没弄清楚。宫里多来几个新人,皇儿也许会就此接纳旁人,也许会终于认清自己的情意。不管是哪一种,哀家都是为了皇儿好。” 春羽却有些不好往下接话,毕竟照太后这么说,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让宫里再徒生一些寂寞如雪的女子。 太后瞥了她一眼,已知在想什么,“春羽,你是不是也觉得哀家对旁人太心狠了?” 春羽忙道:“奴婢不敢。”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啊。”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知天命的伤感,“哀家已经这个岁数了,好些事情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那些小姑娘折腾了,虽然确实属意傅青栀,也不可能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等皇儿花费很多的时间去想通……” 卫景昭虽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却在赵和带回太后的话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赵和有些傻眼,他还和太后提议让她老人家亲自与皇上商量,毕竟这位爷不是前几天还在为出云阁有没有碳担心吗? 然而除了太后,恐怕没人能猜到,卫景昭心里想的是,他一定要忘掉傅青栀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也不知是被下了什么蛊,被什么迷了心,这些时候卫景昭总是能在任何地方轻而易举地想起青栀。批奏折时,青栀在一旁磨墨;用膳时,青栀在一旁吃得香甜无比。就连去万寿宫给太后请安,路过凝碧池,他都能想起,当初青栀跳进去救启祯,之后被救起来,那副浑身滴水的柔弱样子。 作为一个皇帝,有这样乱心神的人赖在心中不走,实在不应该! 所以太后提的事真是正合他意,也许他有了新人,就再也想不起出云阁了。 “太后要为皇上挑世家女子”的新奇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六宫。按照宫里的规矩,明年便是平嘉十五年,正好与平嘉十二年的选秀隔了三年。本来九月份宫中要来一批新人就已经让妃嫔们心生惆怅,忽然在此之外,又多了一些世家女子提前入宫,没谁心里能舒坦。 白初微更是有些齿冷地说:“且不说瑾嫔生了启安后就出了事,便是纯孝皇后也才亡故不到一年。虽然天家守孝都是一日算一年,但太后和皇上如此迫不及待地挑人进来,也太叫旧人寒心了。” 红昙很了解她,笑着道:“反正主子也不为这样的恩宠上心,何必管别人呢?何况咱们现在又有了四皇子,皇上怎样,主子就随他去吧。” 初微点点头,忽然说:“这些天忙着启泰的事,忽略了瑾嫔那边,冬天用的碳都送过去了吗?” 红昙的神色有些古怪,“送过去了。奴婢原也忘了,昨天才想起来,着人去内务府问了问,谁知内务府说,早在之前,赵公公就已经吩咐过了,说是万寿宫左近的小佛堂,还有类似出云阁那样的轩阁,只要有人,都送了碳去。” 白初微愣了愣,半晌才说:“皇上对瑾嫔,或许没有那么绝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了生存和生活,忙忙碌碌的过程里,转眼就到了平嘉十五年新春。 绮华宫里被装点得富丽堂皇,盘龙的金柱明亮耀眼,一排二十四只蜡烛细细地燃烧着,轻烟缓缓散开,自是没有丝毫刺鼻的味道。针线局制出的地毯华丽喜庆,铺满了整个宫殿,踩上去悄无声息又触感柔软。那一排排的红木桌椅整齐利落,等着每一个如花似玉的未出阁的女儿。 因为素来年三十这天的宫宴,都是不让女眷列席的,而这次十分不一般,又有一些能与宫中妃嫔搭上关系的家庭,早已打听出来了太后的意图,所以都把自己的闺女打扮得粉妆玉琢,希望能一眼被皇上看中。毕竟这不是正经选秀,若是真合了眼缘,一举封嫔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宾客几乎都到了,卫景昭也扶着太后从绮华宫门外缓缓走进,伴随司礼太监拖着尾音的“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所有人都伏地跪接。 卫景昭在御座上坐下,淡淡地说:“都平身吧。” “谢皇上。” 等大家都归座,有些胆子大的千金便开始偷偷打量着上首的那个人。 说起来到了今年,卫景昭已是三十三岁,但那一张俊朗的脸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年纪为他增添了许多沉稳,使他身上的光芒更加夺目。卫景昭的眼有些微挑,生来就是一副倜傥风流的模样,神情却漠然,既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亦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举手投足之间,是浑然天成的风华气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相似 大家族的姑娘,通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父亲兄弟,男子都不曾见过几个,骤然见到卫景昭这样的,又想着此人未来可能就是自己的夫君,已经脸红心跳,仿佛小鹿撞怀。 等一些固定的礼节过后,太后便笑着对大臣们说:“从前你们都陪着哀家与皇上过年,不免冷落了家人。今次每一家都团团圆圆的,哀家看着心里也甚是欢喜啊。” 这是天家的隆恩,有些人赶紧谢恩,有些人忙道“不敢”。 等静下来,太后接着又说:“哀家在人群里瞧见了好几位水灵灵的姑娘,都漂亮极了。你们这些人,有这样如宝似玉的闺女,平常遮着掩着,也不带来给哀家看看,这可不行。这次要给哀家好好地介绍介绍,若是有喜欢的,哀家便把她留在宫里,陪着哀家和皇上。” 相较于那些传闻,太后这话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说到底,一旦被看中,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整个家族都会跟着生辉。 太后的目光扫了一圈,点了个人,“高驰,就从你开始罢。” 高驰是刑部尚书,今晚赴宴,身边带着夫人和女儿,听闻这话赶紧上前了一步,带着家人行过礼后才说:“微臣为太后引见,这是贱内高刘氏,这是小女。” 太后慈和地说:“丫头,抬头起来,给哀家看看。” 高氏轻轻抬头,那面容不甚靓丽,甚是可以说是十分普通,唯有一双杏眼还可圈可点。可这一双杏眼看到卫景昭后,便有些挪不开了。 太后心里有些不喜,怎么堂堂尚书的女儿,这么不懂规矩? 自然,她面上是不会显出来的,只是和气地问:“叫什么名字?” 高氏听了后,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敛眉福身道:“回太后的话,臣女闺名‘春梅’,‘春天’的‘春’,‘梅花’的‘梅’。” 卫景昭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忒像个丫鬟的名字了,解释起来也没什么新意,可见高驰并没有十分看重这个女儿,起名也如此随意。 太后也不大满意,又问了问平常读什么书,女红怎么样,就让他们一家子回去坐了。 高春梅的脸色有点苍白,因为她看得出来,自己不会被留下来。等会儿回家后,父亲一定又要生气了。 接下来又看了几个姑娘,卫景昭越看越烦躁,总觉得这个女人这里不好,那个女人那里也不好,说的话也越发少了。 等看到第六个的时候,出列的是工部侍郎柳余祥。 “臣柳余祥携家眷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吾皇万岁万万岁,愿太后娘娘金安。” 卫景昭压住心中的不耐,点点头,“平身吧。” 太后的眼睛却是一亮,柳余祥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身量小巧,纤腰不盈一握,黑发如瀑,期间点缀着雪白的珍珠,身着一件碧玉色的白纹裙,行动间十分得体,似乎很是不错。 “这个丫头看着清爽,给哀家瞧瞧模样。” 柳氏听话地抬起头,卫景昭一见之下眸光紧缩,其余的妃嫔也有些一时不妨发出了抽气之声。 这张脸乍一看,同傅青栀竟然那般相似! 太后也不意她长得这样,不过细看之下与瑾嫔还是有区别,便开口道:“好水灵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柳氏轻启朱唇,带着活泼的笑意,清脆的声音盈满大殿,“回太后的话,臣女名叫‘柳亦容’,这名字却也没什么讲究,不过是臣女生在柳家‘亦’字辈,臣女的父亲希望臣女有宽容的心肠,就用了这个字。” 卫景昭本来今天一直迫使自己不想起青栀,眼下,尘封的记忆却像是被打开了闸门,汹涌而来。 怎么会这么巧,青栀过生那天的装扮,卫景昭深深地记在脑海中,优雅的百合髻,期间别出心裁地用数十颗白珍珠点缀,身着一袭逶迤在地的白纹昙花银线裙。而那银线裙,也刚好是碧玉色。 太后还在接着问:“平常在家都喜欢做些什么事?” 柳亦容似乎早已忘了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的规矩,露出碎米似的白净小牙齿,“回太后的话,臣女很是顽皮,除了《女训》之类的书,平常还喜欢读一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会点儿,就是都学得不大精。至于针线女红,臣女也是平平。” 太后竟被她逗乐了,“旁人唯恐落于人后,都把自己的好处拿出来说,你这闺女倒好,什么缺点都往外捅。” 柳余祥赶紧道:“小女不懂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太后温和地说:“哀家却很喜欢她这个性子,至少不会说假话。” 柳亦容开心地道:“有太后这句话,臣女就放心了,不然臣女回家可又要挨父亲的责骂了。” 卫景昭轻轻摇了摇头,虽然长得像,性格却全然不一样啊。 太后笑眯眯的,“给柳姑娘赐座,就坐在柔贵妃旁边,这样伶俐的孩子,哀家少不得多疼一下。” 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明白,太后话里话外几乎就是已经敲定此人,想来不多时就要宣布柳亦容入宫的懿旨了。 自然,接下来还有不少姑娘,但是看来看去,都不如这个柳亦容更得太后喜欢。 等所有人都走了过场,宴席才算放开了。大臣们推杯交盏,命妇也互相攀着交情。而太后则是小声地问:“皇儿,你觉得除了柳亦容,还有哪几个姑娘可以入宫?” 卫景昭意兴阑珊地道:“儿臣听母后的便是。” 太后慈蔼地说:“知道你孝顺,但是这到底是为了挑进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也得你喜欢才好。” 卫景昭又扫了一眼,目光在柳亦容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然后说:“儿臣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所以只能仰仗母后的眼光了。” 太后带着几分故意,“哀家觉得柳家的小姐不错,容貌也可算是艳冠群芳,皇帝以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暗号 卫景昭只是淡淡地接了句,“确实不俗。”顿了顿,他又说,“不如把高氏也召入宫,她的父亲是刑部尚书,朕一向重用着。” 见儿子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却还是和朝政密切相关,太后很是无奈,但也只好同意。 好在高家的那个小姑娘虽然不伶俐,也不大懂规矩,但看着就是个老实的人,这一点上合太后的心意。 对于高春梅来说,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未来的命运就被这么个简单的理由定了下来。 这边推杯交盏好不热闹,那边青栀呆在寂静冷清的出云阁里,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这些事,只是埋头抄写着经文。忽然梳月端进来一碗热乎乎的水饺,搁在案前,笑道:“是赵公公惦记咱们这儿,特让人送来的,小姐趁热吃了吧。” 青栀抬眸展颜一笑,“若是没算错日子,今天该是年三十了?” 梳月被这样云淡风轻却端倪如画的一笑震了震,反应过来后才道:“可不是吗?待会儿应该还是会在凌波台附近放烟火,咱们也能看到了。” 青栀抬了抬下巴,示意着梳月,“你再去拿个碗来,咱们把饺子分着吃了,年三十就该热热闹闹的。” 梳月高兴地应了。两个人正一人捧一个小碗在桌前吃水饺,忽然窗那边传来奇怪的响动。 “笃笃笃”、“笃笃笃”,一长两短,仿佛是有人敲门一般。 青栀本来已是淡然的心性,此刻却彻底愣住,看向梳月,梳月也是一脸的惊惶。 “是不是我听错了?”青栀怔怔地问。 梳月却道:“小姐没听错,奴婢……奴婢也听到了!” 这样的节奏,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青栀、梳月、疏桐三个人,是一定明白的。当初还在傅府的时候,青栀想要出去玩,好几次都是慕怀风偷偷来接她,他们商量好了,只要青栀听见窗格一长两短地响,便从院子的后门溜出去同怀风汇合,然后再想法子溜出傅府。 现在想来,其实傅崇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罢了。 但是现在青栀身处大顺的后宫,面前的桌椅都在提醒着她陈年旧事早已物是人非,又怎么会忽然听见这样的声音。 她坐在原位,水饺也没吃了,只是发愣,“不可能啊,多半是咱们一起听错了。” 然而那声音竟然并没有停,一下一下,越发清晰地传入人的耳中。 青栀再坐不住了,缓缓起身,因出云阁是没有后门的,便从前门出去,再绕到后院。梳月紧随其后。 天色漆黑,只有点点的星光点缀着墨色的苍穹,如清晨的水珠一般晶莹。青栀借着屋中的烛火展目望去,那里当真有个男子,立在窗边,一下一下,无比认真地敲击着窗格。虽然他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太监服饰,但眼神十足坚定,让人觉得安心。 真的是慕怀风。 梳月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跟着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慕怀风听见,转过头来,眼中萌生出不可忽视的惊喜之色,“栀妹妹,你出来了。” 青栀定了定神,故人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一开口说的竟是:“按照规矩,慕大人该唤本宫‘瑾嫔娘娘’。” 慕怀风咬了咬牙,一步一步走到青栀面前,每次落脚,似乎都有千钧之重。 梳月见这架势,赶忙道:“小姐与公子说话,奴婢过去盯着,免得被前门的侍卫发现。”说罢便急急地走了。 “什么‘瑾嫔娘娘’!”慕怀风刻意压低的声色中,有明显的沙哑,“他这样对你,凭你的性子,怎么还会稀罕那个嫔位!” 青栀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慕小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这里是三宫六院嫔妃居所,小公子如此这般,实在不合规矩。” 慕怀风的脸上有些伤感,“今天我是偷偷地过来,身边也没有旁人,你何必与我如此见外。” 青栀想了想,这才换了个称呼,“也是,按着傅慕两家的关系,我也该喊你一声‘哥哥’。只是不论有什么事,出云阁也是我禁足的地方,你又是外男,我们这般相见,实在不妥。” 慕怀风轻轻地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真的很担心……” 青栀叹了叹,“今夜有宴席,你必是带着妻子过来的,骤然离席这样久,是否与她打了招呼?何况你还是来见我,你妻子心中怎样想?” 这事慕怀风还真没有考虑过,毕竟今晚卫芷吟主要和那些命妇周旋,也没空盯着他,他便按着原定的计划,偷摸跑了过来。 太监的衣裳是那些侍卫兄弟帮他弄来的,对别人,慕怀风自然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并未说实话。 “我与卫芷吟,本来就没有任何夫妻之情,如今也不过是在将军府中互不干扰罢了。”慕怀风淡淡地说。 青栀蓦然睁大了眼,“我一向以为你们夫妻情深,毕竟……”她愿想说关于那个帕子的事,忍了忍,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人的感情有任何牵连。 怀风苦笑两声,“从我第一天知道自己心里有你,这份情意就没有变过,卫芷吟是皇家钦点的妻子,我对不起她,却也无可奈何。” 谁知这话一出,青栀竟往后退了两步,刻意拉开些距离,“慕怀风,这话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也请你立刻收回去。至于我哥哥的事,原是我错了,不该让你帮忙。”见慕怀风的脸上是不可名状的痛心与震惊,青栀缓了缓语气,“哥哥与你一向交好,即便我不说,你也一定会为了他奔走。当时是我太着急了,父亲又已经去世,只能求到你那里。本来,为了你我之间原先的关系,该越发避嫌才好。” 慕怀风定了定神,道:“待会儿再说这件事。我先与你说下你哥哥的情况。” 青栀闻言,凝神静听。 “青栩是绝不会叛国通敌的,我也找出了那几封信的问题,就是用印。”慕怀风努力先把要紧的事说完,“按道理,往来这样的书信,不管是外封的印还是里面为了证明身份的印,都该用私印,然而青栩和康国的那几封信,竟然是用的礼部郎中官印,这太奇怪了。” 青栀松了口气,“既然有疑点,大理寺就会继续往下查吧?” 慕怀风点头,“这是自然。另外还有件要紧事,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觉得自己必须得来见你。” 青栀的神情有些紧张,“怎么了?” “栀妹妹,傅伯父的案子恐怕还没有完。”慕怀风的脸色沉了下去,显然这件事也如同大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这,这是什么意思?”青栀问。 慕怀风道:“你还记得当时我递进宫的消息么,说的是已经找到那个卖药的云南商人的行踪了。” 青栀点头,“记得。” “抓到这个人后,皇上把拷问的权力交与我,我严加审问,用了些小手段,竟然得出这个人的毒药是从康国那边买来的。”慕怀风眉头紧锁,“虽说云里香产自云南,但是此毒制造起来费时费力,也需要极多的金钱支撑,所以当地人反而很少亲自去做。而且,据他的供词,卖他云里香的人指名道姓地说,到时候到了京城,会有个叫李泰平的人高价买此物。你也知道,京城对他国的商人搜查都很严格,而那人是云南而来,就放宽了许多,云里香也就这么被带了进来。” “我们在抓到这个商人的时候,他刚刚躲过旁人的追杀,还心有余悸。而李泰平当时认罪赴死都十分顺利,所以我基本上已经确定,这一切都是他人设计安排好的。” 宛如利剑破冰,裂缝在冰面上蜿蜒,青栀也感觉到心中的裂痛,“因此父亲的死,根本就和康国有脱不开的关系,这并不是一宗简单的谋杀大臣的案子,甚至有可能涉及国与国之间的对抗。” “正是如此。” 青栀忍不住问:“那你与皇上说了吗?” 慕怀风讳莫如深地看了看青栀,“说了,十二月初三说的。” 青栀心里好似破了个洞,有刻骨寒冷的风从其间呼啸而过,卫景昭是当真不想见她了吧,明明这件事和她的关系这么大,却连告知一声也不愿意。 她勉强笑一笑,“我父亲的事,当真麻烦了你这么尽心地去查,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谢你。” 慕怀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栀妹妹,正事说完了,我想问一问你,你与我疏离,是为了恪守宫规礼节,还是,你的心里已经彻底没有我了。” 经历了不少世事,少年人的脸庞也已经染上了岁月的风霜,曾经似阳光似朗月的面容亦有些棱角了。他的眼睛里有些惶恐,让青栀明白,他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但是没有多想,青栀已经开口:“怀风哥哥,不论你心里怎么想我,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说实话。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因为一些事情,我以为你与芷郡主情投意合,再者皇上曾经待我也很好,我这颗心,便从你身上,全然移到了皇上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不负 慕怀风的嘴唇微颤,虽然体味到了锐不可当的伤心,但他还是想把所有的话都听完。 “皇上身边女子无数,按照我先前的想法,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良配?但有些事就是这样奇怪。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牵挂着你的一举一动,不再因为你娶妻生子而寂寥惆怅,转而去关心皇上又宠幸了谁,又给了谁一记特别的眼神。”青栀轻轻笑了笑,“其实这样很好不是吗?每个人生在这个世上,都有不同的路要走,有缘无分就是有缘无分,我们之间的那根红线,早都已经断了,如果执着于此,只能害人害己。” 慕怀风看着风中的那个愈见瘦弱的女子,低声道:“其实我也有些猜到了,只不过听说你被禁足,以为你会有所变化,总要问问你,这儿才能踏实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腔,那之下有一颗跳跃火热的心脏,“栀妹妹,你的这些话,这些道理,我都明白,但是我想,自己大概是着了你的魔了。你不再喜欢我,没关系,这天下只要有我慕怀风能为你做到事,你尽管交给我,这是我对你的许诺,永不更改。” 青栀婉约一笑,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你这话恐怕要去对芷郡主说才好。” 慕怀风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把自己心中所想一气儿说了出来,“对芷吟,我亏欠的自然要用后半生去弥补。我不瞒你,我曾经很想努力爱上她,与她白头偕老,不过我们之间也经历了一些事,或许是她错了,或许是我错了。总之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实在有些难。不如暂且负尽天下人,唯不负你。” 暂且负尽天下人,唯不负你。 曾经演武场归来的唇红齿白的少年,竟然也有成长至这般豪气的一天。 青栀自然是感动的,何况她与他的分别,并不是因为有旁人插足,也不是因为生了什么龃龉,完全是不可阻挡的外力。但她不能再与他接近了,若是给了希望,将来更加说不清楚。 “栀妹妹,你想从这里出去吗?”慕怀风见她不说话,只有郑重地问。 青栀颔首,“我不想骗你,我很想出去,因为启安还在外面,而我也想和皇上说清楚,那些龌蹉事情,没有一件是我做的。只不过在这里的日子其实也很好,安静简单,每天抄抄佛经还能修身养性。而且这件事与你无关……” 慕怀风简单利落地打断了她,“你既然想出去,我就会努力想各种法子,洗清你身上的冤屈。这些都是我主动为你做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青栀默然了半晌,最终才说:“这样的恩情,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你。” 怀风摇了摇头,“算着时辰我该走了,之后恐怕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你记住我说的话。天冷了,赶紧回去,别回头病倒了。” 说罢,还不等青栀与他道别,慕怀风便利落地纵身越过出云阁的后墙,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四下里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任何人来过。 可是换过衣裳回到席中的慕怀风就不那么好解释了,先是几个同僚围住他,笑道:“跑去哪了,才要找你喝酒,你小子不会是为了躲开咱们,到哪个墙根子底下呆了半天吧?” 慕怀风捂着肚子,把放在的心痛都凝在脸上的一抹苦笑中,“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疼的要命,一个劲儿想出恭。” 事关身体,怀风的神情又不像作伪,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刚好卫芷吟正往这边走,同僚安慰几句也就散了。 面对妻子,慕怀风仍是这一番说辞。 可他们之间早都没有任何信任了,卫芷吟的眼中飘上疑云,“腹痛?刚入席的时候还见你好好的,怎么忽然出事?何况我们吃的一样都是御膳房做出来的东西。”她的眼神在怀风的身上上下打量,“你不会是去见谁了吧。” 慕怀风不意她猜的这样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董采女被禁足那么久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还是不被准许入席?” 说起董玉棠,便要说到关于朱砂的那件事,卫芷吟想起慕怀风当初放的狠话,咬了咬牙,不再多问,转头又去寻别人说话了。 而这次宫宴,选出了四个官家女儿,经过宫中教养姑姑的教导训练,从元月二十开始,便陆陆续续入了宫。 刑部尚书之女高春梅位份最高,直接被封了正四品容华,赐封号“慎”,居住在永安宫的一个轩阁里,算是雅昭仪的宫中人。柳亦容风头最盛,却屈居高春梅之后,被封为从四品之一的德仪。 彼时积雨榭已经修缮一新,白初微又深知此人不一般,便把她单独安排到了那里。 另外还有姚大人、云大人家的闺女,一个被安排到甘泉宫,一个被安排到锦绣宫。 现在没了皇后,晨昏定省自然也没有了,但是如同卢盈真位列皇贵妃时的模样,白初微也有了要求阖宫觐见的权力。 这一天已是一月下旬,因为新人们的到来,白初微知道好些人早都够着脖子想接触接触,便在头一天传话给了六宫,说第二天清晨让大家聚于锦绣宫。 月华殿里阳光普照,按照位份,宋采禾对面坐着何雨深,旁边坐着裴婉修,斜对面则是唐思宛。这会儿,这位公主正打量着手腕上那个碧绿的镯子。 宋采禾为着启和深得皇上喜欢,又搬倒了傅青栀,这些时候都是春风得意,看见唐思宛如此,就笑了笑,夸赞道:“本宫瞧着安嫔这玉镯的成色甚好,想来皇上把压箱底儿的东西都赏给你了。” 皇上虽然在禁足青栀后冷落了一阵子后宫,进入一月以来,还是翻了几次牌子,其中以唐思宛最多。她见宋采禾有意与她说话,客气地奉承:“再好的东西,到了娘娘那儿,也就一般了,谁不知道前两天皇上还赏了启和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听闻那砚台是有名的‘歙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新人 宋采禾不禁有些骄傲,但面上还是一副谦虚的模样,“是,听说是什么古犀罗纹,本宫也不懂,只晓得看起来纹理细密,应该是不错的。” 唐思宛“啧”了两声,“歙砚可是名满天下的名砚,连臣妾这个康国人都知道。除此之外,墨也是上好徽墨,研磨生香。由此可见皇上对启和的盼望了。” 宋采禾掩口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妹妹的耳朵。不过启和这孩子,确实是争气。” 白初微从内殿出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些话。 她冷冷地笑了笑,扶着红昙的手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以宋采禾为首,所有人都起身请安。 “诸位妹妹平身吧,本宫今天叫你们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为着有几位新妹妹入宫,大家相互间认识认识。” 因早在宫宴上,大家便都知道会有新人来,且都远远见过大致模样,所以并不惊讶。只是到底不知道她们几人秉性如何,可借此机会看看。 以高春梅为首,在月华殿外等候的四人得到了传唤,陆续进殿。 首领太监石颂按照位份一个个介绍下去,“慎容华、柳婉仪、姚德仪、云选侍按照规矩,向各位娘娘请安。” 本来这四人中,柳亦容是最得太后喜欢,容貌也最惊人的,这会子地位却处在高春梅之下。但她十分泰然自若,跟着规规矩矩地行礼。 等到礼毕,白初微和气地说:“虽说你们都有简单介绍过自己,那天晚上的闺秀毕竟太多了,就连本宫都已经没法对号入座。不若你们再说一说自己的闺名,讲一讲自己会些什么喜欢什么,这样一家人才好相处。” 贵妃娘娘发了话,慎容华高春梅便起了个头。她还是那一副有些木讷,有些懦弱的样子,“嫔妾闺名‘春梅’,不比诸位姐姐妹妹还有娘娘们多才多艺,平常只会做针线女红打发时间。”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她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又福了福身,表示自己已经讲完。 这样的人,压根就没谁想去为难她,白初微点点头,容许她归位。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聚到了柳婉仪身上。 柳亦容出列,娇喉清丽,“嫔妾闺名亦容,同慎姐姐一样,各项才艺都与诸位娘娘相差甚远,平日里就好读书,若是哪位姐姐妹妹在诗词歌赋上颇有造诣,请指点指点嫔妾。” 说罢,她展颜一笑,有那样的容貌撑着,这一笑自然如三春之柳,新叶绽放。 白初微也对她颇感兴趣。当初宫宴上,此人被太后安排,坐在自己身边。因为相隔太近,所以白初微便看了出来,其实她原本的长相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神似傅青栀,只不过妆容和衣着,都在往傅青栀那边靠,所以骤然一见,五分相似都变作了九分。 如果只是无意间的喜好,也就罢了;如果是刻意为之,这份心机,可不仅仅冲着一个“婉仪”而来。 唐思宛是最不喜欢柳亦容的,毕竟先前的恩宠就被青栀压了一头,好不容易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之下,那人被打发去出云阁了,又来了个酷似的。 按照她的想法,青栀得宠不过是因为那张脸,所以这个柳亦容,应该也是皇上喜欢的那一类,以后必然也会得宠。 随意整了整衣袖,看似漫不经心地道:“看到柳婉仪,本宫总能想起瑾嫔。” 宫里聚会时,已经很少提及青栀,毕竟她身上沾了纯孝皇后的性命,也为皇上所不能忍,唐思宛忽然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冷场。 反是柳亦容这样的新人,一派天真地打破僵局,“嫔妾好奇,方才石公公似乎不曾引见,不知哪位是瑾嫔娘娘?安嫔娘娘此言,又是因何而出呢?” 唐思宛笑着说:“因为你们二人长得很像。瑾嫔当初也是盛宠,恐怕皇上的库房都要被她搬空了,只不过如今犯了事,为皇上所不喜,所以你伺候皇上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可不能因为这张脸而惹得皇上不高兴。” 她一派温婉大方,毫无心机似的把所有话都拿到台面上来说,仿佛是真的对新人十足关心,其实暗中早已做好了一则铺垫——柳亦容若是得宠,便是因为借了青栀的势;若是不得宠,便是受青栀的拖累。 不管怎么样,柳亦容从这么一句话开始,便永远逃不出“傅青栀”这三个字带来的阴影。 “原来如此,既然犯了事,嫔妾也不好多问。至于娘娘的好意,嫔妾也记在心里了。”亦容却笑了笑,似乎不曾听出任何言外之意。 唐思宛轻轻饮了口茶,不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是姚德仪。这个姑娘生了一张圆脸,睫毛很长,一双眼扑闪扑闪仿佛会说话,身上着的也是粉嫩的装束,虽然容貌不及柳亦容,活泼伶俐与她也是各有千秋。 “嫔妾的闺名是‘采雁’二字,愿几位娘娘金安。娘娘们气质高贵,真是让嫔妾仰望不已。” 看来不仅生得甜美,小嘴儿也是甜的。 只听她接着道:“嫔妾最会画画儿,若是各位娘娘不嫌弃,嫔妾可以为娘娘们画些画像。” 白初微点了点头,指着何雨深说:“雅昭仪是宫中有名的才女,画画也是一流,若是得闲了,你可以向她讨教一二。” 姚采雁惊喜地福身,“若是娘娘愿指点嫔妾一二,那可真是嫔妾的福气了。” 何雨深却一直淡淡的,仿佛提不起什么兴趣,“是柔贵妃娘娘谬赞了。” 最后站出来的,是位份最低的云选侍。 她容颜似雪,肤色极其白皙,衬着一双眼如同点漆,明亮无俦,虽然不比柳亦容那般美如冠玉,却好似冰雪美人,有种脱尘绝俗的飘飘欲仙之态。 白初微对这个人是有些印象的,当先赞了一句,“那天烛光微渺,没法子细看,不曾想云选侍生得这般有风骨。” 谁知这姑娘脾性如外貌,当着太后的时候还有几分收敛,这会子她以恢复常性,脸上并没有因为贵妃的夸奖而露出丝毫高兴,规规矩矩行下礼去,声若寒秋,“嫔妾云彤,见过几位娘娘。” 之后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白初微淡淡一笑,她身处高位,自然不会计较。 裴婉修对这样的傲气不免有些嗤之以鼻,“云选侍,你仿佛还没介绍自己。” 云彤不卑不亢,“嫔妾所有事都平平,只有诗书读得多些,但柳婉仪已经珠玉在前,因此嫔妾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裴婉修瞪了她一眼,小声和身边的宋采禾说:“没什么本事,也不知有什么好傲的。” 虽是小声,其实周围的人都听得到。 白初微也不说什么,毕竟这个云彤字字锋锐,确实让人不大舒服。后宫里何雨深也是性子高傲的人,曾经还深得圣眷,也只是会与和她过不去的人针锋相对,不像云彤这般,每句话都像旁人欠了她银子。 本来裴婉修和宋采禾叨咕两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一般来说上位者都要端着身份,也不会初次相见就百般计较,偏生这个云彤非要再搭一句,“嫔妾不是傲,是从来说话就这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婉昭仪娘娘若是看不惯,嫔妾往后在娘娘面前尽量缄口不言。” 裴婉修当即就气着了,这话的语气也太不尊重自己了,可是真要计较起来,她也不曾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好把问题往白初微那里扔,“你一个小小的选侍,怎么和本宫说话的?柔贵妃娘娘,这事你该不该好好管管?” 白初微平淡地开口,“这件事上,婉昭仪是没错的,本宫自然会管。但是认真听下来,云选侍也没说错什么,不过语气遣词听起来实在不舒心。咱们后宫里都是一家人,难不成云选侍对待家中姐姐妹妹,也是如此说话吗?” 云彤冷冷地回了句:“回贵妃娘娘的话,嫔妾是家中独女,也没有兄弟。” 白初微哭笑不得,本来是给她个台阶下认个错也就罢了,可这人也忒实心眼了,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云选侍该慢慢学着,如何温和地与旁人说话,且你是本宫宫里的人,得罪了本宫倒也罢了,要是哪天无意间得罪了其他主位娘娘,说你没有教养,本宫还要帮你处理这样的麻烦,这便不大能说得过去罢。” 这话说得有点重,云彤咬了咬唇,敛襟万福,“是,嫔妾受教了。” 白初微很公道地解决了这件事,裴婉修的心里舒畅了许多,也不再闹腾什么。要知道当初卢盈真在位之时,倘若遇上这种矛盾,那是绝不会表明自己的态度的,以至于后宫有段时间乌烟瘴气,只要得宠,就敢逾越对高位妃嫔不敬。 之后白初微又交代了一些事,也就让大家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云彤经过西配殿,忽然驻足不前,问身边的宫女道:“听闻之前那位盛宠的瑾嫔,就是住在这里?” 宫女名叫白薇,正愁着自己这位主子很难伺候,听见问话,赶紧回答:“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真相 云彤紧接着就问:“她犯了什么事?” 白薇吓了一跳,别人对于宫闱密事都避之不及,谁知这位小主上来就问。 “奴婢,奴婢也不是很清楚,皇上不让人多说那件事,可能与纯孝皇后有关吧。” 云彤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柳亦容生得那样品貌,一定会是四个人中最得宠的,而云彤生性桀骜,根本就不该入宫,皇上想必也最不喜她。谁知在卫景昭将每个人的牌子都翻了一遍之后,渐渐斩头露角的,居然是云彤。 按照大顺后宫的规矩,侍寝后本该晋封,但是这次进宫的几位官家女儿除了云彤位份都不低,于是便只有她往上升了一位,成了从六品的才人。 虽然除了柔贵妃,其余人翻不到彤史,但是打听每晚谁侍寝还是可以的,很快就有人算出来整个二月,云彤竟然被翻了十三次牌子,几乎等于霸占皇上半个月。 这是怎样的宠爱啊,连当初何雨深傅青栀,都不曾达到过这种盛况。 这一晚,在很多人咬碎银牙独守空床的情况下,云彤又毫无悬念地被翻了牌子。 赵和在猗兰殿外守着,亲自把她迎进去,“小主可来了,皇上正等着您呢。” 云彤一向瞧不起太监,对赵和的态度也不甚好,当下只是轻轻“嗯”了声,便往里走。 赵和不在意,帮着把门关上,可身边的小相子却有些抱不平,嘀咕说:“师傅这样的地位身份,连柔贵妃娘娘对您都客客气气的,这位不过是个小小的才人,却……” 赵和面色不变,是当真无所谓,“你只知云才人如今很得宠,所以目中无人,却不知道她是因何得宠的,若是你知道,也不会这态度计较了。” 小相子舔着脸笑嘻嘻地道:“师傅,才人为什么得宠,你教给徒儿知道知道。” 赵和淡淡一笑,“四个小主里,她最安静。” 小相子愣了愣,“安静?只是因为‘安静’?” “对啊,咱们这位皇上啊,这段时间心里乱着呢,只有这种不爱说话的人陪在身边,既能给太后她老人家一个交代,又不会让自己更加心烦。” 小相子犹疑了一下,小声问:“还是为了瑾嫔娘娘?” 赵和却不再往下说了,讳莫如深的样子。 本来日子就这么平稳地过下去,后宫在白初微的手里,也比卢盈真治理时更加安稳。谁知三月一开头,朝中就出了一件大事,此事不仅牵扯到朝中重臣,还把后宫里的一位主位娘娘拖下了水。 起因是慕怀风在关注傅青栩案子的同时,对傅崇年的死因也穷追不舍,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给他刨根问底地扒拉出这两件事的真相。 原来傅崇年的死,和康国的一个叫闻人甫的总兵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须知康国虽然一应的官制宫制都是学习大顺,却远远不如大顺那么规矩和健全,正二品的总兵在朝廷里能数出十来个,且人人手下都带着兵,所以如何壮大自己的部队和权力,便成了这些总兵该考虑的事情。 招兵买马,前提是要有钱,这个闻人甫本来只是总兵里最普通的那个,最近却异军突起,实力一跃至第三,就是这一点,引起了慕怀风的注意。 只要做过的事,多少都会留下一点痕迹,慕怀风顺着那个云南游商给的线索,派可靠的家臣一点点地摸到了当初指使他卖云里香的人。 果不其然,这人是闻人甫的一个幕僚。 事情到了这里,慕怀风当即就把相关的证据都交到卫景昭案前,卫景昭自然是龙颜大怒,当即任了慕怀风做为钦差,带两百兵士,去康国监督查案,并给康国皇帝下了最后通牒,让他把一切的事情查清楚,必须给大顺一个交代。 有慕怀风带着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康国又要依附大顺,没人敢在这事上作假。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查来查去,竟然查出闻人甫与后宫妃嫔私通,私通的对象,居然就是思宛公主的生母,那个传闻中备受宠爱的贵妃。 本来只是查别国大臣的死因,没想到查出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这一下康国皇帝也龙颜大怒了。 颇受宠的贵妃娘娘一条白绫直接被赐死,闻人甫也好不到哪儿去,在他们皇帝的授意下斩断手脚,被做成了人彘,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至于傅青栩的“叛国通敌案”,慕怀风趁着身在康国,也进行了探察,虽然没查出什么可以证明他完全清白的证据,却找到一个很要紧的消息——康国的前任工部尚书,正是以贵妃为首一党的政敌。 再不拖延,慕怀风把事情经过整理后分写成两份奏折,八百里加急发回京城,自己也启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这一日风和柳绿,黄莺儿在枝头唱着欢快的调子。乾明宫勤政殿内,被宣召而来的唐思宛满心欢喜。她知道妃嫔不能随意进到这里,卫景昭也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段让她入过乾明宫,不免动着心思不断猜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或许是皇帝想要红袖添香? 光是这么猜着,唐思宛的脸上已经露出难以抑制的微笑。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勤政殿的大门被推开,有阳光斜照进来,照出男人的轮廓。卫景昭就像她心目中的神,大步地走进来。 唐思宛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了手。 然而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卫景昭从她身旁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唐思宛保养得当如同凝脂的手在半空浮了一瞬,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像往常一样叠在腰间,小心温柔地屈膝:“臣妾参见皇上。” 卫景昭坐在桌案前,随手捡起来一份奏折批阅,并没有让她起身。 唐思宛觉得有些不对劲,皇上从来不曾这样对她,何况在傅青栀禁足后,自己在皇上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了,这些时候云彤得宠,她也并没有去为难,还能有什么事惹得皇上不高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责问 唐思宛毕竟是个公主,行礼行得久了根本站不住,她转了转眼睛,小心翼翼地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卫景昭身后,纤长的十指搭在卫景昭的肩上,缓缓地揉捏着,力度恰到好处,“皇上召臣妾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那些大臣让皇上不开心了?” 卫景昭没有搭理她,那声音混入虚空里,因为毫无回应,让空气都有些尴尬。 不紧不慢地,卫景昭看完了手中的奏折,拿朱笔批了红,才慢慢地道:“朕方才有让你起身么?” 唐思宛心中一慌,赶紧退至一旁,说道:“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以为皇上有不开心的事,想要开解皇上,一时心急所以失了礼数。” 她微微抬眼,里面有轻柔的泪意,仿佛林中受惊的小鸟。她很清楚地知道,这样情形下的自己,是最最惹人怜爱的。 然而眼前男人的面上却浮上一层若有若无的讥笑,“罢了,你失了礼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朕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你计较。” 唐思宛心中一惊,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因何而惹得卫景昭不开心,只能越发可怜地说:“皇上,臣妾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若是有不合皇上意的地方,皇上给臣妾指出来好不好?皇上教了臣妾,臣妾才不会再犯呢。” “你有个那样的母妃,怎么可能不会再犯。”卫景昭的眼里有沉寂的怒火,因为先前已经发作过,如今处在氤氲之后,更为可怕,他把慕怀风呈上来的那本折子择出详写证据的那一面,置到唐思宛的面前,“你好好瞧瞧,你的母妃都干了些什么龌蹉事!” 唐思宛不敢迟疑,接过后把那一部分一口气读完,满目惊慌地抬头,“皇……皇上,这其中会不会别有内情!臣妾的母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卫景昭冷笑,“你问朕?如果不是慕怀风查了出来,朕还要被你们这对肮脏母女蒙在鼓里!你记恨瑾嫔,所以联合你的母妃里应外合做了这些事,朕没有说错吧!” 唐思宛“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辩解,“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母妃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臣妾来到大顺后,已经很久没有和母妃联系了。而且当初瑾嫔的父亲中毒身死,是因为大顺另一位官员李泰平下毒,臣妾纵然有那个本事收买康国的总兵,又怎么会有本事收买大顺的翰林学士呢?!” 卫景昭的眼睛蕴含着上位者的敏锐,他静静地看着唐思宛,似乎要把她看穿,“你没有本事收买一个堂堂的翰林学士,但是有人可以。如果朕没有记错,傅崇年中毒的前一段时间,你与纯孝皇后走得很近,常常出入衍庆宫。” 唐思宛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臣妾只不过觉得皇后娘娘十分可亲,而且臣妾来到大顺之后举目无亲,娘娘说臣妾可以唤她一声‘姐姐’,所以臣妾才会常去探望她。” 卫景昭瞥了她一眼,“你不认也没关系,朕已经派人去审问卢家的人,如果你不承认,之后证明了你也有参与,等待你的不会是禁足降位那么简单。” 唐思宛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 “朕再与你说说旁的事。”卫景昭见她依旧不肯承认,也不继续问,“傅青栩和你们的那个工部尚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是载在另一本奏折上的,唐思宛没有看到,一时之间不意已经查到了这件事上,极力掩饰住眼中的惊乱,“皇上在说什么,臣妾有些听不明白。” 卫景昭对眼前这个外族人从来没有付诸过任何信任,现在自然也全盘都是质疑,“听不明白?那朕提点提点你,前些时候康国的工部尚书被问斩,原因是与大顺的一个礼部官员勾结,贪污康国的款项,并蓄意挑起两国争端。据说问斩之前,工部尚书大呼冤枉,你的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不知道?” 回答不知道,实在有些太假了,咬了咬牙,唐思宛谨慎地说:“臣妾既来了大顺,嫁与皇上,便是这里的人,母族的事情,臣妾会知道一些,但是实在没有深入了解,也不如皇上这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景昭淡淡地道:“你倒是撇得干净。” 唐思宛委屈不已,“臣妾是真的不明白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母妃,已经被赐死了。”卫景昭忽然把这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罪名是与闻人甫私通。” 此时此刻对于唐思宛来说,她宁可此次来乾明宫是因为皇上不相信她,准备把她打入冷宫,也远远好过听到这样的消息! “皇上,您说什么?母……母妃她……?” 卫景昭冷冷地看着她惊慌失措流泪满面,“闻人甫的政敌正好是你们康国的前工部尚书,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巧了?你一向嫉妒瑾嫔比你得宠,三番两次为难,如今她的父亲因为闻人甫而去世,她的哥哥也在狱中。唐思宛,你们母女心机如斯,竟是想一石数鸟啊。” 唐思宛哀哀地看着他,“皇上, 臣妾真的不明白这些事,从臣妾入宫的第一天起,就深深地爱上了您。臣妾嫉妒瑾嫔,是因为她有您的爱护,而臣妾没有。臣妾的母妃做了那些事,都是在臣妾离开康国之后的了,与臣妾真的没有任何关系。皇上,您信臣妾好不好?都说‘日久见人心’,臣妾在您身边也呆了那么久,您想一想,臣妾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对您全心全意的啊!” 卫景昭却道:“你想要的太多了,远不止你口中说的这些。” 唐思宛连连摇头,“不,不,臣妾从小生在后宫里,见过勾心斗角,见过倾轧,父皇很多时候也只是把我的母妃拿出来当挡箭牌,臣妾一颗心都是冰冷的,直到见到了您,您就像臣妾生命里的一束阳光,除了您真心的喜欢,其他的臣妾什么也不想要。” 她说得情真意切,又做小伏低,把自己的脆弱全部展现在卫景昭的面前,卫景昭纵然在政事上杀伐决断,对女子一向留有余地,此刻不免有些犹豫了。 他静静地盯了她半晌,看见眼泪在姣好的皮肤上肆意纵横,终于道:“罢了,你先起来。” 唐思宛心中一喜,虽然失了母亲,但是只要自己能摘干净,就还有希望,听卫景昭这语气,似乎有些松口了。 自然,她的脸上还是哀戚不已,行动上仿佛不由自由地蹭到皇上身边,“臣妾不指望皇上立刻就信臣妾与这些事毫无干系,但是臣妾的母妃害死了瑾嫔的父亲,臣妾该当去给她道歉,这是臣妾的诚心。” 卫景昭还未说话,赵和忽然疾步进来,行过礼后道:“皇上,卢家那边有消息了。” 卫景昭有些意外,“这么快?” 赵和干笑着说:“卢大人本来喊冤,但大理寺卿赵宏瀚赵大人审案是把好手,卢大人养尊处优惯了,根本受不住一点刑,很快就招了。” 赵和故意没说的是,其实赵宏瀚是在卢大人面前给他的儿子上刑,为人父母,那里舍得孩子遭这份罪,因此很快,真相就被挖了出来。 只是爱子心切是一则,另一则卢大人也懂得已故女儿为自己的门楣带来多大的荣耀,便毫不犹豫地把罪状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因着和纯孝皇后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怎么也算不到唐思宛身上。 卫景昭快速阅览完罪状,面对唐思宛时,脸色终于缓和了好些。 唐思宛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若是没猜错,这一关她算是过去了。 卫景昭淡淡地说:“因为这些证据一环扣着一环,且全都和你有牵扯,朕不得不多想。” 唐思宛的脸上露出几分委屈,但口中说的却是:“皇上打臣妾骂臣妾都好,但哪天要是不理臣妾,臣妾就什么都没有了。” 又来了,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卫景昭有些头疼地忆起,青栀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念及这个女子,他的脸色冷了几分,唐思宛还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听皇上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至亲害死了人,且傅崇年曾经颇得朕的重用,被内外勾结的小人害至不能善终,朕绝不会善罢甘休,纵使可以看在纯孝皇后的面子上不太牵连卢家其他人,对于康国,朕便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身为康国的公主,去出云阁给瑾嫔致歉之后,这些日子便不要外出,在屋中好好思过。” 唐思宛反而怔了怔,先前说“道歉”之类的话,只是顺口那么一提,没想到卫景昭真的挂在了心上,只好找了个理由,“皇上,臣妾很想去看看瑾嫔,只是太后下令禁足,又让她潜心抄经,臣妾去了会不会打搅到她?门前的侍卫,怕是也不能轻易让臣妾进去吧。” 卫景昭喊了声“赵和”,赵和赶紧应了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致歉 “朕令你现在就带着安嫔去出云阁,把一应事情说清楚。因为瑾嫔身体不好,朕让她休养,并不是说旁人不可去探望,只是不可频繁,听明白了?” 赵和犹记皇上得知怡芳和孟才人先后去看望瑾嫔后脸上浮现的不悦,如今这态度的转变实在有些快,让人瞠目结舌。 不过想明白后,赵和叹了口气,若是瑾嫔知道皇上这样的转变是建立在自己父亲的性命上,想来也是宁可不要吧。 唐思宛委委屈屈地行礼,也不管赵和在旁边,那一抹蕴含着幽怨与爱恋的眼神媚人已极,“那么臣妾这就走了,这些时候,臣妾不方便出门,皇上心里若是还记挂着臣妾,多来来长福宫,臣妾会尽心尽力地服侍您。” 卫景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没有听懂任何言外之意,“去罢。” 这会子青栀刚抄完了今天的佛经,正捧了卷书读着。卫景昭虽然将她禁足在这里,想要什么,还是能通过门口的侍卫索取,因为这一点,青栀已觉得心满意足。 忽然,梳月沉着一张脸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小姐,有客来了。” 青栀有些好奇地抬头,“有客来?是皇上同意了的?” 话音刚落,唐思宛梨花带雨地莲步轻移,走到青栀的面前,拿帕子沾着眼睛,“瑾嫔姐姐,我过来与你道歉。” 青栀迷瞪了一会儿,弄清楚面前的这个哀怨可怜的女子,正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唐思宛后,心里着实有些惊吓,“安嫔这是什么意思,进门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 赵和随后进来,打个千儿道:“见过瑾嫔娘娘,奴才是奉圣命带安嫔娘娘过来,皇上说了,有些事情真相娘娘应该知悉,也说往后可以允许旁人进来探望您,只是不能常来。” 与唐思宛有关,就是与康国有关,而这件事很大,还能让皇上做些让步……青栀的心冷下去,再看向唐思宛时,眼神里似有利剑,“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你就直接说了吧,只是能不能原谅你,我自己并不确定。” 唐思宛正哭得绵延不绝,泪水打湿了整个帕子,听了这话着实梗了一梗,又抽泣了两声才说:“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父亲的死,竟是因我母妃而起。原是康国的总兵闻人甫为了讨好我的母妃,听闻我在宫中一直不算很得宠爱,以为是你的缘故,便挑唆了人把云里香卖过来,连同李泰平一起害死了傅崇年傅大人!” 饶是傅崇年已经过世了那么久,青栀听到这样的话,仍旧心痛到无以复加,一字一顿地问:“所以我父亲究竟是如何被下毒的?!” 唐思宛眨眨眼,仿佛无辜而又天真的少女,“这个我却也不知道了。” 倒是赵和说:“回瑾嫔娘娘的话,据查证,应该是纯孝皇后的母家指使李泰平给傅大人下毒,那晚云里香被单独涂到了傅大人的碗筷之上,之后被店家清洗干净,因此之前不曾查出来。” 青栀冷笑,“好恶毒的心思,好厉害的手段。”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听说那云里香吃后,整个人会痛苦不已,胸闷无匹,恨不能直接死去。”面对青栀,唐思宛抖动着身体啜泣着,脸上却绽放出诡异而又幸灾乐祸的笑容,言语间也尽往人心上刺,“傅大人死得惨呐,他撑了那么多天,都是在毫无希望的折磨中,阎罗殿里的惩罚也不过如此吧。想着大人想喊喊不出,想死死不了的样子,我当真是好心痛啊!” 因为梳月和赵和都站在唐思宛身后,所以那样可怖的神情,只有青栀看得到。 “啪!” 清脆的一声响,把所有的呜咽全部打断了,连赵和都惊异地抬起了头。唐思宛一只手捂着脸,不可置信地道:“瑾嫔?!” 青栀理了理衣襟,微微昂着下巴,“这一巴掌是打在你母妃脸上,唐思宛,你不冤。” 唐思宛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有滔天的恨意从她的眼中一闪而过,但她紧接着屈膝福身,保持着这个姿势道:“是,是我母妃的不是,姐姐你没处发这个火,发到我身上,是理所应当的。” 赵和这时候赶紧又说了句:“启奏瑾嫔娘娘,令兄傅大人的事也查的差不多了,现在只缺伪造书信的人证。” 青栀灼灼的目光燃在唐思宛的身上,“既然是伪造书信,说明我的兄长没有叛国。别告诉我此事与安嫔的母妃也有关系。” 唐思宛保持着请罪的姿势,因为赵和在,她根本躲不过去,只能咬着牙说:“确实有关。与傅大人传信的工部尚书,是总兵闻人甫的政敌,皇上怀疑,闻人甫为了扳倒此人,便和纯孝皇后的母家里应外合。” 赵和又补充了一句,“大多数的事都是闻人甫做的。” 青栀相信这句话,毕竟那时候自己已经进了出云阁,看起来毫无翻身的可能,卢家没必要再铤而走险非要置自己于更深的绝境不可。 “安嫔,皇上虽然相信你与这些事都没有任何关系,但很遗憾,我不信。”青栀的气势在那一瞬间显露无疑,“不论这些事皇上如何定案,从今往后,我与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唐思宛似乎十分委屈的样子,缓缓地起身后,丹唇轻启,方要说话,青栀拂袖转身,“梳月,送客。以后此人胆敢再踏入出云阁一步,你直接拿扫把将她赶出去。” 梳月听闻这话,早已迫不及待,当即打开了大门,“请安嫔娘娘立刻就走。” 唐思宛受了这番委屈,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心疼自己,一双美目盈着将掉不掉的泪珠,走出了出云阁。 而赵和的面色却一直如常,眼下也是客客气气地告退,青栀温和了语气,“多谢赵公公一直以来对本宫私下的照顾,本宫自然不会往外说,但若有机会,一定报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从军 赵和敛眉顺眼,“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还请主子不要客气,奴才这就回乾明宫复命了。” 自然,在乾明宫中,赵和没有任何隐瞒,把所有的事情都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卫景昭。 卫景昭听到青栀打了唐思宛一耳光,不仅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在眼眸里浮出几分赞赏,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语气平静,“就这样吧。你把朕的旨意传达下去。” 卢家家主判秋后斩立决,而伪造书信的是一个被贬谪过的翰林学士,也以陷害朝中大臣的罪名收监问斩。 随着卢家的没落,傅青栩终于出狱,快半年的时间,一身污秽须发乱长的他见到湛蓝天空白云悠悠,微风拂面,真正是恍若隔世。 母亲和妻子早已等在家门口,见到之后,青栩问了句是否都好,得到“都好”的答案后,便问:“妹妹呢?禁足解了吗?”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叶氏的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落。 傅青栩已经明白了,搀着母亲往府中走,相较于之前的意气风发,如今已是沉稳许多,“阿娘放心,儿子已经不打算回礼部了。” 叶氏闻言惊道:“那是旁人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将你举荐去补了缺,眼下你说不回就不回,对得起你爹的在天之灵吗!” 可傅青栩心中的想法已经成熟,目光坚定,见到母亲这般,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解释道:“阿娘,你听我说,如果我依旧呆在礼部,做着那样一份平淡无奇的事儿,受到了污蔑也只有怀风在外面帮我奔走,将来妹妹有事,还是得要靠慕家的人帮忙打点。”他沉稳地点出现状,“且不说妹妹在那后宫里,最是要看人眼色的地方,没有强大的母家做后盾是什么样的,单说大姐嫁去慕家,如是我们一直拖慕家的后腿,大姐虽有夫君疼爱,也不见得能好过。” 手心手背都是肉,涉及孩子,叶氏慌乱中带着几分清明,“那你和为娘说,你不回礼部,想要去哪里?” 傅青栩的话掷地有声,“儿子准备参军,只有真刀实枪地练出来,才不会有人质疑儿子的能力。何况有个带军功的母家,妹妹也不必那么做小伏低。” 叶氏捂着心口说道:“你不想借着你爹的余荫在朝中立足,这没错,但一定要去做参军那么危险的事情吗?” “阿娘觉得,儿子老老实实做文官,就不危险吗?今次如果不是慕怀风帮儿子四处奔走探察,儿子恐怕就要和卢家的那位掉个个儿,被判处秋后斩立决了,还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家人。” 叶氏看了看青栩,又看了看月纹,长叹一口气,“为娘无话可说。可你媳妇为你生儿育女,以后还要为你担惊受怕,你也要体谅体谅她,若是她不同意,为娘也绝不会同意。” 张月纹不等青栩来问她,便轻轻地说了句,“到了今天,傅府的门楣只有夫君能撑得起来,阿娘,让他去吧。” 傅青栩一直很喜欢这个妻子,眼下更是激动万分地牵住她的手,眼里全是绵绵情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说来也巧,就在傅青栩下定了参军的决心后,北方纳喇国在平嘉十五年四月初四这天,再度大举进犯大顺。 因为闻人甫的事,卫景昭在解决了卢家的同时要求康国加贡,康国不甚愿意,一直打着太极,和大顺派去的使臣拖延时间。卫景昭多番下诏催促,使得两国的关系一下变得紧张。大概纳喇国就是寻到了这么一个契机,所以才有恃无恐地让自己的铁骑又踏上了大顺的国土。 这一次来势汹汹,比先前几次入侵更甚,大顺便加大了几分征兵的力度。 傅青栩是作为中军的一名普通将士跟随大军出征的,带兵的是朝中一名老将,名叫史天工,论起作战,他虽然不如慕敛那般善用奇兵,巧夺胜利,却十分稳扎稳打,沉静干练。 临走前,卫景昭把他叫到宫中嘱咐了一番。除了表明对胜仗的渴求,卫景昭还道:“傅太师的独子也在你的军中,他虽然有舞刀弄枪的本事,上了战场却也不知如何,太师对我朝有功,如今只剩这么个独苗,刀剑无眼,你多多照看一下。” 史天工带兵严谨,本来从不带这种新入伍的士兵,但如今康国关系恶化,必须要留一部分训练有素的军队固守京城,所以只能吸纳了一部分新入伍的,听到卫景昭的话,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认真回答,“是,臣自当注意。” 而自从卫景昭对出云阁放宽了些,每个月何雨深孟念云她们都会过来看她一次,青栀也很快知道了哥哥上战场的事。 “这也是哥哥的理想。”半晌,她只有这么一句话。 都知道是因为担心,何雨深也不好劝慰,只道:“我要是有这么个肯挣军功的兄弟,真真是高兴都来不及,可惜何家的人各个不争气。” 青栀一笑,“姐姐争气就够了啊。” 何雨深对这话嗤之以鼻,“可惜了,我也不争气,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说起孩子,何雨深跟着就问了句,“自皇上松了口,梦函有没有带启安来看看你?” 青栀的神色有些黯然,“没有,不知是不是太忙了。” “是挺忙的,我每次去闻香阁,都看到梦函寸步不离地守着启安,那份儿紧张,简直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上心,连茶都忘记给我上了。你也知道,贺梦函没有生过孩子,想来也怕把启安带得不好,将来没法和你交代。” 青栀颔首:“交给梦函,我倒是很放心。又听你这样说,我当真庆幸当时的情形下做了这个决定。” “再同你说个趣事,自从启安抱过去,梦函已经好几次推了皇上的绿头牌。”何雨深拿帕子掩着口笑,她倒不介意青栀没把孩子给她抚养,毕竟知道太后是不会乐意的,“虽然这几个月也就两三次,但每次都说‘带孩子所以没空’,也真是太……” 太怎么,何雨深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汇,但青栀已经十分感念,“为了我的孩子,她连恩宠都不要了,也不知以后我该怎样报答她。” “只要启安孝敬她,比什么报答都管用。”何雨深点出一条明路。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离开前何雨深问了句:“那些事情,可都办好了?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青栀微笑地回答:“办得差不多了,放心。而且为免旁人又说你是为了何大人的事才与我同流合污,这些事你就别掺和了。” 何雨深也知道自己当真插手了反而授人话柄,便半开玩笑地道:“得,好心当做驴肝肺,我可不管你了,哪怕你求我。”说罢扬长而去。 青栀自然是一直在想法子从出云阁里出去,但是她要的不仅仅是出去,还要寻一个极好的契机,一击即中。 随着千里莺啼,梅雨时节渐渐地来了,连着几天的雨把整个禁城下得清爽而干净。 伴随着这样的好天气,锦绣宫里传出来一则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说的是一直颇为得宠的云彤,已经怀孕一月有余。 因为没有刻意隐瞒,这消息很快地散播开来,许多人都惊讶地在私底下讨论,“这锦绣宫果然是块福地啊,之前瑾嫔也是住在这里,得了皇上的宠爱,诞下五皇子。如今又来了一位,似乎走的也是瑾嫔的路。” 因着云彤性子高傲,高位的妃嫔不想自降身价去讨好她,低位的妃嫔自觉高攀不起,所以即便有这样天大的喜事,她的住所也并没有热闹起来,只是一起进宫的其他三人过来瞧了瞧。 高春梅性子木讷,在几个人中是最不得宠的,好在她不敢争,也不敢去计较什么,只是羡慕地看着云彤的肚子,小声说:“妹妹当真是有福的人,我听宫人们说,少有妃嫔进宫这么短时间就有身子的。” 云彤淡淡一笑,一副懒怠搭理的样子,随口答道:“姐姐以后也会有的。” 柳亦容也是一笑,“按照规矩,才人该晋封为正六品贵人了吧?” 云彤道:“大概是吧。” “噢,那么等才人生子,便要成为从五品的德仪或者德媛,当真是恭喜啊。”柳亦容十分真心的模样。 云彤的脸色却不如刚才那样好看了,从五品虽然在这后宫里已经不低,但是和正三品的嫔还是差了不少,既然不能成为主位娘娘,就没法子把孩子养在膝边。 不过她很自信,觉得凭借自己的本事,肯定能求得卫景昭的恩典,当下便转移了话题,只是说:“如此我就提前受了婉仪的‘恭喜’。” 柳亦容含笑不言。 当天下午,皇上批完奏折后亲自过来看云彤,自然也带来晋封的口谕,云彤接了旨,才说了没两句话,便极是认真地道:“皇上,嫔妾想自己养这个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逾矩 卫景昭皱了皱眉,“你的位份与一宫主位相去甚远,入宫时间也很短,就算朕同意了,怕是太后也不会同意。” 云彤垂了垂眼眸,“可是沁婕妤也还不到一宫主位的位置,也只入宫不过两年,却抚养着五皇子。” “那能一样吗?”卫景昭一时不妨,脱口而出,见到云彤骤然黯淡的脸色,这才改口说,“朕的意思是,沁婕妤是德孝皇后的亲妹妹,而德孝皇后侍奉臣许久,从朕封王开始,便不离不弃,有个孩子是德孝皇后的心愿,朕让沁婕妤抚养五皇子,是为了慰抚德孝皇后的在天之灵。” 云彤的桀骜不屈在那一瞬间显露了出来,“不见得吧?嫔妾怎么听说,那是五皇子的生母瑾嫔娘娘要求的呢?” 卫景昭被这话梗了一梗,带着几分恼怒说:“自然,这也是朕答应瑾嫔的。” 云彤直接了当地道:“既然皇上能答应瑾嫔,让当初还是充仪的沁婕妤养皇子,为什么不能为了嫔妾网开一面呢?皇上对嫔妾的心意,应当不比对瑾嫔的少吧?” 卫景昭直视着她,眼眸里有些冰冷,“朕这些时候喜欢你,喜欢的是你话少,可是今天看起来,你逾越的未免太多了。” 云彤愣了愣,她在家里是独生女儿,父母如珍似宝地疼爱着,入了宫来,虽然一开始风头不如柳亦容,最后也彻底盖过了她,独得皇上青睐。如今运气好又有了孩子,自然是老天爷都觉得顺理成章,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皇帝的妻子,得到的也是帝王真心的爱意。 她一直以为,卫景昭对她是如同父母对她一般,永不会更改的。而且卫景昭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虽然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却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久而久之,云彤陷入了自己编织的梦境里——眼前这个人就是良人,是枕边的夫君,不管云彤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一定会满足。 所以卫景昭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云彤的世界几乎坍塌了。 “皇上……皇上说,只是喜欢臣妾话少?”喃喃自语,眼中的神色是幻灭的。 卫景昭也反应过来,面对一个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人,他竟然没有忍住脾气,这着实不应该。且追根溯源,是因为云彤提起了傅青栀。难道过了这么久,他还没有放下? 不,这不可能。 调整了一下心态,卫景昭温柔了语气,“进来国事繁忙,朕不小心对你说了那些话,不是本意,你别挂在心上。” 云彤轻轻点了点头,却有强忍的泪水不小心流了出来。 “别哭,朕该心疼了。”卫景昭有些头痛,但还是抬手为她拭去眼泪,“你的位份尚低,资历也浅,朕不好太过逾矩地把孩子强留在你身边。不过朕也不把他给别的妃嫔抚养,只放去翊阳宫,为他挑几个好的乳母和太监,你想看随时都能去看,这样可好?” 云彤见卫景昭让到这一步,也感到确实是极限了,只得颔首:“就按皇上说的办吧。” 可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件事传到其他人的耳朵中,不免就要嗤笑她,觉得这个云贵人,也忒把自己当回事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云彤觉得自己的丢人委屈,都是傅青栀赋予的,实在是难以下咽这口气。 这天柳亦容又来看她,言语间似有些遗憾,“贵人虽然是傲气的人,但我与你同时进宫,多少也有些情谊,听到外面的人那样说你,心里当真不是滋味。” 云彤多少也听了些风言风语,但好面子的她还是忍不住问:“那起子嚼舌根的都是些小人,他们又说了些什么话?” 柳亦容也不隐瞒,叹了口气,“她们说贵人你再怎么样,哪怕使尽浑身的解数,也比不上出云阁里那位的一个小指头,甭说比不上当年的盛况,就是现在也远远不如。” 觑见云彤的脸色越发难看,柳亦容又道:“除此之外,她们还说,子凭母贵,瑾嫔娘娘就算在出云阁里,那也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五皇子的风头将来一定盖过其他所有皇子。” “胡说八道。”云彤冷笑了几声,“如果她当真那么受皇上喜欢,怎么还会被禁足?五皇子怎么会给被人养?” “谁说不是呢。”柳亦容的脸上却有些担忧,“可是也有一种说法,说的是瑾嫔娘娘可以操控六宫,不然为什么沁婕妤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充仪,不过是瑾嫔娘娘提了提,皇上就连升她两阶,不就是为了给五皇子找个位份高的养母么。” 云彤气极反笑,“瑾嫔是个什么东西,进宫这么久也不曾见过她,连柔贵妃娘娘提起她时,都不愿多说,可见宫里的人都觉得她毒辣不详。若我是柔贵妃娘娘,绝不能容忍宫中有这样的渣滓存在。” 柳亦容蹙着眉,带着淡淡的忧愁,“若说对瑾嫔娘娘的不喜欢,我自然比贵人更甚,他们都说我与瑾嫔娘娘长得有几分相似。现在皇上也不常翻我的牌子,焉知我不是受了她的拖累?” 云彤倒也不傻,只是有些自负,听过这话便瞥了她一眼,“既然如此,婉仪为什么不尽量打扮得同瑾嫔不一样?就连我都听了好几次,说婉仪的衣着打扮以至于妆容,都与当初的瑾嫔很有些相似。” 柳亦容撇了撇嘴,倒还是大殿上那一副活泼伶俐的样子,“宫装来来回回就那么些样式,宫中的宫女,绾发、梳妆,都是一样的被训导出来的,能有什么新意。那些人不过是看着我长得与她有那么一点像,便把这事夸大了好几分。” 见云彤还要说话,柳亦容忙又道:“可惜啊,我不得宠,家里也没有什么本事,能让我躲开瑾嫔的影响。我只是心疼贵人你,好不容易取代瑾嫔得了皇上的喜欢,怀了孩子,旁人就说你是在走瑾嫔的老路。恐怕到时候六皇子出生,也要活在五皇子的阴影之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章:不碰 云彤抚着肚子,想起卫景昭先前的态度,眼前闪过一抹不易捕捉的阴鸷。 这个宫里,傅青栀就像一朵阴云,压在她云彤的头上,若是能来一阵大风把她吹散,那就好了。 因着云彤有孕不能侍寝,后宫的格局再度发生了变化,到得七月间,柳亦容被翻牌子的时候渐渐增多。 有时候念云到了出云阁,不免有些着急,“姐姐若是再按捺着不去给自己翻案,新人们就要渐渐赶上来了。” 青栀咬了咬唇,“不是我不愿去翻案,是皇上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毒妇’二字上,也没有任何想深查纯孝皇后的意思,便是翻了案,他也要为了自己的面子而冷落我,那又是何必呢?” 念云皱着眉道:“难道就要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皇上顾念旧情,就算我想着法子把静妃的那些事都捅出来,也未必能让她付出代价。而且三皇子一向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为了启和,皇上也不会把静妃怎么样。” 看到念云如此忧心忡忡,青栀拍了拍她的胳膊,“没事,出云阁里很好很安静,我甚至有些舍不得。若是再回后宫,就是要往上去争了,启安还等着他这个母妃呢,所以我要趁着清净,做好一切准备,让自己更强大一些。” 说到孩子,念云的脸色好了点,“沁婕妤这段时间身子不舒坦,说是过段时间再带启安来看姐姐。” 青栀忙道:“让她好好休养,千万别累着了。上个月她带启安来过一次,启安虽然还不会说话,也懂得认人了,抱着梦函不肯撒手,只怕到时候我回去了,作为生母都要排在养母之后呢。” 知道青栀是在开玩笑,念云亦顺着说:“沁婕妤为了启安,当真是耗尽了心血。” 青栀颔首,“所以那些糟烂事你暂时不要告诉她,她忙得都瘦了,若还要为我的事情担忧,就委实不妥了。” 且说乾明宫里,今天卫景昭又翻了柳亦容的牌子,让好些人都松了口气。柳婉仪生性活泼,又不似云贵人那般爱端着架子,相处起来都舒服多了。 赵和因在里面伺候茶水,今天迎出来的便是小相子。 “小主您可来了,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呢。” 柳亦容边笑边往里走:“皇上在做什么呢?心情好不好?” 小相子躬着身,“万岁心情好着呢,听说北方已经大安了。” 与纳喇的这一仗打得颇为漫长,双方也一度达到了胶着的状态,大把大把的兵马和粮草扔进去,又得加重赋税和徭役,使卫景昭的心情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好,如今这“大安”的意思,应该是全面的胜利了。 柳亦容整了整衣襟,等小相子推开门,便款步而入。 彼时赵和正跪在书案前面,似乎领了什么旨意,正双手捧着,伏地说:“奴才这就着人去宣,天佑我大顺。”转身见到柳亦容,赵和打着千儿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柳亦容这才上前,粲然一笑,侧身万福,“嫔妾见过皇上。” “来了啊。”卫景昭揉了揉太阳穴,往后靠在椅背上。 柳亦容知其意,着紧地走了几步,站在卫景昭的身后,手法熟稔地为他按摩。 “皇上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么?嫔妾看皇上的面色很好。” 卫景昭也不隐瞒,笑着说:“北方传来了些好消息,史天工率兵马歼敌总共两万余人,且全面收复失地,如今正带着将士们加固城池,据奏折所说,至少可保北方五年无忧。” 柳亦容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一双眼睛像两枚弯弯的月牙,“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卫景昭颔首,“正是这个道理,你虽不言及朝政,这句诗却念得深得朕心。” 柳亦容一派天真浪漫,“嫔妾不言朝政,是因为不懂朝政,嫔妾只知道,只要皇上在,大顺便是固若金汤,谁也欺负不得。” 卫景昭听惯了奉承,只是淡淡一笑,起身往床榻边走,“休息罢,朕担忧了那么久,总算边境太平,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令许多人向往的猗兰殿里半掩珠帘,凉风习习,因灭了一半的烛火,显得朦胧又暧昧。但是如此良辰,金线被下的人却什么也不想做似的,直接合眼,准备休憩。 过了良久,知道卫景昭还没有睡着,柳亦容忽然问了句,“皇上,嫔妾是不是生得很丑?” 卫景昭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怎么会?” 即便没有妆容的烘托,并不是那么相像,可只要是相貌有些靠近她,怎么会生的丑? 柳亦容静了一瞬,终于鼓足勇气问:“那为什么皇上不肯碰嫔妾?” 说罢,她一双眼里带着某种企盼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卫景昭。 除了可以查看彤史的柔贵妃,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柳婉仪光鲜亮丽的背后,是自己咽下去的无尽的苦水。 自入宫以来,卫景昭从来不曾冷落过她,牌子也常翻,但柳亦容直到现在,都还是个黄花闺女。 白初微虽然知道,但于这件事上,她保持着绝对的厚道,一点也没往外露。虽然她也好好奇,为什么同一时间进宫的高春梅、姚采雁、云彤都好端端地成为了皇帝的女人,只有一开始最出彩的柳亦容会变得这么尴尬? 连在后宫里摸滚打爬许多年的初微都不能理解,年纪轻轻的柳亦容更是抑郁非常。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家,这样的话不好意思直接问。 直到今天,她真的忍不住了。 卫景昭似乎在寻思怎么回答,半晌才说:“你还太小,早早地行房,对你身体不好。” 柳亦容却有些呜咽,“可是云贵人比嫔妾还小几个月,现在她已经可以为皇上生儿育女了。” 卫景昭听着声气儿不对,睁开眼看向她,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就哭起来了。” 然则这一看之下,又觉得柳亦容的眉眼在不上妆的时候,哭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像青栀,心里不禁有些烦闷。 青栀当着他的面很少哭,上一次是因为要同自己还有启安道别。 这个女人,卫景昭咬牙切齿地想,听说她在出云阁里过得很适宜随性,每天的佛经抄得越发行云流水,恐怕早都把自己的夫君孩子给忘了。 柳亦容见卫景昭不往下说,眼神也有些游离,便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哽咽,“皇上既然这般不喜嫔妾,为什么要嫔妾进宫来?进了宫,翻了牌子,却,却压根不碰嫔妾,嫔妾到现在,也不是名副其实的妃嫔,皇上您说,嫔妾该不该哭。” 卫景昭回过神来,不得已只好说道:“朕没什么讨厌你的,只是因为,朕看到你,就会想到瑾嫔。” 柳亦容当然知道,且不说进宫以来大家都这么讲,归根结底,她就是冲着成为第二个瑾嫔来的。 曾听说瑾嫔过生辰时一身碧色衣裳,发间点缀珍珠,恍若人间仙子,十分美丽,哄着皇上带她出入勤政殿;又听说瑾嫔就是因为家世和容貌才那么得皇上喜欢,赏赐也都是最好的。自己按着她的模样来,应该也是皇上喜欢的类型,为什么最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是因为瑾嫔娘娘惹得皇上不开心,所以皇上把火发到嫔妾身上了吗?嫔妾当真是委屈,得要皇上疼一疼嫔妾才好。”既然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柳亦容一不做二不休。她本来也想好了,如果因为和瑾嫔相似而被讨厌,她就扮做可怜的模样,毕竟她娘也说了,男人么,到头来还是看那张脸。 然而卫景昭说的却是,“朕不是因为迁怒,而且瑾嫔就算曾经在朕面前放肆,如今已经过了这么久,朕不会再计较了。” 柳亦容有些被绕乱了,“那皇上还说看到嫔妾就想到瑾嫔,所以才不宠幸嫔妾……” 卫景昭有些哭笑不得,解释来解释去,把自个儿解释进去了,难道他要说是因为自己心里喜欢瑾嫔,平常不见到还好,一见到就有种当着她面儿在宠幸别人的别扭感受,所以才不碰柳亦容吗? 堂堂天子,怎么能有软肋,何况这软肋,还是一个女人。 他轻轻揽住柳亦容,温和地说:“朕一时半会儿与你也解释不清楚,总归这样也很好不是吗?朕宠着你,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你。” 柳亦容还想说话,卫景昭紧接着说:“太晚了,睡吧,明儿还要早朝。” 涉及朝事,柳亦容不敢再多说,只得继续把那苦水咽到肚子里。 第二天清晨,卫景昭临出门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也许是愧疚,也许是觉得不该再这么下去,他回过头去对赵和说:“那件苏绣银丝月华锦裙,晚些赏到积雨榭。” 赵和记性很好,闻言愣了下才道:“是,奴才等下朝后就去办。”又道,“恭喜小主,这裙子可是上贡之物,库房里都找不出第二件呢。” 柳亦容的心情这才好了些,行过礼谢恩后,便目送卫景昭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麻烦 大顺得胜的消息在这天早朝时由赵和宣读出来,除却大大褒奖了史天工带兵有方,前吏部尚书傅崇年之子傅青栩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据说此子在中军奋勇杀敌,身中数刀兀自强撑不倒。战争结束后,虽然他伤情严重,左手断了两指,但性命总算保住了。卫景昭念其骁勇,亲下谕旨册封他为从四品宣威将军。 史天工史老将军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对他赞不绝口,曾经被大家以为会没落的傅府,终于又开始熠熠生辉。 可是叶氏和张月纹在乎的不是这些,青栩的手指断了两根,脱了衣裳,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看着触目惊心。本来带着书卷气的清隽少年,归来时胡子拉碴而又满身风雨。 月纹本来最是无忧无虑的一个人,自从公公死后,亲眼看见丈夫成天郁闷,又历经了入狱这样心惊胆战的事,到了这会儿,也不得不稳重起来,尽量不在夫君面前哭泣。 这些家中消息,青栀是在八月份何雨深过来探望时才知道。 又是震惊又是心痛,毕竟哥哥为整个傅家付出了太多太多。青栀红着眼眶,狠狠地道:“不再等了,就中秋节那天发作吧。前朝与后宫本来就互相牵连,如果不是我那么没用,还是宫中原来的‘瑾嫔’,哥哥根本不需要去这样卖命。” 何雨深亦有些感慨,“我见过许多妃嫔,她们都巴不得自己家有光宗耀祖的人,你就不是,念云也不是,可见人与人都是群分的。”她顿了顿,“你既然已经想好了,我那边也开始动手了?” 青栀静了静,终于点了头。 何雨深舒了口气,“你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了正事,何雨深又谈起一桩宫里的大事,“你知道么,就在前两日,云贵人云彤,她小产了。” 青栀倒是觉得很正常,一脸的平淡,“后宫女人多阴气重,这样的事常常发生,姐姐想来都习惯了。” 何雨深拿了个宫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我是习惯了,不过这件事很有意思。云贵人的性子很傲,连我都望尘莫及,在宫里,没几个人喜欢她,与她交好的也就是同时进宫的那几人,先前和你说过的。” 青栀颔首,“我记得。” “她是误食了薏仁做的粥,满满一大碗喝下去,啧啧,活生生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何雨深接着道,“薏仁粥是姚德仪姚采雁做给她的,因为亲手端了过去,云贵人也没多想,当即就喝了。直到半夜腹痛,她又强忍着,不想闹得阖宫皆知,等太医被惊动的时候,孩子都没了。” 青栀叹道:“怎么这么傻。” “云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千捧万捧地养着,什么心机都没见过,也是正常。”何雨深凑近了一点,“不过这件事很奇怪,姚德仪说,自己做粥的时候,里面没放薏仁,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碗红枣桂花粥变成了薏仁粥。” 青栀琢磨了一会儿,“姐姐怎么看这事?” 何雨深道:“还能怎么看,姚采雁跟着我住在永安宫,按说是我宫里的人,她借我的小厨房熬粥,是我默许了,我要是多说一句,指不定一顶‘包庇罪人’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不过我看任谁也不会那么傻,把这种落胎的东西亲手送到别人手里,姚采雁肯定是被人陷害了。” 青栀颇有些感慨地说:“宫里被害的老实人不少,姐姐能拉一把便拉一把吧。” 何雨深讥讽道:“偏你这么好心。”但是她很快说出了当时的情形,“柔贵妃倒是为姚德仪说了几句话,但皇上根本不听姚德仪辩解,我与皇上之间的那些事你也明白,如今也说不上什么话了。云贵人失了孩子急火攻心,压根不肯多想,一味地让皇上罚姚德仪,皇上只想息事宁人,可惜了那么粉嫩可爱的小姑娘,才入宫多久啊,直接被打去冷宫了。” 或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青栀仍旧偏执于真相,“其实这件事,只要把姚德仪身边的人抓去严刑拷打,肯定有人知道那粥是怎么被掉了包,再不济,就去查各个小厨房,动用了薏仁的,多半就是凶手。” “谁说不是呢,可是青栀,你这快一年来不在后宫,你不知道,皇上变得有些不大能听得进旁人的劝了。”何雨深少见的有些忧心,“按道理来说,纯孝皇后薨逝,柔贵妃是个好相处的,打理后宫也夙兴夜寐,一应事情井井有条,但我总觉得,这日子越发难过了,整个六宫除了太后,好像没有任何可以让皇上上心的人。” 青栀浅浅一笑,个中的含义让人有些看不分明,“哪里就像姐姐说得那么夸张,要是真不上心,能让云贵人那么快就怀孕么?之后还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多查,就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丢去了冷宫。” 何雨深一记眼风飞过去,“我听这话,似乎是在吃醋。” 青栀也不去反驳,只是笑而不答。 何雨深挥了挥手,“懒得管你怎么想,我只是和你说下,本宫听说因为都住在锦绣宫的缘故,云贵人总是被旁人拿出来与你比较,她本来就心高气傲,如今又骤然失了孩子,心智可能有些变化,你要当心她来寻你的麻烦。” 青栀知道何雨深十分聪慧,每次的提醒都不是没有道理,赶紧答谢。 雨深摆了摆手,起身告辞离去。 然而也真算是说什么来什么,在何雨深走后没两天,出云阁里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云彤站在屋子正中,本来就生的冷艳,一脸的不屑与轻蔑展露无疑。青栀正握着一杆狼毫笔,气定神闲地抄写佛经,云彤不说话,她也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 “你就是瑾嫔?”骄傲的女子终于忍不住问。 青栀手下不停,十分随意地答道:“来之前没问问门口的侍卫?我是谁你都不知道,还敢这样随随便便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自负 云彤仗着刚失了孩子,卫景昭正哄着,自觉整个后宫无人敢掖她的锋芒,话赶话地说:“也不知道你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青栀放下了手中的笔,把佛经轻轻地捧起来,一点点吹干后叠放到一旁,这才说:“什么地步?” 云彤上前两步,拎起来一张写满簪花小楷的纸,“你一个嫔位的主子,成日就抄这些东西。还有这屋子,这地方,无一处不显得破败,你竟然还这么坦然地活在世上。” 青栀淡淡地道:“梳月,把经文拿回来,待会儿要交到佛前的,不能怠慢。” 云彤冷笑了一声,直接把那一张宣纸丢在了地上。 梳月气极,上去捡回来后厉声责问:“请问这位小主来我们出云阁做什么?我们主子身在一宫主位,你进来后既不行礼,行动之间也不见任何尊重,按照规矩,主子可以按‘不敬上位’的罪名罚你!” 云彤嗤笑,“你们这里就只有你一个宫女,拿什么来罚我?真是笑话。” 青栀却拦了拦梳月,回到方才那个话题,“云贵人觉得,我已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该当如何?” 云彤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缕尘埃,“我若是你,绝不会还在这里苟且偷生,平白给他人添堵!” 青栀有些无奈,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云彤,多半也就是个“愣头青”,入宫这么久,骄纵的譬如董玉棠,骄傲的譬如何雨深,倒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这样直愣且傻的。 “妃嫔自裁是大罪,贵人的意思是,我该违背祖制,只是为了让别人心里舒坦点?”青栀淡淡地笑,“贵人当真是圣人,可惜本宫做不到。” 云彤把头偏向一边,以示自己的嫌弃,“你在讥讽我?” 青栀已经不想和这样的人多说,骤然站起,一身耀眼的气势自内而外地散出来,月射寒江的眼眸里是不能直视的高贵,“云贵人,如你这般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别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自负了?” 云彤被震慑了一下,但还是扬起下巴,显得十分高傲,“我得着皇上的宠爱,就有那样的本事把想法加在别人身上。” 青栀有些无言,这样的人,扔到后宫里,恐怕到了最后怎么死的自己个儿都不知道。她挥了挥手,觉得无需再多废话,“梳月,帮本宫把云贵人送出去吧。” 云彤却不依不饶,上前了几步,“听说你到这时候还不肯认罪,苟延残喘。我劝你和皇上道出真相,并自请去冷宫。在这宫里站了一席之地,也不知是想膈应谁。” “说完了吗?”青栀却不见任何不高兴,只是抬眼问,“说完了你就快些走罢。刚掉了个孩子,有空不如去好好查查,姚采雁身边的人到底是被谁买通了害人。” 云彤的眸光骤然缩了缩,“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别想用孩子来动摇我的心神。” 青栀扶着额,刚要让梳月拿扫把把这个脑子混沌的人赶出去,外面一阵脚步声,清脆悦耳的女声急切地传了进来,“贵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当真是一出接着一出啊,今儿这出云阁里,注定不大平静。 “贵人才小产了没多久,到出云阁里来做什么?”随着落下的话音,推门而入的这位女子转过身对青栀行了一礼,“嫔妾见过瑾嫔娘娘,贵人可能是刚失了孩子心中悲痛,所以才会来这里叨扰娘娘,请娘娘恕罪。” 这么一露脸,青栀一直淡然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这个姑娘身着一件苏绣银丝月华锦裙,发髻微挽,骤然看见,竟像看到了刚入宫的自己。 不知道何雨深孟念云她们是不是怕自己多想,宫里出了这样的一个人,她们都没说过。但是念云曾略略讲了几个人的性子,高春梅懦弱,姚采雁又已经被打入冷宫,那么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最后一个人。 “是柳婉仪啊。” 青栀很快就忽略了容貌的问题,含笑与她打了个招呼。 柳亦容的惊讶之色一瞬而过,“是,事出权宜,嫔妾未通报便推门而入,还请娘娘莫要计较。” 青栀摆摆手道:“没事,你把云贵人带回去吧。” 柳亦容就去拉云彤的手,小声劝阻,“来这里闹有什么意义呢?跟我先回去吧。免得皇上知道了,还要问责你打扰瑾嫔娘娘休养。” 云彤被这句话一劝,骄纵的性子全上了来。她狠狠甩掉柳亦容的手,“什么休养,瑾嫔是涉及到纯孝皇后的性命而被禁足,这阖宫里谁不知道!柳婉仪,先前你说不愿和瑾嫔相似,还说受到瑾嫔的牵连所以不得宠。怎么一到了这里,你就变得如此卑躬屈膝!” 柳亦容没想到这人真正就是个一根筋,当着众人的面儿就把这样的话往外全抖了出来,尴尬蔓延到了脸上,只能带着歉意对青栀笑笑,以示善意。接着她又对云彤道:“不论是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是位份,还是子嗣,你都差娘娘甚远,还不赶紧道歉认错,娘娘若饶了你,你便跟我回去,面壁思过。” 她不看云彤越来越差的面色,跟着又对青栀说:“娘娘,嫔妾那些话只是猜测,当真是不敢对娘娘不敬的。” 青栀挑了挑眉,看来新入宫的这些妃嫔们,除了这个柳亦容,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傻。不过既然柳亦容不是过来拉架的,她也想看看,这两人究竟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云彤见柳亦容话里话外都在贬低自己抬高傅青栀,早已经抑制不住气愤。优越与自信使她忘记了尊卑,那么巧外面的侍卫刚好送晚膳进来,云彤上去就把饭食扫到地上,“丁零当啷”一阵破碎的声音过后,饭香四溢,弥漫至了整个屋中。 云彤睥睨着所有人,“这样的恶毒的女人,一天一餐也就是了,这后宫还准备花多少银子养她!” 青栀的脾性是养得比从前更好了些,却不代表能忍受这样的事,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云彤。 那气场太过强大,仿佛三尺之内的空气都要结成冰,黑色的眼瞳好似没有尽头,望一眼如坠寒潭。 云彤一个被从小宠到大的任性姑娘,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压迫,一时不妨,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要做什么?!” 青栀的语气平稳,站在她的面前,宛若临世的神女,“从你进来开始,就一直在违反宫规,本宫看在你年纪小,本来不欲同你计较,然而你变本加厉,把本宫的出云阁闹得沸反盈天。事到如今,要么你就把这里打扫干净,给本宫磕头认错,要么本宫把你交到柔贵妃那里,一桩桩一件件,按宫规来,该掌嘴掌嘴,该罚抄罚抄。”见云彤怒到了极点,青栀话语不停,“别怪本宫没提醒你,就你这副教养,和到出云阁里做的种种事宜,打发去慎刑司舂米都不为过。” 云彤被这番话气到彻底失去了理智。刚入宫时,她被分至锦绣宫,上面的主子是掌事的白初微,宫里又出过一个很得宠的瑾嫔,她觉得这里很配得起自己的身份,谁知进去了才晓得,自己只是住一处小小的轩阁,已经装点得很好的西配殿根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之后她很受卫景昭的待见,就连一同入宫位分最高的高春梅都只能讨她的好看她的脸色,便又觉得,自己哪里都好,家里面父母宠着,到了宫里也是呼风唤雨。 逾越的事,云彤不是没做过,她不许卫景昭翻柳亦容、姚采雁牌子的次数超过自己。卫景昭当时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可以,朕答应你就是了。” 云彤很开心,开心之后便是更加桀骜。正是因为桀骜,她说话比之前还少,卫景昭觉得通体舒坦。 因为皇上的说到做到,让云彤越发觉得,有了卫景昭的宠爱,她不必受这宫里任何人的气。 傅青栀是个例外,在无人敢与云彤抢风头的时候,这个人,这个名字,阴魂不散地聚在她的心头,等到了失去孩子,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凝聚到一起,那股子郁气终于爆发,而且这些气,她都算在了青栀的头上。 眼下云彤被青栀的气魄惊住,良久才回过神,沉下脸道:“瑾嫔娘娘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磕头认错?又有什么资格把我打入慎刑司?你睁大眼睛看看出云阁,娘娘,这已经不是你的锦绣宫西配殿了!”她把“西配殿”三个字咬得很重,显出极深的恨意,“你害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我看你应该被掌嘴,应该在衍庆宫外叩首请罪!” 青栀弯了弯嘴角,“是么?”她的眼睛转过去看送饭的那个侍卫,云彤打了晚膳时,他茫然不已,只知道单膝跪地请罪,如今还站在一旁。 “你是不是奉命守在出云阁?”青栀问。 那侍卫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青栀是在问他,忙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东西 青栀又问:“皇上之前着人宣读的圣旨,是怎么说来着?” 那侍卫奉命办事,这样的旨意自然烂熟于心,“那圣旨说,娘娘身体不好,出云阁安静,所以让娘娘在此安养。” 青栀冷冷一笑,“那么此人在这里叽叽喳喳这么久,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扔出去?惊了本宫的安养,就是违抗圣谕,你们可知此罪大则能诛九族!” 那侍卫冷汗涔涔,很快便打湿了后背。好在他不是个傻子,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该干什么,于是起身道:“请云贵人这就离开出云阁。” 云彤还未说话,柳亦容眉间似有些急色,按捺着道:“娘娘这里被弄得乱七八糟,可怎么是好?” 云彤狠狠地退了她一把,“柳婉仪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让我打扫干净?你们可都别忘了,我刚刚为皇家失了个孩子,若是当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青栀不知柳亦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只是顺着她的话头说:“便是柳婉仪不提,本宫也要强调。”她看向那个侍卫,“你既已失职,想要本宫既往不咎也容易,你盯着云贵人把这些都打扫干净,并在屋外磕三个头,再让她离去。” 那侍卫傻了眼。谁都知道云贵人是现在圣上跟前的红人,本来有福气成为皇子的母亲,眼下许多营养珍品流水似的往她的屋子里送。但是瑾嫔曾经的圣眷颇浓,且说到底她是一宫主位,纵然没权力管理妃嫔,也本不该受到这样的侮辱。 在侍卫犹豫的过程里,云彤得意地看了青栀一眼。 然而经过长久的两相权衡,那侍卫还是起身道:“请小主把这里打扫干净,按照宫规,低位份的妃嫔绝不可对主位娘娘不敬。” 云彤的脸色一变,刚要说话,外面传过来赵公公一声熟悉的“皇上驾到——”。 青栀有些恍然,或许柳亦容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卫景昭的到来。 屈身行礼时,青栀心中十分忐忑。不管怎么说,眼下她只是一个有罪之人,说得好听点是休养,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是禁足。而云彤则是宠妃,又才失了孩子。如果卫景昭执意要站在云彤那边,没人能帮得了青栀。 出云阁里很小,卫景昭冷着脸进来,略略环视了一圈,便随意坐在了青栀素日抄写佛经的案前。 青栀维持着福身的姿势没有动,云彤已经自己起来,走到卫景昭的身边,一脸的委屈,“皇上,您总算过来为嫔妾做主了。” 卫景昭本来想说云彤没有规矩,转眼看见青栀一脸平静地在那里行礼,鬼使神差地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和朕说?非要闹得这样。” 云彤听出这是微嗔的语气,满心欢喜,知道卫景昭必然会站在她那边,便把不乐都放在脸上,“嫔妾知道瑾嫔娘娘曾犯了错,又哄着皇上把五皇子逾越规矩给沁婕妤养,今儿路过这里,不免就想说上两句。” 卫景昭皱了皱眉,云彤又续道:“谁知瑾嫔娘娘非但不领情,还当着嫔妾的面砸了晚膳。而且她变本加厉地让嫔妾打扫干净,还说嫔妾得罪了她,让嫔妾跪在出云阁外磕三个头才能走。” 说罢,她打量着卫景昭阴沉的神色,安静了下来,等待眼前的良人对傅青栀的责骂,为自己出气。 “都先起来。” 青栀敛眉颔首,缓缓地站直了。柳亦容也带着看好戏的心情直起了身。 许久没见了,她比诞下启安那会儿瘦了好些。正视青栀的时候,卫景昭的心里蓦地蹦出这样的想法。顿了顿又念道,不是听说过得很好么,怎么一副如此弱不禁风的模样。 想到这里,卫景昭问话的语气也不大好,“瑾嫔,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本以为青栀还是之前的样子,会淡淡地来一句“臣妾无话可说”,谁知那个衣衫颜色清淡的妙人儿竟然抬起头,把一双蕴含柔情的眼睛暴露在自己的面前,温婉地道:“臣妾想说,云贵人今儿过来,恐怕就是故意找茬的,她不仅侮辱臣妾,还泼了臣妾的饭,所以臣妾想让她打扫干净且磕头致歉。” 卫景昭怔住。青栀在他的眼里,虽然知礼温柔,善解人意,但有一份不肯屈服的自尊。因为这样的自尊,青栀很少会在他面前诉说委屈。今天她站在那里,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守规矩,还是那么淡然,通身的气派却完全不一样了。她丹唇轻启的时候,眼睛似乎也会说话,流转着耀眼的光芒。 一时之间,堂堂天子竟有些神池目眩。 云彤还不知道身边人的想法,拉住卫景昭的臂膀,语气冰冷地道:“皇上,你看瑾嫔,当真是死不悔改,到了这时候,还要污蔑嫔妾。” 卫景昭仿佛无意一般地抽回了胳膊,一双眼定定地看向青栀,“这一次,你肯为自己辩驳了?” 青栀郑重点了点头,“臣妾不能再这么委屈着下去,臣妾是曾经站在皇上身边的人,现在更是君安的生母。臣妾还想与皇上一起带着孩子到勤政殿上看云卷云舒,桂殿兰宫。”她轻轻一笑,显出几分失落,几分惆怅,“皇上还肯信臣妾一次吗?” 卫景昭听见自己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甚至觉得,如果青栀先前就是这样哀婉示弱,自己恐怕也不会下狠心把她丢到出云阁。而他的余光看见青栀身后的柳亦容,立刻就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是一点也不像,柳亦容虽然也美,却全然没有青栀一颦一笑的风情。 云彤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皇上竟然看着瑾嫔发起了呆,冷哼一声,把头偏向一边,“年老色衰,还如此狐媚!” “住口!”卫景昭脸上有不加掩饰的愤怒,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咒骂我大顺五皇子的生母‘狐媚’!” 云彤呆愣了片刻,才知道卫景昭“什么东西”骂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名讳 不能置信地摇了摇头,云彤往后退了几步,“皇上,您,您说什么?” “朕说,若是再让朕听到从你口中出来这样的话语,”卫景昭的眼睛里染上了朝堂之上才有的杀伐决断,“朕会让你后悔活于人世。” 这样的威胁,便是连那些常常出入御书房的大臣们都受不住,何况一个小小的云彤。她的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但还是喃喃地道:“皇上,不是嫔妾的错啊,是瑾嫔,都是瑾嫔的错……” 青栀微微一笑,因为跳出了先前的桎梏,现在这一笑更是宛如月华倾天,让人挪不开眼,“皇上既然宠着云贵人,想来也知道她的性格,臣妾相信皇上,能判断得出到底是谁的错。” 卫景昭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朕也不算十分宠她。” 青栀掩口一笑,“皇上说什么,臣妾就听什么。自然,臣妾也信。” 不知云彤作何想法,总之旁观的柳亦容已经彻底傻了眼——明明是新欢旧爱互相撕扯的局面,为什么……为什么竟像是瑾嫔和皇上调情一般! 不为人所见的地方,柳亦容狠狠咬了咬嘴唇,这次可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眼下只好等皇上来问她的时候,她添油加醋一把了。 然而卫景昭被倾国倾城的美色晃了眼,又被青栀温柔的话语顺了心,早都不在乎云彤如何,直截了当地道:“云贵人桀骜不驯,朕曾多次令柔贵妃好生教导,却一直没有改过,如今更是打扰瑾嫔休养,咒骂皇子母妃,着令禁足一年,不许外出。” 完了,全都完了。云彤颓然坐在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哭声和撕心裂肺的叫喊,“皇上,您曾经说十分喜爱嫔妾,还说宫里的人都不如嫔妾安静贴心,难道这些全都是假话吗!” 面对着青栀,被扒出这么些私语,卫景昭有些尴尬地把头偏过去,沉声道:“原来你也知道你的好处就是安静贴心。”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于云彤来说却不啻于雷击,把所有将要发出的刺耳声音都截断。 却原来,卫景昭根本就没有真心喜欢过她,当初他不小心说出来的,就是实话。每每翻牌子,看着是夜夜笙歌,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安静话少罢了。 云彤握住自己的胸口,摇着头道:“我不信,我不信,皇上您是最喜欢我的,什么瑾嫔,什么柳婉仪,她们都不如嫔妾在您心中的地位。” 青栀看着实在有些不忍,但她明白,如果卫景昭真的已经变心,今天跪在那里哭诉的,就会是自己了。 酝酿了一会儿,青栀觉得自己有必要在翻案之前,给宫里那些还想来为难自己的妃嫔一个下马威。她上前一步,轻柔地喊了声,“景昭。” 云彤的哭声戛然而止,柳亦容也一脸惊异地抬起了头。 若是没听错,刚才瑾嫔,竟然直呼了皇帝的名讳? 这,这要是卫景昭一个不乐意,就完全可以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啊! 然而坐在上首的那位主儿却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面色变都没变一下。 也是因为云彤的闹腾让他头疼,相比之下青栀的声音就仿佛一股清泉,让他舒坦了好些,因此也没有介意她在外人面前如此直呼他的名讳。 甚至,他还有些窃喜——这样的称呼,他很久没听到了。 “嗯?”卫景昭努力抑制着情绪,淡淡地问。 青栀继续往下说:“景昭,让云贵人先回去吧。她年纪小,还不懂事,本来这出云阁是清修的地方,桌案上还有许多佛经,若是吵到我佛,可就不好了。” 卫景昭深深地看了青栀一眼,这久违的亲昵语气,让他觉得心里很满足。 不再犹豫,卫景昭抬了抬眼,“赵和,把云贵人带回去,没有朕的手谕,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她出门。” 赵和一面指使着人把已经痴傻的云彤带走,一面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判断正确,从来没有因为瑾嫔的禁足而看人下菜碟。这样有本事的主子,几句话就能哄得皇上回心转意,来日可要更加讨好才行。 卫景昭稳了稳心神,仿佛这时候才看到柳亦容,皱眉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柳亦容的心里“咯噔”一下,之前她还因为卫景昭眼中没有自己而不乐,现在却唯恐卫景昭知道自己是来挑拨离间的。 “嫔妾是过来劝云贵人离开,以免打扰到瑾嫔娘娘清修。” 卫景昭道:“劝来劝去,就劝成这个样子?” 柳亦容低头,嗫嚅着说:“嫔妾人微言轻,云贵人不肯听。” “罢了。”卫景昭也不是真心要问责,淡淡地说,“此事与你也无关,天色已晚,你回宫去吧。” 柳亦容如蒙大赦,行过礼后匆匆走了。 她的贴身宫女一直跟在门前,此刻小心翼翼地道:“皇上还在里面,小主为什么不找理由再多留会儿?毕竟瑾嫔娘娘肯定不能侍寝,说不定皇上便点了小主去猗兰殿呢。” “还留什么。”柳亦容没有一丝好声气儿,“没想到做了这么多事,竟然是给瑾嫔做了嫁衣!” 而出云阁内,赵和早已偷偷摸摸地出去,顺带把梳月也拉走了。 只剩下两个人对视,卫景昭咳了一声,虽然移开目光,但也打破了沉寂。 青栀站在原地,也不过去,只是目光灼灼,“皇上病了?” 卫景昭摇了摇头,“没有。” 青栀轻舒了一口气。 卫景昭心里暖了一暖,随手拿起了桌上的宣纸,上面的小楷甚是秀丽,“你在这里,过得甚是舒坦么。这笔字比从前好了许多。” 青栀怔了怔,问道:“皇上是真心说这样的话吗?” 卫景昭不意她这样回答,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青栀一笑,宛如凄婉的花凌空绽放,“皇上不做声,臣妾就当皇上默认了。看来臣妾在出云阁里,早已不知外事如何变更,如今皇上的身边,也有了能够替代臣妾的人。说起来今天云贵人出主意,让臣妾自请去冷宫,想想倒也不错。” 卫景昭皱了皱眉,“胡说些什么?” “柳婉仪如画中美人,云贵人似傲雪红梅,都是皇上的新欢。”青栀苦笑,“至于臣妾这样的人,本来就已经到了这里,原是不该奢望些什么的。” 卫景昭望向她,“你倒是说说,自己有什么奢望。” 青栀敛容郑重道:“臣妾不过是想要从出云阁出去,作为皇上身边的人,与皇上一起看这大顺盛世。” 卫景昭拂袖而起,“你既有这样的想法,何以做出那样恶毒的事情!纯孝皇后何辜,她腹中的孩儿何辜!你既然想与朕并肩,若是这样的不容人,满朝的文武也不会容你!” 青栀震了震,半晌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慢慢地问:“却原来,皇上已经设想到臣妾会与满朝文武有关了吗?” 卫景昭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显得自己太重视青栀了,情急之下抬步便要往外走。 “景昭。” 就这两字,把卫景昭定在原地。 “今天云贵人来折腾我,原本我很不开心。但是后来柳婉仪也来了,听着她们说话,我明白了一件事。”青栀的声音轻柔,猫抓般一点点地探着人心最柔软的地方,“如果不是我在景昭的心里,还有影响,她们是不会到出云阁这里同我闹的。” 卫景昭背影一僵,冷冷地说:“那又如何?” 青栀弯着眼睛,笑着道:“那么我便可以求景昭一件事了——若是雅昭仪有什么要求,你暂且答应她一回,行吗?” 卫景昭被她这有些跳脱的思绪说得一时没反应过来,“雅昭仪?” “对。”青栀顿了顿,又道,“景昭,我会回到你身边的。咱们之间,来日方长。” 卫景昭的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再留在这里,必要受这个女子的蛊惑,赶紧抬步离去。 虽然对那个请求他不曾有回复,但青栀也很是高兴,她很有把握,卫景昭会答应的。 回去的路上,赵和偷偷觑着卫景昭的神色,发现那嘴角边似乎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便放心了许多。 他就说嘛,很多事到了瑾嫔娘娘那里,就好解决许多,看来娘娘回归六宫,也是指日可待了。 这件事传到后宫里,着实把众人都惊了惊,谁也没想到,看起来再翻不起水花的瑾嫔,竟能完全压制住小产没多久、正得着圣上心疼的云贵人。 自然,太后是没有任何惊异的,反是笑着说:“哀家这个儿子,总算也有能让他挂心的人了。” 春羽亦道:“皇上是对女子素来宽容些,却没见这样宽容的时候。还是太后您慧眼识人,知道瑾嫔娘娘是特别的存在。” 太后平淡地道:“帝王至尊,寂寞如斯,若是有瑾嫔这样懂事的孩子与皇儿携手一生,哀家也就放心了,不至于哪天两眼一闭,怕孩子孤独,魂魄盘旋在这宫里,迟迟不肯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簪子 “太后可不兴说这种话,奴婢瞧着您同三十岁时一般健朗。”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的身体,哀家心里很明白。不说别的,如今每年过冬天,都觉得十分难熬。或许哪天就熬不下去了。春羽,你千万要记住,到时候若是瑾嫔已经得势,千万不可再让她哥哥再次出征。只要挂着一个‘宣威将军’的名,也就够了。” 春羽抹着眼泪说:“太后之前念叨遗……遗旨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太后知她忠心耿耿,便转了个话题,“哭什么。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 这是正事,春羽赶忙点头,“查清楚了,果然如太后所料,往出云阁里投毒的,是静妃娘娘。” “从前看静妃,针戳她都不吱一声的愣木头。果然母为子则强,现如今这样的手段都敢使出来了。” “若不是太后您盯着,瑾嫔娘娘现在恐怕已是一缕冤魂。” 太后缓缓地阖上了眼,“留不得了,这样的人若是一朝掌权,必要弄权。听说最近出云阁还有和瑾嫔交好的几个人都有些动静,等到时候,哀家再帮她一把罢。”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枫叶转红,月盈中天的时候,中秋节就到了。 因是团圆之夜,白初微便在枫树林旁设了宴席,置办了一次阖宫的宴饮。 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分,许久不喜欢在外头转悠的何雨深带着翠绡,出现在皇子们读书后的必经之路上。 “没弄错么?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过来?”何雨深有些急切地说。 翠绡不断安抚着这位性急的主子,“奴婢不会弄错的,毕竟宫人们都知道这条路。奴婢几个洒扫的伙伴,每每到此时,都会离这里远些,以免冲撞到大皇子。” 说起卫启祯,何雨深奇怪地问道:“怎么?你们这么怕他?” 翠绡很小心地说:“大皇子对待宫人,实在有些狠辣。” 反正等着也是等,何雨深接着往下问:“怎么狠辣?” 翠绡往旁边看了看,确认没人,才小声说道:“主子不知道,大皇子贴身的宫女,都已经死了一两个。听说死状时分可怖,身上没一块好皮肉,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而且奴婢还听闻啊,曾经有冲撞过大皇子的小宫女,被生生放血而死。” 何雨深讶然不已,“宫中一向禁止虐待宫人,如果大皇子有这样的事,底下的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去?哪怕告诉柔贵妃也好些啊。” 翠绡连连摆手,“可不敢告诉去,之前有实在忍受不了折磨的想去乾明宫告状,谁知还没走出大皇子在长福宫的地界儿,就直接被抓回去了,一顿毒打,后来报了个病逝。”顿了顿,翠绡又说,“主子您想,大皇子毕竟是龙子,与皇上血脉至亲,往后还有可能继承皇位,就算当真告到皇上面前,又能如何呢?皇上既不能让他以命抵命,充其量就是罚一下,到头来倒霉的还是奴才们。” 卫启祯之前一直和母妃一起住在长福宫,后来周芸秀因为何雨深小产的事情被降位份,大皇子却也没有挪去翊阳宫。想来是因为平嘉十六年,也就是明年,卫启祯就要外出开府建衙了,挪来挪去也是麻烦。 何雨深颔首,“你们能看到许多上位者看不到的东西,也是可叹了。我之前都懒得注意他,你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因为他母妃和我的小产牵连上,这孩子见到我,一直都没有什么好颜色。不过他性子这样,今儿或许会助我一臂之力。” 又等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在往西边偏了,遥遥地才有几个人影过来。何雨深和翠绡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仿佛低头再找什么东西。 卫启祯打着头,两个皇子往这边走着,见到何雨深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雅母妃。” 何雨深蹙着眉头,忧虑重重地问:“方才你们从那边过来,可看见路边有一只牡丹纹的长绵簪?” 卫启祯寻思了一会儿,低头道:“不曾见到。” 何雨深握着帕子,十分难过地说:“那是本宫最喜爱的簪子,今儿下午在这左近散了散步,就不见了。本宫身边又只带了个翠绡,恐怕很多地方没注意到。” 卫启和是最最知书识礼的孩子,当即便道:“雅母妃若是不嫌弃,儿臣便让身边的人也去找找。” 卫启祯犹豫了一下,他本来不愿落于三皇子之后,但自己的母妃就是因为何雨深的缘故才被降位,实在放不下心中的怨气,便立于一旁一言不发。 何雨深似乎也明白其间的道理,谢过卫启和后,对卫启祯道:“大皇子,劳烦你先去宴席上,帮本宫与静妃娘娘说声,大约我与三皇子要晚些来。” 卫启祯巴不得,拱了拱手,抬步就要走。 然而走了没两步,却听见翠绡嘀咕了两句,说的是一句“难不成用仇人之子的血便能招来纯孝皇后的魂”。 这话说的甚没有来由,卫启祯转过脸去,只看见翠绡面色如常。 他阴沉惯了,当然不会去问什么,又沉着一张脸,慢慢地转过头去,渐渐行远。 卫启和手下的两个小太监一加入,搜查的范围便更细致了,而卫启和为了表示自己的温雅和善,也低着头四处看看。 翠绡不远不近地在他旁边。 不一会儿,卫启和激动地道:“雅娘娘,您瞧瞧是不是这枚簪子?” 何雨深闻声过去,看到卫启和手里的东西,高兴地道:“正是!” 当然会是了,这簪子,本来就是翠绡趁人不备,丢在卫启和左近的。 卫启和也很是高兴的模样,但他的高兴,也是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因此只是微微抿嘴一笑,把簪子递过去,“雅母妃请收好,既然喜欢,可别再丢了。” 何雨深笑眯眯的,过去牵他的手,“你陪着雅母妃一齐去永安宫好不好?雅母妃要梳妆打扮,让翠绡给你翻找几本你父皇曾赐给本宫的孤本,本宫转赠给你。咱们再一同去宴席,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月圆 卫启和甚少见到何雨深这般和颜悦色,她亦是难得的美人,又文雅不过,笑起来让人通体舒畅。启和迟疑了一会儿,显然对那些孤本有些动心,但是还是恪守礼节道:“帮雅母妃找东西原是理所应当,儿臣不该要什么赏赐。” 何雨深似乎有些伤心,“本宫并非是赏赐你,而是真心感激,且甚是喜欢三皇子你。既然你不愿去,也就罢了,本宫那永安宫大约是豺狼虎豹之地,让三皇子不敢去了。” 卫启和本来就在为讨父皇的欢心而搜罗各种书,想要博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印象,且何雨深的书又是皇上赏的,想必不差。被话赶话地说到了这里,便赶紧道:“儿臣没有这个意思,既然雅母妃这般说了,儿臣便听雅母妃的话,随您一齐去永安宫吧。” 何雨深这才舒展了眉头,笑着说:“都说三皇子是最孝顺懂事的孩子,本宫当真是羡慕静妃娘娘。若是本宫有个你这样的孩子,半夜都能笑醒。” 启和纵然老成持重,到底只是个孩子,被人夸赞哪里有不高兴的,稳稳地笑了笑,又谦虚了两句,便跟在何雨深的身后往永安宫走。 火红的枫叶林旁,静妃宋采禾已经列席。作为宫中仅次于白初微的人,又为纯孝皇后讨回了公道,那一份尊贵自然不消说。许多人都聚拢在她的身边,着意地讨好着。 不多时,有太监唱喏,“大皇子到——” 宋采禾愣了愣,越过众人往那边看,果然,只有卫启祯一个人走了过来。 她唤来身边的知夏,小声道:“你去问问,为什么启和没有同他皇兄一起过来。” 知夏应了声,赶紧去了。不一会儿,知夏带着一脸古怪的神色往回走。 “怎么了?” 知夏附耳上去,低声说:“大皇子说在路上碰见了雅昭仪,雅昭仪失落了一样东西,三皇子心善,便说帮着找找,之后的事情大皇子也不知道了。” 宋采禾皱了皱眉,但她想着既然已经有人看到了,雅昭仪便不敢对启和怎么样,就轻轻点头,道:“着人去寻一寻启和,若是寻到了,便把他带回这里来,就说本宫有事找他。何雨深不讨太后喜欢,让启和别走得太近。” 知夏应着,再度离开了。 没有人看见,卫启祯从被问话之后,脸上就带了一抹似有若无的阴沉笑意。他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心中已经有了个简单的计划。 等到了白初微都来了的时候,门口还是不见何雨深同卫启和的身影,宋采禾有些不耐了,又问知夏,“启和呢?怎么还不曾带回来?” 知夏也很急切,仰着脖子看了半天,终于,甘泉宫的掌事太监小全子一溜烟地跑过来,启禀道:“娘娘,奴才方才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三皇子随着雅昭仪娘娘去了永安宫。” 宋采禾皱眉不已,“去永安宫做什么?” 小全子挠了挠头,“听说是咱们皇子帮雅昭仪找到了东西,雅昭仪心里高兴,便请他去永安宫坐坐,说要赠几本书给三皇子殿下。” 宋采禾道:“送书能要多少时间?这会儿也该到了吧。跟在三皇子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可有没有什么说法?” 小全子回道:“他们也进了永安宫,把门的不让奴才进去,只说三皇子待会儿会与雅昭仪娘娘一齐赴宴。” 宋采禾压住心中的烦躁,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想来不多时就会过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和太后分别传来话,一个说是奏折甚多,暂时不来,让妃嫔们开席,一个说身子不适,今日不出席了,让妃嫔们自便。 白初微扫了扫,见所有人几乎都到了,虽然缺了个雅昭仪,终归是家宴,也不必那么拘谨等来等去,便说:“既然这样,咱们就先开宴吧。” 宋采禾这时候不得不起身说:“柔贵妃娘娘且慢,启和与雅昭仪都还没有来呢。” 白初微这才注意到启和也并未列席,便问启祯:“三皇子呢?你们是一同离开书房的吧?” 卫启祯站出来,又把方才对知夏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白初微颔首,“既是有这么个缘故,想来不多时启和便同雅昭仪一起来了,时辰已经差不多,咱们先开宴,自家姐妹,不必计较那么多。” 宋采禾掩住内心的担忧,只好说道:“那就按柔贵妃娘娘说得办吧。” 妃嫔们拿着杯盏,说了些讨巧的话。轮到念云的时候,她轻柔地起身,笑道:“今天月圆,都说月映照女子,所以也是咱们后宫的节日呢。” 这话有些牵强,但节日的欢喜之下,不会有人计较这些。 宋采禾满心担忧,更是当耳旁风一般挺过去了,一双眼只是望向永安宫的方向。 还是没有人来。 除了宋采禾,也不会有人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但她坐立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卫启祯一直冷眼看着她,仿佛一条蛰伏的蛇,吐着沾了毒液的信子。 终于,有个曾经跟在卫启和身边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往宋采禾身边跑。很显然他一路都是这么跑过来的,大口地喘着气。 宋采禾见许多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赶紧保持着稳重笑了笑,并小声道:“启和呢?小声些同本宫说。” 那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走到宋采禾的身边,“娘娘,三皇子被雅昭仪扣了下来,不许他出永安宫!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好像雅昭仪和身边的婢女说‘纯孝皇后’什么的。” 宋采禾骤然起身,白初微淡淡地问道:“静妃怎么了?” 宋采禾勉强一笑,“臣妾有些事,现下需要离席,请贵妃娘娘准许。” “哦?什么事?本宫能不能帮上忙?” 宋采禾道:“没事,是甘泉宫里的一些事,臣妾自己处理就好。” 白初微便说:“那你自去吧,本宫不留了。” 宋采禾也不多说,行了一礼,匆匆去了。 原本静了一瞬的宴席再度热闹了起来,谁也没看见卫启祯偷偷起身,也跟了出去。 宋采禾也不坐肩舆了,拎着裙摆便往那边赶,大约走出了十来步,忽然听见背后有少年特有的嗓音传来,“静母妃,您这是去哪里?” 宋采禾冷着眼转过身去,理了理仪容,淡淡地道:“方才在筵席上,本宫已经说了,甘泉宫里有点事。” 卫启祯往前走了几步,声音压低了好些,“静母妃,儿臣先前在殿内,许多话不方便说。” 宋采禾心急如焚,转身就要走,“既然不方便说,等本宫处理完事情再说罢,大皇子请回席。” 卫启祯提高了几分声音,“如果这事是关于三皇弟的呢?” 宋采禾的背影一僵,赶紧转了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卫启祯幽幽地说,“不过不管怎么说,儿臣也是这里最后见过三皇弟的人,知道的总比静妃娘娘知道得多些。” 静妃忍了又忍,终于缓和了声音,“那么大皇子想要说什么?若是确实与启和有关,本宫必会重谢你。” 卫启祯微微一笑,嘴角蕴含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阴沉和幽冷,“先前儿臣也是无意间听见,雅昭仪身边的那个翠绡,低声嘀咕了一句话。” 宋采禾张了张嘴,没有催促。 “因为不确认自己听得是否准确,不敢在静母妃面前胡言乱语,只是到了这个份上,儿臣觉得,大约是没有听错。” 他又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才说:“翠绡说的是,‘难不成用仇人之子的血便能招来纯孝皇后的魂’。” “放肆!”宋采禾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惊讶。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卫启祯一直不说,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过来拦着她说。 因为时间拖延得越久,卫启和生的希望就越少。何雨深是害他母妃降位的人,自己的孩子一直挡着他的路,所以这个孩子是一早就想好了之后会发生的这些事。 不仅如此,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既没有知情不报,也没有胡言乱语。 已经顾不得钗环散乱,宋采禾疯狂地往永安宫赶。这会子连孟念云随口说的话都浮现到了脑海中——今日月圆!今日月圆! 虽然不知道中间有什么机巧,但月圆之夜,总是有些神鬼之类的传说。 宫道两旁燃着昏黄的风灯,每跑过一盏,宋采禾便觉得离自己的孩子进了一步。 启和,等着母妃啊,母妃就要到了。宋采禾在心底呐喊着,旁边跟着的知夏也被吓到了,扶着主子的手颤栗个不住。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永安宫里灯火通明,大门敞开,似乎在等待着谁。 宋采禾什么也没想,抬步就进去,还未走入大殿,她就扯着嗓子喊道:“何雨深,何雨深,你给我出来!” 没有人应答她,甚至本该迎出来的宫女也没有。 宋采禾心中一紧,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她闻到了隐隐的血腥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青花 一阵寂静之后,疯了一般,宋采禾推开殿门,直奔后殿。 四处都点了灯的永安宫十分亮堂,偏偏只有这里,阴暗无比,只有一抹微光。 宋采禾状若厉鬼,撕心裂肺地嚷,“何雨深,敢做不敢当吗?本宫就在这里,有什么你冲本宫来!启和是无辜的!” 就在此时,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静妃娘娘,什么敢做不敢当?臣妾不是就在这里么。” 宋采禾与知夏都惊了惊,这才发现一处幽暗的角落里,确实有个模糊的身影。方才因为骤然从有光的地方过来,眼睛还没适应,是以看不到。 何雨深起身,缓缓地走到微光旁,那烛火摇曳,明灭不定的光映照着她本来白皙美丽的脸颊,显得有些可怖。 “静妃娘娘,你来了啊。” 宋采禾一向镇静的人,因涉及到孩子,这会儿也无法稳若泰山了,紧紧握着拳,“你到底想怎样?启和究竟在哪里?!” “静妃娘娘,您相信鬼神之说么?”何雨深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悠悠地讲起别的事。 宋采禾恍若未闻,目的十分明确,根本不管何雨深问什么,只是说道:“本宫再问最后一次,启和在哪里。” 何雨深掩口一笑,眉眼弯弯,“静妃娘娘,您说话能不能客气些?另外,请让跟着你的宫女太监都先出去,不许往外面胡说,毕竟本宫也不敢担保,启和到底会不会出事。” 宋采禾转身就走,她忍不住了,预备出去喊侍卫,让他们搜宫。 然而何雨深淡淡的一句话,把她定在原地,“既然静妃娘娘认准了我挟持三皇子,为什么不直接告到皇上跟前,一个人来我这永安宫?” 宋采禾心中一紧,因为事涉纯孝皇后之死,她必须要小心翼翼。万一何雨深确实知道了什么想要证实,当着大家的面嚷了出来,让皇上知晓了,凭着宋采禾对皇上的了解,肯定会起疑心,并且这疑心绝不会轻易消散。 启和的母妃,是要看着他君临天下的人,怎么可以染上这种污点。 宋采禾背对着何雨深,站得越发笔直,想表现出自己从未心虚,“本宫不过是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且不管怎么说,本宫也没有确认启和究竟是不是被你挟持,万一你只是故意想倒打一耙呢?让启和出来,否则本宫当即去召人搜宫。” 何雨深终于也傲然了起来,“让三皇子与你见面也行,但你必须要告诉我,纯孝皇后,究竟是因何小产!” 宋采禾一言不发,提足往外走去,不论如何,她不能再受何雨深的掣肘了。 阴魂不散而又冰凉无比的声音在背后再度响起,“我的父亲已流放三千里,母亲因为受不住这等打击,早已缠绵病榻,据说没有多少时日了。我没什么好怕的,如果你眼下胆敢走出这个门,再见到启和时,他不会再有一点呼吸。” 宋采禾僵硬在原地,她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如果从一开始,就接受白初微的帮助,把所有妃嫔都带过来,事情闹大了,何雨深未必敢这般嚣张。 为了自己和启和的名声,还有掩盖罪状的那几分私心,宋采禾一步错,步步错。 “所有人都给本宫到外面等着,不许乱说一句话!”她咬牙切齿地回过身,“你到底想怎样?纯孝皇后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和本宫到底有什么关系?!证据确凿,一切都是瑾嫔那个毒妇做的。若本宫没记错,那天雅昭仪你也在场吧。” 何雨深平静地道:“我是在场,可我不信。那段时间只有你与纯孝皇后接触最多。何况瑾嫔有那个能耐,能买通那么些人往纯孝皇后宫里下东西?” 宋采禾道:“雅昭仪,容我提醒你一句,这些事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何必要趟这个浑水?纯孝皇后在世时,也不见多待见你,你潜心为她寻出真相,又有何用?就算你是为瑾嫔翻案,当初人证物证俱在,也不是那么好翻的。” 何雨深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喊了声,“翠绡。” 翠绡应声而入,她走得稳稳当当,手里还端了个青花瓷的碗。 到何雨深面前,翠绡躬身道:“娘娘,这是您要的东西。” 何雨深平淡地接过,“好了,你下去吧,记住,只要前面有任何不对的动静,三皇子便不必留着了。” “你!”宋采禾打断,“翠绡,你可知这是什么大罪!” 翠绡却露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完全不搭理宋采禾,“当然,奴婢追随主子,看着三皇子的也是忠心之人,不会出任何问题。” 宋采禾的心渐渐凉下来,她想要去看那青花瓷碗里是什么东西,但因隔得远,灯光又昏暗,实在看不清楚。 翠绡走后,何雨深的声音接着响起,“静嫔娘娘可听说过‘招魂’?”不等宋采禾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嘴角还拢着一抹残忍的笑意,“据说被害死的人,用仇人或者与仇人有血缘之人的血,置于火上燃烧,便可招来那人的魂魄,可问出真相。” “胡言乱语!本宫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宋采禾联想到大皇子的话,已经无限惧怕。 “宁可信其有呀静妃娘娘。”何雨深上前,把手中的小碗搁到宋采禾面前,“您瞧瞧这是什么,也容我提醒您一句,可别一激动打翻了,到时候受苦的是三皇子。” 宋采禾颤抖着身子,一点点地往那青花瓷碗靠近,还有几寸的距离时,就有一阵可怕的气味冲入鼻腔。 血腥气。是浓重的血腥气。 宋采禾有些眩晕,咬着牙贴近了几分,腥红的颜色撞进眼睛,脑中便轰然一响,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锤在狠狠地敲打。 “启和,启和……”本来应该上前厮打何雨深的宋采禾跌坐在地,不断地往后退,“你到底,你到底对了启和做了什么!你是疯了吗!本宫警告你,若是你害死了启和,本宫会不管不顾,亲自拉着你一齐下地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血书 何雨深静静地望着她,“我说了,只要你说出你是怎么害纯孝皇后小产,我便不会再问了,启和也还给你,你爱去皇上那里告状就去,总之我既然做到这一步,也没有退路。反之,如果你不说,我会拿他的血去招纯孝皇后,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别说了,你别说了。”宋采禾闭上了眼,她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没法善了,何雨深这是拼上“诛九族”的罪名和她硬碰硬。 “本宫告诉你又如何,时间久远,早已没有任何证据,你听了也不过白听罢了。但是你必须遵守承诺,在本宫说了之后,把启和还给本宫!” 何雨深摊了摊手,“静妃娘娘早这样不就好了,也不至于闹到这个份上。” 宋采禾深吸了一口气,“纯孝皇后的小产,确实与我有关,是本宫下了芦荟汁到她的膳食中,还致使她在封后大典上小产。这么说,雅昭仪可满意了?” 何雨深却摇头,“本宫只想知道细节,你这样说,本宫还是不知纯孝皇后因何小产。” 宋采禾双目发红,显然是记恨已极,但这种情况下,只能压制,“芦荟汁是我带在身上,趁着伺候纯孝皇后用膳时加进去的;至于封后大典,那天我去得很早,皇后让我帮她整理凤袍,我把堕胎药的粉末撒在里衣上,之前又提醒过礼官,说皇后惧冷,让他们把颐天殿里的炭火染得旺一些。纯孝皇后先走了那么多级阶梯,身上发汗,到得里面更是热,又不能换衣裳,那温度与汗水便粉末融了。药是我找人配的,其间混合了莪术,益母草,药力很大,渗入肌肤后,自然小产。” 她顿了顿,还是说:“何况皇后那一胎本来就不算正途而来,根本不稳。” 何雨深是当真没想到这期间有这样的弯弯绕绕,也不意平常低调的宋采禾竟有这样的心机,不禁问道:“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纯孝皇后未必会生出一个男孩,那可是一条人命,难道还在腹中,就已经挡了启和的路吗!” 说到这个份上,宋采禾也不想再隐瞒,“她的那一胎,多半是个男孩!你们当然不知道,她是吃了家里弄来的药方才怀上这个孩子,这药方虽然伤身体,却也不是一定会置人于死地,而且还有生男的功效。启和与我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才在他父皇心里努力到如今这个地位,如果纯孝皇后诞下嫡子,本宫到时候下手就更难!” 何雨深冷笑,“她如此相信你,把吃药有孕的事情都告诉了你,你却如此对她。” 宋采禾抬眼,其间似有寒冰,“雅昭仪,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我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你满意了么?本宫能见启和了么?!” 何雨深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轻道:“翠绡,把三皇子带来吧。” 一阵脚步声,闭着眼睛的卫启和被抱了来,宋采禾疯了似的冲过去,从翠绡手里抢过自己的儿子,呼唤着:“启和,启和,母妃来了。” 然而启和并没有醒过来。 她狠狠地看向何雨深,“你到底对启和做了什么!” 何雨深起身,准备往里面走,闻声便回了一句:“你带他回去,想来不多时就行了,本宫只是请他喝了些掺迷药的茶水。放心,那药是本宫反复问过太医的,只一次不会影响到什么。至于那碗血,是本宫问御膳房的人要的猪血。” 宋采禾咬了咬下唇,心里发狂般的愤怒,终究担心儿子大于一切,一壁大步往外走,一壁吩咐着,“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等喧嚣渐渐过后,何雨深的脸色已经回归到平素的漠然。她一步一步,仿佛十分郑重,走进后殿。 那里未点灯火,但借着外面的光,可以看见隐约有个人坐在雕有岁寒三友的桌案前。 “翠绡,点灯吧。” 翠绡赶紧便去,等后殿灯火通明,何雨深标准地敛襟万福,“参见皇上。” 桌案前气势沉沉,双手合成拳撑着脑袋,闭目而坐的人,正是当今圣上卫景昭。 “不必多礼了。”良久,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卫景昭的喉咙中传了出来,“你倒是为了瑾嫔全然豁出去,见了你这样的一面,往后朕恐怕都不会再宠爱你了。” 何雨深无所谓地把脸偏过去,“宠爱不宠爱,对臣妾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何况在此之前,臣妾与皇上已经渐渐疏远了。参与这些事只是因为臣妾觉得,这宫里委屈的人太多了,瑾嫔为人算是不错,不该担着这份委屈。” 卫景昭点了点头,睁开眼,“这么多年,你的性子从未变更,是朕和这个后宫误了你。” 何雨深纵然傲人,听闻这话竟然鼻头酸了酸,但她已经笃定自己不再付诸真心,便转过话题道:“皇上暂且别走,孟才人也有事要与你说。”她偏过头去问,“翠绡,她们到了么?” “回主子的话,小主一直等着,方才奴婢也让人传话去了,想来不多时便到。” 卫景昭无言,何雨深亦无言,两个人就这样谁也不看谁,只是等待着孟念云的到来。 夜渐渐深沉下去,与孟念云一起到的,还有怡芳。 “嫔妾,奴婢,见过皇上。” 卫景昭抬了抬手,语意里有些喟叹,“都起来吧,让朕看看,你们还能告诉朕什么‘惊喜’。” 念云直奔主题,“皇上,曾经在大殿上指认瑾嫔的岚秋,虽然临到最后也不曾翻案,但她留下了遗物,是交与怡芳的。怡芳寻这遗物历经了一些波折,好在终于拿到了。”她偏过头去,轻轻地道,“怡芳,把岚秋的血书呈给皇上。” 怡芳一脸坚定,双手奉着一张白绢,上面的血迹因为时光流转,已经泛着棕色。 “岚秋在这封血书中坦诚了自己是静妃娘娘的人。那副流云纹的碧玉头面,是静妃令她泡在砒霜水里,导致纯孝皇后一直无孕的。”念云声音朗朗,经过了这些,早已是脱胎换骨,“后面的指认自然也是静妃娘娘指使。岚秋会的字不太多,但是把大概都写清楚了。” 卫景昭看了一遍,等念云说完后,才道:“朕如何能判定这确乎是岚秋的遗书。” 念云道:“嫔妾没本事证明这是岚秋的东西,但皇上可把宫人们都召集起来写字,再请有学识之士一一辨认笔迹,麻烦是麻烦了些,总归能查出真相,能印证嫔妾和怡芳并未说谎。” 卫景昭点了点头,有些轻狂似的,“好,好,这一桩桩一件件,翻得当真是漂亮,这每一步都是瑾嫔早都想好的吧。” 话音方落,门口传来一声极高的唱喏,“太后娘娘驾到——” 卫景昭赶紧收敛了气势,起身迎到门口,代替宝络和春羽一左一右搀着太后,“母后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后落座上首,这才说道:“哀家听说静妃先赶来了永安宫,又带着启和急匆匆地走了,而皇上似乎也在这里,哀家便想来问一问——今晚发生的这些事,是不是都和瑾嫔有关?” 卫景昭有些惊讶,“母后如何得知?是不是赵和告诉您的?!” 春羽笑着道:“皇上错怪赵公公了,是因为太后一直关注着这件事呢。至于皇上您也在永安宫,只需想想就知道了,宫宴不出席,勤政殿里也没人,多半与宫中异常有关。” 卫景昭叹了口气,“儿臣已经这个岁数,却还要母后操心,是儿臣的不孝。” 太后慈和地道:“皇儿再大,也是哀家的皇儿,哀家操心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后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也属于哀家该管辖的。说说吧,到底发现了什么事?” 卫景昭自然不会主动汇报一次,抬头看了何雨深一眼。何雨深知其意,神色漠然地把过程都说了一遍,然后就退在一旁,不再说话。 太后皱了皱眉,她对何雨深的不喜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看到这副不驯的表情,少不得要说两句,“雅昭仪,你也是够狠啊,拿旁人的儿子下手。” 何雨深既然连恩宠都不要了,自也不会去受那份气,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是臣妾方才没说清楚吗?臣妾没有伤害启和。” 太后“哼”了一声,因有更大的事在眼前,也不去计较了,转过脸和卫景昭说:“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份上,哀家有件事,也不瞒皇儿了。春羽,你来说吧。” 春羽福了一福,便道:“皇上有所不知,因为太后娘娘先前就觉得事出蹊跷,在瑾嫔娘娘入出云阁后,就着人好好盯着,饭食一类都是验过是否有毒才送进去。果不其然,真的有人按捺不住想毒死瑾嫔娘娘。那天的饭食拦下来后,对外只说瑾嫔娘娘不爱,发脾气吃全倒了,由奴婢私下里去查。最终发现御膳房那里倒没有毛病,只是送饭的人路上遇见了静妃娘娘,静妃娘娘还打开看了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契合 卫景昭沉声道:“静妃心思缜密,竟还有这样蠢的时候?岂不知到时候瑾嫔毒发,第一个查到的就是她。” 春羽解释,“皇上,静妃娘娘敢如此,是因为她下的毒是慢性的,要四五天后才发作,到时候即便抽丝剥茧,也难查出她做的手脚。” 卫景昭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所以唯有朕是被这些蒙在了鼓里,而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太后这时候发话了,“皇儿也不能这么说,前朝的事情已经够多,若还要分心出来打理后宫,便是铁打的人也没有这般精力。何况这也是集了许多人的努力,才揭开静妃的真面目。被一时障目,实在并非皇儿的错。” 孟念云怕卫景昭因落了面子而迁怒于青栀,赶忙道:“正是,如果不是嫔妾恰巧还认得怡芳,根本不会发现后面的事,请皇上明察,这一切与皇上都无关,全是奸人作祟。” 卫景昭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叹了叹。 太后问道:“那么皇上准备如何处置静妃,又如何安置瑾嫔?” 卫景昭的脸上是无尽的疲累,“母后,让儿臣好好想想吧。静妃自然是留不得了,朕只是可惜启和,那么好的孩子,有个这样的母妃。至于瑾嫔,不急着让她从出云阁出来,朕想,慢慢来。” 太后到底心疼自己的儿子,忙道:“既然皇儿心里已经有成算,就快些回去休息吧。今天闹腾到此时,也不必再送哀家回宫了。” 卫景昭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再维持,当下便道:“儿臣恭送母后,也请母后快些回去,夜已深了。” 人群各散,本来就安静的永安宫终于复归平静。星稀月明,一朵云忽然掩上了月的脸,于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没入漆黑里蛰伏,仿若噬人的兽。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如水的夜凉里,何雨深轻轻一叹。 “果然如青栀所说,静妃心志坚定,若非涉及到自己的孩子,她绝不会松口。” 翠绡也感慨,“人都说‘慈母之心’,可是静妃娘娘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怕是让大皇子说了那样的话,她仍在看到血之后,才肯用真相换回孩子。” 何雨深淡淡地道:“罢了,答应青栀的事咱们已经做完了,明儿去告知她一声,也就是了。” 而怡芳跟着念云出去,也还在想这件事,“小主,您不知道,当初岚秋姑姑与我说,她是会对纯孝皇后效忠的,结果血书里说的都是静妃娘娘指使。” “我想岚秋大概也很为难吧,纯孝皇后毕竟是她的旧主,可姐姐待她也好。在保住姐姐的情况下,也不能往纯孝皇后身上泼脏水。” 怡芳点了点头,“小主说的是,其实岚秋姑姑,是很好的人。” 还不知道被摆了一道的宋采禾在甘泉宫里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叫去不少太医,直到所有人都说三皇子没有大碍,再睡一阵子便能自己起来,总算安了心。 但终归已经算是结了仇,宋采禾知道此事必然已经惊动了皇上,所以第二天一早,便早早地等在乾明宫外,想先发制人,至少让何雨深禁足一段日子,也容易让自己找到动手的机会。 卫景昭下了朝后,听闻宋采禾守在门前,捏了捏眉心,淡淡地道:“不见。” 赵和面露犹豫,卫景昭已经不甚耐烦,“就说朕国事繁重,暂时不见妃嫔,让她有什么事就去找柔贵妃,贵妃打理六宫,自会为她做主。” 赵和忙退出去了,卫景昭寻思了一会儿又喊一句,“来人。” 小相子闻声而入,卫景昭接着吩咐,“让赵和打发走静妃后不必立刻回来,去太医院把华进召来。” 出云阁里,何雨深、孟念云一同过了来,把昨晚的事情详细地同青栀说了遍。 “果然,即便知道了这些事,皇上也没有直接将我禁足解了的想法。”青栀淡淡地笑。 念云愤愤不平,“明知这些事都是旁人陷害,皇上却还是把姐姐丢在这里。” 青栀倒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倒也是件好事,若是皇上没有亲自过来与我把这些事说开的意思,即便我出去了,之间也有难以逾越的隔阂。不如一切慢慢来。” 何雨深抬头瞥了她一眼,似有些心酸地道:“皇上昨天也说‘慢慢来’,看来你们二人,真正是心有灵犀。” 青栀静静地笑,因已算是患难之交,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内心,“雨深,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也不怕你吃醋,我这次再出去,亦不会是原来的瑾嫔了。曾经我与皇上说,我想要他的一颗真心,那时候当真只是说说而已,现下,我却是想实实在在地用真心换真心。” 何雨深似乎已经跳出那些儿女情长的纠结,虽然青栀的话让她有种奇异的感觉,但绝不是不舒服,“你可要想好了,帝王没有真心,当初我小产,亦是你劝我,他是皇上,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子。” 青栀赧然一笑,“对,那时候我也是那么想的,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付出真心。但是历经了这么多,我想明白了,皇上是在这座金碧琉璃的皇宫里长大,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一个人就该同另一个人携手到老。” 青栀看向何雨深和念云,“许是那些佛经的功劳,读得多了,我心中就总在想,这世上原没有完全契合的两个人,便是一开始相爱甚笃,寻常家庭要面对柴米油盐,富贵人家则要提防纳妾风流,也未必就能得善果。皇上至少顾念旧情,可见得他从来不是个‘坏人’。或许所有的白头偕老,都是相处得久了,两个人共同努力慢慢地磨合才能得来的结果。世人所谓的真心,不也是只看到生命尽是否还相濡以沫吗?” 念云已经怔住,仔细咀嚼着这些话,而何雨深则是泛着一抹浅浅的苦笑道:“让你抄佛经,我瞧着你已经快成佛了。”自然,这句话只是开玩笑,她叹了叹,“我没有你这样的心境,也没有那样耐心去改变一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章:锦裙 青栀一笑,“我虽说要争,但是若是身边的姐妹或是旁人终得皇上青睐,他们琴瑟和谐,只要不来加害我,我也自不会去争风吃醋,也不会背地里使手段暗害。不管怎么说,我也并非是没有皇上便活不下去了。” 念云舒了一口气,“姐姐,我听明白了,你还是你,你也不是你了。” 青栀与她相视一笑,“有这个意思。这个暂且不论,出去后我先要去万寿宫谢谢太后。若不是她老人家,且不说命还在不在,这些个事情,我也不能静下心来想通。且照你们所说,太后待我,也算十足用心了。” 何雨深故作吃醋状,“不知道你怎么有这样好的运气,除了皇上,太后也对你青眼有加。” 其实青栀也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出手相助。但她知道,自己对皇上的付出,只有多的,没有少的,这一份儿宠爱,倒是拿得理所应当。 且说宋采禾那边,她因求见皇上没有被允许,只好告到柔贵妃那里。白初微听后却挑了挑眉,奇怪地问:“雅昭仪与你一向没有什么龃龉,此次为什么会对启和做出这样的事?” 宋采禾痛心疾首地哭丧着脸,“所以臣妾才怀疑她失心疯了,好在启和这次还不曾受伤,若是当真被如何了,便是要了雅昭仪一条命,也抵不了谋害皇子的罪名啊!” 白初微沉思了一会儿,“启和醒后怎么说?” 宋采禾顿了顿,启和没见过血腥,也不曾听到争吵,倒是没有任何阴影,起来后就与自己的母妃道歉,说不小心在雅昭仪娘娘的寝殿睡着了,让母妃担心。不仅如此,他还道:“静母妃,雅母妃送了儿臣许多孤本,比如那本《词话》,还有那本《解文心》,都是儿臣盼望许久的。果然,雅母妃当初深得父皇喜爱,又是顶有名的才女,父皇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宋采禾摇了摇头,把真实的情况从脑海中甩出去,笃定道:“启和说他是受雅昭仪的诱骗,才会去永安宫,在那里只喝了一杯茶就莫名其妙睡着了。后面的事情他不知道,也请娘娘别去问启和,以免得他想起什么反而吓病了。”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听你一面之词就定了雅昭仪的罪。”白初微看见宋采禾很不服气的模样,又说,“自然,雅昭仪迟迟不出现在宫宴之上,三皇子又去了她的宫里,许久没出来,这件事也甚是奇怪,本宫会去与皇上商议,看看怎么办。” 宋采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行了一礼,“如此,臣妾便等着贵妃娘娘的公正裁决。” 而这一天,乾明宫里也传过来一则消息,说的是卫景昭顾念妃嫔们的身体,如今又要过冬,便赏全宫上下每个妃嫔每天一碗补汤。据说那是用当归、阿胶等熬的,对女子的身体十分好,也有利于生养。 这消息一传出来,妃嫔们无不称颂。 白初微也着人去打探过卫景昭对何雨深三皇子之事的态度,赵和传回来话,说“尚在查其中内情”。白初微琢磨其间的意思,想着大概是皇上想把此事往后拖,便暂时也不做处理。 没有人发现,在渐渐降临的夜色笼罩下,卫景昭一身常服,从乾明宫的后门走出。他披着宽松的斗篷,前行的方向正是出云阁。 因有赵和开道,在没看清楚的情况下,也没人敢问赵公公身后那看不清面容的人是谁。直到进了出云阁,卫景昭才解开斗篷,理了理衣襟,特地不让侍卫通报,抬步而入。 刚走到门前,就听见梳月正笑着问:“小姐,你平日里除了抄写佛经,就是抄诗,奴婢瞧着这首诗您抄得尤其多。” 青栀软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对啊,我喜欢这首诗,所以多抄几遍。” 梳月道:“小姐给奴婢讲讲,这首诗讲什么的?” 青栀似乎笑了笑,因为语气活跃了起来,“好啊,我先给你念一遍——‘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命运,寄情千里光。”卫景昭得知青栀也在怀念时,根本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心情,仿佛当年青栀刚侍寝那晚,他接过了下面一句,推门而入。 青栀和梳月都惊了惊,赶紧起身行礼,“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卫景昭其实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只是为了接那句话而突兀地进门,此刻便顺着道:“罢了,是朕不让他们通报的。” 梳月很是识趣,“出云阁的茶须自己泡,奴婢先告退去看看茶水。” 赵和也道:“奴才亦去帮个手。” 一阵脚步声和掩门声之后,屋中又只剩青栀与卫景昭,但是相较于上次来说,这回的气氛更是诡异。 “皇上请坐吧,总站着,旁人以为臣妾又惹皇上生气了。”终于还是青栀打破了一室的沉寂,微笑地抬了抬手。 卫景昭面无表情地坐过去。 青栀想了想,努力笑着道:“皇上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卫景昭又做了会儿心间的准备,才缓缓地道:“先前王颂岩的案子,朕迁怒于你,你说要朕向你道歉,朕那次道歉了。这次前来,也是想同你……道个歉。” 青栀挑了挑眉,“是因为静妃娘娘的事吗?” 卫景昭似乎有些着恼,“是。朕昨天得知了真相。” 青栀叹了口气,语意里没有任何讥讽的含义,只是平淡,“皇上知道了就好。” 卫景昭以为她多少要和自己闹一闹,没有预期中的样子,倒是有些奇怪,“你没有别的话要说?” “皇上当我还要说什么?”青栀嫣然一笑,“皇上知道了,又同我致歉了,这件事便已经揭过去。” 卫景昭的心口松了松,但更大的愧疚感扑面而来,肃然道:“朕先前误会了你,自会用以后的事情来弥补。” 青栀却说:“皇上遵着自己的本心待我就好。” 卫景昭不知往下该说什么,又不想放低自己的身份,只得骤然起身,说道:“朕先走了。” 怪的是青栀也不去挽留,只是说:“皇上回去罢,路上黑,注意着些。” 卫景昭觉得自己有满腔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好。而青栀明明看他欲言又止,却也不去多问什么,甚至不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 青栀好不容易翻案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可是赵和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回去的路上,卫景昭竟然问他:“民间那些无聊的话本子上总说‘付诸痴心’,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赵和陪着笑说:“奴才这样的人儿,一辈子怕是也尝不到这种滋味。” “朕不是问你要答案,只是让你猜一猜。” 赵和转了转眼,这才说:“奴才看那些戏文,里面都是情真意切,为了心悦的人生者可死,死者可生。奴才斗胆猜测,付了一颗心,便是想全心全意对那人好吧?” 卫景昭缄口不言,再度陷入了沉思。 本来自己也以为道过歉后这事就完了,然而“出云阁”这三个字似乎被下了蛊,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第二天晚上,卫景昭仍旧去了。 这一次再见面,青栀不像先前那么爱说客套话,而是如同当初在猗兰殿一样,倒了一杯茶,轻尝了一下凉热,便顺手搁在卫景昭面前,“皇上今儿怎么又来了?连着不翻牌子,太后娘娘不会问么?” 她的语气活泼,带着卫景昭也笑了笑,无意间就说出实话,“朕想来。” 微带沉哑的三个字,直击青栀的内心,就这么个瞬间,美丽的一双眼瞳就盈上了浅浅的秋水,“景昭,你,你再说一遍。” 卫景昭听出她语气的颤抖,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依着青栀的话又说了一遍,“朕想来。” 青栀捂住自己的心口,“我开心极了。” “这么一点儿事,就开心极了?” 青栀高高兴兴地收拾着桌案上的佛经,“景昭要听实话么?” 卫景昭点了点头。 “其实那天柳婉仪穿着苏绣银丝月华锦裙进来的时候,我是有些不高兴的。那件衣裳是我第一次侍寝后你赏给我的,按道理就不该再给别人。可你不仅给了别人,还给了个与我有些相似的人。”青栀抬手,捏了捏卫景昭的脸,“你说,这样让不让人难受?” 卫景昭愣了愣,青栀也愣了愣。刚才那个小动作,青栀捏念云捏可爱的小狗小猫都有过,却不曾对一个大男人做过。何况这个大男人,还是皇上! 卫景昭咬了咬牙,蹦出一个字,“你……” 青栀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皇上……臣妾一时失仪……” “罢了。”卫景昭扶住额,“反正朕对你的纵容,也不只这一件事了。至于方才你说月华锦裙的事情,朕也不瞒你,朕确实是故意的。” 青栀反应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道:“皇上的意思是,那条锦裙,您专程赏给她,是为了故意刺我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一章:痴心 卫景昭却摇头,言语体贴而郑重,“朕昨天问赵和,什么叫做‘付诸痴心’,那奴才能懂什么,就猜着说大概是全心全意想对那人好。朕细想了想,却觉得不是没有道理。比如先前的事情,哪怕在以为你心思毒辣以后,还是没有任何想把你丢下的意思。那衣裳也不是用来刺你,是朕用来刺自己的。当时朕想,若是把你的衣裳都给了旁人,朕心内也无动于衷,便是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了。” 青栀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心里却泛起阵阵涟漪。 卫景昭又道:“再说了,这件事你亦有错。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把这条裙子丢在西配殿里不管不问。你知道朕看到时,心里是如何作想的?” 青栀歪着头凝神看了会儿,才绽出一朵如花的笑靥,明眸生辉,“这件事是我错了。还有先前,如果我能与你好好说话,不是故作淡然,恐怕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只是皇上方才那话的意思,我大胆揣测——难道是你已对我,付了痴心?” 卫景昭本来仍旧想要躲避这个问题,毕竟当下的心情他一生也不曾经历过。但身处此情此景,他明白作为一个男人,该坦诚自己的心迹了。 他皱着眉,“朕不知道。” 不知道?青栀瞪大了双眼。 “朕从小到大,读的都是经国治世的圣贤书,纵然封王建府后在宫外住了一段时间,也看了不少闲书和情戏,却全然不懂那样生死相随的爱情究竟因何而起。”卫景昭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说这样深刻而有关情爱的话,这一刻,他并非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父皇、各位皇叔以及大臣们,家中多半都是娶妻纳妾,甚至纳妾不知几何。朕在见到你时,只觉得你不错,你说真心之类的话,朕听着也记下了,却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给了你真心。” “那么现在呢?皇上懂了吗?”青栀问。 “朕只知道,你在朕的心里,很不一样。”卫景昭沉默了一会儿,才续道,“你很会说话,使的小性子也都是情趣而已,从来不会闹大。你聪明,听朕的话听一半就能懂,朕说起来不费劲。朕有些悬而不决的事情,有时候问问你,也可得到答案。这都是你的好处,朕很喜欢,也不想伤害你。朕却不知这究竟算什么。” 青栀想了会儿,极其郑重地说:“臣妾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也不知道皇上这寥寥几句话,究竟算什么,但是臣妾知道,在皇上心里,臣妾和旁人都不一样,这就够了。至于真心,只要白头偕老相濡以沫,大概都是真心,所以咱们把日子往下过,等到白发苍苍,就见分晓。” 她的眼是那么明亮,亮过了天上闪烁的星子,在黑夜里是陪伴,是明灯,流转着暖心的情意。 卫景昭言了句“你懂朕的意思就好”,接下来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也望着她。 青栀温柔地拉他起身,把自个儿的夫君往门外推,“太晚了,皇上赶紧回猗兰殿吧。今儿不知道有没有翻牌子?若是翻了牌子,可得要佳人等待多时了。” 卫景昭哭笑不得,“明知要来看你,朕怎么会翻牌子?” “那皇上也该回去了,明儿还有早朝呢。”青栀毋庸置疑地说。 卫景昭知道轻重,虽然有些莫名的遗憾,但心情明显已比昨日好了许多,对青栀点了点头,转过身大步离去。 之后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卫景昭都风雨无阻地去了出云阁。由于赵和的本事,这一消息一向瞒得很好。而后宫里的妃嫔都被蒙在鼓里,以为皇上最近不翻牌子,不过是因为前朝事忙。 这些晚上,青栀也不曾侍寝,两个人只是坐在一处,喝喝茶,说说话,因为好些话说开了,反而有更多的话想要同对方讲。 到得第五夜上,卫景昭没忍住,问道:“为什么你不同朕说要出去?” 彼时青栀正在整理书架,闻言回眸,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若是我此时出去,旁人也就罢了,静妃娘娘恐怕不服,到时候闹了出来,后宫又得乱了。何况牵扯到纯孝皇后之死,有损咱们大顺的皇族面。” “可是朕连在众人面前给你翻案的意思都没有,你不会怨朕吗?”卫景昭微笑道。 青栀道:“不会。启泰和启安都还不曾长大,大皇子启祯生性有些阴郁,臣妾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并不适合做皇帝。启和学问文章都好,又颇有孝心,恪守礼节,想来皇上是把他当成最重要的皇子吧。所以只有把静妃娘娘处理妥当了,臣妾才能出去。” 卫景昭点了点头,“朕也不瞒你,朕在这个位置,就要为整个大顺着想,有备无患。启和在现在的情况下,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青栀轻轻地叹气,“其实启祯曾经,何尝不也是一个人选。但是自从落水之后他就懦弱了几分,后来经历了母妃被降位份,越发不愿现于人前。但这些事情,明明都不是大皇子的错。” 卫景昭也跟着喟叹,“也正是经历了这样的事,朕才觉得朕对皇子们的教导不可倏忽。特别是母亲的身份,母亲的作为,对孩子的影响其实极大。所以后来启泰刚出生便被抱去柔贵妃那里,朕也不曾亏待姜氏,而你。”卫景昭停顿了一会儿,“朕当初虽然认定了你谋害纯孝,却也没有将你的罪名告知天下,也有这个缘故在其中。” 青栀收敛了笑容,“景昭,我说不是大皇子的错,是有原因的——当初雅昭仪小产、大皇子落水,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甚至小产,也并非周昭华之过!” 卫景昭猛然抬头,“你这是何意?!” 青栀走过去,轻巧地握住他的手,“静妃娘娘已经这样,我还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惩罚,但想来她已经不会有好下场了。因此接下来的话,景昭可以觉得我是落井下石,不过有些真相,应该被你知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二章:直呼 “曾经推大皇子落水的那个小太监,景昭后来找到了是谁吗?”青栀先抛出一个问题。 卫景昭缓缓地道:“一个皇子身边,哪怕是去书房,都至少要带两个小太监,因为自己的任性把周围的人都调派走,最终被奸人推入水中,朕当时不去大张旗鼓地查,也是因为想要启祯明白,朕和他母妃,不可能一辈子都管着他保护着他。然而朕也不是没有查,赵和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他受朕的调遣,去查这些事,竟然没有查出任何端倪。” 青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赵和当初没有查出任何端倪,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查错了方向。推启祯入水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太监,而是现如今正在冷宫的杜荷然!” “什么?杜……荷然?”漫长的时光里,卫景昭几乎已经忘却了这个名字,迟疑了一会儿,才想到此人曾指认过周芸秀买通太医和宫女迫害何雨深。 “正是杜荷然。”青栀笃定地说,“因为念云曾入过冷宫,在那里与杜氏接触了一段时间,觉得她心境淡然平和,绝不是那样会陷害旁人的人。而臣妾先前去探望念云的时候,也与杜氏说了两句话,言语间故意提及当初在钟灵湖旁边的身影很有几分像她。当时杜氏说,多知道一些事,并没有什么好处。” 青栀不介意把自己的筹谋都和卫景昭说出来,“后来臣妾为静妃所陷害,不免就把先前的事情都串联起来想一想,越发怀疑大皇子之所以会发展成今天的模样,与静妃或许有脱不开的关系。于是臣妾央求念云,让她想尽一切办法不论如何也要撬开杜氏的嘴。” “臣妾不知念云是怎样说服杜氏的,但是总归,她承认了,那些事情都是静妃指使她做的。皇上如果不信,自可去冷宫问一问她。只是臣妾觉得这事不能闹大,毕竟启祯本就心有怨念,倘若让他知道自己的仇人,往后启和或许也会深受其害。” 卫景昭点了点头,“你想得已是很全面了,只是前段时间中秋之夜,孟才人为什么不直接同朕说?” 青栀笑着,“皇上,杜氏坦白,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中秋节的时候,念云还不知道各中内情呢。” “杜荷然是宫中的老人儿,虽然一向不甚得宠,也没受过什么苦,静妃究竟给了她什么好处,能让她做到这个地步?” 青栀摇了摇头,“原由么,臣妾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念云转述的意思,是因为静妃手里有她的把柄。” 卫景昭颔首,“朕知道了,你和朕说的这些,朕会着人去印证一下,不是朕不信你,只是毕竟涉及到启和生母。” “这是自然,皇上尽管派人去。” 这一天晚上,二人相谈甚多,到了最后,月上中天,很是晚了,卫景昭似乎有些迟疑的意思。 青栀心知肚明,却敛眉顺眼地低下头去,“皇上该走了,此去回猗兰殿还有些路程呢,若是睡得晚误了明天的早朝就不好了。” 卫景昭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灼灼,“朕来回跑着,你就不心疼?” 青栀悄然地笑起来,“心疼的呀。要不接下来几天,皇上都不要来了,只需呆在猗兰殿翻绿头牌就好。” 卫景昭随性地道:“朕不想翻她们的牌子。” “瞧景昭这话说的,难不成是为了我?” 卫景昭却沉声道:“就是为了你。” 青栀的心蹦了蹦,明明还不知道卫景昭待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爱慕,但这句话在以前,他是不会说的。 难不成还得谢谢静妃?若不是她,自己与卫景昭也不会说开这一切,卫景昭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两人倒是浓情蜜意,小别胜新婚,感情又添了一层,在外人看来,时间长了,不免有些惶恐。因为直到九月,卫景昭都没有再翻过任何人的牌子,算起来和青栀刚出事一样,已有二十多天了。 旁人也就罢了,原本风头最盛的柳亦容忽然被冷落,心里的落差可不是一点两点。何况现在云彤失宠,姚采雁在冷宫,高春梅一向懦弱,明明该是自己大出风头的时候,怎么忽然就后继无力了?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当即就亲去御膳房做了一锅银耳红枣汤,用描了桃花的砂罐盛着,一路让身边的宫女托到乾明宫。 “两位可否进去帮我通报下?” 侍卫们认出来这是柳婉仪,因先前得宠也没少见她出入这里,便爽快地道:“请小主稍候。” 赵和把这件事禀到了案前,卫景昭正批着奏折,头也不抬,只是问:“朕多久没入过后宫了?” 赵和算了算,回道:“奴才也记不清,数着大约得有二十来天了。” 卫景昭便说:“那让她进来吧,也好安一安后宫的心。” 一阵佩环叮当,柳亦容满面笑容地进来,带过丝丝缕缕的香风,“嫔妾见过皇上。” “平身吧。”卫景昭把手里的一本刚批完的奏折搁在一旁,抬眼看向她,“有什么事找到了朕的勤政殿里来?” 柳亦容自见到了卫景昭对青栀的喜爱,越发笃定了皇上就是喜欢那样的女子,举手投足和打扮之间,越发学着青栀。可是她本性是有些活泼骄纵的,礼数方面也没有学得那么好,反倒有些僵硬。 当然,因为更加着意的模仿,她和青栀当真是越来越像了。 卫景昭一时被晃了眼,竟然把目光放到她身上,没有离开。 柳亦容心中窃喜,笑着道:“皇上忙于朝政,嫔妾许久没见您了,想着您太累,便做了些银耳红枣汤送过来,皇上趁热喝了吧。” 卫景昭点了点头,“呈上来吧。” 柳亦容“哎”了一声,高兴地盛了一碗,双手奉到皇上的案上。 卫景昭等了一会儿,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柳亦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喝,也等了一会儿,面带疑惑。终于,卫景昭忽然喊了声“赵和”。 柳亦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卫景昭对应声进来的赵和道:“你尝尝。” 赵和已知其意,赶紧上前两步,捧起小碗饮了一口,然后便退在一旁。 柳亦容面显尴尬。她当然不会知道,只要在一处,青栀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先尝一尝,再给皇上。一是试温试味,二是排除有毒。 卫景昭当然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与柳亦容过不去,反而还安慰了两句,“你未曾学过乾明宫的规矩,不必挂在心上。” 柳亦容得了慰抚,灿然一笑,点了点头。寻思了一会儿,她又怯怯地说:“皇上,嫔妾是不是该走了?听说妃嫔不可在这里久呆。” 卫景昭笑着说:“确实有这样的规矩,不过这会子朕不召见大臣,你亲手做东西辛苦了,一来一回的也疲累,在这儿坐坐再走。” 柳亦容开心极了,兴致盎然地道:“嫔妾不坐,皇上比嫔妾更累,嫔妾就在这里给皇上按按肩膀吧?” 卫景昭默认了,随手拿起一卷书安静地看着,时不时便喝一口银耳红枣汤。 勤政殿本就是庄严的地方,四周寂静无声,连虫鸣也没有,让人静心凝神而又尊贵无比的气味使柳亦容瞬间以为自己与皇上,可当得起“岁月静好”四个字。 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卫景昭喝完一盅汤,柳亦容赶紧过去添,再递过去时,望着卫景昭风清月朗的侧脸,情不自禁而又带着些预谋地轻轻喊了声,“景昭。” 本来以为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温柔的眉眼,谁知卫景昭抬起头,面色有些凝重和不喜,“谁许你这样喊朕?” 他的语气不凶狠,但是平白就让人惶恐,柳亦容怔了怔,连忙情真意切地福身请罪,“皇上,是,是嫔妾自己想要喊的,嫔妾爱慕皇上,一时之间情难抑制……” 卫景昭道:“你可知直呼皇帝名讳,是怎样的罪名?” 柳亦容天真地道:“嫔妾原本是知道的,可是看见瑾嫔……瑾嫔娘娘也这样喊过皇上,当真羡慕娘娘与皇上之间的爱意,嫔妾日也想夜也想,刚才就一时不妨,喊了出来,求皇上不要怪罪。” 卫景昭没有让她起来,声音也沉了下去,“瑾嫔这般喊朕的事,你不要胡乱往外说,当时在场的只有瑾嫔、你、云贵人,云贵人已被禁足,若是有什么言官听到消息上书,朕会最先想到你头上。” 柳亦容有些委屈,撅起了樱桃般的小嘴,“嫔妾哪里敢说,不过是心里羡慕罢了。”说到这里,她偷偷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皇上,瑾嫔娘娘可以那样唤您,为什么您不说她犯了规矩。” 卫景昭皱了皱眉,到底说了实话,“是朕让她这么喊的。” 柳亦容咬了咬嘴唇,似乎万般可怜,微微蹙着眉,“皇上,嫔妾可以如瑾嫔娘娘这样吗?” 卫景昭拿起一本奏折,淡淡地道:“你先回去罢,朕要继续看奏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三章:大赦 这就是拒绝了。柳亦容的心里并不服气,但也知道瑾嫔毕竟入宫早,自己与皇上的情分自是比不上他们的,必要徐徐而图之才好,便哀怨地行了一礼,“皇上可要看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太累着了,嫔妾再学些汤羹,到时候做给您吃。” 卫景昭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有这份心意,朕自然会记住,回去罢。” 而这一天晚上,卫景昭仍然没有翻牌子。 旁人不如柳亦容这种新欢,可以主动去乾明宫,只好找到白初微,旁敲侧击地问皇上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也不曾涉足后宫。 白初微带着启泰,又有宫里的事,根本不在乎与恩宠有关的事,贵人选侍们就算折腾也折腾不出来什么花儿。但其中有个唐思宛,因为康国之事已被冷落了很久,十分着急,便成日地到锦绣宫蹭茶吃。 白初微不想见她,但她又好歹列于嫔位,有一宫主位的头衔,白初微也不好天天冷着。见了几次,唐思宛说话虽然好听动人,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白初微就有些受不了了。 终于,趁着初八这一天事儿不大多,白初微挪了些闲暇时光,便带着启泰往乾明宫去了一趟。 因提出的原由是“四皇子思念父皇了”,没在门外怎么等,卫景昭很快就见了她。 启泰已经两岁左右,懂得认人,见到卫景昭坐在桌案前,行礼喊过“父皇”后就牛股糖似的黏了上去,“父皇抱抱儿臣。” 卫景昭一笑,当真就抱起来,把他放在自己的膝头,温和地道:“有没有听母妃的话?” “启泰有乖乖听话。” 卫景昭又问了些简单问题,稚子活泼,常惹得他大笑,逗了一会儿才问白初微,“怎么忽然过来了?” 因为互相之间十分地了解,卫景昭心里也很清楚,单是启泰想要见自己,白初微是不会纵容着专门带他来一趟勤政殿的。 白初微无奈地笑,“还不是为了皇上久不入后宫的事。” “谁去你那里聒噪了么?”卫景昭问。 “臣妾处在这个位置,聒噪倒是没人敢的,就是几位妹妹久不见天颜,心里难免有些着急。”白初微安抚似的解释,“何况过一阵子恐怕太后也要问起了,臣妾想,不如先来问问。” 卫景昭低头又摸了摸启泰的小脑袋,见白初微说得直白,便唤来乳母,让把皇子先抱下去。 “朕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也没什么缘故,只是朕这些时候不愿翻牌子罢了。” 白初微有些惊讶地问:“且不说宫里的老人儿,难道新来的几位妹妹都不体贴?” 卫景昭笑着道:“并不是。”言及此,忽然转了个话题,“未央宫飞霜殿可有人一直打扫着?” 白初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卫景昭便道:“每天都不可疏忽。” 白初微沉思了一会儿,眼前骤然一亮,“可是瑾嫔妹妹要出来了?” 卫景昭含笑点了点头,把静妃的事简单地说了说,白初微感慨道:“总算守得云开了,臣妾先前虽有疑心,但因事忙,还不曾认真推敲过,好在瑾嫔妹妹聪慧也让臣妾放心。” 卫景昭又道:“这事暂时还不要说出去。” “臣妾省得,静妃是不会答应的,必然还要闹上一闹。只是皇上可以同静妃说,若是您已经知道了,静妃恐怕也不会再闹。” 卫景昭平静地说:“她不是这样肯认错的人,你看从前,她不曾做过什么恶,这些事说起来也都是为了启和做的。既是为了启和,哪怕证据摆在面前,她都不会认,何况还没有证据。”停了一停,又说,“前些时候朕的心情不大好,等今年过年,朕准备大赦天下,把冷宫里的人都赦免出来,虽不复原位,也可封个正八品从七品之类的。当然,禁足的人也都放出来。” 白初微赞同地附和,“这就是皇上的圣德了,后宫必要人人称颂。” 侍寝的事情已经不必再多说,白初微心里和明镜似的。把启泰抱来又和皇上闹了一会儿,便告退离去。 “恐怕等瑾嫔再出来时,已经不会只是‘嫔’了。”走在宫道上,清风流连,白初微有些感慨,和身边的红昙说。 红昙有些惊讶,但颇为懂事地放低了声音,“瑾嫔娘娘要从出云阁里出来了么?” 白初微见乳母都跟在后面,多半听不到,便颔首小声道:“皇上正为她铺路呢,等今年过年,连冷宫里的人都放了出来,瑾嫔没理由不出来。” 红昙别的倒不担心,只是问:“到时候瑾嫔娘娘若是封昭仪封妃,会不会与主子争夺治宫之权?” 白初微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要的话拿去就好了,本宫当初争权,只是为了与卢盈真过不去,现在卢盈真已经去世,本宫也有了启泰,只要是本宫这边的人掌权,就没什么要紧。” 红昙道:“万一瑾嫔娘娘不与咱们一条心了呢?” 白初微想了想,“应该不会吧。本宫不会涉及到她什么利益,同理,她也不会影响到本宫什么。” 红昙有些着急了,“怎么不会呢?等咱们四皇子长大了,五皇子自然也长大了,到时候主子与瑾嫔娘娘,争的可不只有一点两点。” 白初微却哑然失笑,“红昙,我从没想过要启泰去争那个位子。”见红昙有些不能置信,又续着说,“不管我怎么把启泰视如己出,说到底他也不是我的孩子,往后他懂了事,我自然会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谁。就算他是我一手带大,与我亲一些,心中也一定会记挂着自己的母亲。姜映然此人,从前看着不错,现如今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我还不知以后启泰与她会如何相处,也不知她会给启泰带来怎样的影响,若是不好,便是祸端,所以压根儿没想过要启泰去争。” 红昙连连点头,她就说,自己的主子心里绝不会没有成算。 白初微一贯淡然的性子使得她能看开许多事,对于旁人来说却不是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四章:小声 宋采禾自从去锦绣宫告了何雨深一状,一直等着结果,谁知此事就好像没了后文一般,每次问起,白初微都用一句“皇上事忙,本宫还没有见缝插针地把此事禀报给皇上”搪塞过去。 如此一来,她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一面怕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一面又愤怒何雨深如此欺人却没有应有的报应。 两下夹击之下,宋采禾终于病倒了。召了太医来诊脉,却只说是静养就好,不可耗费心神。 卫景昭来看望了一回,见宋采禾连起身相迎的力气,便将启和挪了出去,只说母妃要养病,等好了后再从翊阳宫里回来。 宋采禾也觉得这样好些,免得过了病气给孩子,而启和素来听话,便乖乖地说等母妃病好。 这一桩小插曲后,平嘉十五年的选秀,因为卫景昭的不甚配合,到了九月中旬终于开始陆陆续续筹备起来。 因为宋采禾缠绵病榻,于此事上也不能给白初微帮把手,商议之下,只得把裴婉修和何雨深两位昭仪拉来帮忙。 裴婉修第一次管事,十分激动,激动之余竟也没忘了嘱咐身边的茗儿,“皇上又要选秀的事,别忘了让出云阁里的那位知道知道。” 茗儿没奈何,只好按照吩咐做事。 这一晚,卫景昭又来了出云阁。 青栀也不掩饰,尝过茶水后搁到卫景昭面前,似有些发脾气一般,那一声搁得有点儿大。 “听闻皇上又要选秀了?” 卫景昭看她一眼,“这么快就传到你这里来了?” 青栀道:“怎么,臣妾还不能知道吗?” 卫景昭笑着拉过她的手,“能知道,朕今天来,原本也是想告诉你。其实这一年发生了不少事,北方战乱,与康国关系也略有恶化,朕本来不想选秀,但母后说朕膝下儿女还是太少。” 青栀低下头去,嘟囔着道:“倘若景昭能变小些,我就把你藏在荷包里,不给人家见到。” 小女儿之言最是可爱,卫景昭忍俊不禁,“有你这样说一国天子的吗?你放心,朕已经和太后说了,宫里的人算下来委实不少,等到过年,更是要大赦天下,冷宫与禁足的都要放出来,到时候更是要热闹了起来,三年后便不再选秀。” 青栀已明其意,“是为了我才这样吗?” 卫景昭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啊,虽然当初说你是来此休养,但那晚的事后宫里的妃嫔全瞧见了,若没有个好由头,恐怕没有那么轻易放你出去。” 青栀感动不已,“为我一人大赦天下,我已经很知足。” 卫景昭叹道:“朕总算知道古时为何会有那么多昏君,也知道为何要说‘红颜祸水’了。” 青栀轻笑,“臣妾只当皇上的祸水,不当天下的祸水。” 她轻颦浅笑,实在有非凡的美丽,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在烛光的映衬下愈发勾人心魄,卫景昭有些暧昧地道:“既然你是朕的祸水,朕今晚便不走了罢。” 青栀却有些脸红,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梳月在临屋小声说话,我能听见。” 卫景昭听明白这意思,“噗嗤”笑出声来,“栀儿小声些不就好了?” 青栀又羞又气,抬手就去推卫景昭,想把他推出屋。 然而一双手却被卫景昭握住,他的语气里带着温柔的魅惑,“在猗兰殿,朕宠幸你,赵和他们也都守在外面,你当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吗?栀儿,给朕。”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青栀的身子都酥了,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和之前许多次一样,瞬间被打横抱起,慢慢地走向床榻。 香艳的气息在屋中缠绵,让人面红耳跳的声音显出悱恻的情意。破天荒的,第二天皇上上朝,竟然迟了一盏茶的时间。 而青栀,第二天的佛经也晚交了一个时辰。 卫景昭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不仅说话和气,连选秀都答应了会亲自去,且用膳也多了好些,太后看在眼里,越发觉得自己当初选择了傅青栀是非常明智而正确的。 白初微那边,因有了裴婉修和何雨深的协助,加上内务府一直有所准备,选秀的事情很快就打理好了。十月十二这天,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仪元殿外莺歌燕语,许多大家族的女孩子带着各自的企盼在这里聚集。 因为筹备期间婉昭仪与雅昭仪都帮了不少忙,这一次选秀也特准她们二位列席,虽然只是看一看,也是难得的殊荣。 白初微坐在主位,听着外面隐隐传来清脆悦耳的少女声,对一旁的石颂说:“你去看看,怎么时辰快到了,皇上还不曾来。” 石颂领命而去,过了会儿回来说:“启禀主子,赵公公说皇上还要一阵子才来,皇上让主子先主持着,留牌子与否以主子的意愿为准,别耽误了时间。” 白初微颔首,“既如此,让司礼太监传进来吧。” 大约上上下下三四拨人,外面终于传来了“皇上驾到”的唱喏。 白初微舒了口气,自己选出来的人,若是皇上太后不满意,多少有些糟糕,但若是皇上亲自选出来,就好得多了。 殿中正站了五个秀女,听闻皇上来了,都激动地行下礼去。卫景昭亲手扶起白初微,笑着道:“听说已经选出了一个?” 初微道:“臣妾与两位妹妹商议之下,择出梁大人家的女儿。” 卫景昭便问一旁的太监,“哪个梁大人?” “回皇上的话,是国子监祭酒梁树。” 卫景昭点了点头,“梁树为人倒是不错,贵妃择得很好,雅昭仪与婉昭仪也用心了。” 等上首的几位都入座了,选秀自然继续,然而这一批秀女家世和名字报过后,卫景昭几乎没怎么看,就挥挥手。司礼太监知意,给每人赏了朵花儿,就是撂了牌子。 接下来的几列秀女,卫景昭毫无犹疑地,全都撂了牌子。 白初微稳稳地坐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然而裴婉修却有些急了,本来选秀就是为皇上挑选女子,以充掖庭,而且又是太后吩咐下来的,倘若最终就选了那么一个,恐怕太后问罪下来,不好交代。 等到一个间隙,裴婉修笑着道:“怎么臣妾瞧着这些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皇上却全都看不上?” 卫景昭平和地道:“这自然是因为在朕看来,她们都不如朕身边的人贤惠。” 这话委实太贴心了,简直是变着法地夸赞在场的三位嫔妃,虽然卫景昭自己个儿心里明白,他说的是青栀,但也不介意旁人理解成自己希望的含义。 裴婉修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景昭无奈地笑了笑,“谁要你赴汤蹈火了?” 白初微也过来凑趣,“婉昭仪的意思,大概是要为皇上挑选出最优秀的女子。” 裴婉修知道自己说话没个章法,只能努力点了点头。 到了最后,大顺平嘉十五年的这次选秀,一共选出六名女子,和青栀那会儿一样,她们被宫中的教养嬷嬷训练大约半个月,便即入宫。 在这期间,康国终于松口增加了上贡,两国在剑拔弩张之后重新修好。唐思宛在后宫里也松了口气。因为母族的不争气,这些时候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好不容易乌云散去,她也要努力争一争卫景昭的欢心了。 在新选的秀女入宫之前,卫景昭几乎不曾翻牌子,只是每每去出云阁陪伴青栀,并信誓旦旦地说:“除了新秀女进宫要给太后与大臣们交代,其余并不会去旁人那里。” 青栀哪里肯信,只是道:“皇上虽然掌朝政十余年,却未必能够纵意而为。旁人那里,皇上还是要常去的。听说这段时间没翻牌子,宫中妃嫔已经有所怨言,更有御史上书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是不是?” 卫景昭叹了叹,“朕为天子,却连家事也要受他人管。” 青栀理了理他的衣襟,温柔地道:“天子的家事就是国事,‘雨露均沾’也有它的道理。若是整个皇室只有一位皇子,虽然无甚争斗,也不见得是好事。皇位拿得太轻易,就不会珍惜,连皇位都不珍惜,如何珍惜天下百姓?”说到这里,她连忙掩口,“臣妾话太多了,失言之处请皇上莫要计较。” “你说得很对,朕为何要与你计较?”卫景昭微微笑着,“虽然妃嫔不得干政,但你也没说什么朝政之事啊。” 等第二天皇上走了,一直侍奉在侧的梳月提起这事不免有些不解和心疼,“旁人都巴不得皇上眼中只有自己,小姐可好,还把皇上推出去宠幸旁人。” 青栀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溢出丝丝点点的怅惘,“你随便找个女子问问,有谁愿意自己的夫君去找别人?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啊。” 梳月嘟囔,“可是小姐眼下那么得宠,现在又在出云阁,也没人把手伸进来加害,为什么不可以只想着把皇上留在身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五章:复宠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女子不必再这样委曲求全地活着,她们可以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可以独占自己的丈夫。”青栀抬手,指腹如玉,轻轻地拂过了万千青丝,“可是在当下,全是不可能的。而我们身处后宫,尤其不可能。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也是守着黄卷青灯,把剩下的、一眼看得到头的年月过完吗?” 梳月有些咋舌,小姐看起来明明是最没有野心的一个人,谁知她的野心,就连皇帝都给不了。 这一天晚上,青栀如常地看着书,静静等待着卫景昭的到来,谁知酉时已过,来的却是满面尴尬的小相子。 “主子,师傅让奴才告知您一声,皇上今儿不来了,主子先睡吧。” 青栀看到他的表情,已觉得不太对劲,闲闲地问:“不来也得有个由头,可是皇上翻了别人的牌子?” “回主子的话,没,没翻牌子。” 青栀不免有些疑惑,担忧地猜测,“是皇上病了?” 小相子见实在避不过去,只得说了实话,“皇上虽然没翻牌子,但今儿下午在钟灵湖旁偶遇了安嫔娘娘后,就去了长福宫,没再出来过,刚刚师傅特让奴才过来同主子说一声,皇上今儿不会过来出云阁了。” 青栀的心瞬间就凉了,自己还在担心卫景昭是不是生病了不肯让人告知她,转头便得到他和唐思宛颠鸾倒凤的消息。 努力抑制住不断涌出的伤心,青栀轻轻地道:“代本宫谢谢你师傅,若不是他着你来说一声,恐怕本宫要着急得睡不着了。” 小相子不知这位主子究竟有没有生气,只能忐忑地告退出去。 这一夜,青栀胡乱洗洗就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太过受宠的缘故,明知道皇上不属于她一人,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难受。 而第二天,卫景昭还是没有来,不知是什么缘故。 青栀的出云阁还是太过偏远了,即便有什么消息,总是要比别人晚一些知道。直到何雨深过来时,才弄清楚了这一系列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神神秘秘地说:“你呆在这里不问世事,恐怕不晓得,安嫔复宠了。” 青栀有些不大舒服,但知道何雨深并不晓得卫景昭之前每晚都来出云阁的事,当下只是顺着询问:“复宠了?” 何雨深啧啧称奇,“之前因为咱们大顺和康国的关系不大好,安嫔很是收敛了一段时间,没想到这才刚刚修好,她就开始蹦跶了。前天下午,皇上去万寿宫探望太后,路过钟灵湖的时候,看见安嫔站在那里,听闻见过的宫人说,她着了一身素白的衣裳,面容也有些憔悴,甚是惹人怜爱。皇上瞧了一眼,还没怎么着,安嫔就跳湖了。” 青栀一直怔怔地听着,到这里不禁有些惊讶,“跳湖?” “正是呢,她也算是豁出去了。”何雨深往下续道,“跳了湖后,皇上也不能见死不救,忙喊侍卫将她救了上来,因为衣裳湿透,只得脱了自己的外裳将她笼住。谁知人家上来后迷迷瞪瞪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一句:‘别和皇上说,本宫,本宫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捉几尾漂亮的鱼,讨皇上欢心……’。” 想来侍卫里有何雨深认得的人,是以连细节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如今何她活得洒脱,也没什么包袱,所以此刻学起来当真是活灵活现。 青栀有些无语,半晌才说:“就这么一句话,皇上就跟她去了?” 因为一早知道青栀的志向,何雨深自己得不到皇帝,也不屑得到皇帝,反倒很愿意帮一帮她,便早把这些事情都打听清楚,“也不是,皇上本来只是看她可怜,陪着她回宫,原本连晚膳也没说要在她那里摆,不知道怎么,进了承安殿后就没再出来了。” 青栀深吸了一口气,何雨深很是嫌弃地道:“你看,咱们这位皇上,就是这样,你还想着问他要真心,好好地像我一般活下去不好么,非要去费那个功夫。” “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下定了决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更改,不如努力做下去好了。”青栀忍了忍,还是问出口,“这是前日的事,昨日呢?昨日皇上也翻了安嫔的牌子?” 何雨深“哼”了一声,“说起来昨天的事,安嫔可谓是颇有耐心且不要脸面了。昨天皇上没翻任何人的牌子,只是呆在猗兰殿里,到了酉时二刻左右,我得到消息,说是安嫔去乾明宫外求见。” “据说一开始,皇上是不肯见她的,只说有事忙着。谁曾想人家安嫔娘娘能进能退可伸可曲,硬是从酉时二刻等到了戌时一刻。皇上无法,只得接见了她,后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留在猗兰殿里,估计是侍寝了。” “你说说,一个嫔位的主子,在已经被拒绝的情况下,还站在外面不依不饶等了快一个时辰,丢不丢人?乾明宫外又人来人往的,谁看到了不要念叨两句,亏她还是个公主,一点儿也不见高贵。” 青栀弄清了来龙去脉,大概也明白了卫景昭心里怎么想的。 前天卫景昭偶遇唐思宛,就没有过来,第二天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准备一人在寝宫静静,大约是想过两天再来出云阁。谁知唐思宛又去了,不仅去了,还留宿在那里。 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恐怕因为这个缘故,卫景昭今天也不会来。 但是青栀有自己的打算,绝不能让事态发展下去,唐思宛这人面甜心狠,如是再度得了宠,甚或晋封,等到时候自己出去了,必然还要被使绊子。 等何雨深离开后,青栀喊来梳月,交待了几句话。 卫景昭是三天之后才又到了出云阁,见到青栀后,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说了实话,“前些时候,朕翻了牌子,便没有过来。” 青栀听他坦诚,心里到底舒服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自己连正妻都不是,有哪里有资格管这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六章:过招 “听说了,安嫔很受皇上喜欢呢。”青栀悠悠地戏谑。 卫景昭有些恼怒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次见到安嫔,朕都有些控制不住,原本答应你的,朕也食言了。” 青栀点了点头,“我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安嫔生得美丽又性子大方,便是我遇见了,也想多看几眼,皇上血气方刚,罢了罢了。” 正说着这些话,梳月忽然进来了,手中捧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福身后问道:“小姐,这祭文是烧了,还是明儿和佛经一起贡在佛前?” 青栀本来调笑的脸上浮出伤感的神色,“本来是想烧了,可宫里禁止,便贡在佛前吧。” 卫景昭如蒙大赦地看了梳月一眼,接过话头问:“祭文?什么祭文?” 梳月老老实实地回话,“这是小姐为我家大人写的祭文,因小姐这些时候过得好了些,所以才敢叫大人知道。先前被禁足,怕大人九泉之下担心,一直不敢写这样的东西。” 卫景昭默然了一会儿,伸出手去,“给朕看看。” 青栀勉力一笑,“臣妾的文采平平,全凭心境所写,皇上看了不要笑话。” 卫景昭道:“自然不会,这是与你父亲有关的。” 果然如青栀所说,整篇祭文连韵脚都没怎么注重,更别说骈散兼行之类。但情意真切,语气平淡却又痛入骨髓一般,字字句句写的都是如何思念至亲。 中间自然也穿插了傅崇年的一些平生事迹,几乎都是与大顺有关。 单说平嘉年间,傅崇年为国为民,荐了不少能人栋梁,又亲自主持了几次科考,挑选出来的三甲学生虽然一部分成为了他的门生,说得糟糕点是“党羽”,却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而遭逢所有水患、大旱之时,傅崇年都几乎彻夜不眠,调粮遣人,纵然自己的名声涨了起来,也抬高了圣名。 旧事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卫景昭忽然有些感慨,比起现在朝政之中一盘散沙,几乎都是各自为营,傅崇年在位之时,哪怕好些事情都有越俎代庖之嫌,朝野的凝聚力也还是远胜现在。 这样的人才,治世之能臣,却在知天命的年纪就逝世了。 全怪康国那些杂种! 青栀仔仔细细地看着卫景昭的神情,没忘了加一句,“如果父亲还在,知道皇上恪守了对他的承诺,一定感恩戴德,为大顺呕心沥血,可惜,因为那些小人……” 卫景昭叹了叹,把纸张搁在案上,轻轻地道:“朕准许你在出云阁后院将此烧了,以安傅卿在天之灵。” 青栀眼含泪花,“皇上……” 卫景昭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你父亲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朕护着你,谋害傅卿的人,朕亦一个也没有放过。” 既然皇上已经允许,青栀便直接去了后院,把祭文燃在铜盆之内,双手合十,内心反复念着:阿爹,害你的人,我必会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因为青栀的提醒,卫景昭也意识到唐思宛身上还担着害死大顺臣子的嫌疑,接下来几天,不论唐思宛如何求见,他都不肯松口再让人放她进来。 长福宫内,再次铩羽而归的唐思宛将宫人奉上来的茶杯拂落于地,脸上大方得体的微笑瞬间无影无踪,“都下去,没有本宫的召见,都不许进来!” 除了贴身的棋舟,其他人赶紧退了出去。 唐思宛阴沉地道:“不是说那东西很有用么?怎么用了两次,皇上就不见本宫了?!” 棋舟很是无奈,“皇上只是没有见您,若是见了您,便会离不开您的。” 唐思宛皱着眉,“可是眼下连见都不见本宫,有什么用?母妃给的这个玩意儿,是不是她夸大了功效?” 因她的心态越来越不好,棋舟作为贴身宫人都没少被责骂,这会儿忍不住道:“当初贵妃娘娘给您的时候,您说用不着这些手段也能把皇上的一颗心圈过来。”见唐思宛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赶紧又续道,“皇上的心早晚都会在主子身上,只不过近来康国总是拖主子的后腿,主子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努力如此了。” “用桃花香露调着乌鸡血,煎熬后饮下,可以使肤色如雪,身体光洁蕴香,再搭着‘戏凤香’,有动情之功效,本宫没记错罢?”唐思宛缓缓地道。 棋舟当时也在场,闻言忙不迭地点头,“没错,贵妃娘娘就是这么说的。” “那两次侍寝,皇上床笫之间说我能让他神魂颠倒。连没有翻牌子,我自己找去猗兰殿,他也情不自禁。为什么忽然态度就转变了。”唐思宛眯了眯眼,“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棋舟也觉得奇怪,“主子这样的美貌,再搭着贵妃娘娘教的技巧,本该无往不利才对啊。” 唐思宛抓住棋舟的手,“所以你一定要去查,不论花多少银子,不论去收买谁,你要查清楚猗兰殿那一晚之后,皇上究竟见了谁。” 而这样探查的机会,由于新人的入宫,终于等到了。 这一批秀女的位份都不甚高,其中国子监祭酒梁大人的女儿梁初岚获封正七品选侍,已是领头羊,之后便是美人采女之类,实在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因为宫里多加了人,热闹之下多少有那么一点混乱,乾明宫的人在出云阁的事上便有些懈怠,唐思宛大把的银子砸下去,总算撬开了某个知道一点内情的小太监的嘴。 “果然是傅青栀那个贱人!”唐思宛愤恨不已,而承安殿外,已经跪了一溜儿宫人。 这是她新想出的折磨人的法子,别的地方也不跪,全都跪在檐廊之外,那里阳光最盛,没有任何遮挡物,而且跪的时辰也有讲究,早上是不能跪的,要从下午开始,那会儿整个青石板都被晒热,跪起来才有意思。 好在现在已不是夏天,倒不曾闹出来人命。 棋舟也跟着附和,“主子那么用心,却折在了背后捅刀子的这种人身上,她远在出云阁,还想着法子勾搭皇上,恶不恶心!” 唐思宛的手敲了敲桌子,“不行,傅青栀不除,本宫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柔贵妃雅昭仪是不会帮本宫的,婉昭仪好像已经怕了傅青栀,只会在傅青栀落难时鼓两下掌,本来与静妃共事是最好的,可是本宫前两天去看了看她,她虚弱到说一句话都要喘好几口气的地步。” 棋舟急道:“那可怎么办,静妃娘娘若是去世,没人能弹压瑾嫔,到时候等她出来,一个人霸占皇上,主子怎么办?” 唐思宛狠狠地道:“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抹掉,哪怕查出来什么,时间一长,皇上也不会与我计较了。” 与此同时,出云阁内,青栀镇静地问:“你确定吗?” 穆元良垂手道:“微臣确定,这样的脉是不会按错的。” 青栀凝神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这话别和任何人说,包括皇上。” 穆元良郑重无比,“微臣谨遵小主之令。” 在青栀被禁足后,穆元良多次想过来探视,可卜端阳利用职务之便,将他派去辨认药材整理药房,因和宫里获罪的主子牵连着,也不许再进宫诊脉。 对于穆元良来说,自己先前就做着这些底层的事,也不太在意,只是无比担心青栀。 青栀听了他的解释后,反倒有些歉意,“是本宫拖累了你,凭你的才华,卜端阳原本是压不住的,将来院判之位,一定有你的一份。” 穆元良忙道:“微臣除了担心主子也没别的怨言,虽想委托他人来瞧瞧主子是否有病痛,但微臣连禁宫都进不了,也没有丝毫人脉,是微臣无能。还好主子身体康健,否则微臣万死莫辞,更对不起傅大人的栽培。” 等穆元良走后,梳月才道:“小姐是想亲自同皇上说吗?” 青栀点了点头,却道:“也不仅如此,新人刚入宫,也不好太抢风头,等过一阵子十拿九稳了才好。” 大约过了两三天,唐思宛那边却又打人骂人,闹了一通脾气。 原因无他,由于赵和背地里的吩咐,又有太后盯着,出云阁的事现今被管得实在太严,棋舟在那里找了许久的机会,也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往里头下东西。 唐思宛咬牙切齿,“不是说内务府的江佑德并不是瑾嫔的人么,怎么这么上杆子讨好她?” 棋舟一面庆幸那些折磨不是发作在自己身上,一面战战兢兢地道:“会不会是皇上嘱咐的?” 唐思宛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本宫说了,这宫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棋舟忧愁不已,“可是瑾嫔娘娘确实深受皇上喜欢,咱们再怎么做,也不能把她从这后宫里除去啊。” 唐思宛轻轻地道:“怎么没有法子了,别忘了,她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就算她死了,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因为她惩治旁人,前朝那些言官更是只会拍手称快。皇上伤心一阵子,早晚也就放下了。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七章:赐死 找好了退路,问题便又回到了御膳房那边,棋舟惆怅,“可是咱们根本不能插进去手,更别提下毒了。” 唐思宛掸了掸衣袖,带着几分阴冷,“既然如此,本宫亲自去赐死她。”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特意换了一身云霏妆花百花飞蝶宫装,梳了高高的惊鹄髻,上面缀以牡丹纹的嵌珠步摇,华贵万方。 唐思宛问:“本宫这样,看着可是十分有气势?” 棋舟怔了怔,这样的话从前主子十分自信,从来不会问,究竟是哪里有了变化? “主子便是不打扮,那一份儿得天独厚金枝玉叶的气势也是旁人比不上的。”见唐思宛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棋舟忙回神。 满意地点点头,宽袖拂过,带起轻风,唐思宛回身道:“走,去锦绣宫。” 见主子出门,宫人们全都松了口气。外人看唐思宛,总觉得是公主,言语之间又轻柔缓慢,可关上长福宫的大门,没人知道里面的人究竟受着怎样水深火热的苦难。送走了她,至少这个下午是消停的。 然而锦绣宫的宫人却如临大敌,这位主子不是一次两次地过来,一坐就是一下午,柔贵妃有正经的理由不能陪伴,最终就着落在奴才奴婢身上。 她在白初微的地界儿虽然不敢太过造次,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儿的奴才们还要去添茶倒水、陪着说话、反复去打探自己的主子有没有闲时,次数多了实在惹人厌烦。 更何况,柔贵妃娘娘分明也不喜欢她。 “安嫔娘娘请稍等,已经有人进去通禀了。” 守门的太监见她此次打扮得非比寻常,虽然心里嘀咕,也不得不恭恭敬敬的。 不一会儿,出来的却是红昙。 敛襟万福后,红昙有板有眼地道:“贵妃娘娘这会儿正忙着,不知安嫔娘娘有什么事?奴婢可以进去转告一声,若是很要紧,等贵妃娘娘忙完了,自然会去请安嫔娘娘过来叙话。” 唐思宛如春风拂面般微笑,“红昙,你帮本宫去同娘娘说一声,只是一件小事,连一炷香的时间也不要,本宫不过是想亲口问一问,很快就离开锦绣宫。” 她语气亲近有礼,又十分低声下气,红昙想了想,语气亦有些松动了,“既然如此,娘娘请再稍等片刻,奴婢去问问主子的意思。” 白初微这边听了红昙的描述,心知有异,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出原因,当下还是准备见一见,“让她进来吧。” 等白初微看到唐思宛的妆容衣着时,愈发奇怪了,“今天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安嫔如此盛装前来寻本宫,是有什么事?” 唐思宛言笑晏晏地行过礼,“臣妾有几个问题想来问问贵妃娘娘。” 白初微略带防备地道:“你且问吧。” 唐思宛便说:“臣妾因是异国人,大顺的礼节虽然学了这么久,也远不如娘娘精通。臣妾此次是想来问问,如果谋害妃嫔,甚至将妃嫔害死,该当何罪?” 白初微怕其间有什么陷阱,便把大顺的律法拿出来说,“如果是把人害死这般恶劣,按照律法,应当贬为庶人,赐死。” 唐思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么一般来说是如何赐死的呢?” 白初微越发奇怪,“无非就是白绫、鸩酒、匕首,三者择其一。” 唐思宛赞叹地点了点头,“果然还是娘娘甚通律法,臣妾好歹算个主位,到时候若是有新来的妹妹有歹心,臣妾也好以此敲打敲打她们了。”说到这里,她便即起身,“臣妾这就告退,叨扰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白初微莫名其妙地受了这一礼,抬手道:“去吧。” 等唐思宛走后,白初微才和红昙说:“找个人去盯着安嫔的动静,她这么一来一去,实在奇怪。” 然而唐思宛胸有成竹,不给人反应和安排的机会,从锦绣宫出来后,就一步不停地赶往了出云阁。 这会子青栀一袭浅色衣衫,正坐在院中,捧着卷书,口中念念有词,背诵记忆,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嚣,有侍卫的声音响起,“安嫔娘娘,请容微臣进去通报一声,您带着这些东西,委实不能轻易进去。” 跟着便是唐思宛的趾高气扬,“现如今后宫谁在打理你们不会不知道,本宫是带着柔贵妃娘娘的口谕来的,今日必要进去。” 听到有柔贵妃的口谕,侍卫们不免有些犹豫,但其中一个还是谨慎地问了句,“既是口谕,可否让锦绣宫的石颂石公公过来宣读?” 唐思宛冷冷地道:“怎么?本宫公主之尊,又入主长福宫,在你们面前还不如一个太监可信?天大的事自有本宫和柔贵妃娘娘担着,给本宫让开!”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侍卫们也不好再拦,只好为她推开了出云阁的门。 梳月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搁下手中的活跑到了院中,正逢唐思宛盛装而入,身后跟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其中那个叫棋舟的宫女手上,还端了一个托盘。 青栀有些莫名其妙,但看清棋舟手上的东西时,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匕首、白绫、鸩酒。 按照唐思宛刚才的说法,难道是白初微令其来赐死她? 不会啊,没有理由啊,卫景昭曾说已经把自己的冤枉告知了柔贵妃,若是自己真被赐死,到时候卫景昭计较起来,于她没有任何好处。 百转千回的念头间,青栀还是按照规矩,见了个平礼。 然而唐思宛岿然不动,仿佛没有看见一般,直接走到了内堂,坐在主位之上。 梳月不忿她已久,上前一步指责道:“安嫔娘娘,您与我家主子是同等位分,您既不见礼,又坐错了位置,您可看清楚了,这是我家主子的出云阁!” 唐思宛轻蔑一笑,长长的指甲划过自己的衣襟,“不是出云阁,这样的破地方,本宫还懒得进来。”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三样东西,“瑾嫔也别啰嗦了,选一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八章:差点 青栀看了一会儿,淡淡一笑,“在安嫔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钱?想来赐死本宫,柔贵妃娘娘的一个口谕怎么够。本宫乃是大顺皇子生母,亦是未央宫飞霜殿曾经的主人,单凭你这口说无凭的一句话,就想要赐死本宫?放肆!” 唐思宛似乎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拿帕子掩着口笑个不住,“未央宫?飞霜殿?你还当自己是刚生下五皇子那会儿吗?你有住进去过吗?瑾嫔,本宫提醒一下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样卑躬屈膝,在本宫面前破了手还要剥螃蟹的。那样的痛,想必很钻心吧?” 青栀心里急切,但面上不会显露半分,只是努力地拖延时间,寻找契机,“痛得钻心,总比安嫔你心肠乌黑要好。” 唐思宛也知道时间紧迫,不愿废话太多,示意身边的太监,“你去把他按住,棋舟,你用匕首直接杀了她,她身边那个宫女若是敢反抗,一并杀了,到时候就报‘殉主’。” 棋舟吓了一跳,她以为只是跟着来赐死瑾嫔,没想到落在自己头上的任务竟是杀人。但是长福宫掌事太监小光子见识过唐思宛的手段,知道她说一不二,当即就上前,准备按住青栀。 梳月心急,上去厮打。青栀清凌凌的声音让整个场面瞬间定住,“梳月,退下。本宫倒是想看看,谁那么急着赴死,敢对本宫动手。” 她一向是气度高华之人,也不需做什么小动作,只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气势便现了出来。更何况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若有人敢动一下,她就真的能让人死! 唐思宛怎能还让她拿大,面若冰霜,声音却已经有些竭力,“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本宫亲自动手赐死她?!” 青栀直截了当地道:“安嫔,本宫父亲之死,皇上已经在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你以为杀死本宫之后,就可以一了百了?本宫告诉你,若是本宫死于你手,长福宫承安殿上上下下,将会因天子之怒而鸡犬不留。” 唐思宛见棋舟和小光子都有些迟疑,想着自己当初给他们鼓劲的时候说的是皇上一定会不会计较,心知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有些动摇了,起身上前一步,“你们信她的话,不信本宫的话?!这是柔贵妃娘娘下的令,就算计较,也计较不到本宫和你们身上。” 青栀却悠然一笑,“既是如此,安嫔何不亲自动手?本宫看你是妄想留一条退路,来日皇上震怒,尽可推到柔贵妃和这些奴才身上,本宫没说错吧?!” 棋舟是康国那边带来的人,虽然有些犹豫,也知道自己只能跟随唐思宛,并没有任何退路。小光子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内务府指派给唐思宛的,平日里没少受折磨,之前为了讨一条性命,不得不言听计从。如今听到顺唐思宛的命令,很有可能要搭上自己的生命,就有些退拒,结结巴巴地道:“主……主子,要不咱们再去问问皇上的意思?柔贵妃娘娘毕竟只给了口谕,没什么实证,如果到时候把过错都推到主子身上,主子该如何是好?” 唐思宛上去就是一巴掌,把他打了个趔趄,“你是本宫的奴才,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宫顶着,你怕什么!去,按着瑾嫔,否则本宫立刻赐死你!” 小光子虽然怕死,但眼下唐思宛才是最可怕的。他哭丧着脸走到青栀身边,使劲握住青栀的臂膀,“瑾嫔娘娘,得罪了。” 唐思宛露出恶毒的微笑,瞥了棋舟一眼,“还不快去。” 梳月扑上去想要拉开小光子,被棋舟狠狠地撞到一边,她不顾疼痛,再度扑了上来,扭打着棋舟。 唐思宛见场面混乱,棋舟又挪不开手,只好亲自拿起匕首,一步一步向青栀走去。 背脊生出丝丝点点的冷汗,虽然脸上没有任何惧色,但青栀握紧的指尖已经青白。她绝不能这样窝窝囊囊地死,可是眼下的情形,因唐思宛说是柔贵妃下的令,门前的侍卫似乎也不会过来帮忙。 只能盼望他们经常见到卫景昭过来,心里有数,会去想法子禀报一声。 唐思宛的姣好的面庞看起来有些扭曲,仿佛噬人的蟒,阴暗的气息缠绕着周身。 青栀紧紧咬着牙,如果到最后的关头也没人能救她,便只有蓄势待发,趁唐思宛不备了。 眼见明晃晃的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这个时刻,忽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对于青栀来说,赵和的这一嗓子如同天籁之音,可是对于唐思宛来说,几乎完全击溃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红着眼,举着匕首扑了上来。 梳月被棋舟死死拦着,目呲欲裂地看着那匕首划过薄嫩的肌肤,溅出腥红的血液。 卫景昭大步前行,刚走到门前,听见一声女子的尖叫,不管不顾地直接将门踹开,在一屋子的混乱中找到刻在心里眼里的那个身影,一脸阴沉地过去,将已经呆傻的小光子挥手推在地上,又狠狠地补了一脚踢到他的胸口,不去管这个作死的太监一口喷出的鲜血,双手搂住了摇摇欲坠的青栀。 “朕来晚了。” 夹杂着悔过、后怕、心疼以及各种情绪的四个字,沉沉地响于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中。 紧接着,卫景昭眸色一紧,看到青栀的右臂衣衫上开始不断晕染出鲜血,厉声喝道:“传太医!将太医院所有人都喊来!” 青栀脸色苍白,剧痛使冷汗细细密密地布在额间。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翻起自己的衣袖看那道刀伤,又急急忙忙地接过梳月手中干净的绸布为自己止血,眼神柔软了许多。 卫景昭见她不说话,神色也不好,心里一紧,“还伤到哪里了?和朕说。” 青栀却摇了摇头,“就这一处,没有了,皇上来得及时。” 卫景昭稍稍把心放回去,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伤口,“痛极了吧,太医马上就到。” 青栀轻轻地道:“景昭,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原本恨恨的唐思宛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样的称谓,怎可从这个贱人口里说出! 可卫景昭却立刻抬起了头,面容紧张地道:“你说,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青栀的左手拉住他的手掌,“景昭这段时间忙,本来想等你得闲了到出云阁后再告知,可是待会儿太医就要来了,我只好赶快告诉你,报个头喜——景昭,咱们又要有一个孩子了。”说罢,她浅浅地笑,“真没想到,说出这个消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卫景昭先是茫然,理解了这话的含义,表情便变作狂喜,“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栀的眼睛很亮,“是前些天才晓得的,已经一个多月大了。” 卫景昭挂念着她身上有伤,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眼里竟然有一点微不可见的泪意,声音沙哑而低沉,“栀儿,朕差一点,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唐思宛已经被当下的场景惊在原地。所以说,哪怕傅青栀有了孩子,皇上的一颗心依旧还是放在她身上,而不是孩子身上。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都说帝王无情,而传闻里,卫景昭内宠颇多,也没有听说他对哪个人当真动了心,就连面对纯孝皇后、柔贵妃这样陪伴他多年的女子,也未见有这样的时候。 眼前卫景昭对青栀的神情和姿态,是唐思宛日日夜夜都盼望、从小就没有经历过的。那两个字眼,曾经想都不敢想,但如今,她仿佛真正看见了“爱情”。 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唐思宛开了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皇上,您是否应该查一查彤史?瑾嫔是一个多月前怀的孕,可那时候,皇上并没有来出云阁看过瑾嫔啊!” 卫景昭这会儿才想起屋里还站了这么个罪魁祸首,刚好此时在太医院当值的四五个太医全都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卫景昭便先撇下她,将青栀打横抱至榻上,冷冷地道:“速来诊脉,瑾嫔若是出了任何事,朕要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忙不迭地过去,看伤的看伤,诊脉的诊脉。 在这期间,卫景昭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唐思宛,仿佛当她是空气。 而赵和十分敏锐,抬手招呼过来小相子,嘱咐了一句,小相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唐思宛咬了咬唇,定住心神,不断地劝慰自己,虽然局面不顺,不过还没有输。 良久,华进擦着汗躬身道:“回皇上的话,瑾嫔娘娘只是右臂受了刀伤,勤于换药就不会有大碍。臣等亦要恭喜皇上,瑾嫔娘娘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为了避免恐伤及胎儿,用药需要微臣等特制调配。另外娘娘失血不少,需要进一些温补气血的药,待会儿微臣会开方子,由穆太医每天煎熬送来,不假他人之手。” 知道卫景昭对这胎会相当看重,华进把话都给说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零九章:遗患 “速去开药,外伤药也要精心迅速地调出来。”卫景昭顿了顿,“有没有什么止痛的法子?” 华进犹豫地说:“也有止痛之药,譬如天竺葵一类,但是这样的药物或许会对胎儿有些影响……” 才听到这里,青栀就立刻道:“那不必了,请华太医下去开药方吧。” 等太医退下后,卫景昭皱了皱眉,“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母妃有多痛。” 青栀哑然失笑,刚要说话,卫景昭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转过头来,“赵和,把彤史呈上来。” 赵和早就让小相子去拿,现下赶紧奉上,卫景昭接过后随意扫了一眼,便劈头盖脸地砸向唐思宛的方向,“给朕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唐思宛没有任何防备,彤史厚厚的一本,直接砸散了她精心梳理的发髻。她不可置信地捡起,颤抖地翻到平嘉十五年九月间的记档。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时候,皇上为何会来出云阁宠幸瑾嫔!”唐思宛把手中的彤史扔开,想要去拉住卫景昭的手,“臣妾对您是真心的啊,臣妾并不是想赐死瑾嫔,都是柔贵妃娘娘下令的!” 卫景昭缩回手去,皱着眉头,仿佛连碰都不想被碰一下。 “一派胡言!” 清晰利落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随着脚步声,身着常服的白初微快步进了门,高声道:“本宫何时让你来赐死瑾嫔?!” 她转过身去,对卫景昭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求皇上明鉴,臣妾从未下过赐死瑾嫔的命令。” 红昙当时虽然按照白初微的吩咐,立刻安排人去盯着唐思宛,但终归需要时间,加上汇报的人一来一回,白初微看出情知不对,已经很快地赶了来,但还是已经致使青栀受伤,心中不免气极了唐思宛这听风就是雨,自己作孽还要把旁人拉下水的性子。 果不其然,唐思宛依旧不死心,抽噎着道:“皇上明鉴,今儿臣妾去锦绣宫探望柔贵妃娘娘,娘娘言语之间说的都是什么打啊杀啊,还说什么按照大顺律法,谋害妃嫔之人都是要被赐死的。放眼现今这宫里,只有瑾嫔是谋害妃嫔却还没有受此刑的人,臣妾理所当然以为娘娘言下之意是让臣妾这么做。娘娘管着整个后宫,臣妾不敢违背于她啊!” 好一个倒打一耙。 然而白初微心思灵敏,当即就接过话头替自己辩解,“皇上,臣妾明知瑾嫔不该担着这样的罪名,还妄图用此罪名赐死瑾嫔,臣妾得有多傻,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唐思宛这次是真傻了眼,她本来想多拉一个高位娘娘,一口咬定是受人指使,皇上再怎么生气,自己的背后也有康国,再加上牵连太广,一定不会计较,谁知道白初微说了这样的话。 不过,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瑾嫔难道没罪? “皇上,静妃娘娘当初列出来的人证物证您都忘了吗?因为她花言巧语的几句话,皇上就以为瑾嫔无罪?”唐思宛声泪俱下,用帕子轻沾着泪水。 便是到了这会儿,她也保持着精致的妆容,显得面庞十分美丽,可惜搭着散乱的发髻,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卫景昭的声音甚是冰凉,“瑾嫔为了大局,为了皇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肯说出静妃污蔑她的真相,而你呢?市井无知妇人一般,唯恐天下不乱,出于嫉妒,竟然想要无辜之人的性命!” 唐思宛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怎样的蠢事,就算傅青栀真的有罪,单凭她怀了孩子,这件事就没法善了,何况卫景昭现在已经被迷得五迷三道,当真是怒上加怒。 想到这里,唐思宛咬了咬嘴唇,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自己的命先保住。 “皇上,都是臣妾的错,请皇上看在康国与大顺刚刚交好的份上,饶过臣妾这一次。”唐思宛双目凄迷,垂泪道,“臣妾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误伤了瑾嫔,臣妾真想衣不解带地为奴为婢,照顾瑾嫔。只求皇上给臣妾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后面的话卫景昭都没怎么听到,只是琢磨着如何与康国交代。一涉及朝政,卫景昭脸上的杀气就掩下了许多,唐思宛心中一喜。 便在此时,青栀幽幽地开了口,“皇上,算了吧,好在臣妾没有出事,只是一点小伤,要是稍有那么一点偏差,臣妾带着孩子去了下面,见到父亲,都不好与他解释皇上并不想要臣妾的性命。” 她每说一句话,卫景昭的脸色就沉下去几分,唐思宛见势不妙,刚要开口说什么,卫景昭已经沉沉地道:“赵和,褫夺安嫔封号,立刻杖杀棋舟,将唐思宛迁入冷宫,现在就去办。” 唐思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情急之下扑上去扯着卫景昭的衣角不肯松手,“皇上,臣妾可是公主,您这样对臣妾,不怕康国不再与大顺修好了吗?” 卫景昭道:“就是朕对康国太过宽容,才会养虎遗患生出这些事端,你父亲也该得一些教训了——把手伸进我大顺,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说罢,他不再理会唐思宛的喊叫声,让赵和领着侍卫将她拖了下去。 白初微见此间事了,忙道了声“皇上英明”,又颇认真地嘱咐了青栀好生养着,便告退出去。 卫景昭这才肃然对青栀说:“给朕一些时间让朕好好想想,如何去处理唐氏,好吗?” 青栀微笑着摇了摇头,“皇上有皇上的成算,我心里明白,自然不会去计较什么。只是唐思宛曾经想要置我于死地,我没有任何原谅她的打算,还望皇上也别再放她出来了。” “这是必然,朕怎能容一个小小康国三番两次欺到栀儿头上。”卫景昭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出云阁里这一桩事闹得太大,瑾嫔有孕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往各个角落。宋采禾本来就奄奄一息地病着,听闻这个消息几乎一口气上不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章:德怨 相处这么多年,宋采禾心里很清楚,皇上一直是个念旧的人,就算再怎么宠爱傅青栀,也不会不顾纯孝皇后的死因而去出云阁,还致使傅青栀有孕。 出了这样的事,只有一个原因——卫景昭已经知晓真相。 可是为什么没人来问她? 宋采禾努力想了会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根本没法再想下去,骤然生出一股子暴怒的心情,“知夏,传太医,传太医!” 紧赶慢赶过来的是华进,宋采禾见到太医院倒还有几分重视自己,舒坦了好些。 然而华进细细诊过脉后,还是那一套说辞,“娘娘切不可劳心劳神了,这是积劳成疾引发的病症。是否娘娘这些天心情有些大起大落?” 宋采禾不敢暴露真实想法,只是道:“本宫记挂启和。” 华进微微一叹,“娘娘要放宽心,若是这样下去,恐怕过了病气,三皇子不仅不能前来探望您,您的身体也会越来越差。” 宋采禾唯有答应着,可内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随着静妃娘娘病入沉疴,卫景昭也宣布了由钦天监择出吉日,将在出云阁休养的瑾嫔迁至飞霜殿的决定。 而为了让青栀用人舒坦,卫景昭还将小顺子、怡芳等人先调到出云阁左近居住,每天晨起前去伺候。可谓是帝王的贴心与细心,全用在了青栀一人身上。 小顺子和怡芳当真兴奋不已。特别是怡芳,自从中秋之夜举出证据为青栀翻案之后,她做梦都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在屋中迅速地收拾的东西,只盼快些见到主子。 从前欺负过她的那些宫女,发现跟着瑾嫔娘娘果然是前途无量,全都又上赶着过来巴结。 “我早就说怡芳机灵,是会伺候主子的,你看看我们几个,先前竟然还说过瑾嫔娘娘的不是。”其中一人很怕怡芳告密,试探着道,“怡芳,听闻瑾嫔娘娘素来大度,会不会与咱们这些嘴碎的计较?” 怡芳见尽冷暖,再没有岚秋护着她,已经懂得好些话不可以任意而言,当下只道:“总之我不会去告诉瑾嫔娘娘,只是如果有旁人去娘娘面前嚼舌根,我却拦不住。” 只要她不说,已经让许多人都舒了一口气。 好些人便又夸她忠贞,夸她独具慧眼,她都微微笑着,也没有去反驳。说了一会儿,忽然有贺梦函身边的大宫女逐星亲自过来相邀,“怡芳,主子要传见你呢。” 怡芳提溜着手里的包袱,面上有些犹豫。 逐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着道:“你把东西带着,主子是想带五皇子去瞧瞧瑾嫔娘娘,将将好带你一起去,顺便问一些话。” 怡芳赶紧应了声,跟随着逐星去了。 进闻香阁时,贺梦函正抱着启安,一刻不停地来回走动,低声呢喃着,而启安的面上还挂着泪痕,双眼朦胧,似乎刚刚被哄好。 怡芳行了一礼,颇为担忧地道:“还是没有小主抱着,五皇子便不肯睡吗?小主也忒累了些。” 贺梦函面上有少许疲色,淡淡地道:“瑾妹妹的孩子,我总得多尽心几分。启安还小,有些任性也是理所应当的,等他再大些,本宫就不这么哄着了。”她抬眸,弯起嘴角微笑,“快,怡芳,你同我讲讲,瑾妹妹是如何翻案的?我知道她要出来的消息,昨天晚上都没有合眼!” 怡芳面带愧色,“瑾嫔娘娘怕您带着孩子很累,先前不让奴婢们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禀报于您,本来嘱咐的是一切尘埃落定后就来告诉您,奴婢一时高兴,就给忘了。。” “无事。”贺梦函把熟睡的启安交到乳母手中,“咱们边往那边走边说。” 怡芳跟随在后,也怕吵醒好不容易被哄睡着的启安,于是小声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气儿告诉了贺梦函。 贺梦函感慨,“瑾妹妹当真是生了颗七窍玲珑的心,若是旁人处在她的情景下,未必还能做出这样的反击。” 自然,这话她当着怡芳的面说了,后来又当着青栀的面说了一遍。 青栀坦然笑着道:“不过是多添了几分细心罢了。” 而听说了唐思宛的事情,梦函问道:“她想要置你于死地,眼下却只是被打入冷宫,你心里怎么想?” 青栀淡淡地道:“都说‘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何况在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我总不能以德报怨,唐思宛对我做得那些事,尽够将她赐死了,只是我还得寻个时机。” 贺梦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很怕你一时心善就要把她放了。”言罢,她羡慕地抬手抚了抚青栀还不见隆起的肚子,“你当真是好命,这宫里还没有哪位娘娘膝下有两个孩子呢,我猜啊,你出出云阁时,恐怕就要封妃了。” 青栀宣告怀孕时没有晋封从二品昭仪,按照规矩,生子的时候是可以封正二品妃的,而且越级晋封的荣耀比逐级晋封打多了。 但她不愿拿这件事去刺贺梦函的心,只是拉过她的手道:“看到启安被养得白白胖胖,又睡得那样香,我的心都要化了,这一切的美好都是仰仗姐姐而来。我已经想好了,因着自己再度有孕,皇上便是要我把启安接回来养也没那么多精神和功夫。所以我预备同皇上说,让启安暂时还是跟着姐姐。不知姐姐还愿不愿意劳这份心神?” 贺梦函与启安早已情同母子,甚至常常觉得那软软糯糯的小生命就是自己生下来的,听闻青栀这么说,当即就含了一把暖心的泪,“妹妹这样信任我,在启安的事情上,我自然是万死不辞。” 因启安睡得太熟,青栀也不忍心吵醒他,只是就着乳母的手亲了好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小声道:“姐姐带着启安早些回去休息吧,我瞧着姐姐的眼眶都有些黑了,想来真是万分操劳。” 贺梦函也不与她推让,叮嘱道:“妹妹好好养着身子,等过一阵子我再带着启安来瞧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污言 青栀迁宫的事情,也终于定了下来,不迟也不早,就择在十一月二十七日。 而与此同时,宫里面流传出一则消息,说是在冷宫里的唐思宛不服皇上如此裁决,口出妄言,更说想要皇上给出一纸诏书,自己想回去康国。 青栀也派人去听过,唐思宛大声喧哗,颇有力气,还把关乎纯孝皇后的事反复拿出来说,往青栀身上泼脏水,咒骂不已。 这天下午,离迁宫还有十天,又听见有人传话过来,说唐思宛厉声喊叫,不服管教,青栀便理了理衣襟,平和地起身,“备步辇,本宫要去乾明宫面圣。” 虽然出云阁是眼下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但因青栀极少出门,许多新来的妃嫔只能带着好奇的怀想猜测这位在绝地之间还能反击的宠妃是什么样子。 因此青栀这次出行,许多得到消息的人,便都假借出去游玩的借口,想一睹真颜。 可步辇来的快,去得也快,路经凝碧池时,一众莺莺燕燕还未看清面容,青栀已悠悠而过。 柳亦容和高春梅站在一处,身后是新入宫的从七品美人李碧曼,她柔柔弱弱地奉承道:“远远瞧来,瑾嫔娘娘的容貌远不及婉仪小主您。”怕高春梅尴尬,又补了一句,“自然,也不及容华小主的端庄稳重。” 柳亦容瞥了她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李碧曼进宫之前就受父亲嘱咐,说一定要与新春佳节时入宫几位高位大臣的女儿交好。傅家虽然也曾是大家,但毕竟已倒,瑾嫔自然不用去理会了。 因此她谨遵父命,不遗余力地跟在高春梅柳亦容身后,只盼望这二位能瞧她几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高春梅算是好说话的,谁来搭理她,她便以礼相待,而柳亦容,也渐渐认可了这么个一心一意奉承自己的人。 “瑾嫔娘娘得宠,自然有她的道理,李美人这话当着我与高姐姐的面说说也就罢了,在其他的地方可不能乱说。”柳亦容笑眯眯的。 青栀还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钉在自己的背影上不肯离开,只是一味往乾明宫赶。在门前下步辇,通过侍卫问明卫景昭眼下正在勤政殿,这次通过选秀入宫的梁才人梁初岚刚送了吃食进去,正陪伴在侧。 青栀微笑地问:“不知可否进去禀报一下?本宫有要事找皇上,说过便走。” 既然梁初岚都能进去,侍卫们自然也不会为难怀着身孕的瑾嫔娘娘,不一会儿赵和就迎了出来,“主子来了?皇上请您进去呢。” 青栀走了两步,却停在了原地,“赵公公,本宫左思右想,有件事还是要求您帮忙。” 赵和躬身道:“主子这是说哪里话,有什么事儿您请吩咐。” 青栀叹了叹,“你也知道,本宫并非那等不能容人的人,只是唐氏从头至尾如何对待本宫,赵公公你也看在眼里。本宫同你说句实心话,冷宫关不住那些风言风语,若是让她这么嚷嚷下去,大臣们上书责本宫‘祸水’也就罢了,皇上若是被史书留下‘昏君’二字,本宫如何能安心?” 赵和皱了皱眉,“唐氏喊的话,奴才也有所耳闻,也曾报给皇上,皇上固然心中不悦,却还不曾下定决心。” 青栀和气道:“所以说,这次还望公公助本宫一臂之力,在皇上面前先提一提这事,之后本宫自有计较。”顿了顿,她又许下一记承诺,“往后公公若有什么事,本宫也一定鼎力相助。” 宫里的妃嫔们常有交好一阵子后又决裂的,而瑾嫔与雅昭仪孟才人等人却一直情同姐妹。单就这一点而言,也可看出瑾嫔绝非过河拆桥那种人。 赵和得了这么一句话,越发谦虚地笑,“奴才必当尽力而为。” 等青栀被引进去,本来在磨朱墨的梁初岚立刻守礼地退到一旁,屈膝万福。卫景昭则笑道:“怎么这么半天才进来?” 青栀看了眼梁初岚,她的容貌中上,容长脸儿,虽然在万紫千红的后宫里并不出挑,但胜在双眼清澈,十分灵动。她微微一笑,“皇上有佳人在侧,臣妾哪里敢那么快进来叨扰。” 梁初岚忙解释,“嫔妾只是给皇上送了些吃食,如今墨已磨好,嫔妾该回去了。” 青栀不意她如此识趣,赶过去拉住她的手,“妹妹别多想,本宫不过随意调侃一句。请妹妹留在这里伺候皇上吧,本宫与皇上说点儿事,很快就走了。” 卫景昭眼带戏谑地看着青栀,“梁才人送了小天酥来,你也尝些。” 青栀眼光有些波动,毕竟皇上爱吃什么,该怎么做,原是她记得最清楚的,只是这样的事也没法计较,青栀半嗔地道:“梁才人看着机敏,一双巧手做的小天酥必然比臣妾好多了。”她也不客气,当真尝了一块儿,“确实不错呢,梁妹妹,下次可要教一教本宫。” 梁初岚感激地看了青栀一眼,肢体也不那么僵硬了,在卫景昭的示意下,又过去磨墨。 “你方才说来这里找朕有事,是什么事?” 青栀刚要说话,赵和忽然打门那边进来,躬身皱眉道:“启禀皇上,冷宫那边,又闹了起来。” 卫景昭的声音骤然凉了好几分,“那泼妇又嚷了些什么?” 赵和面露难色,偷偷瞥了眼青栀,卫景昭已经不耐烦,“朕让你说!” 赵和便把实话说了出来,“唐氏说皇上负心凉薄,为了瑾嫔这个……这个人,那么多证据视而不见,反而把忠心耿耿的她打入冷宫。她还说,如今只想要一纸休书,回去康国,她要把这些事情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看看,大顺的皇上是如何被狐媚妃嫔蛊惑,亏待堂堂一国公主的。” 这些话唐思宛确确实实说过,赵和虽然是算好了时间,找好了机会进来说道这些,却也不算欺君罔上。 青栀笑了笑,“多谢赵公公,不曾在皇上、本宫还有梁才人面前直接把那咒骂的污言秽语讲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准备 赵和肃然道:“这话奴才若是说了,便是不敬主位的大罪了。” 赵和都不能说出口的话,卫景昭多少也知道是些什么,不免动了真气,“朕养着那么些侍卫,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要他们何用?!” 赵和顶一张苦瓜脸,还不得不陪着笑,“皇上,唐氏再怎么不济,也是一国的公主。且唐氏曾经对待下人十分严格,犹有余威。有些人心里少不得就要计较,如果往后咱们大顺再与康国交好……”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显。 青栀听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曾有个小宫女是锦绣宫西配殿的人,两天前求到臣妾这里,希望臣妾能把她要回去。臣妾当时还有些奇怪,寻思这长福宫都没有主子了,怎么她还怕得要命。后来臣妾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外翻的血肉才结了一点痂,当真是惨不忍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唐氏掌长福宫时,背地里竟是这样对待宫人的。” 赵和颇为担忧,“单只是这样对下人也就罢了,她现在深恨娘娘,奴才倒是怕她对娘娘不利。” 青栀平和地说:“本宫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这样吧,皇上,臣妾亲自去瞧瞧她,看看能不能解开臣妾与她之间的心结,倘使解开,自是皆大欢喜,不然她这样喊下去,皇上的‘圣君’的名声也要被毁了。” 卫景昭眼中有浓厚的担忧和赞赏,“唯有你是这样顾全大局的人,只是去的时候要小心些,多带些人,朕这里派赵和带着侍卫同你一起去。”他转过头去,声音肃然,“但凡唐氏有一点不轨之心,想要伤害瑾嫔,立刻格杀勿论。” 赵和答应着,青栀又看了卫景昭一眼,“皇上可也要注意身体,别因朝事太累着了。” 卫景昭抬眼,语气温和,“不是说有什么事与朕讲吗?” 青栀一笑,“就是关乎唐氏的事呢,没想到正逢她又闹腾,臣妾顺着就说完了。” 卫景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记得把小顺子他们都带上,别受伤了。” 得了圣谕,青栀目的达到,也不计较勤政殿里还有个梁初岚,很快告退离去。 卫景昭又批了会儿奏折,和气地道:“朱墨尽够用了,你也回去罢。” 梁初岚点了点头,到底年轻,没有忍住,“皇上,您别太担心,那么多人陪着,瑾嫔娘娘不会有事的。” 卫景昭哑然失笑,“你怎知朕在担心?” 梁初岚小心翼翼地说:“皇上之前看一本奏折,大概只要半柱香的时间,自从瑾嫔娘娘走后,批一本就要一炷香时间了。” 卫景昭不意自己这样的小动作都被发现,轻咳了一声,“不许和旁人说。” 梁初岚倒是十分天真的模样,郑重点了点头,“皇上不让说,嫔妾自然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 且道静心冷宫那边,青栀才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唐思宛的声音传了出来。其实隔着厚厚的宫墙,这声音也并不算大,但是有心去听一听,果然也都能听清楚。那内容无非就是诅咒和痛骂。 因是皇上同意的,青栀一行畅通无阻。 曾经在外面打扇捉虱的妃嫔,大约是天渐渐冷下去的缘故,一个都不见。青栀连唐思宛住在哪里都不需问,只循声过去。那是冷宫中正殿旁边一所单独的屋子。 梳月上前一步将门推开,没有想象中的灰尘迎面,想来到底是公主,也没人敢特别去得罪。 而唐思宛的叫骂声,在门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定睛一看,认出是傅青栀时,唐思宛的面庞瞬间狰狞了好些,狠狠地道:“你还敢来?” 青栀淡淡地道:“本宫不是第一次来冷宫了,有什么不敢来的。” “呵,来看本宫的笑话?”唐思宛似乎想把她生吞活剥。 青栀摇了摇头,“也不是,只不过奉皇上的命令,来劝你每天别这么嚷嚷了。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唐思宛骤然起身,吓得赵和赶紧拦在青栀身前。唐思宛看到这副做派,冷笑几声,“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们这样守着,真是让人恶心!” 青栀上前了两步,一双眼没有波澜,“你在这里怨天尤人,诋毁皇上,却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虽为公主,却不过只是从一个偏远小国而来,若不是康国与大顺交好,你有什么资格封妃封嫔?既然一朝册封身在主位,就该知礼守礼,敛性静心,可你三番五次伤害他人。人都道‘自作孽不可活’,沦落到如此地步,却还要嘴硬,你想过自己会给母国,给你已死去的母妃带来什么影响吗!” 唐思宛怔了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张牙舞爪要上来撕扯青栀,“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哪里不如你!我自小才貌双全,从来没有比谁差过!如果不是你捷足先登,在皇上心中占了一席之地,他心里的人就该是我!” 青栀冷冷一笑,“你错了,皇上喜欢的类型,从前不是你,往后也不会是你,就算你死了,也不会在他心里惊出一丝波澜。唐思宛,你活到如今,就是一个笑话。” 赵和的冷汗涔涔而落,瑾嫔这言行,看着就不是来劝架的,恐怕……是故意激怒唐氏吧? 果然,长久的不见天日使唐思宛本来就有些变了性情,听到这里,根本忍不住,上前就要一巴掌招呼到青栀脸上。青栀示意梳月将她拦下,转头问赵和,“赵公公,皇上说若是她伤我,就该如何?” 赵和稳了稳心神,“回主子的话,皇上说,若是唐氏想要伤害瑾嫔,立刻格杀勿论。” 青栀不去管身后那一遍遍“贱人”的咒骂,平静地说:“她已经想伤我了。小顺子,把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小顺子立刻从衣袖里拿出带鞘的匕首,一条白绫,以及鸩酒,轻轻搁在一旁的桌案上,垂首而立,“主子,早已准备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天衣 青栀抬了抬下巴,“她曾想用匕首杀本宫,原样奉还吧。”她又对赵和说,“还请赵公公做个见证,一开始进来,本宫不曾有一丝一毫想要赐死唐氏的意思,最终到这一步,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和敛眉顺眼地拢了拢手,拂尘也随之晃了晃,“这是自然,接下来的事恐怕有些不适娘娘观看,请娘娘回避。” 青栀颔首,举步向外走去。 身后,唐思宛尖厉刺耳的声音响起,“傅青栀,我会在地狱等你!贱人——啊……” 青栀立在原地,抬眼望着天上舒卷的云朵。今天虽然有些干冷,美妙的湛蓝色却一点也不掺杂,是个不错的日子。 自那一声“啊”后,里面就再也没有声息。 青栀抬起自己的手,透过阳光去看,白皙的肌肤是那么剔透美丽,但从今天开始,也染上了洗不净的血污。 但是确实没有说错啊,唐思宛本来就是个笑话,青栀默默地想,若不是皇上不愿让她有孕,怎么可能得如此宠爱,却没有怀过一次孩子。 赵和恭敬地从里面出来,他的衣衫十分干净,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可怖的事情,他规矩地说:“瑾嫔娘娘,已经处理好了。” “赵公公,”青栀怅惘的声音响起,“本宫不介意你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皇上。可是你也要思量一下,一则,此事你亦有参与,二则,皇上如果知道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免还要费力去想如何找理由搪塞康国君臣,不如就让本宫担着这一切,直接说唐氏想袭击本宫,所以被斩杀。” 赵和低头道:“奴才省得,勤政殿回禀,奴才会在心里斟酌好。” 青栀认真地说:“赵公公的恩德,本宫铭记于心。” 赵和愈发恭谨,请青栀先行。青栀却道:“不知赵公公能不能先回乾明宫复命?本宫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有梳月和小顺子陪着就好。” 此刻赵和哪里还会有异议,嘱咐了小顺子几句,便即告退。 青栀回过身去,举步往正殿走,“去瞧瞧杜荷然。” 同上次来时无甚分别,这里依旧是尘埃飞扬,仿佛细小的精灵在四处飞舞,偷偷探入人的眼眸。 杜荷然偏安一隅,很是娴静的模样。她头顶的雕梁画栋,因蒙尘而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算起来,她在冷宫里,已经呆了三年了。 虽然因为许久不曾洗澡,也不曾修理头发指甲,看着委实有一些狼狈。但衣衫尚且妥当,和其他人想必,还保持着仅剩的体面。 虽然青栀抬步进来,殿中聚着的人抬了抬眼皮,瞧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自顾自的事。 只有杜荷然早有预感似的,理了理衣襟,起身越过地上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走到青栀面前,也不行礼,“娘娘来了。” 青栀颔首,“咱们另找个地方说说话?” “全听瑾嫔娘娘吩咐。” 冷宫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因为开阔,很容易就能看出有没有人偷听。 “这些天辛苦你了,若非你胆大心细,唐氏也没有这么容易被捉到这样的错处。”青栀站定后,也不绕弯,开门见山地道。 杜荷然一副看淡世事的模样,“让人心神紊乱的药是娘娘着孟才人带进来的,下怎样的量,该说些什么话去刺激唐氏,也是娘娘教的,我并没做什么。” 青栀和气地说:“今年年节皇上要大赦天下,虽然先皇的妃嫔不能出去,但你是可以的。再往后,有任何事我也不会叨扰你了,你在后宫里好生过日子,可好?” 杜荷然难得苦笑了一下,“如果娘娘真的待我有心,就让我呆在这里吧。” 青栀想了想,“念云不曾告诉我在你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但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仍不肯松口,恐怕是因为有什么人,或是什么物,对你至关重要。我也不多问,单想知道,长长久久地呆在这里,值吗?” 杜荷然静静地数起来一些小事,“娘娘在孟才人从冷宫出去后,也没有忘却我,平日里送进来的东西就不说了,逢年过节,娘娘还着人备着应节的东西赏我。这样的记挂和心意,荷然会一直记得。所以我也愿意老老实实地告诉娘娘,我原在此孤独终老,不论值不值。” 青栀见她如此执着,便也不再多说,“那本宫会尽量劝阻皇上不要将你放出。另外,若有什么麻烦事,请尽管通过门前的侍卫来找本宫。” 随着大门打开又阖上,杜荷然娇小的身影又隐在那片杂草丛生的地方。 而赵和那边,因死了个唐思宛,不是别人,自然要把前因后果都禀报清楚。 “……看着唐氏种种作为,奴才一时不妨,差点又让瑾嫔娘娘受伤,请皇上降罪。” 卫景昭抬手捏了捏眉心,“听你所说,唐氏已经失了心智,闹成这样,也理所应当。好在瑾嫔并未被她所伤,否则便是将唐氏凌迟,也不能解朕心头之恨。”顿了顿,他冷冷地道,“昭告天下,康国唐氏心肠歹毒,残害妃嫔,冷宫之中也不思悔改,怀执怨怼,犹要伤人,着赐死。另发折问责康国——把这样毫无德行的公主送来,是否诚心与大顺和亲。” 赵和记着,小相子忽然躬身进来,“启禀皇上,太医院院使华太医求见。” 卫景昭颔首,“让他进来吧。” 赵和和小相子很识眼色,华太医来后便退出去做自己的事了。 勤政殿少有如今天这般,来来回回许多后宫之人,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等到喧嚣落尽,是丝丝点点,蔓延至全身的疲累。 华进伏地见礼后,卫景昭沉声道:“快结束了?” 华进不敢抬头,“回皇上的话,若是不出意外,静妃娘娘会在三天后亡故,原由是心悸之症。” 卫景昭点了点头,“务必做到天衣无缝,若是传出一点消息……” 华进的额头冒出冷汗,“静妃娘娘的阿胶补汤除了微臣,没有其他人可以接触,微臣自认,已是天衣无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保护 卫景昭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此事之后,送往六宫的补汤也不要间断。” 华进明白是怕被人瞧出端倪,赶紧道:“微臣领旨,皇上高明。” 卫景昭沉默了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见皇上不再关注静妃的事,华进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微臣在此事之后,想要告老还乡,求皇上恩准。” “你也觉得朕太过狠心?”卫景昭似乎有些不喜。 华进慌忙顿首,“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已经年老,许多事情做起来力不从心,如果哪一天耽误了皇上的事,微臣万死也不能弥补一二啊!” 卫景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华进只感到自己的头皮都在一阵阵地发麻,直到快撑不住的时候,上首的那位才终于松口道:“罢了,你为皇室尽忠几十年,朕还是信你。只是宫闱密事,你自己也要有个分寸,朕不愿以后因为这些而治你的罪。” 华进冒出一身虚汗,加之年纪确实已大,整个人摊在地上甚至没法起来,激动的声音暴露出他大起大落后的心境,“皇上,有皇上这份信任,微臣即死,也不会透露半分不该说的。” 卫景昭道:“华卿走后,不知还有谁可当院判之位?” 华进沉思了一下,说得十分详细,“梁松梁院判医术高明,但是其人爱财,爱财易受制于人;卜端阳沉稳,虽然一直为纯孝皇后心腹,但纯孝皇后已薨逝,他只能全心全意为皇上做事。臣举荐卜院判。” 卫景昭淡淡地道:“卜端阳不行。” 华进愣了愣,只听上面的人又续道,“若是朕没有记错,当初瑾嫔到了出云阁,卜端阳把想去探望的穆元良打发去别处了。他心里挂念旧主纵然没错,但朕需要的院使,是要一直对朕完全效忠的人。” 华进咬牙,“那微臣就斗胆推荐余杏林余御医了,此人是微臣的徒弟,他虽然医术不如二位院判,却十足忠心。倘使皇上对他有提拔之恩,他必会肝脑涂地。” 卫景昭点了点头,“就他吧。临走前给朕一份名单,朕要知道太医院有何可用之人。” 华进领旨后,便也退了下去。 这一晚,卫景昭没翻牌子,而是去了出云阁。 虽然青栀已获清白,但奉至佛前的佛经依旧是一篇也不见少,这两天事情多,卫景昭来时,她还在静心抄写。 “皇上来了。”青栀微微一笑,搁下笔去裣衽万福。 卫景昭捡了个扶手椅坐下,接过怡芳奉上的茶,温和地说:“你自去忙自个儿的事,朕不过来瞧瞧你。” 青栀应了一声,又道:“景昭只稍稍等一下便好,我很快抄完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青栀将字迹干了的纸缓缓卷了起来,柔柔地一笑,“好了。” 卫景昭叹了叹,“你这里委实安静。” 青栀道:“其实出云阁的隔音倒不算好,只是小顺子他们都知道我的习惯,轻手轻脚的。”她过去,坐在卫景昭身边,“皇上,有件事情,臣妾本该下午那阵子就去给您请罪的。” 见她用了敬语,卫景昭知道此事不小,故意皱了眉头道:“先请罪,朕考虑考虑要不要罚你。” 青栀一壁起身,一壁嗫嚅地说:“其实今天在冷宫的时候,臣妾没有忍住,顺着唐氏的话头顶了几句,这才导致了唐氏要上来厮打臣妾。唐氏的死,臣妾也该担一半的责任。而今天抄写佛经之时,臣妾也在心中为唐氏颂祷,盼她来世可以过得好些。” 卫景昭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淡淡地道:“赵和虽然没有把当时场景中的每句对话告诉朕,但他毕竟忠心,多少会提到些。朕仔细琢磨一下,还是能明白。”他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其实朕的心里有些沉重,并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栀儿,唐思宛的死,若少了你的刺激,恐怕也不会出现,对吗?” 见她满眼惊慌,卫景昭以为她会反驳,谁知小小的人儿退后的两步,沉稳地道:“是,臣妾是带了私心去的,皇上既然已经看出来,臣妾只好承认,谁叫皇上英明呢?但是若要让臣妾再次选择,臣妾还是会这般行事。臣妾是启安和腹中孩儿的生母,是皇上的枕边人,臣妾亦是傅家的女儿,虽然不是天之骄女,也有。臣妾在唐氏身上受到所有的委屈都可揭过,但是唐氏曾经,差点要了臣妾以及臣妾孩儿的性命。臣妾实在不能忍受她还在冷宫里耀武扬威胡言乱语。”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朕一向就不是狠心的人,生怕以后大顺不得不因为什么事与康国交好,朕就将她放出来了。是这样吗?”卫景昭的语气难辨喜怒,实在有些吓人。 然而青栀既想要改变自己的夫君,就已经抱定了说实话的决心,“皇上有皇上的筹谋,臣妾亦有臣妾该做的事。其实臣妾逼死唐氏,当真算下来,其实是有些多此一举罢了,毕竟没有任何好处。臣妾不是想与她去争宠,但臣妾觉得这一切都是唐氏应得的,这是迟来的公允。皇上若是因此而看不惯臣妾,觉得臣妾心狠手辣,臣妾只有……” 卫景昭沉声道:“只有什么?” 青栀委屈地抬起莹白如玉的小脸,“只有改了,改成皇上喜欢的样子。” 卫景昭本来以为又要争吵,谁知青栀说出的竟是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有些没回过神来,半晌才忍俊不禁地说:“你这幅样子,朕连罚都没法罚你。” 青栀偷偷掩唇一笑,“那么景昭别罚栀儿了,栀儿痛在身上,景昭不心疼么?” 这么一往一来,卫景昭之前的凝重尽皆消散,青栀这才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其实臣妾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臣妾的夫君是一介平民,臣妾必不会挖空心思想这些东西。可臣妾现在面对的,是宫中其他的妃嫔,侍奉的也是天下的君父。如果臣妾没有本事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长长久久地站在皇上身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长逝 卫景昭瞥了她一眼,“宫中女子,多是求朕庇佑,你倒是不一样。”他身在其位,都到了这会儿,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朕也和你说句贴心的话,在这宫里,朕虽为天子,也仍然有许多顾不到的地方。朕以为给这些妃嫔富贵,她们就都会知足,都会安分守己,谁知并不是如此。” 他把羊脂玉般的一双柔荑,双眼里是“你是朕想护住的女子,但朕的眼里,最要紧的还是这个天下。”卫景昭越说越严肃,虽然这样的话让人伤心,但青栀不由自主地也十足认真地听了起来,“有的时候,朕或许会冤枉你,或许会委屈你,你可以反抗,可以和朕发脾气,但栀儿,答应朕,不论如何,你都会站在朕的身边,一致对外。” 青栀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青栀迁宫的日子渐渐临近,这一天已是平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本来天气渐冷,众人都不愿出门,后宫里却传出一则噩耗。 三皇子卫启和的生母,位份和资历仅次于柔贵妃的静妃娘娘,久病难医,竟然于当日寅时溘然长逝。 太医们以华进为首,当值不当值的全都聚到甘泉宫确认宋采禾的生死和原因,卫景昭赶到时,还并未离去。 “微臣参见皇上。” 卫景昭抬了抬手,带着极其沉重的心情问:“之前不是说静妃安心静养并无大碍么?怎么忽然到了这个地步?” 华进躬身垂首,“回皇上的话,静妃娘娘此病必须不多思、不多劳,好生安养方有希望。但近来娘娘心境常常大起大落,微臣苦劝无能,实在无力回天。” 卫景昭长长地叹息,“罢了,生死有命,你们已经十分尽心。”他回过头去对赵和说,“让启和那孩子进来,见见他母妃最后一面吧。” 大约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启和这一晚睡得并不太好,半夜起夜后,忽然就听见报丧的消息。 之前以为母妃只是生病了,过一阵子养好了,自己也就能从翊阳宫回去。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再也不能见面的结果。 启和性子比启祯要坚韧许多,跌跌撞撞跑到甘泉宫,临到卫景昭跟前,还晓得理一下仪容,无声地流泪,上前去行一点也不见少的礼数,“儿臣见过父皇。” 面对亲生骨肉,卫景昭其实有些愧疚,但帝王的心肠总是偏冷,他当下只是抚了抚启和的发顶,尽量温和了声音道:“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母妃一向想把你培养成国之栋梁,朕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往后你要更加努力,才能安慰她的在天之灵。而且父皇还在这里,是你的依仗。” 启和虽然得卫景昭喜欢,但也很少被这样温柔以待,心里一酸,本来可以忍住的泪水,霎时间变成嚎啕大哭。 说到底,这孩子只有九岁,哪里有那样的强大的内心去承受至亲离去的痛楚。 卫景昭不意自己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安慰收获的是这样的效果,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作为一个父亲,他确实十分失职。 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柔贵妃也匆匆赶到了。 “臣妾来迟,请皇上恕罪。” 卫景昭摆手,“罢了,你快去看看启和,朕哄不好他。” 白初微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快步上前,将这个骤然失去母亲的孩童直接抱在怀中。 “三皇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能够好受些了。”白初微轻语呢喃。 启和落入温暖的怀抱,一瞬间有母亲回来的错觉,不禁哽咽抽泣,又带着几分赌气地喊道:“母后、母后去了,母妃也、也去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儿臣而去!儿臣天天用功、用功读书,骑马射箭,一个、一个都不落,她们还要走!” 白初微对待孩子,总是拿出十二分的善良与耐心。她拿出手帕,一点点地给启和擦干眼泪,“这一切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启和,你听柔母妃说,正因为你太优秀了,你的母妃才会那么放心地离开这个人世。她受着病痛的折磨,那是非常非常痛苦的,若是你还要她操心,她即便强撑着活了下去,也是无尽的折磨。所以启和,因为你优秀又聪明,你的母妃才不必那么难受。” 启和似乎被这话有些说服了,但他仍旧问道:“柔母妃,儿臣的母妃,究竟得了什么病?” 其实按规矩来说,卫启和已经是纯孝皇后的儿子,亦是嫡子,称呼宋采禾只能是“静母妃”,但眼下已经没人会去计较这些,白初微更是被这么个简单的问题问住,半晌才说:“本宫也是刚来,启和不如去问问华太医?他一向管着静妃的脉案呢。” 启和觉得言之有理,有事做后便也知道哭下去没任何作用,理了理衣襟,极是诚恳地躬身与白初微行了个礼,转身往太医那一边去了。 青栀是在白初微给启和擦眼泪的时候到的。她一直面色复杂地看着启和伤心欲绝。 其实以青栀的位份,宫中妃位娘娘薨逝,她并不该来。但听到这个瞬间传遍全宫的消息后,鬼使神差的,青栀立刻从床上起来,想过来见见这个“仇人”最后一面。 见白初微抽开身后,青栀才缓步上前,敛容万福,“臣妾见过皇上,见过柔贵妃娘娘。” 卫景昭颔首,白初微有些憔悴,温和地道:“你来了。” 青栀轻轻地说:“臣妾来送送静妃娘娘。” 白初微不是第一次治丧,又管理六宫,自然有权安排所有的事情,“你去里头瞧瞧吧,待会儿这里都要布置起来,本宫就没工夫再着人给你留这么个空档了。” 青栀已很是感激,又深深福了福,这才往里走。 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原该是富丽的甘泉宫散着阴暗而腐朽的气息,昭示着主人的消散。曾经或安静,或凌厉的宋采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毫无声息的躯体。 青栀轻轻走过去,仿佛怕吵到了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安心 宋采禾的眼窝很黑,身上瘦骨嶙峋,青栀凝视一会儿她不再美貌的面庞,叹了口气。 “有段时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刚到出云阁那阵子,我非常非常恨你,一门心思只想把你扳倒。”顿了顿,青栀的声音里染上了几许低沉和无奈,“可事到如今,见你躺在这里,什么恨呐,什么怨呐,竟然一下子烟消云散。” “想来这些时日,你过得很痛苦吧?疾病缠身,母子分离,兼着我似乎要出来了,你心里的忐忑,恐怕不少,要不怎么会瘦成这般模样。” 青栀淡淡地弯起嘴角,眼睛里的情绪十分安宁,“其实,我是来谢谢你的,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这一走,我反而有了目标。从今往后,我会更加小心谨慎,学着不留情面。至于启和,你放心,稚子无辜,我不会伤他分毫。” 宛如一场仪式,青栀趟过一条湍流不息的河,其间有唐思宛争宠的歹毒,也有宋采禾莫名的构陷,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织就一张可怖的网,如花似玉的女子如何在其间消散没有什么人会去追究。 好在青栀过来了,在河的彼岸,她发誓要走得比之前更好。 这是一场蜕变的仪式。 从里间出来是,卫景昭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启和已经沉默下去,想来是得知母妃的病情,脉案上也没什么破绽更怪不到他人。而白初微正在镇定自若地指挥宫人再横梁上挂那些颜色惨白的素幔。 青栀上前去行了一礼,卫景昭点了点头,“出来了啊。” 青栀的脸上浮现出伤感,“臣妾和静妃娘娘道了个别,希望她能够安心。” 卫景昭是很机敏的人,虽然之前对后宫的勾心斗角不上心,但静妃终究算是自己亲手杀的,不免有些多想。他很快明白了宋采禾如果有不安心,那不安心将会是什么。 “若你能不计前嫌,好好待启和,朕会甚觉安慰。”卫景昭放低了声音,以免话中的正主儿听到。 青栀诚恳地保证,“臣妾虽做不到视如己出,也会将他当做小辈一样爱护。”停了一瞬,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青栀又续道,“皇上,臣妾还有件事想与您商量。皇上既然为了三皇子的成长这样用心,不如臣妾迁宫的事也往后放一放。不然启和到时候心里想着,母妃尸骨未寒,那边厢就在庆贺乔迁之喜,实在也不好。” 卫景昭皱了皱眉,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可是你怀着孩子本就辛苦,出云阁那么小,连宫人都住不下几个,如何好好地伺候你还有咱们的孩子。” 青栀懂事地道:“这有什么呢,臣妾已有生育经验,只要把吃食和用度都检查好,全然没什么问题。” 卫景昭却不同意,“朕如何能让你受苦?这样吧,出云阁与万寿宫近,母后那里又绝对安全,朕晚些和母后商量商量,给你挪出个宽敞些的屋子,你先住进去,等生产之后再迁居未央宫。” 这实在不合礼数,青栀刚要推拒,卫景昭已经起身,“听朕的话,先回出云阁休息,朕现在回乾明宫等早朝,下朝后就去与母后商量。”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青栀无奈,只得万福恭送。 因是半夜出了这桩事,全部布置好后天才微泛鱼肚白,所有的妃嫔都被早早地叫起,前来吊唁。 青栀虽已经来了一趟,却也不愿太过特殊,回去休息了一会儿,便按照礼节又往甘泉宫去。 宫里这段时间也算运数不利,先是死了个异国公主,接着又去了位皇子生母,都是很大的白喜事。白初微熟能生巧,得心应手地指挥着管事宫女太监,妃嫔们则以何雨深裴婉修为首,依次上前祭拜。 有窃窃的私语在讨论青栀,曾经讨好柳亦容高春梅而贬低青栀的李碧曼,本来还想再诋毁几句以求他人欢心,骤然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了青栀的模样,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袭白衣,寄托的是对死者的哀思,但本质的清丽脱俗亦被愈发衬托出来。一张如琬似花的脸上未施粉黛,想来因为有孕的缘故,下巴不那么尖,但自从安嫔去世,这宫里还没有人能与她平分秋色。 何况她周身的气度比安嫔大气得多了,气质亦高华独特,便是个长得不美的人,也没法让旁人拿去比较。 柳亦容斜睨了李碧曼一眼,看她一副恨不得吃掉自己以前说过的话的德行,撇了撇嘴,跟着一齐行下礼去。 如今在宫里,青栀的位份算是殿试里的“探花”,而按照规矩,怀孕生子,连晋两级,多半是要封妃。到那时候,就真的是仅次于柔贵妃。 大顺百年间,如此年轻却封妃的,可不太常见。 有眼力见儿的宫嫔已经在琢磨着如何讨好青栀,自然也有人立刻就把柳亦容和青栀比较了起来。二人长得无疑是像的,但当真站在一处,差别也十分明显。 再想一想,自从出云阁显山露水起来,柳亦容就再不受宠,众人的眼神里不免带上了几分怜悯——原来美貌活泼的柳婉仪,也不过是替代品而已啊! 青栀没工夫去想这些弯弯绕绕,自顾自地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便去寻相熟之人。 而贺梦函也终于带着卫启安到了。 她带着孩子,晚来些也没什么人会说。启安已经一岁多,遗传了父母所有美好的地方,一双眼忽闪忽闪,隐隐看得出来日必会长得丰神玉朗。 青栀满心激动,看着他由梦函扶持着吊唁,然后蹒跚地退到一旁。 梦函看见青栀,忙牵过启安的手,拉着跌跌撞撞的他往这边过来。 “启安,这是你的母妃呢。”贺梦函把孩子抱到青栀跟前。 青栀眼中有丝丝点点的泪花,看着儿子如此康健,已经十分满足。她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启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认生 然而出乎意料,启安似乎是觉得自己要脱离什么安全的范围,竟然“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大声喊着“母妃”二字,双手就去搂贺梦函的脖子。 有些人幸灾乐祸,有些人则带着几分同情看着青栀。 梦函尴尬地笑了笑,“妹妹,启安有些认生,这是嫔妾教的,是嫔妾没教好。”顿了顿,她又说,“启安还不会说太复杂的话,嫔妾本来教他喊‘沁母妃’的,但那个‘沁’字,他总是说不出来。” 说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青栀尽量不去在意旁人的目光,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但这个孩子自己本来也就尽心尽力地带了一个月,养得这样好,多亏了贺梦函。 青栀抬手抚了抚启安的脸,因是吊唁,并不敢笑,只能柔声说:“姐姐太小心了,启安认生,我谢谢你还来不及。这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启安见谁都跟着跑,那才是真的糟糕。” 梦函这才舒了口气,又小声教启安,“这是你的母妃呀,你给母妃抱抱,沁母妃在这里也不走,好不好?” 小小的孩子也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话语,然而青栀一直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手上的抚摸也令他十分舒服,启安便渐渐放下了戒心。 将孩子抱了个满怀的时候,青栀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这是自己十月怀胎一朝生下的骨肉啊! 甘泉宫里是这样一幅井井有条的模样,万寿宫那边,太后之尊贵,自然不需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妃子伤神,倒是在卫景昭来后,提出了另一件忧心忡忡的事。 “启和还不足十岁,皇上就准备把他放去翊阳宫?” 卫景昭点了点头,复又问:“听母后这意思似乎不大同意?可大皇子不也是一个人在长福宫生活?” 太后肃然道:“那怎么能一样,当初长福宫还是有安嫔的,安嫔再怎么不济,也不敢与皇子过不去,更不敢让皇子在自己的宫里出事。更何况启祯本就比启和大,已经是懂事的年纪。” 卫景昭无奈地笑笑,“可是母后放眼后宫妃嫔,还有谁可担着培养皇子的大任?” 太后凝神想了想,终究叹了口气,“所以祖宗的规矩,有祖宗的道理,若是一早全都送去翊阳宫养着,怎么会有这些事。罢了,哀家多着些人去照顾启和。” 卫景昭见太后妥协,才说起搁在心上的事,“其实儿臣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瑾嫔的事。” “不是过两天就要迁宫了么?是龙胎不稳?” 卫景昭摇了摇头,“是儿臣没有算好时间,静妃的死太仓促了,瑾嫔为了启和的心情,自请暂不迁宫。儿臣想,不如到时候封妃与迁宫一齐进行,这也是别样的荣耀。” 太后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哀家先前还念着这桩事,转眼就忘了。静妃刚去世,之前与她不合的瑾嫔就搬去那么好的地方,启和一定要难受。既然瑾嫔如此懂事,就暂且搬来哀家这边,哀家也想好生认识认识她。” 卫景昭还没说出口的话被太后说了出来,心中极是高兴,“有母后这句话,儿臣就放心了。” 太后淡淡一笑,续道:“哀家还没说完,皇帝再把启和也送过来,哀家带一阵子。真要计较起来,静妃也算是瑾嫔的‘仇人’,哀家倒是想瞧瞧,瑾嫔面对仇人之子,背地里会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样的测试,卫景昭心中并不太乐意,但青栀入住万寿宫已经非常不妥,若有权贵或御史计较,也不好模糊过去。太后这意思,至少是把所有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母子俩说定这件事后,卫景昭便往甘泉宫去。 彼时祭奠的人都差不多散了,青栀也回到出云阁。梳月被人喊出去了一会儿,一时回来便屏退了众人,小声道:“小姐,方才有慕小公子的人传进来话。” 青栀正仔仔细细地给启安做着快要完成的虎头鞋,手中一停,蓦地想起那个新春的夜晚,慕怀风过来问了自己一句是否想出去。她急切地道:“他是不是做了些什么事?” 梳月有些感慨的样子,“慕小公子说,他已经寻到了扳倒宋家的法子。” 青栀睁大了眼,“竟,竟有这样的本事?” 梳月也道:“奴婢也觉得惊讶,不免多嘴问了句,传话的侍卫说,虽然大家族最是盘根错节,但漏洞也多,真要清算起来,每家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慕小公子拿到的证据是宋家联合他人私吞朝廷物资卖往康国的事。虽然量不多,但往大了说,这和叛国通敌没什么两样。如果卢家倒了,再往下清查,也许就能救出小姐。本来,慕小公子这两天就准备发作出来,谁知小主似乎已经洗清了冤屈准备迁宫了,静妃娘娘又在这个节骨眼上骤然离世,所以现在慕小公子想问问小主,还要不要捅出这件事。” 青栀却敏锐地抓到了中间的一点,“梳月,你方才说,这些物资的量并不算多?” 梳月想了想,很肯定地道:“那个宋侍卫是这么说的。” 青栀抿唇,“那便通知慕公子,不必发作出来了。咱们这位皇上,虽然朝堂间也算是雷厉风行,但却很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宋家这档子事,皇上未必不知道,只是他不愿去计较那些蝇头小利罢了。退一万步说,即便皇上什么也不知道,静妃刚刚亡故,最可能做下一任皇帝的三皇子眼下背后只有一个宋家了,便是为了三皇子,皇上也不会把静妃母家如何。” 梳月赶紧点了点头,“那奴婢这就去寻宋侍卫。” “这个宋侍卫可靠么?”青栀谨慎地问。 “他说是巡宫时与慕小公子相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他说的有条有理,又给奴婢看了将军府的对牌。奴婢想,若非慕小公子给,他一个普通侍卫,也拿不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殷勤 青栀颔首,“那你也不必与他多说,毕竟咱们并未听到慕公子亲口这么说,你就道这是后宫的事,不要与前朝扯上关系,也不要牵连无辜之人,慕怀风当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梳月牢牢记住了,又急匆匆地出去。 因是主位娘娘去世,命妇们顾念着自己的夫君在朝中那些需要走动与活络的关系,渐渐地便结着伴过来吊唁。而青栀的母亲叶氏挂心女儿,也入了宫来。 同她一起到的是贺梦函的母亲,两个人同为朝廷重臣的妻子,女儿之间交好,又相当于共同养着五皇子,往来之间显得十分亲近。 她们祭拜过静妃,便携手往闻香阁去。 青栀早已等在这里,与梦函说好了在一处,一起见上母亲一面,这样就算有人说不合规矩,两个人担着也好过一个人扎眼。 启安还是黏着梦函,一刻也不想离。青栀作为生母,爱着还来不及,心里固然有些酸酸的,但孩子高兴,自己也就释然了许多。 且这两天不知是不是多见了几次面的缘故,又有母子连心的感应,启安对待青栀,已经熟稔了好些。 叶氏相比青栀入宫那阵子苍老了很多,这个一直被傅崇年捧着宠着的女人,在丈夫去世之后,竟然摒弃了先前所有的任性和爱流泪的毛病,同儿子一起撑起了偌大的傅府。这会儿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看见最疼爱的女儿和外孙,心口酸疼,但也落不下泪。 青栀看见母亲只是红着眼眶,哪里有不难受的,哑哑的声音出卖了本想掩饰的心境,“这段时间,让阿娘受苦了。” 叶氏故意道:“都怪你爹,若不是他之前把你送进宫来选秀,为娘根本不用担心你。”顿了顿,叶氏苦笑了一下,“你爹这个没良心的,算来已经快一年了,也不说多来瞧瞧我。” 一句话惹得青栀鼻尖一酸,当即就要哭出来,叶氏却压低声音转过话题,“现在为娘也算想通了,反正早晚也要去见你阿爹,总得先鼓着劲儿把傅家、把你们仨安顿地好好的,到时候才能有底气去骂他不辞而别。” 接着叶氏打量到贺梦函也和母亲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便又沉了几分嗓子,“栀儿,你别怪你二哥当时没有帮上忙,‘叛国通敌’的罪名一下来,连为娘都惊得傻了,从大理寺出来后,他多次请命到前线,可你爹威势不在,没人愿意附议或举荐。单凭一个慕大将军,抵不过那些言官说他‘犹有嫌疑’。你哥哥成日陪那些大人们喝得烂醉,想打通些关窍来救你。可那些人见傅家没落,都是嘴上应着,一个也不去办事。你姐姐呢,被你的事一急,病了好久,还好怀清一直陪着她安慰她,说找了朋友让人在宫里打点,别叫你被为难。” 叶氏拉住青栀的手,“栀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为娘哪个孩子都心疼,可为娘的本事有限,这一年来……” “阿娘,别说了,阿娘。”青栀最是守礼的一个人,此刻不顾旁边还有别人,一把抱住自己本来保养得宜如今头发却已见花白的母亲,哽咽着,“女儿只怕拖累了你们,其实父亲,父亲的死……也与女儿有脱不开的关系,若不是女儿与那些妃嫔争……” 叶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像青栀小时候许多个不能安眠的夜晚那样,“都过去了,孩子,你阿爹还有为娘都不会怪你,反是这一年来,你受苦了。好在现在苦尽甘来,你又将有第二个孩子,而启安也这般活泼健康,为娘很知足。” 青栀郑重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不必再多说了,只问一句,“姐姐好了吗?哥哥嫂子都好了吗?” “都好了,莫担心。”叶氏的声音愈发慈爱。 言及此,母女之间,已经不需要说太多。 那边厢却传过来了一阵笑声,青栀与叶氏举目看去,原来是启安扯住了梦函的衣裳,一双水溜溜的眼睛似乎有光芒,盯着梦函手里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嘴里反复念叨着“母妃”、“吃”等单调的字眼,模样十分可爱。 青栀展颜一笑,如此岁月安好的场景,唯有一路好好地走下去,才不算轻易辜负。 逗弄了一会儿启安,两位母亲都很恪守规矩地告退离去。 青栀又抱了抱这个爱到骨子里的孩子,轻声告诉他自己给他做了双虎头鞋,马上就做完了,到时候带来给他穿,便也离了闻香阁。 因身在嫔位,青栀自然有特配的步辇,只是从梦函那里到出云阁很近,青栀便让小太监们先去休息,自己打算绕着凝碧池慢慢地走一走。 青栀才走了十来步步,迎头便碰上前来散心的柳亦容,她身后正跟着素来形影不离的李碧曼。 这地方一向是妃嫔常来之处,虽然宫中有丧事,但毕竟疼不到自己身上,还是抑制不住新进小主们的游玩之心。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赶紧规规矩矩地向青栀行了个礼,面色都很是郑重。 青栀温和地说:“请平身罢,本宫随便走走,不必拘束。” 柳亦容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青栀的腹部,谢恩之后笑道:“娘娘今天怎么也有心情出来看看风景?” 青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和气地说:“本宫从闻香阁那边来,距离很近,是以随便走走。” 柳亦容看了李碧曼一眼,李碧曼立刻上前,谄媚地笑,“娘娘,不如让嫔妾们陪您走走?嫔妾们虽不才,也可陪着说话解解闷儿。” 世上再没有无事献的殷勤,青栀与这二位并无任何交集,李碧曼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摸不到头脑。青栀想了想,却点头道:“那也好。” 李碧曼大喜,她受了柳亦容的嘱托,说是务必要多与瑾嫔娘娘多走动,变着法竭尽全力去讨好,当即就上前了两步,喜滋滋地道:“那么让嫔妾搀着娘娘走可好?娘娘怀着身孕,可不能磕着碰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香气 柳亦容也在一旁附和,“皇上很看重娘娘这一胎呢,此处多为鹅卵石路,娘娘还是小心些,让李美人扶着您才好。” 青栀静立了一会儿,温和笑着道:“大家在宫中同为姐妹,不必这样客气,一起散散便是,本宫身边还有梳月呢,不敢劳烦二位妹妹。“ 柳亦容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便和李碧曼一起跟了上去。 青栀面色如常,走了一段路,便回过头去说:“两位妹妹请自行游玩吧,本宫准备回去了。” 柳亦容偷偷地推了李碧曼一下,李碧曼知道她的意思,上前两步,“嫔妾从见到娘娘开始就倍感亲切,不知能否去娘娘那里讨杯茶喝?” 青栀深吸了一口气,莞尔一笑,“本宫倒不是短这一杯茶,只是出云阁太小,兼着本宫累了,想回去休息休息,恐招待不好二位妹妹,所以不如等下次吧。” 当然,恐怕也不会有下次了,按卫景昭那性子,估计没过两天,自己已经呆在万寿宫里。 李碧曼闻言后面上有些失望,但一个美人怎好与主位娘娘过不去,只能跟着柳亦容行了一礼,目送她们远去。 “柳姐姐,咱们这样也不好讨好瑾嫔娘娘啊,她位份高贵,又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恐怕我这样的,入不了她的眼。”李碧曼忧心忡忡地对柳亦容说。 “怕什么,你这样畏首畏尾,才讨好不了人。傅家现在可也不算钟鸣鼎食了。”柳亦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想,这到底是后宫,咱们的父亲再怎么在前朝折腾,恩宠也还得我们自己挣,瑾嫔怀孕了,也伺候不了皇上,如果成为她的心腹,咱们会有什么好处?” 李碧曼咬了咬牙,眼神倒是亮堂了起来,“姐姐说的道理,我心里都明白,姐姐还能害我吗?只是我身无长物,恐怕得不到瑾嫔娘娘的青眼,姐姐家世又好,又与瑾嫔娘娘生得像,这可是十足的缘分,若是姐姐肯去,娘娘必然接纳姐姐。” 柳亦容叹了叹,“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我已经得罪瑾嫔了。” 李碧曼讶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柳亦容倒是言简意赅,“之前云彤到出云阁去闹,我没能劝回来,瑾嫔娘娘之后对我就淡淡的。所以我教你做的,你一定要做到,好处多着呢。” 李碧曼难得被这么重视,还是被自己一直想方设法讨好的人,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姐姐放心,这段时间我多往出云阁跑跑,想来去得勤了,瑾嫔娘娘总会见我的。” 两个人这边说好了,青栀那边倒是有些捉摸不透,“梳月,有没有觉得今天柳婉仪和李美人都有些奇怪?” 梳月道:“是的,平常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忽然都贴上来。” 青栀凝神道:“自从我怀孕以来,出云阁就不再燃香料,对香气便也敏感多了。方才我深吸一口气,闻到一丝隐隐的幽香,也不知道从谁身上飘来的。虽然那味道也不是麝香,但穆太医说我什么都得注意着些,往后这两人若是再来,直接不见。” 梳月忙不迭地点头,“是,下次奴婢必拦着她们不让她们近小主的身。” 第二天,青栀迁往万寿宫木荷轩的圣旨传了过来。领旨后青栀按着先前的规矩,仍是拿了银子给赵和,“有劳公公跑这一趟。” 赵和自觉之前“押对了宝”,并没有因为青栀被发落到出云阁而冷眼相待,此刻便愈发恭敬,“娘娘说哪里话,这都是奴才该做的事。” 青栀和气地说:“本宫还有些事想请教赵公公。公公常陪着皇上去万寿宫探望太后,不知她老人家有什么喜好?” 赵和这回仔细想了想才说:“恕奴才帮不了娘娘,因在奴才看来,太后除了吃斋念佛,并无什么特别的喜好。” 青栀颔首,也并不觉得失望,“既如此就罢了,本宫只要安分守己,想来太后娘娘那般慈祥的人,也不会如何。”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六宫,而这天亦是穆元良过来请平安脉的日子。几番把脉之下,穆元良一脸喜气地说:“想来是娘娘有生产经验保养得当,当初月子里也养得好的缘故,这一胎很稳。娘娘这段时期只需喝着安胎药,平常出去走走,也就是了。” 青栀也有为人母的喜悦,“梳月,还不快赏穆太医。” 梳月亦是喜盈盈地笑,抓出一把金瓜子儿,“多谢穆太医为我家主子尽心尽力。” 穆元良受了赏,又谢恩垂首,准备告退。 忽然小顺子进来道:“主子,外面李美人求见。” 梳月一听便朗声说:“主子刚诊了脉准备休息,让她回吧。” 青栀却忽然将她拦住,“梳月,等一下。”然后又偏过头对穆元良说,“待会儿李美人进来,你帮本宫探探,她身上有没有一种奇异的幽香,若是有,你闻闻是什么香。” 穆元良怔了怔,很快收敛神色,应声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 青栀对梳月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李碧曼着一件繁复的翡翠撒花洋绉裙,小步小步地走了进来。青栀瞥了一眼,看见她脚上穿一双蕊蝶纹的云缎绣鞋,便知道一身确实是精心打扮过的。 李碧曼生得并不算漂亮,胜在有一张圆圆的脸,既是福相又一团喜气。她满脸欢欣地敛襟万福,显然她并没有想到青栀真的会接见。而那股子香气,随着她进来,青栀确实又闻到了。 “嫔妾见过瑾嫔娘娘,瑾嫔娘娘万安。” 青栀依旧是一副亲切的模样,“如何这个时辰来本宫这里?” 李碧曼唤过身边的侍女,奉上一只锦盒,“昨天见过娘娘,便心生亲近之意。娘娘高华倾世,嫔妾作想右想,寻常的东西配不上娘娘,又想起娘娘喜爱佛经,便寻出这枚观音玉佩,嫔妾不大懂玉,只知道此玉触手生凉,若是平日里在火炉边烤得焦心,拿着把玩也不错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章:抄录 青栀看了穆元良一眼,穆元良知意,上前检查玉佩。青栀这边笑道:“你别多心,这不是疑你的意思,只不过皇上说本宫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要经太医的检查确认无害方能使用,所以得让穆太医细查一二。” 李碧曼哪敢说半个“不”字,反而要陪着笑,“如此可见皇上对娘娘您的爱护之心了。” 一时穆元良看完,躬身道:“这玉佩没有任何问题。玉乃石之美者,味甘性平无毒,可以养元气,娘娘若是能时时佩戴,是有好处的。” 李碧曼的眼神亮堂了几分,连太医都夸赞的东西,瑾嫔娘娘一定会收下。 青栀抬手拿起锦盒里的那枚玉,她也不甚了解,只大概摩挲出也许是上好的南阳独山玉,便又搁了回去,笑着道:“是好东西,只是太贵重了,本宫不能收。既然已知李美人的心意,便快些将它收起来,再拿把金瓜子赏李美人。” 李碧曼傻了眼,她原是来送礼的,怎么到了这会儿,竟然反被赏了东西? “这可真是……娘娘……” 青栀含笑打断她的话,“本宫倒是想问问,怎么柳婉仪一向与李美人形影不离,今次却没有来?” 李碧曼想趁着瑾嫔娘娘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倒是可以调节下柳姐姐与娘娘的关系,便带着讨好的笑容道:“娘娘是贵人,柳姐姐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娘娘,一直不敢来,其实这身衣裳都是柳姐姐知道嫔妾要来拜见娘娘,特地借给嫔妾穿的呢,生怕对娘娘有半分不敬。” 青栀拢着一丝虚无的笑意,“原来如此,柳婉仪用心了。本宫此刻有些乏了,若是以后李美人得闲,便可以来此坐坐。” 得了这句话,李碧曼心中的忐忑烟消云散。她让侍女收好玉佩,无比规矩地行了一礼,“那嫔妾就不叨扰娘娘了,娘娘若是喜欢这玉佩,请随时召嫔妾送来。有朝一日娘娘能收下,就是这玉佩和嫔妾的福气了。” 等李碧曼走后,青栀便道:“穆太医可看出些什么?” 穆元良眉头皱了皱,有些很不能确定样子,“微臣医术不精,又不曾仔细检查,虽然娘娘机敏,让微臣站在旁边闻了闻,但微臣还要回去经过确认才能回禀娘娘。” 青栀十分了然地点头,“这是你的好处,不能确定的事情也不胡说,本宫便不多留你了。” 小顺子一直立侍在旁,送走穆元良后折回来问:“主子,奴才要不要着人去盯着李美人?” “不必了,人手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吧,盯着乾明宫都比盯着李美人管用。”青栀轻轻吹散了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饮了一口才说,“看来李美人与柳婉仪也不算那么贴心,她全身上下最昂贵的便是那双鞋,一个连衣裳都要问人借的,鞋子如此名贵,她倒不说是柳婉仪借的了。” 梳月道:“主子的意思是,她怕柳婉仪在娘娘面前太露脸了?” “我猜的。”青栀懒洋洋地起身,往贵妃榻走去准备小憩片刻,“这宫里的人,一言一行也许都别有深意,我若是不多想想,恐怕登高跌重。” 第二日,青栀带着梳月、小顺子、怡芳,以及先前锦绣宫西配殿的几个旧人,以极快的速度搬去了万寿宫的木荷轩。 几乎是还未坐定,青栀便道:“去给太后请安吧。” 都知这后宫里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太后她老人家,小顺子梳月都来不及整理东西,跟随着青栀又急匆匆地出去。 延福殿外,青栀请了守着的小太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是宝络迎了出来。 二人一直有师徒情分,青栀就如初见一般对宝络行了半礼,“与姑姑又见了。” 宝络大惊失色,先行全礼,再上前搀住青栀,“娘娘万万不可如此,奴婢受不起娘娘的礼。” 青栀一笑,“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与宝络姑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若是本宫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望姑姑能提点一二。至于这一礼,不看身份,只论当初入宫前本宫与姑姑之间的情分。” 宝络很是动容,一面把青栀往里引,一面道:“奴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奴婢教引的小主主子们,娘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唯有娘娘对奴婢最是客气尊重。”说话间,青栀已经被引到一间配殿,“奴婢这次出来接娘娘,却并非是带娘娘去见太后,太后正在礼佛,娘娘请在这里等待片刻,桌上有笔墨纸砚,亦有书籍,娘娘可自行使用观看。” 青栀道了声谢,便走进屋中,梳月和小顺子跟在身边,门则在背后阖上。 这是一间极静的屋子,有袅袅的檀香从青花海水纹香炉里蒸腾起来,带来静心而又静谧的感触。 青栀走到桌案前,见旁边摆着一摞已见年份的书,纸张都有些微微泛黄,小心地翻来看,都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小无量寿经》、《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之类的佛经,最难得的是,这些全是有名的文人雅士或得道高僧录出的孤本。 青栀双眼亮了亮,仿佛捧着珍宝,对一旁的梳月和小顺子道:“你们瞧瞧,这些古籍当真是难得一见的!” 梳月不懂这些,反正主子高兴自己也高兴,“小姐要不要抄录一份?这里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青栀赞许地点点头,“小顺子磨墨,梳月你管着镇纸,一双手可别弄脏了,帮我好好地翻经书。” 主仆三人就这么在这配殿里安静了下来,除了外面的风声,其余什么也听不到。 当然,三个人都不知道,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太后正透过窗格看着殿内的情形,因为离得远,太后只能隐约知道里面在说些什么。看到电脑安稳下来,她偏过头去以非常小的声音问:“人带来了么?” 太后身边的事情就没有春羽不知道的,“回主子的话,方才就已经入了万寿宫的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放过 太后沉声道:“带他进去吧,让那些侍卫看紧了,一定要保证安全。” 青栀抄了三页纸,正咀嚼这些纶语佛音,忽然听见门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还以为是太后,连忙离开桌案,等在门前准备行礼。 然而推门而入的人,身着素色的服侍,踏着如意云纹靴,面容憔悴,双眼也有些红色血丝,却是静妃之子卫启和。 青栀有些愣神,显然卫启和也惊讶了片刻,忘记行礼便转过头去问万寿宫的掌事太监徐公公,“公公,这……” 徐公公恭敬有加地说:“三皇子请在此处等待一会儿,太后娘娘暂时并不过来。瑾嫔娘娘算是三皇子的庶母,与您也会有一段时间一同在万寿宫内生活,所以太后娘娘嘱咐,这会子让二位熟络熟络,等晚间用膳之时,自然会有宫人过来请二位。” 青栀颔首,太后这样的安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三皇子刚失生母,自己却有了身孕深得皇上喜爱。若是因这些事让三皇子不那么开心闹腾起来,太后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大门再度关上。卫启和好像在努力抑制心中的起伏,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见过瑾母妃。” 青栀温和一笑,“三皇子不必多礼,听徐公公方才的意思,以后本宫与三皇子便是‘邻居’,三皇子若是得闲,请多去本宫那里坐坐,本宫同梳月她们一起做些饼儿糕儿,与三皇子一起分享可好?” 她没有以长辈自尊,也没有降低自己的身份,只是仿佛一个朋友,柔声细语地用“天气挺好”这样的语气和皇子聊聊天。 卫启和脸上显出一丝迷惘之色,转瞬而逝,换做绝对的尊敬,“瑾母妃相邀,儿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青栀察言观色,又见启和的动作之中带着厚重的疏离,便知这孩子或许与自己有什么心结。她也不去问什么,只是和气亲切地邀请,“这里有一些佛经,呆在这里闲来无事,不如三皇子来与本宫一起抄写?早就听闻三皇子写得一手好行楷,本宫不知是否有缘得见?” 卫启和有些拘束,拱手道:“瑾母妃的字父皇都称赞过,儿臣不敢与瑾母妃同案而书。” 青栀温和一笑,“没关系,这里也不算小,你随意逛逛,若是实在无聊而还未传晚膳,来瞧瞧本宫抄经也行。” 说罢,青栀不再多说,走到案前复又续着之前的继续抄写下去。 启和的内心着实有些怪异,不太远的地方,太后的心里亦有些怪异。她压低声音对春羽说道:“哀家倒是始料未及,她既不讨好启和,也不因静妃去报复启和,反而邀请不成就自顾自地抄经文,当真别致。” 春羽亦是极小的声音说话,“其实主子想想,这样做却是最好的。如果讨好,三皇子或要疑惑静妃死因,或要疑惑瑾嫔是否心虚;如果报复打压,三皇子尊贵无比也不会轻易妥协。而且,人与人之间,或许互不干扰才是正常的相处之道呢?” “最末的这句话,你说得很有道理。”太后有些感慨,“且不说这孩子是不是因为这里是万寿宫而不敢放肆,但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当得起‘互不干扰’四个字。哀家在这吃人肉喝人血的后宫里待久了,竟然也习惯牵连和阿谀,见到她这样,还有些怪异之感。” 太后坐了回去,“再看看吧,启和那孩子虽然稳重,但年纪摆在那,必然坐不住的。” 果然,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启和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在屋中慢慢踱起步来。再往后,启和便踱到了青栀身侧。 和母妃身上香料香饼子的味道不一样,青栀身上是幽幽的墨香,虽然不亲切,却能让人神清气爽。 青栀见他过来,也不说什么,只是抬头,微微一笑。 启和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看了几眼,准备再度走开,青栀却忽然开口说话了,“抄佛经很能静心,三皇子若是也感兴趣,不如与本宫一起?这桌案大着呢。” 启和颇为老成地道:“瑾母妃如能相教,儿臣感激不尽,儿臣只怕与瑾母妃同案而写,会打扰到瑾母妃。” 之前与卫启和接触得少,还不觉得,现在多说了些话,还看他举止动作,才感到这孩子固然是少年老成,却实在老成得过了,已无多少孩童的天真。 “既然你唤本宫一声‘瑾母妃’,便该知道你也算是本宫的孩子,孩子同母亲之间,原不需要这样客气。”青栀示意梳月去拿笔,呈给启和,“咱们边写边等晚膳,岂不是好?” 启和这才展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接过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跟在青栀身边,随便择了一页,一点一点抄写那本《小无量寿经》。 青栀抬笔之间无意瞥了一眼,忽然十分肃然地道:“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这段很好也应景,启和抄后,可供于静妃娘娘牌位之前。” 本来这样的伤心事,青栀并不想在孩子面前再度提起,只是心境平和之下,生死也看得淡了些,又见启和恰巧翻至这页,所以提点了一二。 启和又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天资聪颖的缘故,很快明白过来,沉重地说:“瑾母妃,这话是说只要心中有佛,便会去往极乐净土么?” 青栀颔首,摸了摸他的头,“大体就是这个意思呢,虽然不知你母妃生前是否念佛,但启和替静妃颂祷,此等孝心,神佛亦会动容,静妃娘娘自然也会安心。” 说到这里,启和的脸上终于有些不同的神色,本来完美的尊重的神情破裂了,身体也不自觉地躲开了青栀的手,“瑾母妃,儿臣有个疑问,你读了这样多的佛经,为什么不肯放过母妃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妄想 青栀不意他这么内敛的人竟然直接说出这样的话,静了静才说:“启和……” 启和却把她打断,似乎瞬间压制住了情感,“这不是儿臣该问的问题,儿臣知错,请瑾母妃责罚。” 就是这样的脾性,说不上是阴冷,也不能评价为“懂事”,但比好些大人还难对付。青栀凝神思索了一下,把毛笔搁在笔架之上。 “启和,你能对我问出这句话,我很高兴。” 太后听到了启和的那声质问,实在有些心急,也顾不得可能会被发现,抬步往那边靠近了好些,只听青栀的问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本宫不肯放过静妃娘娘?” 启和抿了抿唇,因四下无人,不必再维持乖巧的模样,终于肯说出内心的话,“儿臣母妃温和可亲,一向与所有人交好,除了瑾嫔娘娘您,母妃并未得罪过任何人,而瑾嫔娘娘聪慧,只要您不想放过母妃,就有许多种方法去折腾母妃。母妃心力憔悴,焉知是不是因为瑾嫔娘娘您?何况母妃即将去世的时候,正是您复宠的时候,儿臣不得不猜忌。” 青栀竟然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三皇子说得极有道理。本宫若说这样的事情没有做过,一时半会儿的三皇子也未必相信。本宫倒是能理解三皇子的心情,静妃娘娘下葬在即,三皇子有满心的疑惑没有解开,委实难受。” 青栀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那么本宫也好好地告诉三皇子,本宫与静妃娘娘之间的事情很复杂,三皇子若是怨恨本宫,本宫也没法在当下解释和抹去怨恨。等一等吧,等三皇子你再长大些,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看尽世间万事,若是还有不懂的地方,再来找本宫,本宫会把所有的事情给你讲解清楚。” 太后在窗外舒了口气,如果刚才傅青栀大肆指责启和,又把他母亲玩弄的那些心机吐露出来,太后必然会推门而入打断于她。 纵然作为皇子,早晚会遇见勾心斗角的那些事,但母亲对于孩子的影响实在太过重大,心术若是被带歪,就不好正过来了。 青栀说完这些话,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地继续拿起笔,一笔一划地继续抄写下去。 启和沉默了半晌,亦拿起笔,不再多问一言。 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带着春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哀家倒是没有看错她。”太后坐在正殿,从春羽手里接过一杯茶,润了润喉,接着又续道,“让他们一同来用晚膳吧,瑾嫔那边虽然得出了结果,却不能轻易放松,木荷轩那边依旧着人盯着。” 春羽低下头去,“奴婢遵命。” 因青栀算是儿媳妇,又只在嫔位,不敢与太后同桌而食,只站在一旁布菜。 启和有板有眼地回答着太后的各种问话,惹得老人家开怀大笑。青栀虽然不太了解太后的喜好,因有春羽在一旁提醒,也没犯什么错。 一顿饭吃得舒心,等晚膳的末梢,太后瞥了一眼青栀,威严地道:“怀着孩子辛苦,待会儿哀家让御膳房另在木荷轩给你摆一桌,往后你也不必常来哀家跟前伺候。” 青栀忙道:“多谢太后圣恩。” 太后便又回头去看启和,“这两天你为了你母妃的事,又伤心又疲累,到了皇祖母这里,就好生休息,过几日你母妃的梓宫下葬,许多命妇都要进宫,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必要去往来人情,这又是另一番辛苦。听皇祖母的话,不要太过哀恸,母妃可以放在心中缅怀,日子却还要过下去。” 这是一位老人家对孙儿的肺腑之言,启和也显得十分感动,又行了一礼后,“孙儿谢皇祖母教诲,有皇祖母在,孙儿心里好多了。孙儿这就遵照皇祖母的吩咐,便即告退休息,希望来日能以更好的精神服侍在皇祖母左右。” 等卫启和走后,青栀也准备告退离去,太后却道:“瑾嫔晚些再走,晚膳还没摆到木荷轩。” 青栀便深深地行了个福礼,“臣妾之前在出云阁,受到了太后您的恩惠,当真是不胜感激涕零,此番特特向太后谢恩,若不是您拦下了有毒的御膳,臣妾恐怕已是一缕禁城的冤魂。” 太后并不意外青栀已经知道,毕竟那天何雨深孟念云都在。她让春羽撤了晚膳上茶来,这才对一旁的宝络说:“还不快去把瑾嫔扶起来,她怀着孩子,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青栀起身,口中依旧恭敬万分地道:“太后让臣妾起身,亦是恩德,臣妾虽怀着孩子,但礼数不可废,这也是臣妾腹中孩儿对太后您的孝心。” 太后笑了笑,终于换过一种语气,和气地道:“宝络,赐座吧。” 青栀暗暗松了口气,自己要住在万寿宫,安全是安全,若是太后不喜,将会过得十分艰难。好在听太后这意思,自己算是莫名其妙地就过关了。 “你跟在皇上身边,也伺候了三四年了,如今再度有孕,是春风得意的第一人,哀家纵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少不得也要嘱咐你几句。”太后短短的几句话,青栀又得带着一丝紧张急急起身,侧耳聆听,“皇上很喜欢你,哀家知道,你心里也明白。你并非是个恃宠生娇的人,但哀家心里,多少会有些担心。” 见太后沉默了下去,青栀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底话,“臣妾嫁入皇家,说句厚脸皮攀关系的话,太后便也是臣妾需要孝敬的母亲,同母亲之间,臣妾愿掏心窝地说——臣妾有个妄想。” “哦?妄想?”太后加重了这个字眼。 青栀深吸一口气,“正是妄想。臣妾知道臣妾的夫君是天下之主,不可专宠,不可祸国,但臣妾希望,皇上对臣妾,是一片真心。” 似乎因为“真心”两个字在宫中出现得太少了,太后不免皱了皱眉,“都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何况那是皇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灵猫 青栀抬头,一双秋水双瞳点漆一般望着太后,显出无比的诚心,“太后说的是,然而臣妾想努力试一试。臣妾愿意为了皇上付出,也愿意这一辈子都陪在皇上身边。自然,臣妾也不会为了争宠构陷他人,若是哪天皇上厌弃了臣妾,臣妾受太后的教导,有佛经陪伴,深宫之中,不会后悔,亦不会寂寞。” 太后抬了抬眼,平静地道:“你心里也明白,很有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青栀温和一笑,“臣妾心里明白,可臣妾会尽量不让这样的情形出现,若是出现了,臣妾与皇上,也不过是好聚好散而已。” “不会后悔?” “绝不。”青栀道。 太后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却有些隐隐的颤抖,“哀家年事已高,从陪伴皇儿登基,算来已有一十五年,中间许多风起云涌,哀家都陪着皇儿一同走过去。哀家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傅青栀,哀家身后,陪在皇儿身边的那个人,会是你。你要记住自己今天说的这些话,将来不论遇见什么样的事,别忘记初心,别忘记你对哀家的保证。” 青栀不意太后竟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当即就跪了下去,“太后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太后福泽绵延,必会千岁!” “你起来。哀家说的是真心话,这会儿也不想听那些奉承。”太后沉着声音。 青栀心中的震撼并不少,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后娘娘,您对臣妾,竟然抱了这样期许?” 太后面色凝重,“怎么?你心里奇怪?” 青栀点点头,又摇摇头,“后宫的事情虽是柔贵妃娘娘打理,但臣妾相信,太后不出宫而尽知天下事,何况一个小小的后宫。臣妾自以为有那样的资格站在皇上身边,因为臣妾从未害过人,臣妾干干净净。”顿了顿,她还是耿直地描补了一句,“除了安嫔娘娘之死,臣妾有推波助澜。但在这件事上,臣妾觉得她应得。” 连卫景昭都能推测出的事情,太后虽然没有管过,想来也会知道,是以青栀坦荡荡地讲了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太后都被带着直白了好些,“哀家知道前因后果,只是没去管,也存了心思想瞧瞧你是个怎样的反应。你间接逼死唐氏,哀家虽然不喜欢这样的所作所为,却也觉得无可厚非。”她眯了眯眼,“都道‘一报还一报’,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人给你难堪,你便要他人失宠不得翻身,你今天就不会呆在万寿宫里了。” 这话里话外,就是姜映然的那桩事了。 青栀松了口气,“所以太后娘娘亦知道,静妃娘娘与安嫔,她们当初都是想要我的性命。” 太后颔首。 “臣妾对待他人,一向分明。何况这些时候读了那么些经书,如果仅仅是难堪下不来台,甚或是小小的惩罚,臣妾并不会与任何人计较。”青栀微笑,“至于之前您的嘱咐,也请放心,臣妾言出必行。” 太后摆了摆手,“哀家乏了,你的晚膳大约也好了,回去用膳吧。”停了一会儿,又续道,“明儿也过来和哀家一起用膳,不必你布菜。” 青栀行下一礼,“谢太后隆恩!” 在万寿宫里的日子,就从这样平静而又不平静的一天开始了。 第二天,穆元良过来诊平安脉。 等他说完“胎相很稳,只需好生将养”这样已经听腻了的话后,青栀闲闲地问了句,“怎么觉得穆太医今儿心思有些飘忽?按脉的时间都比往常久一些。” 穆元良忙躬身拱手,紧张地道:“微臣疏忽,请娘娘降罪。” 青栀微笑,“这有什么,也值得请罪,倒不如和本宫说说遇见了什么事。” 穆元良不敢抬头,恭谨地说:“回娘娘的话,娘娘前些时候让微臣查的那个香,微臣查出来了。” 青栀问:“此香有问题?” 穆元良肯定地点点头,“此香名叫‘灵猫香’,因为量少难制,品相与气味远不如龙涎、苏合一类,所以流传并不广,微臣甚至都不清楚,这次是请教了京城中的名医,又自己调配出来,确认是那个味道,才敢肯定。” 青栀的脸色有些沉了下去,“这样难得的东西,李美人家世也不算多好,为什么会有?” 穆元良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不是问他的,毕竟自己也无法解释,于是便继续往下说:“微臣只知道,此物虽然流传不广,却与麝香有同样的功效,都能够通淤利血,孕妇常闻,会导致小产。” 青栀冷冷一笑,“所幸穆太医之前就嘱咐本宫怀孕后尽量少接触带香味的东西,否则若真接纳了那个李美人,让她来去自如,天天侍奉在本宫身边,还不知会怎样。”顿了顿,她又说,“这灵猫香既然能导致小产,是否能让人不易受孕?” 穆元良道:“这是自然,灵猫香开窍行气,胎都坐不稳,自然难以有孕。” 青栀颔首,“本宫知道了,总算你用心,查出来这件事。” 穆元良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于拱手道:“那么微臣就告退了。” 若是平常,青栀也就不问了,然而如今自己有孕,正是非常时期,青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微微一笑,青栀拢了拢袖口,“有什么事儿还能让你还在本宫这里打马虎眼?” 穆元良神色一紧,终于缓缓地道:“微臣,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栀道:“不必迟疑,说出来便是,若是有什么难处,本宫还能帮你想想法子。” “不,这并非是微臣自己的事情。”穆元良忙道,“只是此事涉及皇上,微臣心有余悸。” “本宫这里,但说无妨罢。” 穆元良这才松了口气,无比郑重地道:“当初静妃娘娘离世,当值的太医都是一同前去的,因为死的是主位娘娘皇子生母,非比寻常,必须要轮流把脉好好确认是否当真去世,所以微臣也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明了 青栀很快反应过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静妃的死,有些怪异?” 穆元良继续往下说:“娘娘猜着了,当时微臣就有些奇怪,静妃娘娘的脉虽然已经停了,却可以感觉到气血是足的。将死之人都是沉脉,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血?所以微臣心里一直留了个疑影,直到微臣去查灵猫香,翻阅那位名医珍藏的书籍时见到一剂药方,人吃后会整天昏昏欲睡,渐渐精神不济,最后死亡。因为这是非正常死亡,所以血气实则是充足的。” 青栀怔了怔,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只听穆元良又道:“之后微臣去查太医院的脉案,很快也发现有不对的地方,那就是静妃的病虽然看着来势汹汹,但其实一直不至于死,甚至华太医记载每次的诊脉结果都差不多,直到静妃静妃娘娘离世的那天,脉象才骤变。” 青栀沉稳地道:“这些事情,所有太医都知道?” “微臣的医术在太医院里不算顶尖,当时在场的还有卜太医和梁太医,他们二位想必也诊出了什么,但是最终都杳无声息。”穆元良咬咬牙,终于说出这件事的关键,“毕竟静妃娘娘的病一向是华太医亲自管着,从不让旁人插手,而华太医……” 而华太医,是皇上的人啊。 这句话穆元良到底没说出来,但青栀心里已经明了。 木荷轩里是一片寂静。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宋采禾和唐思宛都曾是卫景昭的枕边人,没想到接连着被自己和卫景昭“害死”。 兔死狐悲的感受青栀多少也会有点,但同时,她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为了谁卫景昭才以这种方法赐死静妃,青栀心里有数。 “你放心,本宫知道也就知道了,自然不会去说些什么,更不可能去问皇上。”青栀使了个眼色,让梳月拿银子来赏穆元良,“往后有这样的事,你也要来告诉本宫,不为别的,本宫只是希望凡事心里有个数。” 穆元良接过赏银,行礼谢恩后,才慢慢退了出去。 闹腾了半日,青栀想着还要同太后一起用膳,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费神,让梳月扶着往贵妃榻上小憩一会儿。 而就在得知灵猫香的第二天,李碧曼就在万寿宫外求见青栀了。 守着的太监听闻瑾嫔娘娘曾经给这位美人小主留过话,说“闲时可以过来坐坐”,又知道太后娘娘待瑾嫔很不错,便不敢怠慢,快速地把话传了进去。 李碧曼不禁有些得意洋洋,她一直不怎么得宠,宫人们从没有高看她一眼的时候,此刻体会到了太后宫里宫人的尊重,才知道柳亦容让她讨好青栀的好处。 看来回去还要谢谢柳亦容,要不是她的那些衣裳鞋子,自己不一定能入了瑾嫔的眼。李碧曼边抬着下巴显出高贵,边在心里盘算着。 不一会儿,前去禀报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赶了回来,神情有些尴尬地道:“瑾嫔娘娘说,她确实给你留了这么一句话。” 李碧曼脸上一喜,抬脚就要往万寿宫里踏。 然而那小太监却拦在了面前,陪着小心的笑脸,把剩下的话传达出来,“小主,您不能进去,瑾嫔娘娘说,当时确实说‘闲了可以过来坐坐’,但那会儿的‘过来’,指的是出云阁。所以请小主按着当时当地的情形,前往出云阁罢。” 李碧曼怔了怔,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没法反驳出来——虽然这个答案出人意表,但细想想,确实没有任何毛病啊!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过后,李碧曼哭丧着一张脸,铩羽而归了。 之后这个人倒是再也没来万寿宫求见,青栀清净了几日,到静妃头七那日,六宫迎来卫景昭的旨意:晋静妃为静贵妃,以贵妃之礼入葬。 浩浩荡荡的队伍会从皇城出发,最终将到达妃陵。 因青栀是一宫主位,这样的事必然也要位列其中。命妇们来得也不少,叶氏之前在宫中见了女儿,已经心满意足,又已经有些算是逾矩,这次便低调地没有再进宫。 青栀站在宫嫔中间,肃然着脸送走了宋采禾的棺椁,又恭送柔贵妃回宫。 等万事皆了,青栀准备当即就回木荷轩,却被一道凉凉的声音喊住,“见过瑾嫔娘娘。” 青栀转过身去,淡淡地道:“是芷郡主啊,许久未见了。” 自从与慕怀风分房而住,卫芷吟从一开始的心有不甘乱砸东西,到彻底地冷静下来,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将军府里鸡犬不宁,慕敛、慕夫人、慕怀清几人轮番上阵,罚与教都有,但却没有任何人能劝慕怀风回心转意。 慕夫人只好换了个角度,去劝卫芷吟。 一开始,卫芷吟什么都听不进去,也根本无法保持皇家郡主的体面,又哭又嚷,说自己有多么委屈。慕夫人的性子有些懦弱,卫芷吟闹,她也没别的法子,就磨干了嘴皮子去劝阻。 而卫芷吟很快也发现,和慕夫人这样脾气的人闹,一点用也没有。 于是这事竟然就靠这样的方法慢慢沉淀下来,等慕夫人回过神来,卫芷吟的性子,竟然转了。 不知是破茧成蝶还是破釜沉舟,卫芷吟如今的待人接物,在京城里都渐渐有了名气,提及这位郡主,许多人都要夸赞一番,说她待人可亲,如沐春风。 慕怀风见她有所改变,将军府里,两个人碰面了,也终于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青栀顾着自己和孩子还来不及,这些事自然全不了解,说完“许久未见”后,便准备离开。卫芷吟却深深地万福,阻了青栀的去路,“臣妇知道娘娘事忙,但臣妇有几句话想和娘娘说,不知娘娘可否稍留片刻?” “那就说吧。”青栀停步。 卫芷吟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柔柔地道:“之前因为臣妇识人不明,又心怀怨怼,对娘娘和娘娘身边的人都造成了一些麻烦,臣妇这些时候思过反省,终于知道自己先前是多么荒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午膳 青栀眯了眯眼,只见她抿了抿唇,用更加诚恳的语气道:“臣妇有意带着重礼进宫来找娘娘致歉,却又想着娘娘正怀着身孕,等闲物什必然不敢乱用,便一直迟疑。今天一见,娘娘气度越发高华,不免就想把心底话说出来——臣妇先前种种不懂事之处,还请娘娘责罚!” 说罢,她维持着标准的姿势,并不起身,以示自己的诚意。 青栀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有些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先抬了抬手,“郡主请起。” 卫芷吟听话地起身,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青栀和气的道:“这些事都已过去很久,本宫早已忘记,郡主与本宫也算一家人,不必如此挂怀。” 卫芷吟抬眼,似乎十分感激,“有娘娘这句话,臣妇终于安心了。天气不好,臣妇不耽搁娘娘回宫休息,恭送娘娘移驾。” 青栀也不多说,点了点头,上肩舆而去。 梳月跟在一旁,走得远了,才带着些隐忧问道:“小姐信吗?” 青栀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平静地说:“不信。” 梳月舒了口气,“还好小姐不信,芷郡主忽然这样,就连奴婢都有些奇怪,生怕她又琢磨出了什么法子害小姐。” “要么她就是真心悔过,要么,事出反常必有妖。”青栀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以后这万寿宫,恐怕要热闹起来了。” 正如青栀所说,太后之前再怎么不见卫芷吟,她也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儿。哪怕不是亲的,一家人也还是一家人,更何况祥惠太妃毕竟健在。之后卫芷吟入宫来,太后无一例外都接见了。青栀碍着太后的面子,有时卫芷吟顺道来看看她,她也就一杯好茶一盘点心地接待着。 昔日备受宠爱的芷郡主,终于又在后宫里活跃了起来。 而在接连死了两位高位妃嫔后,妃嫔们沉寂了许久,终于在年末迎来一桩喜事,那就是柳婉仪柳亦容有了身孕,晋封为容华。 青栀一向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卫景昭多喜欢自己,也不会不去翻牌子,毕竟太后的教导和群臣的奏折也不准他如此。 此番柳亦容怀孕,青栀心里虽然有些不那么高兴,但也坦然接受。可眼下还有另一桩事没有结果。青栀想了想,让梳月翻捡出一副纱绣花鸟图的扇子,一行人往积雨榭去了。 这地方白玉打造的桥十分曲折,走起来不甚方便,青栀到了桥边,就让肩舆撤了,自己扶着梳月慢悠悠地走过去。还没到积雨榭门口,早有底下的小太监过来相迎,又有宫女跑去通报。 青栀微笑地道:“本宫在这里等等罢,你们家小主不知是不是在休息?” 那小太监还未说话,通报的宫女赶过来道:“娘娘,小主请您快快进去呢,小主听说您到访,激动不已。” 青栀颔首,抬步前行。 一进屋中,里面的人都齐齐行礼,青栀抬眼扫了一圈,看到有高春梅、申娆、许澄茵三人,先让她们起身入座后,便笑道:“看来本宫来的正是时候,妹妹们都在。” 柳亦容漂亮的脸上挂着不胜欢喜的笑容,“娘娘能来,嫔妾这里蓬荜生辉。” 青栀坐在尊位,和气地道:“胎相可还稳?是哪位太医管着的?” 柳亦容见青栀如此亲近,忙不迭地说:“回娘娘的话,胎相稳当,皇上指了卜太医管嫔妾这一胎。” 青栀点了点头,“卜院判医术高明,可见皇上对你这一胎的看重了。”顿了顿,青栀微笑地道,“吃的喝的,宫中都有御膳房为妹妹准备着,本宫这里也不知送些什么好,只备了一份薄礼,恭贺妹妹有孕。” 说罢,梳月奉上那把纱绣花鸟图折扇。 “这扇子看着平常,扇柄却用的是上好的象牙,打磨光滑圆润,本宫聊表一下心意,望妹妹别嫌弃才好。这东西拿来前,特让太医看了看,说是对孕妇没有任何影响,来年苦夏,妹妹可以放心使用。” 如今是冬天,根本用不着扇子,这东西也不好做手脚,若是等到来年夏天,柳亦容的胎儿更加稳妥了,也不能被一些随随便便的药物弄到引产,时间间隔又久远,出了什么事便也不会赖到自己身上。 不知柳亦容有没有想到这点,从面上看,她非常高兴地让人接过了这样礼物,并万福道:“能得娘娘的赏赐,嫔妾谢恩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至于娘娘所说太医检查,一把扇子,自然没有任何问题的,何况还是娘娘赠与。” 青栀抬手,“妹妹请起归座,这也不是阖宫觐见,不必如此多礼。”青栀环顾了一下四周,笑问道:“平常见妹妹与李美人形影不离,怎么今次不见李美人过来看看妹妹?” 柳亦容顿了顿,这才说:“李美人来时,嫔妾正在休息,所以不曾得见。” 青栀颔首,非常可亲地道:“难得今天大家都聚在积雨榭,这儿被皇上修整之后,又宽敞明亮,又冬暖夏凉,不如就把午膳摆在这里,把李美人叫来,咱们一同用个午膳如何?” 听到这话,高春梅几人的眼睛都亮堂了几分。瑾嫔如今在后宫里地位卓然,那可是在太后面前都能吃得开的。素日等闲妃嫔连见都难见上一面,这会子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同案用膳,说出去都是天大的面子。 然而柳亦容的面色却有些不易捕捉的勉强,她笑着说道:“着人来回一趟,还不知道要多久,误了娘娘用午膳可怎么好?不如这次就不叫李美人,下次有机会了再唤她一起。” 青栀不在意地抬了抬手,招来小顺子,“你腿脚快,跑一趟李美人的住处,务必将她请来。” 心中一慌,柳亦容这一下子是真没端住,赶紧默默地咬了咬牙,勉力让自己不露出什么异样。 就闻一会儿那气味,想来也没什么要紧。柳亦容自我安慰着。 然而青栀本来就在一直观察着她,这样细微的变化,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提点 心中有了底,青栀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李碧曼紧赶慢赶地过来时,离午时都还有好一会儿,她上前行礼,青栀果然又闻到了灵猫香的味道。 随手一指,正是柳亦容身旁的位置,青栀柔声道:“李美人与柳容华一向交好,现下柳容华有孕,李美人恐怕也有许多贴心的话与容华说,就坐在容华旁边吧。” 柳亦容面色一紧,刚要说什么,李碧曼已经接过话头激动无比地道:“娘娘如此体贴嫔妾们,嫔妾当真感激不尽。” 柳亦容满腔之言被堵了一下,青栀已经笑着点了点头,把这事定了下来。李碧曼就凑到了柳亦容身边,坐下后关切地嘱咐,“姐姐初次有孕,哪里有不舒服的可一定要说。” 青栀看见柳亦容面色不太好地和李碧曼说话,心中冷冷一笑。 等到了摆好膳,柳亦容主动说道:“当着瑾嫔娘娘的面,咱们可不能没有规矩,就按位份坐吧。” 青栀却摇了摇头,“可别这么拘束,若是真心留本宫用膳,越随意越好,也不必有人来布菜。李美人,柳容华的胎皇上很看重,你坐在一旁,多多照顾着她些。等到时候成功诞下皇子,论功行赏,也有你的一份呢。” 李碧曼当初在万寿宫受到的尴尬烟消云散,早已忘到爪哇国去了——瑾嫔娘娘的看重,多么让人长脸啊!她赶紧应着,“娘娘放心,嫔妾会多多照顾容华小主。” 青栀满意地点点头。 这一顿饭吃得柳亦容如坐针毡,青栀因同李碧曼隔了一个圆桌,什么都闻不到,因此细嚼慢咽,很是舒坦。 等到午膳过后,青栀以不打扰柳亦容休息为由,直接告辞了。而高春梅她们自然也随着告辞。 李碧曼发现自己如果对柳亦容好,青栀就会有好脸色,虽然不大乐意,还是犹疑着说:“不如我留下来伺候姐姐?” 柳亦容头疼不已,勉力笑着道:“妹妹晚些再来吧,我有孕后嗜睡的毛病,你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平白浪费时间。” 李碧曼寻思了一下,”那么姐姐若是有什么事,尽可来找嫔妾。” 送走了李碧曼,柳亦容咬牙切齿地道:“传太医!速去把卜太医传来!” 青栀不知身后这些动静,倒是被后出来的李碧曼给追上了,“嫔妾见过娘娘。” 青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尽量保持着与李碧曼的距离,这才问:“怎么,李美人没有留在积雨榭照顾柳容华么?” 李碧曼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小机灵,捧自己的同时没忘记踩一踩柳亦容,“嫔妾按照娘娘的吩咐,是准备留在积雨榭的,只是柳容华大约觉得嫔妾照顾得还不够好,所以让嫔妾走了。嫔妾一定按娘娘吩咐,努力学习如何照顾人,让柳容华接纳嫔妾。” 青栀点了点头,“你待朋友的心思,本宫都知道,所以少不得也提醒你一句,你一直与高容华柳容华交好,高容华也就罢了,柳容华现今又有了身孕,你们的差距越来越大,柳容华的心思都隔着肚皮,你可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 李碧曼感动坏了,她就知道,瑾嫔娘娘一定不是讨厌自己所以才将自己拒于万寿宫门外! “有娘娘这句话,嫔妾只想回去抱着被子哭,这阖宫里,只有娘娘为嫔妾这样打算过。” 青栀敛着温婉的笑意,“都是后宫姐妹,你也并非无宠,也要寻思寻思,怎么柳容华怀了孕,你却没有?身子若是不好,就找太医院的太医调理调理。有了孩子,可比什么都重要。” 李碧曼赶紧又是谢恩又是奉承,青栀也不再多说,上肩舆而去。 李碧曼一向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只是因为不会对旁人造成任何影响,所以这宫里也没人愿意花那个心思去害她。能平安到今日,全是靠着那一副摇尾乞怜的外相。 这一次听了青栀的话后,太医来请平安脉时,李碧曼还真的多问了一句,“穆太医,我这身子是不是不适合有孕?怎么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静?” 也是“巧合”,给李碧曼请平安脉的是穆元良,听闻此语便道:“小主既有疑心,微臣就细诊一下。” 李碧曼配合地伸出手,奉承着说:“穆太医医术高明,得皇上重用,一向管着瑾嫔娘娘的身体。眼下瑾嫔娘娘都怀了两胎了,想必我的身子太医也能调理好。” 穆元良静心一笑,认真地把着脉。 两个手腕都诊过后,穆元良退后几步,认真地道:“娘娘近期恐怕沾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宫体有些细微的损伤,虽然还不严重,但长期以往下去,小主不仅不会有孕,即便有孕了也会流产。” 李碧曼傻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声音有些颤抖,她一把抓住了穆元良的袖子,急切地问:“我会死么?会一辈子也没有孩子么?” 穆元良又往后退了几步,抽身开来,守着礼数和保持着距离恭敬地道:“小主莫急,只要找出原由,把根源断绝了,微臣再开几剂方子,便能调理好了。” 李碧曼松了口气,感念地道:“穆太医,你帮我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穆元良细致地问:“小主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有些隐隐的不适?” 李碧曼也是糊里糊涂的,“若不是太医说,我根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呀。” 穆元良想了想,认真地说:“微臣诊脉之下,觉得小主受到的影响很有可能是麝香一类,小主最近可有接触过什么别样的香料?” 李碧曼苦笑了一下,“我一向不算得宠,家里也送不进来什么好东西,燃的香料无非是内务府里送来的,灰烬都还在那香炉里,太医可以去瞧瞧,有没有什么问题。” 穆元良过去检查了一番,躬身道:“并无问题,只是微臣以为,小主现在身上的香味,同那香炉里的燃香,很不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欢心 李碧曼愣了一下,解开腰间一枚小小的香囊,递过去,迟疑而又紧张地问:“太医说的,莫非是这个味道?” 那枚香囊做得十分精致,上面以细腻的针法绣了一朵朵的杏花。 穆元良肃然接过细细地闻了闻,忙让旁边的宫女拿远了些,郑重其事地道:“小主,问题就出在这枚香囊上,因为里面装的并非是麝香,所以这香气会被许多人忽略,太医们不注意的话,也难以发现。” 李碧曼咬了咬唇,问:“这是什么香?” 穆元良终于达到了青栀吩咐的目的,此刻不再绕圈子,老老实实地回答:“此香名为‘灵猫香’。” 接着,他又把灵猫香的功能介绍了一遍。 穆元良每说一句话,李碧曼的脸色便变差几分,等到彻底了解到灵猫香长期佩戴在身上意味着什么,她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微臣不知小主从哪里得来这枚香囊,只是想提醒小主,给小主此物之人,必然没安好心。” 到了最后,穆元良不忘补充一句。 李碧曼倒是清楚穆元良算是瑾嫔的心腹,因此急忙忙地道:“先前不知这香囊有此功效,瑾嫔娘娘怀着身孕,我竟然还与她接触了那么久,还好不曾酿成大祸,求太医为我在瑾嫔娘娘面前美言几句,证实我之前并不知情。” 穆元良也不推脱,谨慎而又认真,“这件事微臣并不会在瑾嫔娘娘面前多嘴,还是要等小主自己去和娘娘说。至于这灵猫香,小主也可想想,若是小主真的常与瑾嫔娘娘在一处,最终导致娘娘小产,小主以为,皇上怪罪下来,细查下去,责任在谁?” 见李碧曼如同遭了雷劈,穆元良知道这话已经说到了她的心里,也不再多言,行过礼后告退离去。 “柳亦容!”李碧曼看着穆元良走远后,心中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拿过一把剪刀,把那枚香囊剪得稀烂,狠狠地摔在地上,还踩了好几脚。 青栀那边自然很快就知道了这副情形。 “还好这李美人还没有傻到家,倘若她一气之下想要去乾明宫讨个公道,哪怕这香囊真的是柳亦容送她的,柳亦容只需要仗着自己已经有孕,说如果知道那香有问题,是不会主动接触李美人的,就完全摘得干净。” 青栀平静地看着窗边的插花,仿佛对这事十分不上心的模样。 梳月却一直对所有伤害自家小姐的人深恶痛绝,不放心地道:“小姐不会这样轻易放过柳亦容吧?” 青栀淡淡一笑,“李碧曼知道了这件事,怎么会善罢甘休,就算是泥人,无端被人利用还搭上了自己的身体,也要火冒三丈的。既然此刻知道隐忍不发,那么一定会转为暗中筹谋。李碧曼虽然不算太聪明,但全身心地投入,也许能做成一些事。到那时候,柳亦容自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梳月顺着道:“好在李美人没有当即就嚷嚷出来。” “我嘱咐过穆元良,有穆元良在,就算她有这个意图,穆元良也会将她拦住。” 梳月恍然,“小姐算无遗策。” 青栀无法侍寝的这些日子,卫景昭在后宫可算是雨露均沾。等到封印后新春佳节,整个大顺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因青栀住在万寿宫,叶氏过来见她,原该更加小心谨慎,然而卫景昭为了讨青栀欢心,特意下令让叶氏把傅玉斓带进来。 曾经在襁褓里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三岁,几乎继承了母亲所有的样貌,活脱脱一个小月纹,长得温柔又可爱。 见到青栀后,稚嫩的童声响彻木荷轩,“侄女玉斓,参见瑾嫔娘娘。” 青栀不去拦她,只瞧着那一双小手叠在腰间,玲珑的小身子微微往下沉。 是个标准的福礼。 看来即便是父亲已经去世,家中的规矩也一点没乱,所有的孩子都要从最基本的礼仪学起,连哥哥嫂嫂的独女也不例外。 青栀的眼眶有点红,等傅玉斓小心翼翼地行过礼后,她伸出手去,“快,到姑姑这里来。” 傅玉斓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青栀,但先前就受了阿奶的嘱咐,晓得这位美丽的娘娘同阿爹阿娘一样,都是自己的家人,便鼓起勇气走上前。 青栀将她搂在怀中,细细打量了一下,感慨道:“一转眼,玉斓已经这样大了……” 新春佳节,得见女儿,又得到皇上的开恩,叶氏喜气洋洋,“是啊,玉斓长得当真快,又聪明,和娘娘小时候一样,学什么像什么。” 青栀抱着就不肯松手,问叶氏道:“哥哥可好?嫂嫂可好?” 叶氏颔首,“娘娘不必担心,大家都好着呢。” 青栀让梳月把准备好赠给傅家上下的礼物都拿出来,特特从中择了一副鎏金如意对镯亲自带在傅玉斓的左右手,“姑姑亲自给你择的,喜欢吗?” 傅玉斓小声而又真心地道:“喜欢。阿爹说姑姑是世界上最亲切的人,阿娘让玉斓不要惹姑姑生气。” 青栀心都要化了,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玉斓怎么会惹姑姑生气呢?姑姑最喜欢玉斓。” 因着要与叶氏说说话,孩子呆在一旁不大好,青栀便对梳月说:“带玉斓下去吃些点心,要挑不那么甜的,免得坏了牙齿。” 玉斓的性子外向活泼,听闻有吃的,遵照礼仪姑姑的教导又行了一礼,便开开心心地走了。 青栀这边便对叶氏道:“阿娘,听说哥哥想请命去北方?” 叶氏叹了口气,“自从先前那一场仗后,你哥挣了那么些军功,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哥哥说,其实北方并不算十分稳妥,需要兵士去固守,但不知道为什么,朝中似乎有一股子阻力,一直拦着他往前线去。” 青栀点头,“无非是阿爹当年的政敌,或者是怕我们傅家东山再起之人。”说道这里,青栀停了停,“算来哥哥回来京城也这么久了,嫂子却没有好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罪行 叶氏也有些忧心忡忡,“是,他们小夫妻也很想再要个儿子,以继承咱们傅家的门楣,可惜月纹这些年一直怀不上,寻了大夫来看,说是月纹生了玉斓后,那年冬天外出了几趟,有时候是看雪景,有时候是给为娘请安,就这么冻出了宫寒,调理的话无非是喝药,再以后有没有孩子只能看造化。” 青栀皱了皱眉,“是我们傅家亏待了嫂子,如果多传几个大夫问一些注意的事,又多排几个婢女服侍嫂嫂,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叶氏苦着脸,“为娘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倘若当初一定不让月纹出门就好了。” 青栀知道,嫂嫂出嫁前就是活泼明丽的娇小姐,出嫁后傅家上上下下也都对她好,是有一定脾性的,如果她寒风天不愿意出门,谁也没那个本事把她拉出去,同样,她如果真要出门,也拦不住。 固然叶氏没有下死令拦住嫂嫂,也不全是叶氏的错。 青栀认真道:“回头让穆元良去看看,嫂嫂是傅家的人,可不能年纪轻轻就落下什么病根,即便不为了传宗接代,身体也要好好地养起来。不过嫂嫂这边是这样,怎么长姐那里也没动静?” 叶氏倒是笑了,小声地说:“青杳那里不是没动静,是慕家小心,她怀孕未满三个月,不敢往外说呢!” 青栀愣了一下,骤然一笑,宛如初春三月绽开的花蕾,“阿娘也是的,我也不是外人,上次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娘娘可不是欢喜过了?那会儿是十二月初旬,你姐姐还没诊出来呢。”叶氏笑个不住,“为娘这次来,也是要来告诉娘娘这桩喜事的。” 周围没有别人,青栀一向要自己的母亲不守宫规,然而青栀已是天家的人,叶氏也不好再叫一声“栀儿”,所以又是“为娘”,又是“娘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阿娘也真是能忍住,我问起您才说。”青栀故意嗔着,但脸上的喜色是掩不住的,“长姐和姐夫还不想说,那我也不能赏些什么,总归有什么事,就递消息进宫来。且穆元良医术是很好的,又肯费心思,给嫂嫂看过后,也可以让他去给长姐切切脉。” “行,到时候为娘与青杳商量商量,若是能保胎儿稳妥,自然是最好的。至于月纹,为娘只会加倍疼她。”叶氏又嘱咐,“娘娘怀着这一胎也要万分小心,这宫里宫外……娘娘可有觉得不舒服的时候?” 青栀笑着摇了摇头,“坐胎药都是穆太医亲自熬好了送过来,中间不经任何人的手,也不让其他人看着,而太后这万寿宫里,膳食也是一等一的安全,阿娘不必担心。” 叶氏舒了口气,“只要娘娘平平安安,比什么都要紧。” 青栀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说:“阿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宫里斗也就罢了,女儿一向有准备,阿娘方才似乎提及,‘宫外’?” 叶氏早知自己这个小女儿聪明非常,这样的事也无法欺瞒太久,只得缓缓地说:“听青栩讲,当初静贵妃说娘娘谋害纯孝皇后,这件事闹得太大,前朝多多少少也知道娘娘被禁足的原由。本来这样的惩罚,对于‘谋害先皇后’这件事来说,就已经太轻了,如今娘娘又被这样轻易地放了出来,那些恪守礼节的御史们第一个不满,跳出来要求皇上严惩娘娘。皇上几次以娘娘是皇子生母,眼下又怀有身孕的理由搪塞了回去,但搁不住群臣激愤。” 青栀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如果自己没有一个好名声,启安和腹中孩儿的前途都会受影响。 但是如今启和是最好的皇位继承人,卫景昭一时半会儿不会给自己平反。 “皇上很快会大赦天下,特别是后宫,那些冷宫里和禁足中的妃嫔都会被放出来,那时候女儿的‘罪行’就微不足道了,何况女儿还有身孕,本该是大顺的功臣。” 叶氏叹了口气,“论理,为娘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栀儿,你太委屈了,难道你要担着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过一辈子吗?” 青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但我与皇上都知道,眼下不是挖出这件事的好时候。人有旦夕祸福,皇家更是,那么些帝王死于非命,留下一堆烂摊子,子孙后代收拾不起来,亡了国都是有的。女儿很清楚,当今的圣上,是位贤君明君,他居安思危的性子,是绝不容许出现整个大顺没有继承人的情况的。” 青栀停顿一下,“而现在,只有一个卫启和,能满足皇上的条件。” “其实皇上亦是变相地保护女儿,阿娘试想想,说句大逆犯上的话,皇上一旦出事,启和登基,如果启和知道女儿与静贵妃之间的那些龃龉,会如何对待女儿,如何对待女儿的孩子?” 叶氏打了个寒颤,许多不明白的事情瞬间明白了过来,家国天下,有天下,有国,才有家。 何况便是不解政事的叶氏都知道,纳喇国一直在北方虎视眈眈,而自从唐思宛死后,大顺与康国的关系也好一阵坏一阵,倘若皇上真的有什么不测风云,京城里没有个强有力的中心,面对的将是灭国的惨状。 朝廷与朝廷之间,涉及到切身的利益,从来就没有什么能让人心存幻想的事。 “所以阿娘放心,皇上心中有女儿,这个比什么都要紧,女儿自知比不上朝中大事,只能一步一步走稳了,永远和皇上站在一起。”青栀一针见血地点出了自己现在的目标。 叶氏沉重地点点头。 青栀见母亲愁眉不展,慰抚道:“过两天大赦天下,朝中就不会有这么多声音了,至于女儿身上的所谓‘污点’,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也会好的。” 青栀当然还有一句话没说,等到时候启安有了出息,有那个资格去继承大顺,那会儿启和也长大,自己当然不能还担着迫害先皇后的罪名。真相既然在那里,就总得有大白的那一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骨肉 反之,如果启安和腹中的孩子都没有能力去坐那个位置,静妃的事情便必须要深埋在过往,如果启和掌了天下大权在握,凭他对母妃的爱护,单只查到宋采禾与自己之间的恩怨也就罢了,顺藤摸瓜查到宋采禾的死因,青栀母子三人,都不会幸免。 到了那时候,青栀必须要委屈些,担着关于静妃的所有秘密,以求两个孩子平安度日。 也不是没想过一门心思挺启安上位,但启安毕竟年纪太小,倘若长成之后,发现真的不够本事去坐稳皇位,又如何能勉强?否则来日被他人拉下马,死的会更惨。 青栀才走到这一步,却因为慈母心肠,已经把之后的事情已经想了七七八八。 看来生下这一胎后,自己也要将启安接回来好好培养了,即便没有聪颖的天资,也要走的是正途,绝不能第二次出现卫景昭直接放弃心术不正的大皇子那样的情况。 自然,贺梦函作为母亲亦是很好的,青栀很愿意同她一起教导启安。 打定了主意后,青栀的心也定了下来,每天能吃能睡,一张脸都长了不少肉,带着启安前来探望的贺梦函看到这样的情况,当真是无比羡慕。 “妹妹日子过得顺溜,人都长好了,本就是张倾倒众生的脸,还不知往后皇上要怎样喜欢妹妹呢。” 青栀轻巧地一笑,小心翼翼地牵过启安,这才回道:“我已不比姐姐,容颜还似当年一般鲜活。” 这话也没说错什么,青栀毕竟已经快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而梦函还不曾生育过,单从容貌上论,贺梦函的肌肤一点儿也没改,青栀毕竟呆在出云阁那么久,总不能一如往昔。 但此言一说,贺梦函很快就联想到了孩子的事,眼神不禁黯然了几分。 青栀也有些意识到什么,温和地笑道:“看到姐姐这样年轻的面庞,谁能想到,姐姐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 梦函看到启安,立刻柔和了许多。她感激地望向青栀,“如果不是妹妹,深宫六院,我不知该如何自处。” 青栀牵着自己的孩子,腹中又怀了个,已觉得人生圆满,努力想让梦函开怀,“姐姐与我都是互相照顾,若是没有我,姐姐不被启安牵绊,或许还能活得更自在些。可我知道姐姐的好处,等到时候启安回来,还要劳烦姐姐与我一同教导。” 梦函垂着眼帘,“妹妹这样信任我,我为了启安,必然能赴汤蹈火,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也绝不退缩。” 青栀知道梦函一直把启安当成亲生的孩子,这么一说更加感动,“我与姐姐都是为了启安,咱们之间碰到了任何事都要共同面对才好。” 梦函认真地点点头。 启安和青栀已经熟稔了起来,拿着青栀的宫绦咿咿呀呀地玩。梦函看了会儿,无意间说起宫里的新事,“柳亦容有了孩子晋升时,皇上当时只是随口进了位份,还没有择封号,那会儿将近年关,内务府又忙,最后才选了个‘敏’字呈上去,皇上也没怎么斟酌,直接就用了。这件事,妹妹也知道吧?” “自然知道,当时还与梳月说‘敏’字不错。” 梦函拿帕子点了点唇,降低了声音,“可是柳亦容不高兴啊,她与你比起来,容颜家世都差些,却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你的封号是皇上亲自写的,柳亦容却只能用内务府磨磨蹭蹭选出来的封号,这么一比较,当真是高下立判了。” 青栀满不在乎地说:“若是不喜欢,她可以问皇上去换一个。” “妹妹以为皇上容得她这样?这阖宫里,不过只有妹妹能如此随性罢了。”梦函半是吃醋地道,“其实要我说,柳亦容这么年轻就已经有了身孕,该当惜福。” 青栀却关注到了另一点,“不曾想姐姐连柳亦容生气的事都知道,看来姐姐是真人不露相。” 贺梦函听了后,竟然有些伤感,勉力一笑,“我不得宠,若是再不多打听打听,了解那些背地里的事,可能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青栀握了握梦函的手,但她依着本心,实在说不出“我会劝皇上多去闻香阁”这样的话。 好在梦函进退有度,一向与人相处融洽,不会真的在他人宫里去伤春感秋。两人又说了会儿家常话,青栀把新作的小衣裳打点好,给闻香阁的宫女拿着,梦函也准备告辞了。 启安已经晓得这两位都是自己母妃,临走前挥着藕节似的小胳膊,笑眯眯地说:“儿臣告退,母妃安心。” 虽然每次都只是简简单单的话,但青栀每每都要回味良久。 只有骨肉相连的这种情感,是天下最不能磨灭,最绵长执着,又最心灵相通的。 等到年节后,前朝里因为董玉棠、姚采雁等人都放了出来,有恩赦恢复原来的位份,前朝里几个妃嫔的家族都偃旗息鼓了。御史们虽然还在上书,但远不如之前声势浩大,宫外的青杳青栩还有叶氏,通通松了口气。 卫景昭连着些日子没有翻牌子,这一天更是在去探望太后之后直接到了青栀那里。许多翘首以盼的妃嫔都恹恹地回了宫,全明白即便再有意见,这后宫里未来的需要讨好的名单中,“瑾嫔娘娘”四字是必然要加上去了。 卫景昭大踏步走进来时,没让人通报,青栀正在给腹中的孩子做小衣,见到皇上驾到,也并不动弹。 烛火明亮,照应着青栀虽然怀孕也仍旧姣好的面庞。正如贺梦函所说,青栀再度有孕后,虽然不似当初的光彩照人,但身上的气质却又变化了几分,闲闲地挑一眼,便有几分媚眼如丝的风情。 卫景昭心中一动,微笑着道:“累不累?虽然知道你想给孩子亲手做东西,但你怀着身孕本来就辛苦,倘若还费心神,朕可不准许。” 青栀瞥了他一眼,“臣妾本来就没有亲自养启安,皇上还不让臣妾给腹中的孩儿做点什么事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章:蜜意 赵和早已知趣地把所有人都带下去,卫景昭便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脾气这样见长,朕不过说一句,你便连‘景昭’也不肯叫了。” 青栀知道卫景昭并不会与自己当真计较,故意地道:“臣妾之前和皇上分开那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旁人,也可以喊这两个字。没问清楚之前,臣妾可不愿意和其他人一样。” 卫景昭哭笑不得,一把将青栀揽在怀中,“矫情不矫情?当初在出云阁,不也喊了朕‘景昭’?这会儿倒把这些陈年旧事翻捡出来说。” 两个人靠得很近,青栀甚至能看清楚卫景昭的睫毛,不得不在内心感慨一句,果然是遗传了太后的美貌,就卫景昭这皮相,就算只是一介布衣,也说不定能被哪个公主郡主看中,尚了驸马。 温热的气息淡淡地扑在青栀的脸上,那一双眼睛里是无比的认真和浓浓的情意,青栀与卫景昭也算是好几年的夫妻了,此时此刻心里竟然“扑通”了一下。她红着脸把头偏到一边,“景昭不正经,说不过人,就动手。” 卫景昭笑了起来,“不喜欢朕‘动手’吗?朕原本以为,栀儿很喜欢。” 青栀忸怩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我怀着身孕,实在不大方便呢,何况这里又是万寿宫,景昭去别处吧。” 本以为卫景昭会故意嗤笑自己多想,谁知听到的却是一句:“朕问过太医,说是栀儿这胎很稳,眼下也能够……能够行房。” 青栀垂眸,半晌才低声道:“景昭想我吗?” “想,想到朕哪里也不愿意去,只想见你。”卫景昭声音沙哑而又低沉,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还不等青栀再说话,卫景昭已经吻上了她的唇。 此刻的光景是画堂绣阁,皓月清风,雪腻酥香的肌肤勾人心魄,青栀的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有种异样的璀璨,只想让人深陷其中。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卫景昭轻轻叹息,流连忘返。 他温柔的指尖拂过青栀如瀑的青丝,万千柔情掠过,声音暗哑,“人都说你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所以朕宠爱你,殊不知你这一头乌发,已经能让朕神魂颠倒。” 青栀撇开头去低笑,“景昭惯会说这样好听的话,谁知道背过我有没有和其他妹妹说。” “没有。”本来只是一个玩笑,卫景昭不是没有听出来,但还是非常认真地回答,“朕从来没有把对你说过的话又对旁人说一道,自始至终,朕只对你一个人说。” 青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信的,方才那样说,只是想让景昭来哄哄我。” 卫景昭轻轻抚了抚青栀的肚子,柔声说:“朕问过太医,孕妇本来容易多思,你熟读佛经心思明净,还算好的,但朕也不愿意让你有任何多想的地方。” 青栀怔了怔,才道:“所以先前前朝闹得那般厉害,景昭也不告诉我?” 卫景昭苦笑一下,“就知道其实没有瞒过你。”叹了口气又说,“朕有时候也很为难。” 青栀正色,坐直了身体,认真道:“所以啊,景昭该把自己的为难之处告诉我,我既说了要陪着你到头发花白,就要陪着你经历各种各种的事,我知道在前朝与后宫之间,我让景昭为难了,但两个人共同面对,总比你一个人呆在勤政殿面对那些奏章好。” 卫景昭愣了愣,青栀从来守着规矩,他让她喊“景昭”,她就喊“景昭”,从来没用过别的称呼,这会儿忽然说出来一个“你”字,卫景昭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着急了?”嘴角氤氲着一丝笑意。 “怎么能不着急?凭什么这些事全要景昭一个人去扛着?之前说好了,我要一直陪着你,食言了算怎么回事?做人可没有这样的道理。”青栀有些气鼓鼓的。 卫景昭失笑,将她揽在胸口,温热的气息缠绕在青栀周身,“好了,好了,朕答应你,以后碰着了什么事都同你说,好不好?当然,你也要答应朕,不论再事情大笑,都不能郁结于心,必须要和朕说。朕也许有不认同的时候,但总归都会护着你。” “嗯,那咱们互相保证,谁都不许再犯这样的毛病。” 花好又月圆,两个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等到说累了入眠之时,自然也是一夜好梦。 青栀过得越快乐,积雨榭里,柳亦容就过得越艰难。同为有孕的妃嫔,皇上对待她们的态度并不一样,足以让宫人们在心里打小算盘。 柳亦容这段时间看了许多拜高踩低的眼神,早把那些宫人罚了个遍。她不愿意和李碧曼往来,生怕李碧曼身上的东西影响到自己这一胎,而同时进宫的思容华高春梅又是个针扎几下都没声儿的人物,柳亦容性子活泼,和她在一起聊天简直是折磨,便也不愿意见她。 姚采雁和云彤虽然都被放了出来,但柳亦容嫌弃她们犯过错,被关过,既没脑子又不吉利,也不愿多接触。至于那个梁初岚,自从瑾嫔复宠后,她就没有什么恩宠了,却好像一直没什么动静。柳亦容不大能瞧得上这样的人,就也不肯去主动接触。 为着这些缘故,一时间积雨榭这块儿风景优美的地方,除了许御女许澄茵还来一来,其余时候都是门可罗雀的模样。 “小主要是有心思,就该劝皇上想法子再晋您一级,不然到时候产子后册封,也不过是从三品婕妤,小主您还是不能亲自养孩子。” 柳亦容放下手中的茶杯,在这种低位份妃嫔面前,她也不必守着情绪,直截了当地道:“你要是有那个本事哄得皇上给我晋封,我自然谢你。” 许澄茵面色尴尬,知道这建议提的方法不对,只好陪着笑说:“嫔妾这点小小的恩宠,哪里比得上小主您一朝有孕这般福泽深厚,嫔妾在皇上面前算个什么,哪像小主还能出入勤政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去死 柳亦容这才舒心了几分,缓和了自己的语气,“我说的也是实话,你若能帮我在产子时获封嫔位,我自然也会拉扯你,不管怎么说,这个从八品御女,你呆的时间也太长了。” 许澄茵谄媚地笑,“从前没遇见小主,整个后宫没人肯注意到嫔妾,如今见到了小主这般人物,嫔妾觉得喜不自胜,当真是愿意死心塌地追随,只怕小主嫌弃嫔妾。” 柳亦容轻轻一笑,“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主意?” 许澄茵凑近了几分,认真地道:“说句不怕小主生气的话,嫔妾虽是个御女,但在皇上身边的年份也比小主久那么一点,所以嫔妾心里比小主清楚,其实,皇上就喜欢小主这样的面庞,小主这样的性子,但小主如今却有些沉寂,看似不大得宠,小主以为是为什么?” 柳亦容当然听得出来这话中之意,“你是说,瑾嫔?” 许澄茵拍了拍掌,“正是因为瑾嫔。小主请想,小主和瑾嫔差了什么?若论家世,傅府如今已经没落,瑾嫔的家世还不如小主,若论容貌,这宫里谁人不说您二位长得像?”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口中却撺掇着,“如果是小主先见到皇上,这会儿还有瑾嫔什么事儿啊。” 在柳亦容心里,其实一直有这样的念头,许澄茵这话恰巧戳在她的心坎上,实在是让她高兴,“那有什么法子,偏偏我就晚那么几年遇着皇上。” 许澄茵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笑容,“倘若瑾嫔娘娘出了什么意外,再不能在皇上眼前心上晃悠,这后宫,不就是小主的天下了吗?” “意外?再不能?”柳亦容仿佛没听清一般,重复了一遍。 “瑾嫔娘娘眼下怀着孩子,又本来已经有了五皇子,倘若再生一胎,哪怕是公主,皇上眼里都再难容下别人,除非……她去到别处,活人看不见的地方。” 柳亦容被唬了一跳,讨厌傅青栀当然是真的,她也很盼望傅青栀会生不下这个孩子,但从来没想过要傅青栀去死。 “这怎么成,倘若被查出来,我……何况,我并不会做这样事,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也是一条性命。” 许澄茵叹了叹,“嫔妾终于知道小主为什么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却远不如瑾嫔娘娘得宠了——娘娘的心太善。既然如此,小主就当嫔妾这话从来没说过。时至今日,小主大约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得罪过瑾嫔娘娘的人,譬如当初的安嫔,譬如静贵妃,全都死了。” 柳亦容的心震了震,半晌没有说话,末了才道:“你先回去罢,我也乏了,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全没听到。” 许澄茵又叹了口气,仿佛十分遗憾的样子,摇摇头行过礼便出了积雨榭。 虽说柳亦容端着身份,又并非大奸大恶之辈,不肯去害人性命,然而这样的事情只要被提了那么一次,就已经埋下一颗种子,只等来日寻一个生根发芽的机会。 元月的一整个月,直到正月十五闹完了元宵,宫里面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息。 元宵节的宫宴上,除了一些新晋的功勋大臣,还有些世家师弟,将军府中便让慕怀风带着卫芷吟也出席了。 青栀经过他二人时,向正在行礼的卫芷吟点了点头,算是对这位郡主打了个招呼,之后只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怀风一眼,就走了过去。 卫景昭还没来,青栀规规矩矩地坐在裴婉修和何雨深的下首。自从青栀搬入万寿宫,何雨深知道太后不喜欢自己,已经挺久没去见她了,如今终于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虽然是抿着唇笑,但单从飞扬的眼角也能看看出何雨深高兴的心情。 这样的家宴,太后自然也要来。 有这位老人家坐镇,妃嫔们纵然有想争奇斗艳的心思,也不敢太过扎眼。青栀倒是无意中看到,觥筹交错间,李碧曼带着笑容去柳亦容那里坐了坐,柳亦容也没有推拒,和她聊天起来。 “想来李碧曼今天没有带那个香囊。”青栀低声和身边的梳月说。 梳月认真道:“不管她带没带,都不能近小主的身。” 青栀悠悠一笑,“恐怕李美人今天没工夫管我呢。” 非常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李碧曼绝对不会把那口气吞下去,如今接近柳亦容,多半是有后手的。 不管是什么后手,都和自己无关,青栀只须坐山观虎斗,当然,最后还是要保一保李碧曼,毕竟此人本来并没有害人的心思。 然而青栀没想到的是,李碧曼的本事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多了。宫宴开始约莫只半个时辰,忽然就听见“咣当”一声响,原本拿在柳亦容手中的杯盏骤然落地,而她本人也伏在桌上,一脸的痛苦。 “小主!小主!您怎么了!”身边的宫女急切地嚷嚷。 卫景昭皱了皱眉,起身问道:“何事喧哗?” 青栀观察得很仔细,发现柳亦容皱着眉,手也按在小腹上,似乎有些痛苦。 “皇,皇上,”柳亦容有气无力地解释,“嫔妾忽然腹痛,想回积雨榭。” “腹痛?!”卫景昭虽然没有什么喜欢柳亦容的地方,但当初柳亦容进宫,卫景昭因着青栀冷落了她,很后面才真正圆房,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有几分愧疚,当即颇为关切地走下御座,边走边道,“此去积雨榭路远,恐怕耽搁了敏容华的身体,不如先挪到后殿,召太医来看看。” 柳亦容有孕后,很少见到卫景昭这般关心自己,疼痛之下又滚出两行眼泪,“皇上,嫔妾恐怕是要死了。” 卫景昭脸色一沉,“胡闹,太医还没来看过,怎可说这样的丧气话!”说罢便将她抱起,大步往后殿走。白初微很快对身边的人说“传太医”,也跟着进后殿去了。 本来人声鼎沸的宫宴瞬间安静下来,徒留裴婉修和何雨深两个最高位的昭仪面面相觑,半晌,何雨深对身边的青栀道:“皇上未发话,本宫也不好赶人走,可柳亦容那模样,看起来不是小事,倘若闹出什么笑话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安抚 因着卫景昭直接抱走了柳亦容,青栀的心里正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深知子嗣一向是宫中大事,闻言便沉稳地道:“姐姐别急,等待会儿太医查看了敏容华的身体,柔贵妃娘娘自然会出来发话,说清楚这宴席是要继续还是终止。” 何雨深舒了口气,“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正常地吃酒聊天,若是可以,娘娘就带个头,和命妇们一同说说话,妃嫔们见娘娘这样,必然也会随着娘娘去做。毕竟如果有人做出一副落井下石或者看好戏的模样,就是给旁人看咱们六宫的笑话了。” 何雨深觉得有理,主动起身拉着一位曾见过的诰命夫人谈起了宫外的家长里短。下首的妃嫔见主位娘娘们都神色如常,言笑晏晏,自然也不敢显露出各异的心思。 场面算是稳了下来,青栀提的点子,自己也不例外,与何雨深一起同那些贵妇人周旋着。她是现在大家极力要讨好的对象,旁人见到“天子近臣”瑾嫔娘娘肯赏脸聊一聊天,都巴不得凑近了混个面熟,早把敏容华那一遭忘到九霄云外。 卫芷吟坐在慕怀风身边,看着青栀那边人头攒动的盛况,微微一笑道:“瑾嫔娘娘容貌性子都好,所以很受人欢迎,就连我,看到她这样的美貌,都移不开眼睛呢。” 夫妻俩的关系相比之前缓和了很多,慕怀风看似随意地应着,“若是你能与瑾嫔娘娘交好,自然也会发现她是极好的人。” 卫芷吟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这话题道:“因为我一直没移开眼,所以看到皇上抱着敏容华进后殿的时候,瑾嫔娘娘有些失落。想来娘娘对皇上也是付诸了一片痴心,却依着规矩要和他人共同拥有一个夫君,所以倏然掌不住心,难过了。” 慕怀风为了避嫌,哪怕心中挂念青栀,也是不会往那边席上看一眼的,听卫芷吟这么说,先是心里刺痛了下,然后才升起一阵厚重的惆怅。 明明青栀已经说清楚了,现如今她心里的那个人,是当今圣上而不是自己。这件事这些话也过去了快一年,为什么当真面对时,还是这般难受。 勉力一笑,慕怀风牵过卫芷吟的手,“就像你也不愿我另外纳妾一样,后宫的娘娘们都是女人而已,好在你不必经受这样的委屈,因为我答应了你。” 卫芷吟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光,方才慕怀风的失神,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慕怀风多半还是没有放下青栀。 当然,卫芷吟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之前她那样闹腾,又出手伤人,已经在两人之间留下了难以弥补的裂缝,虽然这段时间已经修补了好些,但若非用上一颗赤诚的真心,根本不能让慕怀风彻底爱上她。 偏偏卫芷吟只想用手段得到爱情。 慕怀风长了年岁,经历得更多了,他把往事整理整理,就很分明地确定,如果卫芷吟从一开始就做一个好妻子,或者不那么依附怀风,努力活得更好。时间一久,慕怀风并非没有担当的人,一定会愧疚且心疼,青栀对他来说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自己多半就会把所有的情意都移到卫芷吟身上。 一步走错了方向,便越走越偏。事到如今,怀风只有哄着她,盼望她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不要再做错任何事,为慕家为别人带去麻烦。 这样一份心思,卫芷吟不会明白,她只是暗暗地盯着青栀,心里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青栀并不知道这两人又闹腾出了什么事,也没空去顾及,因为在管着柳亦容这一胎的卜端阳进去没多久后,白初微便出来,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道:“敏容华身体不适,皇上陪着她,暂时便不来了,宴席到了这会儿已是尽兴。因天色已晚,宫门也将要落锁,各位大臣命妇,都可自行出宫离去。” 柔贵妃这样说,众人有好奇想打听的也不敢多待了,携家带口地匆匆离去,而妃嫔们呆了一会儿,见后殿里再没出来人,也也不知道是该再留一阵子,还是直接回宫。 裴婉修有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地对何雨深说:“要不咱们进去看看?眼下也没旁人能做决定了。” 何雨深无所谓地行了个平礼,“里面怎样,与我也没什么干系,婉昭仪若是愿意去看看,便自个儿去吧。”说罢她便转身离去,还问了青栀一句“要不要同行”。 裴婉修气得要命,可她没有那个胆子自己进去,如果皇上发了怒,没有何雨深陪着一起担下来,那就不大妙了。 寻思了一会儿,裴婉修也扭头回她的薜萝宫去了。 见两位昭仪都散了,剩下的人也没有留下去的道理,稀稀拉拉地离开此处。 到了第二天,毫不意外的,大家接到了要求阖宫觐见的消息。 与往常不同,柔贵妃坐了次位,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了,待会儿许是皇上也要来。 果不其然,在月华殿里寂静许久,白初微也不曾发话的情况下,众人忐忑地迎来了赵和那极具辨识性的一嗓子,“皇上驾到——” 白初微肃然起身,领着一众妃嫔前去相迎,“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卫景昭一身龙袍,金灿灿地昭示着大顺至高的权威,脸上不辨喜怒,在主位坐了,严肃地道:“都平身罢。” “谢皇上。” 等所有人归座,卫景昭才沉稳地宣告了昨天的事,“敏容华昨天晚上小产了,朕为了安抚容华,也为了安其父母慈心,已将她晋封为从三品婕妤。” 这样的事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先例,柳亦容家世不差,骤然因故失子,皇上为了给柳家一个交代,如此晋封理所应当。 然而大家已经不在意柳亦容的位份了,总归没了孩子,已经是失去了后宫里最紧要的诊宝。现在她们只想知道,究竟那孩子,是怎么掉的? “柔贵妃,你来说罢。”卫景昭沉着脸,把接下来的糟烂事丢给了白初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委屈 白初微知道后宫原该自己管辖,卫景昭这样甩手掌柜一般实则是尊重自己,当即接过话头言道:“昨天的情形,诸位妹妹有目共睹,敏婕妤吃过宫宴上的膳食后便腹痛难忍,随即流产。本宫让太医将敏婕妤那一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验,发现有一道红梅珠香竟然被掺进去红花。” 见好些人面上露出恐慌,白初微续道,“细查之下,发现其他妹妹的菜品都没有问题,只有敏婕妤那道菜有。本宫着人询问御膳房,得知那天下午准备晚膳时,只有云贵人身边的宫女梨儿去过,并打开食盒看了看菜色。” 云彤大惊失色,先前她被罚禁足一年,在自己宫里折腾了许久也没人搭理,后来好不容易逢着大赦天下被放了出来,本来明艳动人的面庞也已经憔悴了许多。她心中一直暗恨青栀,但位份摆在那里,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法子将青栀搬倒,隐忍至今,也不知好端端的,敏婕妤的事情怎么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她身边之前有个叫白薇的大宫女,因为早就烦她脾性傲,在她被禁足后,用攒下的银子寻人攀高枝儿去了。而统共生下这个梨儿,性子软弱,也没有什么门路,只能守着云彤。云彤在禁足解了后,身边无人可用,只得提拔了她做大宫女。 云彤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便努力挺直腰板,冷傲地道:“梨儿,你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梨儿吓得哭都哭不出来,跪下解释,“小主您忘了吗?昨儿下午您说想吃一些爽口的果脯,让奴婢去御膳房要一瓮,奴婢去了后,说了两遍,他们都不肯给小主装果脯,奴婢就看了看那些菜色,又看见御膳房的人确实都在忙,只得走了。回去后,小主您还责骂了奴婢,说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 云彤冷笑一声,“你这蹄子,我只让你去要果脯,你没事做翻捡那些御膳做什么?说!你到底是受谁的指使!” 梨儿懵了,颤抖着道:“奴婢,奴婢只是听说御膳房在准备晚宴,那些菜色都是难得一见的,御膳房的人又不理奴婢,奴婢就随手打开看了看……” 云彤最要面子的一个人,当下快要被这个梨儿气死,都说小宫女眼皮子浅,果不其然,那御膳再精美又管她什么事,非要手爪子贱去看那么一下。 “皇上,既然这个宫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嫔妾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请皇上把她送去慎刑司吧。”云彤不顾梨儿拉扯她衣袖的手,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决定。 卫景昭皱了皱眉,没有回答——白初微正管着这桩事,他断然不会去插手。 就在大家都看着云彤和梨儿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虚弱的声音,“想要确定云贵人有没有害嫔妾,皇上可以去搜宫,红花这东西难得,指不定有什么线索。” 柳亦容上前,行了一礼,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卫景昭眉头皱得更紧,“你身体虚弱,太医说要好好养着,这会儿来凑什么热闹。”又对旁边的赵和说,“还不快赐座。” 青栀也有些惊讶,若是自己小产,那是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必须要把身体先将养好。毕竟被别人害了,来日可以还回去,身体若是倒了,病去如抽丝,很难补回来亏空。 这柳亦容,委实挺拼命的。 “嫔妾,嫔妾一想到有人要害自己,就坐立不安,嫔妾好怕,积雨榭空空荡荡的,嫔妾很怕那人害了嫔妾的孩儿还不够,还要过来拿嫔妾的性命。”柳亦容委屈又可怜,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往下掉。 好些人面上都没忍住,浮现出受不了的模样。如果柳亦容再年轻一点,本性又活泼大方,说这样撒娇而又寓意明显的话,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但她已经入宫一年了,还是这样明显地争宠,实在就让人有些不能接受。 高春梅与她同时入宫,一贯的好性子,此刻都有些尴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小声提点,“皇上和柔贵妃娘娘都在这里,婕妤的事一定会讨回公道的,千万别太过伤心,以免伤了身子。” 柳亦容从来不把高春梅放在眼里,这会儿也不例外,压根儿不去搭理这个一直想要照顾她的所谓“姐姐”,只是默默垂泪,做出让人怜惜的模样。 白初微看了这么一场戏,心中其实是嗤笑,但面上绝不会表现出来,而是同卫景昭商量,“敏婕妤说的也有些道理,何况云彤就在锦绣宫中居住,查起来也方便。” 卫景昭挥了挥手,意思是同意了。 云彤又气恼又冤枉,但她知道如今自己不得宠,也无话可说,只努力地让红红眼眶中的泪水不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前去搜查的小太监回来禀报,“回皇上的话,回贵妃娘娘的话,奴才并未在云贵人的居所搜出什么可疑之物。” 云彤忍不住流下泪水,“嫔妾算是清白了吗?” 卫景昭宽慰了一句,“朕与贵妃本来就是为了还你清白,眼下当然更加相信爱妃并没有做那害人的事。” 青栀心中了然,恐怕这个李碧曼,之前不知道怎么得到了云彤宫里的人要去御膳房的消息,便想嫁祸或者转移视线到云彤身上。但锦绣宫固若金汤,不是那么好进的,因此关键的证据红花没有被放进来,只是给人留下了怀疑的影子。 然而灵猫香的事情,在场的估计只有青栀、柳亦容、李碧曼三人心知肚明,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人会怀疑到李碧曼身上。 云彤这边搜不到任何证据,事情一度胶着了。 到了这会儿,就连青栀都有些好奇,李碧曼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红花下到柳亦容的吃食里。 当然,如果查不出来也没人来问询自己,青栀绝不会主动去说什么,毕竟柳亦容先前就存了害自己的心思,不然不可能三番五次地把带着香囊的李碧曼推到自己面前。对于这样的人,青栀若是不反击,往后绝对会踩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喧哗 垂下眼眸,听见上首的白初微道:“既然云贵人那里搜不出证据,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直接指认梨儿就是往膳食里投红花的人,这事就还得继续往下查。皇上以为呢?” 卫景昭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当时宫宴,有谁靠近过敏婕妤那一桌?” 因为青栀一直盯着李碧曼,发现她的面色果然变了变。 柳亦容想了想,猛然抬起头道:“皇上,宫宴之上,只有李美人一直和嫔妾坐在一起!” 李碧曼当即就起身,一脸茫然地说:“嫔妾确实与敏婕妤坐在一起,但这有什么不可以吗?嫔妾和姐姐一向交好,这件事后宫里的人都知道,嫔妾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喜欢和敏姐姐讨教各式各样的问题。昨儿宫宴,嫔妾也是看见气氛很好,其他姐妹都没有拘礼,才坐到了敏姐姐身边。” 旁人这么听下来,李碧曼确实没什么问题,何况只要上点心的,都知道这个人最是想攀高枝,从一开始就不遗余力地讨好柳亦容,柳亦容小产,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在柳亦容看来,不免要多想,毕竟当初亲手把装有灵猫香香囊给了李碧曼,而昨天李碧曼特特地没带那枚香囊,自己才答应了她坐在一起,柳亦容心中难免有些犯疑。 但这样的事怎么能说出来。 就在柳亦容迟疑不决的当口,卫景昭见她这一副有几分怀疑的模样,便继续问李碧曼:“你与敏婕妤坐在一处,可有发现了什么异常?” 青栀一直细细地观察她,发现她手上微抖,面上倒是无辜且受惊的表情,“没有什么异常呀,皇上您想,那可是宫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能有什么人那么大本事去做手脚?” 卫景昭觉得这话也算有道理,点了点头,没问了。 白初微在深宫里呆了那么久,对女人那些小心思小动作的敏锐程度远远高于卫景昭,她觉出这个李碧曼可能有点不对劲,但没有任何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她不会去乱说。 “既是这样,臣妾以为不如暂且先把那天准备晚膳的人都聚在一处,由慎刑司连同内务府审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 卫景昭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又不算十分在意这件事的结果,便对白初微道:“那么有劳爱妃了,敏婕妤此次委屈,爱妃要为她讨回公道才好。” 在柳亦容眼巴巴地注视下,卫景昭只是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一记眼风轻飘飘地扫过青栀,这位九五之尊就大步离去了。 皇上一走,妃嫔们呆在锦绣宫月华殿也没什么用,陆续告退。只有青栀被白初微一句“晚些再走”留住。 而柳亦容心中存了疑影,天性又有些外扬,对待比她第一等的,也可以说是颐指气使,从锦绣宫一出来,她便让梨儿过去拦住李碧曼,“我家小主说,让李美人去一趟积雨榭吃杯茶呢。” 李碧曼爽快地应了声,加速几步过去,跟在柳亦容身后往积雨榭的方向走。 大约行了十来步,柳亦容忽然问了句,“李美人这是要和我生分了?” 李碧曼似乎有些慌乱,“小主何出此言?眼见着小主已经获封婕妤,离一宫主位只有一步之遥,嫔妾巴不得讨好着小主,怎么会与小主生分?” 柳亦容点了点头,“这些时日都未见李美人带我赠予的那枚香囊,以为李美人巴上了他人,不把我这个小小婕妤放在眼里了。” 李碧曼的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因低着头,没人能看见,“说起香囊,主要是嫔妾的不是。小主也知道,嫔妾出身小家子,没有什么眼力见儿,小主赏了个香囊,嫔妾当成宝贝似的,天天带在身上,结果就有些弄脏了。嫔妾发现后心疼坏了,又怕洗坏了里面昂贵的香料,只好将它收起来。但老天爷作证,嫔妾在自个儿屋里,还是时常翻出来看看的。” 柳亦容不免有些嗤之以鼻,心说果然非大家族出身,这眼皮子就是浅,但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许多,“原来是这样。那香囊不值什么,你若喜欢,我多送你几个,回头你换着带,用完丢了就是,也不怕弄脏了。” 李碧曼咬了咬唇,努力憋出笑容,“小主如此厚爱,嫔妾感激不尽。” 柳亦容确认李碧曼没有什么问题后,脸上这才流露出一抹失落,“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虽然皇上还是进了我的位份,但那又怎么比得上有一个皇子在膝下。” 李碧曼刚要开解,忽地身后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两人连带身边的宫女都不禁回头去看。只见从拐角那边转过几个人,正是梁才人梁初岚带着自己的宫女和太监往这边来,也不知那小太监说了个什么趣事,梁初岚弯着腰笑个不停,连带着身旁的两人也嬉笑不止。 柳亦容皱了皱眉,“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一个正六品的才人,和奴才们笑成一片,知道的说一句‘和善’,不知道的该要说不自重身份了。” 李碧曼知道柳亦容在气头上,怎敢说些什么,努力地缩了缩脖子,只求自己的存在感再弱上那么一些。 柳亦容使了个眼色,“梨儿,让他们过来。” 梨儿应了声,走过去后冷声道:“梁小主,我家小主请你过去。” 梁初岚之前闹得疯了,压根儿没注意远远的前面有这么一位主儿,怔了怔,才道:“敏小主可是有什么事?” 梨儿今天受了气,又差点被柳亦容放弃,满腔怨念没处发,这会子全赖到了梁初岚身上,没好气儿地道:“有没有什么事,梁小主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梁初岚见来者不善,赶紧理了理衣襟,规规矩矩地跟着梨儿走到柳亦容面前,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嫔妾见过敏婕妤。” 柳亦容没有叫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深觉此人并不出挑,便不耐烦地道:“深宫内院禁止喧哗,你又是册封的才人,笑成那个样子,还有没有点儿妃嫔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同病 梁初岚小心翼翼地抬眼,想打量一下柳亦容的面色好不好,“嫔妾有错,请婕妤勿怪。” 然而这一抬头,梁初岚那双连青栀都在心里赞过的眼睛,一下就显在了柳亦容面前。 若是往常,柳亦容根本不会注意这个小小的才人,然而此刻她刚失了孩子,凶手也还没有找出来,皇上也不见多么安抚,正是入宫以来最落魄、最恼怒的时候,梁初岚的容长脸儿本来平平无奇,上面却嵌了这么一双清澈见底又十分美丽的眼睛,就戳中了她的难受之处。 “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有错,也知道自己犯了规矩,我作为婕妤,少不得要将那礼仪再好好地教一教你,让你印象深刻。”柳亦容抬头随意看了看,指了指甬道边,“你在那里跪上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以后该如何改。” 梁初岚从来是个不惹事的人,闻言怔了一会儿才说:“嫔妾因何而跪?便是嫔妾在宫里笑了这么一下,也不该受这样的罚吧?何况小主不是只说教礼仪么?” 柳亦容冷笑了一声,“因何而跪?梁才人自己不明白吗?我才失一子,你看看这宫里皇子或者公主死后,还准不准有笑声?我这样罚你,还算是轻的。” 梁初岚还想说什么,被柳亦容那么虎视眈眈地一看,又知道她刚没了孩子,皇上多半会站在她那边,只得忍气吞声地跪在了路边。 柳亦容出了口气,又警告了一句“须得跪足一个时辰,别想着偷懒”,便带着李碧曼扬长而去。 且说锦绣宫月华殿内,白初微留下青栀,让红昙奉了茶后,淡淡地问:“方才本宫见你一直盯着李美人,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白初微机敏青栀没少领教,当下也不迟疑,把从灵猫香开始,直到昨儿宫宴上的事,一字不落地讲给了白初微听,当然,她没说自己故意让带着灵猫香香囊的李碧曼去试探柳亦容,只道是无意间发现的,而穆元良则是受李碧曼之托,确认了那是灵猫香,转而告诉了自己。 白初微听后,倒先把这俩人内斗的事情放在一边,半是感慨半是高兴,“难得你已位列主位,很快离本宫只有一步之遥,还肯将这些事说与本宫听。” 青栀眼下正得圣宠,宫里无人能比,哪怕是白初微碰着她的事儿都要退避三舍,何况柳亦容小产,卫景昭言明了,本来就只是白初微的事,查出来了无功,查不出来却是有过。 青栀如今怀着一胎,生下后必然封妃,卫景昭再心疼她一点儿,或许还会赐下协理六宫之权。按照常理,白初微已是青栀的“挡路之人”。如果青栀有扳倒她的心思,就该什么也不说,看着白初微出丑。 白初微苦笑了一下,想想之前和青栀说“当真到需要争权的时候,你眼界会比现在开阔多了”,仿佛一语成谶。 然而白初微并不知道,青栀每每进了月华殿后,内心都是十分坦然的。在保护自己和儿女的前提下,青栀甚至不介意白初微永远都在自己之上,毕竟按资历和品行,白初微当得起。 “娘娘言重了,臣妾本来就是从锦绣宫出去的人,先前若不是得娘娘的照顾,臣妾也未必会有今日。犹记当时唐思宛害臣妾,是娘娘得到了消息赶过去,将臣妾救出来,又弄来清水,让臣妾好好清洗以免其中有毒。如果说娘娘掌着后宫,臣妾能平安无事地活着,那臣妾愿意一生也不沾手六宫事务。” 她把从前那些事的细节都说得很清楚,说明确实把这份恩德一直铭记于心。白初微清清凉凉地一笑,“本宫却有种预感,这后宫到头来,还是会在你的手里。虽然本宫有启泰,但那终究是别人的孩子,姜才人那个人,不是个太惜福的人,本宫虽然可以教启泰割舍血脉至亲,但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倘若启泰反而因此恨本宫,也没什么意思。” 白初微的言语难得这么零碎,想来也是因为涉及启泰,一片慈母之心矛盾又不知该如何自处,情绪波动。 青栀想到自己也是将启安的未来想了那么多,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油然而生,“娘娘是位母亲,臣妾亦是位母亲,臣妾不敢说自己多么超然世外,只能说若是来日真有一争,只要娘娘是凭本事,臣妾也不会走那些歪门邪道。而在臣妾心里,娘娘永远是这后宫里拉扯了臣妾,用心指点臣妾的人,所以不管为了什么,臣妾都不会去主动害娘娘。” 白初微温柔地笑了,“要是旁人来同我说这番话,我未必会信,但你来说,我信。”顿了顿,她又道,“柳亦容的事情,多谢你的提醒,本宫有方向查了。” 青栀问:“不知娘娘可否保一保李美人?虽说她确实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但因为柳亦容,她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怀孕的契机,她们二人闹到眼下的局面,也可算是互不相欠了。”青栀按着本心,为李碧曼解释了一下,“当初那个灵猫香,发现时李美人已经佩戴香囊许久,而且她们家世悬殊,只要柳亦容一口咬定死不承认,谁也没法确认灵猫香到底是谁加进去的。这件事上,李美人确实委屈。” 白初微颔首,“既然照你所说,她们半斤八两的两个人,就自己窝里斗去罢,本宫把来龙去脉调查好,呈到皇上案前,为李美人说两句好话,也就是了。” 青栀起身福了福,“如此多谢娘娘了,毕竟当初臣妾未曾拦下李美人作恶,心中也委实有些愧疚。” 和白初微说完话,青栀知道她一向很忙,当即就告退离去了。 出了锦绣宫,因想着太医说这胎很稳,可以多多走动,也有利于之后的生产。青栀便道:“咱们许久没有去赋竹亭那边坐坐了,今天天气很好,时辰又早,不如去走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本心 主子发话,梳月和小顺子当然忙不迭地答应着,于是主仆三人便往那边走。 还没到赋竹亭左近,就看到有些小宫女小太监正边回头边说着什么悄悄话往这边来,满脸的嘲讽之色。他们见到青栀,倒是规矩了很多,在路边垂首行礼。 青栀展目望去,甬道那边确实有两个小黑点儿,似乎是两个人蹲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便问了句行礼的小太监,“你们在说什么呢?” 小太监陪着笑,“回娘娘的话,并没有说什么。” 青栀也不去追问,转头对梳月淡淡地道:“瞧见没有,本宫在他们眼里,就是这般好欺负,连一个宫道上的小太监都敢与本宫打马虎眼,罢了。” 她那一声“罢了”意味深长,梳月冷笑一声,“主子不计较,这些人以为主子好欺负,不说便不说,主子也不稀罕。”说罢便扶着青栀准备走。 小太监傻眼,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毕竟这位主儿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自己发落了,忙跪下道:“是奴才的不是,奴才讨论主子小主的事儿,怕被娘娘知道了责罚,所以方才没有说。娘娘可看到甬道那边跪着的两个人?那是梁才人和她的贴身宫女。” 青栀挑了挑眉,“为什么跪在那里?” 小太监不敢再有一句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青栀有些无奈,“这么点儿小事,非得罚人不可?罢了,你去吧。” 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那小太监说的。 梁初岚正在宫道上跪着,虽然现在并非夏天,也不是寒风呼啸的冬天,但遗留的严寒还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那份冰凉一点点的透过衣衫侵蚀肌肤。 这也就罢了,寒冷尚能忍受,往来宫人看好戏的眼神让人更加难受。梁初岚知道自己不得宠,但没想到,不得宠,带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这宫里人心的冰凉,远比天气更加可怕。 就在她垂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忽然上首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仿佛一道天光照进黑暗的房屋,“起来罢,这个天气在这儿跪着吹风,回头把身体吹坏了。” 梁初岚茫然地抬起了头,竟然是只在乾明宫里说过一次话的瑾嫔娘娘。 因为膝盖那边传来的刺痛,梁初岚的笑容有些勉强,“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嫔妾就可以起来了,娘娘这会子让嫔妾起来,恐怕到时候敏婕妤还要折腾嫔妾。折腾嫔妾就算了,要是迁怒娘娘,那就更不好了。” 青栀觉得很有趣,许多人看到自己,恨不得扑上来讨好,如果有这样的机会被自己解救,更是立刻顺杆儿爬,偏偏眼前的这个梁初岚不大一样。而当初在乾明宫,梁才人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也不差。 “你也知道,敏婕妤终究是个婕妤,还没有位列主位的资格,更没有惩罚其他妃嫔的资格,本宫让你起来,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做错,而是因为敏婕妤确实做错了。” 梁初岚静了一瞬,终于起身,忍着腿上的刺痛,还不忘行了个福礼,“嫔妾多谢娘娘。” 青栀看她摇摇欲坠仍然咬着牙,倒是有几分欣赏,和气地道:“本宫要去赋竹亭那边坐坐,你跪了那么些时候,要先活动活动,然后休息下才好,不如一起去那边转转?” 梁初岚也不知怎么回事,鼻头一酸,竟然就想要落下泪来。这后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般好过。 带着鼻音,她认真地道:“嫔妾愿意跟随娘娘。” 青栀有些意外她似乎是哭了,只是她不说青栀也不好去问。可只有梁初岚自己知道,这句话里的“跟随”,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栀随手做了这么一桩事,完全是出于本心,觉得宫里就该有宫里的规矩,一点儿也没想到会对他人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赋竹亭里,青栀听梁初岚自己说了来龙去脉,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你也忒好性子了,难道入宫之前,教养嬷嬷没有告诉你,哪怕是主位娘娘,都没有随便责罚宫嫔的权力吗?” 梁初岚坐在石凳一角,小声地道:“嫔妾知道。” 青栀有些奇怪,“那你还顺着敏婕妤胡闹?” 梁初岚咬了咬嘴唇,不知为什么,她在青栀面前,一句假话也不想说,“敏婕妤刚失去一个孩子,许多人都觉得,只有敏婕妤伤心。但嫔妾想,那也是皇上的孩子,皇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难过?如果嫔妾顶撞敏婕妤,闹到了皇上面前,皇上难过之余,还要为了这样的事情烦心。总归嫔妾是要受罚的,何必,何必还让皇上也……” 她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也浮起红晕,青栀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梁初岚,不会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卫景昭吧?! 青栀挥了挥手,让周遭的宫人都退出赋竹亭,这才问道:“你心里有皇上?” 梁初岚一笑,“娘娘这话问得倒是奇怪了,嫔妾们都是皇上的妃嫔,心中当然都有皇上。” 青栀摇头,“本宫不是这个意思。这宫里女人是多,但许多人都只是脑子里有皇上,算计着荣宠,算计着地位,本宫问你的是,是不是心里有皇上?” 梁初岚迟疑了一下,终于抬眼,无比诚恳地道:“嫔妾确实是爱慕皇上,皇上是嫔妾心中的天人。”但她很快摆了摆手,生怕青栀误会什么,“可皇上对嫔妾只有普通的感情,若论爱,皇上的心里只有瑾嫔娘娘您。” 青栀的眼前,似乎一下子浮现出了当年的念云。当年念云对卫景昭有多喜欢,之后就有多失望,自己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确实是一开始本来就没有报太大的希望,所以一直倾心以待的情况下,倒也收获了应得的。 面对一个同样爱慕自己夫君的女人,青栀的心里有些复杂,“其实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安抚本宫,若你真的讨得皇上的喜欢,本宫不会怀恨在心而迫害于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有喜 梁初岚却苦笑了一下,“不是嫔妾安抚娘娘,是事实如此,娘娘多半不知道,当初嫔妾在乾明宫与娘娘一见后,娘娘是走了,可也带走了皇上的魂儿,一份奏折,自娘娘走后,皇上许久都不曾翻一页。” 青栀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怔了怔才道:“倘若真是这样,照本宫看来,你该当妒忌本宫,想取本宫而代之才对。” 梁初岚慌忙摇了摇手,面带苦笑,“怎么会呢?娘娘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娘娘若是出事,最伤心的是皇上,嫔妾看着,心里……” 她看着皇上伤心,心里也绝不会好受。 梁初岚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青栀当然猜得出来。 不免有些感慨,不知道梁初岚这样的脾性,没有得宠,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说幸运吧,她爱慕皇上,当然是希望皇上心中也有她,如此单恋,半夜里的难过和转辗反侧肯定是有的;说不幸吧,她太过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付出自己也无所谓,可这后宫里,这样的人,往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在她不得宠,所以也没人去害她。 青栀固然伶牙俐齿,碰到这世上最难解的“爱情”,也一时说不出什么。 赋竹亭外翠竹森森,一阵风过,仿佛龙吟凤舞,竹叶摇曳作响。从这里往外看,是很快就能望到尽头的宏伟宫阙。没有人知道,这上千年以来,究竟有多少缠绵悱恻的女儿情被埋葬在这里,人一走,风一吹,就散了。 青栀离开前,只留了两句话,“保持着本性,本宫会努力保你一生无忧,若你相争,本宫亦不会使手段阻拦。可惜了。” 梁初岚有些懵懂,但顺势就行礼恭送青栀离开。 梳月和小顺子跟着青栀,都有些不解,走得远了些后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小姐就这么相信梁初岚吗?那句‘可惜了’,又是什么意思?” 青栀直截了当地摇头,“这后宫里,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完全信任一个人,梁初岚说的再怎么让人怅惘,人心也还隔着肚皮。不过不管真假,当下,我愿意顺着她来。”青栀抬眼,似乎看到很远,看到宫外的某处住宅,“我说‘可惜了’是因为梁初岚展现出来的品貌若是真的,当初找个爱护她的夫君,两人举案齐眉,必能白头偕老。入得宫来,真是可惜了。” 青栀救下梁初岚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积雨榭,柳亦容气得要命,但又无可奈何。 她知道这宫里眼线多,也不像裴婉修会去砸碟砸碗。但她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当初许澄茵给自己提的建议——“倘若瑾嫔娘娘出了什么意外,再不能在皇上眼前心上晃悠,这后宫,不就是小主的天下了吗?” 她紧紧地握住了拳头,究竟要不要做? 就在梁初岚还在犹豫的时候,正月二十五日,后宫里忽然传出来一则消息,几乎以排山倒海的形势把她压垮了。 一向恩宠平平的孟才人孟念云怀孕一月有余。 青栀开心得快要疯了,自从念云被他人陷害入了冷宫,出来之后一直寂寂无闻,对争宠也没有任何心思,满口里说的就是跟着青栀就好,几乎已经活得没什么自我。 眼下念云将要有自己的孩子,这后宫的生涯对她来说,总算不那么无趣了。 得知消息的青栀什么也没想,当即就放下手中的一切往玲珑轩赶。 万寿宫与玲珑轩离得近,青栀到时,里头还没有旁人。 痕儿当年的疤痕淡了许多,笑着亲自把青栀迎进去,“小主说了,旁人也就罢了,瑾嫔娘娘一定很快就过来,特特让奴婢守着门看着,别怠慢了娘娘。” 青栀的笑容仿佛凌空绽开的烟花,今天特别耀眼,“本宫与你家小主心有灵犀。” 孟念云正坐在桌边看绣花的样子,见到青栀进来,忙起身要行礼。 青栀一把扶住,嗔道:“怀着孩子呢,又没有旁人,拘这些礼数干什么。” 念云的眼睛里有些不同往日的光芒,与青栀携手坐在梨木椅子上,“姐姐肯定也吃了一惊,我也没想到,竟然还能再有身孕。” 青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你这样好的姑娘,当然还会再有身孕,我一直这么相信。” 念云轻抚自己的小腹,低声说:“之前看姐姐怀孕,又生下启安,虽然我也把启安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但当真有了身孕,才知道做母亲的心情是这样奇妙。” 青栀笑说:“往后还有得忙呢,给孩子做衣裳,他哭闹的时候你得去哄着他,再大些,又要想着为他挑个什么样的师傅,周遭跟着的人也要好好选择,以免带坏了他。” 念云使劲点点头,“总归我有不会的就问姐姐,另外还有一桩事想求一求姐姐。” “是不是想把穆太医借来用?”青栀眼波流转。 念云一笑,“姐姐就是这般聪明,我还一个字也没说,姐姐就猜着了。” 青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早就着人给皇上递了信儿,到时候皇上会亲自下旨让穆元良看顾你这一胎,毕竟着太医院里除了他,我也不信旁人,不把你交到他手上,我不能放心。” 不一会儿,何雨深贺梦函也陆续到了。梦函虽然没带启安来让青栀有那么一丝失落,但四个人难得这么齐聚在一处谈天说话,也是十分融洽。 等到快要离去时,梦函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青栀一句,“不知妹妹什么时候将启安接回去?” 青栀算了算时间,回答说:“大概是九月份。那时候我已经出了月子,自然就不能再劳烦姐姐帮我照顾启安了。” 贺梦函拿帕子掩着唇笑道:“太好了,妹妹是不知道,启安现在越长越大,也越能折腾了,我那闻香阁小,再这么下去,恐怕屋顶都要被启安拆了呢。” 青栀见她满面轻松,心里也松了口气。梦函待她和启安,当真是掏心掏肺,让人动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心眼 孟念云有了身孕后,终于晋升为正六品贵人。大顺后宫的晋位一向十分不容易,若非有功,或者十分得宠,挪动一下就只有靠怀孕生子了。 青栀择了上好的物什还有补品,一股脑地往玲珑轩里送,比对自己有孕还要上心。而卫景昭念及念云先前受到的委屈,主动承诺倘若念云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便准许她留在膝下自己养。 这一天已是二月初,又一次阖宫觐见后,白初微将青栀留了下来。 都知道瑾嫔娘娘之前就身在锦绣宫,与柔贵妃一向交好,大多数人也没多想什么,直接出去了。 唯有柳亦容在走出宫门后,低声念叨了句,“难不成这后宫里,该她傅青栀掌权了?” 梨儿跟在一旁,只模糊地听到“掌权”两个字,不禁问道:“小主说什么?” 柳亦容摇了摇头,心里默想:再不能等了。 月华殿内,青栀微笑着问:“娘娘将我留下来,可是李美人的事儿有了进展?臣妾瞧着,今天请安李美人也没来。” “她那是吓的。”白初微饮了口茶,“按你说的方向去查,果然查出了真相。那李美人平常看着一声不吭,没想到也是个有心眼的。你猜她怎么做的?那天宫宴上,她下了狠心,往自己袖子上洒满了红花,偏她那袖口是铁锈红的,晚上只借着烛光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敏婕妤怀了身孕,口味有些变化,尤其爱吃那道红梅珠香,李美人跟着她时,这些细节当然知道,那红花和红梅珠香的颜色又相近,李美人每次给敏婕妤布菜,都着意地抖一抖衣袖,看着像是在抖落上面的芡汁和辅料,其实红花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渗进去了。” 青栀点了点头,叹道:“可见一个人若是一门心思想做成一件事,什么招都能想出来。” 白初微附和地道:“可不是?本宫千想万想,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只是李美人到底栽在出身寒微。她觉得那红花珍贵,舍不得用了一回就丢掉,本宫昨天派人偷偷搜她住所,搜了个准儿。拿给太医看,确认是红梅珠香里那些红花无疑了。” 青栀忙问:“那娘娘把真相说给皇上听了么?” 白初微颔首,“知道你好心,想保李美人一条性命,本宫今天才特特将你留下说给你听。因为这件事牵连到李美人的那枚香囊,李美人也拿出来给本宫看了,其中确实是敏婕妤放进去想要害她的灵猫香,所以敏婕妤这胎落得不算委屈,毕竟她害人在先,于是本宫对皇上说,本宫查了浣衣局,截下来那天敏婕妤的脏衣服,发现衣袖上沾了灵猫香的粉末,吃的时候掉落在盘中,一并吃下了。而灵猫香的粉末和红花的粉末有些像,太医一时看错了也是有的。” 青栀心里暗呼柔贵妃果然是柔贵妃,手段高明。她不说红花,单提灵猫香,卜端阳见事成定局,又有柔贵妃娘娘自个儿的太医佐证,肯定不会再去改口反驳。至于柳亦容,她做贼心虚,巴不得把事情掩盖下去,更不会声张,毕竟这宫里本来没有这种香,深查下去,就会查出这些时候只有她弄来了灵猫香陷害李碧曼。 这个哑巴亏,柳亦容吃定了。 “所以这消息传到积雨榭,敏婕妤也没有闹腾吧?”青栀道。 “她还有什么脸闹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白初微笑了笑,“都道‘害人之心不可有’,她不仅想害人,还想一石二鸟,眼下落到这样的境况,也算现世报了。” 估计李碧曼把什么话都吐了出来,所以白初微也知道了当初李碧曼带着灵猫香,被柳亦容怂恿着靠近青栀,想害青栀小产的事。 “有娘娘这样的明眼人坐镇后宫,臣妾尽可高枕无忧了。”青栀适时地奉承了一句,也表明自己对宫权没有任何盼望。 白初微却看了她一眼,肃然道:“也不能高枕无忧,你没觉出,这几次阖宫请安,敏婕妤的精神气儿都有些变了吗?往常的时候,她活泼伶俐,太后面前都敢插科打诨,现如今眼睛就是一潭死水,别的不怕,倒怕她破釜沉舟,做出些害人害己的事来。” 青栀颔首,“娘娘说的,臣妾也想到了。其实臣妾从来没有与敏婕妤过不去,可她偏偏要来害臣妾。如今她失了孩子,又没有拿到她自觉该有的恩宠和好处,恐怕还要对臣妾不利,臣妾自会想法子防着她。” “害人容易防人难,你心里有数就好。” 当然,白初微也知道,青栀如今住在万寿宫里,那地方若是都能随随便便混进去什么不干净的人和东西,这大顺后宫就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 女人间的事随着宫中格局的稳定慢慢消沉下去,青栀和念云的胎都是由穆元良紧盯着的,虽然他消瘦了好些,但也没什么人能在这两胎上动手脚,算是收获显著。 最让那些小妃嫔不忿的是,太后好似越来越喜欢瑾嫔了,有时候宫中小宴,太后并不出席,也会着了宝络姑姑早早地把青栀接回去,有时是说要伺候笔墨,抄了佛经替太后供在佛前;有时是说要给太后在榻前读经。 这样的事,但凡会读书写字的也都会做,有些嫉妒他人的,不免就传出来一些闲话,说青栀颇有心机,故意哄得卫景昭把自己放去万寿宫,从此借着太后的荫好乘凉。 青栀听说了不少,却也没工夫搭理这些闲言碎语,好在白初微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在自己治宫时发生,很快清理了那些嘴碎的人。 事实上自从入了春天,青栀就有些恹恹的。召了穆元良过来请平安脉,只是说胎儿和大人都无事,可能只是因为孕中多思又正逢春天,所以身上不大爽利。 卫景昭当然知道这么个情况,于是当他决定好一桩朝廷上的事后过来看青栀,就带了一份愧疚之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巡盐 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春天一来,万紫千红就布满了整个六宫。万寿宫里的花花草草最是繁盛,陌头杨柳随风飘扬,中间时不时传来一阵婉转莺啼,舞燕在楼阁间穿梭,暖日和风。 卫景昭到时,木荷轩里十分寂静。他不欲打破这样的宁静,特特地让宫人别去通报。打开拢帘,青栀正坐在桌案前拿了本书看,面前还放了个做女红的小篓子,显然这段时间她正做了这两样事。 青栀听见声音,抬头后不免笑了,“皇上到了也不着人通报一声,臣妾这里可还没有煮好茶。” 卫景昭拿过她手里的书,又扶住了不让行礼,展目看过去是一本《诗经》,正翻到《周南·卷耳》那一篇。 “外面天气这样好,你也不说出去逛逛走走?”卫景昭笑着把她拉到贵妃榻边,两人一起坐了。 青栀摆了摆手,神情有些倦怠,“臣妾懒得出去。” 卫景昭把手中的书放在榻上的小几上,“与其看这样的书,不如走动走动才好。朕听说你这段时候很是颓然,这样对咱们的儿子可不好。” 青栀撅起了嘴,“瞧皇上这话说的,皇上又盼望臣妾会生个儿子了?万一是个公主,臣妾是不是就要失宠了。” 卫景昭知道她这些时候情绪多变,也不去计较,只是道:“先前朕就和你说了,不论男女,朕都喜欢,你偏要挑朕的刺。” 青栀小小地“哼”了声,“那还不是因为皇上最近事忙,许多天也见不到个人影,臣妾不得不多想。” 卫景昭捏了捏她如水葱般的指头,“都说女人生第二胎会比第一胎顺,可朕怎么觉得,栀儿现在比怀君安那会儿要任性多了。朕觉得你怀中揣着的该是个姑娘,知道自己是公主,可以任性妄为,所以把母妃的脾气都给带坏了。” 青栀当即瞪了一眼,“景昭这是嫌弃我们母女俩任性呢!景昭也不想想,平常人家媳妇生产,母亲都是可以来照顾的,婆母也尽心尽力地哄着,我呢?家人家人见不到,还要孝敬太后她老人家。”顿了顿,青栀有分寸地续道,“当然,我不是说太后不好,她那般尊贵,我心中敬仰着老人家,自然也不可能受她的哄。” 卫景昭叹了口气,“你这样一说,朕都不好把那件事说给你听了。” 青栀闻言,不依不饶地拽着卫景昭的袖子,“什么事情?这样说了一半吊着人的心,算什么?” 卫景昭少见青栀有这样明丽可爱的时候,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带着几分忧心地说:“大顺与纳喇一向不算交好,虽然之前打了个大胜仗,但自从唐思宛死后,康国似乎也不那么忠于我大顺了。朕身处两国之间,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然而厉兵秣马都是要银子的,大顺的国库虽然并不空虚,真要打起来,后续的给养朕也都要算计好。眼下正逢春暖花开,南边的河道也开了,朕准备去巡盐,顺便清一清江南的官场,大概也就是十来天后的事了。” 青栀听后,怔了好一会儿。 盐税从来都是国与民的大计,上面的贪污腐败从来不少,卫景昭深谙治国之道,知道即便是将那些贪官剥皮抽筋示众,都没有办法彻底肃贪。所以在官场上,卫景昭只是把握大方向,只要清流一派压着那些贪官,百姓能够安居,哪怕有人贪一些,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大顺隔上几年就会派大臣去巡盐,往常这样的事多半是傅崇年去做,但如今文官那边再没有出一个能像傅崇年那样一呼百应的人物,卫景昭又是放心又难免疲累。到了这次巡盐,卫景昭决定亲自出巡。 青栀心里其实有些不乐意,大概是同卫景昭的情意比怀君安那会儿更加深刻,这次怀孕,她很盼望卫景昭能陪在身边,直到生产。 毕竟作为皇上的女人,她已经要和其他貌美如花的姐姐妹妹们平分夫君了,这点要求委实也不算过分。 然而说到底,如果不是自己和唐思宛明争暗斗,最后还要了人家的命,大顺和康国的关系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冷冷淡淡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眼眶似乎都有些红了,“我就不该看《诗经》,才看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景昭就要离开我了。” 卫景昭心疼坏了,把她拉到怀里,安慰道:“采卷耳的小姑娘可不比你,人家思念心上人,只能想到把筐子都丢了,你若是想朕,可以给朕写信。朕此次出巡,也不会带妃嫔同行。朕答应你,每天晚上,朕都会给你写封信,让赵和着可靠的人带回来给你,这样好不好?” 青栀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柔柔地道:“不怕皇上带哪位姐姐妹妹一同去江南,怕只怕江南有美人儿,皇上迷了心迷了眼,到时候带了好几个回来呢。” 卫景昭刮了刮她的鼻尖,把心里的打算继续说了出来,“朕知道你怀着身孕辛苦,也本不该这时候出去,只是国事为重,朕既然坐了这个皇位,就得为黎民百姓负责。朕想着,你这么懒怠下去也不是办法,朕离开的这些时日,就准许你母亲可以随时入宫来陪你。你不是喜欢你的那个小侄女吗?朕让夫人把她也带进来,你有人闹一闹,每天就不会这么不自在了。” 青栀的心早已化作一汪水,能为自己想到这个份上,当真能看出那份不同于后宫其他女人的情感。 然而青栀这份恩宠,拿得不那么安心,“可我住在万寿宫,景昭这般开恩,太后心里会不会觉得我太娇气了?” 双臂搂得更紧了些,卫景昭何尝想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离开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你放心,来木荷轩之前,朕已经去问过了母后,母后说万寿宫里十分安静,有个小孩子时常能来窜窜门也不错,回头还让你带去给她瞧瞧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章:出行 作为帝王,为青栀做的许多事情,在卫景昭的人生里都是第一次让步或者妥协,已是用上了一片真心。 到了这会儿,青栀回想起之前故意闹别扭的样子,嗫嚅地道:“不知道景昭已经为我做了这么多,朝政上的事已经够让景昭烦心,我还闹腾,很是不应该。” 卫景昭却觉得,青栀什么样子,他看着都格外顺眼。 “若不是你真把朕当夫君,也不会这样。平日里你多懂事,朕怎么可能不知道。”卫景昭抚了抚她的发,“答应朕,好好保护自己,最多两个月朕就回来了,到时候你生产,朕依旧会陪在你身边。” 青栀努力地点了点头。 六宫的妃嫔里,皇上很快就要去南巡的事,青栀大概是第一个知道的。第二个便是白初微。 白初微很快明白了卫景昭眼中意味深长的含义,夫妻这么久,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一向淡淡的,对于青栀,白初微没有任何妒忌的想法,稳重地道:“皇上请放心出巡,瑾嫔妹妹那一胎,臣妾会尽力护好了。” 卫景昭颔首,不忘嘱咐了一句,“孟贵人也辛苦,你也多看顾看顾。你陪朕多年,最知朕心意,如果朕有幸多活些年岁,而你也没有提前离去,朕与你也算是相伴一生了。” 这是非常郑重的承诺了,卫景昭的意思是不管他宠着谁,白初微在六宫里,在他心里,地位是非常特殊的,而且只要白初微好好地活着,这后宫也没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先是遭人迫害,再是寂寂无闻,最后又为后宫事务奉献了自己的年岁,白初微听到了这样的话,纵然心里早已看透很多世事,眼睛也不自觉地红了。 “臣妾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说句对纯孝皇后不敬的话,当初她压在臣妾的头顶,臣妾看似洒脱,其实日日夜夜喘不过来那口气。什么掌管六宫,什么晋升贵妃,臣妾压根不指望。”白初微舒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如果不是那一天下午,瑾嫔过来说臣妾有协理六宫之权,可以管一管那些流言,臣妾去做了,从此入了皇上和太后的眼,这辈子大概也就这么过去了。而且,启泰也是瑾嫔为臣妾带来的,如果不是她‘无意间’的进言,皇上未必会想到臣妾。” 卫景昭的手落在她消瘦的肩上,“这么多年,是朕对不起你。” 白初微轻轻一笑,“臣妾说这些话,不是想让皇上愧疚,而是想告诉皇上,瑾嫔对于臣妾,也是个特殊的存在,臣妾或许不会去刻意帮她什么,但臣妾也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瑾嫔的那一胎,臣妾会用心去保。” 卫景昭心满意足,那一瞬间只觉得如果后宫妃嫔都像白初微傅青栀这样多好,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的明争暗斗,两个人互相扶持,哪怕不得宠,也过得有滋有味。 毕竟如今已是平嘉十六年,算下来卫景昭已有三十四岁,若是再年轻十岁,他可能还会喜欢活泼纵意的小姑娘,到这这会子,又紧握着朝政,早已没有那个心思去折腾什么。 所以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按说白初微的性格与青栀也有些相似,但是刚遇上卫景昭那会儿,就显得太冷清了些。一开始卢盈真裴婉修被喜欢,又生下孩子,当真不是没有道理。 为着白初微傅青栀和柳亦容的对比,卫景昭也懒得再去积雨榭给自己找不痛快,临到离开京城,柳亦容都没能见上皇上一面。 外人看来也确实挺怪,本来差点生下皇嗣、即便小产也晋封的沁婕妤,似乎一下子就失宠了。 而一向淡淡的孟贵人竟然一飞冲天,不仅怀了孩子,皇上临行前还专门去看了她好几次,嘱咐着玲珑轩所有宫人,必须要保好这一胎,护好孟贵人,绝不能再出现以前野猫扑人那种事。 嘴碎的几个嫔妃聚在一起讨论时,裴婉修不怎么着调的一个人,这次竟然一语中的,“只须看看这两个人与瑾嫔之间的关系,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于是许多人后悔不已,恨自己怎么没早点想着与瑾嫔娘娘打好关系。人家现在住在万寿宫,并非等闲之人能够探视,实在已经晚了。 和之前北巡不大一样,卫景昭走得这一天果真是个良辰吉日,微风轻轻巧巧地扑在脸上,一点儿也不惹人心烦,碧蓝广阔的天空上几朵浮云晃晃悠悠。 唯有送行的人换了,从前以卢盈真为首,现在换做了白初微。 面对后宫一众妃嫔时,卫景昭的语气非常温和,“朕离开的这些时日,柔贵妃打理事务辛苦,爱妃们必要同心协力,协助柔贵妃,替朕安好这个后宫。” 青栀随着众人行下礼去,“臣妾谨遵圣谕。” 之后再也没有别的话说,卫景昭上马前行,青栀看到慕怀风也在队列中,同样是青年才俊的哥哥,却没有跟随。 悄悄叹了口气,青栀恭送柔贵妃与婉昭仪离去后,便同贺梦函一左一右牵着卫启安的小手,送他回闻香阁。 启安已经知道了“母妃”和“沁母妃”两种叫法的区别,他喜欢梦函,也喜欢青栀,一双小脚蹦蹦哒哒,撒下一连串的欢声笑语。 贺梦函的眼里全是慈母柔情,目光没有离开过孩子,“启安呀,过一阵子你就要同母妃住到一处去了,会不会想念沁母妃呢?” 她直接当着青栀问这样的问题,显得十分磊落,青栀也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启安怎么回答。 “想,想沁母妃。”启安现在会说的词语多了好些,但终究还只是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可能连贺梦函话语中的意思都没弄明白。 青栀紧了紧握着的那只手,“你沁母妃为了你付出很多,不管将来如何,你都要把沁母妃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孝敬,知道吗?” 启安抬头看了一会儿青栀,似乎在凝神思索,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拉了拉梦函的衣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福气 梦函弯下腰,刚想问问怎么了,启安“吧唧”一下,就亲在她的脸颊上。 这一亲,当真是暖人心扉,直把贺梦函的心都亲化了。青栀看到她兴奋而又动容的神色,心中没有一点儿自家孩子向着别人的不快,微笑着道:“这启安哪,是一辈子也离不了姐姐了。” 贺梦函的一双眼温柔无比,“别的我不怕,只怕我会太早地先离启安而去。” “呸呸呸,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必然都会长命百岁,好好地看着启安娶妻生子,到时候还要坐在一起,一壶茶一卷书,含饴弄孙呢。” 随着卫景昭的离开,叶氏也开始带着傅玉斓在宫中走动起来,因是皇上下令,没人敢阻拦,但后宫妃嫔有些不知内情的,不免要说这个瑾嫔也忒恃宠生娇了。 但太后和柔贵妃都不发话,这些人再不忿,也只能在背后叨咕几句。 这天也是凑巧,叶氏牵着傅玉斓刚入宫门,后面就传来行礼和问好的声音,“见过芷郡主。” 叶氏不知此人和青栀之间的龃龉,想着究竟是皇家的人,不管怎么说也要问问安才好,便拉着玉斓等在路边,福身道:“臣妇见过郡主,郡主金安,请郡主先行。” 卫芷吟每每去万寿宫,听那些小宫女说叶氏常常带着傅将军的女儿进来,就连太后也十分喜欢,心里早都有些不自在。先前都没碰上,今儿一见,发现傅玉斓身上果然亦有青栀的那种灵气,怪不得那么讨人喜欢。虽然因她年纪小还不怎么凸显,但自己在太后面前的地位因为这个小丫头又降了些,这样的事实无可否认。 心思轮转,但一点也不显在脸上,卫芷吟柔声道:“这就是瑾嫔嫂嫂的小侄女儿吧?当真是可爱又漂亮,像画像上观音大士座下的童子。说起来,傅夫人是去看瑾嫔嫂嫂吧?我也是去万寿宫的,傅夫人若是不介意,便一齐同行如何?” 叶氏听见郡主相邀,又说得这般客气,自然不会推拒,“如此甚好,臣妇虽然蒙得皇恩进宫,但不敢多言多看,有郡主在身边,自然心里也稳当一些。” 既然这人夸了玉斓,不管是真是假,叶氏也奉承两句,总没什么错。 有了这么个开头,一路上,叶氏与卫芷吟有来有往,相处得十分融洽。傅玉斓在一旁,紧紧地牵着阿奶的手,小小的眼睛看着卫芷吟,亦觉得她十分温柔。 进了万寿宫后,两人自然分道扬镳,叶氏去木荷轩,卫芷吟去延福殿。 青栀正无所事事地剪着绣样,看到母亲和侄女进来,高兴地随便踢踏了鞋子便去抱玉斓。 叶氏行过礼后忙道:“娘娘可小心些,有身孕呢,可别磕着碰着了,玉斓这小丫头正是闹腾的时候。” 玉斓见了青栀几面,孩子心性,早都熟稔起来,听闻这话就有些不高兴,撅起了粉色的樱桃小嘴儿,“玉斓才不是阿奶说得那样,玉斓知道小姑姑肚子里有了小宝宝,玉斓不会乱动。” 叶氏忍不住笑了起来,青栀更是喜欢极了,让梳月把先前卫景昭赐给自己的一对小金镯拿了一只过来,带在玉斓手上,“这是皇上赐给小姑姑肚子里这个宝宝的,原是一对儿,小姑姑给你一只,给肚子里宝宝一只,往后玉斓和宝宝相亲相爱好不好?” 玉斓还小,不懂大人的那些谦让和虚与委蛇,小姑姑赐了,自己又喜欢,当即就接了下来。但她并没有忘那些规矩,从青栀怀中退后几步,行了个标标准准的万福,“玉斓谢过瑾嫔娘娘。” 接着,她抬起梳了双环髻的小脑瓜,一双眼十分明亮,“等小姑姑的宝宝出来了,玉斓还能过来看看吗?” 青栀握着她的小手,笑眯眯的,“当然可以,小姑姑去求皇上,等宝宝长到一两个月那么大,就让玉斓也过来抱抱。” 玉斓“咯咯”地笑个不住,叶氏掩面笑道:“娘娘不知道,这小丫头知道这些时候可以入宫来陪着娘娘腹中的孩儿一同长大,当即就要找师傅去学怎么去做布老虎布娃娃,她说自己要做姐姐了,也是大人了,这些东西可要都给妹妹准备好。”顿了顿,叶氏又忙说,“童言无忌,娘娘自然是要再生个皇子才好。” “阿娘怎么也开始说男女的事儿了?阿娘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是公主还是皇子,女儿和皇上都会百般疼爱的。”青栀把桌上的糕点拿给玉斓吃。 叶氏叹了口气,“娘娘看为娘,是不是那等重男轻女的人?若是,也不会那么喜欢玉斓了。”叶氏垂下眼眸,道出心里话,“如果娘娘当初嫁的是个寻常人家,不论生了外孙还是外孙女,为娘都只有高兴的份儿,可娘娘现在是在宫中,娘娘有多辛苦,别人不知道,为娘知道,娘娘如履薄冰,别人不心疼,为娘心疼。多了个儿子,娘娘的地位也能更加稳固,不求给家里带去什么荣耀,但求娘娘依仗着两个皇子,可以活得轻松一些。” 青栀心里一动,母亲对子女,原本都是这样有着操不完的心。 “阿娘放宽心,女儿现在很好。而且女儿早已下定决心,要努力成为孩子们的依仗,而不是利用孩子来稳定自己。”青栀认真地道。 一向知道小女儿很有自己的主见,叶氏该说的说了,也就放下了这件事。接下来因着要说些家长里短的话,恐小孩子听去不好,青栀便让梳月把玉斓带去小厨房,看看月白豆糕是怎么做的。 玉斓很乖巧,高高兴兴地走了,何况梳月虽然稳重,但怡芳是个玩得开的人,玉斓跟着人家喊“姐姐”,得了不少小玩意儿好吃的。 青栀这边是这个情形,卫芷吟到了太后那里,等了一会儿才得到接见。 “你来得不巧,哀家先时在礼佛。”太后由春羽搀扶着,坐到了主位上。 “能见到太后,已是孙女的福气了。”卫芷吟浅笑着,手中拿了个桃儿,一点一点为太后剥皮,“孙女来的时候,路上碰见了傅夫人,她身边那个小姑娘,看着就水灵,真是讨人喜欢。” 太后慈蔼地道:“这次皇帝出巡,怀风也跟着出去了,不然哀家可要嘱咐你,别总往万寿宫来,你风华正茂,喜欢孩子,自己生上七八个,岂不是好?”见卫芷吟的脸红扑扑的,太后一笑,对春羽道,“去木荷轩,把傅夫人请来和哀家聊聊天,还有瑾嫔和玉斓小丫头,一并叫来。哀家今儿也没什么事,赐她们用了晚膳再回去。” 春羽知道太后很喜欢小姑娘,明艳公主已经长大,可能不多时就要出嫁了,如今忙着念书女红,来看太后的时间渐次少了;而敏恪在万寿宫养了一阵子后,裴婉修消停了许多,太后也就把敏恪送了回去。如今膝下空荡荡的,委实有些寂寞。 太后传召,青栀带着母亲和侄女很快就去了延福殿。 叶氏虽然也是个品级不低的命妇,但这些时候见到太后的次数比往年加起来多得多了,心里很清楚是沾了闺女的光,言谈之中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更加谨慎妥帖。 青栀之前听母亲说半路遇见了卫芷吟,虽然光听着描述没有什么问题,可也嘱咐了几句不要与她接触过多。这会子,青栀暗中观察着她,发现此人言谈举止,确实有些皇家郡主的范儿了。 至少,叶氏说的话,她都温柔地附和,在太后面前没有一丁点争长短的意思。 稍稍松了口气,想来是因为母亲和玉斓并不涉及卫芷吟什么利益,所以她也乐得卖这个人情。 今天这顿晚膳吃得特别舒心,连太后都多添了一碗饭,临到叶氏带着玉斓走时,还道:“哀家在这后宫里,也就那么几个老姐妹,平日里都呆在一处,看也要看腻味了,皇上近期不在,哀家又很疼瑾嫔这孩子,你多多入宫来,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这是天大的荣耀,叶氏忙带着玉斓深深万福,“有太后这句话,臣妇只能说瑾嫔娘娘当真是运气好,得了您的心疼。太后福泽绵延,稍分点给瑾嫔娘娘,都够她受用一辈子呢。” 玉斓伶俐地开了口,“太后娘娘有福,瑾嫔姑姑也有福,玉斓喜欢太后娘娘,也喜欢瑾嫔姑姑,不知道玉斓会不会有福气。” 童言无忌,虽然说得有点乱,但太后正是喜欢这份不带一点儿心机的天真,又招招手把玉斓喊到身边,亲手抱了抱,笑言“玉斓是最最有福气的孩子”,才让她们祖孙离去。 青栀自然也随着母亲一起告退了。 卫芷吟是皇亲,不必走得那么早,伺候太后擦了擦脸,才出了延福殿。 玉斓玩闹了一天,小姑娘觉多,刚出万寿宫的大门,就嚷着要阿奶抱,没过一会儿,就呼呼大睡。 叶氏虽然有那个力气抱一个小小孩童,但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兔子 卫芷吟一味赶路,很快就赶上了叶氏,遥遥地见到了这一幕。 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明白傅青栀为什么那么好的运气,先是得了太后的青眼,家里人又是拿得出手的,连小侄女都能在太后面前分一杯羹。而自己的夫君慕怀风,更是都过了那么些年,也没有把她忘却。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卫芷吟也没有上前和叶氏打招呼,就这么远远地跟着,直勾勾地盯着软软的小玉斓睡得迷迷瞪瞪。因为这条路她走得惯了,也没要宫女或太监相送,那眼里的恨,在遮掩了一整天之后,慢慢地溢了出来。 自然,皇宫里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只要有心,终究会有人发现卫芷吟私下的模样。 青栀这一向过得顺风顺水,卫景昭走的这一个月,也确实兑现了承诺,每天一封私信,日落时分准时送到万寿宫木荷轩。 信里一般都是寥寥数言,但笔力深厚。卫景昭从来不说自己多么想念青栀,只把沿途所见的特别之处择一样描述给她,这一个月来,青栀仿佛也跟着御驾一起,看遍了大江南北那些重镇。 想来卫景昭一路行去舟车劳顿,颇为繁忙,只有睡前抽空写上那么一两句,但足以让青栀心满意足。 青栀时间多,给卫景昭的回信也就复杂多了,她会写写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多吃了几口什么菜,万寿宫里安稳不安稳,也会讲玉斓出落得越发漂亮,多谢景昭为她安排的这一切。 这样的家长里短,送到卫景昭手里,他光是拿着信,就觉得好像在青栀身边一般,心里热热乎乎的。 小两口这样的光景,太后多少也知道,有时不免和春羽酸酸地开玩笑,“从来听旁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之前还不觉得皇儿是这样的人,谁知道这个傅青栀呀,把皇儿的心彻底拉过去了,你瞧瞧,出门这么久,他有没有给哀家写过一封信?有点时间净讨好他那小媳妇去了。” 春羽笑言,“瑾嫔娘娘的信,太后您先前不是没有截下来查过,那里面可是把您胃口好不好,哪道菜多动了几下筷子都写进去了,您说皇上放心不放心您?” 太后本也是故意那么说的,听了这话,展颜道:“好在瑾嫔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提点着皇帝记挂哀家。所以之后的信哀家也没让人截了,这小两口的事,哀家是彻底安心放手了。” 春羽一边给太后铺被褥,一边道:“照奴婢说,您早就该这样,放着这荣华富贵不去好好享受,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听春羽的,往后,哀家就不这么担心了。” 最近万寿宫里热闹,叶氏带着玉斓常过来陪太后说说话,她们年纪相差不大,叶氏的许多话虽然平实无华,却能说进太后的心坎里。而玉斓活泼是活泼,家教也很好,不必担心小姑娘会在延福殿闹翻了天。太后每天都乐呵呵的,自己也感觉得到身子骨利索了很多。 因此对于青栀,太后是真正开始打心眼里喜欢了。 这样的形势对青栀无疑是极其有利的,但是每每现在卫芷吟眼里,她那份妒火便会烧得再旺几分。 这天卫芷吟又进宫来讨好太后,途中经过钟灵湖旁的御花园,那么巧正听见两个小宫女在关了窗的亭子里嚼闲话。 小宫女听音色年纪挺轻,所以还不清楚这宫里到处隔墙有耳,说到激动之处声音还往上提一提。卫芷吟本想直接走过,谁知其中一个宫女道:“别看现在芷郡主还总是进宫在太后膝下承欢,就我那万寿宫里的小姐妹说,凭瑾嫔娘娘现在太后跟前得到的喜爱,诞下这一胎后,太后的眼里估计也容不下别人了。” 涉及自己,还是些不中听的话,卫芷吟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驻足不前。 “芷郡主好歹是太后的孙女儿,再怎么着也比外人亲哪。” 先前那宫女又道:“芷郡主好是好,搁不住瑾嫔又得皇上喜欢,又会生孩子,太后不就是喜欢孩子吗?”说到这里,小宫女话锋一转,“偷偷和你说个事,千万别和别人讲——瑾嫔娘娘长得美,又待人和善,这宫里好些个侍卫都偷偷爱慕于娘娘,但这是杀头的大罪,谁也不敢说。” 另外那个小宫女嗤之以鼻,“谁也不敢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之前一个来宫里做侍卫的世家子弟,也喜欢瑾嫔娘娘。哎,等瑾嫔娘娘瓜熟蒂落,就要封妃了,到时候打扮起来,这后宫里就没有比她更耀眼的人,那些男人们估计就更爱慕娘娘了。” 卫芷吟把每个字都尽数听在了耳中,在外面气得发抖,不知自己该去该留。 好在她还残存了一丝理智,知道此刻万万不能进去打人,否则凭她的身份,立刻就坐实了“做侍卫的世家子弟也喜欢瑾嫔娘娘”。 而这两个宫女说到这里,显然有些意犹未尽,另外那个小宫女补了一句,“进宫做婢女前,我娘和我说这后宫阴气重,娘娘们的孩子很容易小产或者夭折,所以啊,还不知道瑾嫔娘娘这胎能不能瓜熟蒂落。” 闻言,第一个宫女嗤之以鼻,“你就是傻,你娘这么和你说你也信?告诉你吧,这宫里不是阴气重,是各个小主主子间斗着呢。瑾嫔娘娘现在住在万寿宫,便是有人想害她,也插不进去那只手。只要瑾嫔娘娘心绪稳定,情绪上不受什么波动,这一胎必然平安生产。”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小宫女好奇地问。 “我有个表姐,我入宫前她正怀着身子,结果看到自己的夫君和旁人偷情,自己的孩子还被那贱人陷害,一时受不住打击,气得疯了,闹腾了没多久就流产了。”宫女感慨,“没了孩子,她又一蹶不振,不描眉不梳妆,结果到最后,夫家也嫌弃她不站她那边,自个儿的夫君最终也没有留住,纳了一个又一个妾,现在不过是一口气吊着还没死罢了。” 自此,亭中两人的话题便从“瑾嫔”转到了“表姐”。卫芷吟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轻轻抬步走了。 小宫女的话,话糙理不糙,如果傅青栀遭到痛击,保不住孩子,又颓废下去,皇上太后都不喜她了,而自己那么光鲜亮丽,怀风多半也会把心思渐渐移过来。 出了口气又拉回怀风,简直是一石二鸟。 可是怎么样才能给她致命一击呢? 边琢磨着,卫芷吟边进了万寿宫,到了太后面前时,她又是那个温婉孝顺的小孙女儿了。 时间过得很快,四月底的时候,卫景昭传回来的书信上,说自己已经开始返程了,大约还有七八天就能见到青栀。 信在路上要走两天,所以算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天,卫景昭就会站在木荷轩里对自己笑。 青栀满心欢喜,在母亲来时分享了这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有些不舍,卫景昭回来后,叶氏就没有理由常常进宫陪伴自己了,母女俩情深,之前又是一年才能见一回,现下当然是天天呆在一处也不会觉得厌烦的。 但叶氏也知自己总留在宫里的不妥当,这些时候本就引得六宫侧目,恐怕到时候女儿出了万寿宫,要面对将是更多的明争暗斗。就好比这次进宫,如果不是遇上卫芷吟一起同行,恐怕就要遭到那个婉昭仪娘娘的冷嘲热讽了。 “皇上回来,娘娘自然有皇上的陪伴。阿娘在宫外,也会祝祷娘娘生产顺利。” 玉斓在一旁静静听着,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布兔子,“本来,本来玉斓想再做一个更好看更可爱的,可是阿奶说往后玉斓入宫,多半就要等到天气变冷,下大雪的时候了。玉斓只好把这个做得最好的先拿给小姑姑……” 要知道玉斓现在才四岁不到,做出来的东西,却已经让青栀惊叹万分,“玉斓,你真的自己用针线,缝成这样的兔子?!” 玉斓以为青栀要责怪她,撇了撇嘴,一副想哭的模样,“做,做得不好,耳朵也歪了,到处都是线头……” 青栀把她抱了个满怀,“哪里有孩子在这个岁数上就能拿针线?玉斓,你比姑姑聪明多了。”她带着满眼的惊喜,“玉斓这般聪颖,犹胜男儿,哥哥嫂嫂还有阿娘都不必为了傅家没有男子传宗接代而忧心了,单这玉斓,若是好好教导,我断言,足以撑起傅家门楣。” 叶氏道:“小姑娘家的,阿娘哪里会让她活得那么累。阿娘如今也想开了,如果没有孙子,玉斓嫁得好也就是了,什么光宗耀祖,什么传宗接代,千百年以来,又有几个大家族能传承下来?到头来还不是史书寥寥几笔也就没了。”叶氏笑得合不拢嘴,“何况玉斓还小呢,不过做个东西,就让娘娘激动成这个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拉钩 青栀的心软软的,她从来就觉得,生在傅家,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阿娘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了,这个世道,哪怕傅家招婿上门,玉斓在外面光耀门楣,也要承受不少非议。所以总而言之,还是她过得顺心最要紧。” 玉斓还不懂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但姑姑因为这个丑丑的兔子夸自己聪明,她听得很明白,有些开心又有些得意地道:“玉斓还会背诗,还会写好多字。等玉斓再大些,一定给弟弟妹妹做个漂漂亮亮的小兔子。” 青栀把那布兔子妥帖地收了起来,“姑姑可记住了,咱们拉钩。” 大小两只手凑到了一起,小拇指相互勾着,青栀满心满眼,都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豆蔻年华,对什么都报以希望,哪怕身遇寒冬,都能把活泼的春色融进骨子里。 就连早上来诊脉的穆元良都说:“娘娘最近心情舒坦,胎儿越发稳定,微臣猜测,多半是娘娘平常和小姐玩闹,无形中也活动了筋骨。照娘娘现在的身体状况,微臣敢断言,娘娘这次生小皇子时,时间不会太长,也不会十分折磨。” 这一次叶氏来,青栀也明白,约莫直到生产前,就是最后一次了。 太后也知晓其间的道理,为了让她们母女有更多叙话的时间,这一天身边就只让卫芷吟服侍,就没有召叶氏和玉斓过去用晚膳。 到了告别时,叶氏和青栀都不怎么伤心难过,倒是玉斓小小的人儿,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紧紧地拉着青栀的手,奶声奶气地道:“瑾嫔姑姑,下次玉斓再来,姑姑可不要忘记玉斓了。” 青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姑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玉斓呀,回去代姑姑给你爹娘问好,告诉他们姑姑在这里很好,不要担心。” 玉斓使劲点了点头,跟着叶氏越走越远,时不时还不忘回过头去,对青栀摆摆手。 青栀是“嫔”,没有送出去的规矩,只得站在门槛旁,日落西山,把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山水写意画,蕴着岁月静好的暖意。青栀认真地看着她们越行越远。 叶氏是命妇,往来一向十分守规矩,走的是万寿宫的东侧门。夕阳挂在天边,织就出仙女的锦衣,色彩斑斓,钟灵湖水波潋滟,飞燕缱绻,景色难描难画。叶氏边给玉斓指点这样的美景,边牵着她往前走。 马上要走过钟灵湖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宫中女子很讲究仪态,少有这么重的脚步,叶氏好奇回头,又拉了拉玉斓,想往一旁让一让。 那宫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打湿了头发,一缕缕地粘在双颊和额头,着急都写在脸上,见到叶氏后仿佛松了口气,“夫人,夫人,可赶上您了。” 叶氏看她面生,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是主子,主子出事了。”那宫女扶着胸,边喘便道,“夫人前脚刚走,主子就吃了安胎药,谁知才入口没多久,主子就说腹痛,抱着肚子滑到了地上,梳月姐和怡芳都惊呆了,刚想把主子扶到床上,鲜血,鲜血就流了出来!现在木荷轩里传太医的传太医,服侍主子的手忙脚乱,主子喊了皇上,又喊‘阿娘‘,梳月姐说快些把傅夫人请回去,夫人有经验,又是主子的母亲,主子看到夫人,也能多撑一会儿。” 叶氏还没等听完,就急的不行,这见血可是孕中大忌,二话不说牵着玉斓就往回走。那宫女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夫人,来不及了,您一个人脚程快,先小跑过去吧,奴婢抱着小姐慢慢地过去。何况这会儿里面混乱又血腥,小姐看到也不好。” 她说的有理,叶氏一心急,也差点忘了小孩子不该看那种场面,于是抚了抚玉斓的头,肃然嘱咐道:“你跟着这个姐姐待会儿去姑姑那里,别害怕,在外屋待一会儿,阿奶晚点再带你回家。” 玉斓懂事地点点头,“阿奶去吧。玉斓一定听话。” 叶氏记挂着女儿,又看孙女有了着落,再也不多说什么,提着裙子便往万寿宫里赶。 门前守着的太监侍卫都知道叶氏的身份,也晓得这位夫人在太后面前那都是吃得开的,叶氏说要去见瑾嫔娘娘,他们想也没想,就放叶氏进去了。 一路奔跑,叶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木荷轩门前。 然而有些奇怪的是,里面很是安静。 门前守着的小太监看到叶氏去而复返,堆着笑脸道:“夫人怎么又回来了?小姐呢?主子这会儿都该用晚膳了,不如夫人一起陪着用完晚膳再回去?” “晚膳?”叶氏怔了怔。 “对呀,夫人等一下,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就往里走。 叶氏咬了咬唇,她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这预感究竟指向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青栀很快出来了,她也觉出有些异样,满脸的严肃,“阿娘怎么忽然回来了?可是半途遇见了什么事?” 叶氏见她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几句话匆匆地把刚才那小宫女传的话转述了出来。 青栀定了定神,也不顾自己的身孕,忽然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叶氏大惊,脚下也跟着跑,“娘娘,这是怎么了?” “玉斓!玉斓!”青栀急到说不出完整的话,脚下不停,“所有人都速速去钟灵湖,第一个找到小姐,有赏!重重有赏!” 终究是之前被傅崇年保护得太好了,傅府没有有孩子的小妾,平常也翻不出什么花,虽然在傅崇年去世后,叶氏掌管了整个傅家,但当真要说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叶氏很少经历。 从来没想过玉斓可能会出事,叶氏一惊之下,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她强迫自己不能乱,跟着小女儿就往钟灵湖旁边赶。 这件事动静闹得很大,太后很快就知道了,打发了宝络去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惨白 青栀满心的火急火燎,几乎什么也不顾了,只祈祷着希望玉斓没事,然而一行人赶到钟灵湖左近的时候,发现有侍卫也在往那边小跑。他们见到青栀,忙停步行礼。 “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领头的侍卫道:“回娘娘话,臣等正在巡查,忽然有宫女说钟灵湖有人落水了,眼下生死未卜,臣等过去急救。” 青栀的腿一软,催促道:“快去,快去!不必给本宫让路!” 侍卫们都知道人命关天,早分了人去喊太医,而他们当职时都学过一些急救方法,以保证后宫妃嫔的安全,当下也不推脱,赶忙地过去了。 青栀知道现在母亲的心中一定在自责,抬手将叶氏扶住,“阿娘也不想这样,是女儿的不是,如果不是女儿想让阿娘和玉斓进宫来陪伴,就不会出这种事。不过还没看到玉斓,阿娘和女儿都不能放弃。” 叶氏双目无神,只晓得女儿的手是最坚定有力的存在,跟着她的方向跑,准没错。 钟灵湖旁已经聚集了一些宫女太监,见到青栀都齐齐行礼,而傅玉斓和梁初岚并排躺着,有侍卫正在挤压她们腹腔中的水。 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青栀脚下一软,颓然就往地上坐,梳月咬着牙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死死扶住。 玉斓本来红润的脸颊现下惨白,因着被钟灵湖的湖水浸透了,衣裳紧贴在身上,显得越发弱小。她伸出的右胳膊上还带了一直明晃晃的小金镯,正是青栀先前赐给她的,眼下借着月光散发着黄灿灿的光芒,十分刺人眼目。 有乌鸦凄厉地叫了声,扑棱棱地飞回巢穴。随着这一声,夕阳用尽了它最后的光与热,天彻底黑下来了。 叶氏已经跪倒在地,守着玉斓“簌簌”地掉眼泪,青栀一阵眩晕之后,咬牙仔细看去,发现玉斓全身上下似乎没什么伤,而梁初岚的额头不知撞到了哪里,有鲜血在往外冒。 “梳月,有没有干净的手帕,快点给梁才人捂住。”青栀沉着地吩咐,不管当时的情形是什么样,把梁初岚这个大人救下来,一定有用。 宝络这时候方赶到,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吓了一跳,狠了狠心,直接做主道:“找软凳来,先把傅小姐和梁才人都抬去万寿宫,太后宠爱傅小姐,一定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钟灵湖到了晚上风大,傅小姐身上都湿了,怎么能就这样躺在地上!” 青栀感激地看了宝络一眼,她本来想让人先抬去念云那里,但玲珑轩当然不比万寿宫东西齐全。 叶氏把自己的外衫脱下,盖在气息微弱的玉斓身上,面色坚毅,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等软凳,抱起玉斓就往万寿宫走。宝络看到后,也知人命关天不能再等,便不再执着于喊软凳,让宫女太监搭把手,抬着梁才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万寿宫走。 青栀眼睛没离开玉斓,跟着母亲快步走着,心里却蓦地浮现出了当初看杜荷然推大皇子下水的那一幕。 她暗暗祈祷,求老天爷开眼,自己救了大皇子,大皇子没死,把这份福报投在玉斓身上,玉斓也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不然自己承受不起失去玉斓的痛苦,更没有任何脸面去见哥哥嫂嫂。 宝络用跑的,比所有人都快,把事情快速地传回万寿宫。太后也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出这样的事,忙直接让人把玉斓和梁初岚都接到万寿宫的偏殿。当值的余太医也很快到了,顾不得擦汗,急匆匆地去给傅小姐诊脉。 青栀按着礼数给太后福了福身,便屏息凝神,等待着宣判。她留着的水葱似的指甲已经深陷肉中,但自己浑然不觉。 余杏林抿着嘴,面容肃然,反复诊了玉斓的脉,又去诊梁初岚的脉,接着又刷刷刷地写了两张方子,递给旁边的小太监,“速速把这两剂药煎成两份,给傅小姐和梁小主服下。” 小太监领命而去,太后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余杏林面露紧张,小心翼翼地躬身,“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回傅小姐,但梁小主只要能喝下药,就无碍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于青栀来说不啻于响雷直接打在脑门顶的惊动,直把人瞬间打入地狱。她浑身发麻,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觉出了母亲的不安,大动了动。 叶氏已经哭不出来,只晓得坐在床边握住玉斓冰凉的小手。青栀知道眼下只有自己尚存着一丝理智,唯有忍住不适,接着问道:“玉斓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把握?若是把其他太医叫来一同会诊,会不会拿出个救人的法子?” 余杏林一个一个问题回答,“傅小姐是幼童,年纪太小,身子都还不曾长健全,自然不如成年人康健,她与梁小主都吸了不少水,那水看着干净,到底是湖水,深入肺部后容易引发发烧。梁小主的头部有伤,但梁小主比傅小姐大太多了,平常身体也没什么虚弱不足之处,因此微臣有把握救回梁小主,却无把握救回傅小姐。若是把其他太医一同叫来,微臣相信他们开出的方子和微臣开出的是一样的,瑾嫔娘娘若是担忧,也可宣召其他人一同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他觑了青栀一眼,小声道,“娘娘的手是不是伤了?微臣见着有血色。” 青栀都没反应过来,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由于用力太甚,手心的皮肉都破了,正往外冒着血珠儿。 太后沉着脸让太医给她包扎。她不是气青栀,而是在万寿宫附近发生了这样的事,还牵连到外戚,她恨不得立刻找出原由,维持皇家的脸面,“去宣所有太医,今儿就算万寿宫彻夜灯火通明,也务必要救回傅小姐!” 太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人再敢置喙,当即就有传话的小太监急匆匆地往外走。 “另外,给哀家去细细地查,傅小姐究竟为什么落水,梁才人又是怎么回事!” 青栀见到太后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当下默然,包好伤口后只站在玉斓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错过了一点她要苏醒的迹象。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不知道此次此刻,究竟是黎明前的沉寂,还是暴风雨的前夕。 太后气了一会儿,想起来青栀还怀着身孕,刚要让人赐座,床边忽然混乱起来。 “小姐!”“主子!” 是梳月和小顺子的惊呼。 青栀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太后捂着心口差点也要晕过去,好在梳月他们将瑾嫔稳稳地扶住了,不然真出了什么事,等皇儿回来,自己该怎么和他交代啊! “瑾嫔怎么了?余太医,你快看看!”太后急促地命令。 青栀刚才是觉得眼前一黑,腿上有些软,便没有站住,被小顺子挣着扶到了软塌上,青栀舒了口气,好了许多。 “太后不必担心,臣妾只是忽然有些难受。”知道太后在担心着什么,在被诊脉时,青栀不忘让她安心。 “你这孩子,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早说,纵然是铁打的人,来回跑这一趟,又要忧心玉斓,也撑不住,何况你还怀着孩子。”今天晚上的事情太乱,说到这里,太后难免要发一通脾气,对着春羽横眉冷对,“哀家是气得忘了,你们呢?也不知道提点哀家!” 按照平常,青栀定要说两句好话打消太后的怒气,但这会儿腹中忽然一凉,青栀有些难受地蜷了蜷,实在没工夫再去搭理太后那边的事了。 “瑾嫔娘娘用心太重,情绪积郁在胸口不消散,加上来回奔跑,胎儿有些异动。”余杏林知道这胎要紧,不敢再有迟疑,“微臣现在要开出一剂安胎药给娘娘服下,但娘娘的药一向是穆太医亲力亲为,所以微臣以为必须要叫穆太医入宫,微臣得与他讨论药材的剂量,也需要他盯着将药煎好了送来。” 他的话语里有些无奈,也有些逃避责任的意思。可后宫之事波谲云诡,卫景昭临行前确实嘱咐了所有的好药材都先可着木荷轩,但没说余院使可以插手瑾嫔的身孕。 太后明白其中关窍,一是为了保证青栀不出事,二是她也知道许多人虎视眈眈盯着青栀的肚子,不敢有丝毫疏忽,当机立断地道:“着人催促穆元良速速入宫。” 有这样的命令下去,穆元良本来住的里皇城很远,却是第一个到达万寿宫的人。 先给青栀诊脉,他得出了和余杏林一样的答案,对于余杏林提前开出的药方,穆元良按照青栀往常的身体情况修了几笔,把川贝母和姜活减了半钱。和余杏林讨论了两句确定无误后,就准备去抓药煎熬。 青栀忽然虚弱地说了句,“穆太医,去看看,看看玉斓。” 穆元良二话不说,又去把玉斓的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明暗 太后不免皱了皱眉,低声叨咕了句,“这岂不是不分主次?” 眼下的情形,青栀腹中的孩子明显要比什么事都重要,瑾嫔看着像是个明白人,怎么还让穆元良诊起玉斓的脉了? 而余杏林被华进推荐为院使,果然也有其独到之处,穆元良诊脉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但他说得相对委婉一些,“傅小姐寒气入肺腑,恐会出现感染的症状,微臣以为现在下什么断言都还为时尚早,需要先将药喂进去,再看看之后什么情形。” 青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穆元良想了想,却又对太后躬身拱手,“太后娘娘在此坐镇,微臣十分放心,瑾嫔娘娘心绪不稳,且胎动异常,暂时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凡事请太后您先顺着娘娘,等稳固了,自然可以再说别的事。” 太后听懂了,青栀也听懂了,穆元良这是在帮青栀求一份安稳。 “哀家知道了,哀家只是担心瑾嫔,并不是不愿救回傅小姐。”太后也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皱眉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哀家因相信余太医的话,所以和穆太医想得一样,先把药喂进去,再看后事。穆太医管着瑾嫔的胎,自然该以瑾嫔为重。快去煎药罢。” 穆元良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汇聚在万寿宫的太医渐渐多了起来,但看过的结果无一例外,和余杏林的说辞差别不大。 叶氏的心里除了有孙女,自然还有女儿,她见一时半会玉斓也不能苏醒,便对青栀道:“臣妇做错的事,臣妇担着,娘娘现在的首要任务便是好好休息,如果再因此而丢了腹中孩儿,臣妇只有以死谢罪。” 这话说得太大了,彼时青栀已经服了带有安神效用的安胎药,疲累一下就浮现出来,只得勉力道:“那么别把我移走,我就在这软塌上眠一眠,玉斓一有动静,梳月就喊我起来。” 太后松了口气。青栀总算被劝得去睡觉了。 “太后与阿娘都是知天命的人了,如此守着玉斓也不是道理,请春羽姑姑伺候着太后先去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再说。至于阿娘,天已经这样晚了,我着人去让哥哥把您接回去眠一觉。玉斓这里还有女儿,不怕的。”青栀又道。 太后却直接说:“傅夫人和傅小姐在哀家的万寿宫左近发生了这种事,若是不给傅家一个交代,哀家无颜再坐这个太后之位。今晚傅夫人不必回去了,就睡在万寿宫的配殿,哀家已经让人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去休息。” 叶氏强撑着谢了恩,“其实不必这般麻烦太后,臣妇守在玉斓和瑾嫔娘娘身边也就是了。” “阿娘,你去休息,你若不休息,女儿也绝不休息。”青栀笃定地道,“太后娘娘既然赐了留宫一宿的恩赏,明儿一早起来,阿娘就可以见到玉斓,何必争这一时?如果到时候玉斓醒了,阿娘却倒了,咱们一家子可就得在这延福殿里住下去了。” 叶氏踌躇不已,但看到太后也面露疲色却一直陪着,女儿也睁大了眼睛不肯休息,最终只得妥协。 各人去到各人的住处,玉斓那里渐渐就安静了下来。青栀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盼望老天垂怜。不知是不是安胎药的缘故,不多时就睡着了。 而太后到了烛火微渺的寝宫,最先问春羽的却是,“你还记不记得,今天下午,芷吟是为什么忽然就告退了?” 春羽的心中似乎早有准备,当下利落地回答,“记得,是因为有小太监来禀报,说木荷轩的傅夫人带着傅家小姐已经离开木荷轩了。” “哀家喜欢和叶氏说说话,让人看着,也是因为皇上要回来了,叶氏入宫就少了,哀家想最后请她过来坐坐。那时候天色已晚,哀家便没有让人再将她截住。”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苍老的面容在烛光之下明暗不定,“这件事和芷吟没有任何关系,可为什么芷吟一听,就也告退了?” 春羽低眉,“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倒是梁才人那边有了消息,贴身的宫女太监说了梁才人为什么会去钟灵湖。” 太后听过前因后果后,叹了口气,“也是两个不中用的奴才,说的话顶不上什么用,让他们不必过来伺候了,延福殿还不缺这点人手。对了,上次你还和哀家禀报,说芷吟在宫道上也不去和傅夫人打招呼,只在后面默默地跟着。难道这一次,她也是为了跟着傅夫人?” 春羽叹了口气,隐隐觉得今天这事儿一定会闹大,“太后若是真存了什么疑心,等天亮了召郡主进来问问,总比在这儿乱猜得好。” 太后深知这么想下去也没什么结果,虽然一夜不得安眠,但好歹也睡了一觉。 叶氏那边,全然是翻来覆去,只临到天空翻出鱼肚白时,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件事发生得蹊跷,自然是以快马加鞭的速度传到了御驾那边。 第二天一早,白初微带着红昙就急急地赶了过来,“臣妾昨天处理完内务府报上来的账单,就已经是戌时了,听宫人来禀报说梁才人和傅小姐双双落水,想着钟灵湖的水并不深,应当没什么问题,谁知今天一早醒来,才晓得太医在这里呆了一夜,知道事关重大,忙过来了。臣妾没有为太后排忧解难,是臣妾的不是,请太后降罪。” 太后深知这件事和白初微实在没什么关系,而且事情一发,就全都转到了万寿宫这边来处理,白初微反应越慢,越说明她并未在万寿宫中安插什么眼线。 “罢了,事发突然,你只需把真相查出来,就算为哀家排忧解难了。去看看瑾嫔那边怎么样了,哀家梳洗完后也会去。”太后沉重地道。 白初微赶紧行了一礼,又往青栀这边来。 室内的气氛很紧张,见到白初微进去,太医们也只是低头弯腰表示礼数,不敢喊出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忐忑 青栀的眼神有些发愣,一身衣裳穿的也不如往日那般妥帖,坐在椅子上,紧盯着床榻上那一具小小的身体。 “妹妹这是怎么了?”白初微心中做出了最坏的打算,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青栀根本不转过头去,眼睛也不曾离开过玉斓,“恕臣妾不能给娘娘请安了,臣妾怕动一动,就错过玉斓苏醒过来的瞬间。” 白初微在她这里问不出什么,只好转而去问余杏林,“余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傅小姐只是落水,钟灵湖的水也不深,难道就这样昏迷一晚上还没醒过来?” 余杏林小声地道:“钟灵湖水虽然不深,但对于幼童来说还是能够危及生命,傅小姐在水里呆的时间太长,寒水入肺,如今又发起了高烧,如果今天能醒来,一切就都有希望,如果……” “没有别的可能,玉斓会醒过来的。”青栀虽然没有看一眼余杏林,但显然这些话她都听到了心里,说到最后一句,她立刻出言打断。 白初微知道青栀有多么爱护自己的家人,也敏锐地抓到了关于玉斓落水的另一个问题,“照你所说,傅小姐是幼童,所以会陷入这样的危险境地,梁才人可是大人了,怎么也和傅小姐一样还没醒来?” 余杏林道:“回娘娘的话,梁才人已无任何生命危险,小主如今迟迟不起,是因为小主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虽然臣等诊出没有大碍,但苏醒过来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微臣猜测,应该没有多久。” 白初微点了点头,好在不是没有一丝线索。 不一会儿,太后和叶氏相继过来了,听到现在是这么个情形,都有些无言。 叶氏心里的痛苦和愧疚是最大的,可在皇宫里,她明白自己代表的是傅家人,代表的是青栀的面子,因此除了一开始慌乱了那么一阵子,后来再遇见什么事,叶氏都平静到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玉斓这孩子既然还没有醒来,哀家的意思是,总要想法子弄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玉斓落水,就该承担相应的代价。”经历了一晚上,太后的威严似乎回来了,“傅夫人,虽然让你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是徒增痛苦,但眼下只能从你得到的消息开始抽丝剥茧,哀家和柔贵妃都在这里,玉斓总是要休养,现在不如虽哀家同去正殿,此事皇家一定会给傅家一个交代。” 叶氏起身,颤抖着行礼的手显出了心情的波动,谁都知道,哪怕真查出来什么,哪怕直接把元凶就地正法,也不能一下子换回来昨天那个健健康康蹦蹦跳跳的玉斓了。 青栀权衡一下,满怀企盼地看了玉斓一眼,便起身扶着叶氏往正殿走。都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跳出来指摘这些礼节。 正殿里,泼天的富贵与极致的朴素并存,春羽有心,一早就点了太后礼佛时常用的檀香,让青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清晰了许多。 “昨天臣妇带着玉斓刚走到钟灵湖旁,忽然就有一个宫女赶过来,说是瑾嫔娘娘忽然小腹剧痛还见了红,让臣妇立刻回去,守在瑾嫔娘娘身边,那宫女还说因为来不及了,便由她带着玉斓去木荷轩,让臣妇自己先赶过去,免得耽误了事。臣妇关心则乱,又相信万寿宫……的宫人办事妥帖,所以就丢下玉斓一路往木荷轩赶。谁知到了后,才知道瑾嫔娘娘安然无恙。”叶氏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心痛,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哽咽着道,“臣妇随着瑾嫔娘娘再回到钟灵湖旁,玉斓已经落水了。” 白初微忙让人呈上绢帕,安慰道:“夫人先别心急,本宫相信玉斓会好起来的。” 太后又是一阵气闷和惋惜。惋惜自然是冲着叶氏的不小心和玉斓的命苦去的,气闷则是因为叶氏那句信任万寿宫的话。 人家对这后宫是诚心相待,也没想到会有人假传话迫害,结果呢? “当时先发现有人落水的那个小太监,传过来没有没有?”太后转而去问春羽。 “就在门外等着呢,都知道兹事体大,随时等待着您的传召。” 小太监畏畏缩缩,是个生面孔,叶氏在宫里呆得时间不长,青栀倒是知道,此人在万寿宫里打杂,至于名字,就实在想不起来了。 “奴才六贵给太后娘娘请安,叩见各位主子。” 太后也不绕来绕去,直截了当地说:“把你昨天经历的都说出来,不可有一点遗漏。” 六贵的心里显然也把那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遍,张口就来,“奴才昨天按照往日的规矩从万寿宫侧门去浣衣局送换洗的衣裳,刚走到钟灵湖旁,就听见有哗啦啦的水声,奴才心中奇怪,赶了几步想去看看热闹,正巧碰见有一道女人的身影从湖边跑走,那水里也再没什么动静了。” “那时天已见黑,奴才到湖边伸着脖子努力往里看,却看见有红色的血蔓延开来,似乎还有两个人在里边儿沉浮,奴才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就喊‘有人落水了’,也是巧,落水的地方离宫道也不远,有一队宫女打那路过,有几个力气大的宫女和奴才一起,努力把人救了上来,有人便去喊侍卫,有人便去喊太医。奴才也是把人拉上来后照了面儿才知道,落水的竟然是瑾嫔娘娘的小侄女儿和宫中的梁小主。那会儿小主和傅小姐都昏迷不醒,小主的头上更是不断再流血。奴才在原地犯一会儿呆,侍卫们和瑾嫔娘娘也就到了。” 太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白初微知道接下来就该自己审理了,跟着问:“既然你已看到那女人的身影,你可能想到究竟是哪个宫女?” 小太监极有把握地说:“奴才虽然没有看清楚脸,但从衣着打扮上看,此人绝不是宫女,但当时天色已经发暗,奴才又隔得远,实在不能确认究竟是哪位主子小主。” 白初微身上也担着关于青栀的责任,很希望能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她凝神静思了一会儿,才道:“这就有些奇怪了,假传消息的那个人是个宫女,明明最后守在傅小姐身边的也是她,怎么忽然就换了个人呆在岸边?”她转过头去,对太后行下一礼,“臣妾以为,此事可以从那个宫女查起,傅夫人见过那宫女的面,只要一个一个去辨认,指不定能搜出此人。” 青栀却沉稳地发话,指出这个方法的问题所在,“臣妾的母亲年岁并不轻了,柔贵妃娘娘的方法虽然好,但单这万寿宫里就几百宫女,一个一个看过去,臣妾怕母亲不仅认不出来,反而在记忆上产生了什么偏差,以后就更不好找了。” 叶氏知道青栀当然想查出真凶,但一来怕有什么错误,二来怕自己精力不够,只得站出来说:“只要有一线为玉斓找出凶手的希望,臣妇便愿意试试。娘娘心中的担忧也不无道理,臣妇想先按着印象,画一幅那宫女的画像,虽然不能完全一样,但至少臣妇看到画像,往后都不会轻易忘记这张面孔。” 太后没有任何异议,立刻就宣了宫中的画师过来。回忆与画作接近吻合的过程很艰难,也需要不少时间,于是延福殿里除了叶氏的声音,一时十分安静。 就在此时,宝络忽然进来在太后耳边耳语了几句,太后问道:“她可是按吩咐,穿的昨天的衣裳?” 宝络却摇了摇头,小声地解释,“郡主说昨儿回去将军府,那衣裳就由下人收着拿去洗了,若是太后您喜欢,过两天她再穿过来给您看。” 太后点了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让她等一会儿再进来。”又对一旁的画师道:“可画得差不多了?” 那画师回答:“按照傅夫人所说,微臣已经绘出宫女大体的模样,傅夫人看了,亦说八九不离十。” 太后挥了挥手,“下去后多画几幅这样的画像,这段时间让江佑德找几个得力的太监,守着宫里的几处要道,一个一个对着看。”画师领命而去。 太后这才让等在门外的卫芷吟进来。 卫芷吟今日被召见,本来是少有的事情,按说她该喜气洋洋地进来,但万寿宫里气氛不对,又聚集了很多人,卫芷吟的脸上似乎就有些忐忑。 “臣妇参见太后,参见柔贵妃。” 太后抬了抬手,“起来罢。” 卫芷吟小心翼翼地笑道:“臣妇入万寿宫时,看到不少人进进出出,可是有什么大事?” 知道白初微不太清楚这个郡主昨天出宫的事宜,太后便自己发问,“芷吟,昨天你和傅夫人离开万寿宫的时间都差不多,按道理你们走的也是同一条路,你可有看到什么异常之事?” 卫芷吟想了想,话语中还不忘奉承一下现在后宫里最高位的白初微,“没有什么异常呀,柔贵妃娘娘治理六宫妥帖不已,人人各司其职,孙女入宫这么些日子,也没见到有任何异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不漏 太后却严厉了起来,“这就不对了。据万寿宫里的宫人说,你和傅夫人是相隔没有多久出的东侧门,中途傅夫人被一些事叫停。你要么就应该经过傅夫人,同她打了个招呼再离去,要么就是一直跟在傅夫人身后,看到玉斓落水后,混乱中离去!” 卫芷吟的眼神似乎有些飘,“什么?玉斓那小丫头,怎么会落水?而皇祖母的意思是,此事同芷吟有关?”她仿佛很是哀伤,当即跪在了大殿中央,称呼也都变了,“芷吟一向喜欢傅小姐的聪明伶俐,而且傅小姐还是芷吟嫂嫂的侄女儿,算下来就是芷吟的妹妹,芷吟有什么道理见死不救,看她落水了还直接离去?” 太后让春羽把一个簿子摆在卫芷吟的面前,“那你又有什么理由解释,昨天你比平常要慢了那么一盏茶的时间出宫?” 显而易见,那簿子上记载的是所有人入宫和离开的时间点。 卫芷吟扫了一眼,想着太后既然如此发问,自然是有了证据,当下就道:“孙女昨天看到钟灵湖旁的晚霞很是美丽,便绕道而行多看了几眼,可能就这么耽误了一会儿。” 她的解释十分巧妙,既说清楚了为什么自己晚了那么一会儿出宫,也说清楚了为什么自己没看到傅玉斓落水的那一幕。 太后也只是试探一下她,毕竟簿子上会记载入宫和出宫,也不会细致到什么时候出万寿宫都记下。她不得不再度扔出一个疑问:“为何守门的侍卫说你出宫时身上湿了一大片?” 卫芷吟陪着笑,“侍卫们观察得倒是仔细,还连这样的小事都禀报给皇祖母您知道。孙女当时正看着晚霞,无意间瞥见那水波光粼粼,又十分干净,便在湖边玩了会儿水,弄湿了衣襟。也正是这个原因,孙女回去后,就把那身衣裳脱了洗了。” 太后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看了白初微一眼。 白初微从心底叹了口气,这卫芷吟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当真得罪人的事,太后还是丢给了自己。 “六贵,你抬头看看,昨天在钟灵湖旁见着的身影,可是芷郡主?” 六贵一开始还以为那身影会是那位不怎么得宠而又嫉妒瑾嫔的小主,自己为瑾嫔找出真凶,皇上也会高看自己一眼,谁知扯来扯去,竟然扯到了皇亲国戚身上。何况芷郡主素来得太后青眼,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别回头没扒上瑾嫔娘娘,被太后太妃还有郡主记挂上了,那自己可真没有好日子过了。 “那会儿天色已经晚了,奴才眼神不好,看着那人影倒不像郡主。” 事情到了这里,仿佛陷入了僵局,有一种莫名的焦躁从卫芷吟的滴水不漏蔓延开来,席卷到每个人身上。 太后虽然怀疑卫芷吟,也搜罗了各式各样的证据来质问她,但打心眼里,太后并不希望皇家的子女会出这样的丑闻。是卫芷吟,太后会视傅玉斓的情况来决定对卫芷吟的惩罚,不是卫芷吟,太后心里则是庆幸。 室内一片沉默。 忽然,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青栀起身,没有经过精心整理的衣裳和头发虽然有些凌乱,却仍旧有种别样的风华。她走到殿中行了一礼,“太后娘娘,能否允许臣妾问芷郡主几个问题?” 太后温声说:“当然可以。” 青栀又行一礼,以示感谢,接着她走到了卫芷吟面前。 还不等她说话,卫芷吟先抬起头,眼里有些忧伤和同情,“瑾嫔娘娘,臣妇知道您的侄女生死未卜,您心里一定记挂非常,臣妇也很难过,但臣妇确实没有任何害傅小姐的理由和能力,娘娘有话问臣妇,自然是怀疑臣妇,但臣妇只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青栀的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容,“本宫还什么都没问呢,你就这么一大篇话。” 因为没有人叫起卫芷吟,所以她只能一直跪着,此刻叹了口气,“臣妇别的不怕,只怕娘娘查错了方向,放过了元凶。” 青栀平静地道:“你放心,举头有三尺神明,做了害人害己的事,老天也不会容忍这样人存活于世。”她不等卫芷吟再说什么,紧接着问,“郡主说昨天黄昏十分,因为看到了晚霞,所以玩心大起,便在钟灵湖边呆了一会儿并且玩水期间被湖水打湿了衣裳,是这样吗?” 卫芷吟点了点头,“方才臣妇已经说了,字字都真。” 青栀又问:“不知郡主打湿的,是衣裳的什么部位?” 卫芷吟愣了愣,她怎么也想不到青栀竟然问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臣妇玩闹得太过厉害,所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青栀颔首,“原来如此。本宫问完了。” 殿中的人都有些发愣,瑾嫔娘娘的聪慧是后宫里人尽皆知的事,可她问的这都是些什么? 青栀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上前两步,屈膝万福,“太后娘娘,在郡主说这些事时,臣妾仔细盘算过郡主的路线,郡主从万寿宫出去,必然要经过孟贵人的玲珑轩,臣妾以为可以去问问昨儿当值的太监,只要他们有芷郡主经过门前的印象,郡主身上的嫌疑也尽可洗清了。” 太后恍然,本来这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但卫芷吟说的声声恳切又看似毫无破绽,让所有人都忽略了。 “既然这样,春羽就去问问吧,孟贵人也正怀着身孕,尽量不要惊动她,只把下人们捉来问问也就是了。” 卫芷吟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但依旧笑着说:“瑾嫔娘娘的法子固然好,但把臣妇的清白全都系在那小太监身上,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万一那小太监真的不记得呢?” 白初微一直存着帮青栀的心思,此刻当仁不让地说:“还没问出结果,郡主慌什么?” 青栀亦回身过来,对着她轻轻一笑,“不记得也没关系,本宫会陪同郡主到钟灵湖旁,让郡主为本宫演示演示,郡主这样大的人了,如何做到玩一玩水,把胸前的衣襟全部弄湿了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事实 卫芷吟面色大变,而旁人也已经恍然大悟。卫芷吟是郡主,在皇宫里行走,这一向都十分恪守礼节,纵然昨天晚霞好看,纵然湖水清澈无比,卫芷吟再想戏水,最多是用手那么划一划,打湿袖口还情有可原,总不会跪在那里把水往胸口扑吧。 青栀不再多言,回到先前的位置,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在静静等待着春羽的回来。 然而春羽尚未等回来,等到的是个不错的好消息——梁初岚醒了。 前来禀报的余杏林说:“梁小主身子还虚弱,但不断地说有要紧的事想告知瑾嫔娘娘,非要见瑾嫔娘娘一面不可。” 太后看了青栀一眼,白初微问:“才人能下地行走了吗?” “可以行走,但微臣以为最好避免太过劳累。” 太后便颔首,做了决定,“既然如此,就先给梁才人备好椅子,让她过来回话。” 青栀的心里很是忐忑,卫芷吟的时间和母亲离去的时间太过接近,这本来就惹人怀疑,别人不知道卫芷吟和青栀之间那些龃龉,青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明白。梁初岚不知是敌是友,如果她一口咬定卫芷吟与此事无关,青栀拼尽全力去查,或许能查出结果,但那样的话,走的弯路就多得多了。 梁初岚头上裹着白布,面色惨白,嘴唇也没有一点点血色,在宫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看到青栀的时候,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亮了亮,勉强屈膝行了一礼,太后忙道:“快平身吧,大家都急于知道真相。” 卫芷吟也回过头去看她,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梁初岚,似乎别有深意。 “多谢太后赐座。”梁初岚声音微弱,坐在了椅子上,别的没有说,当先对青栀道了句,“嫔妾没有事,想来傅小姐也不会有事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这话一出,青栀心里安稳了好多,倒不是说梁初岚比太医还管用,是因为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与此同时,卫芷吟的一张脸变得惨白,与梁初岚的苍白颜色好似遥相呼应。 无视卫芷吟拼了命地瞪眼挤眉,梁初岚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娓娓道来,“嫔妾昨儿无事,外出走走,因为马上要摆饭了,嫔妾想着宫人也辛苦,便也没带宫女太监,一路慢慢地走,就走到了钟灵湖。” 卫芷吟忍不住道:“小主未说实话罢?若臣妇没有记错,小主是住在长福宫,这长福宫和钟灵湖可一点也不挨着,甚至还有些远,小主明知道快要用晚膳的情况下,为何会离宫到湖边?” 梁初岚的脸忽然有点红,她踌躇了一会儿,知道这件事如不解释清楚,下面的话也难以让人信服,只好咬了咬唇,“嫔妾去钟灵湖,是因为那是嫔妾和皇上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嫔妾这样的小心思不好与他人吐露,只好一个人去转转。郡主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这不是嫔妾第一次独自一人去钟灵湖了。”顿了顿,她又说,“没想到郡主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要挑嫔妾的错,嫔妾敢发誓,若是有一句假话,全家上下不得好死,嫔妾死后也下那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郡主,您敢吗?” 卫芷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原本是一直跪在大殿中,听完后颓然跪在了自己的小腿上,连关于毒誓的发问都没有任何回复或反驳。 梁初岚继续往下道:“当时天色开始渐渐发暗,嫔妾在林中坐着,湖风渐渐起了,嫔妾便准备回去。谁知刚一起身没走几步,在林子里,嫔妾就看到有个宫女跑过去追上了正走在石子路上的傅夫人和傅小姐,那宫女背对着嫔妾,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傅夫人急匆匆地走了,留下那宫女牵着傅小姐。” 青栀握着椅把的指尖有些微微泛白,内心的紧张无法掩盖。毕竟就是这段时间玉斓出了事,她好害听到什么自己不能承受的场景。 “两个人走了几步,小宫女忽然低头和傅小姐说了什么,似乎是让傅小姐在原地等着,就急匆匆地走了。嫔妾起身走了几步,准备过去问问傅小姐有没有什么事,那宫女去哪里了,就是那么电光火石的瞬间,忽然一道影子扑了过去,傅小姐还未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推到了水中!”梁初岚转向殿中的卫芷吟,“郡主,你的心怎么能那么狠!傅小姐那么点儿的小孩子,没有招惹你的本事,你却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宫人都交头接耳起来,毕竟主子们私底下斗的是多,但这样直截了当的害人,还真是少见。 太后不免皱了皱眉,卫芷吟再不好,那也是皇亲国戚,说她禽兽不如,岂不是连太后皇上都骂进去了。 但是卫芷吟已经沉默了下去,甚至都不回一声嘴,太后也不好说什么。 梁初岚没有意识到这些细节,语气中带着点儿惊恐,继续往下说:“嫔妾看到傅小姐被推落水,当下想也不想,从林子里跑了出去,跳进钟灵湖想要救傅小姐。” 青栀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按照常理来说,旁人碰见这样的事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自己当初去救大皇子,也是因为早知湖水多深才敢出手,梁初岚看到玉斓落水,却想也不想跳到湖中救人。凭卫芷吟的性格,现在没有反驳,想来梁初岚说的都是实话。所以不论结果如何,青栀也承她这份情。 就连白初微都称赞了句:“梁才人这样的女子,才是有情有义,菩萨心肠。”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梁初岚红着脸接受了白初微的夸赞,自然继续往下说,“嫔妾那会儿也没多想,跳进去后才想起自己并不熟识水性,好在钟灵湖的水并不太深,嫔妾能踩到底。傅小姐因为挣扎,有些远离岸边,嫔妾过去托住她的头,往岸上走。谁知,芷郡主见嫔妾要将人救了上来,多半又想到嫔妾已经看到她的脸,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搬起岸边的一块儿石头便往傅小姐和嫔妾这边砸,嫔妾被砸中脑袋,水花四溅,嫔妾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疼痛难忍,一下就昏迷过去。再后来,嫔妾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万寿宫里了。” 青栀的心骤然紧缩,当时的情形那么危及,梁初岚但凡有一点自保的心思,拿玉斓去挡石头,之后全推到卫芷吟身上,谁也不能说她是故意的。 可最后受伤的是梁初岚,玉斓身上没有一点伤口,说明那一瞬间,她萌生的想法是紧紧地保护住怀抱里的这个孩子。 然而卫芷吟的丧心病狂,已经超出了青栀的想象。她的眼神似无数道利刃,射在卫芷吟的身上。她恨极了这份心狠手辣,也知道卫芷吟这么做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不论大人之间有什么仇怨,究竟是怎样扭曲的心理,致使她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毒手。不过不管是什么理由,青栀已经决定,她既然抱了害死玉斓的心思,就必须以命偿命。 卫芷吟却忽然起身,看向梁初岚,淡淡地道:“小主说完了吗?现在是不是该由臣妇辩驳一二了?” 青栀冷冷一笑,“怎么?证据确凿的事,郡主还想辩驳?” “她一个人这么说,娘娘就相信?那臣妇说的话,娘娘为何不信?还是娘娘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对臣妇存在着偏见,所以巴不得臣妇立刻死在您面前才好?”卫芷吟仿佛豁出去一般,话语中再无这段时间的温良恭敬。 青栀根本不屑于和她吵,转头去问梁初岚讲述中途回来的春羽,“春羽姑姑去了趟玲珑轩,问出来什么结果?” 春羽看了太后一眼,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她才出列一步道:“回娘娘的话,玲珑轩守门的小太监说,昨天玲珑轩门外路过不少宫人,但其中绝对没有芷郡主。” 青栀起身,敛衽拜下,“太后娘娘,臣妾以为这件事审到这里,已是十分清楚明了,芷郡主不知何故,将臣妾的侄女推入水中,旁人搭救她还不知悔改,想要一并杀人灭口,这样的罪行,按照宫规,足以处以极刑,求太后裁夺。” 太后在这么些天的相处中,愈发喜欢青栀,也很疼爱玉斓,但卫芷吟毕竟是她自己发话留在京城的,还专程赐了婚,如今她犯下如此大错,太后面上过不去。 沉吟了一会儿,太后缓缓地道:“芷吟,哀家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须得坦诚来龙去脉,并说出原由。如果还有一点隐瞒,哀家绝不饶你。” 卫芷吟等的就是这么一句,她绝不会那么轻易认输,“皇祖母,旁人不知孙女的品行,您应当是知道的。您让我说出推傅玉斓的理由,正是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理由促使能孙女去这样做,所以孙女也说不出。昨天的事情,分明是梁小主嫉妒瑾嫔,迁怒于傅小姐,然后嫁祸于孙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破绽 青栀听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没等太后反应过来这话中的破绽,直接点出,“照郡主这个说法,梁才人推完玉斓后直接跑了也就是了,还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陷入昏迷。郡主,您傻,可不代表太后娘娘会和您一起犯傻,你拿这样的话搪塞太后,对得起娘娘的一片苦心么?” 她的声音清越,又说得十分直白,仿佛一把出鞘的剑,斩断了卫芷吟的所有妄想。 都到了这个地步,青栀再也不会卫芷吟任何翻身的机会。 果然,太后听了这话之后,面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卫芷吟抬头,目光狠厉地看向青栀,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快捉出她语言中的破绽,她已经给父王和母妃去了书信,只要到时候父王请求进京,自己有了强大的后盾,不管是再大的事情,都可以慢慢商量。 毕竟皇家的丑闻闹得大了,脸面上最挂不住的,是太后和皇上。 “芷吟,到了这个份上,你还要欺骗哀家?”太后肃容,亦有些莫可名状的痛心。 卫芷吟低头沉默了良久,肩膀却开始抖动起来,再抬头时,她已经是宛若梨花带雨的泪流满面,卸去了所有咄咄逼人,“皇祖母,皇祖母,求您救救孙女,孙女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嫉妒瑾嫔娘娘,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后厉声道:“荒谬!瑾嫔是皇妃,与你井水不犯河水,素来待人也是进退有度,你为何要嫉妒于她?!” “傅青栀,傅青栀虽然身在宫中,颇得恩宠,却有负皇祖母和皇叔的信任,不守妇道,勾搭外臣!”卫芷吟喊得撕心裂肺,唯恐旁人听不到,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她终于决定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这话一出,站在一旁侍奉的宫女太监都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的私密秽事流传得最广最快,若是太后一气之下把所有知情者都发配了,自己好不容易讨到的万寿宫的好差事没了不说,命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一瞬间,有好几道带着恨意的眼神射到卫芷吟身上。 “放肆!”太后的手狠狠拍在一旁的案上,头也一阵阵地眩晕,“芷郡主言行不端,肆意污蔑皇帝妃嫔,以下犯上,其心可诛!来人!” 卫芷吟却合身扑了过去,虽然被春羽死死拦下,但那已经疯狂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皇祖母您想想,孙女与瑾嫔娘娘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为什么孙女要嫉恨她?您为孙女指的这门亲,是害了孙女一辈子啊!那慕怀风和瑾嫔恋奸情热,孙女甚至怀疑,瑾嫔肚子里这胎,指不定不是皇上的!” 太后被震了震,她虽然相信青栀是清白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万一漏出去一点,瑾嫔这胎即便生出来,也会遭人诟病。自己千挑万选,好不容易给皇儿择了这么个姑娘,不能被卫芷吟几句话给搅和了。 太后转头看了下青栀,青栀端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的模样,眼睛虽然看着卫芷吟,却只有厌恶,和一点悲悯,根本不想反驳似的。太后心定了定,抬手,脸色阴沉得可怕,“春羽,放开手,让她说,哀家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青栀凉凉地接了句,“太后娘娘,臣妾有个疑问,如果此番查出芷郡主是在往臣妾身上泼脏水,那么之后对郡主的惩罚,该当如何?” 太后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护着卫芷吟也得有个度,眼下无论如何也要表态了,“如果芷吟死不悔改,仍旧要陷害于你,哀家便不再过问芷吟的生死,柔贵妃向来公正,便数罪并罚。” 青栀起身,行下礼去,“臣妾听到太后娘娘如此刚正不阿,内心大安。” 卫芷吟鄙夷地看着她,“道貌岸然。”她转过头去,又换过一副嘴脸,字字泣血,“不知皇祖母可还记得,之前大皇子落水,瑾嫔跳湖救人,是慕怀风将她救起的?孙女当初初嫁慕怀风,听到这事还没有多想。后来新婚燕尔,明明最该浓情蜜意只是,慕怀风却对孙女十分冷淡,孙女这才觉出不正常的地方。有一天晚上,慕怀风喝醉了回来,言语之中喊的都是瑾嫔的闺名,而孙女也从慕怀风的怀中,发现了这张他贴身收藏的手帕!” 也亏得卫芷吟把青栀是恨到了骨子里,慕怀风先前为了撇清和青栀的关系而给卫芷吟的那个绢帕,她无时无刻不带在身上。 “请皇祖母看看,这缎子是上好的素烟绫,慕怀风也不流连秦楼楚馆,普通人家,能把这样好的东西拿来做手帕?”卫芷吟带着恨意的目光投向青栀,“在孙女的不断追问之下,慕怀风终于承认,这个帕子,便是瑾嫔娘娘和他的定情之物。” 有宫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哪怕芷郡主把这样足以诛人九族的话语加在瑾嫔身上,她也没有一点生气,嘴角还一直挂着清浅的冷笑,仿佛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青栀拿起旁边的杯盏,自如地饮了一口,“郡主的这个故事,虽然讲得像是戏文上才子佳人‘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典故,可细想下来,也太经不起推敲了。若说一个手帕便能断定本宫与他人有染,往后他人拿本书,拿件衣裳,是不是就能说本宫谋反了?” 卫芷吟寒森森地笑起来,“一张帕子当然不行,但这帕子上绣了朵栀子花,与娘娘的闺名相符。而且这帕子的针脚甚是独特,娘娘若是坦然,敢不敢把自己的绣品拿过来作对比?只要是会针线女红的,都知道每个人的绣品都针脚各异,做不得假。”她回过身去,深深拜下,“皇祖母可能不知道,去年年节皇家夜宴,慕怀风离席了好一阵时间,皇祖母也可以着人查一查他究竟去了哪里,孙女十分怀疑他是去见了彼时还在出云阁的瑾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章:服气 青栀不去理她,只抬头问太后,“不知太后娘娘是否相信郡主的这一番说辞?臣妾以为,反正已经闹成这样,不如把慕怀风也召进宫来,臣妾也好与他对峙。至于郡主说要对针脚,臣妾可以拿出绣品。至于夜宴上慕怀风逃席来见臣妾,虽是无稽之谈,臣妾也不介意验证验证,只需找到当初守卫的侍卫,严加审问,便能得出结果。这一切都遵循太后您的决断。” 听见卫芷吟把宫宴上的细节都抖了出来,青栀知道此事一定不能善了,如果不说得清清楚楚,到时候启安还有腹中的孩子在这后宫里都抬不起头。 她很了然,自己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没有退路的,又身处风浪忠心,难以令人信服。但太后不一样,她不管把事情折腾成什么样,卫景昭依然是她孝顺的好儿子,已然是这宫里最权威的人。只要自己引导着太后,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卫芷吟就入了死胡同。 “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为了瑾嫔的清白,也为了堵这些人的嘴,瑾嫔还是把绣品拿几样过来。只是慕小将军随着皇上出巡了,恐怕要过几天才能到。” 青栀仿佛才知道这个消息,“那可怎么办?臣妾要自证清白,也是刻不容缓的事,怎么慕小将军出发前郡主不发作,偏要等到这时候?罢了,梳月,你去帮本宫把搁在木荷轩的小衣小鞋都拿来,就是本宫给腹中孩儿亲手做的那一套。” 梳月行过一礼,沉稳地道:“东西有点多,奴婢能否请宝络姑姑和奴婢同去?” 青栀感慨,梳月经过了这么多事,终于也成长了好些。其实几样绣品能有多少,只不过梳月怕自己单独去拿,卫芷吟又有别的话说。如果拉扯上宝络,那是太后的人,卫芷吟想再生幺蛾子,也得掂量掂量。 太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抬了抬下巴示意,“跟着去,帮拿着些。另外召几个针工局绣娘过来。春羽,你让得力的太监去问问,去年年节,是哪两个侍卫守着出云阁,带过来审问。” 宝络、梳月还有春羽行过礼后,一同离去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卫芷吟倔强傲然地站在原地,心中想着青栀堕下高位的模样,殷红的唇不自觉地就弯出一抹微笑。 叶氏的心里其实非常忐忑,作为母亲,她本来应该帮着青栀说话,但在这群人中,她是最没有话语权的那个,又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引来太后的怀疑。何况她很了解青栀的一切,包括那只手帕,虽然隔得很远,但她一眼就看得出来,那确实出自青栀的手。 察觉到叶氏的不安,青栀轻轻拍了拍叶氏的手背,微微一笑。 这动作很小,除了一直盯着青栀的卫芷吟,其余没人看到。她越发得意,看到叶氏这般模样,更加认定青栀已经脱不开干系。 木荷轩是当初卫景昭为青栀选的位置,离延福殿很近,宝络和梳月没去多久,很快就回了来。 因是万寿宫的事,内务府那边也不敢怠慢,由江佑德亲自挑了几绣娘过来。 “不知太后娘娘这儿有什么事?倘是衣裳上的问题,这几个都是针工局女红最好的。包太后您满意。”江佑德打着千儿,不过很快发现这气氛不大对劲。 “你先去外头等着,不许透露出一句话给旁人。”太后淡淡地道。 江佑德冒了点冷汗,他和赵和一样,在这样的位置上呆了这么久,自然有一套左右逢源的本事,“是,今儿万寿宫的事,奴才保证内务府和针工局的人都不会透露出一句。”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卫芷吟见江佑德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这才拿起宝络捧着的小衣小鞋,连同自己手里的帕子一起递过去,“你们既是宫里最好的绣娘,想必眼光都很好,请仔细地看看,这些绣品的针脚是不是完全一样的手法,回答出来后,本郡主重重有赏。” 叶氏终于忍不住说了句,“郡主往瑾嫔娘娘身上泼脏水,按说臣妇没有插嘴的资格,但您这样问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什么‘重重有赏’,分明是引诱那些绣娘说这些的针脚是一样的。” “既然知道自己不该插嘴,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卫芷吟猛然回头,恶狠狠地说,“瑾嫔娘娘是傅夫人的女儿,夫人当然要保住瑾嫔娘娘,可夫人不知道,您的女儿是多么下贱。” “你!”叶氏纵然再不愿惹事,子女被这样骂,她哪里还忍得住,当即起身要还骂回去。 “芷郡主,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白初微冷眼旁观了许久,终于对太后开口,“臣妾实在觉得,这芷郡主是恨错了人,把夫君变心的事全都赖在了瑾嫔身上,如果真有私情,那慕怀风还直接了当地承认,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卫芷吟冷然一笑,“柔贵妃娘娘,知道您素来与傅青栀交好,您身上还担着个包庇的嫌疑呢,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白初微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一直没有多言,被她这么一说,轻哼了一声。 叶氏还想说话,青栀却抬手,将母亲拦了下来。 “臣妾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太后娘娘。”青栀道。 太后刚才本来也想拦着这起口角,见青栀这般化解开来,就不再纠结,“说罢。” 青栀问:“不知臣妾在这大顺后宫,到现在为止,究竟算什么?” 这话说得有点严重,太后却明白她隐喻的意思,心中叹了叹,忽然觉得哪怕慕怀风真的爱慕傅青栀,卫芷吟败在这样的姑娘手下,也不算丢人。 白初微看见太后似有些出神,便更加谨慎地说:“不知臣妾说得对不对,瑾嫔是大顺皇子的生母,现在仍在为我大顺孕育希望,是有功之人,更是后宫里的主位嫔妃,位高权重。” 太后颔首,显然是默认了。 青栀不再说话,回到座位上,静静地等待着绣娘们的鉴定结果。 她们一共四个女子,看起来都十分老实稳重。每个人都在手里将这几样东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聚在一起小声讨论了一会儿,才推举出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出来回话。 卫芷吟的手已经紧张地蜷了起来。 “启禀太后娘娘,奴婢们经过观察,一致认为小衣小鞋的绣工,和绢帕上的绣工,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太后仿佛舒了口气,换了个姿势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白初微本来蹙着的眉眼舒展开来,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的茶盏饮了一口;叶氏心中虽然有疑惑,但女儿排除了和他人私通嫌疑,当然比什么都要紧。 可以说这整个殿中,只有卫芷吟一个人想把事情闹大,想让青栀死无葬身之地。她疯了一般上去撕扯那个回话的绣娘,“不可能,你一定是被傅青栀收买了,才会睁着眼睛说这样的瞎话!你仔细看看,这绢帕和衣鞋的针脚,明明就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她又瞬间转身跪在地上,哀切地对太后说,“皇祖母,求您再找几个绣娘来看看,这几个人,她们根本就不懂!” 太后冷冷地道:“卫芷吟,够了,是哀家看错了你。” 青栀不等她再度求情,紧接着说:“确实是够了,从郡主给本宫泼脏水开始,本宫一切都按着郡主的意思来,不反驳也不辩解,可是眼下,郡主还要不依不饶,本宫再好的脾气,也被郡主消磨干净了。”她转而去问回话的那个绣娘,“你既然说这些东西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如解释解释你们是如何看出来的,不然郡主恐怕不能服气。” 那绣娘擦了擦冷汗,心有余悸地退了几步,保持着和卫芷吟的距离,“回瑾嫔娘娘的话,奴婢几人的绣品虽然不是全天下最好的,但常常和这些东西接触,好歹也能分辨出不同的绣法和针脚。这个帕子的绣活乍一看,与小衣小鞋的确实十分相像,但是当真辨认下来,能看出明显的区别。首先帕子的绣法和其他东西就不一样,拿在手中也明显能感觉到凹凸不平,栀子花很有实物活灵活现的感觉,而小衣小鞋的就十分平实。如果说这是同一个人学了不同的绣法,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娘娘可以再看看针脚,帕子的针脚细密无缝,和小衣小鞋疏漏的简直有天壤之别。所以奴婢们断言,这几样东西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卫芷吟跌倒在地,摇头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白初微见太后也是无话可说,便厉声道:“芷郡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自己疑心生暗鬼,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往瑾嫔身上泼脏水。方才本宫说了,瑾嫔是大顺皇子的生母,现在仍在为我大顺孕育希望,功劳卓著,更是后宫里的主位嫔妃,位高权重。你污蔑她,便是污蔑整个大顺皇室。何况你还迁怒他人,导致傅小姐如今生死未卜,若非你本是皇亲,数罪并罚,已可诛你九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庄严 卫芷吟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那一幕反应过来,脑子里乱成了一滩浆糊,如果说慕怀风喜欢的人不是傅青栀,她长久以来究竟做了些什么,意义何在?而慕怀风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不,这一定是傅青栀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偏在此时,当初那两个守门的侍卫,也被春羽带过来了。 白初微悄然看了太后一眼,便开始问话:“今天能把你们带来延福殿,便是因为接下来本宫的问话,太后与本宫心里都已经有数,若是受了什么小恩小惠而而去胡乱回话,或者不尽不实,等待你们的会是灭顶之灾,都明白吗?” 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赶紧俯首称“是”。 白初微是决不相信青栀会做出那种事的,她只怕侍卫被卫芷吟收买,陷害青栀,故而先敲打一番。 “去年瑾嫔尚在出云阁之时,大年三十,是你们俩值夜的吧?” 其中一个侍卫说:“是,正是臣等。” 白初微接着问:“你们那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又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才道:“没什么异常,屋中一直亮着灯火,之后到了平常睡觉的点儿,娘娘就熄了灯。” 卫芷吟笃信慕怀风那天离席那么久,一定是为了见傅青栀,转过头去厉声道:“这件事关乎瑾嫔的清白,你们必须好好地想清楚!” 两个小侍卫吓了一跳,他们只是和另外两批人三班倒地看守瑾嫔,其余也没什么作用。瑾嫔待人和善,从来只有旁人找她的麻烦,没见她为难过谁,听闻这事同娘娘的清白挂钩,两个人不禁一同皱起了眉头,仔细地想了起来。 卫芷吟的眼里浮现出几许希望,她早就明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只要青栀做过,就一定有破绽。 良久,左边的那个侍卫似乎想到些什么,回话道:“微臣不知这算不算异常,那天似乎有几下‘咚咚咚’的声音,这声音很小,同敲桌子差不多,在臣等看来,这不算什么异常,娘娘和梳月姑娘又一直在屋里,所以之前没有说。” 青栀立刻反应过来,这声音不是别的,正是慕怀风敲窗户而发出的。 因为慕怀风是翻墙来翻墙走,而青栀与他碰面是在后院,离前门有一定的距离,又刻意放低了声音,所以这两个侍卫必然不知道,但这么一句话,已经让卫芷吟觉得奇货可居,“哦?这声音可是敲门?两位请想想,若是瑾嫔给旁人开了后门,在后院说话,你们也不会知道的,对吧?” 那侍卫却立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郡主怎么能说这样毫无根据的话呢?且不说出云阁并没有后门,且说那天晚上那阵声音过后,臣以为娘娘有什么不乐的事,想着若是需要吩咐,臣可以效劳,便开了点门缝以免自己没听见。臣开门那会儿,看见梳月姑娘就在窗边呢,要是瑾嫔娘娘真做什么事,梳月姑娘能不跟着?” 都知道梳月是家生丫鬟,比宫中的婢女贴心多了,青栀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小侍卫觉得自己特别有理有据。 青栀也没想到,梳月一个体贴的、先离开是举动,竟然创造了别样的“证据”。 卫芷吟的火气不断地往外冒,她喊着,“你是什么东西,还想用这种方法去讨瑾嫔的好?!”结合着亭中那些宫女嚼的舌根,卫芷吟认定,这个侍卫肯定也是傅青栀石榴裙下的一员,当即嚷了起来,“皇祖母您看,连宫中的侍卫都被这个女人给迷惑了,连她发出一点声音都那么关心。谁知道门开了一道缝,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就是狐狸精转世,脏的乱的也敢往床上带!” 这话不堪入耳,小侍卫当即就涨红了脸,但碍着对方的身份,指着她“你”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白初微骤然起身,高声吩咐,“红昙石颂,这样的满嘴污言秽语的人,怎能容她放肆?是欺后宫没有管事的人了吗!你们去掌她的嘴,掌到她不乱说为止。” 青栀冰冷的声音接着响起,“不劳娘娘身边的宫人动手,没得脏了锦绣宫这样花团锦簇的名字。梳月,小顺子。” 两人齐齐应声,带着入骨的恨意上前,小顺子死命抓着卫芷吟,梳月找准了那张脸,就是一通好扇。 卫芷吟双拳难敌四手,被按着打了十来个耳光,眼冒金星,口中还生出了腥味,想来是不知道哪里打破了。 养尊处优的她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好像一瞬间从云端跌落到泥土里,边哭边嚷,可没有人能听清她嚷的是什么。 这期间,太后就稳坐在主位之上,一张脸没有任何动容,仿佛这个孙女已经让她死心了,所以什么都不想再管。 等到青栀抬手让梳月停下来时,卫芷吟的双颊都已通红充血,高高地肿了起来。 青栀的面容庄严,一字一顿地说:“本宫堂堂天子宫妃,被你满口胡言乱语,污蔑到这种地步,已经忍耐了太久。你身为皇家子女,就该以皇家颜面为先,哪怕真的有任何奸情,也该顾着太后,顾着皇上,用别的方法解决。你不满意太后和皇上为你赐下的婚姻,又嫉妒本宫,便丧心病狂地把自己的丈夫都拉下水,眼下更是胡乱攀咬,恨不得全宫男子都与本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的尊贵,你的特权,全来自皇宫,对这禁城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枉费太后对你的栽培,其心可诛!” 宛若佛寺里醒脑的晨钟,青栀肃然的话语敲进每个人的心里,更是打在了太后的心坎上。 对啊,哪怕真有这种事,像卫芷吟这般在万寿宫里闹出来,太后和皇上面上怎么过得去,难道要让全天下都来耻笑和指点住在万寿宫里的这位皇上的爱妃,是个不守妇德的贱人吗! 更何况,青栀明明什么也没做;那些所谓的证据,全都不堪一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兼程 “皇祖母,您听我说,您听我说……”卫芷吟忽然尖叫着往太后那里爬。 太后的脸面一朝被这个孙女给丢尽了,什么话也不想多说,直截了当地起身道:“拦着她,把她捆了,送去祥惠太妃那里,把她做的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恶毒事全说给祥惠太妃听,问问她想要如何和她的好儿子一起补偿傅家补偿瑾嫔。之后再将这卫芷吟……”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厢忽然跑过来一个小宫女,满脸的惊慌之色,“太后,太后,不好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从青栀的心底升腾起来,腹中的孩儿似乎也觉出母亲的不安,有些躁动。青栀忍着不适,咬牙听着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太后问:“又怎么了?” 小宫女好像一口气上不来似的,把话说得断断续续,“傅小姐,刚才余太医说,傅小姐终究没有挺过来,已经,已经亡故了!” 太后倒抽凉气,一时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凤座之上,“什么?你说什么?” 还不等小宫女再度重复一遍,青栀已经眼前一黑,模糊地看到许多人往她这个方向过来,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此刻,卫景昭的队伍距离京城,只有三百余里了。 这一次巡盐,为了保证青栀和腹中孩儿的绝对安全,卫景昭并没有把太医院院使余杏林带走,并且给他下令,说有需要时可利用院使之权,全面协助穆元良保瑾嫔的胎,还嘱咐道青栀的脉案一旦出现了任何问题,都要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自己这里。 因此青栀还没晕过去多久,余杏林就已经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快速地写了下来,用加急的形式传到了卫景昭的行宫。 等到晚上卫景昭心惊肉跳地把书信读完,当即怒不可遏地传下令去——“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装,连夜赶回京城!” 同行的大臣侍卫们虽然莫名其妙,但天威不可随便猜测,只能从暖和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打包行囊。 大约半个时辰后,慕怀风英姿飒爽地进来,拱手道:“皇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已经可以出发了。” 卫景昭应了声,忽然拿起桌案上余杏林寄过来的那封信,递了过去。 “你看看这其中的内容。” 慕怀风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国事,导致皇上不得不连夜赶回,忙双手接过信件,拆开。 然而从第一个字开始,慕怀风的额头就开始渗出丝丝点点的冷汗。 “臣家宅不宁,还殃及宫中娘娘,实在万死也不能弥补一二。”读完后,慕怀风的内心非常复杂震惊,又担心青栀,又痛恨卫芷吟,更不知回去之后该怎么和哥哥嫂嫂还有傅家的青栩兄月纹嫂交代,“求皇上为傅小姐主持公道,等一到京城,微臣便去傅府负荆请罪,之后再请皇上责罚。” 卫景昭却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凝神看着慕怀风,直看得他内心忐忑不安。 卫景昭知道,慕怀风也知道,方才他的那篇话中,虽然说到了很多事,却唯独漏了关于他和青栀之间“私情”的解释。 “没有别的话想和朕说了?”卫景昭的目光非常犀利。 慕怀风沉了沉心,终于再度垂首,“瑾嫔娘娘与臣幼时相识,但自从懂事开始便恪守礼节,不曾多说过什么话,臣的妻子在臣与娘娘的关系上妄加揣测,拿了一枚莫名其妙的帕子便栽赃构陷,于情难信,于理不合。还望皇上明鉴。” 卫景昭看似非常随性地把那封急信收起来,“不必太过紧张,朕只是突然想起,你与瑾嫔之间,似乎还曾是京城里的一段佳话。你的长兄,娶了她长姐,所以也有人说你们亦是天作之合。” 他语言平和,但到了慕怀风这里,背后又出了一阵冷汗,“皇上言笑了,臣在皇上面前不敢有一丝隐瞒,当初在瑾嫔娘娘入宫前,臣的母亲确实有想为臣求娶傅家女儿的意思,然而臣实则并不太在意,因为臣一向觉得男儿志在四方,长兄身体又弱,臣得担着慕家的门楣,所以根本不在意臣的妻子将会是谁。” “这么说,瑾嫔这般品貌,你对她竟然也没有一点儿动心?”卫景昭笑着问。 慕怀风知道讲到这句话,才真正是关键,忙躬身认真回答,“说起来不怕皇上斥责臣僭越,臣看未入宫前的瑾嫔娘娘,不过是一个貌美而有才的小妹妹,其他的心思一点也没有。臣懂得男女之事,还是在承蒙皇恩被赐婚娶了芷吟之后。” 卫景昭又问:“那么那枚手帕,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朕的侄女看到了这样的东西,也不会疑神疑鬼,闹到这个地步。” 慕怀风垂首,只能编出了一篇假话,“那枚手帕与瑾嫔娘娘没有半点关系,芷吟委实误会了。臣当初想在朝中站稳脚跟,与其他大臣交好。皇上也知道,有些同僚喜欢去风月之地,臣也只好去学。一开始臣怕同僚嘲笑臣什么都不懂,就单独去了几次,少不得有逢场作戏的时候,又不敢告诉妻子知道,她问是谁,臣模模糊糊地回答过去,才让这误会越来越深。” 卫景昭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一向上进,也愿意在官场中游走,朕没想到你这般用心。” 慕怀风暗地里舒了口气,这一关,他应该算是过了。 “瑾嫔在后宫里不容易,朕有心护着她,精力终究有限。想着提拔她的哥哥,因为一些原因,也迟迟没有做成。”卫景昭似乎颇含深意,“你既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平常照顾傅家,照顾启安,也是理所应当。卫芷吟的婚终究是朕和太后赐的,如今害了傅家的小姐,朕回去后也要给瑾嫔和傅家一个交代,至于卫芷吟,她配不上你,朕会再为你指一门好亲事。” 慕怀风想要推拒,“皇上……” “不必说了,启程回京,此事容后再议。” 滚滚的马蹄扬起漫天的尘埃,卫景昭为了赶时间,连马车都不坐了,每一鞭子都抽的响而急切,冲破了夜幕的暗沉与寂静。 然而仿佛一个人在黑暗里踟蹰独行,青栀找不到这里的出口,触觉好像都远离了自己,只感到身上有一处特别难受,似乎是从小腹传来的。旁边有一些呼喊,但循着声音过去,又什么都看不到。 青栀努力站起身,犹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便护着肚子,往前走去。 那边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 是玉斓啊。 “怎么你在这里?”青栀既惊且喜,小跑过去牵玉斓的手,“快和姑姑一起回家,你阿奶还有父母都担心死了。” 靠的近了,才看清小玉斓还是梳着双环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与那天离开木荷轩时一般无二。 “姑姑,我是来同你们告别的。”玉斓“咯咯”地笑。 “告别?为什么是告别?”青栀有些心急,“和姑姑一起走,马上就能见到爹娘了,他们还眼巴巴地等着玉斓呢。” 玉斓却把手慢慢地从青栀的手心中抽离,理了理身上那件海棠色的对襟小褂,像第一次见到青栀那样屈膝行了一礼,标准又利落,“玉斓先走了,姑姑的腹中还有个宝宝,姑姑可要照顾好他。” 说罢,她抬手摸了摸青栀的肚子,眼里有欢喜和希望,然后摆摆手,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玉斓!玉斓!”青栀大声喊叫,跌跌撞撞地往她消失的方向奔跑,忽然一道刺目的光亮射向青栀的眼眸。 青栀抬手挡了挡,再睁眼时,已是另一个世界。 幔帐上用丝线绣着彩色的鸳鸯,红绡被十分柔软温暖,明晃晃的太阳从窗口照射进来,映着花瓶里的含苞欲放的鲜艳。青栀有孕后许久不用的瑞兽香炉里,有袅袅的烟在冉冉升起,和其他熏香不大一样,气味十分独特。 “小姐,你醒了!”梳月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有些哽咽,“小顺子,快去喊太医喊皇上,主子醒了!” 青栀还在发怔,回想着方才的梦境,挂念着玉斓在黑暗里的模样,耳边则听见有脚步声踢踢踏踏地来去。 不一会儿,卫景昭带着风一般合身进来,走到床边握住青栀的手,“栀儿,身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青栀定了定神,半晌才把目光聚焦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颤抖地启唇,哑着嗓子说:“皇上,皇上回来了?” 卫景昭回头命道:“拿水来给瑾嫔喝下。”然后自己就坐到床头,亲自把青栀上身抱了起来。 梳月伺候用水的空档,卫景昭温柔地道:“听闻你在万寿宫出了事,朕实在放心不下,连夜兼程赶了回来。” 青栀迷迷瞪瞪地问:“我睡了多久?” 梳月擦着眼泪说:“主子之前在延福殿昏迷过去,算来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主子的胎气也遭到了大动,皇上亲自给主子灌了两碗安胎药,不然,不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心疼 青栀一直没有任何意识,昏昏沉沉地也喂不进去药,着实把穆元良余杏林都吓了个半死,生怕这一胎也掉了,瑾嫔也跟着去了。按照卫景昭那地狱般阴沉的表情,倘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整个太医院都要跟着陪葬。 这时候穆元良匆匆地赶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卫景昭直接下令,“速速给瑾嫔把脉。” 青栀的手腕被把住。穆元良认真地诊了诊,松了口气,“娘娘这一胎算是保住了,身体上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微臣只需再开一剂方子,娘娘再保养一个月,几乎就没什么问题了。” 穆元良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恭敬地道:“娘娘经历过先前的事,心神紊乱,起伏太过,导致胎儿差点保不住,微臣建议,往后娘娘不能再有这样动荡的神思了,一定要以自己的身体和皇嗣为重。” 他这话明面上是对着青栀说的,其实暗里是在提点皇上应该怎么做。 卫景昭听了出来,反倒觉得他甚是忠心,顺着点了点头,“朕知道了,朕已回来,瑾嫔再也不会为外事劳心劳神,你去开方子吧。” 穆元良又躬下身去,慢慢地退了出去。 大约是脑子里反复回忆着玉斓与自己在梦境中相见的那一面,青栀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也不在乎这孩子还在不在自己的身上,只是轻轻地问:“玉斓呢?玉斓去哪里了?” 卫景昭心疼不已,抬起有力的臂弯将她抱了个满怀,“是朕不好,朕回来晚了,如果早那么一两天,栀儿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玉斓也不会死。” “死了,玉斓还是死了。”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青栀还是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木荷轩里寂静了良久,燃起的药香缠缠绵绵,流连出不可名状的模样。卫景昭一下一下抚着青栀的头发,想把她心中的痛楚也给抚平。 青栀忽然坐了起来,握住卫景昭的手,泪如雨下,“怎么会呢,玉斓怎么会死呢,就在前天,她还在我这里,笑眯眯地说她会背诵好些诗词,还会写字了,往后还要给弟弟妹妹做漂漂亮亮的小兔子。哦对,兔子。梳月,你把玉斓的那个小兔子拿来。” 梳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按照青栀的吩咐把那个歪头斜耳的布制小兔放到了她的手中。 青栀像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小心翼翼地奉给卫景昭看,“景昭你瞧,这是玉斓做的,她小小年纪,是不是很聪明?她这个孩子,对自己的要求还是很高的呢,嫌弃自个儿亲手做的东西不好看。可景昭你知道吗,在我眼里,这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布艺了。” 卫景昭的眼里有些恐慌,他抱着青栀,想把怀中的温热传过去,“栀儿,玉斓她,玉斓她其实……”卫景昭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是朕的错。玉斓是个优秀的闺女,可朕没有保护好她。朕亏欠傅家,亏欠你。” 青栀却恍若未闻,“等玉斓长大了,凭她这样的品貌,一定会有许多青年才俊前来求娶,到时候景昭可要帮我也盯着些,为她挑一个最好的,她最中意的。” 卫景昭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梳月在一旁心中上下打鼓,她知道自家小姐是绝对不会走不出阴影的,但她不确定皇上有没有那个耐心去陪伴。 好在卫景昭终于点了点头,“好,咱们一直在一起,朕陪着你给玉斓挑最好的师傅,把她教育成大顺最优秀的大家闺秀,之后等朕再老些了,玉斓也该出嫁了,咱们把着关,给她挑个打心眼儿里疼她的夫君,这样可好?” 青栀这才被哄好,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卫景昭看她如此,这才露出回宫后的第一抹微笑,他柔声细语地把青栀哄睡着,又把被子拢好,起身带着赵和出去了。 梳月低首送他们出去,敛容万福,“恭送皇上。” 卫景昭转过身叮嘱了一句,“她眼下身体也不好,又记挂着玉斓的事,你们要好生伺候着,她既然觉得玉斓没有出事,你们便顺着她的话说,有事随时着人通报朕。朕总是呆在万寿宫里不妥当,今儿会搬回勤政殿。” 梳月也憔悴了很多,但依旧认真地回答着“是”。 在青栀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小顺子和梳月不敢合眼,卫景昭更是直接把所有的奏章全搬到万寿宫来了,名义上是为了陪伴受惊了的太后,事实上为了谁,六宫里的人只要长了眼睛的全都知道。 但不管哪朝哪代,都没有皇帝长期在太后宫里办朝事的道理,前朝的那些御史们可不会口下留情。 想来就这么一两天的时间,卫景昭的案头已经堆满了弹劾的奏章,搞不好傅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跟着青栀时间多了,梳月也弄明白了一些朝政,但她有句话没有问出口,仿佛一块大石,压着她喘不过来气——如今小姐的精神状态堪忧,皇上会不会很快厌倦了。 毕竟帝王无情,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如花似玉正值青春的女子。 对于青栀来说,眼下她确实是病了,并且因为身体不适,精神上又遭到了巨大的冲击,所以宁可自己幻想着玉斓还没有死,也不愿面对现实。 倒是跟着卫景昭出门的赵和问了句:“娘娘这样的情形,要不要再喊太医过来瞧瞧?” 卫景昭摆了摆手,“不必,穆元良虽然是她的人,但若是真的有什么大问题,他不会不告诉朕。并且瑾嫔这样也不算什么,朕回来之前,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又要保护自己的家人,还要努力找出迫害玉斓的人,朕回来后,她想好好休息一下,不想面对这个繁杂肮脏的世界,也是理所应当。” 赵和敛眉顺眼下去,皇上心里都有个谱,自己当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讨人厌了。 卫景昭心疼青栀,有心要将卫芷吟直接赐死,却碍着她依旧是郡主的身份,不得不要先传密诏给自己的皇兄,讲清楚所有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恢复 在这期间,卫芷吟数次要求面圣伸冤,卫景昭没有一次松口召见。对于外界,他只道此人心毒,只待皇兄来京见过一面后,便秘密处以极刑。 傅府里,当杜月纹再次看到玉斓时,哭得死去活来,她嫁到傅家这么久,只生了这个女儿,本来女儿深得宫中太后喜爱,她还指望着来日找个好女婿,让女儿一生无忧,谁知到最后,得到的只是一具冰凉的、了无声息的小小尸体。 对于傅青栩来说,女儿的一举一动都早已刻进了自己的生命里,只是他不像叶氏哭得那么哀戚,反而还安慰一直自责的母亲。 玉斓算是夭折,傅家为她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傅青栩不动声色,连独生女儿亡故都能铁石心肠送走时,青栩回到傅府,当场就病倒在地,昏迷了整整一天。 这时候才有人发现,傅青栩扛着整个傅家,扛着妻子和母亲的悲伤,已经好几天没顾得上好好吃一口饭了。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连皇上给他升官的诏书都没有亲自下床来接。彼时他在床上人事不知,是杜月纹代替他,冷着脸把封官和封诰命的圣旨一道接了。 这些事如四处游走的风,不断地吹入后宫的最深处。 延福殿内,春羽把才得到的消息告知太后,“太后娘娘,瑾嫔的哥哥今儿受诏晋了一品,还是武将的职位。” 太后被卫芷吟闹腾到这个份上,深觉自己的纵容害死了玉斓也害惨了青栀,短短数日苍老了好些,听闻这话,只是淡淡地说:“罢了,哀家之前是忌惮傅家以后仗着瑾嫔得宠而外戚干政,殊不知,哀家也是外戚,哀家给大顺带来的影响,比傅家可是要糟糕多了。” 如此颓丧之语,春羽想劝,刚开口,太后就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起身,颤颤巍巍地道:“哀家去佛前,给瑾嫔这丫头还有她腹中的胎儿祈福。” 前朝和后宫大约按照既定的样子过了七八天,卫景昭每天晚上都过来陪伴青栀,一点没见有任何不耐之处。而青栀虽然依旧是伤心到了极致,一时走不出玉斓之死的阴霾,但言语之间已经清明好些。 傅家的人都心性坚定,到了第七天上,青栀其实已经渐渐地缓过了劲儿。玉斓是真的千喊万喊,再也喊不回来了,但自己造下的孽,要去恕罪,自己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不能没有母亲。 这一天卫景昭陪太后用了晚膳后,很准时地就过来木荷轩了。 刚进去,卫景昭的眼睛就亮了亮。 烛光通明,把室内照得如白天般明亮,原本烧着的止血温胎的药香已经停了,深吸一口气,是清新空气的味道。青栀一身流彩暗花的家常装扮,正站在桌案前写着什么。 虽然她也没怎么打扮,但卫景昭立刻就感觉出来,青栀的精神气儿和前两天的不大一样了。 “栀儿?” 因为怕青栀在休息,卫景昭来木荷轩的动作一向都很轻,这次更是快走到案前才轻唤了一声。 青栀抬眼,搁下笔,温柔一笑,“景昭,你来了。” 卫景昭一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那一瞬间竟然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感觉。他试探性地揽过青栀的肩,问:“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朕去给你弄。” 青栀摇了摇头,声色清越,“没什么不舒服的了,刚用过晚膳,我正饱着,至于景昭说的那些吃穿用度,木荷轩里很齐全。” 卫景昭眼中的惊喜一闪而过,他紧紧地抱住青栀,当然小腹的部位是很小心地贴着青栀已经隆起的肚子。 知道卫景昭是什么意思,青栀轻轻抬起手,回抱住他。 此时此刻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已经互相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景昭,老实说,要我现在接受玉斓的事,仍然有些艰难,但一来,哥哥嫂嫂的痛苦一定比我多多了,我得见见他们,弥补自己的过错。二来,景昭天天都来看我,若是我一直那样下去,也许有一天,景昭会觉得我精神上有毛病,终于失去耐心,离开了我。”青栀微微一笑,“傅家的女儿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我得好好活下去,才能不辜负身边的人。” 卫景昭捧着她的脸凝视,好似想把这份容颜好好地记住,记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从前的你回来了,朕很开心,仿佛一件珍宝失而复得。但朕还要告诉你的是,就算你真的再也走不出来阴影也没关系,从朕顺着你说下第一个谎言开始,朕就准备好了,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为你营造个你喜欢的世界。朕会寻遍天下找个相似的姑娘代替玉斓,会倾尽朕的一己之力把你的周遭打造成你想象中的模样,我们还是会白头偕老,为‘玉斓’找个好夫君,看着她出嫁。” 青栀微微一颤,她没有想到在自己任性妄为、不肯接受事实的这段时间,卫景昭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个地步。 本来不想再哭泣的她,蓦地滑下来两行眼泪,很快流到下颌,滴落在衣襟之上,晕出斑驳的痕迹。 卫景昭轻笑着,柔柔地帮她擦去泪水,“这么爱哭,到时候真生个小公主,同你一样爱哭鼻子,可怎么办?” 青栀的眼里还有泪光,但盈盈一笑,“反正有皇上宠着,哭了总会有人哄。” “这话说得有理。”卫景昭看向桌案,不禁皱了皱眉,“身体还没好利索,在这里抄佛经做什么?去榻上休息。” 青栀拉着他的手,左右摇晃,“连太医都说我只要好好吃药就没有大碍,今儿连熏香都撤了。何况抄佛经可以静心,我多抄些,也不会受外事影响了。”说到这里,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提出来早就想好的要求,“玉斓下葬时,我没有去成,现在倒是想去见见哥哥嫂嫂。不管怎么说,玉斓也是因为进宫陪伴我,才遭此不测。这个错,我得认。虽然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也换不回玉斓,但总不能就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卫景昭抚了抚她的头发,“你放心,知道你心里这个坎不容易过去,卫芷吟朕也给你留着,让你到时候亲自给她定罚。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出宫,朕召傅青栩和杜氏进来看看你,但杜氏毕竟失去了女儿,可能会做出异于往常的事,你要答应朕,身边得放着小顺子和梳月,绝不能让自己受到一点点伤害。” 青栀点了点头,把夫君的这份心意妥帖收藏。 第二天卫景昭上朝去后,青栀很快也就醒了过来,梳月奇道:“小姐不再睡会儿?这天色还早着呢。” 青栀有些紧张地道:“之前我一直沉浸在玉斓死后的伤心里,昨天才好一些,便模模糊糊地总觉得有件事似乎没做成。今天皇上去上朝,我想到那些文武百官,才忽然醒悟——卫芷吟拿出的帕子确实是我当年送给慕公子的,如果皇上知道了所有的过程,过去询问,慕公子露出了破绽,如何是好?我本想在事情告一段落后就把这消息传给慕怀风,可是没想到一下就晕过去了。” 梳月显然早都把这样零碎的事情抛在了脑后,皱眉想了会儿,才说:“可是皇上要问,多半已经早问了,慕公子一向……心里记挂着小姐,便是为了小姐,他也绝不会承认的吧。” 青栀觉得也有道理,叹了叹,“情爱之事最怕捕风捉影,哪怕慕公子说得一清二白,皇上的心里恐怕也留下疑影了。”青栀有些怅然,“好在从入宫开始,我就知道我与慕怀风已经绝无可能,也不曾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如今也是一心一意待皇上,卫芷吟说我私通,确实是泼脏水。” 提起卫芷吟,青栀难免又想到玉斓,神色一下失落起来。 梳月知道虽然小姐已经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但这一时半会儿的,“玉斓”这个名字就好比一把利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留下的伤痛没有那么快愈合。 “小姐要不要用早膳?”无奈之下,梳月只有转过话题。 青栀点了点头,忽然说:“想法子给玉斓烧点纸,我这个姑姑不中用,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好好地保护她,总不能在下头还让她受人欺负。”说完她却又苦笑了一下,“罢了,宫里本来就不准许烧这样的东西,我何必为难你们呢。这又是鬼神之说,终究是虚无缥缈的。” 她草草用过早膳,梳月刚想劝她出去走走,谁知又坐到了桌案前拿起未抄完的佛经,“鬼神之说虽然缥缈,但玉斓生在傅家,我心中念佛,也许她的魂魄会安心一点,早日超度投生。” 梳月拿起要收拾的碗筷,悄然叹了口气。 傅府内,惨淡的愁云还没有散去,下人们也都轻手轻脚,生怕吵着了少夫人思念自己的女儿。 其实对于入宫,杜月纹是十分抗拒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弥补 “那地方害了我唯一的女儿,你还让我去?!”月纹一贯的好性子,碰上亲生骨肉离世,也不可能那么柔和了。 须知傅家和慕家一向交好,为了这事儿,慕怀风过来请罪,月纹都硬是呆在屋里没去见他。 傅青栩身体底子好,稍微将养下也恢复如初,情知妻子深爱女儿,本来就已经够痛苦了,但慕怀风到底是慕家的人,又没看好自己的媳妇儿,不见也就罢了,青栀却是自个儿从小看到大的亲妹妹,青栩真不希望两个人之间有任何龃龉。 这会子他握着张月纹的手,耐心地道:“玉斓出事,我也痛心,这孩子刚生下来那会儿,我是如何高兴,之后又如何宠她,你不会不知道。当时死讯传来,别说你要死要活,那一瞬间连我都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可是看到阿娘回府时,一夜白了大半的头发,我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我们傅家,没有任何人错,错的只是心怀叵测的那些人。” 张月纹的手十分冰凉,“就算你说的每个字都有道理又如何?失去孩子的人是我,是你,宫里的娘娘怎么会知道我的痛楚?!” 傅青栩见她连称呼都变了,心里也有些难过,但他坚定地说:“你嫁给我,我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是我的错,我一直想为你挣诰命,最后竟是用女儿的命换来,这也是我的没用。但这一次,我想求你随我去见见妹妹,她未出阁前,你心里多疼她,我知道。你若不肯去,这个心结就永远都解不开。” 张月纹见一向肆意的青栩这些年越发沉重,经历了玉斓的事后,眼边长了好几道皱纹,眉心也形成了一个“川”字,现在又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心里也软了软,但还是垂眸不愿说话。 “月纹,我有时候在想,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姑娘做妻子。”青栩见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得苦涩地道,“罢了,你是我最亲近最心爱的人,如果你真不想去,我不强迫你,现如今,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张月纹听了这话,却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往里屋走。 青栩深怕她又难过又生气,身体受不住,忙跟上去安抚,“别气,别气,我都依你,好不好?” 月纹回头瞪了他一眼,“在这里碍手碍脚地讨不讨人嫌!娘娘为了玉斓的事伤心到动了胎气,差点滑胎,我们空手去看人,像样吗?我去准备些上好的补品,回头一起提进去。” 青栩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目光瞬间温柔成了一阵春风——果然她还是当初的月纹,是自己倾心爱慕的那个女子。 幽静的木荷轩里,青栀是在两天后见到哥哥嫂嫂的。 梳月把他们请进来的时候,青栀有些紧张,也有些痛苦。只要看到相关的人或物,玉斓的种种,一下子就又浮现在心头。 “臣、臣妇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因着规矩,青栀不得不受了家人这一礼,但她很快就让哥哥嫂嫂平身,并对梳月说:“你和小顺子都在门外守着。” 梳月当然相信自家公子和夫人也不会做出什么,小顺子就不一样了,忧心忡忡地提醒,“可是皇上说……” 青栀看了他一眼,“别让皇上知道。出去。” 小顺子听惯了话的人,一跺脚,只好随梳月出去了。 张月纹心善,但真到了这会儿,面色还是不大好,毕竟如果不是皇上下旨让玉斓陪青栀,根本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门关上的那一霎那,青栀不做他想,直接跪下了。 傅青栩和张月纹都大惊失色,青栩更是慌忙在青栀对面跪下,小声而又急促地道:“娘娘这是何意?娘娘身份尊贵,不可跪我们啊!” 张月纹仿佛明白了什么,愣着神也跟着跪在了丈夫身后。 “别提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的‘身份尊贵’。”青栀平淡而执着地道。 一个从来进退有度、言行有礼的人,忽然冒出一句这样的话,傅青栩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娘娘?” 青栀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故意放缓了语气,“我在这宫里,过得比之旁人,其实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这一点,哥哥嫂嫂都知道,可是即便这样,我也没能保住玉斓。我不愿找任何理由,玉斓确确实实因我而死。如今我就跪在这里,请哥哥嫂嫂起身,不管如何打骂,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傅青栩刚要说话,青栀又道:“哥哥也不可拦着嫂嫂,我已经听够了假情假意的话,嫂嫂即便是恨我,那也是肺腑之言,我会用下半生去弥补。虽然我知道,你们不需要。” 傅青栩扶不起青栀,又怕力气太大伤着了胎儿,只好去看张月纹。可张月纹却在失神,一双眼似有意似无意地钉在青栀身上。 三个人这样僵持了良久,张月纹忽然起身,对自己的夫君道:“把娘娘扶到贵妃榻上去,虽然现在入夏了,但地板凉,娘娘这一胎本来就闹得不太安稳,这样下去可不成个道理。” 傅青栩早就这样想了,奈何青栀一直不愿起身,这会儿再度去扶,劝解道:“娘娘既是给我们认错,就该按我们的意愿来,月纹已经说了让娘娘去贵妃榻上,娘娘是不是该遵循?” 青栀一直不想流泪,但想到哥哥嫂嫂到了这个份上,还是记挂着自己的身体,再生气也要保护自己,眼眶当即就红了。 仿佛多看一眼,打小就良善的心肠会使自己说不出一句话,张月纹转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泪意,一字一句,仿佛字字泣血,“娘娘入宫前,与臣妇如何相处,如何带臣妇熟悉傅府的一草一木,如何教会臣妇和傅家每个人交好,臣妇一直感念,深深记在心里,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消说,臣妇一向很相信娘娘的品格。但是玉斓是臣妇的宝贝,便是把天下摆在臣妇面前,也休想带走玉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亲自 冰冷的气息悄悄渗入她的话语,是灰扑扑的绝望,漫天而来,笼盖压制了所有美好的幻想,“不容臣妇反应,就这么一夕之间,玉斓没了。” 青栀的心被痛苦席卷,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张月纹静了一会儿,继续道:“臣妇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根本不能相信,以为是宫里弄错了人家,传错了消息,等到玉斓被人带来回来,臣妇看到她的,她的尸体,那么小,那么凉,那么苍白,才恍然觉得,臣妇不如就此随她一起死了算了。” 在傅府里,叶氏是长辈,又间接造成了玉斓亡故的发生,张月纹不敢去再刺激她。傅青栩虽然是夫君,但先前为了玉斓做到什么地步,月纹不是无心,都看在眼里,也不敢再把这一腔苦水倒出来。因此到了青栀这里,张月纹面对她诚挚的认错,反而卸下了所有心上的包袱。 “臣妇不可能不恨,如果不是娘娘怀了孩子,如果不是皇上宠爱娘娘,如果娘娘不是傅家的小女儿,玉斓不会随着婆婆到这深宫,不会死。”张月纹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儿才续道,“可是臣妇当时知道玉斓能入宫走动也是开心的,还在心里盘算着,玉斓若是能常常见到娘娘,见到太后,身份也会提一提,将来能够选择的夫婿也多了,至少臣妇能为她挑个最好的。” “臣妇自己都抱了这样的心思,后来却把心痛都怪在娘娘身上,这样不是道理,可臣妇控制不住,因为臣妇失去的,是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臣妇看她从那么一点点,长到现在这般可爱的模样,臣妇想什么都不要,把现在所有的东西和臣妇自己的寿命拿去换玉斓回来,可没人能满足臣妇这个愿望,臣妇也不能和任何人说。” 青栀哽咽地说不出话,对张月纹伸出手去,“嫂嫂……” 张月纹起身,慢慢地走到榻边,紧紧握住了青栀的手,“你不知道玉斓有多喜欢你,每次她跟着婆婆来宫里见了你后,回去总要叽叽喳喳地和我说上很久,她说瑾嫔姑姑长得美,又温柔,她说瑾嫔姑姑的肚子凸起来了,里面有个小宝宝,是她的妹妹。她这样小小的年纪,一只手都握不住绷子,为了给你的孩子做布娃娃,这一个月都不愿出屋玩耍。我说,外面的柳树都绿起来了,玉斓要不要和阿娘一起出去走走?玉斓说,小姑姑一个人在宫里很辛苦很寂寞,我要做个小兔子,陪着妹妹,也陪着姑姑。” 每个字,每句话,都好像刀子一般在青栀的心脏上凌迟,因为伤心,青栀腹中的胎儿也有些异动,可她不会说。 嫂嫂显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这些时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所有的感情却都只能深藏于心,那份巨大的痛苦淤积不发,当真是足以把人逼疯。 “玉斓是最好的孩子。”青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月纹却好似猜到了她的心思,把接下来的一段话说得掷地有声,“玉斓是最好的孩子,一定不愿意看到她的阿娘和小姑姑过不去,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所以害玉斓的人,咱们绝不能放过,臣妇希望娘娘能够争取,让她一命还一命!” 青栀猛然抬头,眼底有滔天的恨意,“她确实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 傅青栩一直站在妻子身边,看着妻子说出那些痛心之言,他心疼妹妹,但更加心疼妻子,所以没有出言打断。这会子看到两个人把话说开,甚至同仇敌忾起来,终于舒了口气。 “其实月纹在心里早就原谅了娘娘,知道娘娘胎儿有异动,差点没有保住,来之前就在家里翻了好些上好的补品,微臣在门外已经交给梳月了。” 虽说是来瞧妹妹的,但傅青栩的眼睛饱含着关怀,确认妹妹没有什么大碍后,就没离开过憔悴的妻子,蕴出了一片情深义重。看到自己的哥哥这么为媳妇儿说话,青栀打心眼里觉得欣慰。 孩子虽然走了,但只要夫妻和睦,家宅安宁,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月纹把内心所想全都讲了出来,脸上渐渐地有了颜色。回想一下方才的场景,此时还有些后怕,“娘娘这胎本来就不稳,如果因为臣妇方才的话又出事了,臣妇当真是……” 青栀轻笑着安抚,“这里又没有外人,嫂嫂按原来的样子,喊我‘三妹妹’就是了。嫂嫂也放心,知道嫂嫂心中的痛远胜旁人,我腹中的孩儿也不会这么不争气。如今说开,就是好事,玉斓看到嫂嫂走出阴霾,一定也开心。” 两个人恢复如初,又是当年月纹初进府时相处融洽的模样。青栀的心也安了。 说到底,这世间的人,经历了再多的磨难,都还要活下去。青栀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送走哥哥嫂嫂后,青栀让梳月把傅家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梳月看着面色,就知道小姐和公子夫人没闹出什么不愉快,松了口气。 “皇上今天可得闲?”青栀问。 梳月因主要打理内事,便让小顺子进来回话。 “今天的政事似乎有些繁忙,勤政殿来来去去好几拨大臣,但皇上一直着人过来询问主子这边有没有什么问题。按赵公公的意思,皇上今晚还是会来木荷轩。” 青栀应了声,又问:“眼见着离本宫生产的日子渐渐近了,不知道产婆乳母都选好了么?” “选好了,是柔贵妃娘娘亲自选的。” 青栀颔首,“这就好。” 到了晚上,青栀见到卫景昭后,毫不掩饰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皇上,卫芷吟害死玉斓,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臣妾想问问皇上,是否对处理卫芷吟已经有了结果?” 卫景昭皱了皱眉,“杀人偿命,当然没错,但平王和平王妃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递折子上来,恳求进京,说哪怕卫芷吟真的十恶不赦,也想要在死前见一面,毕竟是亲生女儿,是一家人。” 青栀听后就冷笑了两声,“他们这口口声声的‘一家人’不是针对别人,正是针对皇上呢,暗中的意思不过是说皇上该顾念着骨肉血亲之情,饶过卫芷吟一条性命。” 卫景昭也不是很高兴,“除此之外,卫景昀还在折子里说,他与王妃先前就说小女骄纵任性,因为赐婚被留在京城,最终惹出来这样的事,有负皇恩。怪来怪去,倒是怪在朕和太后为她赐婚了。” 青栀当然不愿再给卫芷吟留任何退路,直接了当地驳斥,“平王爷说这样的话,皇上就该立刻质问他——婚姻都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赐婚,平王是皇上的哥哥,卫芷吟的父亲,倘若他极力反对,皇上也不会强人所难。平王妃倒是在一开始说了几句,不过看到赐婚对象是慕家,也就答应了。至于所谓的‘一家人’,臣妾是皇上的妃嫔,卫芷吟是皇上的子女,这么算下来,玉斓和她还是一家人呢,她下毒手之前有没有想过?” 卫景昭很少看见青栀在自己面前坚持一件什么事,不愿去反驳,于是问:“那么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青栀也不把心中的想法藏着掩着,“臣妾希望卫芷吟可以偿命,虽然她偿命,也弥补不了整个傅家的伤痛。” 卫景昭静了一会儿,忽然道:“朕明天就下旨赐死她。” 青栀倒是有些意外,不管怎么说,卫芷吟身上还牵扯着平王那一脉,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或者有关朝政的人,卫景昭打压的同时,一般都要示好。就像当初唐思宛,即便做了那样的事,卫景昭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她性命的想法。 “皇上这是同意了?”青栀茫然地道,她还以为要费许多口舌和功夫。 卫景昭点了点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卫芷吟这样的罪行,本来就该秋后问斩,只不过她到底是皇家的郡主,不能那么不体面。” 青栀深吸一口气,“景昭,既然已经定罪,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我想亲自去赐死她。” 如同夏日里才起出来的冰块儿,泛着幽凉的白气,与艳阳烈烈没有半点合适,青栀说这话时的尖锐,也与她往日的温婉大相径庭。 卫景昭却皱眉,说起的是另一桩担忧,“不可,她本来就对你深恨,倘若伤到了你怎么办?” 青栀不回答这个问题,却反应过来卫景昭待自己的态度,致使他看起来有些像个昏君了,神情忽然有些寞落,“景昭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狠心了?其实我自己都这么以为。从前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连鱼都没有杀过,可是思宛公主那件事后,我就感到,自己的手不太干净了。” 卫景昭反倒安慰她,“照你这么说,朕每年都要朱批那么多待斩名单,朕的手岂不是早都染了无数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石心 “不,那不一样。皇上朱批的人,都是罪大恶极,经过堂审,才决定取之性命。而这宫里的女人,包括卫芷吟,在一开始,都是没有心机的,她们不懂官场里的那些翻云覆雨尔虞我诈,因为到了宫里,为了自己的恩宠和利益,开始害人。”青栀勉强一笑,这一瞬间想把自己的一切展露在最亲近之人的眼前,“后宫和官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景昭大约不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否则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怀着景昭的孩子,和景昭说这些心里话了。” 在卫景昭的印象里,女子都是温婉贤淑,依仗夫君,哪怕有斗来斗去,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虽然这些年来因为青栀,他已经分了一些精力去了解后宫,了解那些女人在想什么,但当真把这些龌蹉说出来的人,青栀是头一个。 见他没有说话,青栀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瞒景昭,我想去亲自赐死卫芷吟,是因为我恨,我恨她是非不分,把对我的怨恨加诸在一个孩子身上,如果我不亲手杀了她,我对不起玉斓对我的喜欢和陪伴,也对不起哥哥嫂嫂对我的信任。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许会让景昭失望。” 卫景昭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他不是不能接受女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狠厉,但是换做是自己身边的女人,这一份心思就有些让人望而退步了。 青栀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行了一礼,“今天臣妾说了这些话,皇上心里一定觉得不舒坦,臣妾知道这不是皇上的问题,现在天色还不晚,请皇上回猗兰殿居住吧。” 卫景昭起身,却没有离去,而是问:“你向来聪慧,也很有主张,朕并不讨厌,现在朕只想问你,你这样的手段,会不会有朝一日用在朕的身上。” 其实这样的问题,问出来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没有人敢说“会”。 青栀同样摇了摇头,“永远不会。其实臣妾更希望的是和皇上站在一起,把这些手段用在皇上想对付的人身上。毕竟不论是感情还是身份,臣妾和皇上都是一体的。没有皇上,臣妾什么也不是,臣妾也做不到像太后那么伟大,青灯黄卷为子孙守着这个后宫安稳。” 她的话说得隐晦,但卫景昭一下就听明白了,青栀的意思是,如果卫景昭不在了,青栀便也不在了。 无奈地笑了笑,卫景昭把青栀拉到眼前,“从前朕不明白,‘幽王烽火戏诸侯’、‘一骑红尘妃子笑’这样的典故究竟是怎么来的,天底下为什么会有那么昏庸的皇帝。如今总算明白点了,因为真心喜欢一个人,她的种种,你都觉得是那么情有可原。何况朕的栀儿从不主动害人,却次次被他人伤害,朕现在都觉得,如果你不亲手赐死卫芷吟,都对不起你自己。明天你带着小顺子梳月一同去,朕帮你准备好其他的,千万记得,别伤到了,否则朕不饶你。” 青栀抬眼,凝视着夫君的眼眸,心里暖暖的。 木荷轩外响着轻轻的虫鸣,时有凉风穿堂,天上繁星点点,映着慢慢结起的露水,折射出幽微的光影。薄被中两个人搂抱着的动作被幽暗的烛火映在窗格之上,如果是曾侍过寝的妃嫔看到,一定会惊诧地睁大自己的双眼。 因为平日里云雨过后,皇上都是裹一长被,自顾自地翻身睡去,有妃嫔蹭上去,皇上也只说自己不喜欢粘腻。 其实这是一份坦诚缠绵的情意,只有两个人共同经历了好些事,并且以心相照,才配得起。仿佛是交颈的两颗树,枝蔓交错着生长,慢慢渗透进彼此的血液,在风霜雪雨里相互扶持,最终以这样静默无言的姿态,携手瞧着这天下万事。 第二日,当梳月得知青栀要亲自去寻卫芷吟,心里也不免有些忐忑,“小姐怀着身孕,何必亲自动手呢?反正皇上也答应了小姐会给玉斓小姐一个公道。那卫氏恨小姐到了骨子里,奴婢怕她一不做二不休,对小姐不利。” 青栀摇了摇头,“因为这件事,还没有完。而且我身边有你和小顺子,她不过一人而已,不须担心。” 梳月有些愣神,“什么事?什么没有完?” 青栀一壁起身往外走,一壁对跟着的小顺子和梳月说:“想害本宫的,除了卫芷吟,这宫里还另有旁人,而且她已经出手了,却因为卫芷吟担下的罪过太大,而被很多人忽略了。” 梳月和小顺子对视一眼,小顺子迟疑地道:“主子说的,可是那个宫女?” 青栀点了点头,“对,就是她。这个人似乎很了解卫芷吟在想什么,也许是卫芷吟的同伙,也许是暗地里挑拨过,所以她很清楚卫芷吟的想法,也知道她想做什么,于是就配合着卫芷吟,让那个宫女,给了卫芷吟一个下手的机会。” 梳月急切地建议,“那么小主就该把这样的事情告诉皇上太后知道,或许去找柔贵妃娘娘,总得把这人揪出来不可啊。” 如同打磨过的一块石心,青栀的心现下又坚定又清明,“太后精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人,何况阿娘口述出来的那张画像已经发放出去,如果真能这么轻易找到,这个人早都提到我面前了。我猜想,她老人家不仅拿画像守在宫中要道,还用别的方法查了,但没有查出来。” “怎么……”梳月说了两个字,很快就反应过来。钟灵湖在那个时候本来就人烟稀少,连梁初岚都没有看到那宫女的脸,何况她出现了那么一会儿就离开了,真要把她找到,也确实是难。 “除了让母亲一个一个去辨认,卫芷吟是唯一的突破口。”青栀的目光直直地眺望至卫氏被关押的地方,“前者不太现实,要动用宫中太多人力物力,而且阿娘与那宫女不过打了个照面,恐怕看过百十个,就已经花了眼。后者,只看卫芷吟今天愿不愿意配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关窍 梳月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卫芷吟不愿意说呢?” 好似清冷孤寒的月,青栀一瞬间散出冰凉的气息,惹得身边的小顺子都打了个寒颤,“不愿说,她也要死。本宫本来就防着这后宫诸人,早晚能得知真相。等往后日久见人心,害过玉斓的,连带卫芷吟,都得死。” 梳月定了定神,终于道:“那么小姐不要动手,一切让奴婢来,小姐怀着小主子,再不能有一点疏漏了。” 走过周遭栽满参天古树的青石板路,尽头便是卫芷吟被关押的地方。那地方是万寿宫的西北角,有些破败,又因树木高大,显出阴气沉沉的模样。 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前,见到青栀来了,因是早接到上面的吩咐,打了个千儿,笑着说:“匕首、鸩酒和白绫,奴才都给娘娘准备好了,就在院中的石桌上搁着,皇上嘱咐,娘娘若是有任何事,就喊一声,奴才们在外面待命,必不能让那罪妇伤了娘娘分毫。” 这话卫景昭昨天也说,今天小太监们也说,青栀的耳朵都快起茧了,但更多的是感动。 她让梳月把先前准备好的碎银赏给这两个奴才,温和地道:“有劳二位公公。” 院子里似乎有被打扫过的痕迹,想来卫芷吟到底是个郡主,祥惠太妃又心疼这个孙女,所以下人们也不敢怠慢。才贴了新油纸的门有些老旧,小顺子上去推开,发出一阵吱呀刺耳的声音。 空气里没有浮尘,一应器皿十分齐全,孔雀蓝麒麟纹的小香炉里,还有轻烟袅袅升起,闻之沁人心脾,仿佛是内务府常贡的香。这屋子不大,隔着湘绣飞凤挂帘,可以见到里面隐隐地有个身影。 青栀的嘴边浮起一碗冷笑,卫芷吟做了那样的事,没有受到什么皮肉之苦也就算了,在这里呆着的这些天,反而在享福。 听见外面有了声音,卫芷吟在里面说了句:“都说了我在这里很好,让祖母不要担心,又给我送东西过来了?” 青栀静默无言,梳月和小顺子脸上尽显不忿之色,但也不敢越过主子说话。 卫芷吟念叨了这句话后,听见外面没有声音,这才展目望去,见影影绰绰,那边站着的好像是个宫装丽人,这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忙打帘子出去。 越过了许多年月和蜚短流长,仿佛两根本来不能够相交的线,却被命运的手掌拨弄,最终又汇合到了一起,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诡异地重叠。相交的目光里,迸射出对彼此的恨意。当然,青栀心里明白,从今往后,卫芷吟的那根生命线,就此断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瑾嫔娘娘驾到。”卫芷吟看到是青栀后,笑了笑,自顾自地坐在了案边,还顺手给香炉里加了一把香。 青栀冷静地看着她,并没有随着一起坐下来,而是道:“梳月,把那香炉丢出去,太医说了,本宫不能闻这些乱七八糟的熏香。” 梳月应了声,根本不管卫芷吟站起来想要阻拦的动作,直接绕过她,拿起香炉就丢到了院子里。丁零当啷,清脆的声音蹦蹦哒哒地就像打在卫芷吟的脸上。 卫芷吟又气又恼,又不肯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动手,只能对青栀恶言相待,“失了侄女儿,只能拿我这里的香炉撒气,瑾嫔娘娘恐怕是这后宫最大的笑话。” 青栀针锋相对,“郡主在这里呆了几天,好像没有之前在太后面前请求恕罪、摇尾乞怜的模样了,是不是祥惠太妃给你许了诺言,说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与娘娘无关,娘娘还是多担心担心怎么和皇上解释你与慕怀风的私情吧。”卫芷吟笑得开心,“作为帝王,最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身边,那个手帕一定还会被拿去检验,总有人能看出那确实出自一人之手,等到时候,慕怀风必死无疑,而你,多半也是要在冷宫里度过余生。” 青栀却摇了摇头,“不会有人看出来的,你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 卫芷吟没想到她到了这时候还如此笃定,神情有些变化,“你凭什么敢这么确定?你留了什么后手?那些绣娘,是不是被你收买了!” 青栀笑吟吟地道:“本宫再有钱有势,也收买不了全天下的绣娘。你若想知道,我们不如来交换一下。你告诉我究竟是和谁联手害我,我自然也会告诉你,为什么宫里最好的绣娘也看不出那些绣品都是出自我一人之手。如何?” 卫芷吟有些抓心挠肺,她做梦都想知道青栀是怎么做到和那枚手帕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但她也不愿意低头。 青栀见她半天不说话,呼出了一口气,“罢了,你不愿说,本宫也不强迫你。” 卫芷吟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思转了转,忽然道:“我若说实话,你就能告诉我?” “当然。”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一来,我也不知道当初那个宫女为什么要忽然离开傅玉斓,给我下手的机会,二来,当初有这个念头,全是因为我听见两个小宫女嚼舌根,怒火上涌。那天也是我运气好,正逢傅玉斓身边什么没人了。她站在水边,傻了吧唧的模样儿,这么好的机会,我若不推她一把,对不起我自己这些年来受的屈辱和困苦。”卫芷吟残忍地勾出一弯笑,“所以你别想知道究竟还有谁要害你,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小顺子见不得主子这样被欺负,何况言语间还牵扯到已经亡故的小小姐,气极了上去拎住她的衣襟,“你!” “怎么?我可是堂堂郡主,你要是想给自己主子惹麻烦,尽管把那些踢打往本郡主脸上招呼。”卫芷吟狠厉地看了小顺子一眼,反把脸凑上去,“你倒是打啊,到时候我就顶着这样的伤去太后太妃面前晃悠,看看你敢不敢!” 青栀莞尔一笑,“小顺子,罢了。” 在小顺子眼里,卫芷吟已经是个死人,不知道她为什么敢这么嚣张,但是青栀发话,他是绝对要遵守的,于是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拳头。 “你既然说了实话,那么本宫也遵守诺言。”青栀还留了句在心里——“让你做个明白鬼”。 卫芷吟瞪大了眼,“我说的话,你倒是信?” 青栀捡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信。很简单,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跳出来保你,说明和你同流合污的这个人有恃无恐。能做到这个份上,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你死也不会说出她是谁,二是你确实太傻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当做那送死的前锋军。刚才听你说了些前因,我觉着,你的情况应该是后者。” 卫芷吟咬了咬唇,她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问题,但她急于知道手帕的真相,所以暂时不想去做口舌之争。 “其实那枚手帕的故事很简单,如果你做了母亲,可能就能看出其中的关窍。” 青栀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小事,“我曾经很爱针线,在绣东西时,十分崇尚技巧上的华丽繁复。如你所见,赠与慕小将军的手帕上,那朵栀子花几乎是我出阁前的最高水准,双面都十分精细。但是在我有了孩子后,我追求的就不再是好看了。既然下了决心潜心琢磨怎么让自己的孩子穿的舒服,当然要摒弃两面都有绣花的手法,甚至还要摒弃原来特别细密的绣法,因为只有图案简单,针脚也少的绣品,小孩子穿在身上才柔软。那些绣娘看不出来也很正常,因为我从怀上启安开始,就已经改换了昔日所有技巧,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了快三年,可算是脱胎换骨。可惜,你没有做母亲的机会,所以这样的心思,你永远不会明白。” 卫芷吟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满脸的恍然大悟,再到最后愤慨嫉恨,一张脸堪比调色盘。青栀最后还不忘刺了刺她不能做母亲,惹得卫芷吟一边往外冲一边叫嚷起来,“我,我要去见皇上,只要把你曾经的绣品找出来,和那枚手帕作对比,就能定你的罪!” 小顺子和梳月自然将她拦得死死的。 青栀“噗嗤”一声笑了,“怎么,郡主以为,本宫既然能把这样的事说给你听,你还能活着走出去吗?” 卫芷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青栀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卫芷吟不知为何,只觉得被一种无形的气场压迫,连连后退了几步。 “今天本宫过来,无非两件事,一是问问你知不知道和那宫女有关的事,你让本宫失望了。”青栀本来带着微笑的脸忽然变作冷厉,“至于第二件事,卫芷吟,杀人,偿命。” 卫芷吟似乎被吓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赐死我?我要见太妃!” 说罢,她抬腿就绕过梳月想逃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圆瞪 小顺子等的就是这一刻,直接上手,用准备好的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卫芷吟极力挣扎,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那里挣得过天天做活的下人。没一会儿,她的双手就被绑在了身后,像个粽子似的动弹不得。 小顺子把她拉得直起身,青栀又恢复了一贯淡笑的表情,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太妃再大,能大过皇上去么?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本宫终于知道,为什么慕怀风那样的人,这么多年了,却没有喜欢上你。” 卫芷吟受不下这样的侮辱,想要往青栀脸上吐口水,被梳月发现,直接狠狠地一巴掌将她的脸庞打向另一边。 小小姐死的那样惨,梳月怕惹得主子越发胎动,又不敢当着青栀的面哭,背过人去夜深之时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如今这一下真是把窝在肚子里的那一团愤恨之火全部发泄出去了。 “贱人,你敢打我?!”卫芷吟的嘴角有隐隐的血迹,但她依旧不肯示弱。 青栀抬手,用力握着她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可不能说话,更不能做出刚才那种泼妇般的动作,“生而为人,嘴巴还是放干净点,别动不动就把自己的名头安在别人身上。想想当初你怎么狠下心肠去砸梁才人的,还觉得自己委屈吗?还觉得别人不该打你吗!” 卫芷吟想要驳斥,但只能从胸腔嗓子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青栀鄙夷地看着她,猛然松开手后,从袖中拿出手绢,擦了擦。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青栀无非是觉得碰到卫芷吟,都脏了自己的手。 宛如数九寒天里彻骨的严寒,一瞬间就能浸透厚实的衣裳,拍打缭绕在肌肤周围,慢慢深入,直到把人从头到脚都冻住,青栀的冰冷在面对卫芷吟时,没有任何掩饰,一双寒过天上明月的眼眸里,闪过的是玉斓活泼可爱的模样。 不再犹豫,“梳月,让她选一种死法。” 梳月应了声,很快把先前放在外面石桌上的那三样东西托着奉了进来。 “郡主,自尽的话,还能求得一份体面。奴婢没杀过人,也不如郡主那么心狠手辣,万一一匕首下去刺歪了,或是白绫没有缠好,郡主受的苦楚,可就要逼自己动手多多了。”梳月快意地道。 卫芷吟一边挣扎,一边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太后!祥惠太妃,祥惠太妃呢?!” 青栀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耐地说:“我来这儿已经很久了,如果有人救你,早都把你救出去了,你这么总是嚷嚷,不肯领旨,也不是个办法,小顺子,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 小顺子应着声,随手就找了块不知哪里来的破布,七塞八塞地塞进了卫芷吟的口中。 面对着卫芷吟凄厉的眼神,青栀复又在她心口上加了一刀,“你知道为什么我方才和你说,慕怀风这么多年,都没有喜欢上你么?”青栀撩了撩额前的碎发,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显出十足的亲昵,“慕家的人,都是有来有往,看着武将世家有勇无谋,实则心如明镜。你如何待他,他看在眼中,就如何待你,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捧出一片真心,处处为他着想,他自己心里就不能过去那道坎,他会加倍对你好,加倍补偿你,直到自己真正爱上你。可惜,你从一开始,就走错了道路。” 卫芷吟的眼睛骤然睁大,仿佛那一瞬间就生出了许多血丝,也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如果眼泪懂得主人的心思,流出来的,该是殷红的色泽。 这个道理,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她都错过了进入慕怀风心里最好的机会。 青栀不再多言,只对梳月说:“拿着这三样东西一件儿一件儿问她,看她最终选了个什么死法。” 梳月便当先举起鸩酒,“郡主,这东西喝下去后,会痛苦一阵子,但痛苦过后,就去往生极乐的世界了。哦不对,你这样的人,只会下地狱。喝这鸩酒可好?” 卫芷吟疯狂地摇头,她根本就不想死。 梳月接着把白绫挂在她的脖子上比了比,“你既不想喝毒酒死,就用白绫吧,只是这白绫一缠,你舌头怕是就要出来,死相忒也难看。” 卫芷吟依旧摇头,躯体也在奋力挣扎。 万寿宫里的古木遮天蔽日,在偏僻的屋中呆久了,难免有些清寒的凉意,青栀直接起身,“没想到郡主是想受一受这匕首的滋味,也好。”眼光流转,似乎看穿了数不清过往,“那么就,送郡主上路。” 说完,她不再多看一眼,心里也没有任何怜悯,转身往外走。她知道,小顺子和梳月早都把害死玉斓的人恨到了骨子里,哪怕是匕首穿心,他们也不会让卫芷吟舒舒坦坦地走。 呜呜咽咽的声音在背后不断响起,青栀打开房门,一瞬间,天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那样暖融融的触觉,好似玉斓温软的小手,一点点地触着她脸上的肌肤。时有莺啼,浮花浪蕊的清香随着缠绵的夏风探过来。 绿柳垂杨,满架蔷薇的季节,本来是蓬勃生长的季节,然而重重宫阙,却仿佛蛰伏的兽,悄然吞噬着不同的生命,或美好,或阴暗。獠牙在血盆大口里,犹沾着丝丝点点的血迹。 身后的呜咽止了。 青栀回首看去,卫芷吟双目圆瞪,一柄匕首没入了她的左胸,竟是死不瞑目。 小顺子本来挺老实的一个人,经历了这些事也活泛起来,把卫芷吟身上的绳和口中的布都收拾好,做出她自尽的模样,这才和梳月一起走出来,“尊皇上旨意,芷郡主已经自裁。” 青栀颔首,语气轻而微渺,“走罢。” 万寿宫的树木参天,掩映着小路,有丝丝缕缕的阳光悄然透过来,依旧一派阴凉。青栀的背后却出了些薄汗,一路无言地往前走。 大约行了几十步,走离了旁人的视线,梳月忽然咬着牙站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章:疤痕 青栀有些奇怪,亦停步不前,问:“怎么了?” 梳月颤抖着说:“小姐,奴婢,奴婢腿软。” 青栀的面容凝重,过去牵她的手,“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甚至今天之前,你想都没想过‘杀人’这两个字,委屈你了。” 毕竟有两个下人在,也不可能让青栀去动手,小顺子控着卫芷吟,梳月按照之前的安排来做这样的事,当初有多么坚定去自告奋勇,如今当真害了人,梳月的心里就有多么恐慌。 “奴婢也不是委屈,只是奴婢本来就,就挺怕鬼的,芷郡主死前那个样子,实在太可怖了。” 青栀努力握紧她的手,觉出那掌心里确实都是冷汗,“她若真成了鬼,该来找的也是我,毕竟是我下令杀她。” 小顺子小声“哼”了下,“要奴才说,芷郡主做了那样的坏事都不怕,还趾高气昂地想要活下去,咱们有什么可害怕的?梳月,你想想小小姐是怎么死的,想想梁才人头上那道喷血的伤口,你就会觉得芷郡主这般死法,真是便宜她了。要是奴才能定罪,非要让人把她丢到湖里,再往头上砸那么一下,把她害别人的,通通还回去。” 小顺子这一通话虽糙了些,但理不糙,梳月听后,仇恨也瞬间盖过了恐惧。 这件事之后,前朝和后宫都瞬间沉寂了下去。朝臣们本来不忿瑾嫔得宠,但现在上折子之前,都少不得要掂量一下瑾嫔所受的委屈。而慕家也拒绝领回卫芷吟的尸身,为着她生前曾想把慕家全部拖下水,慕敛这一次也十分强硬,丝毫不给祥惠太妃和平王卫景昀面子,只陈情道此人心怀叵测,不仅构陷有身孕的妃嫔和自己的夫君,更是谋杀同僚独女,哪怕她是天潢贵胄,慕家家训也容不得这样的女人入祠堂。 至于后宫,除了一些遗憾青栀那一胎终究还是保住了的人,便是贺梦函孟念云这样与青栀交好的,前者不敢在这个时候去争宠触瑾嫔的霉头,后者则是安慰青栀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管旁的事。 贺梦函带着启安过来时,已经是卫芷吟死的两天后了。 启安似乎有些怯怯地,远远地看了会儿青栀,才小心翼翼地蹭到她身边。 青栀不知他在怕什么,只温柔一笑,抬手抚了抚他的发顶。 “母妃,大家都说,姐姐,去了远远的地方,回不来。母妃难过,掉眼泪。他们不许儿臣提,儿臣担心。” 贺梦函一听就急了,小小的孩子,虽然是童言无忌,但话说出来,岂不是在慢慢愈合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看见梦函小心翼翼地瞪着启安,青栀了解了为什么这个还不满两岁的心头肉会露出怯意,反而松了口气,微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心里头再难受,也终究已经过了最艰难的那阵子。” 启安把手放在青栀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小大人似的,“儿臣受委屈,都说给沁母妃,儿臣就开心,母妃心里想什么,也该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因为启安年纪尚小,哪怕确实是聪明,会说许多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懂的词,青栀也很少听他长篇大论地说这么多话。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儿,一下子就被戳中。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玉斓,听闻玉斓也遗传了父母所有美好,一岁半都会背五首简单的诗了,比启安还要聪明几分。 青栀当着儿子的面提起小侄女时,脸上已有了温柔的暖意,“启安的姐姐,是个很乖很聪明的孩子,她曾经还说,等冬天入宫的时候,就去找启安玩儿,可惜老天爷太喜欢她了,舍不得她在人间辗转受苦,把她提前带回去了。启安,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姐姐,她是母妃生命里的一束光。” 启安展颜笑起来,“既然是老天爷带走姐姐,那以后,还能再见。” 纯澈之语最能让人惊动,青栀一下把他搂住,紧紧地抱在怀中,生怕小小的孩子看到自己盈满泪水的眼睛被吓到。 命运到底是眷顾她的,启安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也被教得很好。 唯独让青栀觉得可惜的是,梁初岚头上的那道伤留的疤太大,痕迹恐怕消不掉了。 等入了六月,她身体稍微好些了后,青栀便把她召到木荷轩叙话。 彼时梁初岚已经被卫景昭连升两级,从从六品才人直接晋封至从五品德媛。许多人都说她运气好,没有子嗣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进了位,只有青栀知道,她付出的究竟是什么。 纤纤素手轻轻拨开梁初岚额前的刘海儿,一块疤痕便出现在青栀面前,忍不住叫人蹙起了眉间,“太医院那边有没有什么法子把这疤痕去掉?听闻有些古籍上有记载,好些膏药都能祛疤的。” 梁初岚倒是不太在意似的,“娘娘别老看了,今天您都是第三回掀嫔妾的刘海了,您这不是在一次次提醒嫔妾,嫔妾如今不好看了么?” 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话让自己放宽心,青栀心中感念,更加想要补偿,“总揭你伤疤是本宫的不是,但你终究是个女孩儿家,又是在这后宫里生活,倘若留了这么一道疤,对你会带来什么影响,你心里可比本宫清楚。” 梁初岚很明白这话中的道理。这段时间来,因为她的晋位,也有不少人前去探望她。但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女人们,总是有些不自觉的,要拿那片疤痕说事。更有些唯恐天下不乱想要挑拨的,阴阳怪气地道:“德仪的脸现如今变成了这样,虽然不是就不美了,但皇上看着,恐怕也不会舒服。不过好在德仪您救的是瑾嫔娘娘的小侄女儿,纵然没救活,也立了功,要是往后德仪您失了宠,瑾嫔娘娘想必也会美言几句吧?要是娘娘不管你了,可真就让咱们姐妹寒心了。” 这话里话外,都是往人心口上戳。 委屈梁初岚自己受了,也没想过要过来和青栀说,那道疤痕她真的没有太放在心上。青栀虽然淡然,但正值年轻的岁月,平常也会爱惜自己的容颜,所以不理解梁初岚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娘娘,嫔妾同您说句实话,嫔妾不管长得多么貌若天仙,皇上不喜欢,最终还是不喜欢。”她轻轻地笑,只有天知道修得这样的泰然处之,背地里要历经多少痛苦,“皇上喜欢的那个人,从始至终就是娘娘,没救下玉斓让皇上娘娘都痛苦,嫔妾才觉得难过,至于疤痕不疤痕的,真不要紧。” 直白的话语中没有一点疏离,呼吸平稳,更是印证了她说这话时的真诚。青栀怔了怔,梁初岚这个态度,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但真的把女子看重的容貌都搭了进去,青栀才咀嚼出其间的沉重。 “本宫与你素来没有交情,而你又深爱皇上,何苦……” 梁初岚温柔地展颜,“谁说娘娘与嫔妾没有交情了?娘娘不记得,嫔妾可是记得,当初嫔妾在宫道上跪着、备受众人嘲笑的时候,是娘娘拉了嫔妾一把。当时嫔妾就说了,要跟随娘娘,娘娘都忘了吗?” 青栀的心有些触动,“那时候的‘跟随’,难道不是跟随本宫去赋竹亭坐坐的意思?” 梁初岚郑重摇了摇头,“不是。嫔妾不是随便说说。嫔妾只知道,皇上爱慕娘娘,娘娘不仅配得上皇上的爱慕,对嫔妾也好,这就够了。” 青栀有些无奈,相比较而言,她更愿意在这后宫里只有寥寥知己,其余都形同陌路,毕竟担了旁人的信任,还是这样懂事而又无害的信任,青栀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辜负了。 “你现在尚且年轻,很多事情也许自己还没有彻彻底底地想明白,不过你待本宫的心意,本宫会一直记得。闲时就来这木荷轩坐坐。” 最后一句话一出,梁初岚就明白了青栀总算暂时接受了自己,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嫔妾知道了。嫔妾也会慢慢地想明白自己的人生。” 随着天气渐渐变热,蝉鸣也一天响似一天,这一年的夏仿佛尤其热,青栀原是个心静自然凉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有段时间坐立不安,连随着太后念经都无法克制从心底油然而生的躁乱,穆元良诊过脉后,当着青栀的面只是安抚,让她静养。背过去到了勤政殿,回禀给卫景昭的,都是些忧心忡忡的话。 “瑾嫔娘娘因为之前来回奔跑,最后还晕倒动了胎气的缘故,这次的胎位有些似乎有些不正,但没到生产,微臣也不敢完全确定。”穆元良皱着眉,躬着身,“如果当真胎位不正,瑾嫔娘娘本来就不比傅小姐故去前身体那么康健,就很有可能难产。” 卫景昭眉头紧锁,“要提前做好准备,如果真有任何突发情况,哪怕朕不在,你也要拼尽全力保住瑾嫔。” 穆元良反倒舒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皇上现在这个态度,意思是如果在大人和小孩儿做选择,一定要选择大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羊水 临到穆元良告退,卫景昭还嘱咐了一句,“孕妇多思,这样的事情你不须告诉她,现今只让瑾嫔静养就好。” 青栀确实一点儿也没得到穆元良的透露,但是她不是第一次有身孕了,之前怀启安时,快瓜熟蒂落那阵子,她胃口很好,不少有助产育的食物吃下去,后来虽然时间长点,但并没有像过鬼门关那么恐怖。这一回,她却觉出了不寻常。 吃饭不大能吃得下,心情也有些烦躁,看佛经的时候还好,但读得多了仍旧会莫名地蹿上一通无名之火。虽然她极力忍耐,但连梳月都觉出,主子的面色不如几个月前好了。 空气静得没有一点儿风,三千青丝原是泼墨山水般的美丽,此刻却显得有些粘腻,动不动就附在面颊之上,惹得睡梦中的青栀也不得好眠。有小宫女在一旁轻轻打扇,但对于声声蝉鸣裹挟而来的热气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卫景昭来时,青栀正在床上无意识地翻来覆去,显然御赐的锦纱凉衫也止不住她的心烦意乱。 “她总是这样吗?”卫景昭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问梳月。 “是啊,自从进了三伏,主子就没有安稳过,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都就像有一团火,烧得主子难受。不过这天气确实太糟糕了,主子为了小主子好,不吃寒凉之物,也不敢用冰,奴婢也是心疼。” 卫景昭心中叹了叹,并不敢在这个忠心的小婢女面前表露出什么,只是吩咐着,“你家主子辛苦,你们也辛苦,等瑾嫔顺利生产,木荷轩上上下下朕都要大赏。你现在就一心一意伺候好你们主子,之前太医说瑾嫔这一胎不稳,朕也想不出什么避暑的好法子。等待会儿瑾嫔醒了,你和她说朕等晚膳后来接她出去走走,钟灵湖那边日落后还有些轻风。” 梳月小声应着,又把皇上送了出去。 大概又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伏天一过,便是七月流火,天气渐渐地就开始转凉了。青栀努力让自己放宽心,安胎药也一碗接一碗地喝下去,终于不如盛夏时那么难受。不仅木荷轩的所有人松了口气,卫景昭也松了口气。 可是这一口气还没松多久,平嘉十六年七月十九日晚,青栀的羊水破了。 羊水一破,意味着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青栀被宫人们送进了早就预备好的产房,接着那些接生嬷嬷们也跟了进去。 清凉的风随着明月的升起吹到了禁城的每一个角落,星星点点的风灯被燃了起来,万寿宫外的宫道被照得通明,昭示着进天将会有大事发生,太医院里聚满了等待消息的太医们,妃嫔们也都挂心这一胎,却大部分蜷缩在自己的宫中,静静等待着结果。 青栀因先前受了惊吓,这一胎果然如穆元良所说,生产时很有些艰辛。一盆盆的热水往里端,看得卫景昭眼睛都快直了。 “赵和,你进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瑾嫔生产,说是为了积攒力气,一开始都没有喊出声来,这此怎么一直在呻吟?” 赵和跟在皇上身边,也是知晓青栀这一胎的情况的,闻言擦了把汗,只在心里祈祷不要出事,然后就进去低声问了问。 没想到是穆元良跟着一起出来回话。 卫景昭当即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甚至有些不敢问,只是挺不高兴地皱起了眉,“瑾嫔那里正需要你,你出来做什么?” 穆元良的面容非常平静,但说出来的话直接把卫景昭惊得面无人色坐在椅上,“回皇上的话,瑾嫔娘娘此胎胎位不正,确实难产了。现在嬷嬷们正在讨论如何将胎儿正过来,微臣不善此道,只能把提气补血的药备好。” 卫景昭虽然早就知道了会有这种可能,但还是没法接受,心里越发恨卫芷吟,觉得将她赐死真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你身为太医,又一直看顾瑾嫔,须得拿出个法子来,务必保住她!” 穆元良还是那副表情,“正是因为微臣有保住娘娘的把握,所以微臣并没有十分心急,现在只是胎儿难产,但如果保大去小,瑾嫔娘娘必然能活。” 作为从小接受皇家教育的继承人,卫景昭从来都觉得,女人生儿育女的作用极大,再就是牵制各方势力。但此时此刻,他听到穆元良一定有法子保住青栀,不知为何,竟然还舒了口气。 “你心里有数就好,快快进去,朕若想知道消息,自会让赵和去打听,你每每给瑾嫔调理身体,瑾嫔看到你在屏风后,也会安心些。”卫景昭挥了挥手。 穆元良其实很庆幸皇上从始至终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实心实意地行了一礼,转身再度入了产房。 卫景昭就这么一直呆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为了不让人说青栀误国,又和当初生启安时一样,让赵和抱了一堆奏章过来批。 赵和是贴身太监,从小就随着卫景昭上学堂,也识得一些字,端茶递水时无意间看到其中几本的批红,都是随性的“朕已阅”,与往常严谨细致的复批大相径庭,心中就有些了然。好在卫景昭早就有先见之明,让拿过来的这些折子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否则回头朝臣可真要上书了。 因这一胎是在万寿宫生产,太后来去方便,不多时也由春羽扶着过来看看,刚走到木荷轩门前,恰巧碰上了赶过来的白初微。 太后的眼里有几分赞许,“你对瑾嫔这一胎很上心,可见也是真把她当妹妹了,怪道皇帝也常和哀家说,柔贵妃十分贤惠。” 白初微轻笑地扶住太后另一边手腕,“臣妾与瑾嫔素来交好,瑾嫔也教会臣妾不少东西,于情于理,臣妾都得守着妹妹把这一胎安好地生下来。” 太后点了点头,当先往里面走,白初微自是紧随其后。 卫景昭见到太后过来,忙起身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母后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夹竹 太后叹息一回,每一条苍老的皱纹里都显出无边的悔意,“唉,听闻瑾嫔因为先前胎气紊乱之故,眼下难产了,都是哀家的疏漏,导致了这些事的发生,如果瑾嫔此次……哀家实在不能放心,务必要来看看。” 卫景昭咬了咬牙,“不是母后之过,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宫里明枪暗箭太多,母后也是防不胜防。” 太后问:“现如今怎么样了?” “穆太医已经开了新的催产药,听说胎儿在被慢慢摆正位置,想来不多时就有好消息。” 白初微静静地立在一旁,此刻便笑道:“那些产婆都是极有经验的,瑾嫔妹妹又是有福气的人,想来这一次也会吉人天相,再为大顺添个皇子或者公主。” 卫景昭颔首,“这段时间你又要管着后宫事务,又有两个妃嫔有孕,一切安排都指着你,实在是辛苦了。” 白初微福了福身,温言道:“臣妾在这个位置,就该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 一盆又一盆的热水被端了进去,不一会儿又夹杂着腥红的血被端了出来,卫景昭的心里越发忐忑,但当着母亲的面,反而不好表现出来。 倒是太后有些坐不住了,对春羽说:“这个情形不大对啊,你进去看看,告诉瑾嫔,哀家和皇上都在这里,一定要坚持下去。” 春羽刚要进去禀报,里面忽然出来满手是血的怡芳,她手上拿着一张飘扬的纸,惊恐地道:“主子忽然隐隐有血崩之势,穆太医一直在按着脉走不开,说是要赶紧按着这方子抓出来一剂药给主子熬了喝下。” 卫景昭的神色一下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血崩”这样可怕的词汇会和青栀联系到一起,从来不曾经历的恐慌一下从心底油然而生,“赵和!还不快安排下去!” 白初微反倒比卫景昭还冷静几分,嘱咐道:“怡芳,瑾嫔这里暂且还不需要你,你洗过手就去太医院盯着,药一好就端过来。” 妃嫔生产时需要熬药喝下,这是常事,太医院有太医守着,也是这个道理。但白初微很清楚后宫里多少人盯着青栀的这一胎,有了怡芳去看着,好歹不会出什么纰漏。 天空繁星点点,仿佛像暗中打探消息的宫人眼睛,闪烁地盯着木荷轩,他们把所能知道的那些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给自己的主子。 不论这边怎么人仰马翻,许许多多人都在背地里拍手称快。有人听说青栀这边又开出了一剂催产药,用以止血保胎,便恶毒地祈祷,希望傅青栀一尸两命。 产房内,青栀已经被折腾到没有力气,汗水已经浸透了她身下的被褥,手中也木然而又死命地拉扯着先前准备好的绸布,稳婆的鼓励不断地在耳边响起,迫使她不要睡过去,“娘娘,您再坚持一下,眼下先攒攒气力,待会儿穆太医的催产药一到,喝下后,您就开始用力。” 青栀知道如果自己这时候昏厥,孩子可能就要死在腹中了,于是咬着牙问:“本宫进这产房多久了?” 其中一个稳婆是为青栀调整胎位的,此刻亦是大汗淋漓,“回娘娘的话,您已经生了两个时辰了。” 青栀心中计算了一下,她是酉时二刻左右发作的,如今都已经亥时了,也当真是折磨且辛苦。 好在怡芳现在做事非常利索,很快把那碗救命的药给端了过来。 一碗冒着热气腾腾的黑汁被送至青栀的嘴边,怡芳急切地道:“主子,奴婢亲自看着卜太医熬好了这一碗药,主子快些喝了。” 青栀刚喝了一口,听闻这句话,忽然抬手,将药汁推开,虚弱地问:“这药不是穆太医熬的?” 怡芳急的掉眼泪,“主子您糊涂了?穆太医不敢有一须臾离开主子,那里还能分身去熬药。” 青栀倒在床上,努力地道:“本宫疼忘了,既然这药不是穆太医亲自盯着的,卜太医医术再好,本宫也不能喝。” 怡芳机敏,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主子这是不信任除了穆太医以外的所有人。 怡芳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穆元良。 穆元良却在思索后直接了当地道:“是微臣的不谨慎,这药不管是好是坏,娘娘现在都不必喝了,着人在拿些参片给娘娘含着,再在屋中点上先前备好的催产香,另外把准备好的麻沸散拿过来,娘娘一旦再度出现血崩的趋势,便舍小保大!” 青栀没得选,只能听从穆元良的指示,等那香气入了鼻,便准备开始用力。 谁知道就是那么一瞬间,青栀喉中一甜,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饶是梳月越发稳重,见到这样的情形也禁不住和怡芳一起叫了起来。 “太医!太医!小主吐血了!” 这样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遮掩,直接透过帘子传到了外屋,敲打进每个人的耳中。 卫景昭神色大变,二话不说,抬步就往屋里走。 白初微刚想劝阻,看见太后都是一脸凝重,便不再说了,站在太后身边,静静地等待事态的发展。 青栀吐了口血之后,神智有些模糊,只晓得穆元良连滚带爬地从屏风后面过来给自己把脉,又感到卫景昭似乎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把那些稳婆吓得全跪下了了,小小屋子里是他怒不可遏的声音,“怎么回事?朕把瑾嫔交给你们,你们都在做了些什么?!” 青栀努力抬起手,被卫景昭一把握住。他的语气一下温柔了起来,“朕在这里呢,栀儿,你只管放心生,这孩子太不听话了,若是真生不下来,朕也不要他了。” 青栀本来正在难受,听到这样赌气的话,反而清明了几分,努力提起嘴角,有些嗔怪地笑了笑,“大概,大概就是皇上这样,所以孩子,才,才不出来呢,皇上可别说了。” 卫景昭听到她这般有气无力而又断断续续的话语,心里更是难受,把那双握得惯了的手更紧地攥在手心。 穆元良这时候却惶恐地道:“启禀皇上,启禀娘娘,娘娘似乎中了夹竹桃之毒!” 卫景昭猛然转过头去,“你说什么?中毒?” 穆元良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在血腥气愈发浓郁的空气里,满目都是空洞茫然的惊恐,“此毒难解,且娘娘只吃下少量,却已经引发吐血,所食之物可能是从树皮提纯的毒汁,恐怕胎儿即便顺利生产,也会带着毒素。” 卫景昭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戳进了一把刀子,气得他抬起一脚将穆元良踢翻在地,“你答应了朕,一定会保下栀儿,若是食言,朕要你全家的脑袋!” 怡芳全然慌了,她并不蠢笨,很快知道这毒可能是从哪里入了青栀的口,不知是气愤还是害怕,颤抖蔓延至她的全身,腿一软就跪下道:“奴婢是盯着卜太医往里面往药罐里放好了药材啊,之后眼睛都不敢挪开分毫,奴婢敢担保,中途没有绝没有旁人接近。” 话音方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药的问题出自谁的手。 穆元良趴在地上,咬了咬牙,怡芳不懂药,被人当面做了手脚,但现今怪她也没有任何用,只能先把青栀保住,“时间来不及了,请皇上着人挪一个药罐和火炉过来,微臣要一些药材,须得赵和公公亲自跑一趟,找余太医称重包好带回,微臣亲自在这里熬药。瑾嫔娘娘若是有任何差池,微臣直接以死谢罪!” 卫景昭很少动手打人,何况现在青栀的性命系于穆元良之身,方才只是一时情急,等冷静下来,沉声下令,“赵和,还不按穆太医说的去做,另外让余杏林称好药材后也跟着过来,不可延误分毫。另,着人立刻抓捕卜端阳。” “人参三钱,麦冬三钱,五味子两钱,还要一剂龙蜕散,余太医知道如何配。”穆元良语速很快,开出了自己的方子。 赵和机敏,把这些立刻记在了心上,抬脚就走了。 这是后宫里眼下最大的事,孱弱的青栀没有等多久,余杏林满额头的汗,冲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包药材,草草行过礼后,便交给了穆元良,但他的面色似乎十分迟疑,等到穆元良开始熬药的时候,他终于没有忍住,开口道:“穆太医,你确定要让娘娘同时饮下解毒药和龙蜕散?” 穆元良抬头看了一眼青栀,彼时她面色惨白,碎发粘在额前,显得非常糟糕,只有微微起伏的小腹尚能看出她还有那么一口气吊着。所有的稳婆都满脸的惊恐,因为她们很清楚,这位瑾嫔娘娘因为中毒,眼下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如果再拖上一个时辰,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穆元良把目光收回来,笃定地说:“是。” 余杏林咬了咬牙,“凭穆太医的医术,应该知道,龙蜕散与解毒药中的五味子是相克的!” 卫景昭一直在青栀身边坐着,闻言眯了眯眼,“穆元良,你这是何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子时 穆元良把最后一把药材放入药罐中,起身直立,清癯的身影仿佛主梁,撑着木荷轩里所有人的慌乱,“微臣的意思是,娘娘遭人陷害误食夹竹桃,如果只解毒却不催产,可能会胎死腹中,一并将娘娘的性命带走。如果只催产不解毒,孩子的胎位已经摆正,活下来没有任何问题,但娘娘会去世。不管是哪一样,微臣都觉得不够,微臣要保娘娘,保皇嗣!” 余杏林急切地一拱手,“微臣以为虽然穆太医想法不错,可是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舍大保小啊!” 说完后他才想到这是当着青栀的面,但是话一说出口,又是本着医者父母心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余杏林梗着脖子,也不肯收回。 卫景昭沉吟了半晌,床那边却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是青栀轻轻地道:“皇上,保孩子吧,我,我是不成了,但皇上要答应我,找出下毒之人,给我,报,报仇,然后保护我们的孩子,让他好好地长大……” 卫景昭却不回答这话,僵硬的五指死死地握着青栀的手,问穆元良,“你把话说得细些,如何做到保瑾嫔,保皇嗣?” 穆元良目光如炬,“五味子虽然与解毒药相克,却可以以毒攻毒,三样毒性在娘娘身体里有融合消解的可能性,而且因为时间和药性,娘娘腹中的皇子会为娘娘分担一部分,之后娘娘和皇子都有可能产生一些病症,会十分虚弱。但只要留得性命在,微臣就有把握将他们慢慢调养好,毕竟夹竹桃并非见血封喉的毒药,娘娘也只饮了一口。” 卫景昭沉思了一下,在朝事之间呈现出的杀伐果断慢慢浮现出来,“好,按你说的来,如果之后瑾嫔有任何问题,只能在大人和孩子之间取舍一个,就舍小保大!” 余杏林还想说话,“倘若只能……” “没有‘倘若’。”眼里有坚冰一般的肯定,卫景昭回过脸去,“朕相信瑾嫔,相信你们的医术。” 时间慢慢地过去,只是半个时辰,却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些暗夜里的紧盯着的眼睛都还没有散去,都在幸灾乐祸地等待着噩耗的降临。 白初微和太后在外面,听里面的宫人不断把最新的消息递出来,除了合十念佛,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忽然外面传来了急切而又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白初微抬眼看去,竟是孟念云顶着个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产的肚子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你家小主也是有孕之人,这都是什么时辰了,早该睡下了,痕儿也不知道劝一劝!”白初微看她一脸急切,过去搭了把手,领着她过去向太后行礼。 孟念云福身之后,忙说:“请太后和贵妃娘娘都不要斥责痕儿。嫔妾在玲珑轩听说姐姐开始发作了,怕给木荷轩添乱,一直没敢过来,谁知传来传去,现在宫里都说姐姐会……”她把“一尸两命”四个忍下去,这会儿她可不能说这样乌鸦嘴的话,“嫔妾实在坐不下去了,所以过来看看,求太后与贵妃恕罪。” 太后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吧,你与瑾嫔姐妹情深,也是理所应当。皇上已经不顾规矩地呆在了里面,咱们就在外面为瑾嫔祈福吧。” 念云皱着眉,急出了满眼的泪水,当着太后的面,只能兀自忍着,“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怎么姐姐的叫喊这么微弱,也没有婴儿的啼哭?” 白初微严肃地摇了摇头,清泠泠的声色倒是能让人安心,“贵人暂且先别问了,情势确实是非常危急,但本宫相信有皇上陪伴在身侧,瑾嫔一定会度过这道难关。” 念云茫然地点了点头,忽然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没有别的法子,也只能寄托神明了。 天空的星星还是永恒地闪烁着挂在木荷轩的上方,忽明忽灭的光芒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照着那些零碎的恶念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流传。大家都忙着接生,外屋的烛火有些幽微,等待的心境也变得越发迷惘。 就在子时三刻的更声敲响的那一瞬,孟念云骤然张开了眼。 “听,听见了吗?” 回眸看去,白初微那样冷清的人,此刻竟然红了眼眶。她小心翼翼地点着头,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打碎了那如幻似梦的婴儿啼哭。 太后年纪已大,很少熬到这样晚,侧耳倾听良久,终于让春羽将她扶起,颤颤巍巍地往前走,“生了,终于生了。” 那啼哭声越来越近,是接生嬷嬷将襁褓中的婴儿抱了出来,面上犹自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气,“恭喜太后娘娘,恭喜贵妃娘娘,瑾嫔娘娘诞下公主,母子平安!” 太后虽然喜欢皇子,但到了这个份上,只觉得人在就好,就着嬷嬷的手看个不住,喜笑颜开,“还没长开,皱皱巴巴的,像个猴儿,这孩子在她母妃肚子里折腾太久,真是可怜见儿的。”正说着,皱了皱眉,“公主身上怎么有些乌青,快让太医去瞧瞧。” 接生嬷嬷也很少见到这样凶险的情形,心有余悸地说:“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公主因在母体中时,也受到了夹竹桃的荼毒,所以身上有青斑,太医说了,等之后身体调理好了,这些青斑就会渐渐消散。说起来,若不是太后洪福齐天坐镇于此,奴婢真怕……好在小公主虽然虚弱,哭声也不大,但太医已经想好法子,只需乳母喝了药化在乳汁中,喂上一年,就会好的。” 太后松了口气,身上本来撑着的一口气慢慢消散,她迟缓地坐回原来的位子,这才想起一事,“皇帝呢?怎么没有一起出来?” 接生嬷嬷道:“回太后的话,瑾嫔娘娘生产后脱力,又因着体中毒素还未排尽,虽然性命保住了,如今情形却有些不好,皇上正在里面陪伴着。” 太后稳了稳心神,还没发话,孟念云已经拼着责罚,打帘子进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无恙 “皇上那边要看顾瑾嫔,这孩子还有乳娘便先随哀家回延福殿。瑾嫔遭此大变,须得好好将养,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柔贵妃。” 白初微敛衽万福,“臣妾在。” “如今夜已深,你陪在这里,辛苦了,今儿就随哀家一起去延福殿,凑合着住一晚。” 太后说“凑合”,白初微可知道这是天大的荣耀,谢过恩后有些担忧地道:“太后您不进去看看?” 太后摇了摇头,“既然瑾嫔没有生命危险,皇上陪伴在她身边便已足够。哀家这时候进去,不合适。” 听见的人,不免有些觉得太后冷情,但春羽明白,皇上为了青栀已经违背了宫规,太后不仅没有阻拦,眼下也不去提醒皇上明天还要上朝,这诸多举动只能说明这位老人家是真的想把时间留给这对儿小夫妻,让青栀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再上一层楼。 毕竟女人为男人生了孩子,总得叫这男人知道知道,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孟念云尚年轻,不如太后这么明白,但她进去后也没说话,只是用手捂着嘴,极力抑制着喜极而泣的情绪,看着床上的青栀。 屋里有浓厚的血腥味,疯狂叫嚣着冲入鼻腔,大概是宫女们还没有开始收拾,能看到从盆中溅出的血迹,宛如绽放的寒梅,让人心惊胆战地留在地面。 念云本来只是想确认青栀的平安,但这样的血腥,让她害怕。 卫景昭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没发现有人进来了。青栀的面色依旧是惨白,但她的位置却能看到孟念云进来。 “妹妹怀着身孕,不该过来。”语气有些微嗔,因着彻底的虚弱,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听见这句话,念云完全忽视了一旁的卫景昭,连行礼都没有,直接扑到了青栀床边,“与其呆在玲珑轩坐立不安,不如亲自过来守到姐姐母女平安,第一个给姐姐道一声喜。” 明明在笑着,可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落。 “还是这么爱哭,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往后可怎么好。”青栀想抬手捏捏她的脸,但实在没有力气,只是指尖轻轻动了动。 念云胡乱擦掉眼泪,笑着说:“不该哭的,见到姐姐这么辛苦,我心里一怕,就哭了。我也不在这里耽搁姐姐休息了,这就回去,等明天我借个小厨房,给姐姐做些好克化的东西送来。” 青栀想也不想就婉拒了,“等你也生了孩子再说,挺着个大肚子,别碰到了。” 念云下定了决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免得惹青栀担心,仿佛这时候才看到卫景昭,起身行过一礼,就默默地离开了。 卫景昭倒是很尊重这样的姐妹情深,还着人嘱咐了句:“多找些人,护送孟贵人回去。明儿就让孟贵人用万寿宫的小厨房。” 一时穆元良端着碗药进来了,“经梳月姑娘提醒,微臣去看了看之前傅大人和傅夫人带进来的补品,有些倒是刚好可以入娘娘之后要喝的补药,微臣现熬了一碗,娘娘喝了后便可挪去卧室,宫人们已经把被褥整理好了。娘娘先好好睡一觉,等明天起来,身上多半也会恢复点力气了。” 青栀点了点头,由卫景昭将她扶起来,老老实实地进了药。 又折腾了一会儿,稍稍清理后的青栀直接被卫景昭抱去了干净的屋子。 青栀拢了拢清爽的床被,小声地问:“皇上,现在什么时辰了?” 卫景昭已经不知身外之事,还是赵和赶紧答了句,“回娘娘的话,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青栀努力大点声,以求卫景昭听起来不那么累,“皇上,您明天还要上早朝,今儿太晚了,就在臣妾这里休息一下吧。赵公公,到了明天早上,你让肩舆先来等候,晚一点再叫醒皇上。”然后她有些心疼地拉了拉卫景昭的手,眼神微微迷茫,“皇上本来就日理万机,还为了臣妾熬到这个时辰,若是垮了怎么办,明天臣妾让穆元良给皇上开点温补的方子,皇上要记得喝。” 卫景昭见她脸色如此苍白,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还记挂着自己的休息,心里的触动并非简单的话语可形容的尽。他挥挥手让赵和下去,轻声说:“今天晚上朕就在这里陪你,你先睡,朕待会儿让赵和烧了热水,擦擦再休息。” 青栀柔柔地一笑,“景昭和我睡一起么?” 卫景昭却摇了摇头,“你先睡,朕得看你睡熟了,才安心。” 青栀确实也很疲惫了,但卫景昭身上的担子原比她重得多,青栀不免要劝上几句:“这又是何必呢?景昭快去清洗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卫景昭却抓住了她的手,“听话,你先睡,朕待会儿也不睡这里,免得动来动去吵醒你了。” 青栀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今天听说你喝下去的东西有毒,朕就以为快要见不到你了。”知道如果自己不能给青栀一个好理由,她便会一直等着自己,卫景昭带着一丝无措,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朕长到这个岁数上,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之前和母后决定了要抢皇位,父皇不喜欢朕,朕没有害怕;平嘉初期朝政动荡,有那么几天,朕甚至怀疑第二天醒来,朕已经坐不了那个龙椅了,朕也没怕。但今天握着你冰凉无力的手,朕是真的慌了,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怕你食言,没有陪着朕携手白头。” 像是茫茫天地间踽踽独行的一个人,默然见到契合的同类,引发了瞬间的映衬和惊动,卫景昭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这一切终于都过去了,你还在朕身边,朕想要看着你安然入眠,才能去做自己的事。” 青栀的目光里不再仅仅是疲累,“景昭,你……” “所以快点入睡,朕这肩挑着你和母后,那肩还挑着大顺的江山,若是再晚些睡,可受不住。”卫景昭道。 青栀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闭上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她确实是累了,孩子无恙,夫君又相爱甚笃,没什么再值的记挂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可是卫景昭在吹熄了屋中的灯后,出去只是随意擦洗了一下,就对赵和说:“夹竹桃是怎么混到瑾嫔药里的,这事儿查清楚了?” 赵和利落地回答:“回皇上的话,卜太医已经自裁了,原因是服用了夹竹桃之毒。” 卫景昭冷冷地道:“果然是他。” 赵和恭谨地把头低下去,“是的,当时瑾嫔娘娘的那碗药是他熬制的,他亲手挑的药材,想来就是因为知道逃不脱罪名,所以自裁。” 卫景昭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冷笑,“以为死了就可以躲过惩罚?把他挫骨扬灰,卜家所有男子流放,女子发卖。” 谋害皇家的罪名,从来都是可大可小,全在皇上一人的裁断上,卜端阳这次做的事儿,委实已经触到了逆鳞。 “如果不是瑾嫔素来谨慎,谁也想不到催产药有问题,这卜端阳当真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朕心急,穆元良更是把所有身家压在了瑾嫔这一胎上,一定没人顾着送去太医院煎的药。”卫景昭的眸色沉沉,“卜端阳是太医,看了瑾嫔的脉案,知道瑾嫔这胎不好,估摸着早都做好了煎药时下毒的准备。但他为何要下毒,背后有没有人指使,这都是问题,不能因为卜端阳已死,就不再往下查。” 赵和赶忙道:“是,江佑德那边奴才也吩咐了,让他清一清最近与卜端阳交往过密的宫女太监,不多时就能报上来。” 卫景昭点了点头,又问:“内务府那边把晋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赵和道:“皇上几个月前就吩咐了,眼下早已准备好了,飞霜殿也每天都有人打扫,只待瑾嫔娘娘住进去呢。” 卫景昭平淡地说:“明天先晓谕六宫,也不必太正式,免得瑾嫔还要下床接旨,只把意思送到就行了。至于金印宝册,就放在飞霜殿,等她出了月子,身体调养得好些了,迁宫之后自然也就能掌权了。” 赵和算是听明白了,自己的主子真是把瑾嫔娘娘的一举一动都放在了心坎上,身体不好,就暂时不迁宫,但为了让六宫知道瑾嫔和孩子的尊贵,圣旨还是要宣的。 “皇上对娘娘的心思,让奴才叹服。”赵和合时宜地说了句话。 卫景昭抬头看了看刻漏,已是寅时初刻,这个点儿,大臣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聚到了宫外,准备今天的早朝。外面的天空还是黑压压的,显得有些压抑。 半晌,仿佛历经了无数心理上的迟疑辗转,他低声问了句:“之前让你办的那件事,你办完了吗?” 仿佛是一桩不可言说不可触碰的禁事,卫景昭的语气里带了微渺的紧张和沉重,虽然他的表情还显得很坦然,但搁在案上的手已经不自觉地蜷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笼络 赵和一贯的云淡风轻,这会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探过身去,在卫景昭的耳边说了一番话。 大顺的帝王,在今天彻夜未眠。不知是不是夜间风起的缘故,卫景昭拢了拢衣襟,第一次体会到“高处不胜寒”五个字的真意。 后宫里许多听闻“瑾嫔娘娘母子平安”的妃嫔倒是和卫景昭一样,在更深露重的凉夜里,把那终夜常开的眼,报答给这些日子以来未展的眉。 第二天青栀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回想昨天晚上的种种,宛如做了一场冗长而又沉浮的梦境。 “小公主呢?快抱来给本宫瞧瞧。” 虽然身体还虚弱,但确认孩子的平安比什么都要紧。 梳月昨天守到很晚,这会儿正在休息,怡芳守在青栀身畔,见主子安然无恙,似乎也恢复了精神,便喜滋滋地去将乳母喊了过来。 乳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名叫谭寻珍,身体看着十分壮实,脸上有长期劳作而晒出的颜色,显见的在做皇女的乳娘之前,她在家中过得并不算悠闲。 这样一个看起来不甚高贵的人,却是白初微亲自帮青栀挑的,只说是十分老实。 青栀只稍稍转了转念头,就明白了白初微的意思。谭寻珍老实,又能够吃苦,奶孩子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而她既然是个实诚人,平常在家里受了那么多累,在皇宫里能养尊处优,自然会感恩戴德,青栀只须对她好些,再敲打敲打,她便不敢生出二心。 脑子里生了许多百转千回的念头,青栀的面上倒是一点也没显露,她笑吟吟地看着乳母抱着小公主局促地行礼,温言道:“快些起来,把孩子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谭寻珍大气儿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把公主放在了青栀的身边。小丫头相比昨天的皱皱巴巴,这会子已经好多了,虽然还不能看出长得和谁相像,却已经足够让青栀疼到了骨子里,爱不释手。 “本宫昨天生产之时出了点事,之后实在无力担心小公主,不知她昨天有没有哭闹?声音是否洪亮?穆太医给你开的药,你都喝了吗?”青栀看向谭寻珍,微微地笑,“本宫喊你乳母,有些奇怪,喊谭氏,又太过疏离了,这里梳月、怡芳,都是两个字,往后本宫便喊你‘寻珍’可好?” 谭寻珍有些激动,宫人们都说自己运气好,奶的是宫里最受宠的瑾嫔娘娘的孩子,之前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主子,谭寻珍一直是惴惴不安的。她没念过什么书,家境也实在平凡,听说宫里的其他乳母,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甚至还有的琴棋书画也会那么一两样,而自己在此之前,只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给夫君带的菜里,该加多少盐。 宫里的富贵确实让她眼花缭乱,但其实她更思念家中那个也是才生下来的大胖小子。 青栀深知作为母亲的不易,当初对启安的乳母,也被青栀打赏了好些东西,但宋采禾的陷害,使得她们还没有更多相处,青栀便去了出云阁。对于如何笼络谭寻珍,青栀已是一回生,二回熟。 “听说你先前生的是个儿子,本宫的这个小姑娘,也有个哥哥,等他们再大些,本宫看看能不能问皇上求个恩典,让你家小子进宫来,虽然不能常见,但也可以按照伴读的模样同皇子们一起学习,他与本宫的那个儿子年纪相差不远,若是往后能挣个功名,或是陪伴着启安,就真真是一桩好事了。”青栀抿唇一笑,“也是你运气好,两年前五皇子的乳母生的是个闺女,本宫就没办法弄进宫来了。” 这一大篇话,谭寻珍听得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孩子是攀上了天底下许许多多人不敢想象的交情和运气,得到了瑾嫔娘娘这样的许诺。 本来自己只是小家子农户出身,儿子的未来,不过也是和他爹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勤恳恳地一辈子也就完了,谁知道只是因为自己被选为公主的乳母,儿子以后指不定就能在皇宫里当职,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啊! “娘娘,谢娘娘大恩,奴婢一定会对小主子忠心,一定不会辜负娘娘。”谭寻珍直接跪下了,脸上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太过激动还是太想表明自己的心意。 青栀和气地道:“梳月,快把寻珍扶起来。”她轻轻拍着正睁大眼睛的小公主,悠悠地说出心中想法,“这世上,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你在这宫里总得要呆上一阵时间,等到公主大些了,若是喜欢你,你恐怕还得一直在这宫里住着,陪伴公主。但是做母亲的,没有不想孩子的,本宫出的主意,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本宫自己。只有心安了,你才能一直留在公主身边。” 谭寻珍言辞恳切,“娘娘,其实奴婢从第一眼见到公主开始,便把她当做自己亲生的闺女。” 梳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奶娘这话当着娘娘这样的好性儿人的面可以说,在外面可就要谨言慎行了。公主到底是公主,咱们不过都是奴婢而已,您说呢?” “诶,可当不起梳月姑娘这一声‘您’,姑娘也喊我名字就是了。”谭寻珍连连摆手,“姑娘说的话,我记下了。” 青栀看着小公主黑漆漆的眼睛,接着这话往下说:“梳月说得很对,这宫里不比别的地方,你再呆一阵子也就知道了。你若觉得自己老实,听不出外人的弦外之音,也不知道别人言行的目的,便不要去搭理,直接回住处就是。另外本宫得要告诉你,除了本宫和梳月小顺子怡芳,其余人一概不要信。如果说公主因为你出了任何事,本宫也救不了你。” 好话说了,丑话自然也要说在前头,乳母在皇子公主年幼时,扮演的几乎是最亲近的角色,一定不能出任何纰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尊重 谭寻珍认真地点了点头,“娘娘这法子好,奴婢几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见到人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她们说什么,奴婢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只信娘娘的话。” 青栀点了点头,方要说话,小顺子从门外进来,一脸的喜气洋洋,“主子,赵公公来了,说是来宣旨的。” 既是宣旨,青栀便要下床接旨,哪知赵和快速地进来,阻拦道:“娘娘身子尚且虚弱,皇上特让拟了不那么繁复肃然的旨,娘娘就在床上接吧。” 青栀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赵和笑着,不知是不是在哪儿都扮着个笑脸,他的皱纹比同龄的太监要多上许多,“娘娘可别为难奴才,若是知道娘娘为了这消息来回动,奴才回去后,这把老骨头就要挨板子了。” 青栀闻言倒是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说。 赵和便道:“圣谕,瑾嫔傅氏,贞静有德,又于大顺有功,着晋为正二品妃,赐居未央宫飞霜殿。”跟着他收了宣旨的气势,躬身笑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说是不繁复,果然言简意赅,青栀还没有感受到晋位的喜悦,就直接结束了。 反倒是小顺子和怡芳乐得合不拢嘴,又是请赵和吃茶,又是按照规矩给赵和拿打赏。 赵和笑眯眯地接过了装着赏银的荷包,看都不看有多少便恭敬地收到了袖中,“按道理,奴才不过是来宣旨的,受不得娘娘的恩赏,但娘娘此番喜得公主,又连晋两位,还入主飞霜殿,真正是三喜临门,奴才非得蹭蹭娘娘的喜气不可。” 青栀心里是明白的,打赏素来是宫中的规矩,特别是像赵和这样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别人巴不得没有事都要给他送送银子送送礼,赵和也不是什么人的打赏都接,但在青栀这儿,倒都是收下了。 “赵公公要照顾皇上,来回一趟辛苦,哪怕不是过来报喜的,也该得赏,何况又是这样的喜事。”青栀当然也是高兴的,不免开起了玩笑,“本宫看,皇上最记挂的,倒是赵公公你,不然为什么这样大的喜事,不派别人,偏要让公公来呢?显然啊,皇上就是让你来讨本宫的赏。” 赵和笑眯了眼儿,讨巧地说:“要不怎么说皇上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娘娘,娘娘这伶牙俐齿,当真是让奴才羡慕,若奴才有娘娘一半儿聪明,就不会总惹皇上生气了。” 木荷轩里是这样其乐融融的样子,笑声都传出去很远,落进太后的耳中,自然使得老人家长舒了一口气。仿佛随着这几声笑闹,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万寿宫上的层层阴霾都渐渐散去了。她转过头去和春羽说:“给哀家收拾收拾,咱们一同去瞧瞧瑾嫔。” 青栀这边也没想到,木荷轩今天真是蓬荜生辉,刚送走过来宣旨的赵和,青栀方让乳母把小公主抱下去喂奶,便迎来整个后宫最尊贵的太后。 这是不大合礼数的,不管怎么说,青栀也只是个妃嫔,太后却是皇帝的生母,有什么事都不该亲自过来。青栀听见唱喏,只稍稍地怔了怔神,便命令梳月立刻将自己扶下床来行礼。 太后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穿着寝衣的青栀,因为刚刚生了孩子,和之前比起来,显得十分瘦弱,寝衣挂在她身上,有些晃晃悠悠,她领着一众宫人,规规矩矩地福身,“太后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请太后恕罪。” “快,快起来,梳月,把你家主子扶到床上。”太后十分心急,嗔着说,“早知这样,哀家就不让门口的小太监瞎喊了,你刚生了孩子,又经受了那么多磨难,身体哪里受得住,只需好好躺着,哀家不过来看看你。” 青栀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伤到了,也没有托大,回到被褥之中,才盈盈笑着说:“太后您那般尊贵,臣妾再怎么样,也不该您来看臣妾。本来都已经够失礼了,可不能不给太后问安行礼。” 小顺子赶紧搬了张加了坐垫的红木雕鸾纹的椅子过来,请太后坐了。 屋内被打扫得十分干净,青栀身上也被梳月怡芳轮番收拾得十分利落,虽然仍旧虚弱,但该有的尊贵一点没少。 太后见到木荷轩这样井井有条,心里还是满意的。 “你守礼,哀家知道,但眼下的情形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身体坏了,很难补回来。倘若之后柔贵妃来瞧你,你也不必起身行礼,贵妃识大体,心里也不会不舒坦。这是哀家给你下的令。”皱着眉叮嘱了几句,太后缓了缓语气,仿佛化身为青栀谆谆善诱的祖母,“你还年轻,不知道生病的苦楚,再过上二十年,就知道有个好身体,是多么要紧的事了。” 青栀的心里很有点暖,母亲和哥哥嫂嫂都是亲人,他们关心着自己,青栀同样也挂念着他们,一家人之间就不会计较什么。太后对于青栀来说,其实一直是个高高在上的女子,虽说是卫景昭的生母,但皇家的婆媳关系和外面可不一样,真把自己当太后的闺女,那便是傻。 说到底,什么妃位嫔位,不过是好听点的说法,在寻常人家就是小妾,连个正妻都挣不上,又有什么资格和太后攀关系? 因此在太后面前,青栀一直都十分恪守礼仪,她也不像卫芷吟那样嘴甜滋滋地哄太后开心,只是把分内之事都做好,让卫景昭没有后顾之忧。 可是今天的这番话,青栀了然,太后是真把她当一家人了。 “臣妾其实是知道的,但是臣妾心里尊敬太后,在别人面前失礼可以,在太后面前,就不行。”青栀的一双眼特别明亮认真,“太后娘娘,这些时候您也辛苦,听宫人们说,昨天您也是等到臣妾生产,才回去休息,这会儿本该在延福殿好好休息,怎么过来了?春羽姑姑也不知道劝着些您。” 几番迟疑,到了现今,已经没有后退的理由,太后终于叹了口气,说出自己的来意,“哀家对你,有愧啊。” 青栀听了这话,忙挣扎着起身,毕竟她哪里有那样的资格,让太后对她说“愧疚”。 凡事只要牵连到实权和地位,就不能光看事实如何。 太后显然知道她的意思,亲手把她按了下去,又把被子拢好,才温和地往下说:“哀家明白你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你先静静听着,别打岔。哀家不知道你对哀家的尊重,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哀家老了,不想再耗费精力去分辨这些。到了现在,哀家只知道,皇上喜欢你,也需要你。” 春羽很适时的说了句,“娘娘可能不知道,在主子的心里,芷郡主连您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当初芷郡主作乱,惹得娘娘胎动,主子也十分痛心。奴婢说句实话,其实早在娘娘去出云阁的时候,太后就已经为皇上挑好了一个女子,盼望她能够陪着皇上好好地走完后半辈子。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娘娘您。” 青栀纵然稳重,到底才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往常和卫景昭之间,因本就有郎情妾意,说一说缠绵悱恻的情话,尚能把什么“一辈子”、“一生”这样的词拿出来做注脚,真轮到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对她这样说,还说的这么诚恳,当即就愣住了。 太后见她没有反应,眉眼间越发慈爱,“你一定在想,哀家既然这么看重你,为什么不为你把那些道路铺平,甚至当初卫芷吟闹,哀家还由得她闹,是不是?” 青栀刚开口,“不是……”太后就直接把她打断,“哀家想告诉你的是,这样的事,往后若是还有,哀家依旧不会帮你。” 青栀一向清明的脑子,在面对太后这样的变化时,亦有些迷糊了。 太后偏过脸去,对春羽说:“把所有人都带下去,哀家和瑾妃好好地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春羽应声,带着怡芳和小顺子就出去,不仅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还分派了人站在各处,以防人偷听。 包含沧桑的话语里,时间仿佛一只线团,只消抽出一个头,便能拉得很长很长,青栀认真听着,太后也不再是太后,只是一个心怀子孙的普通老人。 “哀家和先皇,感情没有你和皇儿得深,先皇也不太喜欢皇儿,所以哀家在决定要为皇儿争位开始,就已经把什么夫妻情分通通抛到了脑后。”等到人都走了,太后悠悠地说起往事,“这一路走来,虽不说披荆斩棘赴汤蹈火,那也是付出了许许多多的心血。先皇待皇儿一向很平淡,对祥惠太妃母子却很好。哀家了解自己的孩子,自皇儿懂事了之后,因为心术没有长歪,所以碰到这样的情况,他没有嫉妒,只是非常羡慕。自然,在他心里,大顺的天下是最重要的,可是他也很盼望一家几口,儿孙绕膝,夫妻和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坚定 “后宫里的女人多半都是人心不足,贺惜榕本来是皇儿的发妻,刚刚婚嫁那阵,也是鹣鲽情深,可是贺惜榕似乎不单单只想做皇后,她希望整个天下,贺家也能分上一半。她一介女流,贺家又是御史出身,手无兵权,想做到这一点,当然就要靠两个人的孩子,可惜卢盈真有了,白初微有了,她却总是也没有。” “白初微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被惜榕和盈真联手弄掉的,在此之前,她们三人的关系,比你和孟贵人的还要好得多。” 青栀蓦地长大了眼睛,素来看着白初微清冷,对万事都好像不太在意似的,竟不知她曾经经历了这样的痛苦。 “哀家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皇儿想要天下安稳太平,现在也算是达到了目的,但是皇儿想要家庭和睦,夫妻情深,现在还远远没有达到。” 太后着重地咬了“夫妻”两个字,试图让青栀能明白自己话中的含义。 青栀倒是听懂了,所以她立刻接着问:“太后娘娘,臣妾有个疑问——为什么是臣妾?不管怎么看,似乎都是柔贵妃娘娘更合适。” 白初微的位份本来就高,又有先时在王府情分,资历也足够。不止青栀,所有在这后宫努力生存的人都觉得,那个空荡荡的凤座,一定是留给她的。何况白初微的性情也好,皇上常常会去锦绣宫和她说说话,逗逗孩子。 太后却摇了摇头,“大概是时间不对吧,年轻时的皇儿对柔贵妃,并没有太深的男女之情。哀家选中你,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董玉棠用丹砂谋害你的事,你还记得吧?” 亲自经历的事情,青栀当然不会忘却,顺着就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皇儿到哀家的万寿宫,对哀家说了一句话。”太后深吸一口气,“他说,‘傅氏有母仪天下之能’。旁人不知道,哀家却对皇儿很了解,他说‘母仪天下’,不仅是因为品性,还因为,哀家这个儿子,动心了。” 青栀没有想到,早在那么久之前,卫景昭就已经在太后面前无意间展露出来了自己的心意。 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把每个字都说到了青栀的心坎上,见青栀出身,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哀家先前说不帮你,是因为你的路将要比哀家的还难走,哀家是不顾夫君,只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才能笑到最后。而你不仅要顾念夫君的感受,为他生儿育女,还要当着各路来的算计。你又得宠,须知担了多少宠,就要承载多少怨。这宫里的暗箭明枪,可只会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如今哀家还在,是可以帮你,但哀家的身子骨这些年来每况愈下,到了以后,这路还得你自己走,如果你不越发地强大,不如就早早访弃了。” 本以为眼前的人儿会一脸坚定地说“再艰难也要往下走”,谁知青栀再开口,问的却是,“那么太后娘娘,如果臣妾放弃,您将会如何?” 太后愣了愣,半晌才说:“若真要放弃,哀家会想个法子,让你不再呆在皇儿身边,去冷宫也好,去皇家别苑也好。因为越往下走,问题将会越多,如果你没有面对的能力,对你自己,对皇儿,都不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 青栀见太后把“陷害”自己的想法都这么坦荡地说了出来,当下也不再绕弯子,认真地说:“其实太后娘娘先前没有帮臣妾太多,臣妾心里没有任何的怨,亦觉得理所应当。芷郡主常年入宫都是为了陪伴太后,她和太后的关系,当然要比臣妾与您的关系近,您不帮着卫芷吟打压臣妾,臣妾已经觉得您公正了。至于您今天对臣妾说的话,不仅没有将臣妾吓退,反而让臣妾坚定了要陪着皇上走下去的决心。” 太后虽然早知青栀的性格,也猜着她会这样,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是真想明白了?这条路走了,可就不能回头。若是想要退缩,哀家绝不轻饶你。” 像是雨过天青时凝碧池上吹过的柔风,带着些微的水汽,让人心里舒服,青栀的眼里有这样的柔光,展颜一笑,“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孩儿的父君,只有皇上好了,臣妾与孩子才能好,这是其一。其二,臣妾爱慕皇上,臣妾也答应了皇上,要陪着他到白发苍苍的那一天。玉斓出事的时候,皇上赶回来,臣妾神智有些迷迷瞪瞪,皇上为了臣妾,肯捏了一个‘谎’,又准备捏无数个‘谎’,古人都说投桃报李,就为着这个,往后皇上君临天下,臣妾陪他看千秋万世;皇上出征,臣妾为他缝制战袍;皇上若是仙逝,臣妾也只好帮他看着子孙,最后到了地下,再把他没看着的,好好地说给他听。” 一席话说的太后都有些动容,虽然最末那句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但鼻尖的酸意骗不了人,她苍老的手覆在青栀柔软的手背上,“你是个好孩子,哀家没有看错人,只是当真要母仪天下,你还是太年轻了些,有没有耐心等下去?” 青栀抬起另一只手,把太后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太后娘娘,臣妾之上有柔贵妃,资历、才情、品行,样样都比臣妾好,当初臣妾在锦绣宫,也很承蒙她的照顾,所以这个后位,臣妾不会妄想去坐,便是国不可无母,那也得是柔贵妃方能匹配。但臣妾会把您当做母亲一样孝敬,答应皇上的事也不会食言,那个位置对臣妾而言,不重要。只要太后和皇上明白臣妾的心意,就比什么都要紧。” 把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完了,也收获了自己想要的回报,太后的心里像是风吹草低牛羊满地的草原,宽阔无比。本来先前为了卫芷吟的事,太后常常哀叹自己老了不中用,对这个后宫也管不好了,青栀这么一席话,让老人家觉得,她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封号 虽然在青栀看来,太后高高在上,如果不是为了卫景昭往后过得顺心,根本不会对自己说这些肺腑之言,但她从来不求太后把自己真当闺女一样疼爱。本来么,太后是长辈,亦是这后宫里的实际掌权者,自己就该孝顺。而今太后不仅从高高的神坛上下来了,还能够体谅自己,理解自己,更会把一些发自肺腑的话拿出来说给自己听,人心都是肉长的,青栀也愿意真把太后当成叶氏去孝顺。 不过青栀心中也隐隐有些感慨,看来先前真的是看错了太后,老人家不仅很近人情,甚至连儿子的情感都计划好了,所使的手腕都没有一点疏漏,现在的自己,当真是拍马都赶不上。 娘俩把所有话都说开了,之间的气氛轻松活跃了起来,青栀不是拘谨的人,又还年轻,说笑打趣都是一把好手,叫寻珍把小公主抱来,柔软的小婴儿只消咿咿呀呀一下,就哄得太后喜笑颜开。 “皇儿还没给公主取名字吗?”太后笑出了满脸的皱纹,目不转睛地看着襁褓中细嫩的小婴儿。 青栀撇了撇嘴,有些不满似的,“还没有呢,太后您若是见着了皇上,可要帮臣妾好好地问问,女儿就不是自个儿的孩子了吗,连名字也不赐一个。” 太后瞥了她一眼,笑道:“别和哀家打马虎眼,皇儿多喜欢和你的孩子,看启安就能看出来了。哀家想,皇儿一定是准备等闲下来了,和你一起取名。” 其实青栀也是这么想的,说出去不过是和太后撒撒娇,听闻此话赶忙道:“臣妾刚生了孩子,想矫情矫情,您就这么不给臣妾留个面子。” 太后笑个不住,只觉得如今身边多了个小闺女,还有个小孙女,真是福气盈门。 就为着这个缘故,太后回到延福殿后,又赏了两份东西下去,一份自然是送到木荷轩,另一份则是送去飞霜殿做装点之用。 六宫的妃嫔本来还对傅青栀入住先皇后宫殿的事情颇有微词,见到太后都表明了态度,当即偃旗息鼓了。 一阵微风从万寿宫的参天古木间拂过,飘飘摇摇地掠过了钟灵湖,撩起轻柔的微波,在甘泉宫和乾明宫之间打了个转儿,往积雨榭那边去了。 积雨榭因为独特的位置和往事,在众人心里,原本是宠妃才能住的地方。到了柳亦容,却打破了这一则印象。 就连她自个儿掰着指头都算不清楚,卫景昭究竟多久没来这里了。 瑾嫔平安诞下公主,晋封为妃,入主未央宫的事,仿佛长了翅膀一般火速地传入六宫,自然也传到了积雨榭。 那一阵清凉婉约的秋风没有吹去柳亦容心里的烦躁,反而让她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冷意。她着恼地让宫女把门窗都关好,回到了幽暗的屋内,坐在桌案前发愣。 宫人们都知道小主因为不得宠所以心情时好时坏,这样的时候,都不去招惹她,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人看到,一个打杂的下人,偷偷摸摸地跑出了积雨榭,最终竟然走到了乾明宫门前。 青栀等到了晚上,几乎都要入睡的时刻,终于等到卫景昭带着一身的疲惫进了木荷轩。 想是前朝事忙,青栀很了然地没有提自己的事,而是先让梳月奉了去火的茶,又拿了软垫让卫景昭靠着,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带了几分问询。 卫景昭在青栀面前从来都是放松的,他先对青栀笑了笑,道了句“朕好累”,便靠着椅背闭目养了会儿神。 青栀也不在意,做了个手势让宫人都先退出去,免得吵到卫景昭。 灯花都安静下来,不敢爆一下,夜风沉寂,只有窗外时不时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枯枝摇曳。 良久,卫景昭缓缓睁开眼,起身坐到了青栀的床沿上。 “今天本来想着下朝之后把折子看完,便过来木荷轩,给咱们的掌上明珠取个好听的名字,谁知最近康国那边出了点事,朕召大臣们商议,就商议到午时,中午用过膳后眠了眠,下午把成堆的奏折批完,天色就已经晚了。”卫景昭很自然地把这一整天的过程说给青栀听,仿佛外出归来的丈夫,和妻子叙叙发生了什么一样平常。 青栀坐起身,握住他的手,“就知道景昭肯定是被朝事绊住,不然早都飞过来看女儿了。” 卫景昭的内心其实不太好受,还有些愧,毕竟青栀刚刚九死一生为自己生下来一位公主,自己却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青栀絮絮叨叨地又道:“我听梳月说,景昭昨天一晚上未眠,今天又累成这样,赶紧休息罢,女儿反正也跑不掉,等景昭闲了,再给她赐个好听的名字。” 卫景昭却反握住她的手,“这一次的事,朕总觉得不大对劲,康国一向老实,哪怕唐思宛客死他乡,康国别扭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为何会突然发难,提出要减少上贡?这样的事,对于附属小国来说,几乎是想也不敢想的,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底气?” 青栀默然,这样的和朝政紧密相关的事,她不管有再多的想法,也最好不要多言。 好在卫景昭也不是想在青栀这里讨个答案,又凝神想了一会儿,终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朕有些走火入魔了,你才诞下孩子,身体又不好,朕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青栀柔柔地一笑,“景昭与我说这些话,我倒是很开心,因为这说明了景昭在我这里,不设防。” 卫景昭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什么糟糕的事情到你这里,都能被说成一朵花儿。咱们好好地商量商量孩子的名字才是正经。” 青栀见他不愿再多说朝事,也不再多问,只是说:“皇上可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卫景昭认真地道:“公主的封号一向与母妃的行止有关,譬如‘明艳’,为的是纯孝皇后入宫前那一袭红衣。” 青栀接口道:“那我明白了,‘敏恪’公主的封号,‘敏’是指‘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恪’是说‘严威俨恪’,也承载了皇上对婉昭仪有所改变的期望吧?” 卫景昭直接笑出声来,那略带沙哑的笑声像是小猫的爪子一般,一点一点地挠人的心,“你倒是把这其间的关窍琢磨得透透的,可惜正主儿不能明白。” 青栀狡黠地一抿唇,“景昭既然心里有我,想必咱们小公主的封号早就有了打算吧?” “朕是当真瞒不过你,其实在你刚有身孕那会儿,朕就开始想了。”卫景昭温柔地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若是男孩儿,就叫卫启宁,若是女孩儿,就叫端婳。” 青栀咀嚼了一会儿,启安启宁,那是不必说了,兄弟俩凑成了一对儿极好的字眼,“安宁”。而且相较于卫启祯卫启泰,同用一个部首,又显得亲近多了,暗中点出一母同胞的事实。 至于端婳,若说这两个字是卫景昭用来概括青栀的,倒也十分妥帖。“端”字直正,若说后宫女子有“端行”,便是极高的评价了,青栀虽然才二十来岁,行止亦当得起。对于女孩儿来说这字有些严肃,卫景昭便在后面缀了个“婳”。“婳”者,静好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岁月静好? 自然,这也是卫景昭对女儿的期许。 这两个名字,看似轻巧随意,但青栀品出来其中的用心,当即柔婉一笑,“皇上如此厚爱,臣妾真是不胜惶恐呢。端婳很好,就叫这名儿吧。” 听见前面那句打趣的话,卫景昭就知道自己的用心已经被青栀体味出来。约莫这天底下最令人高兴的事,就是有一位这样的知己,话不需要全说,点到为止,双方便已心意相通。 “朕猜你就要偷懒,拿着朕给的名儿,就用了。” “我也不偷懒,孩子还小,‘端婳端婳’地叫,显得有些生分,我再给她琢磨个小名儿,景昭说好不好?” 卫景昭笑言:“这倒有个母妃的样子。” 因为夜已经愈发深了,卫景昭也不再与青栀说夹竹桃的事,以免惹她烦心。由赵和伺候着洗漱过后,便安然躺在青栀身边,搂着她睡了。 第二天,贺梦函带着启安过来探视。挺小的人儿步履倒是走出了沉稳的模样,一脸肃然地进了木荷轩,青栀正靠在床头拿了卷书看,端婳则是安静地睡在一旁,见到启安这副模样进来,不由得轻轻笑了,小声说:“怎么了?遇见了什么事?一点也不开心似的。” 启安抿着唇,也不说话,反而是贺梦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嫔妾见过瑾妃娘娘,给娘娘请安,恭贺娘娘晋位乔迁之喜。”说罢,她身后的逐星便奉上一只礼盒。 青栀皱了皱眉,示意梳月接下,“怎么姐姐忽然这般守着规矩?可是经历了什么事?碰着了什么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菩萨 贺梦函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坐在小顺子为她搬来的小凳上,这才展颜笑了,怕吵到端婳,刻意压低声音,“咱们之间是亲近,你也肯喊我一声‘姐姐’,可再怎么亲近,如今位份越发悬殊,这规矩还是要守的,并不是因为什么风言风语。” 青栀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风言风语?” 贺梦函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道:“哪里有什么风言风语,是方才我顺着妹妹的话往下说,说岔着了。” 她不愿讲,青栀也不为难她,只是说:“那么启安是做什么这样肃然?” 贺梦函“噗嗤”一笑,“启安之前在闻香阁,就念叨着,说母妃给自己添了个妹妹,他就是大人了,不能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他才多大点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懂得说这些事。” 青栀有些无奈,见到启安确实小大人一般不苟言笑,不禁也笑了起来,把他牵到自己身边,“成长了是好事,只是可别到时候老气横秋起来,自己都是个孩子,尽情玩儿才是正经。快来看看妹妹,妹妹这会儿不哭不闹,正是可爱的时候。” 启安还是绷着脸,轻轻地凑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孩童的笑容,咧着嘴说:“这是妹妹。” 青栀抚了抚他的发顶,慈爱地道:“对啊,这是妹妹。” 启安把小小的手指比在唇间“嘘”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道:“妹妹睡觉。” 青栀特别自豪启安聪明劲儿的展露,现下他才两岁不到,就能把自己的意思差不多地表达出来,还能大体了解旁人究竟说了什么,已经是非常早慧了。显然这一点和贺梦函的用心教导有分不开的关系,之前青栀看到梦函那边宠爱启安,还有些担心启安会不会被宠坏了,但现在看来,梦函对启安的期望,可不比自己的低。 然而青栀骄傲,端婳可不懂这些,就在启安把她当成宝贝,碰都不敢碰一下的时候,她非常不给面子地从睡梦中醒来,嗷嗷大哭。 启安吓了一跳,双眼惊异地睁大,脚下却没有往后退,而是立在原地,茫然而又紧张地问:“妹妹疼?” 在他的世界,只有疼才该哭。妹妹哭得这么撕心裂肺,一定是哪里不舒服。 青栀喊来乳娘,把端婳交给她下去换尿布喂奶,接着握着启安的手解释,“妹妹不是疼,妹妹是饿了,但妹妹还不会说话,所以只能用哭来表示。你再小点儿时,也是这样呢。” 启安瞪大了眼,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还有那么小的时候。 梦函特别不客气地补了一句,“你尿床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哭闹吗?” 启安立刻有些羞赧,蹭到梦函的怀里,扯着她的衣裳。 青栀见他这副模样,和梦函挤眉弄眼地笑个不住。 临到走前,梦函问了句:“不知启安什么时候送回来你亲自带?皇上还未下令,我也不好就直接把启安留在这里。” 虽然她口中说皇上下令,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要回启安,青栀也不过就一句话的事。 “再等一阵子吧,木荷轩比闻香阁还要小多了,启安正是爱蹦蹦跳跳的时候,接回来了他也住不惯,等我身体养得再好些,就不麻烦姐姐了。” 贺梦函的脸上有些浮动的感伤,像是一支燃到尽头的蜡烛,闪烁着微弱的火苗,“说句实话,我也总觉得启安精力旺盛,前些时候还和妹妹开玩笑说启安要把闻香阁的屋顶都掀了,可是一想要这孩子马上要离开自己,心里真不是滋味。我知道,启安是妹妹的亲生儿子,我不可能将他长长久久地带在身边,而妹妹对他的爱,只有比我的多。可这份难受,也是真真儿的。” 青栀如何不懂这一份慈母心肠,但她也不能说,就为了梦函的难受,便把启安拱手相让了啊。迟疑了一会儿,她微笑地说:“我的身体本来一向是好的,但是历经了玉斓的事,还有生产时那一碗下了夹竹桃的催产药,已经大不如从前,与你这样歪着说几句话,就觉得身心俱疲。我想哪怕迁了宫,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没法兼顾两个孩子,多半要等端婳一岁多,不那么闹腾了,才能真正把启安接回去养。” 这句话仿佛一道曙光,照射进安然静好的木荷轩里,探进贺梦函的心底,最后折射在她真心而又感激的笑容中。 “其实我这样,对于妹妹来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但一想到能和启安再多呆一阵子,我这心里,真是恨不得把妹妹当做那庙里的菩萨,跪下来上几炷香,好好地拜拜。”贺梦函一时激动,有些不合规矩地口不择言,但对于启安的疼爱,真是溢于言表。 青栀与她那般熟稔,听她这样说话,不过是当玩笑,嗔怪地瞥了她一眼,便对身边的启安说:“你沁母妃为你付出了很多很多,甚至因为你,沁母妃太过操劳,这些年都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启安,今天母妃对你说的话,也许你还听不太懂,但你一定要记住,沁母妃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以后一定要孝敬她,知道吗?” 这一篇话对于卫启安来说就真的有些复杂了,他瞪着双无辜又澄澈的眼睛想了好半天,末了只是顺着点了点头。 青栀深知教育孩子并非是一天两天就能教好的,何况启安还那么小,有没有听明白还有待商榷,便又笑了笑,把启安的小手交到了贺梦函的手中。 在那之后,青栀分别着人给孟念云何雨深告知了一声,让她们暂时别来木荷轩。 等梳月她们都出了门,自己便蒙了被子,安心休养。 不是没有担心过端婳的身体,但青栀也明白,哪怕面色上已经被穆元良的圣手调理了两天,看着不那么惨白糟糕,实际上自己的身体终究是自己最明白,先前生启安,从不会这么容易疲惫,排恶露时,也远不如现在这样不自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章:飞霜 至于那夹竹桃究竟是谁下的,青栀倒还真不像柳亦容,刚小产完就拼着命想要捉出凶手。青栀以为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先恢复康健,不让真正想害自己的人得逞,方能有法子揪出此人。 即将要睡着的青栀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激灵,方才自己神思四处游荡,似乎想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名字。 柳亦容。 这个人在先前小产后,看青栀的眼神就不大对,何况她人在低谷之时,青栀正在春风得意,但凡有那么一点坏心,抑或是被有心人挑拨几下,柳亦容就不会容得自己安安稳稳地生产。 青栀想到这里,有些睡不住了,喊过梳月来,让她想法子找些可靠的人去盯着积雨榭最近的一举一动,等梳月郑重地接了令,才稍微松了口气。 正如太后所说,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往后只会越来越多,如果光想着怎么靠卫景昭去清查,怎么靠太后去保护,青栀登得越高,跌得也会越重。 太后虽然没有真正地把青栀当做自己的闺女,却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也把自己大半生的经验尽量凝在那些话语中,青栀是真的很感激。 想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青栀渐渐地也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缘故,青栀近来做出的梦都十分繁复冗长,既有平安诞下小公主的开心,亦有玉斓的身影时不时的出现。这样的睡眠其实并不能让人安稳,穆元良尽心尽责,每天都过来诊平安脉,自然察觉到了。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穆元良并不敢在这个当口上开一些宁神的药,只得报到了卫景昭那里。 彼时已经是八月初,蚕月条桑,正是古历中收获的时节,夏天的翠绿渐渐转成满目金黄,风起十二澜,时不时就带了一汀烟雨。 这一天正下着小雨,把勤政殿掩在朦胧又缠绵的水雾中,早朝之后,穆元良顶着水珠儿赶过来,身上多少也湿了些。他不敢失礼,站在檐下掸了掸,掸去了一身狼狈,才随着赵和进去。 龙涎香的气息里夹杂着一丝难为人知的别样味道,若隐若现,沉浮在空气之中,穆元良有些奇怪,微微抬起了眼,看见卫景昭神色如常,便把心头的疑惑暂且压了下去。 “端婳公主出生时因携带了夹竹桃的毒,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微臣以为,公主的身体,多少还是受到了损伤,也许会导致发育缓慢。” 穆元良从来不说没有确定的话,虽然他用了“也许”二字,但卫景昭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定的了。 “除了发育缓慢,可还有别的问题?会不会身上痛得厉害,或是常常得病?”卫景昭的声音很沉静。 穆元良忙道:“回皇上的话,只要不饿着冷着,公主还是会和正常孩子一样成长,只是有可能会比同龄人寡欲少言,反应也会慢上几分。” 听说是脑部可能有损,卫景昭反而舒了口气,“那不要紧,她是朕的掌上明珠,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朕就会保她一生无忧。” 穆元良把端婳的情况说完了,又说起更加棘手的青栀,“另有瑾妃娘娘虽然努力不去想后宫里的事,但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娘娘除了一开始那六七日有些纵意,后面几乎都是硬撑着扛过来的,如今娘娘不得安眠,微臣以为,尽早搬迁,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些。” 卫景昭点了点头,“朕之前准备赐予瑾妃协理六宫之权,瑾妃婉拒,现在看来她的身体还不适合接受六宫事务。你觉得以瑾妃现在的情况,迁宫会不会有影响?朕倒是记得,她还有十来天才出月子。” 穆元良很肯定地说:“只要挑个晴好的天,让娘娘坐在软轿里挪过去,不扑着风,就可以了,娘娘虽在月子中,却不是不能走动。” 卫景昭当即就拍案决定,“既如此,这雨一停,便把瑾妃挪过去,并传朕的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瑾妃,除非瑾妃自己愿意打开未央宫的大门招待旁人。” 身在太医院,多少是有本事的。这些年来傅家为穆元良解决了后顾之忧,他便一心扑在医学之上,如今也担得起“国手”二字。青栀的情况虽然不大好,在按他所说,搬去未央宫后,果然就好了很多。 都说未央宫富丽堂皇,飞霜殿更是整个大顺后宫最好的殿宇,青栀直到进了那道朱红的大门,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重重叠叠的琉璃瓦在天光之下反射着绮丽的色彩,斑斓的光映着宫中遍植的树木,郁郁葱葱,衬着飞霜殿的的雕梁画栋巍然屹立。而殿内的那些摆设,从书画香炉,到茶盏瓷瓶,无一不是雅致大气的古物,无一不透露出设计之人的用心。 青栀是有些发怔的,饶是她从小就见了不少奇珍异宝,此刻也感慨了句:“太奢靡了。” 梳月却不这么认为,边收拾着东西边道:“小姐是懂得那些东西的贵重,才说‘奢靡’,像奴婢这样不懂古董的人,只觉得这飞霜殿十分大气古朴。小顺子,你说呢?” 小顺子也是忙里忙外,忙出了一头大汗,听到梳月发问,又接口说:“梳月姐姐说得很对,奴才一进来,就想,怪不得这是皇后曾住过的地方,庄严,尊贵,可一点儿也没想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银子。” 怡芳跟着梳月打下手,闻言停不下来似的点头,大有一种“点到主子安心为止”的架势。 青栀被这三个人弄得哭笑不得,本来还有些不安稳的心立刻放平了,坐在书案边看他们忙来忙去。 本来这里也每天都有人洒扫,卫景昭为了青栀住的舒坦,又给她多配了几个打杂的宫人,没用多少时间,飞霜殿就收拾得妥妥当当,看起来有人气儿了。 曾经住过不知道多少人皇后,唯一可与乾明宫比肩的未央宫,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广阔的宫殿里井井有条,从新换的窗纱中透进来的光影静而温柔,反衬着那帷幕上绣着的花朵团团簇簇,鲜艳热闹。青栀尚且不知,自己呆在这里,将要面对怎样的来日。 也是上天眷顾,这边刚收拾好,本来阳光普照的天,忽然变了脸,下起饱含凉意的秋雨。 青栀眼下有些怕冷,从木荷轩折腾过来也有些累了,抱了会儿端婳,和咿咿呀呀的她说了会儿话,便准备休息。 谁知就在此时,门口传来赵和的唱喏,“皇上驾到——” 青栀扶了扶额,后宫的女人,都盼着皇上往自己这里来,可对于现在的青栀来说,都有些嫌他了。 不为别的,卫景昭这个时候过来,无非是想迫着青栀好好用午膳,然后逗逗端婳,再搂着她休息一会儿,然而青栀的胃口,最近真的不大好。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好在还没去床上,青栀给卫景昭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 卫景昭却十分精明地扫了一眼,然后说:“没用午膳呢,就又想睡了?别和朕说不是,你自个儿看看,钗环都取了。” 青栀有些不好意思,涩然一笑,但嘴上并不认输,“皇上这话可不对,臣妾在自己宫里,也没必要打扮啊,那钗环带着多累。倒是皇上,外面下着雨呢,您瞧瞧,这肩膀都湿了一小块。” 看着青栀把自己的外裳脱掉,拿过赵和备好的家常衣裳给自己换上,卫景昭的眼睛里只有欢喜和温情。 等事情都妥了,他便让赵和把带过来的膳食摆上,牵着青栀往桌边走,“朕与你也算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了,你这点儿小心思,还想瞒过朕?你从木荷轩过来没多久,又一向在意人前的礼数,若是真存了用膳的想法,必然要等吃完后再取掉珠翠。” 青栀叹了口气,“看来与夫君情深,也不是什么好事,臣妾被皇上拿捏得死死的。” “吃点东西,朕和你说件高兴事。”卫景昭没有规矩地给青栀夹了两筷子菜,满眼希冀地看着她。 青栀不露齿地努力吞咽下去,才问:“什么事?” 卫景昭道:“朕瞧你这些时候一直闷闷不乐,胃口也不好,就准备等喜儿一岁了,带你们娘俩去次江南。带妃嫔同行不比朕单独去,眼下朕已经吩咐他们开始筹备了。这是不是一桩好事?” 正如卫景昭之前的揣测,青栀最终还是偷懒了,给自家公主取了个甚是平凡的小名,喜儿。但她确实不要求端婳有什么大作为,到了此时,她尚且不知道端婳会有些发育迟缓,只是单纯地祈祷,这个孩子可以一生平安喜乐。 卫景昭一开始还有些瞧不上这名儿,后来渐渐体味出了“喜”字的深义,念得多了,还觉得朗朗上口,当真是十分满意,从此天天挂在嘴边,连真正的大名“卫端婳”都叫得少了。 青栀没想到是这么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一时真有些兴奋起来。自从平嘉十二年入宫,算来已经有四年不曾看过宫外的世界,何况那儿还是诗词歌赋里常常说及的“江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积雨 “‘多少楼台烟雨中’?‘二十四桥明月夜’?”青栀的眼里有向往的神采。 卫景昭见她欢喜,自己也开心,“是,都是,你看了后,如果觉得流连忘返,朕以后找机会,再带你去。” 青栀很快就想到现实的问题,“那么宫里其他姐姐妹妹,还有皇子公主们,可也同行?” 卫景昭随性地道:“朕本来想让你决定,后来一想,你一定也希望带启安出去看看,启安若去,沁婕妤身为养母,总不好被冷落在这宫里,自然也要随行。既然不是单独带你,只带两个妃嫔两个皇嗣,便有些说不过去。柔贵妃膝下有启泰,婉昭仪膝下有敏恪,明艳启祯启和虽然已经大了,但也从来没有随朕去大顺的国土上走走,往后明艳出嫁,与朕同游的机会就更少了,少不得把他们都带上。这样一来,人数就多了,朕的意思是把此事交与柔贵妃,她在这后宫里毕竟还不是皇后,总得拿一些事去立威。” 青栀觉得十分有理,且并不介意帮白初微一把,出谋划策道:“既然都交给柔贵妃,就得让后宫的人知道,谁能去,谁不能去,皇上全听贵妃娘娘的意见,有皇上这么一撑腰,往后谁也不敢小瞧了娘娘。” 卫景昭满意地道:“所以说朕不宠别人只宠你是有道理的,你和朕总是这么心意相通。” 边说着此事,两个人边下了不少饭菜,青栀心情一痛快,就吃了个肚儿圆,撑着还没有恢复如初的小肚子直嚷嚷“下次不要再和景昭一起用膳”,最后抱着乳母喂好的端婳来回走动,说是要消食。 卫景昭打理了一早上的朝事,这会子懒怠动,在桌边撑着脑袋看她们母女。 飞霜殿里没有燃香,却因为书架上放着一排又一排的书而散着令人安心的书香,古木幽幽,把花草的清香留在殿中,揉着书香,沁人心脾,正是惬意的时候。妻子女儿在身边,安然而静好,卫景昭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盼望过的日子,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实现了。 “这喜儿长得也太快了些,前些时候你刚把她生出来,她还是皱皱巴巴的模样,现在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又黑又亮,天上的星辰也没她眼睛好看,正是随了你。”卫景昭满心的慈父情怀。 青栀道:“都说女儿似父,等再长大些,喜儿就要和她父皇像了。看看明艳公主和敏恪公主,也能瞧出来。” 提起公主,卫景昭便想起一桩不大顺心的事,“今年一过,明艳就要十七岁了,这个年纪,大顺的许多女子都已经嫁人,可朕冷眼看了两年,也没找到合适的青年才俊和明艳匹配。” 都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事实上,皇帝的女婿,是天底下最难挑的,不仅要兼顾各方势力,还要考虑和亲的可能性,更何况明艳是长公主,她的婚姻原本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青栀也算是看了明艳这么多年,哪怕和她母亲之间有再多往事,也盼着她能嫁得好。 “女孩子嫁人,便不是公主,家里人也要百般挑选,选错了夫君,下半辈子的路可就难走了。”青栀安慰着,“景昭也不必心急,我遇见景昭的时候,也是十七岁,指不定南巡的路上走一走,公主看上了哪个封疆大吏家的公子,也算是自己挑得的如意郎君了。” 卫景昭一想也有道理,心头上的这块大石稍稍挪开了点,两人又逗弄了一会儿端婳,便一同眠了个午觉。 第二天,就在大家都以为卫景昭依旧要去飞霜殿的时候,敬事房那边传出来一则消息——皇上竟然去了积雨榭。 这是青栀生产以来,卫景昭第一次去别的宫苑,别说裴婉修、云彤、姚采雁这类还渴望得到皇上宠幸的妃嫔,就连宫人们都有些惊诧。暗地里还猜测着,莫不是皇上当真喜欢长了那般容貌的人吧,除了傅青栀,就是柳亦容,这后宫里其他人难不成就要被那张脸挤兑得再没有活路了? 柳亦容得知皇上正在往这个方向来,也是惊喜交加的。本来被翻牌子已经够长脸了,皇上还亲自过来,不须自己来回跑,那更是等同于傅青栀的待遇了。 “凝兰,我这头饰和耳坠的颜色搭么?”柳亦容揽镜自照,有些担心地问身边的大宫女。 “小主本就是花容月貌,怎么打扮都好看。” 柳亦容咬了咬唇,忽然说:“把我的妆容改一改,按瑾妃的模样,怎么相似怎么化。” 凝兰有些不服气,看着镜中肤若凝脂的那张脸,“小主生得不比瑾妃差,何况之前也不是没有往瑾妃那边靠,皇上似乎并不算十分上心,何必还要……” 柳亦容却摇头,带着十二分的笃定,“瑾妃现在刚生产,侍不了寝,一定是这个原因,皇上才往我这里来,我也不愿做她的影子,但眼下的情形,不得不如此。” 凝兰拗不过她,只得施展自己的巧手,把柳亦容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打扮了起来。 看到镜中的模样,柳亦容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把衣裳每一处皱褶都理成平滑的样子,正襟危坐,看着那刻漏慢慢地移动,带着溢满胸腔的希冀,算着卫景昭什么时候才能到。 “皇上驾到——” 妃嫔们最期待的声音蓦地响起,柳亦容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干脆直接眉眼弯弯地行下礼去,“嫔妾恭迎皇上,皇上金安。” 有靴子踏进来的动静,柳亦容低眉顺眼,看见那绣着云中盘龙的云头靴从自己的目光中行过。 柳亦容本来就是活泼的性子,先前在卫景昭面前很少完全守着礼节,因没有受到过任何斥责,所以这一次也是,还未等皇上坐下说平身,她便跟在身后,走到了椅边。 卫景昭一直没有看柳亦容一眼,此刻回过身,坦然地坐下来了才看过去,神色上蓦然有些错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拆骨 凝兰是叶家专门为柳亦容培养出来的贴身侍女,一双巧手下化出来的妆容有巧夺天工的效果。在之前,因着柳亦容说只需要感觉上与傅青栀相近,她都不曾使出所有的本事,这一次小主言说了重要性,凝兰那巧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你今天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卫景昭皱了皱眉。 柳亦容却是好一副天真无邪,“嫔妾本来就长这样呀,今儿得知皇上要来,便让凝兰给嫔妾换了个妆容,也是给皇上一点新意,皇上不喜欢么?” 卫景昭道:“你化成这样,和瑾妃越发相似了,若是不仔细辨认,还以为你们是双胞姐妹。朕宠爱瑾妃,自然也喜欢这样的相貌。”柳亦容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被卫景昭的敏锐捕捉到,他的心里越发冷然,“但是这样的容貌,放在你的脸上,朕就恨不得立刻毁了它。” 柳亦容还沉浸在自以为选择正确了的幻想中,忽然听见这么一句,神色半晌木然着,好一阵子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什么……皇上说什么?” 卫景昭淡淡地说:“没听明白?去把这妆容洗干净了,再过来。” 柳亦容还想挣扎,豆大的泪水往外面掉,“皇上,嫔妾本来就和瑾妃娘娘长得有些相似,也许是凝兰亦觉得娘娘貌比洛神,给嫔妾上妆时才会往娘娘那边偏了偏。皇上也不是第一天晓得嫔妾的面貌了,今天何必忽然动怒呢?若是嫔妾有哪里惹到皇上,嫔妾改,好不好?” 卫景昭看见面前的人顶着青栀的一张脸,还在梨花带雨,心里越发烦闷。青栀的哭泣从来就是倔强而无声,哪里有这样故作柔弱的时候。 “既然喜欢这张脸,你就顶着吧。”声色清冷,不带一丝情感,“你知不知道,朕为何让你进宫,又为何让所有人都觉得,朕还算宠爱你?” 柳亦容抓住了这话中的关键,“‘觉得’?皇上宠爱嫔妾,只是为了让所有人‘觉得’?” 卫景昭的话语有些飘飘忽忽,但偏偏带了铺天盖地的气势,仿佛巍峨绵延的山岭,压住了后宫里似流水般的茕茕呜咽,“原来你不知道,怪不得会做出那些痴心妄想的事。”他不留一点情面,简简单单地击碎了积雨榭里那颗尚在跳动的心脏,“那么朕来告诉你,当初家宴,所有人都说你和瑾妃像,朕瞟了两眼,其实觉得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只不过母后想试探朕是否放下了瑾妃,所以朕遂她的心愿,把你纳在身侧,谁曾想这会变成朕近些年来,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柳亦容的嘴唇有些颤抖,好像所有的血液都逆流到了脑部,引得她的肌肤阵阵发麻,“皇上,那次选人,嫔妾,嫔妾虽然比不得高姐姐家世好,但从才学容貌上看,说是最优秀的也不为过,皇上为何会说这样的话,是不是瑾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说了嫔妾的什么坏话?皇上,嫔妾一向单纯,有时候得罪了人也不知道,这期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轻轻地一声“呵”,把柳亦容所有的自信践踏到了尘埃里,“那天挑人,朕明确告诉太后,只想将高春梅收入后宫,这也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之故。你有什么资格,在朕面前说‘最优秀’?在朕的眼里,你和那些为你梳妆打扮端茶倒水的宫人,没什么不同。” 柳亦容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一点一点咬噬着她的心脏。卫景昭的眼神看向殿内的一只海棠纹的青瓷花瓶,那还是当初自己长久没有宠幸柳亦容,觉得心中有愧,才赏下来的东西。眼下那里面插着一束蟹爪兰,开到了极盛后,有些微微的颓靡。 “朕不需要你的承认。当初云贵人有孕很快小产,朕无心去查,又给了给她一个交代,随便打发了姚德仪,这件事,其实你做的吧?你自己为什么会流产,为什么会有灵猫香这种东西渗入你的膳食中,心里想必也是明白的吧?朕不愿和你计较,你却如何回报朕的?卜端阳死前,和你的宫女凝兰接触最多,你的平安脉也一直是卜端阳来请的。既然要做那些事,现下也该付出代价了。” 柳亦容后退了几步,脸上有些怯怯的神情,“皇上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嫔妾没有做过这些事,不知道皇上为何把嫔妾想成这样的人,一定是有谁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嫔妾想和她对质。” 卫景昭淡淡地笑了,“朕说了,朕不需要你承认。朕在你眼里,大概是个极好糊弄的人,所以到了此时,你还拿这种恶心的话来敷衍朕。” 见他似乎有起身要走的趋势,柳亦容心里一下慌了,未知的惩罚像毒蛇一样缠附在心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皇上,灵猫香确实是嫔妾自作孽,但嫔妾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嫔妾的孩子不就没了吗?求皇上恕罪,体念嫔妾对您的一片真心。” 卫景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辨喜怒,“你们都说真心,唐思宛也是,难不成有了这两个字,所有的恶事都可以揭过?何况你连错误都不想承认,也不肯说出你和卜端阳的谋划,你和朕说,真心?”他把目光移开,神色淡漠,“卜端阳虽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但他身边跟着的吏目,却把什么都招了,你们总以为自己密谋可以瞒过所有人包括朕,殊不知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隔墙有耳,之前没人说出来,不过是怕得罪人,如今卜端阳都死了,瑾妃又安然产子,你以为自己还躲得过去?” 语罢,卫景昭绕过她,直接往外走。 柳亦容这才是悔不当初,疯了一般地扑过去搂住了卫景昭的腰,虽然被他直接推开倒在地上,但也阻了阻他的脚步,“皇上,您以为傅青栀就是真心待您吗?只有嫔妾才是真心的啊!傅青栀和慕家那个将军的风言风语,都已经成了宫里的笑话了,您的眼里却还是只有她。嫔妾刚刚小产,傅青栀就有了身孕,积雨榭和冷宫一般无二,那样的清冷,直钻到嫔妾的骨子里!那时候,皇上您就陪在傅青栀身边,陪她言笑欢愉,嫔妾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半点不忿。刚好卜太医说他也恨瑾妃气死了他的主子,所以嫔妾才走上了歪路,这些都是情有可原,求皇上恕罪啊!” 面对着黄昏时分尚存的天光,卫景昭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荣华富贵,你已经得到了,就已经远远越过了这世上许多平凡之人。没人来害你,你还偏偏要去害别人,有时候朕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就该和平头百姓一样,体味体味什么叫‘面朝黄土背朝天’,什么叫‘知足’。卜端阳在太医院当值许多年,朕知道他的心性,除了纯孝皇后的命令,若非旁人挑拨,他做不出这样的事。你还想把自己摘干净,晚了。” 身上的力气随着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渐渐被抽离,柳亦容双腿一软,本来想站起,终究还是颓然倒地,像枯萎落下的花瓣,“皇上既已认定是嫔妾害得傅青栀九死一生,准备如何惩罚嫔妾?冷宫还是赐死?” 卫景昭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悲喜,只是以尊贵从容的姿态缓缓道:“冷宫和死,都太便宜你了,冷宫里好歹还有别的妃嫔,你能和旁人说说话,至于死,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朕想着,你就在这积雨榭待完后半生罢,凝兰自是不能再陪伴你了,这里所有的书籍也都会拿走,你不是喜欢琢磨怎么害人吗,留在这里,慢慢琢磨。” 卫景昭回身走了几步,拉开屋门。 被迫到悬崖边上的柳亦容,稍稍望一望,便是深渊万丈,光凭卫景昭那么说,她就已经觉出恍若末日降临一般深入骨髓的寂寞。方知当初小产后的清冷,和这比,根本就不算什么。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柳亦容豁了出去,拼尽余力大声地喊了出来:“皇上!您现在看不清嫔妾的真心,嫔妾不怪您,你只消去查查傅青栀未出阁的绣品,或许就能明白谁是贱人!芷郡主当时那么信誓旦旦,怎么可能单是空穴来风,一定是傅青栀心机深沉,早有准备,改了自己的绣法。她与慕怀风,必然有私!皇上!” 卫景昭的身形顿了顿,柳亦容的心底蓦然萌生出一点微不可及的希望。 “你怎知道,朕没有查过?”宛如暗含刀刃的天外之音,一点一点把柳亦容的心剥皮拆骨般凌迟,“朕当然知道那帕子究竟出自谁手,朕也知道瑾妃与慕怀风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情感。但是这些事,都不是你该管的,因为你这句话,朕决定,往后你都不必再说话了。” 柳亦容的眼泪疯了一般往外涌,手脚并用往前爬去,“皇上明知道傅青栀不守妇道,却还要帮她掩盖实情?!皇上,妲己褒姒祸国,也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尘埃 卫景昭不再搭理她,提步往外走,“朕并非纣王幽王,瑾妃也端庄守礼,你只需记得,妃嫔自裁是大罪,你若是敢死,朕就敢让你们柳家在地下团聚。” 每一个字,都是把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拿出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 柳亦容的嗓子都哑了,仍旧在撕心裂肺地叫喊,“皇上!” 卫景昭没有停步。 那一叠一叠的喊叫接着传了出去,像大风下波涛汹涌的浪,把细沙席卷而走,“嫔妾当初就是在衍庆宫看到流连不去的卜端阳,在他身上搜出纯孝皇后当年把玩过的爱物,才能说服他去害瑾嫔!纯孝皇后与卜端阳,还不知有什么私情。瑾妃也是个贱妇。这后宫里,谁都不干净,只有嫔妾,嫔妾是真心爱着您啊!皇上,嫔妾冤啊,皇上……” 卫景昭回头看了赵和一眼,隔着不远的距离,那目光凌厉得像三九天里树上坠下的冰尖,赵和立刻明白过来,指挥着人把柳亦容的嘴给堵上了。柳亦容的挣扎不忿而徒劳无功,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太医院的人也来了,她便在几近崩溃中被赵和领着人灌下了一碗黑漆漆的哑药。 终于消停了,她张开口,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干哑声音,若是不仔细听,还当是远远的地方在拉风箱。 所有可以把玩、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毫无例外地被搬走。曾经修缮过好几次,卫景昭在里面添补了许多东西的积雨榭,只留下明晃晃的空白。 这样的一份凄凉与绝望,被隔绝在加了锁的门后,那上面雕着鸳鸯戏水,象征着夫妻燕好的情分,何雨深还在这里的时候,积雨榭正如那画一般,是宫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映照着今日的冷清,显得格外阴森。小太监来来回回的收拾,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灰尘,刁钻地滑入柳亦容的鼻腔,激得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最后,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然而那看不到尽头的孤独,慢慢生长为攫取心脏的恐惧,蜿蜒地缠绕着尚还年轻的肺腑。 积雨榭外面的人不知道其中的种种,只晓得皇上去了,不一会儿又走了,接着,整个后宫都知道,敏婕妤得了治不好的重病,怕传染给他人,所以暂时封了积雨榭。皇上很是重视,又深觉怜惜,准备将她册封为敏嫔,以安柳家和病人的心。 自然,因为病重,不好挪动,敏嫔只能住在积雨榭里,等养好了身子再迁宫。 柳亦容不知道外界的事,更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宫主位,只期望家里人能想法子把自己救出去,好歹能有自由之身和一条命。 然而卫景昭把她所有的后路都堵住了,柳大人心里明白,女儿病重不准探望,皇上却给了柳家极大的颜面,已经表明了态度。柳家无论如何也不能闹了。 未央宫飞霜殿里的青栀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大约是感念青栀多给出的那一年,贺梦函最近走动得十分频繁,虽然卫景昭说过等闲人不要随便打扰青栀,但梦函懂事,每每带着启安过去以安青栀的心,也让卫景昭十分赞赏。 “也就是说,柳亦容忽然失势的事,连你也不清楚?” 青栀点了点头,“是啊,我只是有些怀疑她与我安胎药中的夹竹桃有些关系,刚让梳月着了人去盯着,就出事了。” 贺梦函毫不避讳地说:“那我明白了,一定是皇上与妹妹心意相通,也怀疑到了柳亦容身上,然后查出了些什么,所以才会有昨晚的事。” 青栀想着晚点去问问卫景昭,这会儿也就不太在意了,问起另一件事,“说起来姐姐并非没有恩宠,怎么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贺梦函苦笑了一下,知道青栀也是关心自己而不是讽刺,照实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平常太医看诊,都说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入宫这么些年,因为不甚得宠,没人加害于我,更是从来不敢乱吃什么,乱用什么,每次侍寝后,我也很小心,但奇怪的是,就是没有怀上过孩子,大概是福薄。” 青栀想了一会儿,出主意道:“穆太医的医术这些时候越发见长了,他因管着我的胎,好久没有排去请平安脉了,不如让他来给姐姐看看?” 贺梦函连连摆手,“穆太医照顾妹妹本就辛苦,我若是真想找人看看,马上也要过年了,等母亲进来探我时,我让她帮着找个名医来瞧瞧也就是了。”她微微一笑,不带任何期望,“我没有孩子这么些年,不也就这样过了?孩子这事儿究竟得看缘分,不强求。” 青栀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不再多说。 但到底梦函对自己对启安都有恩,青栀还是很把这事挂在心上,之后总算让穆元良找到了个机会,给阖宫里的妃嫔请了一次平安脉,其中自然也包括贺梦函。 等到穆元良到木荷轩复命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奇异,“微臣细细地把了沁婕妤的脉,发现委实没有什么大碍,按说沁婕妤身体很好,中气亦足,宫体也没有任何损伤,凭着这么些年的皇恩雨露,早该有孕了。” 青栀知道卫景昭一向善待与自己交好的妃嫔,贺梦函又是养着启安的,一个月少说也能和皇上见上四五面,她身体又那般好,迟迟没有任何好消息,也是奇怪。 “罢了,既然她身体无碍,本宫也就放心了,想来是运气还没到,这件事终究也是急不得。” 时间悠悠流转,并不为谁而停留,下过第一场雪,长长的甬道上人烟便渐渐稀少了起来。曾经热闹过的凝碧池,也萧瑟成冬天应有的样子。未央宫飞霜殿在积雨榭的封死之后,反而渐渐地不再独占鳌头,卫景昭开始在后宫里雨露均沾,显出一个帝王应有的公平。几乎从老人儿到近些年入宫的新宠,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两天见到皇上的机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毓秀 南巡的事情从锦绣宫中传出来后,嫔妃们终于看明白了,这后宫里不论如何得宠,规矩还是有的,柔贵妃终究是柔贵妃,比瑾妃高了那么一头,有没有跟随圣驾出去见见世面的可能,都靠柔贵妃一句话。 一时之间,锦绣宫月华殿很有几分门庭若市的味道。但相应的,大家也守规矩多了。 在这样一片安静和谐的气氛里,孟念云于平嘉十六年十月二十三日,平安诞下一位公主,卫景昭赐名“毓秀”。由于顾及念云先前受了不少委屈,还在冷宫待过一段时间,卫景昭有意补偿,将她的位份连晋两级,封为正五品昭华,并允许她自个儿养着女儿。 青栀听到消息后便连连感慨“毓秀”是个挺不错的名字,恰巧念云住在钟灵湖边的玲珑轩,凑做了“钟灵毓秀”四个字,而念云本来就生的小巧惹人怜爱,说这两字是形容公主生母的,也恰到好处。 青栀头一个赶到了玲珑轩,因为颇为开怀,把轩中上上下下的宫人都打赏了一道,喜气洋洋的笑脸中,姐妹间的情意就像冬天里一笼暖手的汤婆子,不会烫人,也不清冷,只叫人觉得舒服。 走到此刻,青栀和念云方觉得,两个人携手同行,总算在这后宫里站稳了。 小小的婴儿时有哭泣,但在两位母亲听来,是天下最悦耳的声音,青栀在玲珑轩的喧闹中,对念云道:“这个地方终究是太小了,回头也该和皇上说说,让你迁个大些的轩阁。” 念云的面色还有些憔悴,但眼睛里已经有了不同往日的神采,“姐姐是不是想说,让我去未央宫住?” 青栀连连点头,“自然了,这念头也不是才有的,咱们姐妹之间本来就常常走动,若是住在一处,见面就更方便了。” 念云却摇了摇头,“虽然姐姐想得极好,但我是绝不去的。” 青栀有些不解,“这又是为什么?” 念云淡淡一笑,“未央宫是皇上赐给姐姐住的,我虽然不甚聪明,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哪怕姐姐开了口,皇上也未必乐意多一个人,后宫那些看不顺眼的更要说闲话。若是她们说我扒拉着姐姐想要争宠往上爬也就罢了,若是说姐姐把人弄进宫里帮着争宠,那就不好了。”说到这里,她轻轻抬手,握住青栀的手腕,“我与姐姐之间的情分,原不在意是不是在一处生活。” 青栀知她向来懂事,也不愿给自己惹一点半点的麻烦,只得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雅昭仪那边也空着,不如挪去她那里?” 何雨深眼下几乎没有什么宠爱,自己也活得洒脱,唯有膝下无子有些寂寞,倘若念云搬去,倒也弥补了她的遗憾。 青栀越想越妥当,得了孟念云的一个点头,从玲珑轩出来后,当即就去了永安宫迎春殿。 深宫里无所事事,如花的年华只能靠闲事打发着漫长的时间度过。青栀到时,何雨深正磕着小瓜子儿看着檐下猫儿狗儿打闹,一脸的闲意,见到青栀来了,也不去行礼,只懒洋洋地说:“瑾妃娘娘啊,真是稀客,稀客。 青栀很了解她说话的口吻,知晓并无恶意,随性地走过去,顺了点瓜子剥来吃,才道:“我来姐姐这里,原是报喜的,可姐姐没有一点儿欢迎我的意思,我走了也就是了。” 何雨深昂了昂下巴,“什么喜?你先说,若是这能让我高兴,我当即给你赔不是。” 青栀的眼睛轻轻掠过追跑的猫狗,隐隐有着笑意,“念云生下的小公主,真是可爱极了,姐姐去看了没有?” 何雨深满不在乎地道:“我知晓你们都会去凑热闹,所以我没去,等过两天人少了,我再去瞧瞧她。” 青栀仿佛不经意似的,蜻蜓点水般说了句,“也是啊,往后姐姐天天都要看着小公主了,恐怕烦都来不及,这会儿便少看几眼。” 何雨深听过后,委实愣了愣,不可相信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瓜子一丢,撒了满地,接着一把抓住青栀的手腕,“你说什么?念云,念云要搬过来?” “姐姐若是不喜欢,我便不去皇上那儿说了,虽然说,念云是很乐意呢。”青栀戏谑地看着她,那张慵懒肆意的脸上,终于有了温暖而惊喜的表情。 何雨深定了定神,哪怕她嘴上再怎么死撑,心里还是渴望有个孩子的,要不然后宫寂寂,如何把那落寞凄然慢慢地熬过去? “是个好消息,我给你赔不是,望你不要和我计较。”何雨深说到做到,立刻就行了一礼。 青栀忙将她扶住,温和道:“念云在这后宫里,先前经历了些什么,姐姐也知道,如今她有了孩子,虽然被皇上准许放下膝下养,但总归位份没上去,名不正言不顺,到了姐姐这里,有姐姐的照顾,我也就安心了。” 何雨深禁不住问:“那她为什么不去飞霜殿?”聪明如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了,你有着自己的孩子,又是这宫里最夺目的所在,若是你们在一处,就太扎眼了,何况皇上的意思也挺明显,那未央宫,是单赐予你的。” 青栀含笑点了点头,“姐姐聪慧。” 何雨深握着帕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很有几分义薄云天的味道,“你放心,只要念云不介意,我把毓秀公主当成自己亲生的,总归往后我也不会有孩子了,这后半辈子,我全心全意为这孩子而活,也不是什么问题。” 青栀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虽然说出来,其下的无奈和哀戚全是深宫女子无处释放安放的寂寥,但这样活下去,也许便能活出个寿终正寝,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由青栀起头,何雨深孟念云都没有任何意见,卫景昭当然也不会阻拦,便趁着还未下雪,着人将念云挪去了永安宫的寄梅馆。附近一处小多了的轩阁中,住着曾经被柳亦容陷害而入了冷宫的姚采雁,她恩宠平平,虽然想在皇上面前多走动走动,却几近透明地活着,念云进了永安宫,按照位份,她还要前去拜会。 好在姚采雁固然想要宠爱,却和申娆是一类人,因知道自己也没什么多才多艺引人注目的地方,便一味固守着规矩老老实实地过,指望着随着年月的增加,资历越过旁人,慢慢地把这份乖巧落入皇帝的眼睛。 卫景昭的年岁见长,什么样的如花容颜都见过,深知到头来陪伴在身边的不过寥寥,对待如申娆这样的人,其实还是颇多照顾,姚采雁当初又是受了委屈的,有了孟念云这样好相处的人为邻,日子倒是过得比从前更好。 干冷的天气里,北风似刀子一般割在女子们保养得意的细嫩肌肤上,肆意猖獗的寒冷把人迫在屋里。为了呵护自己的容颜,许多妃嫔除了请安,其余时候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到了大年这天,所有宫妃都得打扮得喜气富贵,去参加一年一度的皇家夜宴。 青栀心疼孩子年幼,早都和卫景昭说好,此次并不带着端婳公主出席,卫启安倒是很想见妹妹,然则妹妹软软小小的,外面的风冻得人脸上生疼,他也舍不得。 嘱咐了谭寻珍几句,又把梳月留下看着公主,青栀便带着小顺子和怡芳,坐上温暖如春的软轿,晃晃悠悠地往绮华宫那边去。 米粒大的雪粒子纷纷扬扬,敲在轿檐上,发出好听的声音,青栀微微掀开帘子,便看到这些上天赐予的美丽在两旁宫灯的照耀下散出盈盈的微光,漫天飘落。 这样的瑞雪,亦是大臣们眼中老天对卫景昭德政的昭示,只有上天恩赐了雪,来年才能有丰收的机会。 到了门口,青栀嘱咐了一句:“大冷天的,抬轿子的小太监们也辛苦,一人赏二两银子,拿了便赶紧去取取暖罢。夜宴还要许久,本宫回宫前让小顺子告知一下就是了。” 二两银子是这些人辛辛苦苦一个月的俸禄,听闻不过抬了这么一路,青栀就大方地赏了下来,都喜不自胜,连连称颂瑾妃娘娘的恩德,青栀温和地笑了笑,一转身,正碰见白初微一袭海棠红蹙金绒绣长尾宫装,也下轿了。 “倒是巧了,刚好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便遇见娘娘。”青栀上前见礼。 白初微受了礼,拉过青栀的手往绮华宫里走,笑着说:“新春如意。瑾妃妹妹这件晚霞色的织锦镶毛斗篷是先前皇上库房里的那件儿罢,衬着妹妹眉目如画,真是漂亮极了。” 青栀也忙道了声贺,“娘娘亦是岁岁平安。娘娘的这一身看着端庄典雅,有‘花开时节动京城’的尊贵,是臣妾远不能及的。” “照妹妹这么说,平安和尊贵是有了,可本宫这么掐指一算,这个年,怕是要过得不得安宁了。”白初微掩唇一笑,意有所指地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平王 青栀这些时候都躲在未央宫里带闺女,还真没太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白初微忽然提起来,想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即顺着问:“不知娘娘可是知道了什么让人不喜的事?” 白初微淡淡一笑,“对于本宫来说,这桩事倒也没什么,但是对于瑾妃妹妹你来说,就有什么了。”她放缓了步子,拢了拢身上的五彩刻丝石青披风,让那细微的绒毛贴着自己的面颊,在寒冷的冬夜里寻到一丝温暖,“平王卫景昀此次进京,带了个正值妙龄的少女,说是平王妃的侄女儿,带过来见见世面。” 青栀心下了然,嘴上也没留什么情面,“倒是有趣儿了,妻子家的侄女,巴巴地带进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意图。” 一阵长长的冷风吹了过来,夹杂着飞扬的雪粒,怡芳她们赶紧上前,把伞挡在两位主子前面。白初微定了定神,“卫芷吟不论做了什么错事,终归是你去把她赐死的,她父母多半是把这事儿怨在了你的身上,今天晚上,你还是注意着些。” 青栀从容行下一礼,“多谢娘娘提点。” 白初微挽着她的手,将她扶起,也不介意把私底下那些事都揭出来说:“你如何待我,我心里很明白,若是真想要,这后宫早都在你的掌心了。” 青栀只是微微一笑,也把斗篷拢紧,寒意正起,不能让它寒到心底,“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臣妾没有娘娘所言那么大本事,娘娘管着后宫,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白初微静了一瞬,轻轻一笑,把青栀对她的尊重妥帖收在其中。好些话,只要双方互相明白,就不必再多说了。 青栀随在白初微的身后,入了绮华宫大殿。 同往年一样,绮华宫被红绸软垫装饰得十分华丽,因外面正下着雪子儿,炭火摆了许多盆,都有专人看护,不能有一处熄了。殿内温暖如春,才进去一会儿,青栀便起了薄汗,将外面的披风脱下,由怡芳收好。 是那样奢侈的暖和,就连大殿的窗棂都开着,透进来的北风由严寒化为清凉,转了性子一般温柔地扑在青栀的面颊之上。 青栀在宫中的位份仅次于白初微,便坐在她的下首,念云搬去何雨深那里后,两个人有了要共同保护的小小人儿,关系也越发好,念云本该坐在思容华高春梅的对面,商量了一下,顺顺当当地调了个位置,坐在何雨深的右侧,因青栀之下便是何雨深裴婉修两位昭仪,裴婉修又一向与她不对付,特别自觉地坐到了何雨深对面。 如此排下来,宫妃之后,便是王爷和亲眷。 平王卫景昀进来之时,大部分妃嫔的脸上都有一种疏离的尴尬,不管怎么说,人家的女儿也死在了后宫里,哪怕与自己不相干,也不知该不该点头示意打个招呼。 青栀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有一束带恨意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刮过。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各位母妃。”卫景昀只带了个随身侍奉的小厮,利落地对上首的太后与太妃们行了个礼。 不比那些心思多转的妃嫔,太后神色如常,和气地道:“免礼吧,这次宫宴,怎么不见王妃一起前来?” 卫景昀性子耿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回母后的话,儿臣的妻子刚来京城就抱病在身,恐在殿前失仪,是以没有前来。” 太后微微一笑,从来宫宴,王妃吴氏都紧随丈夫,十余年来没有一次缺席,唯有这次忽说有恙,冲着谁去的,太后心知肚明。 殿内的苏合香芳香而散寒,沁人心脾的味道让太后的语言显得柔和,她带着关切的眼神,慈蔼地问道:“吴氏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来克己守礼,是所有王妃的榜样,回头哀家让太医去瞧瞧,得病了可不能拖。”眼见卫景昀的脸上有些得色,太后又续道,“……虽然她没有教好芷吟,让芷吟在这宫里犯了大错,险些害死皇子,哀家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大错,说到底,龙生九子,九子九个样,芷吟长歪了,不全是吴氏的错。” 卫景昀的神情骤然变了,若说方才他还有种太后在讨好自己的错觉,现在的怒火就已经足够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太后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明明已经是一位老人,却仿佛一支临风的凌霄花,任对方如何惊涛骇浪,自有她的气势与端庄。 最后是祥惠太妃发话,打了个圆场,“孩子现在都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太后有心教导好芷吟,芷吟却被这京城的繁华迷了眼,这大节下的,不提她也罢,只要咱们往后注意点对孩子的教导,就不负太后的心思了。” 看见上首的祥惠太妃比往年苍老了许多,卫景昀不免有些心疼母妃,也明白前些日子因为女儿的事,母妃也出了不少力,最终没有保住她,想来见罪了皇上和太后,也过得很不容易,心里越发难受,当下缄口不言。 卫景昭本来对待兄弟都尽量宽厚,免得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平王曾有坐上皇位的资格,他也没说另赐名以避讳或者暗中加害,如今见着卫景昀脸上的不忿,知他没有认识到卫芷吟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心中难免升腾出一些不喜,淡淡地道:“皇兄远道而来,也见过礼了,便回席尽情用膳罢。” 卫景昀的脸上露出一抹含着愠怒的笑容,他一向是有勇无谋的人,能压着火气不当即闹出来,已是不容易,“皇上,臣兄虽然不曾带妻子过来,却带了妻子的内侄女儿。小侄女儿年方十四,臣妻的意思是,让臣兄带来见见世面,若是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或蒙皇上太后赐婚,便是皇上的恩德了。” 卫景昭心中的排斥并未显现出来,只是话语里有些不合殿内温度的寒凉,“既然来了,怎么没见跟着你?”青栀这些时候都躲在未央宫里带闺女,还真没太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白初微忽然提起来,想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即顺着问:“不知娘娘可是知道了什么让人不喜的事?” 白初微淡淡一笑,“对于本宫来说,这桩事倒也没什么,但是对于瑾妃妹妹你来说,就有什么了。”她放缓了步子,拢了拢身上的五彩刻丝石青披风,让那细微的绒毛贴着自己的面颊,在寒冷的冬夜里寻到一丝温暖,“平王卫景昀此次进京,带了个正值妙龄的少女,说是平王妃的侄女儿,带过来见见世面。” 青栀心下了然,嘴上也没留什么情面,“倒是有趣儿了,妻子家的侄女,巴巴地带进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意图。” 一阵长长的冷风吹了过来,夹杂着飞扬的雪粒,怡芳她们赶紧上前,把伞挡在两位主子前面。白初微定了定神,“卫芷吟不论做了什么错事,终归是你去把她赐死的,她父母多半是把这事儿怨在了你的身上,今天晚上,你还是注意着些。” 青栀从容行下一礼,“多谢娘娘提点。” 白初微挽着她的手,将她扶起,也不介意把私底下那些事都揭出来说:“你如何待我,我心里很明白,若是真想要,这后宫早都在你的掌心了。” 青栀只是微微一笑,也把斗篷拢紧,寒意正起,不能让它寒到心底,“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臣妾没有娘娘所言那么大本事,娘娘管着后宫,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白初微静了一瞬,轻轻一笑,把青栀对她的尊重妥帖收在其中。好些话,只要双方互相明白,就不必再多说了。 青栀随在白初微的身后,入了绮华宫大殿。 同往年一样,绮华宫被红绸软垫装饰得十分华丽,因外面正下着雪子儿,炭火摆了许多盆,都有专人看护,不能有一处熄了。殿内温暖如春,才进去一会儿,青栀便起了薄汗,将外面的披风脱下,由怡芳收好。 是那样奢侈的暖和,就连大殿的窗棂都开着,透进来的北风由严寒化为清凉,转了性子一般温柔地扑在青栀的面颊之上。 青栀在宫中的位份仅次于白初微,便坐在她的下首,念云搬去何雨深那里后,两个人有了要共同保护的小小人儿,关系也越发好,念云本该坐在思容华高春梅的对面,商量了一下,顺顺当当地调了个位置,坐在何雨深的右侧,因青栀之下便是何雨深裴婉修两位昭仪,裴婉修又一向与她不对付,特别自觉地坐到了何雨深对面。 如此排下来,宫妃之后,便是王爷和亲眷。 平王卫景昀进来之时,大部分妃嫔的脸上都有一种疏离的尴尬,不管怎么说,人家的女儿也死在了后宫里,哪怕与自己不相干,也不知该不该点头示意打个招呼。 青栀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有一束带恨意的目光从自己的脸上刮过。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各位母妃。”卫景昀只带了个随身侍奉的小厮,利落地对上首的太后与太妃们行了个礼。 不比那些心思多转的妃嫔,太后神色如常,和气地道:“免礼吧,这次宫宴,怎么不见王妃一起前来?” 卫景昀性子耿介,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回母后的话,儿臣的妻子刚来京城就抱病在身,恐在殿前失仪,是以没有前来。” 太后微微一笑,从来宫宴,王妃吴氏都紧随丈夫,十余年来没有一次缺席,唯有这次忽说有恙,冲着谁去的,太后心知肚明。 殿内的苏合香芳香而散寒,沁人心脾的味道让太后的语言显得柔和,她带着关切的眼神,慈蔼地问道:“吴氏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来克己守礼,是所有王妃的榜样,回头哀家让太医去瞧瞧,得病了可不能拖。”眼见卫景昀的脸上有些得色,太后又续道,“……虽然她没有教好芷吟,让芷吟在这宫里犯了大错,险些害死皇子,哀家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大错,说到底,龙生九子,九子九个样,芷吟长歪了,不全是吴氏的错。” 卫景昀的神情骤然变了,若说方才他还有种太后在讨好自己的错觉,现在的怒火就已经足够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太后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明明已经是一位老人,却仿佛一支临风的凌霄花,任对方如何惊涛骇浪,自有她的气势与端庄。 最后是祥惠太妃发话,打了个圆场,“孩子现在都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太后有心教导好芷吟,芷吟却被这京城的繁华迷了眼,这大节下的,不提她也罢,只要咱们往后注意点对孩子的教导,就不负太后的心思了。” 看见上首的祥惠太妃比往年苍老了许多,卫景昀不免有些心疼母妃,也明白前些日子因为女儿的事,母妃也出了不少力,最终没有保住她,想来见罪了皇上和太后,也过得很不容易,心里越发难受,当下缄口不言。 卫景昭本来对待兄弟都尽量宽厚,免得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平王曾有坐上皇位的资格,他也没说另赐名以避讳或者暗中加害,如今见着卫景昀脸上的不忿,知他没有认识到卫芷吟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心中难免升腾出一些不喜,淡淡地道:“皇兄远道而来,也见过礼了,便回席尽情用膳罢。” 卫景昀的脸上露出一抹含着愠怒的笑容,他一向是有勇无谋的人,能压着火气不当即闹出来,已是不容易,“皇上,臣兄虽然不曾带妻子过来,却带了妻子的内侄女儿。小侄女儿年方十四,臣妻的意思是,让臣兄带来见见世面,若是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或蒙皇上太后赐婚,便是皇上的恩德了。” 卫景昭心中的排斥并未显现出来,只是话语里有些不合殿内温度的寒凉,“既然来了,怎么没见跟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锦织 仿佛高手之间的过招,你来我往,卫景昀显然被家中的妻子叮嘱过了,每一句话都颇有深意,“这孩子守礼,知道自己是外臣家眷,本来没有资格入殿,故此一直在殿外等候着,得皇上和母后允许了,方敢进来。”说到这里,他话锋陡然一转,侧了侧身,对着妃嫔席上道,“母后年迈,如今早已不打理后宫,臣似乎该问问如今后宫的第一人——瑾妃娘娘,请问臣的内侄女,可以列席吗?” 这句话就是有意地针对了,谁都知道如今摄六宫事的是柔贵妃,他偏偏要去问青栀,若是柔贵妃心中计较,往后青栀要面对的就是无穷的麻烦。 好在青栀素知白初微的心性,又早有提防,闻言不过是拢起一抹缥缈的笑容,“平王爷许久不在京城,也不知六宫的事,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终究是春节国宴,好些事儿都该打听清楚了再拿出来说,不然徒惹大臣们笑话。本宫一向尊重柔贵妃娘娘,皇上也认为娘娘贤淑有德,后宫亦在娘娘的掌管下井井有条,本宫并不敢僭越分毫。至于平王爷的侄女,若是本就想来,该提早给皇上说说,这方是作为长兄应守的规矩,如今她在外面冰天雪地的地方站着,殿内又这般温暖如春,骤然进来,一冷一热,恐要生病。” 青栀这一番连消带打,不仅化解了白初微被忽视的尴尬,将她捧至绝对高的地位,又讥讽了卫景昀不守礼数,没有长兄的样子,还略略提点了众人王妃的这位侄女站在外面不合理的地方。当真是一石三鸟。 卫景昭心中为她暗暗喝彩,到了脸上,只是淡淡一笑,“既是这样,不如先把小姑娘送回去吧,皇嫂已经缠绵病榻,导致年节都不能亲人团圆,若是再病个侄女儿,皇兄恐怕忙都忙不过来了。” 卫景昀听见青栀的话,已不知该如何反驳,脸色黑若锅底,紧接着又被这春风化雨的“关怀”堵了一堵,一时半会儿接不上话,缓了缓才道:“芷吟有万般不是,都已经魂归西天,让瑾妃娘娘出了口气,臣妻已经接受。如今臣妻只得将内侄女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如是臣妻的侄女没有挑选到好的夫君,臣妻恐怕要病上加病,到时候不能挪动,总住在京城,也不是个道理。” 青栀莞尔一笑,“平王爷这可说错了,芷郡主之死,并非为了本宫出一口气,她的死不过是为了让许多人知道,这世间,因着皇上的统领,有着它该有的公道。” 卫景昀咬了咬牙,论斗嘴,他斗不过青栀,心中不免有些后悔答应了吴氏“用称病给太后皇上表明态度”的提议。如果吴氏在,一定会有法子堵回去。 青栀那边是没有希望“攻破”了,卫景昀只能转向卫景昭,“皇上,臣与臣妻都已年华老去,心中也没有别的记挂,只希望儿女平安,若是臣妻病情加重,又是在这京城,别的臣兄不怕,只怕影响到皇上声誉。” 听到这是明显的威胁,卫景昭当即就笑出了声,说到底,往后宫里再加个人,又能如何? “看来若是朕不同意,就显得不近人情了。”明晃晃的烛光照在神色各异的面容上,却照不清内心的真相,卫景昭抬了抬手,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让她进来吧,好在这夜宴,多个人也不多。” 大臣们都敏锐地察觉出上首的刀光剑影,本来该喧喧嚷嚷的绮华宫,这一刻尤其安静。 在这样一片安静中,吴家姑娘的入殿,就显得那么万众瞩目。 不长的裙裾微微划过光滑的地面,隐隐可见一双绣了牡丹的青色绣鞋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寂静无声。大抵是为了新春该有的喜庆,她着了一身正红色的昙花锦裙,其上还以精细的绣工绣着如意纹,她仰着脸,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没有任何局促不安,精致的妆容附在一张年轻而又姣好的脸上,凤眼微微上挑,眼皮上衬着胭脂,与一双朱唇正好呼应。 发间兰花蕾形的鎏金步摇微微颤抖,仿佛花丛间翩翩起舞的蝶,她带着明丽的笑裣衽万福,“臣女吴锦织见过皇上,愿皇上岁岁金安;臣女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年年如意。” 因没有皇后,吴锦织只是向各位妃嫔行了礼,便垂首立在原地。 打了这么个照面,纵然青栀是女子,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看来着吴氏入宫,是必然的了。 不为别的,这样的一张脸,娇俏鲜艳,又不落于平俗,在这宫里,是头一份儿。 当年的纯孝皇后卢盈真也是艳丽的女子,但她的艳丽,主要是依仗着家世,性子飞扬,又喜欢着颜色明亮的衣服罢了。而吴锦织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千娇百媚的风情,也不知小小的年纪,是怎样被养成了这种性子。 何雨深坐在青栀身旁,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附耳过去小声道:“你瞧咱们皇上,之前还不怎么待见,这人一进来,眼睛都没有挪开过。” 青栀舌尖有些发酸,像是咬了一口青梅,汁水蔓延,齿间还带着些苦涩,但她只能将这酸涩合着菜肴美酒一并吃下。 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本来就是天下之主、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怕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女子都被他收入后宫,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不仅如此,或许还有言官会称颂他为了皇家子嗣绵延而雨露均沾。 心里忽然又想起之前和梳月说过的话:未来或许有那么一天,女子不必再这样卑微,不必再与他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可惜,自己是等不到了。 “哀家瞧着是个不错的姑娘,长得这般美貌,想来提亲的人已经踏破门槛了吧。”吴锦织立定后,太后适时地开口说话。 单提美貌而不说礼节,青栀很明白太后的意思。 吴锦织似乎没听出这话的深意,脸上适时升起的两片红晕宛如黄昏时分天边灿烂的云霞,“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多谢娘娘夸赞。臣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也不是大富大贵,是以尚未听说有什么人提亲。” 太后着意不去提礼数,吴锦织的守礼却在自己的话语里尽数展现出来。 太后的笑意轻若薄纱,“噢,那倒还是个娴静的孩子。” 吴锦织再度行礼,雪白的脖颈在长长的发间若隐若现,弯出优雅的弧度。 美色对于卫景昭来说,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宫里的妃嫔们容貌都不差,傅青栀唐思宛都是天人之姿,吴锦织不过是年轻鲜嫩,又颇有妩媚的味道,才让他多瞧了两眼,等到太后和吴锦织一番话语过后,他便也开口了。 “既然随着你平王姑父来到家宴上,也不必太过拘束,吃好便是,若是有瞧得上的青年才俊,朕与太后便为你指婚。” 吴锦织谢恩,没有被皇上一下子看上,她尚且稚嫩的脸上也未见什么失落,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席间。 何雨深瞥了青栀一眼,“心里不舒坦了?后面多半还有更不舒坦的,这姑娘小小年纪,脑子似乎很好使,这事儿啊,还没完,估摸着到时候吴氏一发招,皇上也扛不住。” 青栀在她面前也不说假话,“不舒坦是有的,但皇上本来也不属于我一个人,多来个人分宠,还能让我看清皇上对我究竟是怎样的心意,这般想想,便成了一件好事。” 何雨深的叹息像殿外那悄然落下的雪花,“咱们女人啊,只能这样想才能有所安慰罢了。” 青栀掩饰不住轻轻的苦笑,只得低头捡了些佳肴,以免被旁人看见。毕竟她身在这个位置,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不然指不定还要传出自己善妒的话。 人总是这样,痛苦的事情若是为难到了别人身上,心情就会好多了。 为着这么个女人,嫔妃们这顿晚膳吃得是惴惴不安,先前说要选官宦人家的女儿,是早都说好了的,大家只需坐在位子上看她们争奇斗艳,但这位吴锦织不一样,能不能入宫,也就是待会儿皇上一句话的事。 丝竹之声渐起,有舞女身着飘扬的衣裳,甩出婉约的衣袖,荷叶边的裙袂似盛开的百花,玲珑双脚随着乐曲踏出欢乐的步子。 推杯交盏之间,青栀无意间看到了好几次,吴锦织两道灼灼的目光,一直盯着卫景昭的方向。 这样磨人的目光,卫景昭当然忽略不掉,有几次也偏过头去,还不等反应过来,那边厢就是烟花般绚丽的一抹笑容,大大地绽放开来。 明明因为卫芷吟之故一点也不肯接受吴氏的卫景昭,碰上这样鲜妍明媚的笑脸,也委实做不出冷漠推拒的样子。 当然,有时候笑过,他便下意识地去看青栀,这一份儿心虚,也就自己才能体会得到。 一时酒足饭饱,夜色沉沉,天空飘下的雪也由一开始的雪粒早已变作飘飘然的鹅毛,有大臣开始陆续告退,宴席终于接近尾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出手 青栀心里浮出一个按捺不住的念头:忍了这么久,吴锦织该出手了。 果然这个想法尚在心间,卫景昀就起了身,领着吴锦织前来告退。 “臣兄恭贺皇上新春如意,江山固若金汤,臣妻还在家中,臣兄也该回去了。”卫景昀还不等上面有所反应,接着续道,“内侄女心中已有如意郎君的人选,可是她尚且年幼,又知自己不大相配,便不敢说。” 卫景昭听得出这话中之意,下意识地看了眼吴锦织。眼前的人是当真美入骨子,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风情。但一来,大顺后宫并没有零落单薄,子嗣也足够了,二来自己已经有心尖上的人,三来他与吴锦织年纪相到底大了些,很难打心眼儿里喜欢,一时便下定决心准备拒绝,“如果是哪家公子,在此处不敢或是羞于言说,回去告诉王妃,朕和太后自然会……” 好些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雀跃的神色。 “皇上,臣女有几句话,讲完之后,不论皇上心里如何作想,臣女自去领罚。”然而不等皇上说完,吴锦织忽然从卫景昀身后站了出来,口中把这些话说得无比郑重,脸上却犹自带着甜美的笑容。 那眼角眉梢,在妃嫔们看来,正是不加掩饰地写了两个字,“勾引”。 裴婉修有些忍不住了,本来因为敏恪现在越来越有个公主的样子,自己也不去闹腾,傅平常还能分些卫景昭的宠爱,若是这么个漂亮又媚人的新人入宫,皇上的时间傅青栀分一半,她分一半,自己还有活路吗? “放肆,皇上尚未说完话,你便出言打断,光这一点,本宫已经能治你的罪了。” 很久没有跳出来斥责人的裴婉修一发话,倒是有理有据,惹得好几个低位份的妃嫔连连点头。 吴锦织直截了当地跪了下来,丝毫不觉得丢人,认错道:“是臣女的不是,臣女第一次入这偌大皇宫,好些道理都不明白,多谢这位娘娘的指点。” 裴婉修有些愣了愣神,本来瞧着挺任性锋利的一个人,怎么说认错就认错了,这让她连继续发作的力气也没有了。 青栀倒是暗地里笑了笑,能屈能伸,吴姑娘小小的年纪,当真是好本事。 裴婉修不说话了,其余位份低的不敢说,位份高的不屑于说,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卫景昭那里。 吴锦织的一双眼眸里似乎有春水,在这本来就温暖的大殿里蜿蜒流淌,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卫景昭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说道:“你说罢。” 吴锦织昂首道:“臣女喜欢皇上,臣女愿侍奉在皇上左右,哪怕为奴为婢。” 她加重了语气,把心底的愿望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引得众人哗然,裴婉修更是气得浑身难受,低声“呸”了下,念叨着,“不要脸皮的东西!” 卫景昭听过这话,却有些松了口气似的,“怎么,你只见了朕一面,便爱慕于朕?” 他别的不怕,就怕这女人说出一些朝政上的事,迫着自己不得不予她位份,若是单要提什么感情,卫景昭身边这样的人,还少吗? “皇上不信也是理所应当的,实话说,臣女一直想要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在遇见皇上之前,臣女一直不知道这样的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直到臣女今天来到这大殿之上,看见皇上遥遥坐着,还没有如何,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势。”吴锦织轻轻一笑,眼波流转,生出百媚,“或许是今天的烛火摇曳,皇上在朦胧的光下太过英俊挺拔,或许是殿中的苏合香沁人心脾,让臣女如坠云梦,总之,臣女动心了。” 别说贺梦函、梁初岚这样心中一直有着卫景昭,想要分得些恩宠的妃嫔有些色变,连申娆为首的老人儿,都受不了了。试问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在众人面前,毫不顾忌地表白自己的心意。何况她的话语还这般谄媚,似乎不论对面男子的回答是什么,她都死心塌地地追随。 许多人便把目光抛向太后或者青栀,希望这二位能够出来阻止事态的发展。 可惜的是,太后耷拉着眼皮,似乎因为年老体弱,闹到这个点儿都有些累了,一副并不想开口的模样,而青栀一双眼睛十分平静,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着大殿中间的吴锦织,好像坐在上首正在被追求的,不是她的夫君。 卫景昭的心中自然难免触动了几分,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轻轻扫过了谁,“那么如果朕不愿意接纳你呢?” 吴锦织莞尔一笑,“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女,臣女便随便找个寺庙,剃了头做姑子罢了。谁叫臣女遇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从此眼里再也容不下旁人了呢。” 卫景昭沉静下去,话说到这个份上,身为天底下最该娶妻纳妾的男人,不禁亦有些迟疑了。 殿内的温度太高,青栀的身上已经有些轻微的粘腻,启安在贺梦函怀里,亦有些躁动不安,终于,一个清冽的身影从人群中越出,冷冷地道:“父皇,这地方儿臣待不下去了,请容许儿臣回衍庆宫。”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去,是沉寂了许久的明艳公主。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她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刻站在吴锦织的另一侧,在吴氏盛装打扮的衬托下虽然显得容颜有些寡淡,但端庄的天家之气完全胜过了小门小户出身的“王妃侄女”。 青栀亦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只知随着年份的增长,她这个外界看来害死纯孝皇后的凶手,从来没有被明艳公主找过麻烦,虽然不知明艳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的聪慧和良好的教养,已经慢慢地铺就在这个死沉的六宫里,宛若新生的烂漫春花,为青栀带来别样的希望。 卫景昭本来想对吴锦织说话,被明艳这么一打岔,心思立刻全放在了这个让他骄傲的长女身上,语气温和,“是不是累了?回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花瓶 明艳行了一礼,忽然一笑,那笑意不达眼底,仿佛冬天里凝碧池上结着的一层薄薄的冰,轻轻一敲就能碎出裂缝,“照儿臣看来,吴氏既然如此痴心,父皇不如就把她收入后宫得了,儿臣虽然现在住在衍庆宫,但不多时也要出嫁,要是没有地方安置吴氏,放在衍庆宫也可以。”她的嘴角拢出一抹虚无的弧度,“毕竟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人衬托,父皇才能多多想起母后的好处。” 说罢,这位大顺最尊贵的公主,扬长而去。 本来一直游离在事外独自养神的太后,听到这番话,忽然笑了起来,“明艳这丫头,真是长大了,既有这样的脾性,不论嫁去哪里,哀家都不必太过担心。” 夸赞明艳,便是踩低吴锦织,终于有一瞬间的尴尬在她的眼中划过。太后恍若未见,道:“既然吴氏如此倾心于皇儿,皇儿随便给个位份也就是了,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就要耽搁凌波台的焰火了。” 卫景昭应了声,在女儿和母亲的连番看低下,他对吴锦织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了,“既如此,便封吴氏为从七品选侍,先与教养嬷嬷学习宫中礼仪,十五日后入宫。” 说罢,他起身对太后躬了躬身,“母后,请随儿臣移驾凌波台,今年的焰火,是从南边专程运来的,尤其好看。” 妃嫔们跟着起身,先恭敬地请太后与皇上还有诸位太妃先行,再紧随其后,诸如裴婉修之流,走过吴锦织身边,还会故意撞她一下。 毕竟大顺是个崇尚孔儒的国度,吴锦织再美再媚,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出来,又有谁能瞧得起。 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了,卫景昀才慢慢松开了在袖中紧握的拳头,方才祥惠太妃其实是想留在绮华宫和卫景昀再说几句话的,但太后一记平静的眼风,祥惠太妃只能乖乖地跟着离开。 从小大大,卫景昀不是没受过气,但他从没受过这样的气。 吴锦织是自己举荐的,可是阖宫里从上到下,除了自己的母妃,没有一个人瞧得起她,瞧不起她,便是瞧不起自己。 因为自己不是皇帝,连母妃也不能接出宫奉养,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后宫,宫宴上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内心那一颗仇恨的种子,被绵延不绝的恨意慢慢地浇灌,不知还会生长出什么样的树木。 “姑父,咱们也走罢。”见卫景昀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吴锦织终于开口劝了劝。 卫景昀的眼底有不可捉摸的幽光,“他们如何对你,你记住了吗?” 吴锦织深吸一口气,再怎么被培养得内心坚硬,年纪究竟还摆在那里,“记住了。” 卫景昀点了点头,“把这份感觉牢牢地记住,永远不要从心底抹除。你要知道,除非你有朝一日可以站在后宫的顶端,不然还要受这样的气。当然,若真有那么一日,你还要记得,这偌大皇宫,若是没有本王与王妃,你进不来。” 吴锦织的脸上若隐若现地显出狂热之态,“姑父您放心,害死郡主表姐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青栀因心里记挂着端婳公主,不过在凌波台待了一会儿便即离开,小顺子喊来软轿,怡芳打起帘子,青栀便进去了。 长长的甬道两边是红色的墙,像极了女人涂了丹蔻的指甲,在白雪的反出的光芒中下显现鲜艳的色彩,青栀只看了一眼,便将轿帘再度放下,宫灯烧了半个晚上,已经有几盏灯光微弱,抬轿的小太监努力看着前面的路,生怕把这位尊贵的娘娘磕着碰着了。 前路与后路都在暗处,不仅不知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就连曾经经历过的人和事,在记忆里似乎都渐渐模糊了起来。姣好的面庞,年轻的肌肤,都在岁月的流逝里慢慢枯萎。甚至有些生命,早已不在世间停留。 青栀悄然叹了口气,她见过那么些人,很明白吴锦织的出现代表着什么,后宫的恩宠要因着她再来一次调换,只要懂事听话,卫景昭当然也喜欢靓丽活泼的女子,男人么,大抵都是如此。 只是青栀亦有信心,她是细水长流的性子,只待长远的来日。而吴锦织就像凌波台上绚烂的焰火,伴随着震动耳膜的声响绽放在所有人面前,却太过用力,一瞬间便过完了一生。 婚姻走得远了些,终究还是归在细水长流里,若总是轰轰烈烈,等待着的唯有穷途末路。 青栀的预测在不久之后果然得到了验证,元宵节之后,吴锦织就正式入了宫,住的地方倒也奇妙,不是明艳公主提出的衍庆宫,而是裴婉修的薜萝宫。 按说薜萝宫原本就不大,裴婉修住在那里,不再往里面放人,是后宫里妃嫔们心照不宣的事,然而白初微带着启泰过来看端婳时,脸上的笑容十分无奈,“是皇上钦点的,恐怕裴婉修都要怪在本宫身上了。” 青栀看着端婳目不转睛地盯着启泰手里的拨浪鼓,说出的话语不自觉地柔软了好多,“娘娘不必担心,裴婉修虽然有可能怪您,但最主要的还是嫌恶吴锦织,何况她在宫里呆了这么久,娘娘听谁的,她心里有数。我猜测,皇上把她放到薜萝宫,也有试试她性子的意思。咱们这位皇帝,说他心狠吧,他待后宫犯错之人,总是留有一线余地;说他宽厚吧,能把新人放到裴婉修手底下磋磨,这可和要了人半条命没什么两样。” 白初微淡淡一笑,“从前为了和卢盈真争,后宫大权我也想要,这会子真拿在手里,看许多事情都不如你清楚,其实皇上之前亦有让你协理六宫的想法,金印宝册都是一应专门为你打造,你最终拒绝了,我却也没松一口气,总想着什么时候该给你。” 青栀莞尔轻笑,落落大方,“贵妃娘娘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娘娘身在此山中,便不识真面目了,如果是臣妾掌了权,多半不如娘娘。” 这一天晚上,青栀早早地吩咐下去,让把宫门落锁,梳月也猜皇上多半要翻吴选侍的牌子,早早地带着人把大小两位主子拾掇干净,便把外屋的灯熄了。 被中有早就放好的汤婆子,这两天化雪,很是寒凉,青栀刚准备褪去鞋子,外面突然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娘娘,方才有人敲门,是皇上来了。” 青栀怔了怔,拿起红木架上的衣衫披起,还未等迎到门前,卫景昭便携着一阵凉凉的风推门而入。 看到青栀走到了外屋,他赶紧让赵和把门关上,前行几步,抬起手又放下,“起来做什么?听宫人说你都洗漱完了,去床上暖着去吧。” 青栀知道卫景昭怕凉着自己所以不肯有任何触碰,便过去拿了只汤婆子,放在他冰冷的手心中,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要来回跑一趟,也不知道把大氅穿上,手凉得这样,回头病了怎么好?” 卫景昭悠然一笑,“朕今晚很想见你,批完奏折发现已经晚了,倘若翻牌子,你得来回赶,外面积雪初化,正是寒气四溢的时候,朕舍不得。” 因是严冬,卫景昭今儿也不沐浴,青栀便让人打了热水过来,将他身上好好擦了擦,赵和早在外面等着,擦过身子后,又送进去药材泡出来的水,正是做泡脚之用。 卫景昭一直念叨着让她别冻着,青栀被说得受不了,等赵和接手后便回到了被褥之中,一张小脸儿从被子里探出来,看着自己的夫君。 “想睡就先睡,朕待会儿就来。” 青栀巧笑嫣然,眼角没有一丝皱纹,一点也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皇上今天怎么来了臣妾这里?” 卫景昭知她话中含义,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方才不是说了?朕想你,就来了。” 青栀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吴选侍刚刚入宫,皇上也不去看看?” 卫景昭拿眼睛斜着她,“这话是真心的?” “当然不是了。”青栀理直气壮地否认,“可臣妾身在妃位,总得说些看起来识大体的话。” 卫景昭被这话逗乐了,喊赵和过来擦干双脚后,便上了床榻,一伸壁,将青栀搂在怀中。 “朕是真想你了,过了个年,朕忙得脚不沾地,连见喜儿的时间都少了好些,今天难得有时间,怎么着也要来飞霜殿一趟。”说起吴锦织的事,卫景昭还是有些心虚,“吴氏么,放在宫里做个花瓶,倒也是不错的,朕没有多喜欢她。” 青栀偷偷地笑,“景昭这话,倒像是和我解释些什么,我又不是妒妇,吴氏为什么入宫,我心里也有点明白,只要皇上没陷进‘美人计’里就是了。” 卫景昭正色道:“吴氏对于朕来说,和旁人没什么两样。” 青栀也不再多说什么,闹腾了一会儿,复又变回大方体贴的模样。在这样的冬夜里,两个人相拥而眠,自是别有一番柔情蜜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戳心 可对于好些宫人,特别是平王和平王妃来说,本该翻吴锦织牌子的一晚,皇上却去了傅青栀那儿,这不仅仅是皇上不给吴锦织面子的问题,瑾嫔娘娘也忒不懂事了,一个有儿有女有恩宠的人,非要和吴锦织抢那么一次。 卫景昀和吴氏失女的痛苦之上,又被青栀无意间添了几分屈辱。 但是大部分妃嫔包括裴婉修都是快意的。毕竟吴锦织看起来就和名门出身的她们不是一路人,与其让这样的狐媚子得到皇上的宠爱,不如一开始就挫挫她的锐气,而青栀恰巧出了这个头。尤其是裴婉修,她不忿吴锦织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气愤,把她对青栀的不喜都生生压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积雪尽消,有暖洋洋的太阳挂在天空,屋檐上滴滴答答地坠下断续的水珠儿,好些妃嫔在屋里捂了好几天,终于能够出门走走。 裴婉修出去透气之时,正碰见吴锦织也在外面散步。 “嫔妾见过婉昭仪娘娘。”这十来天,吴锦织的礼仪没白学,见到裴婉修立刻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哟,本宫当是谁,原来是吴选侍。” 吴锦织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善,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柔和,“嫔妾初来宫中,还有好多不明白的事情,需要向娘娘讨教,希望娘娘可以不吝赐教。” 裴婉修的笑像是冬天里积压在雪下的枯草,薄脆而生硬,“既然吴选侍如此虚心,那么本宫现在就教选侍一个乖——凡事对上了未央宫飞霜殿里的那位,一定要退避三舍,譬如昨天吧,阖宫里都以为皇上会给平王一个面子,翻妹妹你的牌子,结果呢?瑾妃娘娘什么也不必做,皇上就乖乖地跑了去。” 吴锦织年纪还小,之前不知裴婉修竟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硬生生地扯出来说,一口气直接被堵到心口上,当即萌生出几分怒意。但她的涵养极好,只定了定神,就恢复如常,“在宫外时,嫔妾就听闻瑾妃娘娘有宠冠六宫之姿,宫宴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嫔妾不敢与娘娘争辉。” 裴婉修压了吴锦织一头,得意极了,借着青栀的名头继续把那些戳人心肺的话倒豆子一般往外说,“昨天晚上冷,本宫还想着,若是你去侍寝,这一路上可要受苦了,谁知皇上亲自前往未央宫,听说未央宫那会儿都落了锁了,皇上在外头等了一阵子才进去。啧啧,你瞧瞧这份情意,合宫上下,除了太后,再没人能有这样的面子。” 裴婉修本来就吃着醋,酸到了骨子里,说出来的话比之现实还要夸张几分。 在她心里,反正傅青栀得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斗也斗不过,不仅位份不如,肚子也不比她争气,技不如人做小伏低也是常理。可这个吴锦织,还没入宫,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献媚于皇上,简直是在打妃嫔们的脸。自己身为一宫主位,若是被这样的人踩在头上,那才真是再不必活了。 吴锦织是被千挑万选而送到卫景昭跟前的,自有她过人之处,面对裴婉修的羞辱,她无比克制地道:“嫔妾不太懂宫中的情形,好在有娘娘教导嫔妾,这瑾妃娘娘颇有圣恩,嫔妾是记在了心里。” 这样的退让,换来的是裴婉修的咄咄逼人,“是啊,当初在大殿上的那等狐媚之事,和淫词艳语,可万万不能再做再说了,到时候瑾妃娘娘一个生气,赏你数十个耳刮子,你才知道厉害。” 吴锦织终于有些不高兴了,不为别的,这裴婉修说话,真真是太难听了,什么“狐媚之事”,什么“淫词艳语”,吴锦织完全不能理解,裴婉修靠着这种粗野的性子,是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 深吸一口气,宛如一簇秋天里骤起的凉风,把落叶席卷而去,吴锦织的不乐来的快去的也快,妆容精致的脸上,附着挑不出瑕疵的笑,“嫔妾是不懂事,让婉昭仪娘娘担心了,嫔妾会多读些《女则》,谨慎言行。” 裴婉修好几拳都打在一团柔柔的棉花上,终于有些气馁,不再为难她,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单利落的“哼”,转身回了缀云殿。 薜萝宫极小,两人就这么口角了几句,很快就传遍后宫,卫景昭那边,赵和找了个喝补养茶的空隙,把此事递了上去。 “吴选侍就这么走了?半点也没顶撞?” 赵和笑容可掬,“皇上,按照昭仪娘娘的脾气,若是选侍小主敢顶撞,这会儿宫里就不能这么风平浪静了。” 卫景昭颔首,“这个吴锦织,倒是有点意思,今晚便翻她的牌子罢。” 敬事房的消息是黄昏时分传到了薜萝宫里,裴婉修难免又冷嘲热讽了几句,直到吴锦织坐上御赐的轿辇,才终于消停了。 走过白玉石的阶梯,猗兰殿里灯火通明,幽幽的香气萦绕在四周,仿佛一双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撩拨着吴锦织的感官,她早都做好了准备,以迎接这一天的来临,但当真到了猗兰殿时,她忽然有些恍然。 卫景昭不知道,但她自己知道,曾经的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站在这个地方。 她是家中的老小,父亲和母亲只把她当做笼络达官贵人的物品,从小,别人家的女儿有书念,有女红师傅教,她只能跟着母亲一点点地去学如何清理人情琐碎,学着如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再大些,平王卫景昀在属地过得不怎么好,吴家就攀不到什么好处,在父母的商量之下,开始由母亲培养她房中之术,指望着哪位权高位重的大人将她纳为妾室后,她可以凭借这个本事,为吴家谋取更多的利益。 她既能端庄,又能媚人,有时候就连吴锦织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吴锦织坐在桌边,慢慢地把头伏在臂弯之间,阖上了双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章:妩媚 卫景昭有意看看这个女人在人后的模样,没让人禀报,进去的时候,烛光之中,正见她眉眼安然平和,呼吸匀称,在桌边已然睡着。 赵和见着不对,过去在吴锦织耳侧道:“小主,您请醒醒,皇上来了。” 赵和喊了三声,吴锦织才悠悠转醒,朦胧的眼睛平添几许妩媚,在火光的照耀下如丝如醉。她缓缓起身,行下礼去,“皇上,您来了。” 卫景昭挥了挥手,赵和立刻带着所有人退了下去。 “朕还没来,你倒是敢睡了,好大的胆子。” 听出不是真心斥责,吴锦织亦知这会儿的她,是最美丽勾魂的,“皇上是嫔妾心仪之人,猗兰殿是皇上的居所,嫔妾在这里觉得安心,便睡过去了。” 她的眼角仿佛有着欲说还休的情意,一点点地缠上卫景昭的心。 “你就不怕朕责罚你?” 吴锦织微微叹气,叹出了一丝色授魂与的低吟,“哪怕嫔妾一觉醒来,面对的已是十八层地狱,只要是皇上亲自下的手,嫔妾也是心甘情愿。” 卫景昭当然知道她的话语中有些夸张与谄媚,但好听的话入耳,就是能让人舒坦。 层层的幔帐悄然掩映起来,为里面的人遮住羞赧,吴锦织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在香气的缭绕下蚀骨销魂,惹得卫景昭流连不已。 而远在西宫的青栀,早已经入睡。 第二天,青栀还睡眼惺忪,梳月就已经开始愤愤不平,“小姐,昨天皇上召幸了吴选侍。” 青栀迷瞪了一会儿,才道:“这也是常事,你干什么做出这副天怒人怨的神情?” 梳月是真的替自家主子感到不值,“主子对皇上一片真心,皇上却……听闻昨儿,彤史上记了两笔。今天一早,晋封吴锦织的旨意就下来了,虽说是循例进了一位,但皇上特准许吴锦织回薜萝宫休养,不必去给柔贵妃娘娘请安。” 青栀心下确实有些不松快,但她很快捕捉到了一个重点,“彤史上记什么,你怎么知道?” 梳月咬了咬唇,“是婉昭仪那边闹出来的,许是吴选侍回宫后,婉昭仪缠着吴选侍追问,问出了这一桩细节,眼下阖宫里都知道了。” 青栀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慢慢地消化梳月带来的这些消息,末了道:“罢了,皇上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皇上并非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自然也不会出现喜新厌旧之事。” 梳月担心不已,“可是小姐刚进宫的时候,宫中最得宠的是雅昭仪娘娘,皇上不也是说丢开就丢开了吗?” “这件事,倒是你不明白了。”青栀有些感慨,“皇上与雅昭仪之间,先丢开的那个人,是雅昭仪。” 梳月惊异地睁大了眼。 “雅昭仪的脾性高傲,并不是只对着我们,对皇上也是如此,其实皇上现在依旧很能听进去雅昭仪的话,明里暗里也是照顾着雅昭仪的。” 梳月未经男女之事,委实有些弄不懂这些夹缠不清的感情,半晌才道:“小姐心里通透,奴婢也就放心了。” 随着春风悠悠地吹开树枝上的花苞,凝碧池的水一天暖似一天,本来被众人防备着的吴锦织,恩宠也一天盛似一天,激起了许多人的妒忌之心。她爱穿颜色鲜亮的衣裳,行走在宫中,就好似那些带着融融暖意的风,全是为她而起,那些长回绿色的柔软青草,全是为了衬托她而重生。而那些色彩落在旁人眼中,正应了“眼红”二字。 后宫里的那些事就像长了翅膀一般传来传去,太后本来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为了吴锦织也不得不把青栀召去了延福殿,背着人说了好些忧心忡忡的话。 卫景昭依旧会来看青栀,但每次都刻意避免提起吴锦织,青栀心中并不高兴,但她的性子沉稳贞静,卫景昭不说,她便也不去刻意提。 不比去别人那里总有拈酸吃醋的时候,卫景昭面对这样宽容的青栀,反而还别扭了起来,终有一天忍不住道:“朕这些时候宠爱吴才人,栀儿心里有没有什么不痛快?” 彼时青栀正拿了个绷子给端婳的小衣绣花,闻言回说:“有,我心里不痛快极了,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虎着脸?皇上是天下人的君父,天下的女子也任由皇上挑选,只放这么一个人在皇上身边吸引皇上的目光,我该知足。” 青栀越是懂事,卫景昭越能想起昔日两个人之间没有旁人时的体贴和缠绵。但是对于他来说,自己身边从来不缺人,但多是大家闺秀,没有谁甘愿献媚去讨皇上的欢心,哪怕当初的唐思宛抱着这个想法,终究还端着一国公主的身份,大庭广众之下自有她的尊重,这个吴锦织,真是太特别了。 青栀很了解卫景昭,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把自己放在尘埃里的女人。 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吴锦织在人前再怎么泰然自若,也挽不回别人对她的印象,卫景昭也绝不会给她太高的位份,可以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宛若春天里需要用心呵护的花蕊,柔弱而随风摆动,青栀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吴才人初来乍到,皇上多去陪陪她,也是应当的,只是近来臣妾去探望太后,太后说起这些日子的起居注上,皇上与吴才人,竟然每晚都有记载,甚或不止一次。臣妾原本没什么资格管皇上的事,但皇上每天还要面对政事,臣妾有些心疼皇上的身体。” 卫景昭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把这样的事都告诉青栀,一时间有些羞恼。沉寂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里,青栀也专注于自己手上的绣品,似乎并不在乎这一份胶着。 而卫景昭的眼界,从来不浅,在青栀安然的呼吸声中,他渐渐平和了心情,再仔细一琢磨,发现青栀说话时虽然小意温柔,称呼却不比往常,不免生出了暗暗的心惊,“朕知道做错了,栀儿,你是不想喊朕的名字了吗?” 青栀莞尔,“不是,只是方才我正在谏言,说得正式些才好。景昭,喜儿越长越大了,乳母说她已经开始认人了,这些时候你来得虽然少了,我带着孩子,倒也觉得还好,不过喜儿若是往后和父亲不亲近,就不美了。” 听了这话,卫景昭在赧然之上又加了几分愧疚,当初青栀是如何九死一生为他诞下这个孩子,犹自历历在目,可碰上吴锦织的媚入骨髓,自己也有些心猿意马。 长久的反思后,卫景昭郑重起来,“朕会注意节制。其实吴氏也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朕一时迷糊,没注意竟然已经造成了这些影响,连母后都惊动了。”卫景昭叹了叹,“因为许久没给母后好好请安,这样的话还要经由你的口说,朕委实荒唐。” 青栀抬手,轻轻覆在卫景昭的心口,“除了太后,柔贵妃、雅昭仪、孟昭华、梁德仪,这些旧人,这些时候都没能见皇上一面吧?新人虽然可人疼,可皇上若是再这么下去,旧人也要伤心了。” 卫景昭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温厚地摩挲着,“朕年纪见长,倒是比以前还糊涂了,所幸你在身边,尚能时时提点朕。只是你每每记挂旁人,却从不为自己求什么恩典,何况这样的话说出来,若朕是个昏君,又被吴氏迷得五迷三道,你面临的,恐怕就是失宠的处境。你也忒实心了。” 青栀心里的无奈早都被现实压了下去,皇权至上的世界里,一个人根本无法去改变什么,眼下卫景昭把青栀说的这些涉及床笫私密的话听进去,已是开明的君主了。 “景昭与我之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比的,若是景昭真的因此迁怒于我,我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生完孩子后渐渐变尖的下巴微微扬起,青栀的面容又恢复到当年最姣好的样子,“好在景昭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还是原来的夫君,值得我去依仗。” 她的话有点得意,还有点骄傲,和吴锦织的语气大相径庭,卫景昭听在耳中,却觉得十足真心。 相较于青栀的自信和肆意,吴锦织那妩媚娇艳的态度,越发有些低廉了。 长长的夜晚有星辰明月相伴,清风徐来,正是春宵美景,一刻千金的时分,卫景昭一点也不肯亏待自己,有轻轻的嘤咛,亦有悱恻无端的小小叹息,这些声音,便是卫景昭心中这世上最好听的曲调。 忽然有些生自己的气,明明青栀什么都有,做什么还要去宠一个太后也不喜欢的小吴氏? 肌肤如玉,又似盛放的兰花,幽幽的香气盈满了帷帐,像是红杏枝头,春意满满当当。 得意须尽欢,君王不早朝。 不太远的万寿宫中,听闻今晚皇帝留宿飞霜殿,太后终于松了口气。皇上的这个举动,说明青栀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仅把话成功带到了,还没有引起卫景昭的反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一章:听曲 如此,只是青栀的一席话,原本颇得恩宠的吴锦织,风头渐渐地衰了下去,裴婉修本来早就咽着一口气,见吴锦织终究是栽在了青栀手里,竟然比谁都开心,极尽讽刺之能事,在吴锦织面前将青栀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原是和青栀死对头的她,早已忘记当年为了陷害孟念云而受到的斥责和屈辱。 随着谷雨的离去,众人南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白初微手里的那份名单几乎捏着所有人的命门,裴婉修折腾了大半个月的吴锦织,到了这会儿终于把她抛在了脑后,上赶着去锦绣宫里巴结和奉承。 这天卫景昭说宫里的乐师们排了几只新曲儿,宫中也许久没有设宴了,便带着六宫嫔妃在凝碧池旁设宴听曲。微风和煦,天空中虽然挂着一轮明晃晃的太阳,却一点也不炎热,光芒只把春末的风制成温柔的绸缎,悠悠地拂过挽成云鬓、上饰钗环的发丝。 青栀坐在席间,凝神听悦耳丝竹。一阵如泣如诉的低音过后,管弦齐发,清澈的声音临水响彻,如女子立于花丛,身后百蝶翩飞,百花绽放,美丽绝伦。青栀听到心旷神怡之处,不免抬眼看了看卫景昭,见他亦是一双眼款款柔情,望向自己。 早有不愿听曲儿只关注皇上的人瞧见这一番眉目传情,但转念想一想与其是吴锦织那样的狐媚子和皇上眉来眼去,不如是青栀这样为皇上生儿育女,位份也高,对大顺有功之人,至少人家也是付出了不少。 就连董玉棠倒了后不那么咋呼的徐贵人徐兰殷,看见吴锦织皱着眉咽下一口点心,心里也萌生出一丝快意,“吴妹妹是有什么事搁在心里不高兴,还是柔贵妃娘娘安排的糕点不好吃?我瞧着妹妹的眉头皱的厉害,老实说,我倒是觉得极是舒坦呢。” 吴锦织勉力笑了笑,“姐姐说笑了,娘娘安排的东西,哪里有差的,不过是我自己胸口有些发闷罢了。” 徐兰殷立刻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胸口发闷?不舒服?那妹妹赶紧回去休息罢,皇上不会怪妹妹御前失仪的。” 她的声音有点大,自然这本来就是故意的,上首正在听曲的卫景昭便皱了皱眉,“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如今徐兰殷难得和卫景昭说几句话,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笑出了几许皱纹,“皇上,是吴选侍身体不舒服,连柔贵妃娘娘亲自准备的点心都吃不下,嫔妾正劝她回去休息。” 好端端的一场宴席,忽然出了这么一桩事,又被徐兰殷暗中挑拨了一下,实在扫兴,卫景昭挥了挥手,也不去看吴锦织,“不舒服就早些回去罢。” 吴锦织的脸上有些为难,她身体是有点不难受,但尚能坚持,毕竟和卫景昭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据她所知,自己的名字还没记在南巡的名单上,若是再不露露脸,皇上带着那么些莺莺燕燕南巡一遭,回来多半就把她给忘了。 “皇上,嫔妾其实没什么事,可能是最近时气总是忽冷忽热,身上才有点不自在罢了。”吴锦织婉转一笑,努力压制住不适的表情,“这几支曲子当真好听,嫔妾舍不得走。” 舍不得曲子还是舍不得皇上,妃嫔们心里都十分清楚。 裴婉修少不得要冷嘲热讽两句:“吴选侍年轻,不知道这‘身体康健’四个字多么难得。听本宫一句话,身子是自己的,一定要保护好,强撑着听完曲子,回头大病一场,还不知要如何补回来。” 卫景昭听见下面你来我往,心里陡然生出厌烦之情,“听曲便好好听曲,说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裴婉修见皇上发话,不敢再多言,但是她并没有遭到什么斥责,当即得意地睨了吴锦织一眼。 一时有宫女奉上了小盅盛的藕粉糖水,清清甜甜,正适合这个季节喝,青栀才用小勺饮了两口,便听见那边厢有难以言表的声音,展眼看去,竟是吴锦织把才喝下去的糖水都吐了出来,手帕接不住,衣衫上也沾了些。 好好的闲暇时光被闹腾成这样,卫景昭是真的有些不喜了,将手中的小盅搁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吴锦织一张脸涨得通红,理了理衣裳,起身行了个福礼,“嫔妾圣驾之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卫景昭淡淡地道:“究竟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也要及早请太医来看。” 吴锦织极力保持着镇定,回答说:“嫔妾也不是总不舒服,只是这两天有些不自在,也是好一阵歹一阵的,方才还没有那么难受,喝了藕粉糖水,忽然觉得甜腻,一下就受不住了。” 裴婉修乃是唯恐天下不乱第一人,故意又喝了一口,“早让你回去,以免身子不爽利,结果当真出事了吧?皇上,臣妾倒是觉得娘娘选的这一味甜品很好呢,爽口下火,也不太甜。” 吴锦织心中恨极了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一宫主位,但这件事上本就是她失仪,实在也没什么能够反驳的,只好再度行了一礼,“是嫔妾的不是,嫔妾这就告退了。” 卫景昭见她一双动人的眼里似乎有盈盈的泪意,想起那些颠鸾倒凤的时日,不免也有些心疼,缓了缓语气,“既然确实难受,就找个太医好好瞧瞧,总这么下去,若是拖出大病来也不好。” 吴锦织点了点头,当即就离开了。 最讨厌的人不在眼前,裴婉修神清气爽,听曲吃糕,真正是惬意无比。 等到晚膳时分,天色已晚,曲儿也听完了,卫景昭便说去柔贵妃那里用膳。众人恭送完上首二位,也就散了。裴婉修乘着肩舆,晃晃悠悠地回去,刚到薜萝宫门口,下肩舆走了没两步,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宫女从里面跑出来,正撞在裴婉修身上。 这一撞力道极大,裴婉修差点被撞了个四仰八叉,气的她也不看是谁,拉着那个小宫女左右开弓扇了两耳刮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二章:色衰 这两下下手不轻,小宫女的脸当即就红肿起来,裴婉修喘了口气,定睛一看,竟是吴锦织身边的贴身宫女绿莲。 裴婉修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弧度的微笑,正愁着寻不到吴锦织的麻烦,她手下的人就自投罗网,当真是想打瞌睡送来枕头。她柳眉一竖,直接就骂了出来,“猪油蒙了心的东西,难不成眼睛也被糊住了,走路不看道的?” 绿莲显然也被打懵了,捂着脸半晌,才努力忍着疼痛怯怯地说:“小主派奴婢去做点事,奴婢一时心急,跑得快了些,一不小心冲撞了昭仪娘娘,请娘娘恕罪。” 裴婉修是没理也不饶人的人,如今得了理,益发张狂,“你这不是‘一不小心’冲撞了本宫,你这是谋害本宫!若不是本宫有身边的人扶着,这会儿早都摔倒。跟在吴选侍什么这么久,也没学好后宫的礼仪,不知是你蠢,还是吴选侍教不好。”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似的,“吴选侍呢,把她喊来,本宫要一起罚!” 话音方落,吴锦织匆匆地赶了过来,显然她刚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赶了过来,衣衫佩环都有些散乱。她行礼后道:“娘娘和一个宫人这是置什么气,宫人们不听话,娘娘骂一骂也就是了,若是当真要罚,也得禀报到柔贵妃娘娘那里,让贵妃娘娘做决断。” 这话里提到了白初微,不像是劝,倒像是火上浇油,如裴婉修这样容易怒火上头的人,也听出来她在讽刺自己没有协理六宫之权,怒目立刻圆瞪起来,斥责道:“你一个小小的选侍,赶着来教本宫应该怎么做?你瞧瞧你这幅样子,狐狸精似的使出浑身解数,不过把皇上留在身边半个月,丢不丢人?调教出来的宫女也不是个东西,不长眼睛净往本宫身上撞。你给本宫跪下!” 吴锦织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裴婉修的趾高气昂一向是用来欺软怕硬的,见吴锦织这般,更嚣张了几分,“既然来了这宫中,做了本宫的宫里人,本宫就不能让你这般没有规矩,否则出去之后,丢的是本宫的脸。茗儿,你去捡几块碎碎的瓦片,垫在吴选侍的膝下,若是不痛,她是记不住的。” 本来一直敛眉顺眼的吴锦织忽然昂首道:“娘娘凭什么这么对嫔妾?娘娘自己没什么恩宠,见着嫔妾得皇上喜欢,就心里不忿,公报私仇,是一宫主位该有的作为吗?娘娘说嫔妾狐狸精似的,可娘娘也不瞧瞧自己人老色衰的模样,想狐媚也狐媚不起来,何况就娘娘这种泼妇性子,皇上怎么会喜欢?” “轰”的一声,裴婉修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气的不知道一身劲儿该往哪使,想当初陷自己害孟念云当着那么多人被青栀泼菜,因为有些心虚,都没有如此恼怒,到了眼下,那吴锦织一张嘴上下张合,每个字戳到的都正是自己的痛点,血淋淋地把事实都剖开了。 年老色衰!泼妇性子! “啪!” 格外清脆的一巴掌,裴婉修好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把吴锦织扇倒在地,有殷红的血从她的口中流出来,一点一点滴到薜萝宫的青石宫道上。 一双通红的眼睛宛如地狱里燃烧的冥火,在夜色下显得有几分可怖,还有几分幽戚的悲凉,充满恨意的语句好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的,“你说本宫年老色衰,可你若是到了本宫这个年纪,未必就能好到哪去!吴锦织,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生得再美,在皇上眼中,也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玩意儿罢了,青楼女子伺候了男人还能拿些银钱,还能得男人的追随,你呢?你极尽一身本事卖弄风骚,却连她们都不如,皇上除了晋你位份,可有认真给你挑过什么赏赐?痴心妄想的贱人。” 吴锦织看到地上的血色,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裴婉修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正要继续斥责,忽然听见赵和那极易辨识的声音:“皇上驾到——” 裴婉修怔了怔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惯性让她回过身去行礼,而吴锦织立刻改换了神色,嘴角犹带着鲜血,跪了下去,满目的哀戚。 卫景昭快步走了过来,见到这样的场景,当即就皱了皱眉,也不将裴婉修叫起,只是问:“怎么回事?” 裴婉修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把委屈浮现在眼底,语气也柔弱了好些,“皇上,臣妾再怎么着,在宫里,也是有资历的,可是这个吴氏实在可恶,上来就说臣妾‘人老色衰’,臣妾惩罚了她。” 卫景昭的眉间慢慢地蹙到了一起,他抬抬手让裴婉修起身,又示意赵和去将吴锦织扶起来。吴锦织也不在意自己灰头土脸,渐渐抬起面庞,那样触目惊心的巴掌印和嘴角的腥红一下就落入了卫景昭的眼中。 “这是怎么回事?”卫景昭的语气里有些隐隐的怒火。 裴婉修与他相伴多年,曾经陷害孟念云的时候更是展现了自己独特的“才智”,这会子当然感觉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努力堆出一张笑脸,她上前几步道:“皇上,臣妾当时怒火中烧,下手狠了些。” 然而当初桂花林中裴婉修对待孟念云不依不饶的姿态早给卫景昭留下极深的印象,这样的前科使得卫景昭开口就是:“你可知道,选侍已有了身孕!你这一巴掌打下去,连血都打了出来,还不知是否伤到皇嗣。婉昭仪,再有什么火气,也不该这般狠着心肠去惩罚同是后宫嫔妃的他人。朕以为这些时间以来,你已经改好了,不曾想还是这样。” 如同凌波台上焰火爆裂的一瞬间,震得裴婉修的脑子有些空白,卫景昭声音不大,却扯得她脑仁儿生疼,“身,身孕?皇上,不是的,一开始是吴选侍的贴身宫女冲撞了臣妾,臣妾原本只想罚一罚那宫女,谁知选侍突然……” “不必说了。”卫景昭心中陡生厌烦,本来宫中有人有孕,是桩喜事,碰上这样的场面,再好的心情也没了,“你的性子,朕一向清楚,朕不去罚你,不过是看在敏恪的面子上,然而你屡教不改。” 裴婉修还想解释,吴锦织却抢到前头。她的眼中盈了一把泪,被那血色一衬,显得益发可怜,“皇上,嫔妾当时得知自己有孕,便派了小太监前去禀报皇上。然而小太监走了一会儿,嫔妾才想起皇上正在锦绣宫陪柔贵妃娘娘用膳,嫔妾不该去打搅,忙派了绿莲去喊那小太监回来,绿莲一时心急,可能不小心撞到了婉昭仪娘娘身上,娘娘身为从二品昭仪,又是一宫主位,高贵无匹,嫔妾本来以为娘娘绝不至于同一个小宫女计较,便过来劝了几句,请娘娘消气,谁知……是嫔妾身边人的错。” 卫景昭的语气里满是失望,“从二品昭仪?一宫主位?”他徐徐看向裴婉修,“当初你为难孟昭华,之后还害得她入了冷宫,朕想着事过境迁,敏恪又指着你这个母妃,一直没有与你计较,可到了如今,你德行还是这般恶劣。” 裴婉修傻了眼,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在面对卫景昭时这么狼狈,也没想到自己陷害孟念云与人有染的事,卫景昭会在这时候再度提起。 这样的过往,足以让她再也得不到卫景昭的信任。 “赵和,传下口谕,吴选侍有孕,循例晋为从六品贵人;婉昭仪御前失仪,好妒跋扈,鲜有妇德,降为正三品嫔,剥夺管理薜萝宫之权。”卫景昭顿了顿,还是留了一线,“敏恪暂时还和婉嫔一起生活,若是她再犯错,直接送去太后那里。” 像是层层叠叠的浪扑到身上,裴婉修的衣襟已经被湿透,那样的痛苦和羞辱加诸在心头,是沉重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恨不得一死了之。 这后宫里不是没有人被降位,但是只有裴婉修,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小小的选侍,而被惩罚到这样的地步。虽然她还在嫔位,但没有权利,亦不是一宫主位,这“婉嫔”二字就像巨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抽着她的耳光。 “皇上,臣妾,臣妾知道错了,敏恪已经大了,她还要和臣妾一起去南巡,皇上请开恩,别这样对待臣妾。”裴婉修当即就跪了下来,什么争强好胜,在想到孩子之后直接灰飞烟灭。 卫景昭淡淡地说:“南巡你自然还是要去的,但是这样的决定,朕不会再改。往后这薜萝宫里所有人也不可任你打骂,朕的意思,你明白了?” 裴婉修咬了咬牙,知道再说下去也不过徒劳无功,尚能陪着孩子去南巡,已经是卫景昭的恩赏了。 “臣妾明白了。”她直起身子,低下头去,“臣妾告退。” 卫景昭挥了挥手,让裴婉修先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三章:哑巴 宫灯已经被点亮,在已晚的天色里照出她寥落而略显单薄的背影,与长长的影子凑在一处,越发显得寂寥,裴婉修听见卫景昭的声音遥遥传来,他正对着赵和说“还不快去传太医,给吴贵人看看伤”。 这样带着关心的话语和脚步往来的热闹,从来都不属于自己,哪怕生敏恪那会儿,宫里还没有几个孩子。 裴婉修的伤心愤怒,从来不是旁人能够明白的。风风火火过了那么些繁花似锦的年岁,只因为男人的成长成熟,自己的性子不招人喜爱,便被渐渐地被抛到了身后。 那么之前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拈酸吃醋,又算什么呢? 走得远了,受到很多敲打的茗儿终于敢露出一丝恼怒,“主子,皇上这样也太不公平了,明明就是吴选侍身边的人不守规矩,那撞的一下,若不是奴婢扶住主子,主子早就倒在地上,指不定还会磕到后脑。这么大的力道,奴婢绝不信她是无心的。” 裴婉修的心有点冰凉,“她如今已经是贵人了。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皇上现在眼里,除了傅青栀,就是这个吴锦织,方才本宫想辩驳,皇上听都不听。” 茗儿恨恨不已,“皇上提起当初的事,奴婢倒是想出一个法子,不如故技重施,只要做得干净些,连皇上也算不到咱们头上。” 然而裴婉修却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些惘然,“本宫做不干净,也没有那个本事。当初本宫陷害了孟氏,傅青栀看出来了,皇上也看出来了,本宫本就不如他们聪明。而且,就是做到那样的程度,也并非本宫一己之力。” 茗儿不禁迷茫起来,“当时的事,不是娘娘您自己想出来,然后交代给咱们去做的吗?” 裴婉修的嗓音似乎有些颤抖,“一开始,本宫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反复回思,忽然觉得,为什么这些事做起来都特别顺利,包括引着孟氏去小佛堂,包括放那些证物,且丰焕在佛堂附近徘徊不仅没有引起侍卫的注意怀疑,还成了有力的证据,这一切都太顺了,本宫有多少本事,自己心里也清楚,为什么这些事做到一半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人发现?” “为,为什么?” 像是春天里刚抽出嫩芽的柳条,在风里左右摇摆,没有自己的形状,裴婉修素来张扬的人,此刻也仿佛被那夜风玩弄在股掌之上,“也许是因为宫里有个位高权重的人,一直在暗地里帮本宫,若是没有猜错,那个人便是纯孝皇后,卢盈真!” 这句话把茗儿吓了一跳,这个许久没有在薜萝宫被提起的名字好像附带了什么诡异的气息,骤然落入耳中,便是可怕的回响。 “本宫反复想,终于想到,那天请安,本宫说孟念云小产失子,可以去小佛堂多多念经来超度孩子,当时附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卢盈真。”裴婉修深吸了一口气,“后来的事情,你也和本宫一起经历了,不论是放东西还是潜入甘泉宫,丰焕都做得太顺了,中途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一丝异常,试问当时在这宫里,除了卢盈真,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和本事能调开那些不属于本宫的侍卫?” 茗儿彻底愣住了,这样的事情,因为负责的不是自己,根本不会如裴婉修那样去多想,本来只是吴锦织,最后却牵扯到这些往事。半晌她才喃喃地道:“那么吴贵人的事,主子就吃个哑巴亏?” 裴婉修忍气吞声,“不是‘就吃个哑巴亏’,是‘只能吃个哑巴亏’!” 裴婉修不知道的是,远在未央宫飞霜殿的青栀,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说:“婉嫔这次是当真吃了个哑巴亏。” 前来禀报的小顺子笑言:“主子倒不觉得是婉嫔娘娘太过跋扈了?” 青栀道:“裴婉修这个人,在念云的事情之后,充其量也就敢占一占口头上的便宜,真要她去害人,她亲生女儿在怀,还未必乐意呢,吴锦织是不招她喜欢,可她也不需要劈头盖脸就是打,本宫猜着,这吴贵人是把婉嫔摆了一道。” 怡芳正在一旁伺候着,听闻此语不免有些担心,“吴贵人这般有心机,主子可要小心点才是。” “那是自然。”青栀颔首,“只是她暂且还没有惹到本宫的头上,裴氏也一向不与本宫交好,这事咱们心里有数就是。不过裴氏也确实还不明白在这宫里该如何度日,相比先皇而言,皇上对待后宫诸人,并不算那么冷心。” 因为吴锦织有孕,卫景昭自然而然地留宿在薜萝宫,第二天早朝后更有乾明宫的小相子把赏赐送来,但也不知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次南巡的名单上,必然没有吴锦织的名字了。 抚摸着锦盒中光滑的玉瓶还有那些名贵的香料,吴锦织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跟在她身边的绿莲脸尚在肿着,却极力堆起谄媚的笑容,恭敬地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小主有了孩子,往后再也不必受任何人的气了。” 吴锦织收敛了笑意,“还早着呢,一个裴婉修算什么,这宫里单一个瑾妃,我就越不过去,若昨天对上的是她,我并没有半点胜算。”她抬眼看了看绿莲,十分心疼地说,“脸上还疼吧?那裴氏下手太狠了,昨儿让你拿热鸡蛋揉一揉,揉了没有?” 绿莲极力让自己的笑显得真心,“小主放心,不疼,奴婢能为小主做事,是奴婢的福气。看到皇上对小主的重视,奴婢就知道跟着小主准没错。” 吴锦织最爱绿莲一张玲珑的嘴,每每能把她哄得很开心,当即随手抓了些碎银递到她手里,“我摆脱裴氏的掌控,多亏了你,往后你若对我全然忠心,我自不会亏待你。” 红墙金瓦的皇宫太过宽广,把各式各样的心思都藏匿在其中,时而吹过一阵阴阴的风,就将好的坏的思绪一并吹散,等它们散落在各个角落,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四章:南巡 卫景昭来飞霜殿时,青栀也把这事拿出来打趣,“皇上好不容易挑到吴氏这样的妙人儿,又颇为宠爱,谁知新欢竟不能一起带上,皇上心里,可有些遗憾?何况今年夏天本来该有选秀的,为了南巡也搁置了,皇上心里想必是更加遗憾。” 卫景昭却笑着说了句,“朕正琢磨着怎么寻个由头推拒了她,这孩子来得倒正是时候。” 青栀怔了怔,半晌才说:“皇上这话可是真心的?” “在栀儿面前,朕没必要说假话。”卫景昭叹了叹,“朕也有朕的决断,好些事情,朕须得冷下心肠。” 青栀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那吴氏的这个孩子……” “若是个皇子,便送去翊阳宫,若是个公主,给雅昭仪养吧,她没有孩子,太后又不喜欢她,深宫里也是可怜。” 青栀也明白,如果是皇子,凭太后对当年何雨深专宠孤傲的忌讳,一定不肯把孩子托付给她,公主的话,太后那边就随意多了。 卫景昭见青栀若有所思,拉过她的手,“你放心,朕的冷心肠,永远不会对你。” 青栀一笑,宛如盛夏里绽放的芙蓉,“我知道,景昭不仅要考虑后宫,还要考虑朝政,吴氏虽然娇俏,却有些媚得腻人,景昭把她当成个漂亮的花瓶儿,又要安平王夫妇的心,总是要多宠幸宠幸的。” 卫景昭多少有些心虚,毕竟彤史上的记载做不得假,自己有时候是真的受不住那份儿柔弱无骨的诱惑,“朕有时候想,你对朕的宽容,朕一定不能辜负。朕宠幸旁人,对别人还好,对着你,心中总是有愧似的。”说到这里,他把话题转了转,“南巡渐渐近了,敏恪本来高高兴兴,可惜昨天她母妃又拿出了那一套嚣张的脾性,朕想起念云的事还不曾同她算账,便一并罚了。” 青栀悠悠一叹,心中又重新掂量了一下吴锦织在卫景昭心中的分量。 不过如此而已。 虽说青栀也不高兴卫景昭总去吴锦织那里,但作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也不嫌多,想翻谁的牌子就翻谁的,根本不需要与任何人交代,卫景昭的这一份愧疚,于青栀来说,已是弥足珍贵。 为着在青栀身上不发生吴锦织那样的尴尬,卫景昭来飞霜殿的这些时候都忍耐着,虽然与青栀同床而眠,彤史上却不曾记下一笔。 这样的事情其他妃嫔都不知道,只以为哪怕有了新欢,青栀这位旧爱也还在卫景昭的心间,除却太后,唯有白初微能够翻阅敬事房的记载,在人后偷偷和红昙感慨,“我常常感念她不与我争抢任何东西,你们许是会觉得我凭借资历和位份,不该如此卑微,可你瞧瞧这彤史,越是这样的时候,皇上留宿而不碰她,才越知她在皇上心里,已经占了这样重的分量,这偌大六宫,有些事真要计较起来,也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好在青栀固然得宠,除了刚刚生产那阵子,从来不会占尽卫景昭的所有时间,只要有些头脸的妃嫔,这些时候都能与卫景昭见上几面,比之吴锦织把除却青栀以外的机会全占了,对于众人来说,能有眼下的情景,也是皆大欢喜。 而南巡的日子也终于定了下来,正是四月初五,太后原本也该同行,却因为老人家自觉身体委实不好,不大能受得住外面的风霜,执意留了下来。而皇子公主这边,虽然端婳还有两个月才满一岁,但这会子天气还不算太热,等到秋冬又冷了,青栀也接受定在这个时节——只消把衣裳和照顾的人带好,端婳虽然小,也没有什么问题。 何况这一路上因走得远,去时能看见春景,回时能赏到夏景,也是十分完满。 千里莺啼绿映红,初五这一天天气极好,晴空澄澈,万里湛蓝,青栀在上轿之前,远远地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哥哥与慕怀风站在一处。 显然傅青栩也在寻找自己的妹妹,因青栀仅次于柔贵妃,倒也很好找,兄妹俩遥遥地对视了一眼,见到对方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而站在一旁的慕怀风,因为卫芷吟的缘故,越发要避嫌,除了和青栩说话,其余时候只是盯着面前的道路。 他们都穿着大臣的服侍,显然并不是作为侍卫而存在。这样被钦点一同巡游的大臣,是十分有面子的。 青栀心里悄然为慕怀风多舛的命运叹息一回,带着梳月、端婳和乳母上了马车,小顺子守在车辕之上,而怡芳则有些难舍地帮主子放行礼。 此次出门,怡芳并不随行,不过这是她和梳月商量之后决定的。未央宫本来只有青栀住,青栀走后,总得有人看着这偌大宫殿,时时打扫,也不能让有心之人混进来什么脏东西。原本梳月说自己可以留下,怡芳年轻,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但怡芳很懂事,说主子近二十年都是梳月伺候着的,此次出门又走得远,当然是梳月随行会更好。 虽然怡芳有些不舍,也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记得自己身上担着的责任,摆放好行礼后,还嘱咐小顺子,“不管怎么样,都要跟好主子和公主,外面不比皇宫,危机四伏,可不能出一点纰漏。” 小顺子比怡芳大上好几岁,闻言不由得笑了,“你说的,我当然记得,等到了江南,我给你买点特别的小物件儿,你就在未央宫安心地等咱们回来。” 等到之前商量好的时辰,长长的队伍听闻一声号令,便逶迤地出发了。 这次同行的妃嫔皇嗣当真不少,是平嘉年间难得的盛况。除了柔贵妃白初微瑾妃傅青栀为首,带着四皇子启泰和以及三公主端婳,还有雅昭仪何雨深,思容华高春梅,德仪姚采雁,德媛梁初岚。另有婉嫔裴婉修带着二公主敏恪,沁婕妤贺梦函带着五皇子卫启安,丽昭仪周芸秀也借着皇长子卫启祯的光有了一席之地,明艳长公主和三皇子卫启和的母亲都已经亡故,卫景昭便专程多派了几个人照顾她们,又把启和托付给明艳。 明艳本就以长姐自居,欣然接受。 对于青栀来说,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因为毓秀公主比端婳公主还要小上三个月,念云实在不能放心,这一次便不同行了。 为了自己的掌上明珠和心尖尖上的女子,卫景昭专程打造了一辆马车,虽然外面的规格是妃位的主子可用,但内里全部铺满了厚厚的绒垫,就连马车壁亦被完全包裹住,生怕青栀和软软糯糯的喜儿被磕到碰到。 因为这些绒垫,马车行进之时,青栀连一点颠簸都感受不到,喜儿更是不关己事的模样,一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 在京城之中,百姓立于道旁,或是崇敬,或是羡慕地看着蜿蜒不绝的队伍,再低位份的妃嫔,马车都装点得十分大气高华,显示出天家的富贵。青栀从窗缝中看见百姓齐呼万岁,齐刷刷地对着卫景昭的御驾伏地跪拜,方知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想做皇帝——这样一呼百应的身份,当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而乳母怀中的端婳,还不知道自己生在帝王之家,起点比旁人高了许多,在百姓的高呼中,依旧睡得香甜。当然,这也得益于马车的隔声做得委实用心。 出得京城,就有妃嫔频繁打开车帘向外看。湖水轻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春天蓬勃的生命力中,孕育着更多的生灵。徐徐的风穿过枝叶,撩拨着久居深宫的心。 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宫中凝碧池、钟灵湖,都是寻常人家想也想不出来的美景,然而皇宫外面的空气都要自由些似的,看不见那些压抑的红色的宫墙,心也似乎没有了围困。 中途休息的时候,贺梦函带着启安到青栀这边的马车上说话,才进去,启安就挣开了梦函的怀抱,在上面走走看看。已经两岁半的小小孩童摸着壁上的绒毛,口齿清晰地道:“沁母妃,母妃这里好软。” 青栀心里欢喜,逗他道:“那启安就呆在母妃这里,等晚上到了宿处,再与沁母妃同睡,好不好?” 不等贺梦函说话,卫启安颇有主张地道:“妹妹在这里,儿臣也在这里。” 青栀不意他竟会答应,这样的年纪,对于孩子来说终究是太小了,他尚不能分清亲生母亲和养母,一向也与贺梦函亲近一些,青栀本以为他离不开梦函。 贺梦函的语气里有些微不可见的怅然,“果然启安是妹妹亲生的,这母子血液相连的情感,启安纵然还小,却已经显现出来了,所以他连我都不要了,总爱往妹妹这里凑。” 青栀坦然一笑,“他这不是冲着我来,是冲着端婳去呢,不过启安懂得照顾端婳,我也就放心了。你带他的时间毕竟久过我,在他心里,你终究是第一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五章:火苗 等到晚间,贺梦函自然还是去接回启安,得知启安这一整天都过得十分开心,她的脸上也凝出温柔的笑容。 第二日,青栀上马车之前,贺梦函就笑着又把启安送了过来,“他嚷着要和端婳公主在一处,我倒也落个清闲,总归他早晚要跟着妹妹生活,如此也算是提前适应了。” 身为养母,梦函的心酸不是旁人能够知晓的,这个自己慢慢养大的孩子,在可见的未来将要离开自己,等长得再大些时,娶妻生子,不知他是否还会记得这一两年的养恩,总之没有自己亲生的骨肉,做什么事都显得那么无奈和怅惘。 因妃嫔多是养尊处优的,卫景昭顾念着女眷,走走停停,休息时只要有空闲,便会来青栀这里看看两个孩子。 “君安和你分别已久,却不见生分,朕想着,等南巡之后,便把他接回飞霜殿吧。”卫景昭抱着端婳,又看着正在马车外面玩闹奔跑的启安,和青栀商量着。这个小名,自然是只有当着青栀的面,他才会喊出来。 青栀的心里有些隐忧,“其实沁婕妤为了君安真的付出很多,等到接回君安,皇上给沁婕妤一些恩赏吧,穆元良说她的身体一向是好的,不知怎么就是怀不上孩子,她看着君安,那一份略带伤感的眼神,臣妾看在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 卫景昭似乎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点了点头,“都依你,到时候给她个嫔位,朕也算是给贺家一个交代了。” 不知为何,青栀总觉得卫景昭在提起贺家时,语气不那么友善,按说贺家是卫景昭登上皇位的最大支柱,贺家的女儿也该受到优渥的对待,却都命途多舛,没能换上自己的孩子,卫景昭也不重视,想来是贺惜榕当初算计着想要为贺家争取更多的利益,打着“平分天下”的算盘,所以才会在他心中留下难堪的印象。 好在贺梦函入宫以来,从来不曾惹是生非,更没有为自己家族去争取什么,卫景昭不至于迁怒到她的身上,有了这个嫔位,贺梦函就算福薄,到底没能怀上子嗣,求一个平安终老,总不是什么问题。且这次出行,卫景昭也带了贺家的人,听说是梦函的表哥,如今在御前做侍卫,前途也不可限量。 然而青栀站在马车边,牵着卫启安,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尚在襁褓的女儿,并没有看到不远的地方,已经十四岁的卫启祯眼里有不可抑制的暗沉和妒忌,打量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对,就是“一家人”,这个词,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身上出现过。 周芸秀最了解儿子,他一腔的雄心壮志,又占了长子的名分,只想去接卫景昭的位。但自从周芸秀被降到正五品昭华,在后宫里就变得束手束脚,周家又不比贺家,有个“从龙之功”的大帽子,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周芸秀想捧儿子上位的心,在岁月的磋磨下,渐渐就淡了。 她心里很明白,就算没有卫启安来分卫景昭的喜欢,有卫启和在,那个皇位,也不会属于自己的儿子。如今她连鹤顶红、砒霜这样的毒药都没有门路可以弄进宫来,拿什么去陷害皇子? “启祯啊,你听母妃说,如果你真想和你父皇有这样父慈子孝的时候,就在书房再努力些。”周芸秀拽了拽儿子的衣袖,恳切地道,“母妃没有本事,一腔心血都在你身上,你相信母妃,咱们大顺一向是立贤不立长,如果你能把那些策论做得让你父皇拍案称叹,以后那个位子,还是你的。” 卫启祯幽幽地一笑,长期的冷落和白眼让他的心里早已扭曲成周芸秀不可想象的世界,那是阴暗角落里生出来的罪恶,早已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永不可能被连根拔起,“母妃,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笨,你不争气,所以遗传到了儿臣身上,儿臣没有那个本事念书念得过卫启和,听说锦绣宫里的柔贵妃,也早早地给卫启泰开蒙了,等到时候卫启泰入了书房,儿臣连他也比不过。” 他的话里有无尽的恶意,刀子般割在周芸秀的心头,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贴在自己身边乖乖巧巧的儿子,有朝一日会把“笨”、“不争气”这样的字眼安在自己身上。 可没有别的办法,周芸秀就这么一个孩子,将来还要指望着他,“母妃是不太聪明,害得你到了这个地步,所以咱们不要去争了好不好?如果把仅剩的那点子脸面都争掉了,母妃和你,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不争,将来不论是启和登基,还是启泰启安登基,咱们只要安安分分,凭白初微和傅青栀的性子,咱们就一定有一条活路,你信母妃。” 卫启祯的眼里有一簇燃不尽的火苗,凸显着难以描摹的怪异,“母妃,你既然不能帮儿臣什么,往后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儿臣可以不要母妃的帮衬,但也不希望母妃反过头来拖儿臣的后腿,这些话,盼望母妃您能记在心里。” 明明是晴好的天气,周芸秀却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周身不知被什么样的寒冷缠绕着,胳膊上一点一点地蔓延出鸡皮疙瘩。她有点想逃离卫启祯,但脚下却像是被钉死了,只有带着祈求的双眼能传达出她的意思,“启祯……你……” 卫启祯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大了些,表现出自己对母亲的尊敬,“既然母妃坐着马车尚且习惯,儿臣也就放心了,儿臣先回去父皇那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任谁听到卫启祯说这样的话,都要赞一句皇长子果然懂事体贴。 只有周芸秀,在卫启祯走后,才觉出自己背后的衣襟已经被完全湿透,每一滴冷汗都诉说着她的恐慌。她想起卫启祯小时候,自己不断地说让他争气,给他灌输要争皇位的思想,终于发现在当时,不可弥补的错误已经亲手造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六章:安慰 这般往南边走,过了好几个城镇,文人墨客笔下那种江南的气息便愈发浓厚,及到了有六朝古都之称的金陵,早有官员伏在路旁接驾,晚上自然宿在早已准备好的行宫之中。 虽然卫景昭早都下令此次南巡之位巡视河道,不可太过奢靡,但官员们都知道此次随行的有不少嫔妃,若是能留下个好印象,相当于是买通了皇上的枕边之人,因此行宫中虽然不甚奢侈,布置得却十分精致。 青栀走了这么远的路,第一回住进这样的楼台轩阁,倒是松了口气,她倒不是不能吃苦,只是曾经住过的地方,都不如这里繁华,蚊虫自然也多些,大人虽然不怕,可端婳和启安都有些受不住。 也是为了照顾被叮了几个包,身上不那么舒服的小端婳,晚上官员们盛意满满的宴请,青栀也没有出席。 而何雨深身边没有了念云和毓秀公主,整个人有种骤然闲下来的不适,从宴席上回来后,便到青栀这边来说话。 “你不知道,那些官员打听到你今儿不出席,私底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你猜是为什么?”何雨深拿起个梨,又从梳月那里要来把小刀,边削边问。 青栀才被哭闹的端婳给折腾完,一身的疲惫都要溢了出来,有气无力地道:“管它是为什么,我也不想猜。” 何雨深撇了撇嘴,那削下来的梨皮打着卷儿落在桌上,显得十分完满,“你就是这么没意思,那我直接说了吧,那些官员想巴结你,怕你是因为什么不满意才不出席,所以忧愁。但是你若在了,他们就不好把自己的女儿推出来,给皇上荐一荐枕边人了,所以你没在,他们又高兴。” 青栀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辛苦带孩子的时候,卫景昭可能在和别人风流着,有些不快地问:“难道我不去,皇上便不会看着你与柔贵妃的面子吗?那些官员也是没有眼力见儿,这后宫终究是柔贵妃的,当着她的面做这样的事,也不怕往后有穿不尽的小鞋。” “你以为这些官员都是傻子呢?他们虽然不是京官,这金陵富庶之地,每年他们用来打点的银子都不知有多少,我都知晓的事,皇上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贪官杀不完,只要能办实事就能用。”何雨深“哎呦”了一声,“说偏了。官员们打点到京城的银子,都用来换取门路和情报,你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你在,皇上才不敢胡乱收人。” 青栀有些无奈,“那么今儿皇上可看上了什么名门闺秀?” 何雨深点了点头,“看上了两个,一个是金陵府尹的闺女,一个是两江总督的闺女,年纪都还小,生得么,倒不算极美,只能说各有千秋。估计咱们在这里,皇上是不会直接宠幸了的,多半到时候和咱们一起回去。” 青栀叹了口气,不是她不想管,听听这官名,也知道卫景昭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奇怪,一面瞧不起女子,一面又让女子担着责任,甚至十有八九,还要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担着。 果然,何雨深古灵精怪的一个人,她看出来的事也确实是八九不离十,第二天,卫景昭就亲自来了青栀这里,同她说了今年不选秀,但准备纳两个妃嫔。 “皇上肯来与我说一声,我心里就明白,皇上纳这两位姑娘,必然有皇上的理由。”青栀的心中有些悲凉,被很好地掩饰住,“不过深宫里如花美眷弱水三千,皇上却只有一个,这两位姑娘都还年轻,皇上若不是真心喜欢,便该及早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处境和应该做什么,自然,她们该得的,一应也要齐全。” 卫景昭昨日饮了不少酒,又和那些精明的官员们往来,并不比在屋中带端婳的青栀能好多少,眼底也浮现出车马劳顿后的疲累,“夫君的真心以待,她们是不会有了,但朕会给她们以及她们的族人荣华富贵,只要她们的族人永远效忠于朕,交上该交的东西,朕不会为难女人。” 青栀起身,为卫景昭倒了杯铁观音,气味清香,稍稍让他松快了点,“景昭,我知道有些话不该问,但看着景昭这样,我有些心疼——最近朝政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为什么景昭要以这样联姻的法子来保证官员的效忠?” 若是太平盛世,哪里会有这样的麻烦,官员们在大顺做官能得到不少利益,当然会自发忠诚,可若是乱世,奸臣就得倍出了。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卫景昭的眉心已经皱出了一个印记,上面载着厚重的国事,“你知道,自从唐思宛死后,康国就有些不大听话,先前妄图减少贡物,被朕直接驳回,现在虽然平静了下来,朕却觉得有几分卧薪尝胆的意思,因为私下里,康国曾派使臣前往纳喇。” 青栀一惊,“康国是把大顺当做屏障,方能抵御纳喇的攻击,如今偷偷派使臣去那边,是想要联手?”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失言,忙起身万福,“臣妾无意间干政,请皇上责罚。” 卫景昭伸出手,将她牵到身边,“罢了,你就当朕不过是个平凡的丈夫,在和你聊聊天下大势,眼下不在宫里,好些规矩不必这么死守着。朕有时候也很累,却找不到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青栀定了定神,道:“既如此,景昭此刻就只是景昭而已。” 卫景昭颔首,复又肃然,“康国使臣是绕着大顺走的,所以在返程之时,朕才得知这一消息,康国既然有意避开大顺,自然是要做的事,不利于大顺,朕不得不担心。” 青栀咬了咬唇,“这件事说起来,我也有些愧疚,若非我与唐思宛不合,最终又闹到那个地步,康国也不会……” “不是你的问题。”卫景昭直截了当地打断,“当初他们送唐思宛来和亲,就已经抱了要减贡的想法,朕以前没有同意,现在自然也不会同意。毕竟作为附属国,他们的贡品并不算多。这样的狼子野心,不是在唐思宛死后才有的,只不过唐思宛的死,加速了他们的贪婪。” 见到青栀凝重的表情,卫景昭有意嗤笑了一声,“就算他们真的联合纳喇灭了大顺,与虎谋皮,焉能有好下场?” 青栀因为身处事外,反而极其冷静,卫景昭带有安抚的话语并没能直接安了她的担心,“但是现在的康国一定被眼前的利益迷住了,皇上若是直接了当去问责,康国还未必承认。” 卫景昭冷冷一笑,“不仅不承认,康国国主唐泰在面对大顺的使臣时,还声泪俱下,说自己的女儿死在异乡也就罢了,还要承受大顺的质疑,他说若是能找出‘所谓的和纳喇联系的人’,自己便带着群臣请罪,并对大顺加贡。” 青栀道:“说这样的话,就是有恃无恐,他一定知道皇上不过是收到了一些风声,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卫景昭点了点头,“这就是难处所在,因为这件事,朕不得不备好辎重,万一来日开战,朕的大顺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两个国家的同时进攻。” 青栀温婉一笑,“昨儿我知道景昭你看重了两个女子,一个是金陵府尹之女,一个是两江总督之女,看这官位,就知道这事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栀儿,朕的江山需要靠女子来维系,朕心里,真的不那么舒坦。朕的年纪已经大了,有时候虽然会犯糊涂,却不希望真的再把那些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收入后宫。栀儿,她们的眼底不像吴氏,她们不愿意。”卫景昭的声音有些轻,似乎这样的话,他不太愿意直截了当地讲出来,“可是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一旦开战,南边的这些老狐狸滑得和泥鳅似的,朕不能放心,他们又巴不得把孩子送过来……罢了,朕不想找理由,终归是朕的不是。” 在宫外,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不知怎的,忽然就卸下了那些面子,把层层叠叠的无奈就这样展露了出来,大概是远离了那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压抑着的责任被悄然挪开了好些,朝政上的事,卫景昭是第一次和青栀讲了这么多。 “皇上有皇上的无可奈何,其实要我来接受皇上身边不断增加的,那些尚且年轻,如花似玉的姑娘,心中更是无可奈何。”青栀宛如盛夏池中散着清香的荷叶,哪怕时有暴雨来临,也沾不上一滴水珠,只有晶莹在上面悠悠地滚动,“我常常安慰自己,往后一定有一天,女子可以活得不那么卑微,不必看着夫君纳着一个又一个人,还要笑脸相迎。景昭也可以这样想,因是天下之主,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东西已经比旁人多了太多,失去一些自由,失去一些原则,实在就不算什么了。也许往后没有人受帝王之束缚,受平民之辛苦,只不过咱们这一世没有活到到那样的好时候,下一世,下下世,指不定就能碰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七章:均沾 卫景昭慨然不已,把青栀的手握在掌心,再也不想放开,“这些话,只有你敢和朕说。所有人都说朕是天下的君父,合该拥有天下的一切,却不知老天一向是公道的,得到什么,必然也会相应失去。” “我心中有景昭,所以做不到去劝着景昭雨露均沾,但女子本为不易,特别是一直陪伴在景昭身边的人。若是人不犯我,我自不会与人为难,也想为她们说几句话。女子的委屈,在这世间,总是要比男子多。不过景昭素来对待后宫女子十分优渥,大概也是不愿为难女子的缘故。能做到这点,景昭在我心中,早已是不世出的明君。” 卫景昭却是一笑,那笑里有些沧桑,亦有些对往事的感慨,“朕也不向你说得那样好,还记得你当初选秀么?朕因为卢家的一些事做得有些过分,心里就萌生出打压纯孝皇后的念头,就而朕当时,亦不需要傅家在朝堂之上大出风光,所以当着你和纯孝皇后的面,说了些话。其实现在想想,你和盈真何辜。” 青栀笑了起来,“我记得,景昭当时借着夸我守礼,刻意地点出了皇贵妃娘娘还不是皇后的事实,我当时就想,进宫之后,纯孝皇后恐怕会不喜欢我。”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果然后来还是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朕当初一句话,暗埋火线,也是不该。” 旧事终归已经是旧事,卫景昭从前爱“打一巴掌给个枣”的习惯,在青栀的身上似乎彻底改变了。两个人做了多年的夫妻,大约也是本就有缘分,之间的契合慢慢厚重起来,远胜那些先青栀入宫的人,真应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而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厚重,在未来的岁月里,成为了青栀深宫之中唯一的慰藉。 在金陵的这段时间,所有妃嫔受到的皇恩都是如沐春风的,虽然随行的人多,卫景昭也能尽量做到不去有失偏颇,就连梁初岚这样早已认定皇上心有所爱的人,脸上都渐渐有了些红润,显出日子的美好。 何雨深这般不愿显摆的人,有天都在青栀面前说:“上次皇上和官员们巡察河道后在外面的酒楼里随便吃了点,不曾想竟还记得我爱吃的一道菜,打包了让人给送回来,说叫我尝尝金陵这边的风味如何。”她忍了一会儿,终于放下自己的骄傲,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我心里也明白,若是旁人得宠,巴不得把皇上天天霸占在身边,但你得宠,就不一样,你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巴望着这宫里最得宠的人是你,而不是什么柳亦容吴锦织,若是她们,皇上绝不敢记挂着我们这些老人儿,不然就有得闹腾。” 青栀也不觉得自己给了旁人多大好处,只是笑,“皇上自己有分寸而已,与我没什么关系。倒是姐姐风华正茂,和‘老’这个字可一点儿也不挂钩。” 何雨深知晓青栀就是这样沉稳的性子,自己也是不善抒情的人,当即就换过话题,“咱们后天就要离开金陵了,皇上的意思是,妃嫔们若是想出去游玩,也不是不可以,只需穿上寻常服侍,在柔贵妃娘娘那里支几个随从侍卫跟着就可以了,你要不要出去瞧瞧?” 青栀刚想说话,外面滴溜溜地跑进来一个小孩子,一连串地喊着“母妃”,扑进了青栀的怀里,正是五皇子卫启安。 青栀看他跑得满头是汗,拿出帕子来边擦边道:“怎么忽然到母妃这里来了?你沁母妃呢?” 何雨深便起身,“你这里估摸着要有事了,我就先走了。” 青栀颔首,推了推启安,启安已经两岁半,很是懂事,回过身去行了个拱手礼,“请雅母妃慢走。” 何雨深很喜欢孩子,但她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让这母子俩相处,只摸了摸启安的脑袋,笑着说:“乖孩子,好好陪一陪你母妃。”便离开了。 青栀这边才又问启安:“怎么忽然跑过来,还这么满头大汗的,待会儿扑了风,对身体可不好。” 跟在后面的乳母本来想回话,青栀笑着道:“让他自己说。” 启安正是爱说话的年纪,虽然会的词语不如成人,可已经比端婳刚出生那会儿要厉害多了,“沁母妃这两天有些不舒服,在睡觉。母妃带启安出去玩,今天不出去,之后就不能了。” 贺梦函到了金陵后,一直有些水土不服,刚开始几天还硬撑着,后来扛不住了,就在屋中称病休息,这件事青栀知道,由于卫启安身边跟着的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她也放心启安仍旧随着梦函住。 何况梦函这么疼爱着这个孩子,若是在她独在异乡又生病之时接回启安,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见启安用了几句话就把这些事干净利落地讲清楚,青栀非常骄傲地把他抱起来,然后问乳母:“沁婕妤还不见好吗?启安怎么忽然想着要出去玩?” 乳母道:“回娘娘的话,沁婕妤好了一些,但说是还有些头晕脑胀,加上这天气也渐渐地热了起来,所以身子总不大爽快,太医说不大要紧,今天吃了药睡上一觉,也就差不多了。至于五皇子嚷着出去玩,是因为方才婕妤小主让奴婢带着五皇子出来走走,路上碰见大皇子,大皇子告诉五皇子说,他跟着皇上出去巡视河道,看见了许多美丽景色,又说难得来一趟金陵,马上要离开了,五皇子也该出去玩玩才是,五皇子知道婕妤小主难受着,就来找您了。” 提起卫启祯,青栀上扬着“哦”了一声,“竟是大皇子告诉启安的,本宫没想到。” 青栀看向自己的儿子,胖嘟嘟的一张笑脸已经隐隐可见卫景昭的影子,满心的疼爱,“君安想要出去玩吗?” 卫启安愣了愣,才灿然一笑,“父皇说,‘君安’是父皇和母妃的……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八章:抽签 到底还不到三岁,启安好些词语还不会说,青栀适时地补上,“秘密。” “对!是父皇和母妃的秘密!”启安拍着手笑,“母妃总没有喊儿臣‘君安’,儿臣以为母妃忘记了。” 像是一束带着暖意的光芒照进了青栀心里,她知道纵然当初自己才生下启安一个月就被关在了出云阁,卫景昭还是在用心教导启安,他肯让启安这么熟悉“君安”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让他记住自己还有个母妃。 眼角似乎有一点点感动的泪意,青栀婉然轻笑,道:“因为你是大顺的皇子,也是‘启’字辈的皇子,只有‘启安’两个字,才能彰显你的身份,若是总唤作‘君安’,身份就不一样了,大顺也没有给皇子起小名的规矩,母妃只好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喊你。”见启安一脸懵懂,青栀亲了他一口,“你还小,这些事情以后就明白了。” 启安确实还小,只知道大人说“以后就会明白”就不必现在多想,他搂住青栀的脖子,一双眼睛亮亮的,“母妃带儿臣出去。” 青栀想了想,既然难得来一趟金陵,又是卫景昭准许了妃嫔可以自行游玩,带着启安出去见见世面,也是一桩好事。 “梳月,你去柔贵妃娘娘那里,让她派几个侍卫跟着本宫和启安。小顺子,你去告知沁婕妤一声,再把一应东西都准备好,本宫带着你们一起去逛逛。端婳还小,这次就先不带她了,有乳母看着,嘱咐她别离开这里,有事去找柔贵妃就是了。”青栀的语气是上扬的,显出极好的心情。 主子发了话,梳月和小顺子也高兴极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不一会儿,就把一应事情做好,青栀牵着小启安,便出发了。 尚未出行宫,那么巧,在门口处碰见了明艳公主,她身后跟着四个侍卫,正一脸不耐烦,见到青栀后,行了一礼,没有多说话,只是对启安笑了笑。 启安很喜欢这个皇长姐,想来明艳素日里待他是极好的,小胳膊小腿儿的小人儿于是跑过去,牵住明艳的手,问:“皇姐也出去玩么?” 明艳看了看青栀,眼里有些抵触和疏离,但对待启安,她还是柔和了语气,“是,启安也是出去玩?” 启安晃着她的手,高高兴兴地道:“皇姐和我们一起,母妃带我们出去玩。” 明艳的语气里立刻含了一丝不快,“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谁带我出去。” 启安眨了眨眼,提出疑问,“皇姐是大人,为什么还跟着侍卫。” 明艳堂堂的长公主,竟然被启安这句话给问住,憋了一会儿,才说:“这是柔贵妃娘娘担心我,才派了人来跟着。” 启安点了点小脑瓜,又执着地道:“那皇姐和我们一起。” 明艳被粘的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回头看过去,说道:“看见了吗,本宫和瑾妃一同出行,不须这么多人跟着,你们回去和柔贵妃娘娘说一声。”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青栀忍不住规劝了句,“公主金枝玉叶,多带些侍卫在身边总没有错,他们这般回去,恐怕也不好交差。” 然而明艳的年纪,正是想要自由独立的时候,身后跟着太多人,让她觉得委实束手束脚,她的眼光望向别处,一点也瞧不上青栀的样子,“瑾妃娘娘身边不也有很多侍卫吗,完全足够了。” 说罢,她就牵着卫启安当先出去了。 青栀无奈地笑了笑,说起来她自己也并不比明艳大多少,但是明艳在她面前,依旧只是个透明的孩子。 “你们和柔贵妃去说一声吧,就说本宫和明艳一起出去的,请她放心。”青栀看这几个侍卫左右为难,便主动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反正金陵城里自从卫景昭踏入,就在戒严,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那几个侍卫闻言,松了口气,躬身道:“请娘娘上轿。” 金陵城是古都,尚有堪比京城的富贵,男男女女的穿着打扮都显出一种底蕴,金银彩帛被放置在两旁的商铺之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茶馆、客栈、酒楼,错落有致,吆喝声不绝于耳,但又不似京城的贵气,只显得热闹亲切,别有一番风味。 青栀素面朝天,捡了一件儿青白色的锦绶藕丝罗裳,并不扎眼,但她容貌出尘脱俗,难免会吸引一些目光。 启安和明艳走在前面,青栀的目光主要还是放在两个孩子身上。明艳是真的很照顾启安,不仅用小小的身躯护着他不被人群挤着,启安要什么,她就当即掏银子他买下。 青栀跟在后面,见此情形还说了两句,“公……艳儿,别太宠着启安了,回头把他给宠坏了。” 因着在外面,青栀不能喊出明艳的名讳,更不能直呼公主,只稍稍迟疑了一下,就特别顺口地喊出了“艳儿”两个字。 明艳的面容刹那间有点扭曲,“这位,这位夫人,我都十五岁了,您这样喊我,不觉得有些奇怪?” 这是她在纯孝皇后亡故后,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和青栀说话,青栀忍不住笑出声来,“虽说我并不比你大多少,可在我眼里,你就是孩子,这么喊,也没什么奇怪的。” 明艳小了一辈,又不比青栀已经生儿育女,身上自有年轻活泼的气息,她又看了青栀一眼,有些不喜似的,骄傲地把头偏过去,不再说话了。 随着人潮,逛了逛两旁的小摊子,便来到了一处人头攒动的地方,青栀让梳月去打听打听,方知是栖霞寺的常晦高僧今天下山来做布施,帮人瞧病,不取分文,自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也有不少去卜卦问签的,常晦高僧都一一解释。 青栀虽然爱读佛经,但一向都觉得既然来到世间,便该事在人为,求签之事终究虚无缥缈,那边人又多,就准备带着明艳和启安离开。然而明艳玩心大起,拉着启安就挤了进去。 青栀方听见启安软软的一声“皇姐你慢点”,就不见了这俩孩子的人影。 梳月和小顺子忙尽力挤开了一条道,青栀匆匆赶过去,已经有人在不满地说:“小姑娘这是做什么?我还没有问完大师呢,总该有个先来后到。” 青栀忙拉住明艳,笑着赔罪,“小丫头不懂事,望你莫要计较,当真抱歉。” 明艳久居深宫,又是长公主,从来也没人带她在市井中游荡,挤过去后,才觉出自己做得不妥,但她素来骄傲,眼中有内疚,却不愿当着所有人的面致歉,便慢慢站到了青栀身后。 而那边厢见是个优雅大方的女子过来,语气又诚恳,当下也不计较了,毕竟拿着手中的签去问常晦大师才是更重要的事。 青栀看了一眼,那高僧须发皆白,眼皮微微下垂,显出苍老的模样,但精神看着尚好,回答他人话时,语气也极是缓和平稳,确实有得到高僧的模样,想着他愿意为人瞧病不为名利,心里也有几分崇敬。 “咱们走罢。”青栀回过身去,把手搭在明艳的手腕上。 明艳没有推拒,却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咱们可以排过去抽签吗?” 青栀笑着说:“家里也有签筒呀,何必在这里挤着。” 明艳有些不高兴,“家中是有签筒,可没有常晦高僧来解,我也想抽个签,看看未来会如何。我还想问问一些别的事。” 青栀难得见到明艳这么有兴致,心中亦怜爱她失了母亲,又从来没有出过宫玩耍,便应承下来,“既如此,咱们就去末尾排着,只是得有些耐心,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才能轮到呢。” 常晦大师原是下山替人看病,自然身体不大好的人要排在前头,约摸快要一个时辰,才轮到青栀等人。 明艳满怀希冀地道:“大师,我来问签。” 那常晦大师并不抬头,青栀便在一旁轻轻提点了一句,“你要先在签筒里摇一只出来,再拿去问大师。” 明艳按照青栀所说的做,不一会儿便摇出来一支,上书“第二十签,中平,雪梅招亲”,后面还缀了一句诗:前程已注公私簿,罚赏分明浊与清。 明艳有些不太明白,懵懵懂懂地把签递过去。 常晦大师接过后,慢慢抬起眼,看见这一行人后,苍老的眼睛中竟然渐渐泛起了异样的神色。他手握着那只签,把目光慢慢拉回明艳身上,声音略有沙哑,缓缓地道:“签是中平,广寒仙花落入凡间,遭逢人事更迭,或会逢遇大祸,然施主身上隐有贵气,若多多种善作福,便自有缘法。” 明艳有些茫然,但“与人为善”的意思是听明白了,静了一静,她带着伤感,终于开口说:“那么大师可否告诉我,人死之后,是否都是去了往生极乐?” 常晦大师慈眉善目,“阿弥陀佛。心中有至亲,至亲便永在你的心中,而你的心中,如充满德善,便是一处极乐净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八十九章:众生 明艳似豁然开朗,眉间的愁绪尽皆散去,一向骄傲的长公主,此刻屈膝福了一福,“多谢大师指点。” 青栀听出来她问的是关于纯孝皇后的事,见她似乎有放下的意思,心中也十分开心,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柔声说:“问完了,咱们就走罢,不打扰大师为他人布施。” 谁知明艳尚未说话,常晦大师忽然出言,“施主请留步。” 青栀愣了一下,见没人应声,才有些讶然地回过身去,“大师说我?” 常晦颔首,敛眉微笑,抬手相邀,“请这位施主抽一支签。” 别说青栀和明艳,周围的人也有些惊异。须知这位常晦大师,一向是金陵百姓心中的天人,虽然他每年会出寺一次,为百姓们瞧病解忧,但他气度太过超然世外,无人敢对他不敬,亦无人可以得他青眼。青栀正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被常晦大师留住的人。 青栀虽然觉得奇怪,却也落落大方没有推脱,拿起签筒便掷了一只出来,等捡起来看时,上面写着“第四十六签,下下,凤凰游”,后面的诗则选自礼拜的《登金陵凤凰台》,乃是末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这不是个吉签,甚至下面的注诗里面都暗含了“奸臣当道”的意思,青栀却坦然一笑,将签递过去,“大师请瞧瞧吧,我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呢。” 常晦大师接过去后,细细地看了很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把什么搁在心头的事放下了。他合十道:“浮云蔽日,长安不见,原为大凶,然贫僧觉出施主心志坚定,周身隐隐有祥贵之气,且此签又名‘凤凰游’,凶吉天地之变化,便归在施主一念之间。若将来施主可以平心静气,不改品行,贫僧先替芸芸众生道一声谢。阿弥陀佛。” 青栀纵然没少读书,但他说话云里雾里,委实让人有些听不明白,何况自己身在其中,更是想不清楚,当即便放在一边,只是相谢,“我尚不能理解大师的话,但听之似乎字字珠玑,想来往后就能懂了,多谢大师为我解签。” 常晦大师又宣了次佛号,缓缓地道:“一切众生,无始以来,种种颠倒,妄认四大为自身像,六尘缘影为自心相。生老病死,是人间常事。施主,签中既提‘长安’,贫僧也赠你一首嵌此二字的诗句——‘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善哉善哉,施主请自便罢。” 后面这段话之后,别说明艳脑子里乱成了浆糊一般,青栀都彻底听不明白了,但常晦大师说完后,当即就垂下了眼皮,去瞧下一位病人,青栀知道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就带着明艳启安一起出来了。 启安尚小,只知道看到个老人家,很是慈祥,还觉得有趣,明艳却纠结上了青栀的那个下下签,“你的运气怎么这般差?我好歹是个中平,虽然也不大好,总比你的好多了。还有,那老和尚先前说你有贵气,我听明白了,但最后一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青栀抿唇笑了笑,“抽到了什么签倒不要紧,日子总归是自己过出来的。至于那位高僧最后所说,是引自《圆觉经》,大抵就是说人生皆是虚妄,不该事事挂怀,自然,我读的佛经并不如太后她老人家那么多,所解之处或许有些偏差。后面的那句诗倒是浅显易懂,可我不知他说给我听做什么。” 明艳凝神想了一会儿,也想不明白,小小的年纪却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不过是一支签而已,是我过去,你才会抽的,以后你若是有特别不吉的事,算在我头上,我补给你。我可不愿意欠人什么。” 青栀莞尔,刻意压低了几分声音,“好,公主的话,我记下了。” 明艳心中多少还记着卢盈真与青栀的那些龃龉,说过之后便不再搭理青栀,牵着启安的手继续往前走。 因为在常晦高僧那里耽搁了一会儿,逛完金陵城的一小片,已是日薄西山,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去。 青栀赶了两步,赶上明艳,和气地说:“艳儿,现在已经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明艳停步看了下天空,有些不太情愿似的,“难得出来一次,不如咱们就在外面用过晚膳再回去。” 青栀却摇了摇头,笃定道:“该回去了,咱们走得很远,只怕返程才到半路,天就全黑了,你终究是公主,启安是皇子,在外面呆到那个时辰,不安全。” 明艳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答应了,“那回去吧,不过你自己心里要清楚,我不过是看在启安稚子无辜的面子上,才愿意和你同行。” 青栀虽不能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却也不会去计较什么,且明艳方才去问关于死者之事,青栀还有些心疼。 等到三人都坐到轿中,青栀才用认真的口吻,缓缓地道:“你尚且是个孩子,许多事情搁在心中不愿说出,我也明白大概是怎样的想法,但是我想要告诉你,除了身不由己被选入后宫,成了你父亲的且,其余我从没有对不起你的母后。只不过我们之间的事,都只与皇子有关,你身为公主,不必担着那么多东西,身为女子,我希望你可以依仗着‘长公主’这层身份,在这个世道活得松快点。” 明艳静静地听完了,却只把一张脸偏过去,从缝隙里看着轿帘之外的世界。因为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光线不甚分明,青栀抱着启安,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金陵城的热闹喧嚣慢慢地远离,一弯月亮挂在天边,接替了余热散尽的太阳。马车中是良久的沉寂,只有启安不知道在长姐和母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拿着才买的那些小玩意儿给母妃炫耀。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天光彻底黯淡,在黑暗里,明艳才回过头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其实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章:血珠 话说到一半,轿子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直直摔在地上,青栀第一反应就是将启安紧紧地搂在怀中,自己的头却磕在轿壁之上。明艳不需要保护谁,死死拉着窗沿,倒是稳住了。 启安看着青栀狠狠撞了一下,当即就吓哭了,边哭边去摸青栀的头,“母妃痛不痛?启安给吹吹……”梳月也在外面紧张地问:“小姐,小姐,有没有什么事?” 明艳气得不行,打着帘子就往外走,青栀刚要劝阻,她的声音已经清越地响起来:“怎么回事,里面还坐着个孩子,你们不知道吗,打量着本公主好欺负?啊。” 后面的那个“啊”语气很轻,显然是明艳被什么惊到,倒抽了一口凉气。 伴随着侍卫们略显凝重的“请公主回轿”的建议,青栀顾不了那么多,把启安放在轿中座上,快速地嘱咐了一句“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母妃去看看你皇长姐”就提着裙子出去了。 左前的那个小太监,在地上抽搐不已,口吐白沫,似乎发了什么病。 那一瞬间,青栀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似乎小太监忽然变成这样,是因为旁人需要自己出轿。 她暗叫一声“不好”,拉着明艳就往轿内躲,果然,有四五枚羽箭立刻从道路两旁射了过来,每一枚都足以让人致命。好在青栀所乘轿辇都是极好木材打造,官员们为了让这位宠妃坐得舒服,又不受外界影响,轿子沿壁都十分厚重。 对方一击不成,似乎一下就安静了,而四个侍卫都训练有素,发现遇刺,立刻分出二人去寻找射箭之人,其余二人则围在轿旁死守,眼睛紧紧盯着四周。 凝滞的空气里,有打杀的声音隐隐传来,启安感受到了似乎有大事发生,惊恐地猫在青栀的怀里,而明艳则不自觉地往青栀身边靠了靠。 青栀隔着帘子,冷静地道:“再分一人带着梳月出去寻找援兵,既然已经死了人又露了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小顺子,不管接下来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护住公主和启安,记住了?” 小顺子和梳月也都吓了一大跳,但主子这话就像给她们吃下了定心丸,立刻按照青栀的吩咐做自己的事。 时间紧迫,对方是有计划而来的,小太监死后,青栀必然会下轿查看,如果那几箭直接要了青栀的性命,弓箭手可以立刻逃遁,但如果青栀没有死,他们的行迹就会暴露,来者不善,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不会容许青栀活着回去。 金陵城的巡防很严密,这件事不会拖得太久,如果梳月和侍卫分头求援,一定能救下青栀。 有侍卫应声离去,还未松一口气,外面仅剩的一个侍卫急切地说:“臣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不知是敌是友,为防万一,请娘娘公主皇子落轿,臣掩护几位主子撤离。” 青栀立刻抱起启安,对明艳说:“马上走,我抱着启安不如你快,你能跑多远跑多远,除非来的人是大顺侍卫,否则千万不要回头。” 明艳没想到竟然会跟着青栀经历这样生离死别的时候,小小年纪又没经过风浪,脑子早已不会转动,只能满带惊恐地点了点头,随着青栀出轿后,明艳就发足狂奔起来。 青栀跟在她身后,把启安的小脑瓜藏在自己怀中,希望他什么也看不到。 小顺子跟在二人身后,指望着到时候能凭一己之力互下主子,心中焦急无比,祈祷这一波人是梳月带着巡防的侍卫过来。 然而追过来的人有十人左右,身着的夜行衣让人绝望无比。好在之前追捕弓箭手的两个侍卫见势不妙,回来力抗,三个人知道自己若是保不住主子,一家人都得跟着死,倒不如拼下这条命,尚能挣个功勋,因此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负伤也要浴血奋战。 如此喊杀声中,侍卫们不仅砍翻三人,还暂时把六名黑衣人隔绝在窄巷中。 但可怕的是,对方人数终归是优势,越过侍卫的一名刺客穷追不舍,冲着青栀的方向脚步不停。 生死追逐之间,明艳心慌意乱,她没有按照青栀所说绝不回头,总是想看看有没有人追上自己,一时不妨,竟然摔倒在地,青栀正用尽了一身的力量往前跑,一下超过了明艳好几步,却当即反应过来,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明艳竟然在这种时候跌倒! 明艳的双腿颤抖,站都站不起来,看着黑衣人离她越来越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名黑衣人显然训练有素,话并不多,追到明艳身边,稍稍停了一停,接着直接举刀,那明晃晃的刀刃在月色的照耀下像鬼怪嗜血的笑容,下一个须臾就能让明艳血溅当场!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青白色的身影忽然冲了过来,锦绶藕丝罗裳的一角在夜色中飞舞,好似即将羽化成仙的一尾蝶,掩住了明艳眼中刀剑的模样。 喷薄的血色一下染透了青栀的衣襟,让她本来姣好红润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惨白。 有四溅的血珠,有远离耳畔的刀剑之声,还有那一张坚定的脸。 这一切都以烙印的形式一瞬间刻到了明艳的眼里。 谁也没想到,在发现明艳跌倒的时候,青栀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她把启安放在小顺子的怀里,跑了回来,并拼尽全力从左侧撞开明艳,她还想努力避开那一刀,但是终究是女流之辈,也不懂什么武学,那一刀横劈过去,将青栀的背与左臂划得鲜血淋漓。 这是一种到了极致的痛楚,让青栀刹那间就想要晕厥过去,启安的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哭声震彻天际,边喊“母妃”边想要挣脱出小顺子的臂膀,跌跌撞撞地想往青栀那边凑。 “带启安跑,快,快跑!” 满心的母性在那一时刻忽然爆发出来,燃得青栀忍下剧痛,咬了咬牙,飞蛾扑火般扑向了黑衣人,将他生生撞了个趔趄。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渗进石板的纹路里,绘出鲜艳的图样。 接着她张开手,死死抱住了那人的腿。 那边厢启安根本不肯听话,在小顺子怀中疯狂挣扎,小顺子只能死死抱起启安,一壁跑一壁回头看,他满目血红地看着自个儿的主子硬生生地扛了那么一刀,腿都软了,恨不得自己也挨一刀,死了算了。 主子待他那么厚重的恩情,到如今,却连护住她都不能。 与此同时,明艳脑中一片空白,只晓得按着这如同纶音佛语的话去做,她奋力爬起来,过去从越跑越慢的小顺子手里,一把抱过拳打脚踢的启安就往前跑。 “你母妃要你活!听我的!”颤抖的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启安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远,而小顺子怀中空了后,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就是去救回青栀。 也不知是青栀那一撞太过强悍,还是刺客觉得明艳跑不出他的掌心,这样刀光剑影的时候,青栀听见他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啧”了一声,便举起长刀,准备将自己一刀穿心。 小顺子目眦欲裂,他似乎赶不及了。 遥遥地似乎有梳月的声音传来,她的嗓子喊破了一般,沙哑破碎:“小姐——!” 青栀闭上了眼,一双手更加死死地抱着刺客的腿,这是她最后能为启安做的。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带着铮铮的声响,青栀周身的时间似乎静止了,打斗声也越来越小,渐渐离她远去。 青栀没有等到死亡,却听见耳畔有长刀坠地的声音,紧接着,面前的这个刺客,带着未解的茫然,轰然倒地,激起阵阵尘土。 那枚插在他头上的羽箭,箭尾微微颤抖,仿佛是一些未尽的话,在空气中努力支棱着。青栀越过箭尾,借着月光模糊地看见远远的地方有身着大顺侍卫服侍的人正往这边来,心头的大石落地,阖上了眼睛,缓缓地扑在了地上。 她真是太累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明艳已经跑出去很远,忽然被身后刀落的声音震在原地,她抱着嚎啕大哭的启安缓缓转过身去,眼睛似乎都僵直了,但想要得知青栀是否还活着的心胜过了一切。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侍卫,他手中尚拿着一把弓,然后她看见了地上已经死去的刺客,显然关键的那一箭正是执弓的侍卫所射出去的。 明艳的眼泪疯狂而汹涌地落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和启安都获救了,可是青栀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怖,她拖着酸软的双腿往青栀那边走,手上想要去捂住启安的眼睛,却被启安拼命推开了。 可怕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因为血流得太多,已经分不清伤口究竟在哪里,本来衣袂飘飘的服饰,被染成另外一种颜色。明艳缓缓地跪下去,双手也松开了,启安骤得自由,抽泣着喊着“母妃”,跪在青栀的身旁,一双小手却在空中颤抖,不敢落在青栀身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一章:醒醒 他的嗓子已经喊破了,沙哑地问明艳:“母妃都是血,是不是哪里都痛?我不能乱碰,让母妃痛。” 青栀的身影把带来恐惧的一幕挡得死死的,明艳也不知道伤口究竟在哪,她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制。 梳月和小顺子在左右,虽然早已泣不成声,却还懂要赶紧搜寻出怀中干净的帕子交给侍卫,先由他们受过伤有经验的人撒上金创药,给主子草草包扎止血。 那个执弓的侍卫把长弓背在身上,上前准备为青栀处理一下,却被启安死死拦住。他尚且年幼,没有多少力气,一味对侍卫们拳打脚踢,“你们都是坏人,你们还要让母妃痛!” 梳月爬过去将启安搂住,哽咽着说:“只有他们能救小主子的母妃,小主子相信奴婢好不好?小主子可以在主子身边喊她,太医到来之前,有小主子的支撑,主子才能坚持下去。” 启安别人不信,对于梳月还是十足信任,他听过梳月的话,立刻又扑回去,在青栀耳边小声而又温柔地一遍遍喊:“母妃你快醒醒,没有事了,坏人死掉了,母妃要起床了,启安在这里,母妃听得到吗?” 没过多久,对于好些人来说却似乎已经过了千百年,明艳忽然站起身,用仅存的威严吩咐,“找周围最近的房屋,不论用多少钱银,让他们先搬走。” 马上就有侍卫接了令去做,明艳咬着牙说:“瑾母妃这样,肯定不能大动,待会儿就先搬到附近。父皇那边,可有人去知会了?” 话音刚落,就有马匹嘶鸣的声音传来,明艳举目望去,见是马上下来的那道身影竟是自己的父皇,猛然冲过去,也不行礼,直接喊道:“太医呢!随行的太医呢!快救人啊!” 卫景昭的眼里有滔天的震怒,脚下不停,带着余杏林穆元良直接过去了,后面还跟着慕怀风。 待卫景昭看清倒在血泊中的人苍白的面容,他脑中轰然一响,跪下去小心翼翼地捧着青栀的脸颊,吼道:“傅青栀可还活着?!” 卫启安看到父皇,小小的孩童终于崩溃了,嚎啕大哭之余,直往父亲身边凑。 天子一跪,万民皆首部伏地,慕怀风的心痛到不可抑制,但他根本不可能上去抱住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只能用余光死死盯着她。 好在她的胸口尚有些微起伏。 穆元良把过脉后,挺直着身板,一双手紧紧握拳,恨极了一般,“娘娘还活着,但是气息微弱命在旦夕,必须要寻到一处安稳的地方立刻救治,以及缝合伤口!” 卫景昭在不碰到伤口的情况下,一手把青栀搂在怀中,另一手环着启安,他们唯一的儿子。卫景昭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中挤出来的,“先做简单处理,此处无法好好治伤,直接找周围的房屋,把人给朕全赶出来,将瑾妃挪进去。拆一个轿板下来,立刻。” 便在此时,明艳先前派出去的那个侍卫回来了,说是亮出了令牌,又许诺了丰厚的银子,那一户人家已经已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只是房子不大,只有一进小屋加一小院而已。 接到卫景昭的命令后,慕怀风捡起刀子便去劈马车,一下一下,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把虎口都震裂了,血蔓延到刀柄之上,刺目而可怖,旁人以为他是为了完成皇命,唯有他明白,现在满心里都是恨透自己无能的疯狂。 如果有可能,这一刀为什么不劈在他身上! 昏迷中的青栀终于被一点点挪到木板上抬了过去。 空气里的血腥气渐渐散去,枯红的血液在慢慢干涸,然而这么一瞬间发生的事,已经让整个金陵城都被震动了。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听闻这样的消息都止不住地发抖,天子出巡,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刺杀妃嫔之事,而且受伤的还是卫景昭最宠爱的那一位,这乌纱帽,恐怕要齐齐落地。 果然,不等官员们反映过来,那间普通的小屋里,连兵符都传了出来,一声令下,金陵附近所有守军都被调遣过来,全城戒严,无人可以进出,睡在屋中的百姓只听见士兵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来来回回,响彻城镇。 管着金陵城防的大臣直接入狱,一家人数口全被牵连,带上厚重的枷锁,还不知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至于巡抚、府尹,摸滚打爬地赶过去请求面圣,却直接被回绝,两人灰头土脸地商量之后,心如死灰,回家后直接把官服叠好,上置乌纱帽,只等抓捕的兵将入府。 可是这样的混乱之中,没有人知道,守在青栀身边的卫景昭的心里是绝望的,这种欲哭无泪的绝望不断地消磨着他的信心,让他觉得看不到明天太阳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青栀的伤口看起来太可怕了,卫景昭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究竟能流多少血,如果说当时青栀生端婳,已经让他知道了“失去”的痛心,这一次,他是大彻大悟,只觉得如果青栀能回来,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遣散后宫,也没什么要紧。 他不知道自己的祈求能不能换回青栀的性命,只知道自己若是不去做点什么为青栀报仇,就要疯了。 “留下的几个活口严刑拷打,不论说没说,最后都赐五马分尸之刑。”卫景昭一面紧紧握着帐幔里青栀的手,一面对身边的赵和下令。 这个地方还是余杏林带着人收拾出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然后用白酒擦了一遍。 穆元良和卫景昭一样,一直守在青栀身边,除了开药方,他的眼睛也没有离开过青栀。 衣裳是一点点被剪开,露了一部分的肌肤出来,伤口仿佛被什么巨兽撕裂,露出里面的肉,触目惊心。若是往常,卫景昭遇见这样的事,心中还未必舒服,可是眼下,青栀的性命早已胜过一切,什么名节,已经全不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二章:暗淡 启安又哭又闹,早已非常疲累,卫景昭把他交给了明艳,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以免把儿女又吓到了,“父皇守在这里,你们的母妃不会有事,明艳,你已经是大人了,身上摔伤已经包好的话,就带着弟弟去休息,别让父皇再担心了,好么?” 明艳的双眼通红,虽然已经不哭了,但很想陪在青栀的身边,哪怕守上几个晚上也可以。可启安还在身边,他还是个小孩子,亲眼见到母亲受伤,一定吓坏了,需要好好休息。 明艳听见父亲这么说,只得点点头,“瑾母妃若是醒了,请父皇第一时间着人来喊儿臣,儿臣先哄好五皇弟,今天的事,五皇弟经历后,恐怕还要做噩梦,儿臣会一直陪着皇弟。”顿了顿,明艳忽然含泪说,“父皇,不论瑾母妃是否……儿臣进言,请父皇册瑾母妃为后,儿臣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不能为瑾母妃做,瑾母妃也不需要儿臣的进言,但她委实担得起那个后位,整个后宫,也唯她担得起。” 有女如此,卫景昭终于稍稍松了口气,却不回答明艳的话,只是摆摆手,“去吧。” 明艳不知道,在自己心里,青栀早已是唯一的皇后。 夜很漫长,在卫景昭看来,更是连眼睛都不敢闭一下,生怕只是那么一瞬间,青栀就离自己而去。明亮的烛光下,生过孩子的她很快恢复了原来身材匀称的模样,因为虚弱,她的神情清澈透明而又天真无邪,给卫景昭一种回到青栀刚入宫那阵子时的恍惚。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锦被之下,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显得有些暗淡,有些让人心惊,远不是当初丹唇黛眉的如画容颜。 “栀儿,你答应朕的事,可不许忘记。” 烛光跃动着,燃烧出一缕又一缕的轻烟,所有人都已经退下,慕怀风和之后赶来的傅青栩守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相顾无言,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和祈求上天的忐忑;而穆元良就守在门外,说不论青栀有任何情况,都请皇上立刻传他进去,并说若是青栀今晚能清醒过来并且不曾发烧,一切就都有希望。 卫景昭俯下身去,在青栀的耳边说话,带着几许狠意,“朕绝不能让你死,你也要努力活下去,若是你负了与朕之间的誓言,往后朕到了九泉之下,绝不会轻饶你!” 青栀的睫毛似乎轻微动了动,虽然只是那么一颤,却宛如一只扑棱棱的飞燕,把羽翼扇在卫景昭的心尖。 这是大喜之兆,是上天的恩赐。 卫景昭觉出或许这样有用,便继续往下说,他说起了自己的过去,说起不被先皇喜欢的那些日子,还说起启安的懂事,端婳的成长,以及对康国纳喇国联手的担忧。 他所能想到的,都一气儿说出来,生怕中间有什么错漏和停顿。 作为大顺所有人的君父,卫景昭在朝廷之中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在昏黄的光线之中,时而脸带微笑,时而肃然,时而忧愁不已,时而叹息。 若是白初微在,不免要感慨一句——整个天下,唯有瑾妃能让皇上这样。 大臣们那边乱了,跟着去的后宫众人,听闻这个消息,也都乱了。 行宫中,白初微倒是十分关切青栀,但听闻卫景昭那里地方很小,去了之后只是徒添麻烦,便冷静下来,夜色茫茫之时将妃嫔们都聚集在行宫之中,肃然下令道:“瑾妃遇刺一事还没有结果,瑾妃亦是生死未卜,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该潜心静气,不给皇上惹任何麻烦,若是被本宫知道了谁在背地里放谣言嚼舌根,”她眼睛里有严厉的光芒,扫过下首所有人,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收敛起来,“本宫会直接启奏皇上,把她送回京城禁足一年!” 跟来的妃嫔大多数不会与青栀过不去,当即就行礼称“谨遵柔贵妃娘娘之令。” 何雨深有些忍不住,紧接着问道:“不知道臣妾能不能去看看瑾妃?端婳公主见不到母妃,这会儿也哭得厉害。” 贺梦函也哭红了眼睛,紧握着帕子急切地说:“求娘娘让臣妾去看看启安,虽然传来的消息说五皇子无碍,但臣妾始终不能放心……” 白初微想了一会儿,道:“瑾妃伤得很厉害,能不能去,本宫须得着人请皇上的意思。雅昭仪和沁婕妤若是不觉辛苦,就在本宫这里多等等。” 何雨深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自己当初小产,就是青栀这个本来不相干的人陪在身边,给了她面对的勇气,之后还为她送来了毓秀,如今青栀落难,念云又不在,自己少不得要去照顾照顾她,这是两个人之间不必言传的情谊。 至于梦函,启安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胜过了一切,别说晚些睡觉,如果能十天十夜不睡换来见他一面,也是可以的。 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些着急,好在传话的小太监很快回来了,躬身说:“赵公公说皇上那儿现在不准任何人进去,雅昭仪若实在担心,明儿赵公公去问了,再给娘娘一个回复,至于五皇子,已经由明艳公主带着休息了,婕妤小主若是一来一去,恐怕要惊动皇子,也最好等明儿再说。” 贺梦函心急如焚,“那么你可看到了五皇子?他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被吓到?” 小太监不敢胡乱说话,老老实实地道:“奴才没有见着五皇子,但并未见太医去公主和皇子那里守着,想来并无大碍。” 贺梦函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生生忍下去,只是说:“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白初微倒是很理解这一份关怀孩子的心肠,安慰道:“太医既然没过去,肯定不会是都在瑾妃妹妹那里,而是皇子公主没有受伤,才如此放心,婕妤今晚尚可回去好好休息,明儿才能有精力照顾五皇子。” 贺梦函只得起身行礼告退,而何雨深临走前还道:“娘娘这边如果有消息,请立刻告知臣妾,臣妾欠了瑾妃好些人情,总得还了才是。” 她说话就是这般嘴硬,明明心里担心青栀已经担心到方才等待的时候一直咬嘴唇,这会儿还偏要扯什么“欠下的人情”。 白初微这么些年也明白她是个怎样的人,并不计较,只是叮嘱着,“若是明天你能去而瑾妃又醒了,可要好好宽慰她,都是女子,她看到那样的刀光剑影,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心中恐怕尚有恐惧。” 何雨深真把这话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娘娘的吩咐,臣妾记下了,臣妾说话习惯了,有时候会忍不住,但以后见到瑾妃,臣妾一定死忍着。” 白初微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轻轻颔首,让何雨深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不如先前那么漆黑,已经微微泛起一点无力的白,好像是秋日里打霜,附上了花草树木,无端端衍生出凄凉。卫景昭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他看到外面的天色,又用手去探青栀的额头,没有发热让他松了口气。 说了一夜的话,他的嗓子已经彻底沙哑,却犹自对着青栀念叨,“栀儿,天已经亮了,这一觉你睡得也该醒了,是不是?朕让他们熬点烂烂的粥,你一起来就能喝到。”他提了提音量,“赵和。” 赵和也是一晚上没睡,陪着穆元良守在门外,闻言赶忙进去,小心翼翼地道:“皇上召奴才前来有何事吩咐?” 卫景昭道:“去熬一碗粥,要烂一些的,瑾妃并未发热,朕相信她就要醒了。” 赵和吓了一跳,“皇上,您的嗓子……” “无妨。”卫景昭摆了摆手。 赵和眼里跳过一丝不忍,他陪伴卫景昭已久,作为一个帝王,卫景昭从来不滥打滥杀宫人,对赵和这个身边从小到大陪伴着的奴才也颇有善心,赵和很想劝卫景昭去休息一下,但看到青栀的惨状,他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赵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搁着两碗粥,一壶水,低声道:“皇上,您熬了一夜,也喝些粥,另一壶是有润喉功效的茶水,皇上也喝点。”见卫景昭一脸漠然,只让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赵和不禁又添了句,“皇上您想,娘娘一醒来,见到的就是皇上,皇上的声音如果还是这般沙哑,面容也如此憔悴,娘娘必要忧心。娘娘已经受了这样的苦楚,皇上且让娘娘顺心些罢。” 话涉青栀,卫景昭终于有了反应,起身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说得有理,给朕打盆水来,朕好好洗洗脸。” 赵和大喜,赶紧过去准备,不一会儿他就亲自端着个铜盆进来,肩上还搭了条面巾子。这里没有放盆的架,卫景昭便侧过身去,就着赵和的手直接洗了,冒着蒸腾热气的水把他的疲惫一下消除了许多。 他擦了一把,正拧了拧准备再擦一擦时,忽然闻得一声极细极小的声音,“君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三章:不容 卫景昭整个人一颤,把手中的面巾一丢,回过身去看青栀。 “栀儿,是你说话吗?你醒了吗?”他复又对赵和高声说,“穆元良呢?快让他进来!” 赵和还来不及去宣,穆元良一直关注着室内的情形,眼下一阵风地旋了进来,不等卫景昭说什么,直接去按青栀的脉。 就在这时,青栀的两扇睫毛轻轻颤抖,仿佛秋风中枝头微动的叶子,竟然慢慢地张开了。 卫景昭的眼中有泪意,因青栀背部受伤,一直是趴着的,所以卫景昭亦是弯着腰在看她,仅仅是张开了双眼,还没有说任何话,这个举动对于卫景昭来说,也不啻于刚刚君临天下时的狂喜。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青栀也茫然不已,两个人只是对视。 半晌,是穆元良喜极而泣,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便道:“还好娘娘当时避开了致命伤,虽然失血过多,但娘娘这些时候调养得当,又常与端婳公主玩闹,无形中锻炼了身体底子。金陵繁华,灵药不少,娘娘如今已经醒了,就不会危及生命了。” 这样欢喜的时刻,穆元良完全摒弃了以往解释脉象的习性,说的都是青栀能活下来的理由,显然他在这些话语中,汲取着一些希望,不断努力安慰着自己的心。 卫景昭还是说不出来话,只是嘴唇微微颤抖,赵和站在一旁,也是不住擦眼泪,忽然一抬眼,发现卫景昭的头上,就这一晚,竟然生了好些白发。 青栀先是惘然了一会儿,听完穆元良说话后,才忽然觉出有剧痛从后背和左臂传来,不免倒抽了一口凉气。 卫景昭瞬间就问:“穆元良,怎么回事?” 青栀忍着痛,咬着牙问:“皇上,没事,就是,疼。皇上,您先告诉我,启安和明艳怎么样了?” “没事,都没事,”卫景昭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温柔,“因为有你,他们都没事。” 青栀努力笑了笑,“那就好,只是臣妾睡了多久?怎么觉得皇上一下子又成熟了几分?” 卫景昭担忧了一晚上,虽没有一夜白头,却也苍老了不知多少年岁,哪怕他在青栀醒来前已洗过脸,束好的发中星星点点的白色骗不了人,憔悴不堪的面色也骗不了人。 “朕今天晚上有奏折要批,不免多熬了熬,好在恰巧等到你醒过来,可见老天爷眷顾朕。”为了不让青栀尚在病中还要担心自己,卫景昭捏了个小谎。 青栀却不是那么好骗的,只是她身上的疼痛几乎要将她折磨得不能言语,只得努力轻轻一笑,“皇上,身体,身体要紧。” 穆元良知晓这样的伤痛就连战场上的壮士都未必扛得住,在一旁道:“皇上,娘娘的伤口过大,如今必然十分疼痛,臣给娘娘一直熬着安神止痛的方子,娘娘喝下后需要继续休养,之后还要各种滋补药品,需要金陵医馆的配合。” 卫景昭点了点头,“待会儿让赵和给一道加了朕金印的手谕,可保你在这城内畅通无阻。” 穆元良伏地谢恩,退出去后,立刻被傅青栩拉住。 打听出自己的妹妹已没有失去生命的危险,傅青栩腿一软,长长松了口气,再看一眼身旁的慕怀风,双手微微颤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得知亲人的情状,青栩虽然一夜未眠,也要咬着牙去做接下来的事,清查刺客的事卫景昭交给了金陵附近的驻军,但是金陵城内内务的诸般事宜,已经因为两位高位大臣的请辞,乱成了一团糟。 卫景昭迟迟不下令如何处罚,官员们便不敢擅自决定自己的未来,唯有慕怀风这样的天子近臣或是随行的老臣能撑起场面。老臣们油滑,得不到准话也不敢出头,慕怀风只得担起重任,身边不过一个傅青栩罢了。 两个人并肩出门,上马之后,傅青栩忽然问了句,“你还未放下吗?” 慕怀风与他多年至交好友,瞬间就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良久,怀风没有答话,忽然一鞭抽在马股之上,扬尘而去。 傅青栩微微一叹,跟着他直到衙门外。 在颠簸中,金陵的风景被丢到身后,好似那些不可言说的往事,也转瞬即逝地被抛弃在不能回头的道路之上。 慕怀风下马,忽然说了句,“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诉我,这份感情是错的,如果不是我……卫芷吟不会痛恨她,玉斓也不会死,为了这些错误,我可以把命交给你,可我自己心里,只有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早点去提亲。” 下马后,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站在原地没有进去。傅青栩有些不忍,可是这样的感情无疑是致命的,“你要知道,那件事后,皇上对你,绝没有彻底消散疑心……” “我知道。”慕怀风立刻打断了这话,认真地说:“而且我也知道,我没有能力再去保护她,昨天的事,若非皇上接到信儿,我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人伤成那样。既然不能保护她,更不能因为我,让她受到一点点危险和伤害。青栩,之后皇上若再有赐婚,我会非常高兴地接受,并且努力掩藏着自己的心意,不要再伤害到无辜的人。” 傅青栩长长叹气,“我们一起长大,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明白,可是三妹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出来南巡,还有人虎视眈眈。好在你从来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我信你以后能把这事儿处理好。” 都是为了自己的至亲,还有心中的挚爱,而活在这个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无奈,何况当初父亲出事,慕怀风出了大气力,傅青栩也不可能强迫他不去爱慕自己的妹妹。 再者说,慕怀风虽然爱慕,却从不去打扰傅家和青栀,在皇上赐婚之前,也没有任何“脚踏两只船”的念头,这样的感情,在青栩看来,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他喜欢的是皇帝的女人,才为天下所不能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四章:怜惜 金陵城中的热闹繁盛似乎一夕之间清减了好些,因为宫中娘娘遇刺,满街都是抓刺客的人,百姓们也不大敢出门,这样的寂静和压抑蔓延开来,就连行宫里的妃嫔都有些焦灼起来。 然而卫景昭那边,还是不许任何人过去打扰青栀,不过贺梦函担心启安,是一片慈母心肠,卫景昭终究让赵和把启安送回去了,有一位稳妥的养母照顾启安,自己也好放心。 行宫内,启安看到贺梦函后就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表情也有些怔忡。梦函不敢哭,只能百般问他有没有被吓到,把素日里启安爱吃爱玩的都推给他。 启安却看都不看,双眼之中有些恐慌,还有些迷惘。 梦函还没有弄清楚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要找人去问问自己的表哥,却被告知他们那一小队侍卫被调去保护皇上了,一时半会儿寻不到。眼下她看到启安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愤恨,抱着小小的孩童道:“到底怎么了?启安你心里兜着什么事,告诉沁母妃好不好?” 启安还是不说话,只是望着梦函,眼中也没有什么神采。 贺梦函当即就落下泪来,边擦边说:“到底怎么了启安?有什么话连母妃都不能说了吗?母妃在你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你现在都不愿和母妃说话,往后,往后母妃该怎么办?” 贺梦函一时情绪激动,连称呼都叫错了,说到底,她一个连恩宠都不要的人,启安本就是她的命根子。 启安看着贺梦函捂着心口哭泣,良久,他的眼眶终于渐渐红了,身体也颤抖起来,他伸手搂住梦函的脖子,呜咽而又抽泣地说:“沁母妃,好多人追母妃和我,皇长姐摔倒了,母妃放我下来,救皇长姐,流了好多,好多血。” 启安说得简略,意思却十分明了,贺梦函当即就愣住了,握着启安兀自轻颤的小手,迟疑地说:“瑾妃娘娘竟然放下你,去救明艳公主?沁母妃的意思不是说不该救公主,只是,你,你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启安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扑簌簌地掉眼泪,他终究是太小了,哪怕这宫里的人明争暗斗,启安也从小被教导着要提防他人,却没有见过那么多腥红的血,那样可怖的伤口,何况倒下去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贺梦函把启安抱住,边轻拍他的后背,边哄着说:“放心,回到了沁母妃这里,沁母妃一定会保护你,你是沁母妃唯一的孩子,不管遇见了什么情况,沁母妃都会只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点点伤害。” 启安哭着点头,把梦函抱得越发紧,好像唯有这样,才能让记忆远离那一片刺目的血红,寻到一处安身之所。 这样的想法,等几天后,梦函见到青栀的时候,也不瞒着,言语间又有几分心疼,又有几分埋怨,“若不是你非要去救明艳,自己也不会被伤成这样,启安也不会吓坏了,当时的情形,你把启安丢给小顺子,几乎吓得这孩子连话也说不出。” 彼时卫景昭正在休息,青栀身边便是贺梦函何雨深等人帮着照顾下,她的伤还很重,只能趴在床上。 青栀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却比那天倒在血泊中好了许多。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如果旁人对我不好,那么我说什么也要还回去,可是明艳还只是个孩子,她在后宫里,哪怕我尚且担着害死她母亲的名声,她也从来没有说来未央宫为难我。她是大顺的公主,是皇长女,因为她的沉默,我从出云阁出来,才不至于被千夫所指。何况她待启安真的很好。” 这样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性子,从来是贺梦函所欣赏的,但是真涉及到自己的孩子,梦函格外地难以接受,可她与青栀本就是好友,青栀的位份又高于她,总没有她去教训青栀的道理,半晌,她便只是说:“所以你看看,被伤成这样,皇上心疼,咱们做姐妹的也心疼。” 青栀舒了口气,“好在两个孩子都没有事。” 贺梦函也不再多说,给她端茶送水,又理了理床铺让她能趴得舒服些,知道她的伤口疼得厉害,就不断说别的话来分青栀的心。 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青栀当真是感念着的。 两个人没说多会儿,小顺子进来禀报说长公主到了,为着有些事想和青栀说,不知道青栀是否得闲。 贺梦函因心疼启安,虽然并不讨厌明艳,但是就是因为她的跌倒,害得启安差点也性命不保,终究是有些心堵,便对青栀说:“我先出去,等公主走了,我再进来瞧你。实在是我在这里,你们也不方便说话。” 青栀道“好”,贺梦函便打帘子出去了,见到明艳时,守着礼点了点头。 明艳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只言片语,由小顺子带着进去了。 因为青栀的伤太过严重,这七天之内不好挪动,因此还住在先前明艳让人找到的屋子中。这里虽然不比行宫华丽,却被梳月打扫得十分干净,有淡淡的安神香在空气中弥漫,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身上松快,窗明几净,不见一丝灰尘,窗户原本糊着白纸,也换做了可以投进天光的纱,显然为了青栀住的舒服,卫景昭已经把它完全改头换面。 明艳的脚步有些凝涩,几乎是一点一点地蹭到青栀身边,体态上倒还是端庄的。青栀不禁问了句:“是身上的伤还疼?怎么瞧你的动作不如以前行云流水。” 明艳忙摇了摇头,“不,不是。”似乎觉得这样的语气有点推拒他人好意的意思,明艳又描补了一句,“我身上的都是小伤,不比,不比瑾母妃你。” 青栀昏迷的时候并未听见明艳曾这样喊她,而今听到这三个字,委实有些惊讶,但知道明艳好面子,也不点明她的转变,只是说:“我没事,不过这伤口是真痛,和生端婳那阵子也差不多了。” 明艳的脸上有些紧张,“太医没有开能够止痛的方子么?” 青栀和气一笑,像是一滴透明的水,无声无息地融入风平浪静的海,“开了的,只是伤口太大,单凭那点子汤药,也不是那么容易抵抗。” 明艳的眼底立刻浮现出愧疚,她抬手,轻轻拂过青栀的伤,喃喃说:“这一道口子,原本该在我的脖子上。” 青栀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那样的事再来一万次,我依旧会选择救你,所以这道伤,怕是我命里的劫数,躲也躲不掉。何况刺客冲什么人而来,你父皇还在查,若是冲我或启安而去,你就是被我们拖累的,那我救你,就更加理所应当了不是?” 有这样妥帖的慰抚,明艳心上的石头终于稍稍搬开了点,但是她知道,若是易地而处,那种情况下,大多数人跑都跑不及,如果是她看到青栀马上要做刀下亡魂,也未必会有那个勇气上去把人推开,因此她问:“瑾母妃,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会救我吗?” 青栀无奈一笑,“原因倒是有很多,可说出来,我怕伤了你的自尊心。” 明艳摇了摇头,语气里染上了真心实意的恳求,“告诉我好吗?” 她眼睛里的神色不似作伪,还有些未散的痛苦,显然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她。 青栀只得说:“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没有风光大嫁,没有见过这世间各式各样的人和物,因为担着皇长女的名号,甚至连皇宫就只出来了这么一回,若是直接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了。至于第二点,则是因为虽然我担着谋害你母妃的罪名,你却从来没有为难我,我宁可相信你是因为懂事,这样懂事的孩子,我若救了你,哪怕自己不幸死了,往后启安和端婳的路,总不会太难走。” 明艳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青栀,口气毋庸置疑,“瑾母妃,你方才说会伤了我的骄傲,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让我特别难受。” “你这孩子,凡事刨根问底,可不大好。”青栀叹了口气,眉间似远山,微微蹙了起来,“从你问签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深深印刻着自己的母亲,想想纯孝皇后走得仓促,短短几个月就香消玉殒,对你的打击一定非常大。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那一瞬间,实在是怜惜你。可你性子骄傲,原本不需要他人的怜惜。” 听过这话,明艳半晌没有说话,眼泪却慢慢地盈满了眼眶。似乎被压抑了太久,话语中也忍不住地带上哽咽,“所有人都这样觉得,连父皇也这样觉得,可是没有人知道,没有母后的衍庆宫,是多么冷清,我担着母后的体面,不能诉苦,也不能逢人就哭诉,旁人觉得我该端庄着,于是我就端庄着了,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怜惜’二字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五章:天家 “你知道吗,我之前恨透了你,你进了出云阁,我只觉得父皇的惩罚太轻,巴不得有人能下毒害死你,可是皇祖母和我说,后宫里的事错综复杂,在得出最透彻的真相之前,若是把恨意就这样加诸在一个人身上,不公平。” 明艳的下巴不算太尖,但是鼻梁高挺,双眼灵动,算是遗传了她母亲的贵气,一篇话说下来,她眼中的泪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皇女的尊贵。 青栀慨然,“太后待我,当真是用心。” 明艳道:“初听这话,我只觉得连皇祖母都抛弃了母后,抛弃了我,可是后来一想,你害了母后,又能如何?你什么也没得到,图个什么?反倒是后来,我发现静妃宋采禾和卢家私下里往来甚密,连我的外公外婆,都提点我,让我想法子在父皇面前给启和说好话。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宋采禾揭发了你,为母后报了仇,卢家才支持她和启和,谁知外婆说,母后尚在的时候,就嘱咐他们必要让启和上位,这样卢家才能飞黄腾达,至于宋氏母子为什么会对卢家人死心塌地,是因为母后曾送她们一份‘大礼’。” “我并不知道所谓的‘大礼’是什么,但这其中弯弯绕绕并不少,我冷眼旁观,越发觉得自己应该抽身事外,母后的事情,我纵然想管,也轮不到我来管。”明艳的成长仿佛就在那么一瞬间,说起来这些事,语气幽然而平静,“后来宋采禾得了重病,父皇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我很明白,父皇不是昏君,我就更加清楚,母后的去世,一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所以我没有为难过你,但说到底,那副浸了砒霜的头面是你送的,我还是恨,还是气,所以我能对启安好,却不能对你好好说话。那天在马车上,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些,可是,没有来得及。” 青栀看着她,只觉得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虽然是公主,活得也委实不快乐,真不知道所谓的“天家富贵”,到底有什么意思。 语气轻缓,好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她的心,“我不愿在你面前说你母后的不好,但是那一套头面,上面的砒霜,不是我浸的,正如你所想,我害死了你母后,没有任何好处,初入宫时,我不过是个正五品的昭华,你父皇防着傅家,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平安终老,仅此而已。至于宋采禾,她罪有应得,那些手段,你若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只是这些事情不啻于在你心口上再戳一刀,毕竟都事关纯孝皇后。” 明艳却摇了摇头,“不必现在说了。”她明亮的眸子里有真诚,“瑾母妃的身体正虚弱,与我说话期间也常常皱眉,像是伤口很痛,我既然信你不会害我害母妃,这样的内情就不急于一时,瑾母妃先请好好养伤,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想……想让我来陪伴,就让梳月带个话。” 她把这些话说完,急急地行了一礼,就走了。 贺梦函进来后,满脸的奇怪,“怎么明艳出去的时候,脸上红扑扑的,脚下也一阵风似的,可有什么事?” 青栀粲然一笑,“没什么事,小姑娘么,骤然转了态度,总要害羞一阵子的。” 梦函见此也不多问,照顾了她一阵子,不一会儿何雨深也来探望,梦函见她抱了端婳,母女之间总要亲昵一阵子,自己便先告辞回行宫了。 端婳虽然小,但是已经认人,这些时候没见到母亲,总是无缘无故就哭起来,乳母宫女齐上阵,一时半会儿也哄不好。眼下她看到母亲在床上躺着,也不如往昔那样光鲜,更不肯抱自己,眨巴眨巴眼睛又要哭。 青栀努力抬起右手,因牵扯到伤口,面色不禁变了变,她轻轻抚上端婳的发顶,柔声说:“母妃身上有很痛的地方,这些时候都不能带喜儿玩,喜儿乖乖听话好不好?” 何雨深也难得用温柔的语气说:“是啊,喜儿乖乖听话,等你母妃养好了伤,就能和喜儿玩啦,如果喜儿现在缠着母妃,母妃的伤好得就慢些。” 端婳闻到了青栀身上的味道,安心了好多,又见青栀一下一下,揉的自己软软的发,很舒服,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那些话她听没听懂。 青栀忽然感慨了一句,“启安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会说话了,可是喜儿好像天生不愿意开口,连哭声都细细的。” 何雨深道:“这能理解,启安像他父皇,喜儿则像你,沉静一些。” “但愿是这样,喜儿出生时经历了那些不好的事,我总怕对她会有什么影响,每每问起穆太医,穆太医却都说无妨,眼神似有些闪避似的。”青栀有些忧心,“我倒不怕别的,只怕有什么隐疾,之后爆发出来。” “穆元良是你的人,他也不会有什么故意瞒着你,哪怕有些事一时半会儿不说,也多半是怕你担心。何况你现在身上有伤,别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何雨深很明白她的担忧,为人父母,总是要为孩子多想想。 因为青栀遇刺受伤,御驾原定离开金陵的日子开始推迟。随着夏天的临近,温度开始渐渐升高,水汽慢慢氤氲在这座城里,让人觉得有些胸闷。而家家户户外时不时走动的兵士,严肃而整齐划一的动作,更是以笼罩的形式压抑在每个人的头上。 除了管理城防的官员被摘了乌纱帽,金陵府尹也在戴罪立功,为了尽早给皇上一个交代,金陵城的各类尚未破案的案件卷宗都被重新拿出来,官员们胆战心惊地细细翻阅其中的疑点,以及是否与刺客有关。 如此,这些本来得过且过的老滑头们,熬了好几个通宵,倒是把好几个积下来来的陈年旧案给破了。 而金陵城在府尹的掌控下,本来也没有很多疏漏之处,不多时,清查的结果就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六章:缜密 几位大人看过证据,又反复审问了涉案之人,在有些燥热的室内,连汗都忘了擦,只晓得面面相觑。 天色已晚,幽幽的烛火有些摇摆不定,卫景昭的神情一直非常木然,听完了下首的大臣对他的禀报,也没有说出一句话,细细感受,唯有呼吸声让人知道那位九五之尊还坐在那儿。 宛如在黑夜里行走的人,若是听闻排山倒海的动静,反而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偏偏上面寂静无声,不知喜怒,让人汗流浃背,还都是慢慢渗出的冷汗。 “确认无误吗?”半晌,卫景昭才开口说话,而下面的臣子依旧听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回皇上的话,人证物证臣等都已收好,皇上可移步前去,亲自审问。”回禀的官员提着一口气,一点也不敢松懈。 又是长久无话,就在下面的人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行宫之时,卫景昭忽然道:“这件事在朕决定之前,所有参与案子的官员务必守口如瓶,若让朕听闻一点风声,朕要你们的脑袋。” 这话一出,泥鳅似的官员立刻寻出一线生机,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忙躬身退了出去。才到外面,就抬袖子去擦那满头的冷汗。 卫景昭的声音有些低沉,连赵和都觉不出帝王的心情,“备轿,朕去瑾妃那里。” 平稳的轿子把卫景昭带到青栀的小院儿中时,夜色已深,梳月带着小顺子迎出来,小声地禀报:“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主子方才喝了药,才睡下不久。” 卫景昭颔首,“朕只是进去瞧瞧她,不必将她吵醒,你们都退下吧,若有事朕会喊人。” 打帘进了屋中,除了药香扑面而来,还有特属于青栀的气息在屋中萦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卫景昭已经深深地记住了这一种独特的气息,只消在他周身,就能让他安静下来,哪怕偌大江山已经是马蹄声乱,他亦有信心执剑面对。 青栀这里其实不分黑夜白昼,总归伤口要慢慢养,而睡觉则是极好的良方。 外面微微起了一点小风,树叶森森而吟,不知带走了什么轻轻的呓语,卫景昭为青栀拢了拢被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在最不设防的人的身边,散出了他周身的疲惫。 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一些微芒,倒映着青栀熟睡中静好的容颜。 家国天下,这样短短的时间里,他暂且卸下了。 青栀睡了一个多时辰,尚未睁开眼,就迷迷瞪瞪地说:“梳月,给我倒杯茶水。” 卫景昭应了声“好”,便起身过去倒水。 青栀听闻是个熟悉的声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见卫景昭的背影,还有些愣愣的。直到卫景昭扶着她喝下一杯茶水,她才懵然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卫景昭叹了口气,只是说:“你才睡了一会儿,快继续睡吧,不用管朕,朕只是想在这里呆一呆。” 青栀摇了摇头,把手伸出去,示意卫景昭握住,“皇上每天要处理的政事很多,虽然眼下在南巡,那些重要的折子也得看,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还不休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和我说?” 卫景昭努力笑了笑,“朕在金陵这边耽搁的时间太多了,可你受着伤,不能和朕一起上路,朕准备带着其他众人先去苏杭那边,等视察完河道,朕就让她们先循水路而归,朕来接你,回京的路上,你若是伤大好了,便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若是想在哪里多待几天,朕也依你。” “景昭这样的想法不错,我听起来就很高兴,可是单我这么特殊,不大好,等养好伤,由皇上派一些人,护送我回宫也就是了。”青栀十足认真。 卫景昭却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把青栀亲愣住了。 作为一个皇帝,这样亲昵的动作自然不能当着任何人去做,否则被史官记上两笔,可算是“沉迷美色”的污点了,所以不论是青栀,还是后宫诸人,除了床笫之间,这种唇间的贴近,从来没有过。 这会儿虽然没有旁人,却也并非肌肤相贴的时候,卫景昭这样的举动,甚是异常。 青栀意识到,今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然卫景昭有些落寞地说:“朕后天就走,接下来的事就按朕说的办。毕竟,你随朕出行,却有大半的时间躺在病床之上,朕心中有愧。” 青栀想了想,缓缓地问:“景昭,是不是那天遇刺的事,你查出来什么了?是不是这个结果,你不能面对,也不好对我说?” 卫景昭苦笑,“你把这样的聪明显在朕的眼前,不怕朕对你有所防备?” 青栀的回答干脆利落,“当着夫君都不能表现出真实的一面,那么不仅我是失败的,景昭亦是失败的。” 卫景昭的心又静了几分,在一片沉寂和青栀鼓励的目光里,他终于开口,“朕从来没有想过,朕的儿子,竟然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能对同胞兄弟心狠手辣。” 只需这么一句话,青栀就骤然明白了这种种事由以及幕后黑手,在不太明亮的烛火微光下,她竟然悄悄地打了个寒颤,那个孩子当年落水前阴沉的一双眼眸,此刻又浮现在青栀的心里。 “是……大皇子?”青栀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她防了许许多多的妃嫔,在后宫里又有何雨深孟念云乃至白初微这样的好友,虽然不掌权,也能把未央宫飞霜殿防成铁桶一般。 结果千算万算,未算到当年那个被自己救起的孩子,竟然会在这时候狠狠捅她一刀。 “朕也没有想到,当年朕与平王争皇位,虽然亦有暗箭伤人,却从来不涉及祥惠太妃和母后,何况君安还那么小,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卫景昭的脸上有强烈的失望和遗憾,皇长子再怎么不济,也承载了卫景昭的期望,哪怕他与那个雕着金龙的位子无缘,依旧是卫景昭的儿子,在寻常人家要撑起半边天的“长子”。 可这个儿子,在不为人知的时光里,承载着他父皇和母妃的期望,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青栀冷静了一会儿,面色稍稍平复,“景昭的意思是,他的目的是君安?” “也不全是,刺客接到的命令是,目标为你和君安。”卫景昭的失望是厚重的,哪怕他不喜欢周芸秀,孩子对他来说,手心手背也都是肉。 “还好,还好我救了明艳,明艳是被我们母子拖累的。”青栀想起一开始射向自己的那一箭,果然自己的性命也是对方想要的。 努力撑起的安慰笑容泛着一点酸涩的苦意,是对人性对人心的失望,“景昭,我方才忽然响起,之前君安寻我带他出去游玩,就是卫启祯授意的。眼下才知他一早就做了如此缜密的计划,心惊之下不免也觉得,既然卫启祯会动用了自己的法子,拼全力害死君安,恐怕他早已做好了被查出来的准备,但是景昭,如果被查出来了,他就再没有一点希望了,你觉得这孩子会是轻易放弃的人吗?君安在沁婕妤那里,我本放心,可是保不住他破釜沉舟。” 卫景昭摇了摇头,墨染的颜色沉进了他的眼睛,“你说得很对,是朕疏忽了,他既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就一定会把这事做全,朕听说这段时间启祯一直想让启和把启泰带着一起出去玩耍,因柔贵妃觉得不安全,最终推拒了,想来他想趁着朕暂时还未发现,把其他兄弟一并算计了。而且对于君安,他一定还在虎视眈眈。”说到此处,卫景昭的眼角散出颓然的气息,“凭他一己之力,拿什么去收买那些刺客,朕要往深里查,有这样的人存于大顺,恐引起国之动荡。可朕最不能释怀的是,朕的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宛如一只白净如玉的茶盏,光滑平和,青栀的话语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抚他:“大皇子的性格并非一日两日养成的,景昭是严父,我不能说在过往的那些时日里,景昭没有一点错,但是哪怕是同样的经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出如他这般的选择,我曾经认识过唐思宛,也认识过梁初岚,她们都是景昭的女人,都爱慕着景昭,渴望得到景昭的爱意,在选择如何去做上,却截然不同,若是真要论起来,思宛公主所接受的教导,比梁德媛好多了,不是吗?” 卫景昭身上的是家常的服饰,上面用金线绣着如意纹,不杂乱也不热闹,只是透着一股沉重的冷静,“朕来这里,也是想询问你的意见,这不是三堂会审就能定罪的一个案子,否则天下人以及纳喇康国,都要看大顺的笑话,朕近些年来已经不如往昔那么看重皇室颜面,但……” 他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不管怎么说,青栀都是委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七章:邀请 漫长的时间里,许多人都已经转变了当初的模样,有些人来,有些人走,唯有猗兰殿里的那一抹念着“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的身影,一如往昔。 傅青栀和卫景昭,在不被史书记入的故事里,用贴近的两颗心,把深宫里的日子过得契合而温暖。像一簇生生不息的火苗,照亮那些原本可有可无的日子。 可是这样的温暖,过来打破的人,总是卫景昭,或者与他相关。 如果青栀真要卫启祯的性命,且不说周芸秀会破釜沉舟,皇太后不答应,不讲道理的御史们也许就会给她扣上一顶迫害皇嗣的帽子,而男尊女卑的世道,史书里也会把皇长子的这条性命算在青栀头上。 都说“红颜薄命”,偏偏薄命的红颜,多半是男子们一手造成。 “景昭,若是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你会如何处罚大皇子?”青栀看得清其中的厉害关系,她并不指望自己一介女流可以名留青史,却总要为启安端婳做打算。 卫景昭也不再隐瞒,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朕不愿找任何理由,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朕并未想过要启祯性命,但是朕准备让他受了杖刑之后出嗣,断了他对皇位的念头。” 除了这个法子,也没有什么可以罚到卫启祯了,虽然杖刑和出嗣,对比起青栀差点失去性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就按皇上说的办吧,”微弱的语气好像漫不经心,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但其中承载了一个女子对夫君可以付出的最大的信任,“对于卫启祯这样的人而言,掐灭他所有希望,让他复又跌回到重重的黑暗中,也许确实是很好的惩罚。” 青栀面对的,确实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哪怕他只是个孩子,是个晚辈,按照大顺的律法,他也要死,以抵消罪过。 可偏偏,他除了有杀人凶手的身份,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卫景昭的长子。 如此已经是最好的了。 第二天,卫景昭回到行宫,召集了所有妃嫔和皇嗣,宣布了南巡的行程继续,并说瑾妃遇刺一事已经捉到关键的证人,想来不日就会审理出结果。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没有看任何人,卫启祯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却尽数落入他的眼中。 金陵城内的夏天似乎已经到了,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说上一会儿话,年轻气盛的三皇子卫启和身上就出了不少汗,粘腻不已,他从身旁伺候的小太监手里接过帕子,刚擦了一下,身后就响起兄长温切的声音,“三皇弟是不是热得紧?” 卫启和是顶守礼的人,闻言赶紧转身,拱了拱手,“见过皇兄,我一向怕热,让皇兄见笑了。” “身有阳刚之气,才会怕热,皇弟身子骨好,我羡慕都来不及,如何会见笑?”卫启祯用手扇了扇风,皱着眉说,“不知是不是没有来过南方的缘故,我也觉得有些热,且胸口闷得厉害,三皇弟,听说那边的湖时有凉风,现在距离用午膳的时间也还早,不如我们兄弟俩去那边坐坐,喝杯茶?” 启和出门后一向是由明艳照顾着,这位皇长女这段时间因为总往瑾妃那边跑,对于启和的看顾就有些疏漏,但她提醒过启和,让他不要胡乱走,他们都失去了母亲,就一定不能辜负她们的期望,随时随刻都要自己保证好自己的安全。 于是启和迟疑地道:“可是皇姐说……” 卫启祯接过话头,“皇姐说最近不大安全,让你小心点,是不是?但你想想,皇姐和瑾妃娘娘是在行宫外遇刺,行宫内总归是安全的吧,咱们又不出去,你怕什么。”见启和还有些犹豫,卫启祯续着劝,“回宫之后,父皇就要为我指婚开府了,到时候我出了宫,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兄弟之间,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你若实在不愿意去,我便带着小同子自己去,罢了罢了。” 卫启和被这话逼了逼,忙道:“皇兄说哪里话,既然皇兄说得确实有理,我自然奉陪。”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同行的途中难免会说上几句话,启和听闻启祯一直在关心自己最近身体可好、有没有水土不服或是受到惊吓,都一一认真回答,慢慢地,对这个在书房里一直和自己争锋的大皇兄放下了一点点戒心。 行宫的湖是专门开凿出来给帝王和妃嫔游玩之用的,因为占地很广,建造的时候又取“天然”二字为主,刻意地远离了那些亭台楼阁,故此有些偏远,若要去那里,须得经过小厨房。 卫启祯摸了摸腹部,说道:“今天晨起就被父皇喊来说这些要紧的事,我还没有用过早膳,三皇弟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点东西?” 卫启和尚未说话,就被握住了手腕往里带,启祯边走边道:“说起来咱们兄弟许久不曾一起同席而食了,等过一阵子,我搬出宫去,自然先为弟弟打个头阵,等你也开府建衙的时候,我请你到我的府中畅饮。” 卫启和是作息极其规律的孩子,本不愿意随他进去,但卫启祯话里话外,提的都是兄弟之情,又是一副极其照顾他的模样,启和脚下没停,糊里糊涂地就跟了进去。 在厨房里劳作的下人见是两位皇子驾到,都赶忙行礼,卫启祯踱步了一圈,指着几盘式样玲珑精致的糕点说:“这是给谁送去的?” 为首的下人陪着笑脸说:“回殿下的话,这是给皇子公主们专程做的,前几日也曾送过去类似的点心。” 卫启祯点了点头,随手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这一盘算是我的,其余的待会儿就赶紧给各位弟弟妹妹送去吧。”他扬声喊了句,“小同子。” 崔同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太监,闻言就出列,“奴才在。” 卫启祯招了招手,“你过来与我一起吃些,三皇弟,劳你在那边坐着等一等,或者与我一起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八章:饮酒 启和无奈,也不知这位长兄非拉着自己做什么,但是眼下请辞,又不大好意思,他在宋采禾之前的教导下,不愿在除了摆膳以外的时间进食,只得由得下人们请去院中,坐着喝茶。 厨房的人也不敢太管着这两位爷,都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启祯从里面出来,笑着对启和说:“我拿了一壶酒,又让小同子拿了些下酒的干果蜜饯,咱们去湖边对酌可好?” 启和这才觉得自己似乎骑虎难下,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推拒,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不过卫启祯在兄弟姐妹乃至卫景昭面前,原本都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哪怕天赋差了些,待人也是恭谨肃然,本分有加,启和与他在一处念书那么久,也没有受到什么背地里的暗算,如今身边还跟着个随行的小太监,故此倒也放心。 行宫里的湖,水面上没有一丝皱纹,微风拂过,亦是不动声色,太阳渐渐往中天移动,照射在湖面上,反出略微刺眼的光,有鱼群在其中畅游,争抢着去啄浮于水面的花瓣落叶。在这样的温度里,湖边树林中阴影下那一处石桌石椅,是极好的纳凉地方。 崔同把食盒里的东西都摆出来,便往后退了几步,卫启祯亲自给启和斟满了酒,在一片鸟语花香之中,举杯道:“三皇弟,从前我作为长兄,总是有些不大懂事,上不能宽慰父母,下不能友好弟妹,实在荒唐,这一杯酒,我作为皇兄,敬你,请你谅解为兄先时的种种举动。” 卫启和大惊,长兄如父,在大顺的礼节规矩中,长兄亦是需要尊敬的,卫启和饱读圣贤书,碰见启祯这样,连忙起身,弓着腰道:“大皇兄万万不可如此,说什么,这杯酒都该是做弟弟的敬兄长才是。” 卫启祯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把手往下按了按,让启和坐下,“三皇弟不必这么拘谨,说到底,我们兄弟之间,并无任何不快之事,虽说有些朝臣总是琢磨一些偏帮谁的事,可在为兄看来,这些作为委实大逆不道,咱们可不要被谁人挑拨了才好。” 启和应着,连连点头。 卫启祯又道:“既如此,咱就把这酒干了?” 仿佛是从心底燃出的一簇火苗,显在略有阴翳的一双眼眸中,是黯淡的星芒,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已经滋滋地燃出了诡异的笑意。启和举杯的动作落在卫启祯的眼中,时间都停了一瞬。 就是这个一瞬,暖风微醺,忽然响起了赵和的声音:“皇上驾到——” 一袭月白色的家常衣衫,上面用金丝绣着龙入祥云的纹路,因绣法高超,让人觉得若隐若现,既有不可抵御的贵气,亦不显得富贵俗套,卫景昭的神色肃然,身边跟着慕怀风及赵和,大步走来。 卫启和放下已在嘴边的杯盏,神情上没什么变化,衣袖中的手却紧了紧,跟着卫启祯一齐俯首,“儿臣参见父皇。” 卫景昭淡淡一笑,但这笑意不达眼底,“你们倒是有闲情,还未到用午膳,就躲在这里吃酒,都起身罢。” 启和的背上透出一缕汗意,他是卫景昭最乖巧的儿子,却被父皇发现自己白日里饮酒,实在不该,但他不是一个喜欢推卸责任的人,当下便道:“是儿臣与皇兄想着马上要离开金陵了,皇兄回京后又要出宫开府,说话的时候便少上许多,所以今日方有这一小聚。” 卫景昭点了点头,似无意一般拿起卫启和面前的那只杯盏,打量了一下,然后递到卫启祯面前,“这是你亲自给启和斟的吗?” 启祯迟疑了一下,面容却无一丝错愣的表情,“是儿臣斟的。” 卫景昭又一颔首,转过头去对启和说:“虽然你的皇兄要开府建衙了,但你往后也要这样的,兄弟间叙话,不急于一时,你先回去罢,你明艳皇姐正在找你。” 卫启和哪里敢有别的话敢说,只轻飘飘地扫了长兄一眼,就低声道:“是,儿臣告退。” 走了好几步,启和才带着些羡慕地回头——这样有酒有食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和父皇一起经历过。 树林里的风很轻,柔柔地攀上卫景昭和启祯的面庞,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在此刻都刻意望向别处。卫景昭见除了赵和与慕怀风,四周都没有人了,才对启祯道:“你是朕的长子,现在出门在外,本就是非常时期,一大早就饮酒,不大好。” 卫启祯躬身拱手,一脸的乖顺,“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再不敢了。” “不过么,”卫景昭话锋一转,又拿起先前启和的那杯酒,说道:“这酒已经倒了,总不能倒回去,浪费也是不好的,你就把自己和启和的两杯喝了吧。” 卫启祯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父皇既然已经教导了儿臣,儿臣必是不敢再饮酒了,儿臣把酒折回壶中,到时候儿臣自己喝了,也不算浪费。” 卫景昭淡淡地道:“朕让你现在就喝了。” 卫启祯缓缓抬头,眼里有些痛苦,亦有些难以言喻的桀骜,“父皇,儿臣一向不被您喜欢,今天,您就不能依着儿臣一次吗?儿臣确实知道错了。” “‘依着你’?”宛如听到了什么笑话,卫景昭嗤笑出声,“朕依着你,是在你年纪小时朕该做的事,眼下朕在你们眼里,已经老了,该你们依着朕了,是不是这个道理?喝了。” 卫启祯一直不变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丝裂缝,他沉寂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又是一阵沉寂,好似即将被泯灭的一道烛光,在末尾努力的跳跃,想要求得一线希望,然而卫景昭的冷漠恍如庙中的神佛,只是用高昂的姿态俯瞰着众生,并没有一点怜悯。启祯伸出手,果决地拿起了启和的酒杯,送到自己唇边。 卫景昭冷眼相看,依旧不见一丝一毫的反应。 卫启祯把手慢慢抬起,把那玉液琼浆送入口中。 忽然,他弯下腰去,酒杯应声掉在地上,先前倒进的一半酒水,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也尽数被他吐出来。 凉凉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是一双调拨命运的大手,一点点地把他的企盼撕碎成粉末,然后散去空中,“怎么?装不下去了?” 卫启祯吐过之后,竟然收敛了神色,低着头道:“父皇,儿臣听不懂您的话,儿臣方才被这酒呛到了,在父皇跟前失仪,还望父皇恕罪。” 卫景昭闻言点了点头,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原来如此。赵和,把东西拿上来吧,大皇子呛着了,吃点什么压一压才好。” 卫启祯循声望过去,见到赵和从食盒里托出一只瓷盘,上面正盛着先前在小厨房中他与启和都见过的点心。 “朕方才过来找你们,听说厨房里做了些给皇子公主们的吃食,启安还小,吃多了这些东西不好,启泰又不爱吃甜食,朕就把他们俩的那份带过来给你,吃了吧。”卫景昭的语气是冬天浮在枝头的薄冰,虽不是彻骨的寒冷,却把那冷意缓慢地透到骨子里。 卫启祯的手握得极紧,盯着那些糕点,半晌不说话。 他不说话,卫景昭便也不说话,好整以暇地把随身带着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掌心。 终于,卫启祯的手松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点声音,“儿臣方才吃过这点心,便不再吃了。倒是父皇,您准备如何处罚儿臣?” 卫景昭挑了挑眉,“肯认了?” 卫启祯道:“父皇对诸位皇弟呕心沥血,涉及皇弟们的事,儿臣毫无任何胜算,自然只有认了。”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骨子里的那份阴沉,已经慢慢地发散出来,只是让卫景昭有所惊异的是他的态度。 “朕原本在想,你做了朕不会做的那些事,朕没有教你分毫,究竟是为什么,你到底是如何长成这样,朕委实不明白。不过今天听到你的这些话,朕倒觉得,你确乎是朕的亲生儿子,不过在朕也不知道的时候,你不再是你了。” 到了这个地步,卫景昭或打或骂,卫启祯心里或许还会好受点,然而就是这样轻飘飘的话语,让他再一次地体会到了卑微到尘埃里任人践踏的感觉。 “父皇,儿臣一直都是您的孩子。”不知是赌气还是心声,启祯如斯回答。 卫景昭却把手中的折扇搁在桌上,直截了当地道:“说说吧,朕不知道的情况下,你究竟做了什么?” 曾经小小的孩童长大后,已经是长身玉立,他站在那里,看着卫景昭,原是居高临下,但是说起话来,并无一点气势,只有一股森然之气,“正如父皇所见,无非是儿臣想害三皇弟。” “想如何害?只想害启和?点心又是怎么回事?” 三个问题很简短,却句句戳到要害,卫启祯避无可避,唯有硬着头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九十九章:冥顽 “儿臣也认了,这壶盖上加了些能够让人毙命的药,儿臣倒自己的酒时,没有太过倾斜,倒启和的酒时,因倾斜得太过,药就混在了里面。父皇,不过是这样而已,儿臣知道错了。” 卫景昭有些心寒,“害人性命,到最后唯有一句‘不过是这样而已’?” 卫启祯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改变了态度,可谓是能屈能伸,“儿臣之前做这些事时,只觉得被迷了心窍,如今被父皇点破,方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请父皇看在儿臣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这些年来又兢兢业业的情况下,饶恕儿臣这一次,儿臣保证绝不再犯,一门心思只孝敬您与母妃。” 卫景昭道:“既是认错,为何不把这糕点给朕解释清楚。” 卫启祯抬起头,似乎有些愕然,“儿臣是真不知道这糕点有什么问题,儿臣方才在小厨房还吃了好些,倒是三皇弟一口没吃。如果说这糕点真有问题,儿臣斗胆猜测,是三皇弟做了手脚,自然,父皇若是去问他,他也不会认的。” 眼见着到了这时候,大儿子还在推卸责任,妄图把兄弟拖下水,卫景昭不怒反笑,道:“既然你这般冥顽不灵,就让朕来猜一猜,你是怎么打算的。之前,你拉着启和去小厨房,是你的计划中极其关键的一步,因为他的出现,这盘糕点若是吃死了人,他也脱不了干系。而后,你把他带到湖边,他饮过毒酒,当场死亡,跟着他的人,凭你和你的小太监,也能制服,很有可能你会让他随主子一起死了,接着,你把启和和随从的尸身一并抛在湖中。” “因为找不到启和,朕明天已经定好要前往苏杭,自不会等他。而朕也让太医看了,那边启泰启安差点吃下的点心,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人在三天后毒发身亡。等之后启和的尸首被发现,启泰启安也差不多中毒死亡,甚至连明艳敏恪她们都逃不过这一劫,你就可以把一切推到启和身上,不管是畏罪自尽,还是失足落湖,这些,都任由你来说了。那时朕唯有你这么个儿子可以继承大统,只能无奈接受,对吗?” 卫启祯的身上有些颤栗,嘴上兀自不肯认,“父皇究竟在说什么,儿臣如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何况儿臣若是要害人,何必拖延那么多天,一杯毒酒害死启和就了事,把他扔到湖里做什么?” 卫景昭冷冷一笑,“若是下那种一吃就发作的剧毒,皇子公主身边都有试菜的人,你怎么能害到他们?但不用牵机鹤顶红砒霜,用一些药性慢慢发作的毒,有太医随行,及早发现,就能把人救回。如果你想在这里害死启和,以求到时候把罪名推在他头上,就不能立刻被人知晓启和已死。” “因为一旦朕想到你去过小厨房,必然会派人去查,你就会暴露,那样启安和启泰都能服用解药。你的目的就达不到了。”顿了顿,卫景昭补了一句,“自然,你这样谋害启和,还能消除证据,不仅让人难以查出启和的死因,到时候只有你的一张嘴能说话,启和只能任由你指证是他往点心里下了毒。” 卫启祯依旧挺直着脊梁,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不能认罪,“父皇,若是按您所说,这样的药吃下去后,还能由太医解开,儿臣方才吃了也就是了,何必推拒而引起您的猜忌?更何况,儿臣若是有那样的毒药,不如给他们都吃了,这样三天之后纵使太医就在身侧,也无力回天。” 对于他的敢做不敢当,卫景昭已经失望透顶,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看着他长大,哪怕要他死,也愿意让他死个明白,“此次出行,朕带着的都是效忠于朕的,你虽然靠着一些朝臣,找到了一些收人钱财的亡命之徒,却收买不了太医侍卫,不论是找太医看诊,还是自己带着侍卫出去寻民间医生,都会暴露,所以你只能这么做,朕可有说错?至于那个药你为什么不给启和吃,朕多半也能揣摩出来,启祯,你想要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皇位,还有天下人面前的好名声吧?若是你的兄弟们都同时死了,哪怕朕传位于你,你也要被百姓史书咒骂,你害怕,是不是?!” 卫启祯低着头,双手紧握,血液似乎也开始逆流,直冲脑中,他不信,这样缜密的计划,如此简单就被看破,旁人失败了,尚能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失败了,却不行! 他抬头,还想挣扎,卫景昭却拦住话头,淡淡地说:“启祯,你觊觎那个位置多久了?如果朕没有发现,如果朕无可奈何之下,真的封你为太子,朕若是身体硬朗,许久不曾亡故,你是不是就要对朕下手了?” 卫启祯掉下眼泪,呜咽着说:“父皇,儿臣知道自己一向不得您的喜欢,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父皇眼里只有儿臣。儿臣是父皇的亲生骨肉,父皇是儿臣眼中的天神,只要父皇能多关注儿臣一下,儿臣就已心满意足,儿臣做这么多事,并非是对皇位有非分之想,求父皇明鉴啊!” “好,朕知道了。” 听见这样的话语,卫启祯面色一喜,不是没想过自己做的这些事会被发现,但他是长子,又是跟在卫景昭身边,被看着长大的,他觉得,父母慈心,终归会宽宥他。 现在看来,似乎卫景昭也是这么想的。 “你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朕会将你立刻遣返回京,受鞭挞一百五十下,分三次实行,如此处罚,朕不算委屈你吧?” 虽然鞭刑厉害,五十鞭下去,大半个月下不了床,而且要受三次罪,但比起以命抵命,卫启祯已觉得庆幸,何况卫景昭对他这般,说明还不曾完全放弃他。 “儿臣谢父皇隆恩,儿臣知错,必将在京城中好好反省,到时候以长子该有的样子恭迎父皇回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章:姻缘 卫景昭却淡淡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可以喊朕‘父皇’。”不等卫启祯反应过来,卫景昭负手起身,“你既然说你对皇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恰巧朕有个皇弟,也就是你七皇叔,因着英年早逝,留下王妃没有子女,孤独一人,你便出嗣到他名下吧。” 卫启祯的面色有些微微地发青,本来是俊朗的少年,却变作一只颜色暗沉的玉,看不出任何光芒,周身的气度被那些话收敛得一干二净。 大抵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开口说话,声音干涩而艰难,“父皇,儿臣与您父子一场,儿臣年轻,一时被迷了心窍走入歧途,您就放弃儿臣了吗?” 卫景昭顿了顿,“不是朕放弃了你,是你先放弃了朕。何况出嗣,是为了来证明你无意皇位的心,朕是把你从歧途上拉回来。回京之后,朕会赐你一所宅子,你在里面好好反思罢。” 这就是要把人圈禁起来,可他卫启祯,连亲都没有娶,母妃也是个不争气的,之后的年月里,他会渐渐地消磨在卫景昭的记忆中,兄弟之间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之后不论是谁作为新皇登基,也不会宽宥他,只会或者要他性命,或者看他笑话。 这,这怎么可以? 卫启祯扑过去,被慕怀风一把拦住,“大皇子,请您自重。” “滚!”卫启祯一脚踢在慕怀风身上,怀风生生受了,依旧冷着一张脸,用力地捏着他的手腕。 卫启祯破口大骂,“你这个靠女人上位的奴才,放开本殿下!” 慕怀风神色悄然变了变,但手上依旧用着力。 卫启祯哪是他的对手,很快就放弃了挣扎,改作“扑通”一声跪下,眼里流露出铺天盖地的不甘心,对着卫景昭喊道:“儿臣自懂事起,就不受父皇您喜欢,到了这个地步,父皇您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卫景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是仅剩的自责与愧疚的挣扎,“正是因为朕有责任,所以朕没要你的性命,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和朕在这里说这么一会儿话?慕怀风,将他绑了,着傅青栩连日押解他回京,送到城东七王府旁的那个宅子里,到了后立刻行鞭刑。” “父皇,你与儿臣就这样断绝了关系?儿臣可是您的亲生儿子!”还是不死心。 卫景昭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恍惚中让人觉得冰冷,“朕宁可从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没有人知道大顺的皇长子为何一朝惹怒天颜,被罚出嗣,虽然明面上是皇上上演了一出和已故的七王爷兄弟情深的戏码,但朝臣们都知道,不过是“演”罢了。好在赵和和慕怀风都瞒的太好,并不会漏出去半点风声。未来史书寥寥几笔,记的也会是卫景昭宽厚温良的品性。 而卫景昭把卫启祯交给傅青栩,亦有给青栀交代的意思,在青栩手下,这个想要青栀性命的凶手,总不会过得太舒坦。 周芸秀得知消息后,直接晕了过去,被身边的宫女按着人中醒来后,只说要见皇上,卫景昭自然不见,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想去见青栀,可青栀那边被白初微拦得死死的,没有卫景昭的准许,谁也没法去打扰她。 晚间,慕怀风隔着行宫里的一盏烛灯,认真地回禀,“皇上,傅大人带着七王爷之子已经上路了。” 虽说是上路,其实卫启祯根本就不配合,口口声声要见父皇,对靠近他的人拳打脚踢,傅青栩没办法,最后只得把他绑了,又把嘴堵上了,塞在马车里带走。 卫景昭眼皮子都不抬,只把一份名单丢在慕怀风跟前的桌案上,“上面的人都拥护卫启祯,其中朱家和周家是这次行动的主谋,男丁十五岁以上全部斩首,十五岁以下流放三千里,这件事朕交与你,你要做好。” 朱家是昔日可比贺家的权贵,周家是周芸秀的母家,虽然不大,这些年也借着大皇子的名头发展了不少,一夕之间拔去,朝廷多少要动荡一下。慕怀风要做的,就是努力让这动荡,降至最小。 慕怀风低头领命,“微臣定然不负皇上嘱托。” 卫景昭点了点头,“沁婕妤那个表亲的哥哥救了瑾妃一命,朕不仅要赏他,还要打赏贺家,贺益平的官位这些年来一直没动过,朕准备将他扶至傅尚书当年的地位,为文官之首,慕爱卿以为如何?” 慕怀风这些时候为卫景昭走南闯北,虽然年纪上,他与卫景昭相差并不小,但政务上,卫景昭总喜欢听一听他这个“年轻人”的想法,被问到也不是一两次了。 慕怀风坦荡地回答:“只要皇上愿意,并无不可,如果有贺大人像当年傅大人一样,在朝政上能有力挽狂澜之效,微臣处理起朱家周家时,也会更加得心应手。” 卫景昭颔首不语,就在慕怀风以为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卫景昭忽然说了一句,“今天卫启祯对你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慕怀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回想起那一片混乱之中,卫启祯说的是什么时,额间便渗出了丝丝点点的冷汗。 “若是微臣没记错,说的是微臣靠……靠女人。”慕怀风努力不让上首的人多想,“毕竟微臣低微之时,曾迎娶了郡主,这些年来又蒙皇上看重,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好在微臣行的端坐得正……” “朕却不这么想,你与卫芷吟之间没什么感情,她之后那样对你,自然也不可能为你讨要什么好处,只要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明白。”卫景昭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内心,“卫启祯究竟指的是什么,朕想你心里应该清楚。” 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余杏林的信中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得太过清晰,看到因为那枚手帕,青栀和自己牵连到一起的时候,慕怀风既慌张,又心酸。 又是这样的慌张,又是这样的心酸。 这样的情绪,转换到了脸上,却是阴影下没有多余表情的恭顺,他的身子藏在墨青色的衣袍之下,无人能听到他心脏的剧烈跳动,“回皇上的话,微臣之前不知,皇上提点了之后,微臣细想了想,就明白了。那些话语,无非在微臣与瑾妃娘娘的谣言上,再添一层。” 卫景昭淡淡地说:“你知道就好,你对瑾妃的心思,朕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也不想知道,但瑾妃是朕的女人,启安是朕的儿子,为了他们的名声着想,朕不得不提点你一两句。” 慕怀风咬了咬牙,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跪在了地上,可以闻得轻轻的“咚”声,“皇上,微臣对皇上,对宫中各位娘娘,从来没有半分僭越之心,微臣也希望能寻得一人,能够琴瑟和谐过此一生,只是命途多舛,微臣与郡主之间,产生了许多误会,这些误会,本就和瑾妃娘娘没有半点关系。” 卫景昭赞许地点头,“既然你也有这样的想法,身为朕的近臣,还怕寻不到好姑娘?朕以为,府尹之女就不错。” 慕怀风忙躬身拱手,“皇上先前的意思是纳入后宫。” “纳入后宫的事尚未宣布,朕将她赐予你,如何?” 再没有任何退路,一个女人的命运也如斯被把玩在股掌之上,慕怀风觉得荒谬,也觉得被权力翻起的巨浪一下一下拍在脸上,生疼不已。他深深地低下头去,“一切全凭皇上做主。” 这一晚,卫景昭去了青栀那里。 因是小小的别离,卫景昭又担心青栀,两个人不免凑在一处说了许多话。说起慕怀风这桩又是从天而降的婚事,卫景昭道:“其实朕这一次并不是乱点鸳鸯谱。” 青栀道:“哦?何以见得?” “朕给慕怀风赐婚之前,私下里见过两江总督和金陵府尹的两个闺女。总督之女赵嫣,眼中明明有抵触之色,却不敢说出‘不愿入宫’这样的话,府尹之女喻听雪,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她不过是从父亲之命,若是入宫也认了,会做一个好妃嫔。”卫景昭小心翼翼地揽了青栀的肩,生怕碰到伤口,“朕以为,这不是逆来顺受,这是努力把原本不好的日子过得好起来。” 青栀恍然,“慕大人的性子其实有些内敛,碰上一个太过外露,或是太过内向的姑娘,都不好,唯有这种春风化雨的,才能让他慢慢地接受。” 卫景昭一笑,“你知朕的心意,可知不知道,朕常常想,你与慕怀风之间,到底有没有旧情?” 青栀眉眼清澈,静了许久,这是盛夏里花开时的一种温柔的沉寂,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悄悄绽放出一种美丽。终于她长叹了一口气,“罢了,拼着大逆不道,我也不愿瞒着景昭——我与慕大人之间,一生一世生死同穴的爱,没有,但少男少女怦然心动的情愫,有。” 她的心里是紧张的,仿佛被一张缠绕的网攫取住,但话已说出口,没有任何余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一章:爱慕 卫景昭先是沉默,再是用玩笑一般的口气说:“你是不是太高估了朕的宽容?试问有哪个帝王,听到这样的话,不会拂袖而去?” 青栀倒是认真了起来,“帝王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景昭对我凉了心,我再把那颗心慢慢捂热,也就是了。” “好吧,好吧,朕说不过你。”卫景昭叹了叹,抬手将青栀的碎发顺手地别在她的耳后,“朕当初看到卫芷吟所言的那些话,心中实则是震怒的,但是不知道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朕再想起这桩事,已经平静了。所以接下来不论你说了什么,只要不是背叛朕,朕都不会弃你而去。” 青栀用两只手包裹着他大大的手掌,因为行动还是不方便,只能侧躺着说:“从前的我,深知宫中多事,女子又多,委实不愿意入宫,在知道自己的命运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慕大人,那时候慕大人于我而言,又似朋友,又似兄长,又似青梅竹马的……恋人。” 听到“恋人”两个字,卫景昭终究还是不高兴了一瞬,但两个人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之间的情意,早不是几个字眼就能击溃的。 他非常安静,等着青栀继续往下说。 “大家闺秀,说起这样的事,当真是没羞没躁,何况我还是皇上的妃嫔,这简直能算重罪了。”青栀略带自嘲地一笑,“可是在景昭面前,我才能是我自己,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青栀对二人的称呼是不一样的,也可看出如今与慕怀风的泾渭分明,倒是让卫景昭舒坦了好些,而她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卫景昭生出了几分尊敬。 “因为我是人,不是玩腻了就可以丢的玩意儿,也不是摆在案上供人观赏的花瓶,所以曾经的我,有过往,有情感。然而我会去爱慕人,会想方设法地让被爱慕的人觉得温暖,这些道理,却是在遇见景昭,又被太后指点,才明白的。”青栀的声线太过轻柔,让卫景昭一刻也离不开,“从我答应陪着景昭偕老白头起,我就开始庆幸自己入了宫,因为受再多的苦难,也抵不过遇见了你。” 卫景昭已是几个孩子的父亲,又掌管着天下,有着一堆女人,听到这样的情话,心中竟然还是漏了一拍。 是啊,青栀那么好,就连卢盈真的女儿,她都不计前嫌拼了命去救,还有什么不能让自己信任的? 深吸一口气,卫景昭也袒露了先前的一桩事,“朕知道你曾心悦过慕怀风,朕让赵和拿着那枚帕子去和你之前的绣品作对比,那样的绣工,就连朕都能看出来,太一致了。好在朕选择了相信你,没有来问责你,否则还不知要怎么伤你的心。” 彼此吐露了心声之后,青栀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不管怎么样,只要卫景昭心中明白,之后就没有人能够用“私通”的罪名来诋毁自己和慕怀风了。 月白风清,时不时有蛙鸣在近处响起,却不显得嘈杂,在这样生机勃勃的情状里,因着青栀行动不便,不能共剪西窗烛,就如寻常夫妻一般,同榻而卧安稳而眠。 知道青栀的伤还没有好,卫景昭没有抬手去抱她,只是与她十指相扣,这样全心全意的牵连,使得两个人一夜无梦。 第二天卫景昭要回行宫打点出发事宜,他早早走了后,最先来与青栀道别的,竟是何雨深和明艳。 何雨深一身素净的便装,抱着小端婳亲了又亲,说:“端婳还小,留在母妃身边,反倒是最安全的,一定要乖乖的才是。”然后她又对青栀道:“启安我会帮你看顾好,皇上也往他身边拨了不少侍卫,每道吃食也要经过重重检查,你尽可放心。” 青栀安慰地说:“你们今日一定要很早出发,你赶来赶去,辛苦了。” 何雨深撇了撇嘴,“这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不让人省心?” 明艳站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何雨深聪明,知道她有些话想和青栀单独说,便道:“你这里药味儿重,我可闻不惯,这会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先出去看看端婳的住所收拾妥当没有。” 她狠狠握了握青栀的手,道了句“好好养伤”,就自个儿打帘子走了。 这边留下一个明艳,带着点羞赧地笑了笑,“雅娘娘平常和瑾母妃就是这样说话的吗?” 一个称呼“娘娘”,一个称呼“母妃”,亲疏一下就分出来了。 “是,你雅娘娘虽然脾气不大好,却不会背后捅人的刀子,路上若是寂寞,可以找她去说说话。” 明艳应了声,却又沉默了下去。 青栀细细打量着她,见本来弯弯的细眉都蹙了起来,眼中的神采却不全是愁绪,而是有些似喜非喜的异样,心下奇怪,“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明艳嗫嚅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还是顾左右而言他,“路上我会照顾五皇弟,瑾母妃不要担心。” 青栀知她小女儿情怀,悠悠一笑,“艳儿,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确实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明艳咬了咬唇,终于转到了正题上,“瑾母妃,当初救你的那个侍卫,是沁婕妤的表哥,眼下父皇已经提了他的职,又准许他在御前行走。” 窥见她的神色,青栀心里“咯噔”一下,“艳儿,你……” 明艳急速地打断了青栀的话,“瑾母妃,什么是爱慕?” 青栀静静地想了会儿,温和地道:“爱慕,大概是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会怦然心动,但除了这一份‘怦然心动’,余下的情感将更为深沉细腻,大多数女子会更加期盼长长久久地相处,会希望每天醒后睁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容颜,甚至还想为他而把自己改变得更好。” 大概是青栀的语气太过柔暖,像是母亲一般体谅着面前的孩子。明艳一跺脚,吐露出了真心话,“瑾母妃,我对他,有这样的感觉。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他叫李飞尘,单听名字,就像是救人于水火的大侠,而他恰好也救了瑾母妃和儿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二章:不速 青栀敛眸想了想,问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既是沁婕妤的表兄,年纪想来也比沁婕妤大,竟然还未娶亲么?” 明艳的脚在地上无意识地划着,划出淡淡的痕迹,“我着人打听过了,他虽然是沁婕妤的表兄,却只比沁婕妤大一个月,如今不过二十有二。” 青栀点了点头,还没有说什么,明艳又忍不住续道:“可是瑾母妃,儿臣身为大顺的长公主,在婚事上,本没有可以选择的权力,如果父皇要儿臣去和亲……” “关于‘和亲’,你倒是不必担心,如今康国与纳喇都对我大顺虎视眈眈,你父皇并非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不会为了天下太平将亲生女儿送到虎狼之地。”青栀的语气有些凝重,“但是当下,你须得做两件事,一,李飞尘的年纪并不算小,虽然大顺男子成婚一向晚一些,却也不至于这般家世,二十二岁还没有定下来,这其中的原因,你要弄清楚。二,多向沁婕妤问一问李飞尘的父母为人如何,从父母的品行,也能得知孩子为人究竟如何了。” 明艳连连颔首,脸上的红晕一直不曾褪去,“儿臣身边没有可以说这些话的人,宫女们还没嫁人,都不懂,还好……” “我们的艳儿长大了,是该考虑考虑这样的事了,实不相瞒,你父皇也希望挑选个你自己也中意的如意郎君,为了这事,他没少发愁。”青栀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传达出一种沉静于海底的母爱,无声无息又让人知道,它就在那里。 明明她也大不了明艳几岁,却好似成了支撑明艳的柱梁。 得到了方向的明艳开朗多了,再度叮嘱青栀好好养伤,到时候在京城见面。青栀微笑着受了她的关心,明艳又说:“儿臣会给瑾母妃写信的,瑾母妃若是身体好些了,有精神了,再给儿臣回。” 她一向是生动活泼又妍丽夺目的孩子,只消粲然一笑,整个室内似乎都被她点亮了。 等到何雨深和明艳走后,青栀还想睡个回笼觉,刚让梳月搭了条薄被,外面就传来小顺子的禀报,“主子,周昭华只身一人在外面求见。” 梳月皱了皱眉,“不是宫妃前来探视主子都要经过柔贵妃娘娘的准许么,怎么把她放过来了。主子这才刚准备睡下,不见罢?” 青栀本来也不想见,但转念一想,白初微是断然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的,多半是周芸秀趁着即将启程有些慌乱,偷摸独自跑出来的,这件事早晚都要被卫景昭知道,受罚是一定的,她都已经豁出去了,若是达不到见自己的目的,恐怕不能死心,与其之后还会旁生出枝节,不如现在说清楚。 “请她进来吧,让小顺子在一旁守着,外面的侍卫也都在吧?叫他们注意着点,若是里面喊就赶紧进来,别让她伤着了人。”青栀可不愿意拿自己的身体去冒险,她伤还未好,可经不住雪上加霜。 然而周芸秀一进来,青栀就觉得自己委实多虑了,虽然已经有阵子没见她了,但青栀猜想,应该是昨天一晚,她本来看重而每日都要保养的面容就苍老憔悴了好多,有几缕白发在夹在青丝之间,与粗糙的皮肤相呼应,似乎已是五十岁的妇人。 她晃晃悠悠地走,重心不稳似的,还没到床前,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娘娘开恩,救救嫔妾的孩子!” 青栀心中有有些不忍,但她不忍的只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这样的情感,还不至于抵消卫启祯在她心中犯下的罪孽。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青栀不想回答她,梳月便上前道:“昭华小主,您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害得我们主子差点死于非命,眼下,您竟然还求我们主子救救您的孩子?奴婢虽然比不得主子小主们尊贵,也晓得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青栀赞许地看了梳月一眼,这丫头跟着自己那么久,从前绝不敢说一句狠话的,如今也练出来了。 周芸秀往地上又磕了两下,“是,启祯谋害娘娘,是启祯的不是,也是嫔妾的不是,但是启祯,启祯到底是皇上的亲生骨肉,怎么可以出嗣?嫔妾自从被降位昭华,在宫里一向是安分守己,也从来没有萌生过和娘娘过不去的想法,启祯一时被迷了心窍,如今周家朱家都已获罪,求娘娘看在启祯是晚辈的份上,饶了启祯这一次。” 青栀拦住了要驳回去的梳月,声音冷淡得像秋天里树上落满的清霜,“若是本宫没听错,昭华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周芸秀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能置信的喜色,毕竟青栀的口气那么松软,而她一向又是皇上面前的良善人,若是原谅,也很可能。 “是,娘娘是聪明人,又是心胸宽阔之人,若是能得此善行,满朝文武必然都要称颂娘娘的功德。” 这是恰到好处的奉承,听在青栀的耳中,却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的儿子先前想要本宫的性命,这没错吧?” 周芸秀愣了愣,迟疑地说:“是,但是启祯……”青栀打断了她的话,因为不需要留任何余地和面子,她接下来问的是:“你的儿子先前还想要启安的性命,这也没错吧?” 周芸秀忽然明白过来,哪怕青栀当真是个有善心的人,那份善心,也不会用在自己儿子身上了,她当即抿住了唇,没有再往下说。 青栀语气闲闲,却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度,让人莫敢直视,“后来,启祯还想去害启泰启安,并妄图把这些事嫁祸在启和身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怕他并没有加害本宫,本宫也觉得他罪有应得。何况,几年前,本宫已经救他一次了,不知昭华记不记得这件事。”不容周芸秀再有一点幻想,青栀掷地有声,“而今他满肚子坏水,只想拿本宫和启安的性命,周昭华,教导出这样的儿子,你不说去好好反思,竟然还腆着脸来与本宫求情,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傻了,任由你一张嘴舌灿莲花,为了你说的那些所谓的‘好名声’,当真就去养虎遗患,以德报怨?!” 青栀没有带一点钗环,满头青丝如瀑般垂到腰间,哪怕面色不如先前那么红润,也美的动人心魄。她看着伏在地上那双微微颤抖的手,平静地道:“周芸秀,本宫瞧你这些年来,虽然被贬为昭华,却从未好好反省。本宫行止端庄,待人接物不曾主动生出歹心,不论史书记载还是朝臣议论,公道都自在人心,本宫但求如今问心无愧,不比你们母子,踩在人头上欺侮他人,还妄想受害者为你们脱罪。” 周芸秀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她是想低声下气地恳求青栀放启祯一马,可真跪在这个比她入宫晚却步步高升的女人面前,之前准备的那些“娘娘同情心丰厚”的理由,就说不出口了。好不容易捏出来一个“史书”,一个“名声”,都是大义,却直接被这个眉眼不甚锋利的美人反驳得体无完肤。 早该知道,她能短短数年坐到那个位子,怎么会是性情软弱、容易动摇之人。 周芸秀慢慢抬起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和那些错综复杂的光与影,看向床榻上的青栀。 岁月对她似乎太优渥了,虽然她尚且年轻,但经历了这么多争斗、禁足,还生育了两个孩子,那张面容却一如四年前刚刚进宫时的模样,如画中仙,平日里也不曾听说未央宫飞霜殿里用着什么好东西来保养,也不曾听说青栀对驻颜之术多么看重,须臾之间,周芸秀忽然就明白了,她和青栀的差距,从来就不是什么年纪,也不是什么倾城之貌,而是“心态”。 如果易地而处,是启安想要害死自己和启祯,她一定不愿意再见青栀一面,哪怕见了,也要极尽所能地羞辱她。 可自己想得再清楚明白,再如何体谅青栀的心情,卫启祯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骨血,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能放弃。 “娘娘,嫔妾知道娘娘已对启祯法外开恩,但是启祯尚且年轻,若是真的就这样出嗣圈禁,往后的人生,当真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啊!求娘娘给启祯留一条活路,您深受皇上宠爱,只需一句话,以后,嫔妾愿做牛做马,并一门心思,只支持娘娘的五皇子,嫔妾只要这一个机会。” 作为一个母亲,周芸秀确实把自己放低到了尘埃里,本来就有些沧桑的面庞显得既凄楚又可怜,很容易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梳月固然心疼自家小姐,是绝不会原谅这对母子的,却也不愿意见到一位慈母为孩子这样奔波低头,说到底,周芸秀并未参与这些事。她不想再多看,只得把头偏去一边,默默地显示出对周芸秀的不欢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三章:展信 青栀悄然叹了口气,“周昭华,论理,你的资历比本宫要老多了,如今在本宫面前,却要做出这副样子,只怕你的未必是真心服气的。本宫也不再多说了,只是告诉你,启祯沦落到这步田地,不怪旁人,只怪他自己,本宫不认为他的命就比本宫和启安的珍贵,做到这个份上,只是出嗣和圈禁,没有要他性命,没有迁怒于你,已是本宫的大度,皇上那边估摸着也在找你,本宫劝你一句,回去罢。” 周芸秀是真的崩溃了,虽然这些话听起来是那么平淡,却一点一点把她仅剩的希望磨尽,宛如烧透了的银丝碳,即使还挣扎着散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也晓得命数已尽,很快熄灭,泛着无力的白,用两指轻轻一碾,就会化作灰烬,随风而散,没有丝毫余路。 本以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周芸秀会大吵大闹,会哭泣寻死,会恨得要去掐青栀的脖子,谁知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只是颓然坐在地上,像是被抽干了神思,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启祯和启安不一样?为什么你的运气,一直都那么好?” 青栀松松地一笑,人就是这样,总是觉得旁人运气好,却不知青栀自己走的每一步,包括救明艳,是多么努力和拼命。 抬了抬衣袖,上面绣着的花草随风摇曳般动着,“本宫不是运气太好,本宫是一直在做出正确的决定,话已至此,你我之间再无其他,昭华请自便。” 话音方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青栀尚未反应过来,卫景昭已经打帘子而入,赵和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亦是一脸急切,想必是卫景昭脚程太快,连通禀都来不及。 卫景昭不看坐在地上的周芸秀,大步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青栀,沉声问:“她没对你如何吧?” 青栀摇了摇头,“是臣妾要见她的,且皇上安排了那么多侍卫,不会有事的。如今周昭华似乎也已经明白了臣妾的意思,皇上可以将她带着继续南巡了。” 卫景昭回眸,里面有数不清的厌恶,“朕已说了今日出发,临行前才发现你私自跑出行宫,朕早已下令,瑾妃这里没有朕的准许,任何人不可过来叨扰,怪道启祯会成为那个样子,原来他有个同样不守规矩的母妃。” 可是周芸秀就如同痴傻了一般,除了听见“启祯”两个字眼角还有些跳动外,其余的时候只是茫然无措。 青栀轻轻地说:“皇上不必说了,昭华作为母亲,或许有错处,但如今也算是尝到苦果,臣妾没有那么多同情之心为启祯求情,唯独对昭华的慈母心肠尚有几分敬重,话已至此,请皇上将她带走吧,不必再为难了。” 卫景昭没什么不答应的,但周芸秀已经出了神,只能让力大的小太监们搀扶着往外去,卫景昭有些依依不舍,似乎多看青栀一眼就控制不住要留在金陵一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好好养着,万事不用担心,就果断地转身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出,把青栀的睡意彻底给闹没了,坐在床上想着什么心事。梳月犹自站在一旁,略有感慨,“所以奴婢说,不嫁人反倒是好事了,如周昭华这般,本来马上就要添孙子添孙女了,正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偏偏还要为儿子操心。” 青栀沉稳地道:“周昭华本来就已经没有宠爱,一腔心血和希望全都寄在卫启祯身上,若是卫启祯平平常常,也不引起兄弟忌讳,往后不管是谁登基,都不会太为难他,指不定还能恩准他把周昭华接出去养,没成想他闹出这样的事,周昭华大半生的心血,尽皆白费。” 说到这里,青栀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若是她就此浑浑噩噩,或是放弃了一切颐养天年,也就罢了,最怕她觉得人生无望,要将所有人都拖下地狱。小顺子,趁着他们还未出城,你赶紧去给沁婕妤递个信儿,让她多提防提防。” 小顺子点点头,行过礼后忙不迭地出去了。 金陵的官员们虽然送走了卫景昭这尊大佛,却还要时刻关注着傅青栀的身体,只要一天相安无事,或听说病情有些好转,诸人就能松口气,算是顶着乌纱帽多活了一天。 而经过了那次刺杀,虽然金陵城内许多官员都撑不住雷霆万钧的君威,或被贬谪,或被流放,总督和府尹的位置倒是保住了,两位的女儿也随行上路,于他们来说,皇恩浩荡,坚定了一颗效忠之心。有他们二人坐镇,金陵的局势于是也就稳定下来。 不得不说卫景昭确实是明君,旁人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些被贬谪流放的官员,平日里也有不少贪墨,如此被连根拔起,不仅百姓拍手称快,国库充实了不少,还把青栀所受的委屈,抵消了一部分在这些官员的沉浮中。 卫景昭这一去苏杭,又去了近一个月,都知苏杭那边的比金陵还要繁盛许多,情形自然也要比金陵还复杂,卫景昭虽是带了妃嫔皇嗣来南巡,真正与他们一起看景用膳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青栀一直在收到贺梦函、何雨深、明艳还有卫景昭的信。 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地方,青栀这一次无缘得见,卫景昭便把所见所闻细细地给她讲来,一如当初。 贺梦函带着孩子,时间也不太多,来的信最少,其中主要是说启安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又是先前那个伶俐聪明的小娃娃了,但是字里行间,都没有把启安和青栀联系到一起。每每收到她的信,青栀要反反复复读上好几遍,企图在里面找到启安对自己这个生母有所挂念的蛛丝马迹。 然而启安似乎已经把她忘了,想来梦函也怕她伤心,所以信中话语寥寥,并不多说。 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青栀知道,那会儿放下启安,当着他的面为了明艳硬生生地抗下那一刀给启安留下了多大的阴影,然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开的,唯有等启安再大些,青栀再慢慢地说给他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零四章:美好 何雨深的来信看起来就让人松快多了,她认真地告诉青栀,卫景昭在苏杭这样美人聚集的地方,竟然清心寡欲,没有任何再往后宫里收人的意思,哪怕下面的官员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自家闺女或者亲戚家的女儿成堆地往卫景昭身边送,哪怕那些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比金陵的还不好控制,他的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 至于明艳,她的信里第一句话一定是先问问“瑾母妃身体可大安了”,之后才会讲一些沿途的见闻,在这些渐渐累积起的信件里,一个人的名字也开始渐渐增多——“李飞尘”。 明艳说,在旅途中,李飞尘被调配到整个队伍的最前面,明艳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明艳还说,沁婕妤说了,李飞尘尚未娶亲,是因为之前和他定亲的一位小姐尚未出阁就一病死了,李飞尘虽然与她不曾见面,却为了慰抚小姐的在天之灵,主动担起照顾小姐父母的责任,且放出话去,说三年内不愿娶亲,算来,去年年末,三年之期就满了。 明艳在信中感慨:“瑾母妃,儿臣从未见过这样有担当的男子,自然,父皇除外,但是李飞尘与父皇又不大相同。父皇担的是天地,李飞尘担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隔着散着墨香的文字,青栀都能想象出明艳写这封信时心中的一片柔情和眉眼间的欢愉,莞尔一笑,提起笔给她回信。 青栀所想自然比明艳要深远很多,她嘱咐着:“既然艳儿已经知道了李飞尘的家庭状况,之后就要弄清楚他有没有喜欢的人,若是有,艳儿可问一问,那人是谁。倘若已经挂心旁人,艳儿也该成全他们。” 青栀的教导很明确,明艳虽然是公主,也最好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第三人。 因苏杭和金陵都不太远,几个人之间往来书信很快,大半个月后,青栀的伤口已经结痂,而明艳传递过来的消息,也让青栀松了口气。 一如既往,明艳先郑重问候了青栀的伤情,问她是否可以下地走动了,才说起李飞尘的事。 “……瑾母妃,昨日儿臣寻一机会,截下他,询问他可是心有所属,他支吾半晌,说心中所属者高不可攀,不敢心存妄念。儿臣鼓起勇气往下问,他终于说,他属意儿臣,自知没有资格尚公主,便将这份情意深埋于心。儿臣心里欢喜,身边却无人可说,唯有将这件事与瑾母妃分享。” 本来高高兴兴的事,化作文字,平淡了许多,显然明艳也很羞赧,怕青栀取笑于她,没有写的太过激动,而是尽量把语言简化,显出公主的矜持。 自然,青栀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是怕臊,自己绝不会调侃什么,而是认真地回了封信,告知明艳,既然是郎有意妾有情,这件事就可以告知卫景昭了,不管怎么说,卫景昭所能动用的力量比明艳多得多,嫁女不是等闲儿戏,卫景昭会把李飞尘查的一清二楚,若是没有问题,二人的事基本上都成了。 看来南巡这一路上,坏事过后,好事一桩接着一桩来,终究是归于平静了,如是不出什么意外,回京之后,就要筹办大顺这位长公主的婚事了。 因为这些天来收到的信件,除了启安之外都是喜事,青栀的心情也轻松许多,对于身体的恢复,有益无害。穆元良初初来请安,还总是皱着个眉头,随着青栀的伤越来越好,他眉间蹙成的“川”字慢慢舒展开了。 随着太阳的光芒日盛,金陵城的风越来越热,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闷,吹到了每一个人的心口上,像是一只千斤的镇纸,沉重地压着风中本该起伏的纸张。好在青栀的伤口已经过了会发脓溃烂的时候,从那天遇刺开始算,一个半月以来,青栀身上尚有疤痕,行动间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 这一天相距卫景昭去苏杭,已经过了三十多天,青栀坐在窗下,正对着天光读明艳和何雨深的书信。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告诉了青栀一件事,那就是苏杭的事已了,妃嫔们从杭州启程,北上回京了,而卫景昭似乎在头一天就已经不在杭州,连妃嫔们离开,也没见着他的身影。 青栀心中了然,想必卫景昭和她一样,都对彼此十分思念,故此那边公事一完,卫景昭就要往金陵来。 青栀把信慢慢叠起来,准备妥帖收藏,心中想着,按照平日里的速度,卫景昭大约明天也就该到了,谁知她刚刚把信放回信封里,就听见身旁正在打扇的梳月,一声小小的惊呼。 青栀闻声抬头,恰是一阵风过,院中的一株广白玉兰开得正盛,有溢满清香的花蕊掉落,大片大片的花瓣是纯白无瑕的颜色,在风中轻轻地颤抖,透着无尽的欢欣与雀跃。那株树下站着一个男子,一身苍色的家常衣衫,唯有袖口的龙纹彰显着他的身份,衣摆间蒙了尘,显出主人这些时日的风尘仆仆,他的面容相比平嘉十二年的月朗风清,多添了几分深邃,一双眼眸里有笑意,有温存,目光缭绕,不离青栀周身。 一对相爱的恋人,之间没有隔着千山万水,没有隔着艰难险阻,中间不过一扇窗,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 青栀眉眼弯弯,“景昭,你回来了。” 卫景昭颔首,“朕回来了。” 跟着的侍卫都瞪大了眼,他们不比赵和,不知道瑾妃娘娘与皇上之间,竟然已经亲昵到如此地步,听见青栀敢直呼卫景昭名讳,却没有惹来龙颜震怒,私下不禁交换了个眼神——惹谁也千万别惹到这位娘娘! 卫景昭快速步入屋中,先拉着青栀好好打量了一番,又把穆元良召过来问话,确认青栀的身体确实无碍后,卫景昭才松了口气,问道:“这些时日可好?没有人再来扰你了吧?喜儿呢?抱来给朕看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五章:妻子 一连串的问话是之前就搁在心底的担忧,青栀一壁回答着,一壁示意小顺子喊谭寻珍过来。 端婳这一个月也吹气儿似的长,白白胖胖的一个小汤圆,是卫景昭的心头肉,许久没见,他在怀里抱着好好疼了疼,才交给乳娘。 寻珍见这里没她什么事了,很有眼力见地抱着公主告退。 青栀不禁问道:“听明艳和雅昭仪说,景昭昨天才从杭州出发,怎么今日就到了金陵?” 卫景昭只笑,在屋中左看看右看看,偏偏不回答。 青栀立刻明了了,“景昭星夜兼程?”撇了撇嘴,“有什么事,就这样火急火燎,景昭的身体比任何人的都要紧,万不该去做这样的事。梳月,快打热水来。” 青栀准备亲自为卫景昭擦去风尘,让他好好地眠一眠,卫景昭却从青栀的手里接过打湿了的面巾,自己擦了把脸,示意青栀坐下休息。 “你放心,朕不是通宵赶路,朕让赵和备了辆马车跟在后面,朕若是太累,便会进去休息一阵,如此倒也睡了个囫囵觉。倒是跟着朕的人辛苦了,朕已经让他们去补眠了。”卫景昭稍微收拾了一下,坐在青栀身旁,“朕想着明天就出发回京,你想去什么地方,和朕说,朕带你去看大顺的大好河山。 “虽说有马车,可若是按皇上这个速度,总有颠簸。”青栀展眼一笑,细细的眉似一弯新月,“去哪里都好,景昭定,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景昭要先好好休息。” 这是很好的季节,草木繁盛,透过用纱补的窗,影影绰绰可见那样美丽而清新的绿色,熙熙融融,却安静沉稳。卫景昭收拾妥当后,卧在了床上,耳畔是青栀哄着端婳入睡时轻轻的呢喃,这是他从前渴望、母后却从没有为他哼过的歌谣,原来母亲为了孩子,能唱出天底下最好听的曲儿。 卫景昭安然入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几乎也是青栀生命里最欢乐也最不受拘束的一段时日,没有家族规矩、宫廷礼仪的约束,卫景昭似乎也放开了许多。 两个人一起携手看过了山河的壮丽,又经历了各式各样的风俗民情。那一天在花灯会上,卫景昭和青栀把一个同心结一齐束在了一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上,焰火升天,五彩缤纷的火光下,他看见青栀先是闭着双眼念念有词,似乎在许一个郑重的愿望。 接着,她睁开了眼,一双清光流转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凝脂的肌肤被一身雪青色的海棠纹烟霞绡衣衬得愈发雅致,耳边的玉兔捣药耳坠精细玲珑,轻轻地摆动,卫景昭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些年了,有时看见青栀,他依旧会心动。 “青栀。”没外人处,他向来叫她“栀儿”,以显出一种亲昵,这一次却唤了她的名。 青栀回过头来,天空中正绽出一抹金色的烟花,映得她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浮动,“怎么了?” “青栀。”卫景昭的语气又郑重了几分,再度唤了她的名讳,才道,“朕想,让你成为朕的皇后。” 烟花的声音太大,震得青栀的身子轻轻一颤,卫景昭眼尖,当即搂住了她,在人群汹涌中,给了她一方安心的天地。 “景昭,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不是不知道卫景昭一向有这个意思,一路玩过来,两个人和身边的侍卫都身着平民服饰,住的也是寻常客栈,那些掌柜小二,还有路边的小贩,见到他们,都要称赞一句:“公子和令夫人真是夫妻情深。” 那时候卫景昭的眼中就有沉沉的笑意,也不反驳。 可青栀心中欢喜之余,还有几分忐忑——她毕竟不是“妻”,只是“妾”。 这一次,卫景昭因从背后搂着她,便能用低沉而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说:“我说,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换了一番说辞,换了一个自称,却让青栀的鼻尖骤然一酸,当然,她没有落下泪来,这是喜事,又有什么可哭的呢? 她转过身去,和他四目相对,仿佛为了确认一般,敛着下巴说:“妻子?” 青栀心里很明白,皇后在律法上来说,就是皇帝的妻子,但是在卫景昭的心中,谁才是妻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景昭点了点头,“是。你不要因为柔贵妃的原因立刻就推拒朕,朕知道自己欠她良多,自然会由朕来弥补她,但是那个位置,从这一刻开始,除了你,朕不愿是别人。还有明艳,她也是这么想的。” 大约是为了说服青栀,最后那句话,是卫景昭急急地描补上的。 “可是景昭,我入宫的资历远比柔贵妃浅,恐怕不能服众。”涉及到现实,青栀再愿意与他并肩而立,也生出忧愁。 卫景昭抿了抿唇,“资历不是什么问题,你育有一子一女,已经远非其他妃嫔可比。” 青栀有些颓然,“可是朝臣那边……” “朕回京之后,就会与启和说出当年的真相,并在朝堂之上为你平反。若是启和不愿,朕也会这么做。”卫景昭果决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担心,他全明白。 青栀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轻轻地问:“皇位之事,皇上不再属意启和了吗?” “在朕心里,启和依旧是最好的人选。”卫景昭叹了叹,“可单单为了启和的成长和名声,就要你委屈着一直把那份罪名担下去?启和已经大了,经历了启祯的事,他应该也会懂一些道理,懂得我们的良苦用心。” 青栀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由我来和启和说罢,我曾经答应过他,等他再长大些,如果他还想知道个中内情,我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卫景昭没想到青栀愿意自己面对这些事,有些欣慰,亦捕捉到了青栀话中的言外之意,“你这是答应朕了?” 他的语气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倒像是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六章:惊喜 青栀一笑,“答应了。不过我答应了景昭,就要对他人食言了,想想还有些不大划算。” 卫景昭皱了皱眉:“此话何意?” 青栀道:“之前信誓旦旦地和太后她老人家说,有柔贵妃姐姐在上,我没有一丝僭越之心,和柔贵妃姐姐也说,这后宫终究是她的。结果这次回宫,我就要食言,可不得去万寿宫锦绣宫挨个请罪?”她抬手,握住卫景昭的手腕,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似乎那花灯照进了她的眸子,“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想作为妻子,与景昭名正言顺地站在一处。” 卫景昭一时无话,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这个人。身旁的桂花树上,同心结的绦带随风微微飘扬,石榴红的颜色,是绮年时光里的一抹亮色,仿佛预兆着未来的日子也可同这颜色一般,明媚而鲜艳。 如此走走停停,从出发那天算,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秋意已经扫过北方的城镇,卫景昭才带着青栀回到京城。 青栀没有想到的是,千里路途中的欢乐除外,卫景昭还给她留了一个惊喜。 青栀甫一下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不是飞霜殿?” 再定睛一看,这里确实不是皇宫,而是一处宅第的偏门,但这偏门再熟悉不过,因为青栀每次来看姐姐,都走的这道门。 她回过头去,想和卫景昭确认一下,“这,这是慕大将军府?” 卫景昭微微一笑,“朕还准备晚些在告诉你,谁知你一下就看出来了。” 喜悦像是岁末迎新的爆竹,在青栀心底爆裂开来。 平嘉十六年十月中旬,与念云差不多的时间段里,青栀的姐姐傅青杳为慕家诞下一个男孩儿,虽然青杳本就深得慕氏夫妇喜爱,先前也不曾被要求要生下孙子,但青杳的身体毕竟一向不大好,倘若第一胎是女儿,第二胎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慕怀风又尚未娶亲,慕敛二人多多少少会觉得有些对不住列祖列宗。 好在是个儿子,慕家有后,青杳也平安,当真皆大欢喜。 彼时青栀不能出宫,慕怀清又是一介布衣,青杳的孩子便没有抱进宫来的道理。虽然青栀十分开心,赏了不少东西去慕家,但无缘见到自己的外甥,到底有些遗憾。 此刻青栀得到了卫景昭的确认,当即就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心思。 他真是把什么都算到了,知道青栀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小外甥,就趁着南巡归来尚未入宫的时候,圆了她这个愿望。 两个人之间无需在多说什么,相视一笑,携手而入。 想来之前卫景昭已经打好了招呼,一路过去,并没有见到举家来见礼的情况,直到过了那道熟悉的月亮门,走近傅青杳的院子,才看见以慕敛为首的慕家人齐齐跪在院中,“臣、臣妇,恭迎皇上圣安,恭迎瑾妃娘娘金安。” 慕敛把白发清晰可见的头磕在地上,补了一句,“臣等有失远迎,颇为失礼,请皇上降罪。” 卫景昭快步上前,把慕敛一把扶起,“慕将军请平身,是朕嘱咐了,千万不要一家子都守在外面,也不许太多下人们知道,如此礼数,与将军无关。” 慕敛垂首称“是”,而青栀站在卫景昭身后,看见多年未见的长姐身着一件藤青曳罗长裙,正在偷偷地抬头寻找自己的身影,眼中便隐隐有了泪光。 青杳亦是如此。 傅家的家规一向森严,但两个小姑娘年纪相差不太大,年纪轻轻时自是爱玩闹的时候,青杳在嫁人之前,并不算有姐姐的模样,偷摸钻空子,带着青栀玩儿,又一同被罚,是那会儿时常有的事。 当然,两姐妹做得最好的是,在外人面前,傅家的闺女是相当规矩守礼的,行动之间礼节也绝不会错上半分。 傅崇年还在的时候,常常对二人皱眉瞪眼,却被叶氏拦得无可奈何。 这样厚重的血脉情意,在青栀入宫后,却唯有从亲人口中的言语中,才能知晓彼此是否过得安好,说到底还是牵肠挂肚的。 卫景昭虽然不是很懂,但瞥见慕怀清那个小妻子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自己身后,回头一看,青栀也盯着自己的姐姐,眼眶微红,就明白了,当即和气地道:“瑾妃,你先与两位慕夫人去瞧瞧你心心念念的外甥,朕和慕将军说些事。” 这是着意给青栀留一些与亲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了,青栀很是开心,弯起嘴角对卫景昭一笑,示意自己承了这份好意,卫景昭亦是一笑,抬了抬下巴,让她快去。 虽然宫里宫外一直传言,说瑾妃娘娘颇得圣宠,在皇上面前是头一份儿,傅青杳也一直担心着,毕竟伴君如伴虎,君威难测,若青栀不过是卫景昭推到前面的“挡箭牌”,也不是没有可能。 直到看到两人这一番眉来眼去,同自己和慕怀清在一起时的模样差不多,青杳终于松了口气。 那眼里不加掩饰的情愫,可不会作假。 慕夫人知道儿媳最疼这个妹妹,虽然当初怀风因为青栀闹出了很多事,慕夫人有些耿耿于怀,真见到了青栀,还是怜惜胜过了旁的感情。她把青栀请进去,说了句,“娘娘先坐坐,臣妇过去让人把慕宁带来,给您瞧瞧。娘娘与青杳许久未见,应该也有些话说。” 青栀应了一声,见大门已关,终究起身行了一礼,“谢谢慕伯母。” 慕夫人赶忙扶住,“娘娘千万不可如此,臣妇不敢当。” “慕伯母说哪里话,虽然青栀已为宫妃,但来到慕府,和以往也没什么不同,这里没有外人,伯母还是把青栀当做晚辈就好。”青栀微微一笑,待她好的人,她向来记在心里,何况这个人还是姐姐的婆婆,若是太过拿大,姐姐也不会舒服。 慕夫人闻言反而有些羞赧,即使她没有对青栀做过任何不好的事,当初慕怀风和卫芷吟闹成那样,慕夫人心中也还是有些怨青栀的,总觉得如果没有这个人,小儿子与那郡主,多半夫妻和顺,乃是天成的佳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七章:慕宁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越走越高,越走越稳,听丈夫说,连万寿宫里的那位对她也十分看重。 这样一个旁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对待慕家人,还是一如往昔,态度上并无半点更改。 慕夫人退出去后,从心底悄然感慨,也许自己最需要后悔的地方,不是当初对青栀的膈应,而是许多年前,因为畏惧天威,没有早早地为小儿子去提亲——如此宠辱不惊而又稳重大方的闺女,卫芷吟怎么可能比得上?怀风若是娶了她,慕家说不定要更加兴旺。 这些心理,青栀自是不知道,等慕夫人走后,便拉住傅青杳的手,问:“生了孩子,姐姐的身体可还好?” 青杳亦是花容月貌,一笑起来,眼中似有繁星点点,“生宁儿前,总听见有人说,第一胎会不大好生,我身体也不好,一直非常担心,不过说来也怪,那一天从发动到生下宁儿,都是顺顺利利,也没有多么痛苦。” “长姐这是苦尽甘来。”青栀也很高兴,“先前让送过来的东西,长姐看到没有?” “看到了,那些绣工和你未出阁时,当真是大相径庭,不过我摸了,这样的东西才该是给孩子穿的,一点也不会伤到肌肤。”说到这里,青杳却有些薄责,“你做这些绣活的时候,还怀着端婳公主吧?我总想着要和你说以后千万不可累着,一直没有机会,下次可要记住了。听说你生端婳公主也历经了危险,我快担心死了。可你也知道,我夫君不愿为官,而怀风他,终究是要避嫌的。” 她絮絮叨叨念着的,都是对这个最小的妹妹的关怀。 青栀在宫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青杳除了周遭亲近的人,也不知道该走什么途径和这个妹妹联系上,横竖这些话也不是十分重要,青杳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青栀拖后腿,不给任何想害她的人有可乘之机。 青栀知道自己的姐姐被保护得太好,几乎把在傅家学的那些历史权谋都丢得一干二净,但她是打心眼里为姐姐高兴的。 “好,长姐的话,我记下了。我的事情,长姐只需听姐夫说说就好,不用太过担心,我心里也向来有数。” 青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过得不好,那么多事,那么多人,有哪一件哪一个是容易处的?若是怀清做官,也许我还能挣个诰命,逢年过节还能进去看看你,可他偏偏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与一些朋友做起了什么生意。我想帮你做点什么,通过怀风只能让你身处漩涡,通过母亲,又让她老人家操劳,唉。” “人各有志,姐夫是心思玲珑之人,虽然不为官,却有很多至交,这些关系,足以让姐夫风生水起,长姐不需忧愁,指不定以后我还有要求到姐夫的地方呢。” 青栀紧紧地拉着青杳的手,俩姐妹并没有因为自己入宫多年不见而生疏,又各自平安,这就够了。 因着青栀也不能在慕府呆太久,说过一些家常话,慕夫人便捏着时辰把慕宁带了过来。 青栀很喜欢这个“宁”字,毕竟启安若是有个弟弟,名字中便会嵌上这个字,如今一母同胞的弟弟暂时没有,表弟用了,倒也不错。 很显然,青杳本身也有这个意思,抱过慕宁说:“公公婆婆待我好,让我与夫君给孩子先起个名儿,觉得好的话,就用了,我当时就想,三妹的孩子叫‘启安’,咱们一家子安安宁宁,就最好了,所以给宁儿取了这个名字,虽然简单,但公公婆婆都说不错。” 慕夫人在旁边笑着说:“可不是,杳儿这名取得很好,旁人家的小孩儿,不少多病多灾的,眼见着宁儿快满一周岁了,也不见生什么病,都是这名字的功劳。何况简单,喊起来朗朗上口的。” 青栀应着慕夫人的话,心中欢喜,把慕宁抱在怀里好好地看了看了。孩子虽然还小,也不会喊人,却生的虎头虎脑,很是招人喜爱,他身上穿的那双小鞋,正是青栀比照启安小时候脚的大小,亲自绣的虎头鞋,与这孩子倒是极为相衬。 “长姐姐夫的身体都不大好,妹妹在宫内一直挂着心,不过眼下见着了,孩子是壮实的,之前在外面瞧见姐夫,也觉得他比往年康健多了。” 慕夫人怀第一胎之时,慕敛正在外面征战守城,慕夫人担心过甚,动了胎气,未到足月便生下的慕怀清。那时候慕怀清特别孱弱,大人们一度以为养不活。好在慕将军底子好,怀清多少遗传到一点,除了容易生病,身体清瘦,终究还是长大成人。 而青杳,虽然不体弱多病,却是一个喜静不喜动的,未出阁前与青栀常常玩闹还好,婚后怀清也是文雅之士,越发纵容了青杳这个性格,所以身体上,反不如出阁前那么好。 不过自从有了孩子,青杳也渐渐重视了起来,带孩子亲力亲为不说,平常也会拉着怀清出去走动。 慕家的日子越过越好,青栀亲眼瞧见过,放心了许多。 青栀抱了会儿慕宁,对身边跟着的梳月说:“去问问皇上,这会子能不能把端婳抱进来给长姐看看。” 为了不让朝野皆知惹得言官上书,也是为了卫景昭和青栀的安全,驾临将军府的事早就由赵和打头阵安排好了,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端婳便和她的乳母一齐被留在了马车上。可青栀抱着慕宁,那样一份母爱和对亲情的渴望,一下就出来了,她很想给长姐看看自己的孩子,启安在宫里,肯定是接不出来了,好在端婳就在附近。 过了好一会儿,梳月带着寻珍和端婳进来,行过礼后说:“主子,皇上准了,让奴婢把公主直接接了来,但皇上也说,大概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该起驾回宫了,娘娘若还有什么未说尽的话,要着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八章:十九 不舍的情绪一下子泛到心间,但面上还是不肯露出一点难过,以免亲人心里也不好受。她一手抱着睁大着眼睛十分安静的慕宁,对端婳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牵到青杳面前,“喊姨姨,这是母妃的长姐呢。”然后又蹲下去给端婳看襁褓中的孩子,“这是端婳的表弟,是不是很小?” 端婳已经一岁多了,依旧不会说话,看向亲人的时候,眼神却软软的,十分温柔,还抬起小手,轻轻抱了抱青杳的手,轻轻触了触慕宁的脸。 青杳喜欢闺女,哪怕端婳不喊人不出声,她也搂着不肯撒手。 两姐妹都知道,此次一见,下一回再度相见,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卯足了劲儿珍惜着最后的时光。 很快,赵和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奴才奉圣谕前来,请娘娘起驾回宫。” 青栀起身,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长姐,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万万要记得,保重好身体。”她也没忘记慕夫人,偏过头去握着她的手,“未出阁时,伯母待我很好,我一直铭记在心,青栀盼望,伯母在未来的日子里,也是无病无灾,顺风顺水。” 慕夫人心下感慨,紧紧回握着她的手,“孩子,出了这道门,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我也只有这时候才敢以长辈自居,嘱咐你一句,人心险恶,好生提防,你在宫里,委实不容易……” 想起来自己先前还那般看待青栀,慕夫人本就是良善之人,没有忍住,拿起帕子捂在眼上。 青杳却受的是傅家的教导,深知“不负于人,便无事可以后悔”的道理,既然没有办法后悔,她也不会痛苦到落泪,毕竟妹妹全须全尾的,亲人见面又是喜事,自己没道理临走前还让她哭泣。 “三妹,家里一切都好,公公婆婆待我很宽容,我可以和怀清常回傅府看看,母亲和哥哥嫂嫂,你都不要担心,你只需护好自己。”青杳明明被慕家保护得很好,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丝毫任性或不识大体。 青栀很安慰,她就知道,傅家的孩子,不会让九泉中若是有知的父亲失望。 将怀中的慕宁交给青杳,青栀郑重点了点头,抱着端婳抬步出门。 青杳和慕夫人在她身后行礼恭送。 出了那道门,青栀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就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果然在亲人面前,才是最轻松舒坦的,即将回宫,面对的是那些如花面容,却不知面容之下,藏的是怎样的心。 马车在宫门外停了下来,青栀带着端婳与卫景昭换了四人抬的软轿。想来是和慕敛也说了不少朝廷上的事,卫景昭的脸上有些疲色,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直到到了乾明宫门前,卫景昭要先下轿了,才对青栀说了一句,“今天想必你也累了,明天朕再让沁婕妤把启安送回去,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打叠好精神,到时候‘对付’两个孩子。” 青栀应了一声,理了理卫景昭的领口,温柔地说:“景昭这段时间舟车劳顿,后宫之事,景昭就不要多费心了,我会去和太后、柔贵妃,还有启和那孩子说清楚,他们若是都同意了,我再告诉景昭。景昭出门这么久,虽然有加急的奏折送过来给景昭看,勤政殿里想必也堆了不少,景昭莫要太过劳心,慢慢看,总是能看完的。” 一字一句,絮絮叨叨,念的都是对他的心疼,卫景昭颔首,握了握青栀的手,又摸了摸端婳的头,下轿带着赵和离去。 这些时日,不光是卫景昭劳累,青栀又带孩子又要游玩,也是十分疲惫,回到飞霜殿后,什么也不想再去考虑,倒在床上好好地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晚膳时分,青栀才睡眼惺忪地被怡芳叫醒,“娘娘该用晚膳了。” “梳月小顺子他们呢?”按理说,他们比青栀要累得多,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轿子可坐。 怡芳边扶着青栀下床,为她换衣裳,边道:“回娘娘的话,他们都去休息了,但是梳月姐姐睡前嘱咐奴婢,说娘娘的晚膳还是要起来用的,不然对身体不好。” 青栀哭笑不得,“那他们不用晚膳,对身体就好了?你把他们也喊起来,咱们今晚一起吃暖锅好不好?” 听到要吃好吃的,怡芳的眼睛就亮了,何况暖锅这东西,先前她就和青栀一起吃过,正是秋冬之际用来保暖的好东西,于是她想也不想地应了声,过去把梳月小顺子都叫了来,有着人去嘱咐了小厨房的人,让他们准备好。 谭寻珍现在也是飞霜殿的人,不一会儿抱着端婳公主也来了。 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聚在一处,咕嘟咕嘟的铜锅里散出勾人的气味,打理得干净的窗子把已经有些寒冷的北风隔绝在外,只能闻得呼啸之音,而这样的声音,让身处温暖环境的众人,愈发觉得自己的处境是美好而安心的。 都是自己人,青栀令大家不要拘泥于礼节,不论身份高低,都围着一个圆桌做好,高高兴兴地吃。一开始小顺子怡芳谭寻珍都有些不敢,梳月挨个把她们按到座位上,灌了几杯果酒,渐渐地也就放开了。 端婳坐在青栀和寻珍中间,小小的人笑眯眯的,虽然桌上的东西她几乎都不能吃,只能用些软软的粥和点心,也很是高兴的模样。 不知说到了什么话题,小顺子说着说着,忽然说到怡芳身上,“我这么一算,怡芳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吧?按照规矩,三年后就可以出宫了,怡芳,你还是想回去吗?” 大顺后宫的规矩,宫女年满二十二岁后,就可决定是否出宫,不比先前的几个朝代,要等到二十五或三十岁,相对来说,已经是十分优渥了。 青栀的记忆一下被拉回到多年前,犹记那是一个雪夜,几个人靠着火炉取暖,她也问过怡芳是否要出宫,那时候怡芳很肯定地说,自己想回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零九章:沁嫔 身边失去一个心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这会儿大家的目光又都聚到了怡芳身上。 十九岁的女子,已经不如当初那么活泼,身上外扬的气息渐渐收敛,却还保留着一股子天生的机灵劲儿,本来在大口吃东西的她,听到小顺子的话,稍稍迟疑了一会儿。 但是最终,怡芳还是很肯定地说:“我还是想出宫。主子待奴婢,没得说,那是恩重如山,别的宫里的小宫女,没有像奴婢这样过得舒坦的。”怡芳偷偷地觑了青栀一眼,有些不舍和愧疚,“可是,宫里再好,哪怕锦衣玉食,也没有家里好……奴婢,我对不住主子。” 小顺子叹了口气,他是太监,不可能娶妻生子,也不可能出宫,若是碰不到好主子,无非就是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好不容易跟在青栀身边,过得不错,便巴不得所有人都一直一直在一处,怡芳、梳月,还有当初的岚秋,他心里都不舍。 然而青栀才见过长姐,感触和怡芳是差不多的,她轻轻地道:“怡芳这样想,也没错,和谁在一起,也不比和家人在一起。”看到小顺子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莞尔一笑,“自然了,本宫这一生也不可能出宫,所以对于本宫来说,你们就是本宫的家人。” 小顺子的心情一下被点亮了,一双眼笑成了一条缝,他给怡芳拈了一筷子菜,认真地嘱咐,“我虽是个太监,不算真正的男人,可宫里的侍卫我也接触过不少,知道这世上男子多半负心薄幸,到时候挑夫君,可要好好挑。” 青栀指着道:“你们瞧瞧,小顺子正经起来,倒有种哥哥的样子。”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把小顺子闹了个大红脸。笑过之后,青栀这边继续说:“不怕,本宫还记得当时承诺了,要给怡芳挑个好的。何况怡芳即便出了宫,本宫也认她这个屋里人,若是有人敢欺负她,本宫绝不轻饶。” 怡芳怔怔的,出宫的事,在刚进宫那会儿,她是日也盼夜也盼,不曾想一晃就把这些年磋磨过去了,如今机会近在眼前,竟然好像也没有特别兴奋。 宫里的情形她也知道,如果自己走了,青栀身边就缺了个可用的人,本来岚秋就已叛主死去,往后青栀若是再出行,这偌大的飞霜殿谁来守,都不知道。 自然,青栀是有手段的,不至于挑不到一个代替怡芳的人,可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他们这样跟着主子走过许多事的,又不一样。 想到这里,怡芳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主子待奴婢那样好,奴婢却要离开主子,奴婢心里也不好受。可奴婢当真是记挂爹娘,也想出去瞧瞧外面是什么样子。奴婢回家后,一定日日为主子、为小主子们还有梳月姐姐小顺子祈福。” 青栀语气平和,“若要本宫选择,本宫也不愿进宫。怡芳,你的好,本宫会记在心里,出宫之后,好好孝敬父母,不要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过得好,就像是替小顺子和梳月,把在宫外的自由都补回来了。” 本来热热闹闹地吃暖锅,说到这里,众人都有些伤感,寻珍也想起来自己屋中的儿子,把端婳的手牵得越发紧了。 小顺子自知有些失言,不该挑起这个话题,努力笑起来,道:“怡芳,五皇子住的地方收拾好了没有?想想小主子马上就要来了,我这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 说起启安,话题便转到了南巡遇刺和各位公主皇子身上,气氛终于又活络了起来。 未央宫的富丽堂皇,是一种建立在厚重底蕴之上的美丽,古意在其间缓缓流淌,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旁人不可超越的尊贵。前面那一任皇后的一缕芳魂,已经在这座宫阙里消失殆尽,似乎不被任何人记住,唯有昏暗的宫道上刮过的风,呜咽地唱着不为人知的传说。 第二天卫景昭的旨意很早就传遍六宫,乃是贺氏抚养皇子有功,着晋为正三品嫔,赐居华阳宫。 闻香阁内,赵和收起圣旨,弓着腰道:“恭喜沁嫔娘娘,沁嫔娘娘请起,皇上的意思是,今儿就可以把五皇子送回去了,而娘娘也要准备准备迁宫的事宜。” 贺梦函笑着起身,让身边的人拿银子来赏赵和,“有劳赵公公了,启安是本宫送过去,还是赵公公带过去?” 赵和道:“奴才遵皇上的吩咐,直接将五殿下带去飞霜殿,瑾妃娘娘那边都已经收拾妥当了,正等着呢。” 梦函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和伤感,毫不掩饰地显在脸上,她勉力一笑,“那么赵公公稍等片刻,本宫还有几句话和启安说,赵公公也知道,启安这孩子虽然并非本宫亲生,也是本宫带到这么大,心里难免会有些难过,好在他是回到他母妃那里,我这颗心,还是安的。” 赵和的眼里看过很多在宫中互称姐妹最后反目成仇的例子,对青栀和梦函这样数年不变的情谊,向来是尊重的,因此他客客气气地道:“娘娘请自便,皇上并未规定时间,奴才在外面候着便是。” 贺梦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抽身回屋。 启安正穿好了衣裳,似乎准备去做什么,见到梦函进来,笑着拱了拱手:“沁母妃,听逐星说,您做了主位娘娘,还要搬去更大的地方,是喜事,儿臣给您道喜。儿臣已经准备好,陪您一齐收东西,一齐庆祝。” 梦函的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她努力笑了笑,不让启安看出自己的异常,“启安,今天你不用和母妃一道做事儿了。” “是可以直接和沁母妃搬去华阳宫么?”启安的眼中有兴奋的神采。 “不,不是。”梦函终于忍不住了,低头拭了拭眼角,“你今天就要去未央宫飞霜殿,和你的母妃在一处啦,那是比华阳宫还要大、还要美的地方,赵公公在外面等着,沁母妃已经着人去收捡你的东西,马上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章:够了 本来应该高兴的一件事,在启安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他的神色立刻变得怔怔的,仿佛不能接受已经到了眼门前的事实。 梦函很明白似的,捧住启安的脸,温柔地说:“是不是还在回想那天的情形?启安,你听沁母妃说,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不会伤害你的。” 启安摇了摇头,眼泪却滚了出来,但他不愿意哭,因此撇着嘴,努力往回收泪。 “男孩子不兴哭的。”梦函心疼不已,轻轻擦去他的眼泪,“你要知道,沁母妃还在,沁母妃没有别的孩子,永远只有你,会找机会去看你的,不要哭了,到了飞霜殿后,要对你母妃好,不能当着她的面露出惧怕或者哭泣的神色,不然你的母妃会伤心的。沁母妃之前和你说的话,你都记得了吗?” 启安是机灵且乖巧的孩子,听过之后,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眼中隐约还能见到泪光。 梦函又抱了他一会儿,终于把他的情绪安抚好了,而逐星也过来说,五皇子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梦函这才起身,牵着启安的手出去了。 把这只牵惯了小手交给赵和的时候,梦函心里似乎有一块儿忽然就空缺了。 是很难弥补的一个空洞,包含这对未来的惧怕,梦函害怕启安从此就把她忘了,还怕自己以后就难得见到这个爱到骨子里的孩子。 虽然她知道,凭自己和青栀的关系,绝不会有这样的事。 那边厢青栀纵然知道梦函的心里会不好受,事情也只能如此。不过她下定了决心,以后要常来常往,不能让启安和梦函有丝毫的生分。 她在飞霜殿的门口盘旋,梳月跟在一旁,也有些心急,好在小顺子消息灵通,过来禀报:“主子,听说赵公公已经带着小主子出了闻香阁的门,想来不多时就到了。” 青栀的心里有些激动,紧紧地看着远方——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和亲生骨肉在一起生活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为了她的“名正言顺”,朝廷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卫景昭的旨意是上朝之前就下了的,所有的官员都知道,可这道旨意,戳到了一些言官的正直。 傅青栀是谁?是未央宫飞霜殿的主人,是五皇子三公主的生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但,她还是害死纯孝皇后的凶手! 之前因为傅青栀有孕,又被他人陷害,这些文官为了大顺皇族的血脉,已经做到不顾礼法忍气吞声,如今眼见着卫景昭对五皇子越来越重视,傅青栀又把五皇子接回去养了,这还了得? 因此这次上朝,虽然事发突然,但那些谏臣们都自发地抱成团,要求皇上收回成命,拼死力谏“不可把大顺的皇嗣交到这个歹毒的女人手里”。 都道“法不责众”,历朝历代的帝王对朝中清流也是尊重的,否则就要留下恶名,大殿之上,端坐于龙椅的卫景昭的脸色已不大好,但他也不能把这口气出在文官身上。 启和那边青栀还没有去讲通,这些人已经开始发难,卫景昭抬眼,看了下贺益平。 皇上想提拔自己的心思,贺益平已经知道,且贺家能再入皇上的眼,全依靠李飞尘救了傅青栀一命,于情于理,他都该站出来说话。 “臣有不同意见启奏。” 卫景昭点了点头,沉声道:“准奏。” 贺益平现在也算是清流之首,本来有些混乱的大殿立刻平静下来,都齐刷刷地望向他。 “臣以为,瑾妃娘娘虽然承担着杀害纯孝皇后的罪名,却未必当真做了这些事。”贺益平其实也有些心虚,但他只能硬生生扛下去,“因为以臣之所见,皇上是圣明之君,太后娘娘亦还是后宫之主,若瑾妃娘娘当真十恶不赦,太后娘娘与皇上都不会力保娘娘。” 这是一个理由,却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言官们觉得,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这样趋炎附势的贺益平,不是他们想要的首脑,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反驳,“贺大人,身为言官,就该在此时道出事实,让作恶之人承担应有的惩罚,不然之后史书记载,若评价皇上昏庸,你贺大人也担着吗!” 亦有人说:“贺大人,你也是读书人出身,为了头上那顶乌纱,置圣上名声不顾,只说一些奉承言语哄圣上开心,如此为官,真是百官之耻!” 这些话就说的就有些太过了,贺益平虽然也不大舒坦,却还是颇有耐心,文绉绉地和人辩论,卫景昭已经不想再忍下去,回头对赵和说了几句话。 赵和匆匆走了,而殿内的争吵,还在喋喋不休。 半晌,等到赵和归来,卫景昭才用冷冷的声音说:“够了。” 殿中瞬间安静下去,只有一束天光悄悄地照在门前。 卫景昭扫了一圈那些怒发冲冠的大臣,这才开口,平缓而淡然,“当时的事,朕为了大顺的江山考虑,一直让瑾妃担着委屈,如今也是该让各位爱卿知道真相了。” 有些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卫景昭不管他们,继续往下说:“瑾妃谋害纯孝皇后一事,个中情由,为了保护一个孩子,朕本不想多说,后宫里也有几位妃嫔知晓,她们都遵从朕的意思,缄口不言。”卫景昭的目光骤然凌厉,言官们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把头越发深地低下去,“谁知揭开此事,因为诸位逼迫,要变得如此仓促。”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跪下齐齐道:“微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们倒是很敢。”卫景昭的语气平平淡淡,但已经有人的身后冒出了冷汗,“贺卿是朕所倚重之人,贺卿所言,也十分有理,可你们是如何驳斥的?朕昏庸?贺卿只会奉承?赵和,把东西给他们每个人都看看,看看朕的后宫,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赵和应了一声,把刚才拿来的东西捧到所有人面前停留了一会儿,那赫然是当初岚秋留下的血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一章:相连 “纯孝皇后因何而死,被何人所害,上面写得一清二楚,而指认瑾妃的关键人物,便是作此血书之人——岚秋。此人临死之前,良心发现,藏了血书于后宫之内,天网恢恢,终于为朕所发现。”卫景昭的脸上升起淡淡的嘲讽,“诸位为官做宰的,心中也多多少少亦有些小心思,但试问有谁会在正五品做官,就觊觎正一品的位?瑾妃为了三皇子的名声受了多少委屈,为了大顺的江山担了多少骂名,你们心中好好掂量。” 大臣们大部分是科举考上来的,有些人能一目十行不说,还可以直接把那些话复述给同僚,因此赵和这一圈走得很快,最后又回到了卫景昭身边。 卫景昭一个示意,赵和就知道主子的意思,拉长声音,高声道:“退朝——” 这是平嘉年间,第一次由于帝王之怒,卫景昭拂袖而去的退朝。 好些官员看了上面的字,想起自己先前的言之凿凿,腿都软了,唯有贺益平站在百官之前,淡然地伏地道:“臣等恭送皇上。” 在他起身后,不少人聚到了他的身边,指望找到一个主心骨。 贺益平相对于傅崇年来说,更加平易近人,他和气地安抚着大家,“放心,小女和瑾妃娘娘在宫中素来交好,听说瑾妃娘娘为人善良,不会因此发难的。”说到这里,他还感慨了一句,“说起来,瑾妃娘娘一直沉默,当真是圣德啊。” 此话一出,当即就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想起微臣之前对娘娘的诋毁,微臣真是惭愧。” “贺大人说的是,瑾妃娘娘确实圣德。” 前面有多么倨傲,后面就有多么恭敬,为官之人,最懂如何见风使舵。 这些话,都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卫景昭的耳中,在幽幽的龙涎香中闭目养神的帝王点了点头,“贺益平是可用之人,哪怕只是用他来管一管舆论,也是好的。”说到这里,他忽然睁开了眼,对赵和说:“把血书给瑾妃送去,并告诉她朕打乱了她的计划,若是可以,她今天就找启和说说话吧。” 赵和敛眉,应着声退下。 他这半天,就光在未央宫和乾明宫之间来回了。 而此刻未央宫飞霜殿里,青栀脸上的笑容有些少见的落寞,赵和把启安送来已有一阵子了,她陪着启安在住处看了看,又在未央宫里走了走,内心却越发沉重。 撑起一抹笑容,青栀蹲下去,看着启安的眼睛,“君安,在这里住着,若是有什么不习惯,就和母妃说。” 启安规规矩矩地低着头,眼神却不看青栀,只是一板一眼地道:“不会有什么不习惯,母妃多虑了。” 明明是很有礼貌的对话,青栀却在其中尝到了一丝疏离。 不是才感觉到的,在整个过程之间,卫启安都是一副寄人篱下的模样,似乎站在他跟前的不是母妃,而仅仅是一个会带他几天的长辈。 和亲人之间,青栀一向是有什么话就要说出来。 抬手握住他的手,“君安,是不是母妃上次救你明艳皇姐的事,吓到你了?” 启安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瑟缩,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摇摇头,把一双小手从青栀的手中抽离,拱起来道:“没有,儿臣不敢。” 又是这般模样,他可只有三岁,明明是最粘母亲的时候。青栀的心仿佛被这些话和启安的表情生生扯着,有点发痛。 她上前,一把将启安抱在自己的怀中,不管他身上的僵硬,用温柔和耐心的话语一点点地抚平他的情绪,“君安,你听母妃说,当时的情形,如果再有几百次,母妃还是会选择救你的皇姐,不是因为母妃可以放弃君安,若有可能,母妃想活得很久很久,看着你第一次写字,看着你第一次骑马,看着你娶妻生子,把母妃一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你身上。可你也知道的,明艳公主,她没有母亲了。” “你有沁母妃,你有母妃,你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小妹妹,这世上,你的亲人,比你明艳皇姐要多得多,她和你一样,都只是个小孩子,还没有吃过许多好吃的东西,看过许多好看的景色,就要死了,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么一想,明艳皇姐,是不是太可怜了?” 启安的眼中本来有些隐晦的伤痛,听到这里,他的身体渐渐有些软了下来,也敢和青栀对视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母妃有你,有端婳,母妃已经很知足,虽然帮你皇姐挡刀,也许会看不到你们长大,可你们是母妃的孩子,母妃知道,你们会互相照顾,在这宫里好好活下去。你的沁母妃,明艳皇姐,都会帮母妃照顾你们,所以当时母妃那么做了。卫启安,母妃给你道歉,对不起,当时不该放下你。可你要知道,你永远是母妃的孩子,如果你身上出了同样的事,母妃为了护住你,只会比那时候更疯狂。” 宫里的孩子多少是有些早熟的,启安和端婳又似乎是两个极端,端婳到现在还不怎么会说话,启安却很聪明,特别是在遇刺之后,几乎是飞速成长了起来,青栀的这番话,他听懂了。 “母妃。”小小的孩子抽咽着环上了青栀的脖子,是久违的温暖,“儿臣以为,母妃不要儿臣了。” 青栀一下没忍住,当即哭了出来,“怎么会呢?母妃怎么会不要君安呢?君安是母妃的宝贝。” 母子之间大约就是有一种天生的烙印,哪怕人事辗转,又或是多年不曾一起生活,当真在一处后,那样的烙印会让人依旧血脉相连,不惧荏苒。 赵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稍稍松了口气,人精似的他在接启安时就感觉到这个孩子虽然努力在掩饰,内心却有些拒绝去飞霜殿。 想想也能明白,那天青栀一身的血,便是大人看到了,都会被吓到,何况启安小小年纪,看到了所有过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二章:谨慎 陪着主子上朝的那段时间,赵和心中还有些忐忑,他怕未央宫里会出什么事,想想卫景昭为了五皇子这事,连今天的早朝都推迟了一会儿,倘若真的没办好,就糟糕了。 好在瑾妃娘娘从来不让人失望。 推着满脸的笑容,赵和跟在梳月身后,走到青栀身边,“奴才参见娘娘,皇上有些话,让奴才带给娘娘。” 他的眼光轻轻扫过青栀怀中的卫启安,青栀了然,微笑着摸了摸启安的头,“父皇有些事和母妃说,启安先和梳月下去,陪妹妹玩一会儿,好不好?” 启安乖乖地点了点头,妹妹么,他是喜欢到心坎里的,哪怕端婳不说话,只是对他笑,启安就心满意足。他的眼里不再有先时的陌生疏远,躬了躬身后,被梳月牵着出去了。 青栀理了理衣襟,起身,“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今儿大殿之上,部分大臣因为误解娘娘,极力反驳皇上将五皇子送回飞霜殿的举措,皇上无奈之下,只好道出了真相。” 青栀立刻反应过来,“那么启和……” “是,三皇子眼下正在书房中,想来还不知道。皇上让奴才把岚秋当日的血书带过来给娘娘,说娘娘可能很快就要用上。” 青栀点了点头,把东西接过,妥帖收好,“劳公公回去告诉皇上,让他放心,本宫今天会去书房外等三皇子结束课业,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费太多的心思和口舌,赵和再度笑起来,“娘娘刚接回五皇子,想来正忙着,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回宫之后,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青栀才刚刚哄好启安,就得好好想想怎么和启和说。 一壁想着,一壁暗暗感慨,卫景昭的性子,果然如太后所说,对家人的重视远比旁人想象得多。古来帝王,为了权力赐死亲生儿子的不在少数,卫景昭却是在有限的条件下,竭尽所能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这一天夕阳西下时分,青栀着一身品红色的烟水宫裙,长长的裙尾划过打扫干净的宫道,来到了书房外面。 因为卫启祯的禁足,如今的书房只有启和启泰,以及一些陪读的世家子弟,青栀将时间拿捏得很好,到书房外时,正是孩子们下学出来的时候。 除了宫宴等场合,青栀甚少穿这样繁复且颜色偏正红的衣裳,当先出来的启泰看到之后就愣了愣,只觉得这位瑾娘娘神情凛然,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有种莫可直视的尊贵与郑重。 启泰是白初微养出来的孩子,十分守礼,见到青栀后,低着头道:“儿臣见过瑾娘娘。” 青栀和气地问:“启泰不必拘礼,下学了?记得代本宫向你母妃问好。” 启泰是直爽的性子,应声之后又问:“不知瑾娘娘忽然到书房这里来,是有什么事?” 青栀温柔地笑着,“本宫找你的三皇兄说说话,怎么还不见他出来?” 启泰爽快地道:“噢,原来瑾娘娘来找三皇兄,那瑾娘娘要等一等了,三皇兄很是认真,每次课业之后,都要问先生一些问题,少不得要两炷香的时间才能出来。” 青栀点了点头,不免也有些心酸——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背地里花费的功夫和付出的努力,远比自己想象的多得多。 “既是这样,本宫就在外面再等等,你先回去罢,你的母妃正在锦绣宫里等着你用晚膳呢。” 启泰心中很是崇敬自己的三皇兄,倒是一点嫉妒也没有,他念书的时间还不长,但已经显露出平平的资质,白初微只要他尽力就好,从来不逼迫,启泰便也不去争名拔尖,只是自己默默地努力,只要这一天比前一天多学了一些东西,母子俩就一齐高兴。如此,和善的他与启和还有那些世家子弟,关系都很不错。 青栀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倒生出些羡慕,因为不需要肩负什么,可以活得轻松。 启安就不行,启安那么得卫景昭的喜爱,自己和静嫔之间又有龃龉,如果启和登基,之前说得再好,也难保不会为母亲报仇,所以启安必须强大起来,哪怕不能坐上皇位,也要学会自保。 青栀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启和是否善良,却不能用孩子的性命。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终于等到了卫启和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看见青栀时,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面庞上就浮现出一丝紧张,显然也预料到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了,所以青栀才会到这里来。 他稳了稳心神,走到青栀身边,行下一礼,“儿臣见过瑾娘娘。” 青栀轻轻颔首,“本宫在等你。” 启和悄然咬了咬下唇,迟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瑾娘娘此行,是为了母妃的事吗?” 青栀从来都知道他是聪明的孩子,当下也不再遮掩,“是,本来不想这么快要所有人知道真相,但群臣相逼,你父皇不得不……站在这里也不像样子,边走边说吧。” 启和的身体好像有些冰冷,手心里也渗出一丝冷汗,他不知道接下来所要听到的话,对他的前途意味着什么。 青栀头上的玉叶金蝉簪在前行的过程中有微微的颤抖,牵着启和正在擂鼓的心,在昏黄的阳光中仿佛振翅欲飞,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是初雪之后的地上,累积的那一层薄薄的颜色。 夕阳下,眼前这个女子的话语,有些缥缈,但是一直往他耳朵里钻。 “本宫当初因为‘谋害纯孝皇后’的罪名,入了出云阁,而你的母妃,在你眼里,不过是与本宫有龃龉,所以才被你怀疑本宫没有放过她、要了她的性命,是这样吗?” 启和知道脚下的这条路是去翊阳宫的方向,稍稍放心了一些,至少在那里,傅青栀不敢对他做什么,听闻她这样问,启和比宋采禾刚薨逝那阵子,更加谨慎和默然。 “儿臣只是觉得,母妃与瑾娘娘之间,关系不大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三章:决心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青栀也不介意打的这个马虎眼,道:“你不喜欢本宫,没关系,本宫也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把你当做亲生孩子来疼爱,但是当初本宫怜你失了母亲,倘若骤然知道真相,恐怕心中承受不住,和卫启祯一样,走上另一个极端,这样当真就会伤了你父皇的心。” 眼见着翊阳宫就在眼前,青栀停步,对跟着的小顺子说:“把那样东西拿给三皇子看看吧。” 自然,“那样东西”,就是岚秋的血书。 读到开头,启和还有些莫名其妙,越往后读,他越是惊心,到得最后,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血书在风中颤抖,他的声音亦仿佛不是自己的,“这不可能。” 青栀示意小顺子把血书收起来,这才对启和说:“你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你是整个大顺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皇子,想必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如果说你的母妃真做了这些事,难保你心中不忿,又觉得身上已有污点,皇上不会再选你,以至于破釜沉舟或剑走偏锋。那么一颗好苗子,就这样生生被毁了。本来本宫不想这么快告诉你,想找个法子,慢慢地和你说,但是今天早朝之上,有人抓着本宫的所谓罪名不放,不许本宫养启安,没有办法,这件事才被揭出来。” 启和的眼神有些涣散,但青栀知道他一直都有在听,只得继续往下说:“往本宫赠给纯孝皇后的头面里下砒霜,往纯孝皇后封后的衣裳上下毒,害她小产,这每一件事,都足够你的母妃以命抵命。启和,也请你好好想想,如果本宫真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你父皇被本宫迷住了心也就算了,难道太后能容本宫存在这后宫之中吗?所以这封血书,真真切切,是岚秋所写,本宫无所作假。” “可是我不信,难道为了我的名声,你愿意承担那么多年的罪名?!”启和沉下声去,却有些努力压抑的嘶哑。 “这有什么不信的,你只消想想,本宫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的父皇,也就明白了。”青栀十分坦然,回眸看他的一双眼睛里,也只有真诚,“因为你父皇不想让你小小年纪,就担着你母妃这样的名声行走于世,所以和本宫商量着,本宫为了你的父皇,担了也就担了,也没什么委屈的。好在这件事也过去了几年,本宫被那些言官也骂了不少,如今你母妃已死,他们不会太针对于你了。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觉得忽然要感谢本宫,很难接受,你只需要好好想想你父皇是如何爱护你的,记住以后不论如何,都要孝敬他,也就是了。” 曾经深恨的人,这些年来却一直在保护自己,虽然最终真相还是被揭开,自己似乎和那个皇位已经毫无希望,但是自己再没有理由该恨她! 若说是几年前的启和,对皇位的执念那么深,真的发现没有希望后,可能还真的会变成启祯那个样子,可是几年后的他,再没有母亲的庇佑下,已经飞速地成长了起来,真相固然打击,但心性已经不会转变了。 “我宁可你当时没有掩盖真相,没有给我这么大的恩德。”卫启和的嗓音里有些微微的颤抖,母亲在他的心里,是全天下最善良温柔的人,可父皇并不昏庸,自己从小到大都是被父皇看重的,他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放了这么多年,还造出假的证物来诋毁自己的母妃。 何况皇祖母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言语,说明确乎是真的。 “可是,这件事到了今天才被拿出来说,大臣们多半会讨论你受的委屈,而不是母妃的狠毒,因为时间的流逝,母妃又已经去世,所以哪怕有骂名,都被弱化了。”启和不情不愿,但头脑依旧是清楚的,“母妃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 他的脸色越发惨白,似乎说出下面的话,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我这个做儿子的,代她和你道歉。” 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像是秋风里渐渐枯黄的草,无力而瑟缩,生命也在渐渐流失。 青栀的心中有些悲悯,轻轻地说:“无疑,你的母妃,是极爱你的,当着你的面,本宫不愿说一句她的不是,之后的路你要怎么走,对本宫,对启安,还有你心里所想的那个地位,你准备抱着怎样的心态来面对,本宫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如果有想不通的地方,未央宫的大门时刻为你敞开。” 启和却惨然一笑,“瑾娘娘说笑了,儿臣也到了过几年就要开府建衙的年纪,怎么能随随便便出入后宫嫔妃的宫殿,瑾娘娘对儿臣的关心,儿臣心领了,至于瑾娘娘的话,儿臣也会好好地想想。” 言罢,他再行了一礼,转身入了翊阳宫。 青栀的眼中别有深意,目送他有些消瘦的背影离去。 果然,即便是把所有的话摊开来说,卫启和的心结也是解不开了,到底事涉母亲,宋采禾死时,启和又已经懂事,母亲对他来说,是最亲最亲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就算青栀是受害者,宋采禾所做的事是错的,当时的启和若是知道了个中情由,也会选择帮助自己的母妃,而不是劝阻。 毕竟不管是谁看来,宋采禾都为了启和的前途才会坏了心术——如果卢盈真那时候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男孩儿,或者青栀按照先前的势头继续发展下去,启和在卫景昭心中的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真正掏心掏肺愿意舍弃性命对卫启和好的,只有母亲。 几乎也是那么一瞬间,青栀下定了决心——启安必须要好好培养,那个皇位,启安要坐上去。 谁也不能怪她自私,一切事情因由卢盈真宋采禾而起,她已经担了该担的,没有道理说,她还得带着儿子女儿兢兢战战地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四章:向往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如玉斓落水的那一天,有些压抑,晚风似乎故意让人慌张,骤起刮过,扫乱了发尾,青丝和墨色融为一体。青栀拢了拢衣裳,转身前行,“回罢。” 她没有搭乘轿辇,而是一步一步往前走,宫灯已经被点了起来,光线柔和只能照到有限的范围,展眼望去,远方的宫道黑漆漆,比之早晨,平添了几分神秘和萧瑟。脚下是一双绣有兰花的鞋,底很软,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硬度。 很踏实,让人晓得,不论来日如何,都要好好地走下去。 有关纯孝皇后之死的那些朝廷上的喧嚣,跟随着青栀和启和的默然,就这样沉寂了下去,而皇家这边,即将迎来平嘉十八年间的一桩大喜事——明艳公主要出嫁了。 对方的身份让很多人惊讶之余还有些了然——李飞尘乃是贺氏一族现在最能拿得出手的少年,虽然只是与贺益平的夫人有亲戚关系,那也是同气连枝的,卫景昭要扶持贺家,贺家的地位必会如日中天,公主所谓的“下嫁”,倒也不算委屈。而且此举既能显示皇家的恩德,让贺氏一族更加忠心,还能让贺益平有更强的能力为皇上制衡朝政。 更何况,还有些传言,说明艳公主早在南巡之时,就已经对李飞尘倾心,而李飞尘呢,也对公主一见钟情,与话本子上那些才子佳人的路数一模一样。 连平头百姓们在饭后茶余,说得最多的都是这件事,一时之间,明艳公主和李飞尘,几乎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金童玉女。 太后也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别的不说,明艳没有远嫁,已经让老人家很是欢喜。因此当青栀过来与太后说,她已经想好了,准备不再推拒后位的时候,老人家一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眼角眉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近来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哀家这心情啊,当真是好极了,丫头,和哀家说说,你是如何想通的?” 太后一高兴,连称呼都变了,惊得青栀小心肝儿颤了颤,“回太后娘娘的话,其实臣妾之前,主要是因为顾念着自己身上担着的罪名,还有柔贵妃娘娘的想法,才不愿掌权,更不愿争后位,但是这一次,是皇上提出想让臣妾做他的妻子。太后娘娘,臣妾也是个俗人,‘妻子’两个字,对臣妾的震撼委实太大了,臣妾无法拒绝,所以臣妾食言了。” 太后眯了眯眼,“食言么,倒确实是。眼下哀家只想问你,对柔贵妃可有愧疚?如是她不肯原谅你,你会如何自处?” 青栀没有多想,几乎是随心而答:“对柔贵妃的愧疚,是因着臣妾尊重她为这后宫的付出,如果她不愿接受臣妾资历尚浅却在她之上,臣妾也唯有继续往前走,哪怕要与贵妃娘娘水火不容,臣妾也认了,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臣妾能保证的是,臣妾不会主动去害她。” 不会主动去害她,意思是若白初微真的出手,青栀也会反击。 在推崇《女训》的后宫里,这样的话,可是算是极其大逆不道了,女人们斗归斗,这样的想法,总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说。 可青栀明白,在太后面前,什么话都不如直说来得好,论年龄论经历,她不会觉得自己才活了那么点年岁,编织出来的虚言假语就能哄得太后的欢心。 果然,太后听过这番话,眼中隐隐升腾起了赞赏之意,“你这性子,是哀家最看重的。你若是说什么‘为了姐妹的情谊,可以放弃后位’,哀家就要觉得,哀家当初对你的看重是看走了眼。在这宫里生存,心太狠了,走不到最后,可心太软了,一味地做那好人好事,更是愚不可及。人终究是为自己而活,你知道自己的未来与皇帝是绑在一处的,为自己而活的同时,能够有底线地惠及他人,是正确的做法,哀家没有看错你。” 说到这里,太后正了正身子,带着几分认真道:“其实柔贵妃这孩子,哀家清楚,她面上看着冷冷淡淡,实则心中又热又实,若说她这后半生有什么愿望,不过是带着启泰,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而启泰,是你带给她的,可以说单是这一点,柔贵妃就绝对会支持你。傅青栀啊,哀家总觉得你的运气是那么好,恰巧每一步都走对了,所以才能如此年轻就走到这里。” 抬起手,撑住自己的太阳穴,太后的声音有些缥缈,眼眸也微垂,“可哀家明明是看着你经历了那么多事,南巡时甚至差点搭上了性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才一点点走进皇儿的心。所以说啊,如果有人嫉妒你,也实在理所应当,毕竟你是一个润物细无声的人儿,哀家也要静下来细细地想,才觉得你如今拿着的这一切,都情有可原。” 她的眉眼间有些看尽世事的无奈和宽容,细细看去,似乎还有一点……向往。 但是过往的事情,早已散在风中不为人知,那一丝丝向往,很快就随着檀香散开了。 青栀悄然松了口气,面对太后这样睿智的女人,多多少少会有些紧张,恐怕只有等青栀站到了等同的位置,才能把这份紧张完全泯灭。 虽然太后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眼神也不如当初那么机敏,行动也迟缓了好些,如同她头上随意簪上的檀木流云簪,是洗尽铅华之后的朴素,却依然是整个大顺后宫的中心,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万寿宫里有这么一位老人,哪怕她只是成日里吃斋念佛,也不会出任何大乱子。 “太后对臣妾的指点看重,臣妾铭记于心,便是负了谁,也不会负了太后与皇上。” 这句话,是当真由心而发。 太后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与哀家说,哀家自然是准了,不过按你和皇上的意思,封后之事至少要等明艳出嫁,眼下算起来还早着,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和柔贵妃那孩子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五章:我懂 青栀道:“宜早不宜迟罢,反正总是要面对,能够早些让贵妃知道,若是生出什么龃龉,臣妾也好早早弥补,因此臣妾先前想的是,从太后您这里出去,就去锦绣宫。” 显然太后不大喜欢畏畏缩缩的态度,青栀这样,当真是正合她意,何况傅家如今可算是一蹶不振,只靠傅青栩一个小辈支撑着,太后根本不必担心外戚干政之类的事。既然已知青栀的本事,她也不介意帮一把手,把这事儿顺顺利利地办完了,好让儿子也开心。 满意地点点头,老人家让春羽捧过来几只礼盒,“明艳的婚事虽然定在明年,这些东西锦绣宫那边也要早早地准备起来,这是哀家给明艳准备的一部分嫁妆,你给带过去,让柔贵妃收好。” 青栀心中有些动容,太后这意思,就是告诉白初微,青栀刚从万寿宫过去,封后的事,太后已经同意了,就算白初微真有什么不高兴的,也会暗中斟酌。 感谢的话说得太多,只会让人觉得矫情,青栀深深地福下身去,用动作表明了自己的谢意,“既如此,臣妾就先告退了,请太后保重身体,若太后不嫌弃,臣妾就常常带着启安和端婳来向您请安。” 今天因为要说正事,青栀没带孩子,太后听到这话,当然是乐意的,故意逗她道:“下次一定要带启安和端婳,哀家只想看孙子孙女儿,不想看你和皇儿。” 青栀莞尔一笑,哄小孩儿似的拖长了话音,“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从万寿宫带出来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锦绣宫,月华殿中果然如太后所说,人来人往,都在为公主的婚礼筹备着。 眼下,宫人们正在核对单子,把一些摆件送入公主府。这座离皇宫很近的公主府是卫景昭很早就着人主持修建好的,里面端的是富丽堂皇,十足的天家贵气。但白初微知道明艳此嫁不仅是一位公主出嫁那么简单,她是长公主,又是纯孝皇后所生,乃是嫡女,代表的是整个大顺的面子,更是大顺自上而下对“嫡”、“长”尊重崇敬的礼法的体现,所以再着补一些东西,准没错。 虽然白初微早已习惯了打理六宫,筹办婚礼还是第一次,而一上手就是这么大的盛事,不免还是有些手忙脚乱。 见到青栀的身影,白初微的眼睛都有些放光。 “你总算来了,快来帮本宫看看这一笔账,究竟是哪里不对?” 青栀笑着接过那一本账目,以前在家的时候,母亲觉得她们姐妹俩早晚要去做当家主母,如何看账本,也是教过的,青栀拿到手里,扫过一眼,虽然有些陌生,但那些文字代表着什么,她懂。 “先有件事,臣妾想与娘娘单独说一说,之后臣妾再帮娘娘一齐把账本理清,可好?”青栀笑意盈盈。 白初微很果决,也不问是什么事,直接把账本阖上,搁在一旁,又对红昙说:“把人都带下去吧,本宫待会儿再见他们。” 青栀很感念这一份信任。 “好了,有什么事?难得见到你专程过来同我说什么。” 青栀轻轻地开口,“臣妾有负和娘娘之间的情分,在后位一事上,要食言了。” 白初微先是愣了愣,听明白后忽然笑了起来,那笑里有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和苦楚,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亦有些怔忡,微不可闻似的,绕在青栀的耳边,“真的吗?定在了什么日子?当真是恭喜你了,哦不,恭喜未来的皇后娘娘。” 青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具体的日子还没定,要等到明艳的大婚之后,再让钦天监算。” 白初微的声音还是很轻,羽毛般飘在空中,“也是,最近的事多,若是同时办两个大事,总会有些顾不到的地方,倘使因此让封后大典有什么疏漏,那就不美了。” 青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抬头看向白初微,听着这语气,到底是有裂痕了吗? 然而太后看人的眼光,果然是准的,白初微对上青栀的眼睛,有一瞬没有说话,却很快就打叠起精神,用平日里的语气说:“你不要介意我方才的样子,我只是一时有些……怎么说呢,我的一生都被禁锢在了这里,六宫里的这些事,当初不过是为了和卢盈真争,才会去管,早都已经不耐烦,如今有人接手,我的心里,没有一点失落。” “只是,我听到你那句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被卸下了,我当时就想,果然啊,最终登上后位的,不是我。”说到这里,初微轻轻柔柔的一笑,像是月华倾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知道我活这半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家人,这些年来,我也并未为他们谋取过什么利益;若说是为了皇上,多年的相伴,不如你与皇上的相知;若说是为了孩子,启泰已经知道,他有一个生母了,他有时候去瞧瞧姜氏,我也不会拦着。” 白初微从来不是喜欢在人前倒苦水的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显然是心中委实不舒服,那样的痛苦和茫然,不是铺天盖地地压垮人,而是在生活中,丝丝缕缕地渗入,磨人的心性,稍有不慎,就能把人逼迫上错误的道路。 青栀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初微的手很凉,青栀的手却是暖的,温度不断地传过去,直到了心扉,“姐姐,先前为了恪守礼仪,表明我不愿在您之前,您喊我‘妹妹’,我都只喊您‘娘娘’,但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姐姐。如您所知,我的家中还有一位长姐,她的性情,其实与您并不相像,但你们都是我认为,配得上完满的生活的女子。” 在面对白初微的时候,青栀总是要多一份尊重,“都说‘冷暖自知’,我却觉得,深宫里的我们,要面对的那些情感,只有我们之间才能体谅。姐姐说不知是为了什么而活,这种感受,我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六章:不争 白初微却有些自嘲地一笑,“你年纪轻轻,又深得皇恩,子女双全,不日便要凤临天下,你如何会懂呢?” 她说是这么说,却没有把手抽回去,仿佛有些舍不得这份深宫中少有的温暖。 青栀摇了摇头,神色颇为肃然,“咱们在最好的年纪嫁给一个可以拥有天下女子的君王,便是想要为家人而活,为子女而活,也要斟酌良多。我和启泰接触过,这个孩子被姐姐培养得性情温顺,不争不抢,憨厚老实,单从启泰身上,我就能看出,姐姐对于争权夺利那些事,已经放弃了。” “我是要争的人,可我也羡慕姐姐,可以选择不争。”青栀的眼睛忽然有一点泪意,“从入宫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不能不争,哪怕皇上不喜欢我,我也一定会是他在这后宫里最好的一颗棋子,用来平衡恩宠。” 青栀经历的那些事,白初微也经历过,她回忆了一下,有些试探地说:“若我没记错,你初初侍寝,却没有晋升?因为这件事,还有人在宫宴之前羞辱你。” “对啊。”青栀的笑无奈又悠长,“皇上本来就没打算好好待我啊,选秀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在我与纯孝皇后之间种下了隔阂。所以入宫后,我终于明白过来,如娘娘这样的随性和洒脱,我这辈子都不会有了,我非得争不可,好在在那个过程中,我没有想过用虚情假意去争,而是真的把皇上放在了心上。” “越到后来,我越是懂得了一个道理,纵然后宫是个牢笼,也要好好活着,不是为了家人活,也不是为了孩子活,更不是为了皇上活,而是为自己。而我,我把自己和皇上,绑在了一起,自保的情况下,我的愿望是皇上也好好的,至于我的孩子,我会教他们人生的道理,会让他们去承担自己该承担的,这就够了。” 白初微苦笑,“你年纪小我许多,大道理却一篇一篇的,自然这些道理,我听进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从前我确实很爱慕皇上,也盼望能和他生下孩子,可是这些年,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淡,我知道自己是老了,这个后位,我不是没想过,也觉得贺惜榕、卢盈真死了,裴婉修不成气候,总该是我的。可是……”她有些释怀地笑了笑,“好在你上去,总比别人上去好。” 说到这里,白初微转了话题,“不过,你虽然高高在上了,我也还是把你当成锦绣宫西配殿的那个傅青栀,不然,我也不敢在私下里喊你‘妹妹’了。” 这就是打开了心结。 青栀很高兴,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我走到哪一步,都还记得,我曾是姐姐的宫里人,受姐姐照顾良多。” 白初微看着她面上浮出的笑靥,心道罢了,这样的女子,便是自己都完全接受了,皇上怎么会看不到她的好? 既看到了她的好,自然百般珍惜。 此话已了,青栀对梳月招了招手,让她把东西捧过来,“方才从太后那边过来,她老人家让我带些东西给姐姐记一下,是给明艳公主的嫁妆。” 白初微这下是真正地叹服,如果青栀一早把万寿宫的东西拿出来,无形之中就给了白初微一种“不得不接受”的压力,但是她直到事情解决了,才这么做,显得妥帖而体谅。 初微点了点头,“放那儿吧,待会儿让人记了再送入公主府,你先来帮我瞧瞧这笔账是怎么回事。” 青栀认真核算了一下,又问了白初微一些细节,有些不大肯定地说:“明艳公主出嫁的东西,有一部分要直接放去公主府,有一部分却是先在宫中入库,姐姐看看,是不是采购这十六只花瓶的奴才把东西送去了公主府,却把帐报到了该入库的那边,记账的奴才又不细心,没有去核对银子所购入的东西,只是把库房的东西理出来了,所以账面上才会亏空这几百两银子?” 公主大婚,银钱自然是流水般使,动辄便是上万的数额,白初微是个细致的人,中间几次对账,便能大体看出有无问题。但问题看出来了,其中几百两银子的帐,真要琢磨透了,也是又琐碎又燥人,初微不愿落人话柄,只想面面俱到,这些天被闹得头昏脑涨,青栀的一席话,让她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 “红昙,把账本拿回去,让库房的人和公主府的采买对账,这花瓶原是陪嫁,不该直接送去,让人整理好了还入库中。” 干净利落地解决了这件事,白初微终于舒了口气,对青栀笑道:“你瞧瞧,就你这样子,这皇后,你不当,还有谁能当?这后宫的女人,也都赶快交给你来管才好。”说起女人,白初微想起一件事,“吴贵人的肚子越发大了,眼见着不多时就要生产,可皇上南巡回来后,就没去瞧过她,带回来的那个新人,赵嫣,皇上给了她一个从四品充仪的位份,高倒是高,也一直不曾临幸。我冷眼看着,赵充仪倒还好,只怕吴贵人又要折腾了。” 在南巡的过程中,这个女子被人遗忘得差不多了,因着卫景昭不关心这一胎,各类相关消息也不会被递过去,青栀也没有那么多闲暇去关注一个小小的贵人,听闻这话,才谨慎起来,“怎么,姐姐是知道了什么吗?” 白初微淡淡地一笑,似乎有些嘲讽,“看来她那个姑姑王妃,还有姑父王爷,也帮不了她什么,皇上不去她那里,也不翻她牌子,她急的要命,昨儿挺着个肚子就往乾明宫那边去了,说的是散步的时候,有东西落在了那儿。你听听,这借口用的也忒没新意,只不过皇上还是见了她,还留下用了膳。” “怀着孩子呢,皇上再怎么不喜欢,也要留几分面子。吴锦织入宫,既然是承了卫景昀的情,多半要与我过不去,确实要提防一下才好。”青栀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七章:放低 白初微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另外,你平日里若是得闲了,就多多来锦绣宫,等你登上后位,这样嫁公主或是皇子娶亲的事,就得你来操持了,早些熟练熟练是正经。” 大抵是真的彻底看开了,白初微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开始帮助青栀。 青栀认真地颔首,“好,我若是常来叨扰姐姐,姐姐别嫌我烦。” 从锦绣宫出来后,风轻云淡,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青栀忽然想到,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她跟着内务府的江佑德,走近了这座皇宫。殷红的宫墙在两侧巍峨,高贵而禁锢。 一转眼就过去那么久了。 青栀上了轿辇,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外面有一道声音传过来,“嫔妾见过娘娘。” 一般来说,碰见高位妃嫔坐轿辇而过,只需让道行礼便好,如此凑过来,就是有事。抬轿的小太监很有眼色,立刻停了步。 青栀转过头去一看,心里暗叹果然不能背后说人的不是,这不,刚出门就碰上。 “是吴贵人啊,不必多礼,平身罢。” 吴锦织微微一笑,挺着肚子又往前凑了凑,“娘娘是有福之人,能随圣驾南巡,嫔妾想到许久没见娘娘了,又想蹭蹭娘娘的福分,便上前给娘娘请安,娘娘别嫌嫔妾烦才好。” 青栀和气地道:“然而本宫觉得,吴贵人入宫日子尚浅,就怀有龙子,这才是旁人求不来的福气。” 她有意赶快结束和吴锦织之间的对话,不再多言,微微颔首,准备让轿辇继续前行。 吴锦织却又挨近了一些,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柔柔地道:“娘娘,宫里宫外总是传言,说娘娘与慕家小公子走得近,嫔妾却不这么觉得。” 她骤然提及慕怀风,青栀有些诧异,神色却无半点变化,“你过来与本宫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传言,可不该从一个正经妃嫔的口中说出。” 吴锦织有些慌乱似的,退后了两步,“娘娘,嫔妾,嫔妾是想和您亲近些,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见您不想理嫔妾似的,所以心急之下,口不择言,请娘娘勿怪。” “亲近?”青栀笑了笑,抬抬手,示意轿辇可以抬起来了,“若本宫没记错,你的姑父可是堂堂的平王,本宫一向不得你姑父的喜欢,你最好还是不要与本宫太过亲近。且一面说着亲近,一面把说着关于慕小公子的事,旁人若是听见,该怎么想?看来为人处世,吴贵人还是要多学学。” 眼看着轿辇已经准备往前走了,吴锦织一下扑了过去,没办法,她需要恩宠,反正不过是低声下气而已,她不是没做过。 “娘娘,嫔妾与娘娘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嫔妾可以去飞霜殿里和您说吗?” 她大着个肚子,直直地冲过来,青栀无奈,只得再度叫停了轿辇,“到底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好,你怀着孩子,平白去本宫那里,不大好。” 吴锦织的神情很是凄婉,眼里有泪水摇摇欲坠,“瑾妃娘娘,嫔妾初入宫闱时,不知道收敛,惹得许多姐姐妹妹们不高兴,嫔妾知道错了,也不求别的什么,只希望能把这宫里的日子过好些,娘娘深受皇上宠爱,嫔妾也不欺瞒娘娘,只要娘娘看得上,嫔妾愿意为娘娘做任何事,嫔妾,嫔妾只希望能让皇上多看嫔妾几眼……” 她说得十分凄惨,又把自己的身份放低,像是个摇尾乞怜的小狗儿,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张大眼睛只是想求得一些怜悯。 到得这时,青栀反而有些好奇了——一个肯这么放低身份的女子,卫景昭竟然看不上? 然而想归想,她揣着个皇嗣,拦在轿辇前不肯走,青栀还是有些头疼的,想了想道:“那你方才提起慕家小公子,是为什么?” 吴锦织见似乎有戏,便凑上去道:“嫔妾以为娘娘深受他人误解,嫔妾却不会误解娘娘,这样能博得娘娘一二好感。嫔妾还打听到,慕家与娘娘的母家素来交好,慕小公子今天就要成亲了,嫔妾以为奇货可居,所以特特地来告知娘娘一声。” 吴锦织这一番话,听起来全都情真意切,甚至把自己如何筹谋都直接说了出来,当真是一副投诚的样子,青栀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桩亲事是皇上给慕小公子定的,今天是吉日,也是皇上让钦天监算好的,本宫还和皇上一起添了些礼,贺他新婚。不过你打听出来这个,特特来告诉本宫,有心了。如今天渐渐凉了下来,贵人也早些回宫罢,本宫也要回去看看孩子了。” 吴锦织的眼里有些光亮,“那么嫔妾想跟随娘娘的事……” 青栀莞尔一笑,“吴贵人,日久见人心,你若是真有诚意,本宫也不会亏待你的。” 吴锦织得了这话,很是高兴的模样,行过礼后便让开了。 步辇悠悠走远,吴锦织脸上的笑容直到无人可见之时才尽数消失,她小声说道:“这个瑾妃,当真是油盐不进。” 绿莲跟在她身旁,有些担忧似的,“小主与瑾妃娘娘本来就不熟稔,一上去就问有关慕小公子的事,娘娘会不会反倒因此和小主生了隔阂?” “如果她本就不会接受我,生不生隔阂又有什么关系。”吴锦织的眼神有些阴森,全然不是人前的千娇百媚,“当初慕怀风和她的事闹得也算是沸沸扬扬了,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提及慕怀风,她都没有一点动容,如此心机深沉的人,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他人,我方才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弱点罢了。” 绿莲忍不住道:“小主虽是贵人,可瑾妃娘娘入宫已久,根基牢固,有身在妃位,咱们何必要与瑾妃娘娘过不去呢?” 吴锦织咬了咬唇,“你以为和瑾妃过不去,是我愿意的?如果我不想法子扳倒瑾妃,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颗废棋,到时候没有恩宠事小,我们那一脉,就不会有任何出头之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八章:再婚 同样的,青栀那边也在讨论着吴锦织,梳月忧心忡忡,当先道:“小姐如今在宫里,有皇上护着,又与几位高位娘娘都交好,别的不怕,只怕吴贵人背地里干些不为人知的事,主要是五皇子和公主都还小,难免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青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往后有关吴贵人的事,咱们未央宫能避则避,柔贵妃那边自然也会帮忙盯着,吴贵人在宫里多少有些人脉,只要她开始动用,就说明她在琢磨着一些事了。” 皇宫之外,正如吴锦织所说,这一天正是慕怀风娶妻的日子。 因为慕怀风的原配妻子卫芷吟的逝世,此次再婚,算作续弦,虽然大家都有意避免提及先前那一任妻子的存在,但按照礼法,到底不可能像怀风第一次娶亲那样,红妆蜿蜒,喧嚣繁华,惹得京城里的百姓都出来观看。 这一次,不过是一顶大红轿子,将喻听雪抬入了将军府。 慕夫人的心里有些忐忑,她不太懂外放的那些官职,却也知道这个儿媳妇的父亲也是南边的一个大官,想到卫芷吟依仗家世,把慕家闹得鸡犬不宁的模样,当真是心有余悸。 慕怀风倒是平静,已经完全接受了眼门前的事实。总归娶不娶,娶谁,从来就由不得他做主,而这个小妻子,无论如何,不能重蹈卫芷吟的悲剧,他打叠起精神,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拿着牵红,带着妻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慕夫人的脸上带着隐忧,撑着笑容接受了他们的跪拜,慕敛直白许多,这对新人三拜之后,沉声嘱咐了一句:“怀风,好好待人,谨记问心无愧。” 慕怀风点了点头,心中抱愧,“儿子之前让爹娘操心,是儿子的不孝。” 慕敛挥了挥手,仿佛挥走所有过往,“罢了,今日大喜,不要说了。” 因慕府只是二公子续弦,便也没有大宴宾客,只挑了交好的一些人邀请,陪喻听雪入了洞房后,怀风出去与宾客推杯交盏,也没过多久,就带着些许酒气回来了。 喜娘站在一旁,笑着道:“请新郎官坐于床沿。” 怀风听话地坐下,喜娘便用秤杆轻轻扣了扣喻听雪的额头,欢喜道:“新郎新娘称心如意。请新郎官为新娘揭去盖头。” 曾经这些事,怀风都做过一遍了,眼下接过秤杆,一点一点把那红盖头挑起。 喻听雪长得并不算很美,胜在肤色白皙,一双眼睛显得十分温柔,目光平静,像潺潺流动的小溪,单看她的相貌,绝对想不到她有拒绝皇上的勇气,此刻她双颊绯红,在烛光的照耀下,虽不足以让人怦然心动,却让怀风有种心安的感觉。 喜娘又说了好些吉祥话,便带着人就下去了。 和娶卫芷吟时不同,这一次好多娶亲过程都被省略了。 屋中冷清了一会儿,怀风带着几分愧疚说道:“我先前……有一个妻子,你却是初嫁,如此简单,委屈你了。” 喻听雪睁大着眼睛,看着怀风有些羞涩地轻轻摇了摇头。 怀风又问:“你饿不饿?桌上有吃食,我陪你吃一些吧。” 喻听雪这回小小地应了一声,跟着怀风起身,坐到了桌边。 怀风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更不会哄女孩子高兴,之后也没说话,只晓得把装点心的盘子一个个推到喻听雪面前,示意她吃。 喻听雪乖乖吃了两口,忽然莞尔一笑,问:“夫君,你心里有喜欢的女孩子,是宫里的瑾妃娘娘,对不对?” 又是这样的问题,怀风冷静了一整天,忽然触及到“瑾妃”二字,又想起来卫芷吟当初做的那些事,几乎要崩溃了。但是他的面上不能有任何变化,只能强力忍耐着,沉声说道:“没有,那些只是谣传。” 一句毫无诚意的解释,喻听雪听来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反而有些开心似的。她放下手中的点心,认真道:“夫君,你知道吗?在皇上刚去金陵的时候,我满心里都是绝望,我不愿入宫,也不愿成为所谓的‘主子’,我没有想到,到了最后,皇上竟然会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当我得知我会嫁给你,开心得都要疯了。” 慕怀风有些错愕,抬起了头,看向她的眼睛。 喻听雪不避让,虽然脸上飞起两朵红霞,还是继续往下说:“我听说过你的,之前江南那边闹水灾,你被皇上派去治理,又抓住了那个贪官,百姓人人称颂,都说你年少有为,很是厉害。” 慕怀风苦笑一下,“我没有那么厉害。” “可是在我心里,你就是很厉害。而且嫁给你,就是入了将军府,比入了那个地方,不知道好了多少,我,我很感念你,为着你肯娶我。反正也要远嫁,嫁给你,我心满意足。” 终究是初嫁的女子,再怎么想说出实心话,也有些不好意思,慢慢地低下头去。 慕怀风没成想她竟是个这样的性格,也不禁一笑,想了想说:“以后在我们的小院里,你就是主母,我也会待你好的,爹与娘,还有哥哥嫂嫂,都是好相处的人,多接触接触就晓得了,你不用担心以后的日子。” 喻听雪“哎”了一声,小眼神觑着怀风,话语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不已,“你说你之前有妻子,所以委屈我了。其实我一点不觉得委屈,我一直想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你就是。而且刚才,刚才你还喊我去吃东西,顾念我饿不饿,我很开心。至于提起瑾妃娘娘……那是我父亲在我离开金陵前打听出来、告诉我的,他也是担心我。” 慕怀风肃然了神色,“我与瑾妃娘娘之前确实素无瓜葛。你嫁与我后,我也会洁身自好,不纳妾不养小,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喻听雪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说:“夫君,我提起娘娘,不是和你过不去。” 慕怀风静了一瞬,然后才道:“这样的话不该频繁提起,对家里,对宫里的娘娘,都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一十九章:光芒 喻听雪把声音降低了几分,以示那是夫妻间的私语,“我是想说,不管你是不是爱慕瑾妃娘娘,往后同你一起过日子的,都是我,我想,我遇见你遇见得晚,你又已经是功成名就的人,心中若是有旁人,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我也不是个很糟糕的女子,你可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喜欢我。自然,我从前没有爱慕的男子,从今往后,我的夫君,”她的声音又小了几分,“……就是我的心上人。” 慕怀风又愣住了,这样的姑娘,他先前没有接触过,她的直来直去中带着点天真,带着些柔情,话语里没有丝毫强迫的意思,无端端地就让人觉得舒服。 怀风仿佛无意识般点了点头,跟着说了句,“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会护你一辈子。” 明明没有说什么有关感情的甜言蜜语,只是担起了作为丈夫的责任,喻听雪却努力点点头,“我信你,你也不许骗我呀。”言罢,她粲然一笑,宛如春天里繁盛的梨树,每一朵花儿都用尽最大的力气开得灿烂,一阵风过,有花朵飘然而落,只是美,没有惆怅。 这一笑,让慕怀风第一次觉得,他前路渺茫而又黑暗的人生里,除了青栀,喻听雪也忽然走近,发着微弱的光,稍稍为他照着不可知的未来。 这一晚月亮不圆,却清清楚楚地挂在树梢,似乎是个不错的好兆头,纵然没有缠绵的情意,慕怀风也尽量温柔体贴,让远离家乡的喻听雪心中愈发温暖。 而自从南巡后归来,后宫里的其他人几乎都处在失宠的状态,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去问乾明宫的人,得到的答案不外乎两个:皇上独宿在猗兰殿;皇上正在飞霜殿。 太后时不时也会看下彤史,却十分淡然,对于所谓“瑾妃专宠”的说法,老人家说的是:“瑾妃固然算是专宠了,可这彤史上,皇上去了飞霜殿,也是有节制的,皇上的年纪见长,须得好好保养,这一份节制,也就柔贵妃瑾妃做得不错。” 太后不发话,哪怕有些人背地里说青栀的不是,也不过一些流言罢了,不去搭理,慢慢地也就沉寂下去。 这一天已是十月初二,好些怕冷的人已经穿上了厚厚的衣裳。飞霜殿建造之时便设计的是这宫中唯一能和乾明宫相匹配的殿宇,冬暖夏凉,适合居住,到了这个时节,还不曾让人感到一丝一毫的冷意。 贺梦函来时,青栀正坐在桌案边,手把手地教启安写字。 是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连梦函怔忪过后都忍不住笑道:“果然回到母亲身边,对于启安来说才是最好的,瞧瞧你们母子俩,写字的时候,那一副认真的神情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青栀抬头一笑,“姐姐来了。” 卫启安也露出笑容,在桌案边行了一礼,“儿臣见过沁母妃,沁母妃等一下,儿臣马上就写完了。” 贺梦函柔和地道:“去罢,沁母妃只是来看看你,看到你用功,沁母妃心里欢喜。” 启安点了点头,回去老老实实心无外物地拿起了毛笔。青栀让梳月给梦函上了茶,自己也颇带歉意地说了句“姐姐稍后”,便继续指导启安。 有轻言细语断断续续地传来,“这一横还不够直……手腕要有力呢……” 启安应着,眼中只有那些文字,那些横竖撇捺。 安然的时间和空气里,贺梦函忽然就想,自己不在的时候,未央宫飞霜殿里的日子,大概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而华阳宫偏偏就那么冷清,没有孩子,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活得小心翼翼而十分守礼。 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怀不上,又是个温软的性子,华阳宫里的人,当然不会与自己背道而驰。 脸上泛出一些苦笑,目光里有羡艳,看向那对儿母子,最终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青栀是做事极认真的人,她的眼睛在天光之中很是好看,在是教育孩子的方面,她自然是更加用心。启安不必说,遗传到父母最好的地方,那股子机灵劲儿使得他做许多事情都事半功倍,可端婳就不一样了,在青栀的追问下,穆元良终于没能瞒住端婳的身体有些不好,成长会非常迟缓,甚至以后也会很少说话的实情。 好在卫景昭当初选择瞒了青栀,在长久地等待端婳开口说话的过程中,青栀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没有太多的情绪浮动,只是自责当初为什么要喝下那一口药,跟着就坚定了决心,要保护好儿女。 不过自从启安到了未央宫,端婳多了一个玩伴,兄妹俩似乎也有些心意相通,如今的端婳还是话少,有时候却能喊出“母妃”、“父皇”、“哥哥”,这三个称呼了。 眼看着青栀努力教导着启安,梦函等他们写完字后,笑容有些落寞,“我不如你,当初启安待你,其实有些疏离,我面对启安这样的情绪便会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劝导他,但短短的时间内,他便和你亲近了起来,可见还是亲生母亲最懂儿子在想什么。” 其实梦函并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可但凡涉及到启安,她的语气就会染上寂寥。青栀倒是很理解这份心肠,别说梦函养了那么久启安,青栀不过把启安带在身边几个月,就觉得倘若有人要带走他,拼命的心都有了。 推了推身边的启安,青栀玩笑道:“还不快去哄哄你沁母妃,她吃醋了呢。” 启安不懂何为“吃醋”,但哄一哄是懂的,过去挺认真地说:“沁母妃不高兴吗?儿臣和母妃在一起,也和沁母妃在一起。” 贺梦函摇了摇头,轻轻地道:“沁母妃是太高兴了,启安跟着你母妃,可以学到很多很多,不过启安也可以常来华阳宫找沁母妃玩,好不好?” “当然好,到时候,儿臣带着妹妹一起去给沁母妃请安。”启安笑眯眯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章:位份 梦函得了这句话就心满意足,又问他最近开不开心,和妹妹相处得好不好,启安一一答了,梦函这才松了口气似的。 青栀道:“你对这孩子,倒是比我还上心些,这些时候明艳公主出嫁的事挺多的,我锦绣宫未央宫两面跑,对孩子多少有些疏忽,姐姐也可以多来飞霜殿帮我照顾照顾启安。” 梦函的眼睛亮了亮,点点头,对启安说:“你先下去陪你妹妹玩会儿,沁母妃和你母妃说些话好不好?” 启安很懂事,已经明白了皇宫的特殊性,知道大人说话自己好多都不该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就下去了。 青栀目送他离开,转过头来,笑着说:“怎么了?” 梦函悄然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积雨榭里的那位,疯了。” 青栀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这些时候主要是跟着白初微打理六宫的事,以便于来日登上后位接管后宫可以得心应手,柳亦容的事情,白初微或许知道,估计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忘了告诉她。 “怎么疯了?”青栀沉声问。 “能不疯吗,听说积雨榭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也没有个伺候的人,柳亦容先前好歹也是锦衣玉食生活着,如今那地方比冷宫还不如,天天就忍受着那份虚无。”梦函的语气里有点感慨,却无任何怜悯,仿佛这个人这些事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一个笑话,她从不认得,“前两天送饭的小太监,把手伸进去的时候,被里面的人拉着,狠狠地咬了一口,之后还听见大笑,想来确实是疯了。我让人去瞧了瞧,她在里面念叨着你的名字,大约是恨极了你。” 青栀沉默了一会儿,问:“皇上可知道这件事?” 梦函摇了摇头,“许久没见皇上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你跟在柔贵妃身边,协理六宫之事,早晚要管着后宫,别的不怕,只怕那些悠悠之口把柳亦容疯了的事又算在你头上,坏你名声。” 青栀颔首,“姐姐说的是,我会注意一下的,多谢姐姐提醒。” “也不算什么,华阳宫和积雨榭离得近,我知晓了,总得过来告诉你一声。”梦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眼见着又快要到年关了,我想替旁人求一份恩典。” 青栀知道卫景昭如今已很少去翻牌子,就算出入后宫,也多半是未央宫飞霜殿或锦绣宫月华殿,梦函难得见他一面,所以有什么事求到自己这里,也是情有可原。 “姐姐但说无妨,只要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贺梦函微微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带着启安,雅昭仪和孟昭华一同养着毓秀公主,皆是有孩子的人,咱们这一圈姐妹,唯有我至今无子。”见青栀想要说话,似乎是宽慰,梦函赶忙拦住,“没事,我倒是也习惯了,前段时间去看了念云,还和她说起南巡的事呢——咱们之间,是不会生分的。只是,你们总有那么一阵子,是要为孩子奔忙的,我也不能总来打扰你们。前些时候,我出去走动走动,碰见了许御女,倒是很能聊得来,我就是想替她求份恩典,看到时候能不能趁着新春佳节晋一晋她的位份。” 宫里的人太多,如裴婉修那样的老人,因为曾经的闹腾,还能被记得,譬如许御女许澄茵这样,一段时间确实得到了宠幸,不多时却被卫景昭抛之脑后也不被后宫众人提起的,也有一大把。青栀对许澄茵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初这个人被姜映然挑选出来,歌喉婉转,只为了打击裴婉修。 迟疑了一下,青栀问:“许御女确乎是个不错的人儿吗?” “还行吧,她之前还指望着在这后宫里能凭借那把嗓子分得一点宠爱,偏偏咱们皇上不是喜欢声色犬马的人,没多久她自个儿也明白过来了,老老实实地活下去也就是了。”梦函苦笑了一下,“我就是觉得,她和我挺像的,说真的,若不是有妹妹,我的位份想来也不会动上一动,她也是,这么些年了,到现在还是个从八品的御女。碰上这样的人,总想着能帮一下是一下。” 青栀的眼神有些柔软,“姐姐心善。不过六宫似乎也许久没有大封了,等明儿去锦绣宫,我与柔贵妃娘娘商量商量,若是可以,就把老人儿们的位份都往上提一提。” 梦函低眉一笑,“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可要多谢你了。” 与贺梦函所想的不同,柳亦容的疯,并没有在后宫里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白初微和青栀联手,几乎已是只手遮天,就连裴婉修都不敢多说些什么闲言碎语,想来年纪越大,就越发认清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何况南巡一事之后,连明艳公主都和未央宫亲近起来,这样的如日中天,又有两个孩子傍身,几乎没人敢去触那个锋芒。 除了吴锦织。 这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越临近生产,便越要往飞霜殿去,眼见着还有一个月便要过年,她偏偏没什么事似的,总是在未央宫飞霜殿外求见。 梳月都有些不耐烦了,只能靠着极好的涵养努力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吴锦织说:“贵人小主也知道,我们主子又要和贵妃娘娘商量公主出嫁的事,又要管着皇子和小公主,贵人小主怀有身孕,总是过来,主子却没空见您,委实愧疚,还请您以后不要再来了,主子若是有空,会去瞧您的。” 面对飞霜殿的人,吴锦织是十分做小伏低的,这也是为什么梳月哪怕知道她心怀鬼胎,却也一直好言相待的原因。她有些忧伤似的低了低头,露出洁白的脖颈,真真是任谁见了也要怜惜几分。 “给娘娘请安,是我的心愿,梳月姐姐,请你转告娘娘,我之后还是回来的,娘娘不见我,我也要来尽一份心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一章:区区 梳月是真的无可奈何了,人家以礼相待,自己总不能拿个扫把将她赶出去,何况这宫中低位份嫔妃给高位娘娘请安,是理所应当的事,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吴锦织守礼,梳月要是真做出什么举动,青栀就会被骂了。 梳月收了收情绪,敛襟福身,“小主的意思,奴婢会转告给主子,小主请先回吧。” 青栀在屋内,正带着端婳和启安玩闹,见到梳月回来,问道:“她走了?” 梳月点点头,“好说歹说,终于劝走了。” 青栀道:“嗯,往后她来,还是不见,若是她执意要呆在门外,你也别赶人,注意千万别碰到她,她怀着孩子,若是在我们未央宫出了什么事,可就摘不清了。” “奴婢谨记着,绝不让她有任何可乘之机。” 青栀又嘱咐了两句,转过头来,看见启安正在认真听着,不免笑道:“君安,听得懂吗?” 他老实地摇了摇头,“儿臣不是很懂,只是感觉母妃不大喜欢吴贵人。” “确实不大喜欢。”青栀没有因为他是个孩子,就胡乱拿一些话敷衍过去,“不过这只是母妃自己的感受。君安,你渐渐地也大了,可以自己去考虑谁是可以交好的,谁不是,譬如吴贵人,母妃不大喜欢他,你可以对她稍微有些防备,但也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究竟对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启安怔了一会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知道他还小,青栀也不指望他立刻就能明白,只是搂着他继续说:“你瞧喜儿,小小的,软软的,还有些傻乎乎的,对不对?所以你得学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妹妹,倘若母妃和父皇有一天都不在了,你是男子汉,妹妹就要交给你保护了。遇见一个人,你要自个儿多想想,这个人能不能接触,能接触的话,又可以亲近到什么地步,心中要有数。一定要记住,日久见人心,切忌交浅言深。” 青栀其实很少和孩子说一些大道理,但她很清楚,启安走的路,未来太过艰难,这些事情他越早明白越好。 青栀唯一心疼的是,出生在皇家,又是为自己所生,没法让他经历丝毫没有忧虑的童年了。 启安尚小,却努力把这些话都记住了,然而唯有到了以后,他真正在这样的事上跌了跤,才能彻底明白母妃的意思。 而从未央宫门外回去的吴锦织,脸上终于挂不住婉媚的笑容,换做了一副阴气森森的面色。 绿莲跟在一旁,颇为忧心地道:“飞霜殿并不欢迎我们,小主何必一次一次地过去,那梳月,仗着是瑾妃的心腹,有时候还给小主脸色看,奴婢为小主不值。” 吴锦织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吓得绿莲立刻跪在原地。 外面有小宫女怯生生地问:“小主有什么事吗?” 吴锦织的眼光轻飘飘地扫过绿莲,绿莲赶忙回答:“没事,我不小心跌了茶盏,我来收拾就是。” 吴锦织心里的一口气稍稍发出了些,这才道:“你不懂。” 绿莲确实不懂,在这宫里,她固然是吴锦织的心腹,却不是所有的事都知道。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一直有一个人,偷偷接近了吴锦织,传达了平王卫景昀的指令。 这些日子,指令来得越发急了,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催促一次,仿佛有什么事等不及一样,吴锦织实在焦头烂额。 “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绿莲应了声,觑了吴锦织一眼,不顾手可能会被刮伤,把所有碎片都捡起来,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她前脚刚走,就有在薜萝宫里打杂的小太监偷偷溜进来,也不行礼,只躬了躬身,便道:“小主,扳倒瑾妃的事,可以做了吗?” 吴锦织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随时可以做,我放手让你去做,可好?” 小太监迟疑了一下,“这……” “明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容易办,还成日来催,催有什么用?你有那个本事,你去啊。” 吴锦织的语气很淡,却有些隐匿的怨气,绕在她的周身,好像是从心里最黑暗的地方渗出来的,让人毛骨悚然。 小太监很会察言观色,立刻弯下腰,比先前稍稍恭敬了好些,陪着满是褶子的笑,“小主说哪里话,奴才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小主如今怀着身孕,出了什么事,很容易就嫁祸给瑾妃娘娘了,奴才只需要恭候小主的佳音。” 吴锦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未央宫和铁桶似的,我进都进不去,所有宫人都被梳月吕由顺怡芳三个人管得死死的,想买通个谁,也是不能,你让我如何嫁祸傅青栀?你想法子告诉王爷,我虽然很想做,催产药都备好了,但他没办法把我塞进未央宫里,再有想法也不成。” 小太监点了点头,细细的嗓门儿发出的声音也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小主的话,奴才会转达给王爷,可小主也别忘了,小主能进宫,能有荣华富贵,能攀上皇上,还怀上龙嗣,都是王爷赏的。王爷交代下来的事,小主还是多多用心些才好。” 说罢,他躬着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有人听见里面又传来一声清脆的茶盏碎裂的声音。 这样的消息以它特有的途径传到卫景昀的耳中,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听闻下人的禀报,那张与卫景昭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露出奇特的笑容,“算了,让她自个儿折腾去吧,没有本事,还想借本王的势入未央宫,那本王要她又有何用?” 负责传话的人怔了怔,然后道:“不必再与吴贵人联系了么?” 卫景昀坐在高处,因为夕阳斜照,让人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晓得他点了点头,挥手道:“宫里面的人都不必再和她联系了,本来就没几个能用的,再因为她暴露了,得不偿失。”他的脸上有些嘲讽,“区区妇人,果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必再管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二章:小名 因为青栀的滴水不漏,旁人再嫉妒也只能遥遥看着,没法害到她,故此除了平嘉十七年南巡那一桩大皇子蓄谋已久的刺杀,其他时间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年三十那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了一整天,晚间时却停了,当即有大臣称颂皇上有圣德,所以老天爷先降瑞雪,又在晚宴之前停止,方便了大伙儿。 青栀带着启安和端婳坐在轿中,乳母和梳月等宫人都穿得厚厚实实,跟在外面。抬轿辇的小太监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特有的声音。 为了妃嫔们的安全,青栀下轿的地方,宫道已经被打扫出本来的面目,但展目望去,依旧可以看到银装素裹的禁城与往日不一样,祥和而圣洁,所有的心思似乎都被掩盖在这一场雪下,琉璃世界,只能看见隐约的色彩,风雪里妃嫔们、宫女侍卫们红扑扑的脸蛋,也露出几分少见的天真。 端婳看起来十分娴静,在青栀怀中环着她的脖子。端婳被打扮成了年画上的小姑娘,粉妆玉琢的,一身大红色的袄子,小脸红扑扑。她指着那白茫茫的一片道:“雪,母妃,雪。” 青栀身着一件水红色的凤尾棉裙,外面罩着件银珠色的暗花细丝大氅,白色的绒毛轻柔地蹭着她的面庞,温柔而阻挡了寒意,并着那鲜亮的颜色,衍生出新春的欢喜,看见端婳这么开心,她也是眉眼弯弯,“喜儿喜欢雪吗?” “喜欢。喜儿喜欢。” 端婳会说的话还是很少,反应也比启安小时候那会儿慢很多,但在青栀心里,她与启安都是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 “来,母妃带你去看看雪。”青栀抱着她,往一旁走。 启安跟着母亲和妹妹,看到青栀将端婳放下来了,当即蹲下团了个雪球,放在端婳手里。 端婳捧着小雪球,一双眼睛亮亮的。她身体不太好,年纪又还小,青栀怕她夭折,这些天太冷,都没允许她出门,这会子是她人生第一次碰到雪。 启安看到端婳喜欢,不免也咧嘴笑了。 “哟,妹妹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做什么呢?外面天冷,可别冻着了。”熟悉的声音传来,贺梦函在袖中拢着一只小手炉,亦是一身喜庆的颜色,走了过来,口中虽然喊着“妹妹”,还是很守规矩地对青栀裣衽万福。 青栀回过身去,莞尔一笑,还不等说话,启安就牵着端婳的手,过去给贺梦函行礼,“儿臣携妹妹给沁母妃请安。” 端婳虽然不说话,却懂得母亲教的规矩,她把哥哥团的小雪球放在地上,弯了弯小膝盖,在哥哥身后微微福了福身。 贺梦函看了眼启安,目光中有疼爱,但她还是抱起了端婳,“有妹妹在,沁母妃就多疼些妹妹,好不好?” 启安咧嘴一笑,“当然好,母妃也说我要保护妹妹,沁母妃对妹妹好,儿臣高兴。” 看见亲手养大的孩子仿佛已经懂事了,梦函似乎有些欣慰,又有些难以察觉的失落,手上紧了紧,抱着端婳,对青栀道:“咱们进去罢?” 端婳却紧紧盯着地上的那只雪球。 青栀心思细腻,很快发现了闺女的意图,过去对端婳凉凉的小手呵了呵气,又努力搓了搓,热乎些后才柔声道:“待会儿进到殿中,会很暖和,可雪花儿不喜欢那么暖和的地方,一进去会化成水,咱们就不带它进去了好不好?今天晚上宫宴之后,母妃允许你和哥哥一起玩雪,好不好?” 端婳睁大眼睛,认真点了点头,笑出两排细白的小牙。梦函看不出来,但启安和青栀都知道,这已经是她很高兴的时候了。 见端婳点头,青栀牵过启安,对梦函道:“姐姐走罢,咱们进去。” 一面走着,梦函一面感慨,“喜儿这个小名,你起得很好,虽然喜儿不会说话,可她一笑起来,欢欢喜喜的,我的心都化了。”一低头看见启安正仰着头看向自己,梦函忍不住道,“自然,启安的小名,虽然看起来和大名类似,却也寄托了极好的愿望,都是好的。” 启安便是一笑,高高兴兴地说:“母妃最聪明,我的名字好,妹妹的名字也好。” 梦函带着半真半假的醋意,道:“是呀,启安还不许我喊‘君安’呢,说这是他父皇和母妃的秘密。” 青栀哭笑不得,“姐姐什么时候知道的?” “大约皇上去南边巡盐那阵子吧,临走前教启安,说他的母妃一个人在宫里,要多去看看,还告诉启安,他还有个名字。”梦函也有些无奈似的,“其实那会儿启安懂什么?把他父皇的话学来给我听,等他再慢慢大点,才说这个小名是秘密什么的。” 青栀不禁一笑,拍了拍启安的小脑瓜,“人小鬼大的。” 如此说着话,青栀和梦函带着启安和端婳步入了绮华殿内,几乎是一进去,就收获了所有人的目光。 别的不提,在宫里风头无两的这位,早有一些相关的消息流出来,说下一个皇后,便是她了。 青栀轻轻扫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哥哥列于席上,抿唇一笑,兄妹间算是打了个招呼,互报了一声平安。青栀的目光稍稍挪开,就看见曾经傅崇年的位置上,如今坐着的人换成了贺益平。 这件事卫景昭也和青栀提起过,不管怎么说,贺家当初在扶持卫景昭登上皇位的事上,出力最多,却在平嘉前十六年,过得几乎是寂寂无闻,当初若不是出了王颂岩的案子,贺益平恐怕还要继续沉寂下去。 青栀心里头是明白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临到了了,贺惜榕也没有在卫景昭心里留下什么好的印象,带着很大的遗憾离开了人事。 眼下贺家的起势,虽说和李飞尘救了青栀,并尚了公主,有极大的关系,但联系前事,贺家也是有这个资本成为文官之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三章:诧异 想到自家的发迹与青栀有脱不开的关系,贺益平在看向自家女儿那边的时候,一双眼睛传达出的情绪,除了有对女儿的关心,还对青栀表达了极大的善意。 青栀本就与梦函交好,见此情形,自然很友善地微微向贺益平点了点头。 朝臣们算是看出来了,就南巡这么一段短短的时日,贺益平妻子的家中不仅已经确定将要迎娶了公主,女儿又与宫中最得宠的瑾妃娘娘交好,连带着贺益平在娘娘面前都有几分薄面,接下来许多年,想必都会炙手可热。 妃嫔的席位在最里面,青栀到时,白初微早已列席,正和孟念云她们说话,见到她来了,对她轻轻招了招手。 青栀款步过去,她的位置本就在白初微之下,行过一礼后便入座,笑着道:“姐姐今天来得早。” “方才雪停了会儿,本宫便带着启泰赶紧过来了。”说罢她偏了偏头,对上前来行礼的梦函道:“今儿除夕,大家热热闹闹的便是,沁嫔不必多礼。” 因着青栀的缘故,何雨深贺梦函孟念云,这宫里大多数人都不敢得罪,就连白初微也会多给几分面子。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念云和雨深自也抱着毓秀公主回到了座位上。青栀看到她们二人共同养育公主,有商有量,心中也十分安慰。 其实念云的性格,终究还是有些柔弱的,哪怕出了冷宫之后说自己心灰意冷,也不再争宠,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里能那么快看淡世事。毓秀公主来得真是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念云对生活无望,也不会让她一腔心血都付诸在“扶持青栀”这件事上。若是能如此平平安安在宫中过一辈子,也算圆满。 卫景昭不多时也到场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他也不加掩饰,先看了看青栀那头,看见了启安端婳,还有青栀,都在起身对他行礼,轻轻一笑,走到了主位上,抬手道:“诸位爱卿、爱妃,都平身罢。” 太后的身子自从入冬之后就不大爽利,因此这次晚宴,是平嘉年间以来,她第一次没有出席。 青栀倒是已经想好了,等宴席和焰火都结束后,带着两个孩子去一趟万寿宫,如今家宴太后不能列席,那些大臣妃嫔们也就罢了,见不着孙子孙女,老人家想必也有些寂寞。 如今陪伴在太后身边的,春羽宝络不必说,每时每刻都跟着,除此之外,也就是青栀和卫景昭了。 倒也不是旁人不愿意巴结,实在是万寿宫的门没那么好进,瑾妃娘娘育有两个孩子,就已经是旁人比不上的,何况瑾妃还在万寿宫住过一段日子,可谓是近水楼台。 一阵推杯交盏之后,卫景昭无意中发现祥惠太妃一直看着卫景昀,心中微微诧异——虽然祥惠太妃心中疼爱自己的儿子,这是宫里面谁都知道的事实,但为了卫景昭母子的想法,祥惠太妃从来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 卫景昭旋即淡淡一笑,“惠母妃今日似乎十分关注皇兄,是因为许久未见的缘故吗?”他转过头,对席间的平王夫妻俩说,“皇兄和嫂子过来给太妃倒酒布菜罢,常年不在京城,皇兄唯有这样阖家欢聚的时候才能尽尽孝心了。” “不,不是。”祥惠太妃忙低下头去,道,“皇上不必挂怀哀家,哀家只是许久未见皇儿,心中有些惦记而已。” 太后不在,祥惠太妃便是后宫中身份最高的长辈,卫景昭不介意显一显自己的孝心和兄弟之情,“皇兄过来罢,咱们兄弟之间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卫景昀身边的王妃吴氏面色很是憔悴,失了卫芷吟后,原本风光无限的她成了命妇之中的笑话,谁都晓得她生了个会和自己夫君过不去的女儿,本来出身高贵,又得皇家看重,在自己百般折腾之下,落了个连慕家祠堂都进不了的结果,太后皇上也没有为她说任何话。 眼下听见卫景昭这么说,吴氏起身,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回皇上的话,臣妇这几天身体不适,母妃又年事已高,恐有什么病症传染给母妃,那样就不大好了。这一次只能请王爷代臣妇尽孝了。” 她不愿过来,卫景昭也不会强迫她,卫景昀倒是从善如流,起身谢过恩,去了他母亲身边。 祥惠太妃的脸上显出一些悲哀的神色,青栀有些了然,多半是太妃见到卫景昀,就能想到卫芷吟,就像失去玉斓也是傅家上下所有人心里的痛一样,卫芷吟再有不是,也是卫景昀的女儿,祥惠太妃的孙女。 青栀平静地拈起一筷子佛手金卷,放入口中慢慢嚼了,不动声色地感受着某处投过来的目光,忽然偏过头去,果然对上了平王妃吴氏直勾勾的眼神。 吴氏一时似乎有些慌乱,想要躲闪,青栀却冲她轻轻一笑。 吴氏被这一笑笑怔住了,反应过来时,终于老老实实对上青栀的眼睛,她的神情里,流露出极易捕捉的恨意。 前段时间吴锦织的频繁接触,让青栀觉得卫景昀和吴氏似乎想对自己下手,但防备了一阵子,临近年关的时候,吴锦织忽然又消停了,一副安心待产的样子。青栀这一笑,算是故意在激怒吴氏,想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手段。 奇的是,吴氏不过与她对视了一阵子,就把头低下去了。 纵然青栀聪颖,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平王夫妇到底想做什么。 一时宴罢,卫景昭和众妃嫔按照往年的惯例去看了焰火后,便走到青栀身边,问道:“朕想去瞧瞧母后,瑾妃可要随行?” 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到了青栀身上,青栀泰然自若,“宴席前,臣妾就和两个孩子说了,待会儿要他们去瞧瞧皇祖母,没想到臣妾和皇上心意相通。” 这话委实惹人妒忌,事实上青栀甚少有这样高调的时候,她的余光看着人群中的吴锦织,吴锦织的脸上竟然没有一点色变,反倒有些轻松和坦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四章:变化 不对,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如果卫景昀曾给吴锦织下过令,说要加害青栀,碰到青栀在皇上面前越来越被重视,吴锦织至少会觉得棘手,就像那天拦在轿辇前边儿一样,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改变现状。 这突然的偃旗息鼓,究竟是因为什么? 去万寿宫的路上,卫景昭抱着端婳,哄着她说了会儿话,忽然对青栀道:“朕准备将明艳的婚事提前。” 青栀愣了愣,按说这样的日子是钦天监定下来就不会更改了的,卫景昭说这样的话,必是经过了什么事,深思熟虑后才作出的决断。 迟疑了一下,青栀问:“原由可以和臣妾说吗?” 卫景昭抬手,抚了抚青栀的头发,“可以和你说,但朕觉得,如果因此让你为朕提着心,朕不愿意。” 青栀一笑,有些熟稔的俏皮,“其实从入了这后宫开始,我这颗心啊,都是时时刻刻提着的,若只是为皇上提着心,倒还好了,偏偏还有两个孩子,我也得好好护着。所以景昭若是不说,我才更要提心吊胆,不如讲清楚好了。” 去万寿宫的路不长,卫景昭只得寥寥几句,把事情讲得言简意赅。青栀听来,却极是心惊。 端婳和启安都在一旁,青栀忍了忍情绪,先笑着对启安说:“能听懂吗?” 出乎意料的,启安竟然点了点头,“儿臣听得懂。” 青栀伸出一个小指,对启安说:“父皇肯在你面前说这些事,是因为信任你,答应母妃,不要告诉旁人,好吗?” 启安看了看眼前的小指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皇祖母也不能说?沁母妃也不能说?” 青栀摇了摇头,“这是你父皇的事,若是需要告诉你皇祖母或是你沁母妃,你父皇会亲口告诉她们,不该由你来说。” 启安当即点了点头,一副明了的样子,伸出小指,勾住青栀的,“儿臣答应母妃,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句话。” 青栀安心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对卫景昭说:“景昭的话,我明白了,我固然担心你的安危,却不会劝你不要这么做,你身上担着千里江山,还有那么些百姓的性命,须得护着他们才是——这些事,远比儿女情长要紧。” 卫景昭抚了抚她的发,“朕护着百姓,你要护好你自己。你要知道,你担心朕,朕也会担心你。”顿了顿,不再年轻的帝王竟然说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说出口的话,“其实在朕心里,千里江山和你,同样要紧,如果要二者择其一……朕,一定都不会放下。” 本来犹疑的话语说到最后,是绝对坚定的语气。 青栀眉眼弯弯,“那景昭要记得,你全须全尾,是我唯一的愿望。”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宫灯下卫景昭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青栀又道:“这件事景昭和太后说时要缓一缓,太后年纪大了,怕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嗯,放心,这几日暂且不说,等好好地过了这个年,明艳出嫁之后,朕再去和母后好好说。” 下轿后,万寿宫门前早已有宫人守着,正是春羽姑姑。 宫中的岁月蹉跎而过,她亦是一位老人了,但不知是不是常常劳作反而身体康健些的缘故,春羽发间的花白比之太后,还是少了好些。春羽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卫景昭,心中也是怜爱更胜于尊重。她笑眯眯地说:“主子得知皇上和瑾妃娘娘要带着五皇子和端婳公主来,心里开心极了,特令奴婢在这里等着。” 卫景昭对待春羽,也是敬重的,丝毫不拿大地道:“姑姑年纪大了,往后有这样的事,别在外面等着,太凉了,母后身边缺不了姑姑,朕盼望姑姑能身体硬朗,一直陪伴着母后。” 自打太后入宫,春羽便一直跟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资历和本身的性格,使得她在宫中的地位不比一些主子娘娘差,但唯有卫景昭的体贴关怀,让她动容。 打从春羽心眼里说个僭越的话:卫景昭也是她的孩子。 眼角眉梢绽出欢喜的笑意,春羽道:“新春佳节,奴婢恭祝皇上和娘娘吉祥如意,皇上的嘱咐,奴婢也记下了,皇上放心,奴婢会好好地陪着主子,皇上也要看重自己的身子,别让主子担心。” 如此说着话,打起厚厚的帘子,春羽便引着卫景昭和青栀进了延福殿,太后歪在榻上笑道:“远远地就听见春羽满口子的‘主子’,是不是又在嚼哀家的舌根?” 春羽上前一步,扶着太后坐起,笑着说:“谁敢嚼您的舌根呢?主子又冤枉奴婢。” 卫景昭带着青栀行礼,启安则带着妹妹行礼,一行四人,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看得太后心里乐开了花,对启安和端婳伸出了手,“过来,让皇祖母看看。” 启安牵着端婳过去,立在榻边,太后抱了抱启安,又抱了抱端婳,带着笑意叹了口气,“哀家老啦,抱不动啦。” 启安笑着道:“皇祖母不老,等启安再长大些,启安抱皇祖母。” 端婳反应慢又年纪小,听不太懂,但哥哥的话对于她来说,全是对的,她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边点头,边去牵太后的手。 一席话、一个举动,立刻把太后心头的惆怅扫得一干二净。纵然太后养尊处优,但她到底是老了,手上的肌肤远不如当初那样细嫩,纹路深刻的一双手握住端婳小而白的手,脸上是温暖的笑意。 青栀在一旁陪着说了会儿话,太后忽然道:“让春羽把孩子们带出去吧,瑾妃留下,哀家有些话想和他们说说。” 青栀有些诧异,但十分遵从,并给了个合适的理由,“臣妾先前答应了端婳,说晚一些让启安带着她玩雪,一路过来,发现唯有万寿宫的雪堆得最好,让梳月小顺子带他们去罢?” 太后轻轻颔首,“宝络也带几个太监跟着,大晚上的,不要出什么闪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五章:告诫 等他们都走了,太后的脸上才流露出一种无力而又悲伤的情绪,对卫景昭轻轻道:“本来今天是年夜,不该说不吉利的话,但哀家心里有件事,必须要和皇儿商量好了,才能安心。” 卫景昭坐到太后身边,沉声说:“母后请说吧。” 太后道:“哀家希望明艳出嫁的日子,能提前一些。” 卫景昭怔了怔,青栀也怔了怔,太后自然不知道两个人之前在轿中说了什么,没想到在“提前明艳出嫁日期”的这件事上,母子俩竟然不谋而合。 卫景昭想了想,问道:“母后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吗?怎么忽然提起这样的事。” 太后摇头,又是一叹,“哀家这一次的病,来得虽不是势如山倒,哀家心里却很明白,这副身体委实撑不了太久了。哀家若是亡故,明艳要守三年的孝,之前为她挑夫婿,本就耽搁不少时间了,再把她留下去,实在不妥,年纪愈大,旁人也要笑话的。” 卫景昭的神情颤了颤,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青栀上前一步急急道:“太后如何能说这样的话?就连太医都没有说您的病有什么大问题,万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 “是啊,母后。”卫景昭的声音有些哑,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母亲,到了这会儿,才发现“风烛残年”四个字,竟然也能和母亲挂钩了,“儿臣一直让余太医盯着您的身子呢,余太医都说……” “余太医是不是说,只要能撑过这个冬天,就不怕了?”太后道。 卫景昭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很木然似的。 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一刻,他不过是为了掩饰翻涌的心绪,所以便把朝堂上那一副面孔自然而然地显露了出来。 太后截住了他将要启唇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苦笑,“余太医说的,可能是对的,但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最清楚,这个冬天,哀家撑不过去了。” 本来一直守在她后身边的春羽,忽然偏过头去,悄悄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英雄气短,美人迟暮,原就是这世上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之一。灯火之下,清晰可见太后苍老的面庞确实已经泛起一种灰白的颜色,想到自己在木荷轩生产之后,太后尚能中气十足地坐在那里说出振聋发聩的道理,青栀的心里也很酸。 卫景昭调整了一下心绪,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母后在病中,比之往常,自然要多思一些,其实母后全不必这么想,朕坐拥天下,为母后寻一名医,也并非难事。” 太后淡然一笑,“何必再劳民伤财?哀家到了岁数,也该走了,且如今,你的皇后之位已有人选,”说到这里,太后向青栀伸出了手,青栀会意,过去牢牢握住,“瑾妃是个好孩子,有她陪着皇儿,哀家放心。” 太后已经如此颓然,青栀不愿再去拼命劝她,只是换了方式说:“臣妾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别的不提,单说启安和端婳,您瞧瞧,他们到您这里来,哪次不是欢天喜地的,若是皇祖母离他们远去,小端婳哭起来,臣妾可哄不住。所以为了孙子孙女,太后攒把劲儿扛过去。不管怎么说,您要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才能去告诉列祖列宗呐。” 她的语气欢愉且轻柔,并不见一丝沉重,太后的眼神终于亮了亮,见此,卫景昭向青栀投去饱含爱意和赞许的目光。 然而这样的话语,给予太后的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希望,她眼里的那道光亮,像是已经燃到尽头的烛火,骤然跳跃了一下,发挥出以命相换的余光,就彻底熄灭了。 “这事不提也罢,瑾妃,你将为皇后,以后便随皇上,称哀家为‘母后’罢。” 青栀连忙道了句,“是,母后,儿臣谨遵您的懿旨。” 太后仿佛听到了最最舒心的称呼,舒展出一个笑容,“你先前答应哀家的话,还记得吗?” 青栀肯定地点头,“记得。” 太后却闹起了小脾气一般,“哀家不信,你再说一遍给哀家听,就是那段,你说,你要一直陪伴皇儿的话。” 青栀强忍住心中的酸涩,一字一顿恍若背书,“往后皇上君临天下,臣妾陪他看千秋万世;皇上出征,臣妾为他缝制战袍;皇上若是仙逝,臣妾也只好帮他看着子孙,最后到了地下,再把他没看着的,好好地说给他听。” 卫景昭本来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这段话,有一瞬间的惊动,偏过头去,一双眼炯炯地望着青栀。 青栀却不看他,只是颇为认真地望着太后,宛如一簇生命蓬勃的花朵儿,刚刚悄然绽放,想要为太后带去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这样一段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显然让老人家长长地舒了口气,神色上不再那么沉重,“你记得,哀家就放心了。”她慈爱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半是嘱咐,半是命令,“皇儿,你在那个龙椅上,已呆了十几年,按说哀家早没有资格告诫你什么,但有件事,哀家希望你能答应哀家。” 卫景昭一时没有忍住,打断了这话,“母后说哪里话,儿臣只盼望母后能多多指点儿臣。” “瑾妃陪伴在皇儿身边,也有数年了,她是何种心性,哀家与皇儿,也算阅人无数,心中是明了的。皇儿要知道,人这一生,会遇见许多人,何况你是皇帝,身边的女人,是不会断的。可当真陪着你走过余生的,遇到事情可以商量商量的,这辈子,能碰上一个,已是运气好了。” 卫景昭深深地望了青栀一眼,“母后说的意思,儿臣明白。” 太后欣慰地说:“哀家希望你们,互不相负,皇家中真心之人,毕竟太难求了,两个人在一处,未必没有对旁人心猿意马的时候,未必没有相看两厌的时候,唯有互相体谅,多多想想自己的真实心意,才能好好地走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六章:普通 不知是不是真的觉出自己命不久矣,太后今晚的话尤其多,絮絮叨叨,一件事反复说几遍,还有些不安心的样子。 青栀却没有任何不耐,除了安慰,便是保证。她知道,太后到了此时,也不过是个垂暮的老人,只想用尽所有力气,把平生积攒下的智慧讲给自己和皇上。 青栀把每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直到夜深,隐隐有鞭炮声传来,经过春羽提醒,青栀和卫景昭才带着启安和端婳和太后道别。青栀把孩子们交给乳母,让带着先上轿辇,自己停了步,在万寿宫门口对卫景昭说:“太后年纪渐渐大了,偶尔生一生病,心中难免会多想,景昭只需顺着她老人家就好了。这些日子,我也会多多带着启安和端婳多多来看她的。” 卫景昭点了点头,眼中有些隐匿的痛苦,“今天特殊,朕就不去你那里了,免得朝臣们又多话。” 虽然时至今日,青栀对卫景昭的称呼以及在他面前的自称,在宫中已不是什么秘密,且她身上担着明艳公主的性命,早不是等闲妃嫔能够比拟的身份,但该遵守的规矩,两个人还是会尽量共同遵守。 固然单单“称呼”这一点上,她这样亦是僭越甚至大逆不道的,但只要不是在正经场合,这些御史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夕之夜对于大顺来说,确乎是特殊的,宫规中也有记载,若是有中宫皇后,皇上便该去那里,若是没有,按照规矩则应该独宿猗兰殿。 青栀了然地颔首,“景昭,先上轿罢。” 卫景昭却摇了摇头,“咱们还是同乘轿辇,朕先将你送回未央宫,再去猗兰殿。” 青栀想了想,没有推拒。 启安和端婳玩得累了,早已分别在乳母怀中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抬轿的小太监脚步不停,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两旁堆满积雪的宫道。黑夜之中,宫灯散发着微弱的橙黄光芒,却不能给心间带来丝毫的暖意,走过的地方很快被甩到远远的身后,回过头去,已看不清来路。 等到了未央宫门前,卫景昭脸上的疲累已经以铺天盖地的形势在轿中蔓延开来。 青栀有些心疼,下了轿后,嘱咐乳母先把启安端婳抱回去好好休息,这才反过身来握住卫景昭的手,小声说:“皇上在担心母后?” 卫景昭揉了揉眉心,让身边跟着的人离远了些,语意沧桑,“朕当初在这宫里,不得父皇喜欢,‘家人’对于朕来说,和‘母妃’二字的意思是一模一样的。母妃为了帮朕,杀伐决断的事情没少做,但丧尽天良的事,她从不涉足。若不是母妃的教导,朕未必能心甘情愿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朕……”他轻轻叹了叹,“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事,朕却还是看不开。” 青栀松松地叹了口气,丹唇微启,话语宛若缓缓流淌过的溪流,虽然力气不大,却以水流的力量慢慢磨平石头的棱角,“景昭,你与母后几乎是相依为命,碰上这样的事,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就像那一天,我听见玉斓没有扛过来一样。”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如今提来,却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玉斓的音容笑貌,以烙印的形式烙在了青栀的心头。眼下再想起来,青栀的脸上没有深入肺腑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超然世外的平静。 “母后好歹已经年近六十,玉斓却连六岁都没到。当时的我,不仅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还不断自责。可慢慢地,时间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咱们每个人都有亲人,为了往后不后悔,只有在活着的时候,努力待他们好,这样尽人事,知天命,无怨无悔,也就足够了。” 卫景昭沉了沉声音,道:“你说的是,你常常跟随母后一起习佛,这样的心态,朕不及你。你放心,朕听你的话,不会再多想,母后以后的日子,朕尽量满足她所有的心愿,也就是了。” “是啊,景昭。”到底是他的母亲,青栀知道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难受的,于是抬手,把他的披风系得紧了些,想让更多的温暖存于其中,“退一万步想,人生百年,匆匆如白驹过隙,哪怕母后真的先行一步,要不了多久,咱们和母后,就还会再见面的。” 卫景昭的神情松动了一些,青栀忙续道:“不论谁先谁后,景昭都千万不可忘记我,咱们在那儿就做一对儿寻常夫妻,最好也不要投胎转世,一起安安心心地伺候母后、和我的阿爹阿娘,好不好?” 听了这话,卫景昭释然了很多,在青栀面前,他不愿掩饰自己的动容,或许是寻常夫妻所过的日子让他心生向往,或许是青栀的陪伴开解让他情深意切。幽微的光芒中,卫景昭忽然一伸手臂,将青栀拉入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了好一会儿。 是一个非她不可的拥抱,虽然隔着厚厚的衣物,却好似骨血已经相融。 宇宙洪荒,世间万物,在那一瞬间倏然远去,高远的天地间,心间的那一抹温暖,在苍凉的世事里,替两个人隔绝了所有悲欢离合。 良久,卫景昭在青栀耳边郑重而低沉地道:“朕不答应。” 青栀怔了怔。 卫景昭又说:“朕年纪比你大,恐怕会先走一步。朕希望在下面看到你的时候,距离朕的离开,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到朕已然忘记了你的容貌。” 青栀的心一缩,喃喃地道:“你……” “栀儿,好好照顾好自己,等朕为你凤袍加身。” 青栀无话,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都说帝王“万岁万万岁”,卫景昭心里却清楚得很,年纪到了,仙丹灵药也是回天乏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想做皇帝,只想个普通人。 卫景昭不再多言,手间又紧了紧,才终于缓缓放开,嘱咐道:“好似又落雪了,回去罢,朕看你进去,就安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七章:所愿 青栀并不推拒,退后行了一礼,盈盈一笑,转身入了未央宫的大门。 卫景昭目不转睛,看着青栀随着掌风灯的宫女走了十余步,拐入一扇月亮门,连背影都瞧不到了,才缓缓转过身去,对赵和说:“让轿辇撤了吧,朕想一个人走一走。” 赵和迟疑了一下,满面笑容地劝道:“冰天雪地的,皇上是否……” “赵和,朕想走一走。仅此一次。” 语气平淡,却是毋庸置疑。 赵和半截话被梗在喉中,只得无奈地让抬轿的小太监们都撤了,然后自个儿拿了些可以着补的衣物跟在后面。 夜色凄迷,卫景昭不知道的是,青栀过了那道月亮门后,就停了步,回过身来,疾步到未央宫门前,默默地看他远去。 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今天晚上经历了太多事,青栀只想多看他一眼。 如果说青栀在宫里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和委屈,那么如卫景昭这样把百姓放在心头的皇帝,无疑承担了更多。 忠臣良将如明君一样难求,而凭着卫景昭的心性,也不愿利用朋党之争来平衡朝政,毕竟那样只会苦了黎民,所以他只能自己想法子去制衡,去琢磨,不仅是求子子孙孙,江山稳固,更想着如何用最好的法子为大顺百姓谋取最大的利益。 真的是非常、非常,辛苦。 冷风刮过的甬道上,他的大氅被寒风鼓起,像张开双翼的飞鸟,在越来越大的纷纷落雪中,不一会儿就承上了薄薄的白色,青栀看不见他的眼睛,只一抹背影,却依旧知道他的目光一定是沉寂而坚忍的,透过那些白色的晶莹,她看着男子高大的身影,渐渐没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有些冰凉的纤纤素手慢慢蜷了起来——不论前路如何,她一定会陪他走下去。 正如卫景昭和太后先前决定的,明艳公主的婚期被提到了正月十五。好在白初微尽心尽力,早都把相关事宜理顺,虽然时间提前,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一天离明艳出嫁还有三天,青栀受白初微所托,去衍庆宫瞧瞧明艳那边是否还有什么问题。 着人通报一声后,很快就有人出来接,刚走到门前,已经能听见明艳在里面一叠声地说“瑾母妃怎么还没到”,青栀笑着,莲步轻移,打帘而入。 她一把扶住规规矩矩行礼而面有喜色的明艳,抚了抚她脸颊边的头发,道:“送来的喜服试了没用?合不合身?那些流程,司礼的太监都给你讲清楚了吧?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说出来。” 明艳脸上悄然爬上一抹红晕,自从南巡之后,她和青栀都是匆匆见上一面便分开,好不容易有这样能说心里话的时候,也不回答那些问题,只是道:“瑾母妃这些几天多来陪陪儿臣可好?” 青栀看出她有些体己话想说,示意梳月把人都带下去,兰林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外面的风声,暗哑地刮过。青栀问:“是有些紧张吗?” 明艳点了点头,“瑾母妃方才说的那些,儿臣都弄清楚了,到时候不会做错分毫。只是儿臣自从南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李飞尘,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想的。” 青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你父皇一定是查过李飞尘这个人,认为他没有什么问题,才会同意把你嫁给他,他既然说过他心中有你,驸马也不比旁的男子,可以纳妾娶小,你们有商有量地过日子,必定和和美美。” 明艳点点头,笑得比之前婉约多了,想来想到自己即将为人妻,就有些羞怯,“可我从来没和别的男子接触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好妻子,本来一开始还不紧张,柔娘娘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着人过来细细地讲给我听,我才觉得这事很要紧。” 顿了一顿,明艳终于说出自己心中的隐忧,“儿臣是公主,还是大顺的长公主,儿臣很怕因为这一层身份,让儿臣和李飞尘不能像寻常夫妻那样,或者说,像瑾母妃和父皇那样,儿臣希望他可以什么话都说给我听,把儿臣当成他的家人。” 青栀想了想,却没有一味地安抚下去,而是点出了实情,“明艳,你身为公主却能这样想,本宫很惊讶。说真的,本宫很羡慕你,因为你是公主,就不必勉强自己接受‘夫君纳妾’这种事,可是你的身份,在一定的时间内,注定了你的公婆不可能只把你当成媳妇或者女儿来看待,也注定了你的夫君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肆意放纵的一面。这个问题无法可解,只有慢慢来。” 明艳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情,显然这件事在她心头萦绕,好不容易能说出来,连称呼都不在意了,“我不知该怎么慢慢来,我是长公主,该撑着皇家的体面,总不能一味地做小伏低,可如果端着架子,我怕公婆与夫君,都离我越来越远。” 这个问题青栀也答不上来,只能尽量把声音放轻放柔,使明艳听起来能心安一些,“其实让他人接受你,也不只体现在言语或者卑躬屈膝的行动上,只要你是真心待人好, 石头心肠也会捂热的。”说到这里,青栀一笑,“还记得咱们在金陵的时候,常晦大师的批语吗?他说你若多多种善作福,便自有缘法,不管他是否窥得天机,与人为善,总没有错。自然了,为善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 明艳心头的隐忧似乎被稍稍梳理开了些,她本来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既然有条路可走,她便暂时放下了。 说完了这件事,明艳还是高兴大于忧愁,特特地把喜服拿出来给青栀看了看,两个人正说着喜服上的绣样,明艳忽然问道:“瑾母妃,你的凤袍做好了吗?” 青栀一笑,“针工局在赶制了,对了,你父皇曾和我说,你也盼望本宫做皇后,是吗?” 明艳皱了皱眉,“父皇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要说出去。”撇了撇嘴,她理直气壮地道,“是,这宫里,除了你,谁做皇后我都是不服的。” 青栀忍不住一笑,“所以如你所愿,本宫会成为你的母后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打破 然而明艳不知道的是,那一天热闹了整个京城的婚礼,竟然是所有变数的开端。 平嘉年间第一次嫁公主,还是皇上疼爱的长公主,排场自是怎么盛大怎么来。除了皇室十分重视,李家作为娶亲的那一方,也未敢有丝毫怠慢,从头至尾都请了贺益平来亲自安排,生怕中间有什么礼节弄错了,闹出笑话得罪了天家。 好在贺益平本就是个儒士,礼数方面的事,他不会弄错。此次李家娶公主,在贺益平在外的操办下,风风光光,繁华体面。 十里的红妆,是卫景昭对明艳疼爱的体现,鞭炮声不绝于耳,响了整整一路,轿子微微颤抖,上面缀了金线做的流苏,随着太监们的步履摆动。轿中,明艳的脸在红绸盖头之下,那上面绣着金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合身的喜服一束纤腰,袅袅婷婷。 出门之前,明艳一定要让青栀为她盖上盖头,中宫无主的情况下,这也不是太逾越的事。于是走进衍庆宫的青栀便看到,盛装打扮的明艳坐在镜前,一张脸若春风中的桃李,正映衬了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明艳十一二岁的时候,青栀入宫,虽然不是看着她长大,这么些年,又有了生死瞬间的交情,心中对明艳的疼爱,比之卫景昭,也不差多少。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青栀固然和许多母亲一样,有些舍不得明艳,笑中亦带了点泪意,送到宫门前,到底也还是不能再送了,明艳喜轿中,不好再露脸,两人之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青栀便看着那轿子悠悠而去。 不禁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这样看着端婳,坐着轿子远去。 青栀牵着启安和端婳往回走,有些沉默,反倒端婳一直笑眯眯的,忽然说道:“今天皇长姐真好看。” 启安在一旁努力地点了点头,还“嗯”了一声,反正不管妹妹说什么,都是对的。 青栀弯腰捏了捏端婳的脸,“喜儿以后也会嫁人,也会这样好看。” 端婳却愣在了原地,青栀意识到她似乎有些想偏了,也止步不前。这个孩子刚出生就承受了不少苦难,兼之话少,青栀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母妃说了什么喜儿不喜欢听的?” 她不回话,只有风吹过耳畔。半晌,端婳才喃喃地道:“不想离开母妃,不想离开哥哥。” 青栀松了口气,原来端婳也明白,嫁人之后,就要离开皇宫,离开最亲近的人,还不等自己出口宽慰,启安已经小大人似的道:“放心吧喜儿,我和母妃都会一直一直照顾你的。” 端婳接受能力比较差,反应也比同龄的孩子慢一些,青栀从未和启安说过这件事,但启安却有些明白似的,一直非常努力地在各种事情上照顾着端婳,眼下他说了这话,青栀也点头附和,“是,哥哥说得没错呢。” 闻言,端婳眨巴了一下眼睛,才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这一天的盛况在许多人心中都刻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而到了晚间,繁华归于平静,缓缓流淌的时间终于只属于新婚的小夫妻俩。 满目都是欢喜的颜色,随着喜娘高亢的声音,李飞尘渐渐挑起了盖头,未及细看,已觉得被那微微低头的娇羞迷了眼、迷了心。 公主的洞房,没人敢去闹,喜娘说完了吉祥话儿,便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龙凤双烛燃烧着,散着几乎看不到的轻烟,连同御赐的苏合香,一起弥漫了整个屋子,沁人心脾。 明艳本就是眉目飞扬的女子,这会子身着大红色的衣裳,又描了黛眉,点了绛唇,睫毛微微卷翘,一双星眸发出流转的光芒,香腮微粉,淡淡绽放出初嫁娘的娇羞。 李飞尘似乎被这样的美貌惊呆了,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明艳被盯得有些羞赧,露出嗔怪的神色,小声地问了句:“怎么啦?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面,你这样子,就像是不认识我一般。” 李飞尘蓦地反应过来,清隽的少年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公主美得如同仙子一般,臣看到公主,就想起书上的一句话——‘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臣目眩神迷,一时失仪,请公主勿怪。” 明艳就是怕夫家的人与自己太过客气,听了这话,高兴中夹杂着一些对疏离称呼的不快,但她谨记青栀所说,这一切急不得,只能慢慢来,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当然不会怪你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也已经是我的夫君,你不要喊我‘公主’,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臣’,若是不习惯,咱们慢慢习惯,好不好?” 她甚少有打着商量与他人说话的时候,然而李飞尘却不知道。在他的眼中,明艳一向是温柔可亲的,这样的柔情,倒正合他的脾性,他低下头去,在明艳的唇边轻轻一啄。 云鬓稍乱,翠环都已摘掉,只余青丝如瀑,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自有无边的春色,在冬日里暖意融融。 然而这样美好的时间里,未央宫飞霜殿的宁静却被一则来自乾明宫的消息打破了。 传话的小相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着青栀匆匆打了个千儿,道:“娘娘,方才陆续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今儿早晨,康国和纳喇国,在大顺边境开始集结军队,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在进攻了!” 青栀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压着声音,使它听起来镇定,“皇上怎么说?” 小相子眉头紧皱,“皇上已经在收拾行囊,因早有准备,很快就要出发了,临走前,皇上问您,要不要去见上一面。” 青栀不再迟疑,起身就往外走,“不必备轿,梳月怡芳照看着皇子公主们,小顺子跟着本宫跑过去。” 夜已深,好些宫已经落了锁,青栀的衣裳在夜色中翩然飞舞,所有的仪态早已不顾,只有见到卫景昭的渴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最后 小相子一面跟着跑,一面尽量把情况都说清楚,这也是皇上及早嘱咐了的,以免瑾妃娘娘担心,“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当初皇上早早就有预感,南巡时就在布置兵力,即便康国和纳喇同时发难,也足以抵抗十天半月,现在皇上又要亲自南下督战,一定很快就能打胜仗。” 话都进了青栀的耳朵,但此时此刻,她只是颔首,连话都来不及回一句,只是脚下不停。 乾明宫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然而细细听来,就能察觉到与往日的不同,有一些细微的声音,似乎是布甲摩擦而发出的,在墨色的天空下显出有大事发生的征兆。 青栀抬步进去,就看到黑暗之中站了数不清的士兵,宫灯之下,只能看到一些面庞尚且年轻。训练有素的他们看到青栀到了,无人说话,而是自动分列两队,为青栀让出一条通往勤政殿的道路。 青栀默然而行,被小相子引到勤政殿门外时,小相子弓了弓腰,示意青栀先在这里稍后,便推门进去通禀。 然而里面的气氛比外面齐整的兵士还要凝重,大臣们都面色严肃,微微低头而立。小相子还未说话,卫景昭就低低地吩咐,“让瑾妃等一等,外面冷,带她去旁边的暖阁。” 暖阁就设在正殿旁边,青栀由小相子带着进去,和几位立侍的大臣错身而过,其中有贺益平,有慕敛,还有自己的哥哥傅青栩和慕家二公子慕怀风。 青栀目不斜视,大臣们倒是齐齐行了一礼,她就这样缓缓走过。 卫景昭显然也没什么想要瞒着青栀的意思,示意大臣们继续议事。 贺益平续着先前的话道:“……微臣虽按皇上所说,着人去看着平王的车驾,却不曾想他竟不顾妻子的性命,瞒天过海,另派了人穿着他的服侍,和平王妃同上一辆马车,就此逃匿。这都是微臣的失职,请皇上降罪。” 慕敛的嗓音有些苍老,上前一步肃然道:“贺大人是文官,这样的事由贺大人去做,本来就有些不妥当,今晨传来的密报,说康国军中有位新到的军师,想来是平王无疑了。” 卫景昭的声音有些疲累,因为低沉而清晰可闻,“这件事已经不必再议,显然是他无疑了。别的也罢,平王当年跟随先皇打理朝政之事,多少知道一些布防图,康国这一仗将会奸险非常,朕御驾亲征,有劳各位爱卿替朕安稳后方。” 慕敛这时候道:“微臣有事启奏,微臣以为,皇上还是不应该以身试险,微臣与小儿都愿为皇上、为大顺肝脑涂地!请皇上坐镇宫中!” 贺益平也随之跪倒在地,“臣附议!” “不必再说了。”卫景昭却大手一挥。“朕意已决,慕爱卿虽有忠肝义胆,年事却已高,行军打仗,粮草必不可少,慕爱卿对于这些事了然于心,加上贺爱卿的配合,朕绝无后顾之忧。至于慕怀风,朕准备带在身边,如何?” 慕怀风当即出列,“微臣愿为大顺子民担当前锋!” 慕敛似乎还想劝,“臣……” 卫景昭却直截了当地道:“都下去吧,朕即将出征,诸位爱卿也该去做自己的分内事了。傅青栩,你留下。” 几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无奈地下去了,卫景昭这才对赵和说:“让瑾妃过来。” 青栀听到了全部过程,最后哥哥被单独留下,心中不禁紧了紧,总觉得是有什么事情,卫景昭才会这样安排。 随着赵和走出的时候,青栀敛衽福下身去,还没开口请安,卫景昭便起身快步走了过来,将她扶起,“朕就知道你会来。”言罢便皱了皱眉,“手这样凉,穿得太单薄了,赵和,拿朕那件狐狸毛的大氅给瑾妃披上。” 青栀却毫不在意地抬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景昭,身边一定要多带些人,若是得闲了,就给我写信。” 傅青栩在一旁听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 卫景昭点了点头,对傅青栩道:“那件决定好的事,你亲自和栀儿说罢。” 青栀缓缓转过身去,看到青栩脸上露出的复杂情绪,包含了心疼、不舍、无奈,让她有些心惊肉跳,丹唇轻启,“哥哥,怎么了?” 当着卫景昭的面,傅青栩恪守着傅家的礼节,不敢抬头看一眼,踌躇了一下,就开口道:“回娘娘的话,臣已决定,以一生守北境。” 青栀怔了怔,似乎没反应过来一样,神色恍惚,“哥哥,母亲怎么办?” “母亲愿与臣一同迁往北境之地。”一字一顿,说得颇为艰涩,显然他并不认同叶氏的做法,却又不得不接受,毕竟青杳与青栀都已出嫁,叶氏总不能与女儿一起生活。 青栀咬了咬唇,落出几点泪珠,她忽然意识到卫景昭为什么专门着小相子去问了一句,因为这一次,也许是她有生之年,和家人最后一回见面。 “哥哥的抱负,我心里明白,只是母亲年事已高,身子也不比往年好,倘若哥哥真要将母亲带过去奉养,一定多注意照看。我,我不孝,恐怕不能相送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青栩立刻就听了出来,不知是家教还是不敢面对,当着皇上的面,他没有抬头,只是努力宽慰道:“娘娘,臣定当竭尽全力护住母亲,请娘娘相信臣。” 青栀尽力收了泪,事已成定局,她也知道哥哥不愿走父亲的老路,又素来爱武,早晚会远离京城,所以一时难受之后,她又问:“嫂嫂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了,嫂嫂嫁入傅家之后,好日子没过上几天,一直在受苦,哥哥一定要好好待她,特别北边苦寒,嫂嫂失了玉斓后,也是伤心过度,身子不如以往,哥哥要细心些照顾着。” 青栩颔首,稳重地道:“母亲给臣妻又加了两个侍女,曾经跟着娘娘的疏桐也在照顾着臣妻。”说到这里,他语气轻松了一点,“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娘娘,临臣出门前,月纹身子不适,请了太医去按脉,竟然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章:出发 青栀既惊且喜,“当真?要不要让穆太医去瞧瞧?” 青栩被这语气感染,终于抬起了头,给了青栀一个安心的微笑,“娘娘放心,母亲找了许多大夫去轮番按脉,又让他们分别开了安胎方子,对比之下,方子内容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可见没什么问题。” 青栀连连点头,“经过了之前的事,阿娘谨慎些也是对的。不过哥哥很快就要出行,一路上颠簸,一定要多多照顾嫂嫂和母亲的身体,特别嫂嫂尚且怀着身孕,就要如此奔波劳苦,万不能掉以轻心。” 青栩又应了一声,缓缓地道:“往后傅家,唯有娘娘和长姐在京城相互照顾,娘娘要保重自身,母亲的意思是,娘娘平平安安,不要记挂臣等,臣等才能安心。” 他的语气里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轻狂和飞扬,取而代之的事一种隐忍的关切。当着卫景昭的面,青栩不好像多年前那样抬起手来,轻轻摸一摸妹妹的头发,只得暗暗握拳,用极大的力气说出肺腑之言。 亲人之间大抵就是这样,知道互相安好着,比什么都要紧。 青栀弯起嘴角,“阿娘的话,我记得了,让阿娘不要忧心,此去虽然是山高水远,却并非音信不通,哥哥别忘记到了后便给我写信。” 傅青栩应着,行了一礼,“事不宜迟,臣这就告退出发了。” 青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哥哥去吧。” 傅青栩又向卫景昭心里,卫景昭便也道:“去吧,北方形势同样紧迫,守城不比打仗简单,按朕先前和你说的,一步步慢慢来。” 傅青栩道:“是,微臣谨遵圣谕,必将不负皇上的期望。” 言罢,他慢慢地退出了勤政殿,青栀目送着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伤感。 然而哥哥的身影已经被阻隔在门外,眼前还有同样怅然的事在等着她。 “皇上准备好了?要走了?” 卫景昭点了点头,有些心疼青栀要承担着这些,迟疑了一下,他叹了口气,“本来眼下启安和端婳都是渐渐长大的年纪,开始学会顽皮,你身上已经担了够多的责任,可这时候,朕不得不将母后托付给你,除了你,旁人朕不放心。母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朕要御驾亲征的事也只是婉转地和母后说了说,今天之后,恐母后要一直揪着心,朕只好托你多去瞧瞧老人家。” 他的神情有些愧疚,既是不能陪伴在青栀身边的愧,亦是将照顾母亲的重担交给青栀的愧。 青栀闻言反而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呢?景昭是孩子的父亲,在外为咱们撑起一片天,我自然要好好地照顾母亲和孩子,不至于让景昭心有牵挂,难以前行。何况太后对我当真很好,即便景昭不说,我也会带着启安和端婳多多孝敬膝前。” 赵和极有眼力见儿地在青栩走时就把所有人都带了下去,周遭无人,卫景昭一把将青栀揽在怀中,如玉的耳垂边声色沉沉,“不管怎么样,朕也会心有牵挂。和母后走近些,没人敢动你,真出了什么事,若对方来势汹汹,就呆在万寿宫里,别出来,等朕回来后,自会护着你。” 青栀的眼睛有些热热的,时至今日,卫景昭终于懂得该如何用正确的方法保护住自己关心的人。分别之际,她不愿哭哭啼啼,尽量忍着心中的酸涩,嘱咐道:“哥哥举家去了北方,姐姐又并非命妇,平常也见不着,我身边可以倚仗的,唯有景昭。要快去快回,别受伤,一腔热血的时候也要多想想家中还有母后,还有孩子们,还有我。” 卫景昭郑重点了点头,“放宽心,朕到底是皇帝,不会在前面冲锋陷阵,必然完好无损地回来。” 青栀连连颔首,“我信景昭。” 卫景昭低头,在青栀额间亲了亲,把一早就想好的承诺讲给她听,“好好儿的,待朕归来之时,亲手为你凤袍加身。” 夜风猎猎,吹开了禁城的大门,拖长的“吱呀”的声音在火光中显得肃穆而庄重,月流清辉,连着火把的光芒一起,映照着那些年轻的脸庞。卫景昭坐于马上,一身利落的戎装,话语轩昂,“康国与纳喇勾结,侵我大顺国土,杀我大顺子民,朕将亲自带兵,与诸位同甘共苦,还大顺太平盛世!” 兵士们被这样的豪言感染了,都齐声呐喊,“太平盛世!太平盛世!” 卫景昭调转马头,“出发!” 青栀站在远远的地方,为他送别。卫景昭回过身的那一眼,目光轻飘飘地划过青栀所在的那一处角落,那里很暗,看不清是否真有人停留着,但卫景昭知道她在,而只要在了,自己就有一方安心之所。万语千言,都已说尽,接下来的时日,两个人将会独自面对种种事由,各自努力。 直到看不见卫景昭的背影,青栀方转过身去,往该走的路上走去。 然而青栀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晚上,注定不能安眠。 那一声声“太平盛世”,宛若一把利剑,刺透了云霄,也随着呼啸而过的风,隐隐传进了后宫。 许多妃嫔已经入睡,睡眠浅的半醒过来,也是懵然,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想着明天去问问,因此那些殿宇还算平静。但只点了少量烛火的万寿宫里,太后颤抖着手,由春羽搀扶着坐起,问道:“春羽,你听见了吗?是不是出大事了?” 这些日子,太后以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花白的头发一天多似一天,几乎已是满头银丝,她的眼神不大好了,听力也似乎也有所下降,春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远远传来的声音,太后竟然就听见了。 想了想,春羽说:“主子别多想,今儿明艳出嫁,京城里热闹着呢,主子多半是听岔着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摇了摇头,眼中有些伤感,“春羽,如今你也要和旁人一样,欺哀家年老了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老小 春羽忙跪下,“奴婢不敢。” “说实话,究竟出了什么事?哀家在这万寿宫里,就像是你们心里的聋子、瞎子,被你们瞒得死死的。”太后的眼里有浊泪滚滚而落,“上次皇儿来,说康国不安分,他过段时间会去南方瞧一瞧。他当哀家不懂,其实哀家明白——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道理了,附属国不安分,需要皇帝去瞧瞧?派使臣就能解决的事,皇帝却要亲自去。他打量着哀家老糊涂了,什么话都拿来欺瞒哀家。” 春羽用一辈子的岁月陪伴太后,虽为主仆,实则就是亲人,听到这话,她一阵心酸,低头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主子如今身体不好,皇上孝顺,才不愿让主子忧心,主子何不顺着皇上的意思,好好养着呢?” 然而话音刚落,太后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春羽连忙又是拍背又是一叠声地让人把煎着的药拿过来。 还不等药送到床前,太后身上再无丝毫力气,直接倒在了床上,意识似乎也有些模糊了。 春羽大惊,又赶紧着人去传太医,想了想她还低声而急促地续了句,“打听打听瑾妃娘娘可睡下了没,若是没有,问她能不能过来,就说太后不大好。” 旋即,她又回到太后身边,轻轻唤道:“主子,主子,觉得怎么样了?奴婢已经着人去宣太医了。” 太后的声音极其虚弱,几乎是用尽一身力气在说话,“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告诉哀家。” 春羽无可奈何,只得尽量委婉的说:“康国那边有人闹事,聚集了些队伍在边境,皇上心系百姓,所以亲自过去看看。太后,不如先把药喝了,太医过一阵子才能来呢。” 当年杀伐果决的董氏,在先皇去世后,一直帮卫景昭看管着这偌大的后宫,因为身处高位,只需把事情掌握好,不必再琢磨着如何与他人相斗,心思渐渐柔软了起来。随着孙子孙女出生、长大、嫁娶,董氏也渐渐老去。然则年纪大了之后,好些事反而变得放不下,看不开,舍不得,如今她只是个普通的垂暮老人,想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在做些什么。 她吐出一口浊气,神智清明了一些,“不会仅仅是这样的事,春羽,你还是不对哀家说实话。这药,哀家也不想喝了,端走罢。” 春羽闭眼叹了口气,终于她道:“奴婢慢慢说给您听,您缓着些,不要太过担心。” 太后点了点头。 “之前咱们皇上就发现了康国狼子野心,与纳喇勾结,企图乱我大顺,这次两国更是同时发难,好在皇上早已准备好了,北方先由各位大臣防守,皇上带兵去南边。其余的,奴婢也不知道了,毕竟这些都是军国大事,奴婢所知有限。” 太后喘着气,担忧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儿亲自出征,若是……” 春羽急忙说:“不告诉主子,就是怕主子多想,对病情毫无益处,主子您且放心,皇上在前线,战士们必将拼死保住皇上,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太后却依旧恹恹,她这么大年纪了,什么争强好胜的心全都没了,之前尚且硬朗的时候,只想为儿子好好地守着后宫,眼下她又生了病,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连看着后宫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盼望子孙平安。 但偏偏,卫景昭要去战场了。 春羽知道太后还在焦心,也不知该如何劝,只能看着太后躺在床上,努力地喘着气。 青栀是和太医一起到的。送走了她连未央宫都没到,就被前来寻她的小太监带到了万寿宫,才走到延福殿门前,就看见太医院的当值太医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青栀受了一礼,步履不停,“快随本宫进去,看看太后到底是怎么了。” 当值的太医是卜端阳自裁后被提上来的院判严裕,虽然在太医院里名气不大,却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卫景昭南征,身边带了个余杏林,把穆元良严裕他们都留下了。 严裕看过太后的脉案,知道大体的情况,心中有些忐忑,擦了擦因为小跑而冒出的汗,跟在青栀身后进了延福殿。 声线若温柔的流水,让殿中焦急的春羽都静了下来,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听说母后越活越年轻,大晚上的闹小孩子脾气?” 青栀带着盈盈的笑意,走到烛光之中,行下一礼,“臣妾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太后心里清爽了一些,总算来了个人,不是一进来就谈论她的病情。 带着点嗔怪,太后也不叫起,只是道:“你也来惹哀家生气?不怕哀家让人把你打出万寿宫?” 青栀却自己起身,熟稔地坐到太后的床边,为她拢了拢被子,然后握住太后的手,“今天事多,臣妾怕太后把所有事都积郁在心里,想让母后笑一笑。” 太后不领情似的道:“哀家还不曾让你起身。” 青栀点了点头,用哄孩子的口吻,仿佛面前的不是太后,而是端婳,“等母后您病好了,和臣妾好好清算这些,好不好?到时候臣妾不等您说,专来负荆请罪,眼下先让太医瞧瞧母后的病情如何,臣妾再陪您好好说话。” 严裕行了一礼,上前请安,青栀便把手中太后的手交给太医。 太后的手本来干枯而微凉,被青栀那样暖了暖,心里头都感觉好了许多,不禁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有点苦,“没良心的,你丈夫出去打仗了,也不见你担心。” 都道“老小老小,越老越小”,青栀在父亲母亲身上没体会到的一句话,在太后这里倒是体会到了,但她也明白,眼前的老人正在受着病痛的折磨,没有性情大变已是不错,单是任性一点,已经是不给大家添麻烦了。 青栀微微一笑,只是从春羽手中接过热热的面巾,为太后擦去额间的虚汗,等太医诊完脉,准备去外面开方子了,青栀才道:“春雨姑姑,劳您照顾下太后,把先前的药侍奉太后喝下,我出去瞧瞧,还要嘱咐他们挑得力的人去熬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俊美 其实万寿宫的人各司其职,该谁去太医院拿药熬药是有定数的,青栀这样说,显然是有问题想要避开太后向太医询问,春羽点了点头,“如此倒是娘娘受累了,奴婢会照顾好主子的。” 青栀带着严裕出了门,太后在里面微微地叹气,“这孩子,到现在还想着不让哀家知道,其实问病情也没必要出去说,哀家不是担不起。” 春羽无奈,“主子这是何必,瑾妃娘娘也是不愿让您心里担着太多。” 且道青栀出去后,不等太医开方子,当先问:“太后的身子,究竟还能撑多久?” 严裕躬着身,明明是寒天里,却有些汗流浃背,他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道:“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已是油尽灯枯,恐怕……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青栀咬了咬唇,“油尽灯枯”这个词,太医们等闲不敢用,若是用上了,便是十足十得肯定,看来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生命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 “究竟是什么病,没有救治的可能吗?哪怕只是竭尽全力延一延太后的性命也是好的。” 一个月,卫景昭一定赶不回来,青栀伤心之余,还要替他把这偌大后宫管好,届时因为太后的去世而乱了的话,前线听闻噩耗,必也不能安稳。 严裕低下头去,“微臣无能。太后娘娘早年时疏于保养,心力憔悴,如今还有疾病缠身,咳嗽喘鸣几乎不停,若是温治,无法痊愈,若是用以猛药,太后娘娘的身体受不住。微臣学术不精,请娘娘治罪。” 青栀当然不会治他的罪,到了平嘉十八年,太后已经六十有二,在当下,已算是长寿的老人,身体渐渐虚弱,病痛缠绕,直至死亡,是常事。 想了想,她笃定地道:“明天起,你、梁松、穆元良,都一同过来给太后请脉,一起琢磨商量,能留太后多久,就留多久,尽人事,听天命。” 严裕郑重地应了声。 其实青栀的心中有些不忍,眼下太后的情况,若是还这么带着一身病痛活在世上,当真是一种折磨,但她相信的是,没有人不愿意往下活,没有人不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平安归来。 努力再活得长久些,一定也是太后的心愿。 何况她的尊贵身份,使得青栀必须要努力保住她。 定了定心神,青栀回到了太后的床边。 老人家刚才咳了一会儿,这会子正倒在床上喘着粗气,见到青栀进来,努力想坐起来,青栀疾步走去,将她按住,“母后,如今天色已晚了,您也该睡了,可别再起来。” 太后却不肯闭眼,“听说你今天去送皇儿了?” 青栀轻轻地笑,手上很轻,一下一下拍在太后的被上,哄孩子似的,“是,臣妾去了,皇上很好,一身戎装,骑在那高头大马上,母后不知道,当真是气冲凌云,古往今来的将军,没有比咱们皇上更俊美的了。” 太后没忍住,就是一笑,“‘俊美’?若是让皇儿听到你把这词用在他身上,这皇后的位子,恐怕不能给你了。” 青栀道:“臣妾虽然无福见到母后年轻时候,却也听闻过母后姿容绝世。皇上和母后眉眼间颇为相似,别说臣妾,后宫哪个女子不觉得皇上俊美无俦。臣妾说的没有错,皇上要是怪罪,母后也是站在臣妾这边的。” 她似乎是胡搅蛮缠,明里暗里却夸着卫景昭。天底下没有哪位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的,何况是一个心防已经完全卸下的老人。 太后的面色终于好了许多,也不一直纠结于卫景昭的安全了,退让了一步说:“以后皇儿的事,不要瞒哀家,哀家左不过已经是这样了,如果不知道皇儿究竟在做什么,哀家心里不安啊。” 春羽松了口气,暗暗觉得早该把瑾妃娘娘请过来了,这皇上不在,只有娘娘有那个本事,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主子哄好了。 青栀接着太后的话道:“行,以后有什么事,臣妾第一个来告诉母后。但母后也得把身体养好些,皇上这会子在外面,臣妾还年轻,有什么事,确实得来问问母后呢,母后一定要多教教臣妾,再过一阵子,臣妾得帮皇上管着后宫了。” 有了目标,眼见着太后的精神气好了许多,青栀趁机道:“母后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儿按照先前所定的,还要大封六宫,臣妾须得去瞧一瞧,母后若是不睡,臣妾只能陪着,母后就当心疼臣妾,让臣妾也能早些休息,好不好?” 太后被她一席话说的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当即就说:“就住在万寿宫,别跑来跑去了,木荷轩还是当初的模样,哀家让人一直打扫着。” 青栀知道自己并非太后的女儿,做到这个份上,太后或许也有给卫景昭看的意思,但能有这份心,也是因为她完全接受了自己,颇为动容地道:“是,母后记挂着臣妾,臣妾和皇上也记挂着母后,母后再不能任性不喝药了,皇上凯旋之时,一定极其盼望母后能在宫门那里迎接他回家。” 太后点点头,脸上带着些憧憬的笑意,低声说:“让宝络带着你去,哀家也休息了。” 青栀也笑着,行了一礼,跟着宝络去了。 春羽这才上前来,给太后被中揣了个汤婆子,道:“主子这下安心了吧?” 太后咳了咳,惹得春羽赶紧去拍她的背,她缓了缓,才说:“方才瑾妃和太医出去,你和哀家说,她的母家要去北方守城了,哀家既是放心,又是心疼。这孩子,为了哀家和皇上自私的安心,当真是受苦了。” 太后也是嫁入皇家的人,知道和亲人分离,是怎样的切骨之痛。 “没办法啊,傅家虽然已经不如昔年,却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个‘傅崇年’,去北边守城,虽然辛苦些,却足以让瑾妃娘娘不会再受到任何猜忌。奴婢倒是觉得,这是傅家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正色 太后慢慢阖上眼,“哀家会竭尽全力,为这孩子铺好通往后位的路。” 相比青栀亲自送卫景昭远行,后宫里的妃嫔们大多数都不知道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带着即将被晋位的喜悦,一夜好眠。 而木荷轩里,因大半个晚上都在奔波,又经历了情感上的起伏,青栀这一晚睡得并不大好,面色有些憔悴。 旁人看到了,不清楚轻重的原由,不免有一些闲言碎语。譬如李美人李碧曼,自从她跟着的柳亦容倒了,皇上也不乐意多看她一眼,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不甚好,又譬如董采女董玉棠,她败在青栀手下,连太后也不愿对她施以援手,外人看起来,反而青栀更像太后的内侄女,加之董玉棠听说昨晚青栀被太后留下,更是嫉恨交加。 两个人位份相近,凑到了一处,因人还没到齐,大家都在小声说着话,这俩人便由董玉棠引着头,慢慢地也说了起来。 “这大封六宫也没她什么事,她做出这副呕心沥血的样子,也不晓得给谁看,这宫里谁不知道锦绣宫月华殿才是正主儿,连皇上都要问柔贵妃备好名单,唯她拿捏出这副德行,仿佛做了许多事似的。” 李碧曼一开始还不大敢嚼这些,有点怯怯的,“姐姐说的固然有理,眼下后宫也确然还是柔贵妃管着,可谁都晓得,瑾妃才是皇上太后跟前的第一人,姐姐慎言才是。” 董玉棠挺不高兴地嘀咕,“我那个姑母,当真是老糊涂了,现放着我这个正儿八经的亲戚,不知道提携提携,反而处处给傅青栀长脸。我倒是怀疑,傅青栀是不是趁着太后身子虚弱,给她下了什么迷人心智的药。” 李碧曼瞪大了眼,“这话可不能乱说。”顿了顿,她又小声地道,“当然了,我也有这个疑惑,这瑾妃,怕是狐狸精转世的罢,皇上也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 董玉棠冷冷一笑,“可不是,连太后都被迷到连我这个侄女儿都不管了,可见她的本事。” 两个人很是投机,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周围的情形,等到董玉棠意识到旁边的窃窃私语都已经安静下来的时候,一抬头,面前便是青栀恍如寒霜的一张脸。 李碧曼吓得腿上就是一软,跪下道:“嫔妾多言了,请瑾妃娘娘饶恕嫔妾。” 青栀看了了她一眼,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不是装的,也知道李碧曼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又去看董玉棠。 董玉棠瞧不起李碧曼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但实则自己心里也没有什么底气,只硬着头皮行了一礼,“嫔妾给娘娘请安。” 青栀也不说话,冷冷地看着她。 周遭的人大气儿也不敢出,月华殿里一时安静非常。 董玉棠有些不高兴了,偷偷去觑白初微,指望着她能够站出来斥责越俎代庖的青栀,白初微却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拿起桌上的茶盏,浅酌了一口。 董玉棠只得这么继续站下去。 这是很不好的感受,让她想起刚进宫时,因为出挑,也被人家这样难堪,时隔多年,自己竟然一点长进也没有,甚至还在后退,因为给她难堪的,不是一位有资历的老人儿,而是和她同时入宫的傅青栀。 又站了好一会儿,青栀环视了一圈,才终于开口说话,“昨儿前朝出了什么事,许多人不知道,眼下莺莺燕燕地聚在柔贵妃娘娘的宫里,说着闺阁女儿的密语,这没什么,但明明是大封六宫的好日子,有些人,偏偏管不住自己的嘴。”她的头轻轻偏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董玉棠,“董采女,你可知道,昨日送来加急军报,康国纳喇同时进攻我大顺,皇上已经御驾亲征了!” 不仅董玉棠惊到了,月华殿里也是哗然,这里面的人都知道,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就和皇家,尤其是皇上,密不可分,不论是不是爱慕着皇帝,担心是一定的。 梁初岚有些急切地出列,问道:“娘娘,皇上贵体,何必亲自去前线?” 青栀知道她关心则乱,并不会去责怪她的失态,只是道:“这是皇上作出的决定,是为了保护大顺的子民,亦是为了保护家人。咱们都是皇上的家人。可皇上心怀咱们的时候,董采女,你在做什么?” 董玉棠欲分辨,青栀的声音宛若冰凌,刺在她的天灵盖上,“跪下。” 董玉棠摇摇欲坠似的,她并不想跪,却又惧怕对上这样的青栀。 青栀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不多言,回头看了眼今天跟着来的怡芳,怡芳知意,上前两步,声音清越,早不是当初那个在皇上面前说话还会颤抖的小宫女了,“董采女,瑾妃娘娘贵为正二品妃,您不过是个正八品的采女,娘娘好声好气地让您跪,是给您面子,若真要让奴婢出手,您仅存的体面,也将消失殆尽。” 话既然已经放出去了,董玉棠还不至于笨到觉得青栀做不出来,倘若到时候被怡芳按下去,更是不堪,于是不情不愿地跪下了。 “身为宫妃,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礼数、皇家的贵气,衣食住行,样样离不开皇上。如今皇上在外打仗,百姓尚知壶浆箪食,感念天恩,你却在这里安逸地说一些谣言是非,董采女,是觉得解了禁足后的这些日子,自己过得太舒坦了吗?” 青栀的语气很淡,却透出丝丝缕缕的气势,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董玉棠整个人禁锢在其中。 董玉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顶着压力说:“嫔妾不服,嫔妾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可嫔妾说的时候,并不知道皇上出征了,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又如何?!”青栀正色而肃然,“大顺之妇德,贵在不言他人之是非,便是皇上不出征,你也不该背地里诋毁其他女子。何况如今情形不同,皇上在外征战,你却还在这里耽搁于那些蜚语流言,若是传出去了,天下如何看待皇上的后宫,如何看待我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封赏 董玉棠显然不服青栀把这件小事放到这么大,还把各种名头压在自己身上,抬头刚要反驳,青栀已经拂袖而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白初微道:“臣妾想和娘娘商量一下,董采女着实不识大体,禁足那么些日子也未能给她什么教训,这次大封六宫,不如就把她从名单上划掉罢。” 白初微知道青栀这一下,不仅是立威,更是杀鸡儆猴,前方开战,后方若是不稳,哪怕只是后宫不稳,都是不小的问题,青栀既然乐于做主导人,她当然也愿意顺水推舟。 “董采女确实不懂事,本宫以为瑾妃所言极是,来人,把董采女的名字从圣谕中划掉。” 董玉棠气极反笑,愈发口不择言,“柔贵妃娘娘,你就这般惧怕瑾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后宫当家人不是你,而是坐在你下首的这位!瑾妃不敬娘娘,娘娘理应责罚于她!” 青栀知她妄图挑拨,却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神色,只看着白初微一笑。 白初微知其意,也是一笑。这二人相视的笑容,抵过千言万语,这下子大家算是看明白了,合着两位娘娘的关系好着呢,这董玉棠真是到这个份上了还拎不清。 然而玉棠绝不会那么轻易地俯首称臣,挣扎着道:“圣谕是皇上定的,怎可随意更改,嫔妾不服,嫔妾要去求见太后!” 青栀微微向前倾,“见太后?她老人家正在养病,自是没空见你,至于这道圣谕,本就是柔贵妃娘娘说与皇上听,皇上着人拟的,其间的增删修改,娘娘当然有权力插手。” 董玉棠立刻就对白初微说:“娘娘,您瞧瞧她这份气焰……” “够了。” 声音不大,却颇有威势,到底是掌管了几年后宫的人,管理这样的场面,还不在话下,两个字,足以让下面的人闭嘴。 白初微扫视了一圈,缓缓续道:“大清早的,就闹得本宫头疼,董采女,你说瑾妃对不不敬,本宫倒是觉得,你对本宫,才是大不敬。” “嫔妾……” “你看,本宫并未准许你说话,你却开口便要插言,不知这是哪儿学来的规矩?本宫方才说,要把你的名字从圣谕中去掉,你极力反抗,这不是不敬,是什么?”言及此,白初微不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朗声道:“来人,把董采女带回去,禁足十日,若再有怨言,就往后延期,什么时候治好了这个不守规矩的毛病,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董玉棠猛然抬头,“贵妃娘娘,您怎么能这样对待嫔妾!难道一个傅青栀,足以让您……” “二十天。” 白初微不再看她,拿起了桌上的茶盏,往嘴边送。 董玉棠被人拖着往外走,撕心裂肺的喊,“嫔妾不服,嫔妾并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 “四十天。” 她的声音总是这么淡淡的,却颇有穿透力,哪怕是董玉棠一直在喊,众人也都听清楚了。 董玉棠的后半句话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死命地扼在了喉咙中,宛若冬天里嘶哑着嗓子叫过最后一声的老鸹,终于彻底消停了。 大抵是因为宫里这望不到头的岁月实在是太磨人了,选秀时那个眉眼飞扬的小姑娘,慢慢地变得面目可憎,甚至连陷害念云时的心计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张牙舞爪和尖锐的声气儿,面容也迅速衰老下去,倒像是走上了裴婉修的老路。 然而她和裴婉修的不同之处在于,裴婉修有敏恪公主,不论做了什么,总有一条退路,董玉棠却没有。 这连翻的数字让月华殿里的众人一时之间噤若寒蝉,许久不发火不立威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才让她们想起,柔贵妃娘娘之所以能到贵妃的位置,是因为就连纯孝皇后这样高贵傲气的人,处处与锦绣宫过不去,也不曾讨到过什么便宜。 白初微从来就不是好欺负的,眼下她不与傅青栀争,只有一个缘故——她不想争。 幽静的月华殿中,上好的炭火烧得“壁剥”作响,一开始跪下去的李碧曼,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早已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青栀和初微倒是知道,这个人虽然曾害过柳亦容小产,本身却不是个喜欢主动生事的,充其量是想要往上挣一挣,初微便对红昙道:“扶李美人回到位置上,大封六宫的旨意也该宣了。” 她这一开嗓,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依旧是带着几分清闲的声音,却再没有人敢露出丝毫不敬,都起身听训话。 “大封六宫是皇上给咱们的恩德。而本宫和瑾妃,本来也一向是好性儿的,若不是做得太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眼下是非常时期,若是让本宫知道有谁在皇上征战之时徒生是非,眼前就是个好例子。” 妃嫔们忙道:“臣妾不敢。” 稳了宫中的人心,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圣谕宣读之后,整个大殿里都是一片欢欣。 青栀晋从一品贵妃,与白初微平起平坐;何雨深晋正二品妃,裴婉修亦回到了昭仪之位;贺梦函晋从二品昭仪,高春梅晋从三品婕妤,自然还有各位老人儿,算是又熬上了一位。 甚至一直对外称重病需要休养的柳亦容,白初微和卫景昭都给了一份体面,将她晋为昭仪。 除却刚来的赵嫣,大部分人都往上提了提,而贺梦函提及的许澄茵,也终于摆脱了御女,越了两级,被封为从七品美人。 这次晋封,可谓是人人都有喜事,却唯独白初微没有提位份,只有丰厚的赏赐,但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提出疑问,揣着自己的揣测,谢恩后就欢欢喜喜地告退了。 白初微和青栀却是心知肚明,贵妃再往上,便是正一品的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一般只有在中宫已无实权或没有中宫的时候才会册立。卫景昭是真心实意想给青栀后位,当然不会做这样堕青栀脸面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细谈 青栀本也不愿与初微在这时候就平起平坐,但卫景昭却说,身处妃位直接封后,总没有贵妃封后来得好,若不是青栀一味推让,这一次大封,他本是想封她为皇贵妃的。 这么算下来,到底是委屈了初微。 然则白初微自己却看得很开,平常阖宫觐见,青栀往往会多陪她一会儿,这次也不例外,她便乐呵呵地说:“你心里也别猜测我是怎么想的,我这锦绣宫上下一样,都是知足常乐的人,再往上的位置,我要来也没用,现在横竖只想活久些,到时候给启泰挑个好媳妇,等他们生了孙子孙女,我帮他们带孩子。” 听她这么说,青栀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姐姐是有福气的人,必然会得偿所愿。只别到时候,孙子孙女太多,这锦绣宫都装不下了,还闹得姐姐头疼。” 想想这样的日子,白初微脸上就露出了可心的笑容。不过提起启泰,倒是让她想起一桩烦心事,“现下姜氏就让我有些头疼,前些日子启泰去看她,她给启泰灌输了一些想法,意思是启泰也是皇上的儿子,这天下也有启泰的份,不能一味惫懒不读书。她还说自己是当真心疼启泰小的时候亲娘就不在身边,日也想夜也想,就希望启泰能有大出息,往后可以让他们母子团聚。言下之意,倒像是我拆散了他们娘俩一般。” 说到这里,她无奈地笑了笑,“启泰也是个实诚孩子,生怕我与他母亲之间生龃龉,姜氏那头说了,他这头就把事情全告诉我了,还求着我,希望我可以和姜氏好好谈谈,可就冲她这想法,我如何与她好好谈?” 青栀想了想,叹了口气,“启泰待人当真是实心实意,这样的话,他也全说给姐姐听,可见对姐姐的崇敬和尊重。只是从前看姜映然,原是个有风骨的女子,孩子那件事,是我没处理好,让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回来了。” 白初微却不这样认为,“与你何干呢?当时的情形,你若是不在其中帮忙,把启泰送来了我这里,她姜映然早都被太后一碗药送走了。失去孩子固然难受,可失去了性命,她还能看到孩子长这么大么?她还能作为母亲去关怀他么?我受过的委屈也不比她少,却不似她那般,委实是入了魔障。” “她把满腔的心思寄托在启泰身上,自己却未曾努力去学些什么,做些什么,姐姐如今把启泰的性子养得很好,等启泰再大些,出去见见世面,姐姐再好生引导,他自然知道孰是孰非。那个时候,对姜氏,启泰必然还是会孝顺,但不会是愚孝。”说完姜映然,青栀没忘记补了一句,“自然,启泰若是也想要争取那个位子,姐姐别拦着,让他们兄弟各凭本事,只要不用那些阴损招数,咱们就不该插手。” 白初微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是没问过启泰,他不是小孩子了,也渐渐懂了些弯弯绕绕,但每次他的答案都是一致的,说绝不想参与皇储之争,若是有可能,他更想去宫外开个小饭馆,你说说,一位皇子有这样的志向,说出去还真是……也不知道哪天他父皇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青栀莞尔一笑,“不会不高兴,启泰是至纯之人,乃是这宫里少有的脾性,皇上见惯了尔虞我诈,骤然见到这样淳朴的孩子,喜欢还来不及。” 说了会儿话,白初微心头松快了好些,其实这些事她自己并非不能解决,但深宫里,难得能碰上个可以掏心窝子的,说上几句话,也显得不那么寂寞。 闲话家常,总有尽时,从锦绣宫里出来,青栀上了步辇,等候着的小太监还未抬将起来,墙根那边便走过来一个人,倒像是等了许久的模样,专冲着青栀的方向疾步而行,在轿辇前方停步行了一礼,“嫔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青栀微微抬眼,悠然一笑,“是吴德媛啊,平身罢。” 吴锦织起来后,一双眸子依旧是那么妩媚,柔柔弱弱的模样,对青栀道:“娘娘,嫔妾有些话想对娘娘说,嫔妾能否去未央宫与娘娘细谈?” 青栀的眼睛扫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并不接她的话,“算起来,吴德媛马上就该生产了罢?” 今儿大封,吴锦织虽然有孕却依然上了妆,远看倒还好,如今一近看,便能看出那些胭脂水粉都是浮在脸上的,掩盖不住的是憔悴的面色,青栀的心中便愈发谨慎。 “是,娘娘恩泽六宫,尚且记得嫔妾的产期,嫔妾感激不尽。” 青栀点了点头,“既然快生产了,就不要乱走,吴德媛请回薜萝宫吧。” 吴锦织终于不再那么妩媚,换做一副哀戚的模样,在青栀的轿辇前直接跪下了,“娘娘,嫔妾是真的有要事恳求娘娘,就这一次,请娘娘听一下嫔妾所言吧!” 青栀细细打量着她,见这番神情,倒不似作伪,想了想,终于松口道:“既是这样,不如去赋竹亭,虽然眼下还冷,但无风无雪,吴德媛在外面待一会儿,不要紧吧?” 吴锦织只求能说上几句话,闻言已是高兴,哪里还有其他条件,忙道:“那么嫔妾就随娘娘去赋竹亭。” 青栀却拦住了她,“不慌,本宫坐轿辇去,自然比你快些,咱们也不必刻意同行,你慢慢走,本宫会在赋竹亭等你。” 吴锦织怔了怔,青栀已让太监们抬起轿辇,并对一旁的怡芳道:“今儿当值的太医是谁?不论是哪一位,让他带两个吏目过来,和赋竹亭也别离得太远,若是吴德媛忽然生产,也好有个应对。” 怡芳低头敛眉,“是。” 这番话并未避开吴锦织,显然是为了敲打她,有外人特别是太医在场,若是想把什么脏水泼到青栀身上,那绝不可能。 吴锦织苦笑一下,屈膝万福,“嫔妾恭送娘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野心 轿辇渐行渐远,吴锦织被身旁的绿莲搀着站直。因着月份已经太大了,挺着那肚子来回走,颇为疲累和艰难,但她还是一步步往前踏去。 绿莲有些心疼,边走边道:“小主也是怀有龙子的人,何必三番两次在瑾贵妃娘娘面前这般低声下气。眼下小主子已经这么大的月份了,却还要奔波,也不说讨个轿辇坐坐了,瑾贵妃甚至连和您同行都不愿意,奴婢心里实在不忍。” 吴锦织咬着牙,“你以为她能爬到这个地位,只是靠着家世颇好或者容貌好看?若是不谨慎再谨慎,命都不知道丢了几条。我虽然气她不愿相信我分毫,却也明白她这样的做法理所应当,易地而处,我只会比她更为小心翼翼。” 绿莲不敢再多说了,总之自家小主的事,她还真管不了多少。 如此一路慢慢地走过去,到赋竹亭时,太医都已经不远不近地立侍在那里。 青栀坐在亭中,闲闲地拨弄着手中的小暖炉,不施蔻丹的指甲透出健康的颜色,不管什么时候看她,都是一副静好而又淡然的模样。 吴锦织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连指甲到手背,都泛着一股子灰白,不免苦笑了一下——也是啊,自己心慌意乱,连着几晚上都睡不好觉,导致胎儿也在腹中不安稳,如何能有个好身体。 收拢起繁杂的思绪,吴锦织走过去,敛容万福,“嫔妾见过娘娘。” 青栀点了点头,和气地道:“大着肚子辛苦,去那边石凳上坐着吧。” 吴锦织不敢再靠近,老老实实坐在对面,生怕青栀一个不高兴,之后的话也不愿听了。 “你常常找本宫,本宫却都有事,但本宫也能看出,你今天找来,与前几次都不大一样,且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了。” 听闻此言,吴锦织立刻跪在地上,恳求地说:“请娘娘救嫔妾一命。” 青栀皱了皱眉,“你有何罪,需要本宫相救?” “嫔妾确实在无意之间犯下大过,娘娘对嫔妾如此提防,想必也知道嫔妾对于娘娘,先前是不安好心的。可是如今……” “等一下。”青栀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有些严肃,“你既然说有话想和本宫细谈,就不该再有遮掩,比如不安好心,你是如何不安好心的,不安好心又想要做什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略过,本宫委实看不出你的诚意。” 吴锦织抬起头,面上显出难言的踌躇,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对青栀道:“嫔妾不敢再欺瞒娘娘,当初嫔妾接近娘娘,是因为得到了平王的指令,他让嫔妾在接触娘娘的过程中,想法子让娘娘做出容不得嫔妾腹中孩儿的模样,或见红,或有小产之兆,不论是何种结果,总之要把脏水泼到娘娘身上。到时候为了龙嗣,皇上必然会责罚您,这样也算是为芷郡主报仇了。” 青栀早有准备,倒也不觉得惊异,反而道:“你对平王就这样言听计从?那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难不成你为了陷害本宫,还要搭上孩子的性命?” 吴锦织摇了摇头,“当时平王问过外面的大夫,说是嫔妾那时候月份已经大了,受一点冲击,也不会小产,最多是将孩子早产下来,有些虚弱罢了。嫔妾身为母亲,其实哪里会希望孩子虚弱,但没有办法,平王安排了人在嫔妾身边盯着嫔妾,时时提醒嫔妾是受了王爷的恩惠,才能处在现在的位置甚至怀上皇嗣,嫔妾只能去做。何况在嫔妾入宫前,平王也和嫔妾说好了,卫芷吟的仇,嫔妾得帮着报了。” 青栀笑了笑,“说到这里,本宫倒也不明白了,本宫已育有一子一女,即便你嫁祸于本宫,对于本宫来说,不过也只是一些小麻烦罢了,何况皇上不是不能明辨是非的人,本宫想,这点你也知道,平王也不至于那样天真。” 吴锦织恳切地道:“嫔妾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平王这样,实在有些多此一举,若说是为了芷郡主报仇,这样浅浅地嫁祸您一下,只能让您更防备嫔妾,但后来,嫔妾终于明白了。” “平王的目的,恐怕不仅仅在于娘娘,而在于前朝。原本王爷时不时就会与嫔妾传些消息过来,但自从上次嫔妾对娘娘求而不得见之后,王爷就再也没给过嫔妾什么信儿了。” 青栀挑了挑眉,像是早有所感,“他放弃了你?” 吴锦织道:“大概是这个意思。一开始嫔妾很高兴,以为自己逃脱了樊笼,又有孩子傍身,终于可以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了。到了大年夜上,平王都没有给嫔妾一个颜色,可见确实是觉得嫔妾不中用,不会再让嫔妾去做事了。” 因为青栀之前的话,吴锦织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经历的一切说了出来,不敢放过一点细节,虽然琐碎了些,却显出了把自己的视角彻底暴露在青栀面前的诚心。 “跟着嫔妾的那个小太监很心急,因为他是平王的人,又对平王忠心耿耿,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而导致平王冷落他,因此不断地去打听关于平王的消息,前两天他来告诉嫔妾,说平王已经不在渝州了,倒是临走前给我们留了一句话,听了之后,嫔妾才明白,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青栀忽然道:“他想要大顺天下。” 吴锦织蓦地抬头,“原来娘娘已经知道了。” “你继续说,他给你们留了句什么话。” 吴锦织的神情有些小心,仿佛接下来的话大逆不道似的。然而也确实是大逆不道,她说:“王爷让嫔妾想法子,往皇上的茶水里下毒。” 青栀冷冷一笑,“果然是事到临头,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他心里想必很清楚,你是皇上的人,身家性命就系在皇上身上,只有极低的几率会去做这样的事,他虽然通知了你,估摸着也没抱着多少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添油 吴锦织连连点头,“今天听说前方骤起战事,嫔妾把所有串联起来,到这时候方明白过来,原来平王不仅仅是想给女儿报仇。” “看来一开始他让你害本宫,一来是想为卫芷吟报仇,二来,若是皇上没有为了你责备本宫,你心中也会生出一些怨恨,往后也会对本宫不利。而那时候,平王在朝中造一造势,给本宫按上个恃宠生娇的罪名,恐怕本宫的哥哥也会受牵连,更别说这会子还被皇上委以重任派去北方了,自然,皇上想护住本宫,也会有些恪守礼法的官员与皇上离心,多多少少是一些动荡,可谓是一石数鸟。” 到了这会儿,吴锦织在这宫中已可算是举目无亲,青栀不介意把这些分析都直截了当地当着她面儿说出来。 自然吴锦织本来就是为了寻求庇佑,说到这里,不免也要开始提及正题,“娘娘聪敏,正中平王心中所想。只是嫔妾当初确实是承了平王的恩才能入宫,难免会答应他做一些事情,如今嫔妾已经知道错了,听说平王未回渝州,嫔妾就猜到,他可能要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皇上固然是明君,却也保不齐会觉得嫔妾与平王是一丘之貉。这些时日,嫔妾也看明白了,宫中有娘娘,恩宠什么的,是不消想了,眼下嫔妾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求娘娘恩赏嫔妾一条生路。” 她求到青栀头上,倒也不是没有理由,后宫里和平王有联系的,只有吴锦织一人,平王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平王妃吴氏不用提了,必是要与他一同死的。祥惠太妃是长辈,皇上素以仁孝治国,即便祥惠太妃不想活了,卫景昭也有可能会饶她一条性命。 唯有吴锦织不同,她不想死,却偏偏和平王相连甚深,又没有什么可以保命的东西——说白了,孩子还小,去母留子,也不是不行。 青栀想了想,终于做了个决定,“要本宫保你,自然有些条件,便是从此以往,你要小心翼翼地活下去,你的孩子即使是个龙子,也不能对皇位有半分想法,这样的后果,你能承担吗?” 吴锦织的贝齿咬在下唇上,留下一排齿印,似乎内心有些犹疑,想了一会儿才终于答道:“其实嫔妾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从小母亲教导嫔妾,也是要往上挣,为家里谋取更多的利益,但现如今,嫔妾只想努力活下去。” 青栀却摇头,“不是‘现如今’,是要‘从今以后’,都得这么想,如果你以后还想兴风作浪,本宫会把保下的你的命,再拿回来。” 不是青栀心狠手辣,卫景昀曾想通过吴锦织要卫景昭的性命,还想利用自己,若非卫景昀已经去了康国,恐怕吴锦织还是会帮他做事,这样的爪牙,留她一命,已经是极大的宽恕了。 吴锦织早知青栀谨慎而不好取信,见她把自己言语中的漏洞都堵死了,终于一狠心,老老实实地道:“嫔妾愿意诞下孩子后,就送给宫中高位的娘娘养,从此嫔妾与孩子没有半分关系,嫔妾只求能够终老。” “既然如此,本宫便为你指明一条生路,从现在开始,你不遗余力地往外传递消息,把卫景昀让你做的那些事添油加醋地告知天下,比如他让你嫁祸本宫,那么你就说在嫁祸之余,他还指使你害本宫的儿子,妄想让你腹中的孩子取而代之,而你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没有得逞。你做到了这点,来日皇上面前,自有我为你说话。” 吴锦织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娘娘是想让卫景昀失去民心?” 青栀冷冷一笑,“他能有什么民心?本宫只是再添一把火罢了,他身上的罪名越多,朝野上下乃至百姓,就越发同仇敌忾。而且这话只有你说出去,人家才会相信,因为你如何入宫的,所有人都知道。” 吴锦织不敢有丝毫违逆,跪下磕了头,“嫔妾这样做,无异于自绝后路,到时候还请娘娘也遵守诺言,嫔妾是完全相信娘娘的。” 青栀道:“自然,只要你以后老实本分,本宫必会保你安然地度过下半生。” 有永不停歇的风轻轻刮过赋竹亭,竹林沙沙作响,悦耳的声音中人来人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吴锦织的这桩事解决了,回去的路上,怡芳却耷拉起脑袋,挺愧疚地道:“娘娘要面对这么多明枪暗箭,奴婢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奴婢也看不出来,这吴小主究竟是不是诚心。” 青栀微笑道:“放心,吴锦织如果真像本宫说的那样做了,将会名声尽毁,孩子的前途也黯淡无光,所以即便她还有什么想法,也翻不出浪。你也不必难受,马上要出宫了,不必再面对这些勾心斗角,活得单纯些更好。” 她话语里透露着真诚和对妹妹一般的保护,怡芳忙不迭地点头,但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松动了。 未回暖的天气里,与康国的交战很快就如火如荼,两军交战,自然是胜败皆有,北方那边因有卫景昭的嘱咐,依靠着坚固的防御工事只是先防守,但两面夹击之下,不免需要大量的粮草,即便已经早做准备,国库也日渐空虚下去,留着管事的朝臣把预算呈过去,卫景昭不禁有些焦灼。 而青栀这边也是焦头烂额,因着太后的身体,确然是扛不住了,无数的灵丹妙药下去,也只是石沉大海一般,不见丝毫回响。 两个极是疲累的人,相隔千里,唯有对方的书信,宛如冬夜里的一盆红彤彤的碳,是心头仅存的暖意。 平嘉十八年元月二十三日,薜萝宫的吴德媛诞下一女,因皇帝在外征战,一时并未取名。 青栀没有如一开始所说,立刻将公主抱去别人那里,而是开恩准许她先养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吴锦织又是极少得到温暖之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再无二话,养了几天身体,就开始往外面传播之前商定的那些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心血 生了孩子,后宫的妃嫔们总要去瞧一瞧,于是吴锦织往往盈了满眼的泪水,不管对面是谁,开篇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姐姐不知道,嫔妾多怕先前造的孽,应在嫔妾的女儿身上,还好……” 至于造了什么孽,总是有人会去问,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由后宫传向前朝,再由前朝传至百姓中间,卫景昀做的那些“事”,京城中三岁的娃娃都知道了。 涉及皇家秘闻的话,总是传得很快,很快由京城蔓延至了整个大顺,最终传到前线。战士们本就感念着卫景昭与他们同生共死,听说卫景昀竟然对他们奉若天神的皇上做出这种事,愈发同仇敌忾,一时之间士气高涨,两军交战,大顺军第一次大获全胜。 消息传回朝中,别说青栀,连太后的精神都好了许多。 但好事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两件,糟糕的事却接踵而至,随着池水化冻,春暖花开,之前那一件让人焦心的事开始使朝臣们惶惶不可终日——虽然做好了一定的准备,但纳喇攻击的凶猛,远超众人的想象,且之前水灾等大事,卫景昭没有吝啬过分毫,国库大开,发放存粮,本就不存多少。再这么打下去,三个月后,一定就已捉襟见肘了。 打仗讲究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离见底儿还有一段时间,但这个问题已经急需解决了。 连在后方的青栀都听说了这个事,只是不敢告诉到太后面前,生怕老人家好不容易有起色的身体又倒了,她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暗琢磨,如何为卫景昭排解这个忧难。 谁知就在这个紧要关头,屋漏偏逢连夜雨,又出了一件大事,震惊朝野。 青栀是从小顺子那里听到的,说是这三皇子卫启和名义上虽然说是跟随贺益平做事的,但贺益平决不敢对他不敬,何况卫景昭嘱托的时候,也有让大臣们培养三皇子的意思,因此贺益平特特地把与粮草相关的事交给卫启和来管理,显然是重用了。然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二月二十五日这天,粮仓在卫启和巡视了之后的那个夜里,突然起火。 这把火一起,就不大好灭,刚好才过了冬天,万物还处在干燥的状态,虽然守粮的官员奋力扑火,最终也控制了火势,那粮却也被烧去了一半。 这事闹得太大,卫启和是在火烧起没多久就听闻了消息,当时他连滚带爬而又衣冠不整地跑去了粮仓,看到父亲之前的大半心血毁于一旦,恨不得挽着袖子亲自去救火,被身旁跟着的小太监死死拉下了,毕竟三皇子金贵之躯,若是出事,大顺的后方也要乱了。 可对于三皇子来说,看着面前夜风中的废墟,他根本不知该如何交代,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好在他知道接下来的事总要面对,转醒得也快,他先是言辞恳切悔恨非常地写了一封信,向自己的父皇请罪,然后马不停蹄地去京城中的各家大户求粮,指望着把这个空缺填补上。 听闻,卫启和这段时日往来奔走,说得嘴唇都干裂流血了,却也筹不上什么粮。 京中的大户不是没有存粮,但他们心里都有数,这些粮被征成军粮了以后,之后是不会还回来的,这样无私奉献的事,还真没有几个人愿意做。 这件事已经够让人愁了,青栀没想到的是,还有更不幸的事在等着她。 这天青栀正在万寿宫照顾太后,内心盘算着如何帮着卫景昭把这些难关给过了,春羽忽然打帘子进来,在青栀耳边小声道:“娘娘,沁昭仪在外面求见,说有大事要找您说说。” 青栀怔了怔,梦函甚少会有什么事找到这边,但她眼下正在喂太后喝药,又不忍走开,正在犹疑,太后道:“去罢,贺家这个孩子是个安分的,她找你,想必是有急事。” 青栀刚应了一声,外面梳月也进来了,眉眼间似乎有些焦灼,行了一礼道:“主子,昭仪娘娘说无论如何也要请您出去,当真是火烧眉毛了。” 青栀皱了皱眉,呵斥道:“这么大了还是没有规矩,太后面前,纵然有天大的事,也不该说这些话来乱太后的心。” 梳月也是听贺梦函说事情涉及皇上,知道自家小姐在意,所以有些乱了,被这么一斥责,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老老实实地道:“请太后娘娘恕罪,奴婢这着急忙慌的脾气,没有改好。” 太后淡淡一笑,慈蔼而宽容,“你主子是怕哀家操心,有她的道理,可也不必这么小心,本来如今皇上就不在京城,哀家又病了,出了什么事,她们只能来找你的主子。” 青栀把药碗交到春羽手中,又把太后方才伸出的手放回被中,接过话头笑道:“那母后先由春羽姑姑伺候一会儿,臣妾偷偷懒,很快就回来。” 太后点点头,“去罢,别耽搁了大事。” 延福殿里有沉浮的药香气,沾在人的衣襟上,仿佛肌肤也在食用着这些药物,因着都是极好的养生之物,倒是把青栀滋润得越发水灵了,太后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看着她端庄稳重出去的背影,等到帘子被放下,太后忽然说:“扶哀家起来。” 春羽怔了怔,刚想低声劝诫,太后已经自己挣扎着要起来,春羽无奈,只得过去扶起她。 且说青栀那边,出去之后,就看见梦函在大殿里来回走动,显然等得非常心焦,见到青栀出来后,急忙忙地上来见了一礼。 青栀将她拦住,问道:“出了什么事了?甚少见到姐姐这般模样,别再多礼了。” 梦函那眉间蹙着像是绵延的远山,死死握着帕子道:“妹妹照顾太后,还不知道,我却从我父亲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皇上领兵在南平岭与康国交战,中了康国埋伏,大败!” 这当真是一桩急事,兵家之胜败确乎是常事,可御驾亲征,皇上本该是被保护得最好的,出了这样的事,委实不寻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不稳 青栀定了定神,“皇上如何了?” 梦函皱着眉说:“听闻自从粮仓被烧后,这事瞒不住,军心就有些动摇,这一次更是指挥失误,入了敌军的彀中,那一场仗打得异常惨烈,若非慕小将军浴血奋战,将皇上拼力救出,恐怕……不过现在的情形也不好,皇上被重伤,似乎生死未卜……” 青栀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加之这些天来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太后和启安端婳,听到这样的消息,有些头晕目眩,被身边的梳月一把扶住了。 心惊肉跳归心惊肉跳,太后病重,白初微打理后宫已是辛苦,这样的事唯有自己咬着牙往下撑,谁知青栀刚要说话,就听见帘子内一声大喊,喊的正是“太后”二字! 青栀暗叫“糟糕”,回身就往里跑,梦函也跟着往里跑,帘子一打,果然看见一袭寝衣的太后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几乎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春羽想扶都扶不起来。 “宣太医!”青栀边往外吩咐,边去帮忙。 梦函有些吓傻了似的,反应了一会儿才道:“是臣妾的不是!臣妾不该在延福殿里说这样的话!这,这可怎么是好?要不把太后娘娘扶到臣妾的背上,臣妾将娘娘背过去。” 现在不是责怪人的时候,何况梦函点名要找的是青栀,太后偏偏要走过来听,春羽她们也是拦不住的,青栀不怨任何人任何事,只觉得这就是命数所至。 来不及反应太多,青栀立刻同意了梦函的方法,还未等外面守着的人过来,就已经和春羽梳月合力把太后扶到了梦函的背上。 梦函的身形看着小,却因为不曾生育又养得好,力气倒是挺大,努力将太后背了起来,青栀春羽梳月托着,终于将太后安全放回了榻上。 宝络几人因每每青栀在时,一般不侍奉在左右,赶进来后也插不上手,只在旁边递热面巾递药,或者安静听青栀吩咐。 然而此时此刻,青栀也没什么好吩咐的,只能等太医来,再做打算。 今天当值的太医刚好是穆元良,听见万寿宫里出事了,几乎是发足狂奔,赶了过来。 等不及行礼,青栀道:“快瞧瞧太后如何了,其余的话不必说。” 穆元良忙去按脉,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摸完了脉象,他也来不及说什么,直接开出方子,让跟在身边的小吏目立刻去熬,须臾也不能拖沓。 小吏目领命而去,青栀这才对穆元良稍稍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去外面说。 春羽这次倒是跟了出来,一脸的严肃,听着青栀问:“眼下是什么情况了?” 穆元良痛心疾首,“之前太后娘娘的病情本来被稳住了,很有希望在原有一两个月的基础上再多续一个月,可这次……微臣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太后娘娘的情绪有任何大起伏,怎么会……” 青栀办事,从来都是让人放心的,这回却出了差错,穆元良话说到一半便即止住,是因为他明白,一定与青栀没有太大关系。 青栀也十分伤神,一则是与太后之间的情分,虽然不说情同母女,却也已经不浅了,如果老人家真是一夕之间离世,青栀必然会难过;二则就是前线了,本来现下军心就不稳,太后的薨逝,必然会再度动摇军心。 发了一会儿愣,青栀下定了决心,对穆元良说:“竭尽你一身医术,努力保住太后,若是实在不成,本宫也不会怪你,你出去后,去一趟锦绣宫,把太后这儿的情况给柔贵妃说说,哪怕做些准备冲一冲也是好的。前朝已是这样,后宫可不能乱了。” 穆元良应着,刚要告退,青栀忽然又问:“本宫要是没记错,今天不应该是严太医当值么?” 穆元良解释道:“原是严太医当值,但昨儿严太医吃坏了肚子,今天实在撑不下去,和微臣说了说,让微臣来替他。” 青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穆元良又一拱手,弓着腰恭谨地退了出去。 青栀再进屋时,太后依旧处于昏迷中,面色灰白,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青栀叹了口气,对面色一直肃然的春羽说:“姑姑陪伴太后这样久,明知道这是什么时期,委实不该扶着太后去听我与沁昭仪说话。” 在春羽宝络等人面前,青栀从不摆架子,熟络了以后更是都自称“我”。 春羽敛了一抹苦笑,眼里还有心疼,“主子的脾气,娘娘最是知道的,主子越到了这样的时候,越是什么都放不下,奴婢多少次劝主子好生将养,两耳不闻窗外事,主子都不肯听。” 春羽对太后的心思是没得说,只希望太后事事顺心,真碰上太后想知道什么事,春羽拦也拦不住,青栀是知道这一点的,何况太后的命数确实已经尽了,不是今天的事,也还会有别的事。 轻轻叹了叹,青栀只是摇头,因为照顾太后根本没有太多时间顾及打扮,她的发间只松松垮垮地簪了枚嵌绿松石牡丹纹的金簪,随着青栀的动作,那簪子亦是微微晃动。 春羽知道青栀也不是真怪她,但自己却有些愧疚,“也是奴婢的不是,若奴婢狠一狠心,太后也能再撑一阵子。” 青栀觉得春羽的情绪有些不对,包括之前跟着自己去听穆元良说太后的情况,哪怕已经看淡了生死,都显得太淡然了,这会儿虽是在请罪,言语间依旧那么沉稳。 只是这时候,青栀已经没法想那么多事,对春羽道:“太后这一时半刻不会醒来,我有个想法,想与姑姑商量商量。” 春羽忙行了一礼,“贵妃娘娘太过客气,请娘娘直接吩咐罢。” 青栀便说出自己的想法,“前线现在是什么情况,春羽姑姑也知道了,皇上福大命大,虽然受伤,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可如今最要紧的事是军心不稳,我们在这里,不能什么都不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章:细弱 春羽连连点头,“娘娘说的有理,奴婢一定不余遗力为娘娘做事。” 青栀续道:“我想,太后身边有咱们照顾,延福殿上下还有那么些宫人,飞霜殿里也还有不少空闲的人,不如让他们做军衣,能做多少做多少,到时候送至前线,就说是太后的恩德,一定会让众将士精神大振。” 这是好事,春羽只消浅浅想一下,就明白过来,郑重地行了一礼,“娘娘对主子,不论是伺候汤药还是为了主子的名声,都尽心尽力,奴婢代主子谢过。可是如今大顺要面对康国和纳喇,即便只是做军衣,国库还有那么多银子能承担吗?” “既是太后的心意,就不能用国库的银子,后宫管在柔贵妃姐姐手里,这些年来,有不少结余,再不论从哪里省一些,尽数够了。且若是咱们妃嫔在太后的引导下,都为了前线出钱出力,外面的那些大臣商贾,也多少会被调动起来。” 春羽看着青栀胸有成竹的模样,点了点头,“既然娘娘心里有数,奴婢就随着娘娘,万寿宫的人,奴婢都能组织调动,也随着娘娘。” “那么这边就有劳姑姑了,我还需得回宫安排一些事情,太后这里,姑姑和宝络姑姑轮流看着,你们年纪也不轻了,别伤到了根本,太后娘娘还得由你们照顾着,若是行了,请姑姑第一时间着人告诉我,我会立即赶过来。” 春羽道:“娘娘这些日子也颇为辛苦,回去后您请好好休息休息,主子这里有奴婢呢,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青栀颔首,起身而去。 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得做,不然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不会离开太后身边半步。 天色已经暗沉下去,浓墨的颜色渗入了整个禁城,青栀走得很稳很疾,因为知道前路在何方,所以不会有彷徨。 到了未央宫飞霜殿里,青栀对梳月说:“你找专给我们传话的小太监,让他帮我给慕家大公子带一封信,并且需要让慕公子当场拆信看了,立即给我一个答复。要守着礼,且告诉慕公子,不论是同意还是拒绝,都随他心意,不要勉强。” 梳月亦知道事情都已经到了紧要的关头,不敢有半分拖沓,立刻伺候笔墨,等青栀写完后,就揣好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事不宜迟,青栀又喊来怡芳,“去一趟锦绣宫,同贵妃娘娘说延福殿那边要为前线战士缝制战衣,问一问娘娘能不能组织一些宫人一起。另外这钱银要用宫中的,参与的人与投进去的银子,都是越多越好。” 白初微满心扑在打理六宫和启泰身上,这样的事,她不会多想,青栀的话语里虽然有命令的意思,却直接把该做什么吩咐了下去,白初微不会觉得难受,反而会感到舒坦,反正青栀早晚也是要统领六宫的,自己只要照做便是。 其实青栀的心里,还搁了一件大事,对旁人,她不好言说——那便是卫景昭的伤势。 之前在延福殿里,再怎么记挂,因着如今自己是所有人的支柱,也不能把那份担忧显在脸上,唯有到了这夜未深人已静的时候,才能静下心来,思念一下远方的丈夫。 想了想,青栀摊开了一张纸,簪花小楷细腻圆润,纸上细细写下的,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和未经卫景昭允许,自己定下的计划。 两个人之间是一直有书信往来的,只是卫景昭在战火之中,不比南巡那会儿,可以一天一封信笺,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青栀到这时候才感受出这句诗的真义,翘首以盼等上六七天,能来一封信函,就已经是莫大的欢喜了。 每每疲惫到极处,卫景昭的信无疑是最大的安慰。 青栀相信卫景昭答应了自己,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于是便当他只是得了风寒一样,叮嘱着要好好休养,又刻意强调了端婳平日里虽然甚少说话,这些时日却总是问“父皇去了哪里”,盼望卫景昭看到之后,能够快快养好伤,大胜而归。 自然,太后的事,青栀也不敢隐瞒,委婉地说了一下,并提及自己准备让延福殿的人做军衣。 春羽满眼满心里只有自己的主子,青栀提出来这件事,她觉得对主子名声好,也就应了。但青栀知道,卫景昭只要看到这封信,就会明白自己深层的意思。 有些忐忑,毕竟看起来,青栀是在利用太后的死。 如果说太后在临终前,还在为前线的兵将们担心操劳,有朝一日命陨,必能激出满腔的热血,骄兵必败,哀兵,却很有可能大胜。 青栀只能把一切都担下来,哪怕卫景昭的心里对这样的事并不舒服,青栀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保住他,保住大顺。 而且这件事或许还能带来另外的效果。 回来后的梳月告诉了青栀一句话,让她的心落了下来。梳月说:“慕公子言道:‘纵然娘娘不说,草民也早有此意,只是未得契机,如此甚好,两日后,草民便会有所动作,请娘娘静观。’。” 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青栀终于松了口气,洗漱之后,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似乎把先前受的累都补了回来,本以为一夜之后,太后就会苏醒过来,第二天一早,青栀就赶到了延福殿,谁知太后只是从鼻间呼出一丝微薄的气息,仿佛一根细弱的琴弦,时不时就会断掉。 青栀的心凉了凉,而太医院所有的太医也都聚到了这里,都是满目的颓然。 “药方呢?开了没有?有没有给太后喂下去!” 到了这一刻,青栀的心里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骤然发现之前再怎么冷静或者考虑着如何把事情处理到最完满,真到生死关头,与这位老人之间的感情,一下子就喷薄而出。 哪怕她对自己,也并非完全真心,可卫景昭出征后,娘俩是一起扛过来的,朝夕相处一两个月,青栀真的把她当成了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一章:动作 何况这段时间的太后,不再是那个在宫中看透世事的精明女子,而是一个把儿女挂在心上的迟暮老人,对于青栀,她的眼里常常会流露出一股子爱怜的暖意,还常常提醒着她,别太累着,别把事情都担在身上。 太医们都道:“回娘娘的话,臣等都已竭尽全力,可太后娘娘已然吃不下任何药了,只能靠参片米汤吊着。” 青栀静了好一会儿,沉稳道:“都出去吧,太后娘娘念佛喜静,一定不希望众人都聚在这里。” 太医们小心地退了下去,只能闻得衣料间轻微的悉悉索索声,不一会儿连这声音也消失了,内殿中便归于死一样的沉寂。 青栀坐在太后的床边,知道如今不过是等待,而等待的结果,青栀也已经心知肚明。 她忽然想起来,当初自己受了重伤,卫景昭也是在床边这样等着的,朦朦胧胧之间,她还听见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耳边念着些什么,或许就是因为景昭的努力,青栀才能够在受了那样重伤的情况下转醒过来。 心里有些暖意在流淌,青栀想,卫景昭在遥远的南边对抗着如狼如虎的敌军,自己需要面对的,已经轻松了许多,一定能把眼前的难关给过了。 她握住太后干枯而生了一些斑块的手,声音轻柔,“母后,臣妾一直在这里陪着您,您就当皇上也在,您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未完成的愿望?醒来告诉臣妾好不好?臣妾一定会转告给皇上,不让您留一点遗憾。” 太后自然不会说话,也没有睁眼,但是那一口气,却没有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过得有些缓慢,又有些迅速,缓慢是因着在这样的天气里,守着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她的每一寸呼吸,都透着苍老和对命运的无奈;而迅速是因为,在这里不辨早晚,不辨时光,说了一会儿话,又亲自给太后全身都擦了擦,春羽就道:“娘娘也去休息罢,已经是戌时二刻了。” 青栀笑了笑,“姑姑去休息罢,昨儿我睡得好,可以多陪陪太后,姑姑这些日子也是连轴转,恐怕撑不住。” 春羽道:“今天柔贵妃娘娘已经把缝制战袍的事派下来,当真是利落,奴婢开始让她们开始缝制了,万寿宫的宫人们,针线活都不差,大约十天就可以缝出来一批,且娘娘的飞霜殿,柔贵妃娘娘的月华殿,都派了人来帮忙,三军的数量缝不到,一部分还是可以供上的。” 青栀道:“自然不用咱们后宫来供应三军的战袍,那是织造那边的事,咱们要做的,是尽自己的力,为太后留个好名声,也让大顺的将士们知道,不仅他们的妻儿父母,还有咱们,都在后方关心着他们,等着他们胜利归来。” 春羽连连点头,又俯身过去,以极低的声音道:“还有主子的……柔贵妃娘娘说,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隐去的几个字,自然是“身后事”。 青栀很是难受,勉力维持着端庄的神情,道:“这些天柔姐姐辛苦了,等皇上回来,一定要为柔姐姐请功才是。” 春羽附和着,依旧劝着,“娘娘也辛苦,娘娘去休息罢。” 青栀却道:“不如我与姑姑一齐守着太后吧,说一些太后爱听的事,姑姑也别让我去休息,说老实话,我不知道,我还能陪太后多久。” 这句话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戳中了春羽本来已看淡生死的心,有眼泪从她衰老的眼角滚落出来,她抬袖擦了擦,哑着声音道:“娘娘待主子的这份心思,也不枉主子待娘娘同样用心了。” 青栀淡淡笑着,望向太后的面庞,“我也是有母亲的人,母亲待我,也是极好。可我的母亲去了北方,这一生恐怕也再难相见了,对于我来说,如今母后,就是我的母亲。” 春羽似乎想说什么话,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只是一味地道:“这几个月以来,主子也是把娘娘您当做了亲生闺女。”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家常,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春羽说了好几桩卫景昭小时候的趣事,太后宛若能听到一般,呼吸都顺畅了好些。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两个人轮流休息了一会儿,天空便开始泛起鱼肚白,这一晚,算是熬过去了。 被召进来给太后诊脉的太医们,依旧是轮番摇头,只说先做些米汤,给太后灌些进去,要十分小心,一点一点来,万万不能让太后呛着了。 他们说什么,青栀便照做什么,做得细致程度,是许多宫女都不能及的。 青栀守着太后,似乎全然不知外面又生了什么新的动荡,只有梳月晓得,只要有空隙的时间,青栀就要问询有关前线、前朝的事,操的心一点也不比柔贵妃娘娘少。 而慕怀清那边,在他所说的“两天后”,终于有动作了。 怀清多年经营,又有将军府在背后支撑,名下财产虽不说腰缠万贯,也是可以拿得出手了。他在那一天清晨,运了许多的粮食和几箱白银于城门附近,宣告说国难当头,若是任由康国纳喇再这样拖下去,大顺或会国破,国破必将家亡,若是命都没有了,留着银钱与口粮,又有何用?因此慕怀清领头,将自己多年经营所得,捐献给朝廷。 有人带头,京畿百姓们也开始自发地为前线战士筹钱筹粮,这下大臣们和京中大户,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须知这桩桩件件事,都是要被文官的笔杆子记入史书里的,如今哪家大臣都有自己的小金库,亦有一些亲戚借着名头做点小生意的,多半都有钱银,人家慕怀清作为商贾,都肯站出来力承国难,大臣们食君之禄,若是还不表现表现,总是说不过去。 而且后宫里也传出来消息,说是在太后娘娘的倡导和柔贵妃瑾贵妃的协理下,也开始用节约下来的钱为前线战士们缝制战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二章:转醒 民间与后宫一齐在为大顺出力,京城里的大户们不好再厚着脸皮看下去,更不愿被百姓们戳脊梁骨,三四天内,捐钱的捐钱,捐粮的捐粮,又蔓延到京畿周围,出现了青栀期待已久的盛况。 等到贺益平领人查点国库时,发现存粮和银钱已经能够再支撑半年了。 可是这样的繁盛中,三皇子卫启和是痛苦而难受的——加在他身上的错误,没有一刻消散。但凡觉得自己参与了国中大事的人,总要讨论讨论他卫启和的那个失误,因为卫启和,大家才需要捐出自己的东西,也是因为卫启和,大顺本来就不大好的境况里雪上加霜。 宋家卢家是一直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三皇子身上的,碰到这样的事,难免想要寻个法子,帮启和脱离困境。 青栀并不知三皇子那边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否极泰来”这个词诚然没错,在大家踊跃为国时,她也终于接到了卫景昭的来信。 卫景昭的信在路上大概走了七八天,显然是在那场败仗之前就寄出了,只是两人之间的事,自没有战况重要,因此这信来得比军情慢多了。 青栀尚未读完,已经舒了口气,如画的眉眼似有山水,慢慢舒展开了,她就知道,卫景昭绝不会让她失望。 坐在太后的床边,青栀一边为太后擦着脸,一边笑着道:“母后,臣妾接到了皇上的信,信里说南平岭大败,只是个计谋,皇上虽然受了伤,可也没有传出来的那样可怖,等皇上领兵诱敌深入之日,便是康国大败之时!皇上还问您的好,让您好好养着,等皇上回来,给您带些南边的好东西孝敬您。” 太后依旧没有什么反应,青栀却觉得,老人家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儿子的消息,或许听到好的信儿,之后就能醒过来了。 卫景昭还在信里说,让青栀不要担心自己,也不要担心哥哥,傅青栩虽然在北方,纳喇凶猛,攻的却不是青栩所在的那座城池,而现在他们眼下所攻的城池,百姓已经在慢慢转移,到时候恐怕会放弃,青栩要做的事,比之前方守城的兵将,还是安全多了。 大顺现在腹背受敌,适当的舍取是有必要的,等来日厉兵秣马,再夺回来便是。 皇宫深幽,高墙耸立,遮住了高远的天空,然而在那一瞬间,青栀却好似看到了一束亮光照射进来。 由于心里隐隐觉得太后对人世还有留恋,自己得陪着,青栀几乎是搬到了万寿宫,这一晚,她正坐在案边,给卫景昭回信,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声音:“水。” 青栀一惊,抬目望去,果然是太后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一面喊着“宣太医”,一面丢掉手中的笔快速走过去,直接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是渴了吗?臣妾这就去给您倒水。” 青栀想去桌边,却被太后一把拉住,她怔了怔,心底蓦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这样的力气,太大了,根本就不是一个病重的老人应该有的。 除却吃了什么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回光返照。 青栀不敢再离开,生怕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最不想要的结果就来临了,她跪在太后的床前,轻轻地问太后身子舒不舒服,希望不要错过太后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春羽本来在外面看着人给大殿同问,听见声音立刻进来,看见太后睁眼,眼含热泪,跪在青栀身后,道:“主子,您终于醒了。” 延福殿里这两天都有太有专门守着,这会儿也匆匆赶到了。 太后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哀家睡了多久?” 春羽道:“主子睡了两天,眼下瞧着还虚弱,让太医先过来瞧瞧罢?” 太后却摇头,“让他们都出去,你们陪着哀家好好地说会儿话。” 春羽咬了咬唇,显然在努力隐忍着泪水,迟疑了一下,终于起身,对一旁守候的太医道:“都先下去吧。” 等人走尽了,太后的身边只有青栀春羽,并梳月和宝络,安静了许多。 青栀倒是不曾哭泣,只是问:“臣妾扶母后起来,喝些水,好不好?” 太后是喊着“水”起来的,此刻却不需要了,只是拉着青栀的手,不让她走,开口时语气有些微渺,仿佛浮在半空之中,“陪哀家说说话吧。” “您说,臣妾听着呢。”青栀望向她。 太后握着青栀的手,因着病痛缠身,本来保养得宜的一双柔荑如今已是瘦骨嶙峋,与青栀的年轻的白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望之便让人神伤。 “哀家之前昏昏沉沉,朦胧中却好像听到,皇儿无碍了?” 青栀赶紧点头,“正是,臣妾接到了皇上密信,虽然确实是受了伤,却没有传闻中那么要紧,母后,想来不多时,就能听见咱们大顺得胜的消息了。” “好,好,哀家也知道,你一直在给皇儿写信,两个人这么有商有量地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就很好。” 青栀笑吟吟的,“是啊,等这场仗打完了,臣妾还想和皇上一起带母后出去看看,到时候启安和端婳他们也长了,咱们一起陪伴母后,把这大顺的天下都走一走。” 太后苦笑了一下,眼中明明升腾起一丝向往的神采,说出来的话却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哀家这些日子啊,常常想,进了这六宫的女人,都不容易。比方说你罢,纵然家世模样都是万里挑一的,可若是初进宫那会儿,你嚣张跋扈,与旁人争宠,恐怕皇上都容不得你,更会借着你的由头直接打压傅家,这些弯弯绕绕,哀家心里明白,这些年来,你受的委屈不少。” 青栀把这些话听到了心里,微微笑着,“母后亦是女子,懂得臣妾的委屈,臣妾便知足了。何况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臣妾与皇上,现下很好。” 大约是睡得久了,太后的嗓子有些暗哑,“是啊,是啊,你与皇儿好,哀家就安心了。你的母亲,哀家与她倒是也很能谈得来,可惜玉斓的事,哀家……是哀家对不住你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三章:企盼 骤然提起玉斓,青栀旧日的痛苦一下子席卷而来,然而生命的历程大抵就是如此,总是要见到一些人,又送走一些人,当初是玉斓,现在轮到了太后。 “母后不要说这样的话,谁都不愿玉斓的事情发生,而且凶手也已经伏法了,臣妾相信玉斓那么懂事,已转世投胎到了一个好人家。” 太后大喘了几口气,才缓缓地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与哀家说实话,你心中,有没有怨?” 青栀颔首,“臣妾不会和母后说假话,臣妾心中,是有怨的,可这份怨,并非对着太后,对着皇上,而是因为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因为这世道加诸在女子身上的种种不公,所以才怨。” “咱们活在这里,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谨慎,甚至要比那些男人做得好许多许多,才不会被人诟病,确实是不公啊。”听到青栀诚恳的话语,太后的眼里反倒隐隐有了泪花,“可你这孩子能这样想,哀家走,也走得安心了。这后宫,往后会是你的,你的心定了,就不会出什么乱子。” 青栀不再劝她别说这样的话,都知道太后撑到现在,身上的难受无人可替,撒手人寰了,或许还是好事。 “这些话,臣妾会谨记的,母后,还有什么要同皇上说的吗?臣妾会给皇上一字不差地带到。” 太后凝神了良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哀家不见到皇儿,想极了,当真是想极了,总觉得有许多话要嘱咐皇儿,多到自己说不完,所以强撑着这口气不愿意走,但真到了这会子,你问哀家,哀家忽然感到,已经无话可说——他有你这个真心人,有这偌大江山,比哀家已经强太多,哀家又有什么能耐去嘱咐他呢?” 青栀安慰道:“母后这话就不对了,母后的智慧,是臣妾和皇上都要学的,等活到了母后的岁数,恐怕臣妾远不如母后清明呢。皇上一定想知道自己还能为母做什么,母后且随心而言罢。” 她的话永远透露出一种安定的力量,让周遭的人可以在刹那间静下心来,坦然面对着即将来临的事情。 太后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孩子,哀家多半等不及皇上回来了,皇上不在,哀家入皇陵之期恐会往后推,到时候你帮哀家告诉皇上,哀家不愿与先皇合葬,哀家知道这有违祖制,但这是哀家唯一的心愿。”太后苦笑了一下,“自然,天下未平,若大臣们极力反对,就罢了。” 青栀没有想到太后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这事儿太大,一时半刻,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倒是春羽擦着眼角道:“主子,您何必如此?” 太后的混沌的眼睛看着床帐,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旁边亦都是寓意极好的花草以及大朵的祥云,然而在她眼中,越过这重重叠叠的富贵,却不知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哀家与先皇,虽为夫妻,却无甚情意,想必先皇,也不愿意身边葬的人是哀家吧……” “主子,您别这样想。”春羽知道太后心中所有的苦,却还是得劝,“若不是心中由您,当初又怎会立咱们皇上为太子呢。” 太后充耳不闻,目光有些发直,怔怔地呢喃着,“哀家吃斋念佛,为哀家的后人积攒了功德,也算是足够,希望来生,莫要再投生帝王家……” 曾经凭一己之力在后宫里一步步走到最高的地位,又将儿子扶上了皇位,太后也算是女子中的豪杰,然而临到了了,她细细思量后说出的企盼,竟然是“莫要再投生帝王家”。 青栀不知道这位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究竟是怎么样熬过先前的年岁,但蓦地回想起自己在木荷轩生下端婳之后,太后过来,说确定了自己陪伴卫景昭走完后半生,再之后,拳拳爱护之心,并没有作假,眼眶亦是一热。 “好,臣妾答应您,一定争取。”接着她回过头去对梳月说:“启安端婳这些时候一直记挂着母后,你跑一趟,带他们赶快过来。” 因着太后自己不愿意病痛的样子被孙子孙女们牢牢记住,不肯让他们守在万寿宫,青栀也一直顺着老人的心意,然而这一次见面,恐怕会是最后一次了,太后自己也没拒绝。 青栀吩咐完了,又问:“母后还想见谁?臣妾让她们快些来,明艳也很担心您的。” 提及孩子们,太后努力笑了笑,笑开了满面的慈祥,“明艳已经出嫁,嫁的是好人家,哀家是放心的,哀家倒是还想见见敏恪,这孩子,哀家到底也养了一阵子。” 青栀立刻道:“去薜萝宫请敏恪公主,速去速回。” 当即有宫人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然而只是这么一个须臾,太后突然大口地喘起了气,本来带着期盼的眼睛熄灭了所有的光芒了,青栀的眼皮跳了跳,凑近了几分,接连喊道:“母后,您再撑一撑,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延福殿中的烛火跳跃不定,像是被灼烧的蚕丝,以怪异的形状蜷到了一起,外面风声不停,惶惑地刮过,衬着这样的光芒,把人心都跳乱了。 太后知道人生的火焰即将熄灭,拼着最后一口气骤然起身,死死握住着青栀的手腕,道:“孩子,孩子,记得我的话,你也要好好的,和昭儿一起,你们互相伴着,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说完这句话,她身上的力气似乎在那一刻被抽光了一般,颓然倒在刺绣精细的软枕上,双目慢慢阖上,而那只苍老的手,亦缓缓滑落。 青栀先是一怔,才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什么都没有。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明明眼下已经是春天的时节,那春鸟叫出来的声音,还是显得凄凉,一声一声,细弱地传进延福殿里,好似国丧时的啼哭。 咬了咬下唇,青栀道:“姑姑,去喊太医,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四章:定论 春羽浑身如筛子般地抖,显然内心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捂着嘴出去,不一会儿,身后跟着严裕进来了。 严裕上前探了探太后的脉象,猛然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钝响,“太后娘娘,薨了!” 明明已经知道的一件事,太医的话却像是棺材上钉下的那最后一颗钉子,不仅钉死了事情的结果,还狠狠钉在了青栀的心口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本以为并非亲生母女,本以为自己纵然难过,也会不声不响地咬紧牙关扛下去,谁知真到了这一刻,青栀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受不住,想要大哭,想要用任何方法挽救老人家的性命。 始知太后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参天的大树,即便她满腔的心血都是为了卫景昭和她的孙子孙女,在那同时,也给予了自己许多荫蔽,这一份荫蔽里,有清晰可见的真心。 现在哥哥带着母亲去了北方,姐姐在宫外不得入内,唯一一个会把青栀放在心上的长辈,再也不会疼惜她,再也不会把丰厚的人生经验拿出来教导她了。 颤抖的声音仿佛不像是自己的,青栀的周身有点冷,让她的唇不受控制,“来人,去六宫传话。”顿了顿,她定了定神,终于把下面的话艰难的说出来,“太后娘娘薨,所有宫妃都立刻来万寿宫,不得有误。” 有人领命而去,青栀又对小顺子说:“你专去趟锦绣宫,告知柔贵妃,一切按之前准备好的进行,六宫皆缟素,为娘娘戴孝。” 说完这句话,青栀眼里忽然落下了滚滚的泪珠。 指间还存留着太后原本的体温,但是再度握住,只能感到这样的温度一寸一寸地流逝至无。赶来的启安端婳被怡芳护着,怔怔地看着往来的大人们。 启安第一次经历宫里出这样大的事儿,但是当初南巡的时候,他已经体会过了失去亲人的恐惧,比之同龄的孩子,他多了一分镇定。 端婳看着熟悉的梳月姑姑进来又出去,似乎非常繁忙,面容也极其严肃,心中有些怯意,凑近了些,小声问哥哥:“皇祖母呢,我们是来见皇祖母的。” 启安紧紧牵着妹妹的手,同样小声说:“皇祖母可能睡着了。” 端婳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道:“睡了吗,那我们就不要去吵醒皇祖母了。” 启安颔首,左手渐渐蜷成了拳头。 皇祖母是去世了,他心里很明白,母妃这些时日根本没空管他和妹妹,就是因为皇祖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沁母妃会经常到未央宫里来陪伴他们,但启安最记挂的,还是母妃和皇祖母。 青栀满面的疲色,从屋中出来之时,见到的就是两个孩子在人来人往之间坚定地站在那里。 端婳看到母亲,举起双手就要抱,青栀将她抱起,摸了摸启安的头,“好孩子,今天晚上,恐怕要很晚才能睡了,能撑住吗?” 启安看到青栀身上换了全白的衣裳,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努力将泪水憋回去,“儿臣能。母妃,皇祖母呢?” 青栀微微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安慰而温柔,“皇祖母还在这里,但又不在这里了。”青栀想了想,终于还是说,“启安,皇祖母走了,但只要你一直记得她,她就还在。” 启安想在妹妹面前做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哥哥,一向不会哭泣,然而当着母亲的面,小小的孩童忍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他边抬手去擦眼角,边道:”皇祖母很疼爱儿臣,也很疼爱喜儿,每每来万寿宫,皇祖母都把最好吃的糕点拿给儿臣,用膳时,皇祖母也记得儿臣和喜儿喜欢吃什么,可是儿臣却没有为皇祖母做什么事,儿臣不是个孝顺的孙子。” 青栀摇了摇头,蹲下去,将端婳和启安都搂在怀中,希望自己给予的温暖可以抹平启安心里的悔恨和伤痛,“怎么会呢?其实你和喜儿来这里,陪着皇祖母吃饭说话,让皇祖母看着你们成长,她老人家就已经很高兴了,君安,你若是真的觉得难受不已,就努力完成皇祖母的愿望,你知道皇祖母想要什么吗?” 启安用炯炯的目光看着青栀,“请母妃告诉儿臣,儿臣一定会努力去做。” 青栀道:“皇祖母希望大顺国泰民安,希望天下永不大乱,希望你和你们的父皇,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启安努力点了点头,喉咙里还是带着几分哭腔,“儿臣知道了,儿臣会好好学习如何治国齐家平天下,母妃,儿臣可以进去看看皇祖母吗?” “可以,带着喜儿一起进去罢,待会儿梳月会拿丧服来给你们穿上,今天咱们会为皇祖母守灵,母妃会很忙,你能照顾好妹妹吗?” 启安使劲点了点头,带着端婳行了一礼,牵着她进去了。 怡芳跟在她们身后,也准备一同进去,青栀喊了她一声,然后道:“本宫的孩子交给你了,这些时候会非常乱,你带着他们身边的人,一定护他们周全。” 怡芳看到主子脸上的憔悴,信誓旦旦的答应之余,不禁也道:“主子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奴婢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主子分忧。” 内殿中,烛火依旧燃烧着,却已经归于平静,同以前来万寿宫时一样,这里依旧祥和而泛着淡淡的檀香,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端婳的智力远不如同龄的孩子,年纪也还不大,她尚且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到太后躺在床上,面目如生,举起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道:“哥哥,小点声,皇祖母睡觉。” 她以为启安会说“好”,谁知半晌没有声音,端婳好奇地偏过头去,蓦地睁大了一双水灵的眼睛——虽然年纪小却可以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哥哥,竟然在无声无息地哭,眼泪在他的脸上纵横,有些流入他的口中,有些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五章:磕头 哭鼻子这样的事,仿佛只有在自己身上才会发生,骤然移到了哥哥身上,端婳有些手足无措,半晌从袖中摸索出一只油纸包着的糕儿,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递到启安面前,“哥哥不哭,甜甜的,给哥哥。” 启安低头一看,那枚被端婳藏着的甜糕,正是自己先前非常喜欢的藕粉栗子糕,每每来万寿宫,太后总要着人给他备好,端婳也爱吃,两个人常常在太后慈爱的目光中,你一个,我一个。 睹物思人,启安几乎就要嚎啕地哭出声来。他的泪水不绝地往下落,仿佛把那些听话懂事而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全部哭尽了。 端婳手忙脚乱,捧着糕儿,又想去给哥哥擦泪珠儿,情急之下,也哭了出来。 怡芳跟着两个小主子,当真是劝无可劝,想去接端婳的糕点,端婳却攥着不肯松手,只是一味哭,怡芳只得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抱着,心中怜惜不已,也是,疼爱他们的亲人去世了,若是不哭,才让人奇怪。 然而端婳的呜咽声一起,启安就开始渐渐冷静下来,在怡芳怀中渐渐止住了哭泣,低下头去接过端婳手中的糕点,收好后放在袖中,抽噎着道:“太晚吃东西对喜儿……身体不好,我先收着,等明天再给喜儿,下次不可以偷藏吃的东西了……好吗?我不哭了,妹妹也别哭了。” 端婳立刻就点头,踮着脚,抬起手,努力给启安擦去脸上的眼泪,“喜儿听话,哥哥不要哭。” 启安努力收了泪水,拉着端婳的手,双膝一弯,便即跪倒在太后的床前,道:“喜儿,咱们给皇祖母磕头。” 端婳懵然不知,却十分听哥哥的话,当即也跪下,跟着哥哥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启安对身边的端婳道:“喜儿,皇祖母不会再和我们说话了,也不会动,不会抱我们了。”见到端婳不能置信的神色,启安赶紧续道,“不过没有关系,我看到书上说,人总是会死的,以后等我们长大了,老了,我们也会死,死了后,还是可以见到皇祖母,我们与皇祖母,只不过是暂时分别一阵子。” 端婳松了口气一般,抽了抽鼻子,浅浅地笑起来,“好,都不要哭,皇祖母知道了,高兴。” 青栀在外面处理了一些事情后打帘子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感慨——明明端婳这孩子远不如启安聪明,但这句话,若太后在天有灵,一定能听到心坎里。 一个那么照顾小辈,希望孩子们都能生活圆满不要走她的老路的人,看到启安走出痛苦,才会安心。 见到母亲进来,端婳跑过去,拉住青栀的手,小声地道:“母妃,哥哥哭了。” 青栀点了点头,道:“之后哭灵,哥哥也要哭的,既是因为伤心,亦是应有的规矩,来,把丧服穿好,大家很快都要聚到万寿宫了。” 端婳一面穿衣裳,一面看着太后道:“因为还会见,所以喜儿不哭。” 青栀的嗓子暗哑,带着隐忍的泪意,“没错,不过是迟一点再见而已。” 平嘉十八年三月初,太后董氏薨,享年六十一岁,时正值南蛮入侵,北戎攻城,皇帝于外征战,分身乏术,故此先停灵于延福殿,而国丧之重,大顺官民上下皆戴重孝,停音乐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军民一月。 青栀与白初微一起,将丧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未出任何乱子,而先前缝制的战袍,也在太后的死讯传达到的十天之后,送至了前线。 本来国有大丧,容易动摇军心,然而将士们听闻那些战袍都是太后在病重时,尚且记挂着前线奋勇杀敌的他们而制,有些人便想起了家中的老母亲,有些人则把太后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衣物虽然不多,但都是同一战线的兄弟,一同出生入死,很容易感同身受,太后的这份恩德,在兵营里刮起一阵大风,一时之间群情奋起,都愿与大顺同生死,共存亡,都愿拼死奋战,以慰太后的关怀之心。 青栀见如今后患也被慕怀清带头解决,前忧也并未因太后的亡故而加重,终于松了口气,然而她的身体已经远不如多年前,经历了产育端婳和南巡之事,终于没有继续熬下去的能力,在给太后哭灵之时,忽然昏厥倒地。 白初微和明艳都大惊失色,说到底这宫中已经走了太后,再承受不起青栀也出事了。白初微倒还算是镇定,让明艳帮着把青栀送回了未央宫,又令穆元良去守着,两个孩子自然也跟着回去。 太后的丧事还要继续进行,皇上不在,反而要努力办得更为体面,命妇们要祭奠,大臣们也要来默哀,这些往来的人情,都压到一个人身上的时候,白初微才觉得,自己真不足以站在皇上身边,恨不得青栀立刻好起来,快些把凤印给接了,什么六宫,什么皇帝,初微都已经不想再管,她也很累,累到只想和启泰好好地生活下去。 在点燃的香烛前,白初微恍惚地想,也许她就是一个没有志气的人,所以当初会被卢盈真一直压着,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反抗,所以现在也会对那后位袖手旁观,指望着青栀登位后,她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因此听说青栀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白初微高兴极了。 未央宫飞霜殿熟悉的景色映入青栀的眼中,外面的天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是极漂亮的颜色,她有些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稍稍动了动,便即有人过来关切地问“可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青栀定睛一看,守在她身边的是明艳。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压在了她的眼睛之上,几乎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就失去了知觉,这会子看到明艳,心安了一点,道:“我这是怎么了?你守了多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六章:谣言 明艳道:“瑾母妃睡了一天,太医说这段时间瑾母妃操持太过疲累,且照顾太后的时候没日没夜,若再不好好休息,身体就要垮了,昨天这一觉睡得久,倒是好了。儿臣也没守多久,和梳月换着,并不辛苦,启安和端婳也回未央宫了,两个孩子哭得厉害,年纪又不大,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的,瑾母妃放心。” 青栀舒了口气,因着身带重孝,只是微微弯了弯嘴角,“一段时间不见,明艳做事已经越来越稳妥了。” 被夸奖的明艳似乎不大好意思,脸上有些红扑扑的,过了一会儿才道:“儿臣多谢瑾母妃夸赞,瑾母妃这么说,儿臣就知道自己都没有做错了。” 青栀温婉地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前线的情形又如何了?” 明艳没忍住,朗声说:“您瞧瞧自己,都这般模样了,还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有柔贵妃在,皇祖母那边的礼数一定是周全的,没人会说您什么,您也不必管外头的事,至于父皇,他是男人,一定不会负咱们所望。” 青栀无奈地道:“你既然不说前线如何,一定是还没有什么好消息,我怎能不担心你父皇。” 和反应太过灵敏的人在一处,明艳当真有些应付不来,撇着嘴想了一会儿,才说:“反正不论外界如何,瑾母妃现在就好好地养着,其余的事也不准多想,我嘱咐了梳月她们,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许让瑾母妃知道。” 青栀倒是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然而当着明艳的面,她不动声色,何况身体上确实还有些不舒服,便道:“让怡芳送些粥来,我吃一些,继续眠一眠。” 明艳见她这般听话,十分高兴,立刻跑去找怡芳了。 等到青栀填饱了肚子,又漱了口,才对明艳说:“这些天来,你一直在宫中守着太后,这是你的孝心,瞧瞧这眼睛,都是血丝。我知道,太后待你好,你后悔没有陪着老人家走完最后的时光,所以心痛。只是你的小家也是要顾一顾的,今晚别守着了,回公主府住罢。” 明艳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战事吃紧,李飞尘作为大顺的臣子,也有得忙呢,即便我不回去,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话也不能这样说,你们尚且年轻,很多事看着像是已经成了定局,其实都未定,虽然你是公主,他不敢做出什么荒唐事,可夫妻之间,也要用心经营,方能有稳定的情意。他往日对你,是什么样的?好不好?” 明艳婚嫁才过了两个月左右,还有新嫁娘的羞涩,因为太后而哭到红肿的眼睛此刻余肿未消,却能在其中看出深沉的爱意,“他平素待我,都是千依百顺的,不过也不卑躬屈膝,我和他说了,让他不要把我当成公主,他将分寸拿捏得很好。” 青栀点了点头,掩去了一丝隐忧,“如此说来,确实是个良人了。” 明艳却拿起了帕子去擦拭眼角,“本来以为,我的日子过得好,皇祖母心里也会高兴,我还想赶紧要个孩子,让她老人家见到重孙,可谁知道,我才嫁人没多久,皇祖母就……” 太后当初在世的时候,很喜欢明艳,明艳也从来肯听她的话,祖孙之间的感情,不是等闲外人能够理解的,好在几个孩子中,除了敏恪,再就是启安,他们心中和明艳是一样的,在受到这样的打击后,三个人抱头痛哭了几次,也算是相互安慰了。 青栀抬手,抚了抚明艳的肩膀,“不光是你,瑾母妃也很难受,现在不论说什么话,都是徒劳无功的劝慰,瑾母妃唯独庆幸的是,太后走得很体面,且心中没有什么遗憾。” 明艳对于青栀来说,依旧还是个小姑娘,似乎许多事情到她那里,都会偏向美好。 生于皇宫,又身为长女,曾经历了痛失母亲的苦楚,却还能够无畏而乐观地活下去,这样也挺好的。 等明艳走后,青栀果如一开始所说,继续休息了一会儿,但是到了晚间,她穿好了丧服,叫来梳月,“皇上既然许我后位,越是到这样的时候,越不能给人以把柄,休息这些时候,也尽够了,今天晚上,便由我领着人去守灵。” 梳月纵然担心青栀的身体,却已经完全习惯了凡事听从青栀的命令,不再相劝,伺候着青栀准备出门。 还未踏出门槛,青栀忽然问道:“我昏迷的这些时日,外边儿是不是生出了一些事?” 梳月怔了一下,很快答道:“小姐,并没有,眼下京中风平浪静的。” 青栀面无表情,一面由梳月扶着往前走,一面道:“若是风平浪静,明艳怎么说了两次不让我管外面的事?” 到了外面,梳月不敢在这个特殊时期展露笑容,只得肃然着一张脸,努力开解道:“公主怕您用心太过,所以反复强调,实在是小姐想剁了,并没有什么糟糕的事。” 青栀立刻止步不前,道:“我知道明艳,是个最利落不过的孩子,即便是担心我,也不会婆婆妈妈反复强调,让怡芳来这里,怡芳不会说谎。” “小姐!”梳月是真的无奈了,明艳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青栀知道,可碰上这样一位主子,梳月怎能瞒得住? 青栀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对我忠心,又怕我身体受不了,可我不是太后,我还年轻,有什么事,我经得住,何况若是大事,你们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当真耽误了,怎么是好?” 梳月无路可退,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道:“是,既是如此奴婢也不瞒小姐了,就在小姐昏倒了之后,外面忽然传起了流言,有些嚼舌根的奴才,说小姐是不想给太后哭灵,才会借着身体不好的借口躲开,这是对太后的大不敬,还说……” 梳月踌躇了,青栀听到前面的话语,已觉得有些生气,晓得后面的话可能还要比这难听百倍,深吸了一口气,“还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七章:成长 “他们还说,太后娘娘,就是被小姐害死的!”梳月真的不想让刚苏醒过来的青栀就承担这些,然而谣言确实愈演愈烈,恐怕瞒也瞒不了多久,“这样的话,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可偏偏现在大臣们还有京中的百姓,都开始这么说了。” 早知不是什么好话,青栀冷冷一笑,“既然有了这样的谣传,一定说的有鼻子有眼吧?” 梳月半是愤怒半是心疼,诉说着种种不公,“那谣言说,最后守在太后身边的没有别人,只有小姐,小姐如今在后宫又是只手遮天的人物,想要害死太后易如反掌,何况那天太后骤然晕倒,恰巧是小姐的心腹穆太医在当值,小姐想让穆太医说什么,穆太医就会说什么。” 青栀的心渐渐凉了下去,世人就是如此,她为了大顺为了卫家付出了什么,没人看见,只会有人借着任何一个契机,心狠手辣地打击她。 “既然说我害了太后,总得有个理由。” 梳月道:“董玉棠就是理由。当初皇上出征,小姐以她不懂事为由禁了她的足,太后没说什么,但是在外人看来,她到底是董家的闺女,太后也是董家的,心里一定不欢喜,自然对小姐也不会有好脸色,小姐心中有怨,最后便害死了太后。” “这样的谣言事事切合,倒是想将我置于死地了。” 青栀蓦地想起当初和太后聊到董玉棠的事情时,太后说的话仿佛还在耳畔:“玉棠这丫头,没脑子,董家几乎是已经放弃她了,但是哀家其实还认这个侄女儿。有哀家在,她尚且能留一条性命,可哀家又能护她多久?说她,她是听不进去了,只是怨哀家没有为她争取一个好前途。等到哀家两眼一闭的之后,玉棠再做出什么事……青栀啊,若是可以,留她一条性命吧,她无儿无女,把她身边的人都清干净了,她就掀不起什么浪了。” 那时候,青栀为了太后一片慈爱的心肠而答应了,眼下却又因为董玉棠而生了这样的谣传,哪怕不是董玉棠主动闹出来的,青栀一时之间也有些难言的感受。 “是啊,奴婢也觉得这些话都是专门冲着小姐,不是偶然传出来的。” 青栀思虑了一会儿,吩咐说:“让小顺子去查,查查这谣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哪里传得最盛,如今这样的情形,不说为家国献策献力,还在做这些事情,这样的人,本宫容不得。” 青栀的决定,让梳月立刻有了支柱,未央宫的人脉早已是今非昔比,小顺子也早从众人口中的“小顺子”变成了“吕公公”,只要派他去做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一晚的灵,是孟念云陪着青栀守的。这两天时气不好,毓秀公主年纪尚小却要陪着守灵,也是病倒了。她是雨深和念云的心头肉,这一病,整个永安宫都手忙脚乱。 然而不论手上的事有多少,两个人却一直记得与青栀之间的情分,听到外面沸沸扬扬传得那样,生怕青栀身体本来就不大好的情况下又动了气。 何雨深自知嘴上不注意就不饶人,便主动说自己留下照看毓秀,让孟念云去陪着。 照顾一个病中的孩子不比熬夜守灵轻松,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关头姐妹二人相互扶持方能好好地往下走,念云便不再多言,去了青栀那里。 因着妃嫔们在太后灵前侍奉的时间都有定数,晚上主子们大多都去休息了,留了一些宫人在这里守着,青栀这会子过来,一是对太后的敬重,不肯在她去世后还短了那么些陪伴的时间,二是恪守了自己的职责和礼仪。 本意倒没想做给旁人看,可如今谣言四起,这样的行为,恰好可以同那些诛心之言对抗。 白色的蜡烛燃出安静的火光,说来也怪,灵堂中也算是人来人往,但那烛火却一直非常沉稳,仿佛随了太后生前的性子,在黑夜之中让青栀彻彻底底地静下心来,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理顺、理清楚。 越往深想,她就愈发如同往冰窖的深处坠去一般,周身起了挥散不去的寒意。 正在沉思之间,耳畔响起轻柔的女声,“嫔妾见过瑾贵妃娘娘。” 是熟稔于心的声音,青栀的寒凉散了些,转过头去,“念云,你怎么来了?毓秀不是正在病中吗?” “姐姐放心。”念云规规矩矩地在青栀身旁对着太后的灵位跪下,行过了大礼,才对青栀道,“雅妃娘娘照顾着她,太医看了,没什么太要紧的,所以我来陪陪姐姐。” 青栀心里有些暖意在流淌,仿佛掉进黑暗的人被拉了一把,慢慢回到了人间。她低声问:“是因为外头的那些流言?” 念云颔首,“姐姐不要放在心上,永安宫的宫人雅姐姐已经斥责过了,不许他们再说这样的话,往后咱们看到了谁说,就罚,姐姐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不能再传出‘苛待宫人’这样的流言,但凡还有这样不懂事的,让我们来。” 青栀的心里有难言的动容,她伸过手去,握住了念云的手,“多谢你,也代我谢谢雨深,这深宫里有了你们,我才觉得人心倒也不是那么叵测。”顿了顿,青栀又道,“然而我已经处在漩涡中心,虽不是步履维艰,但若是输了,恐怕便要粉身碎骨,你与雨深暂且不要帮我什么,和家人多联系联系,培养自己的势力,你们是我最后的退路了。” 这些话完全就是干涉朝政了,念云愣了愣,如果是以前的青栀,绝对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事,难道情形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许多? 念云想了想,有些担忧地道:“我和雅姐姐的母家都很是平常,恐怕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说真到了紧要关头,我们都会竭尽全力。” 想当初念云刚进宫时,是那么谨小慎微,小心地捧着那一点点宠爱,这么多年过去,她甩开了那些情爱,在遇上事情时,终于也能够坦然面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八章:听雪 青栀欣慰之余说:“家世大小,只看如何利用,你父亲为国子监学正,早就听闻他在那些学子中间很有声望,学子虽然还不是朝中的官员,却是一个王朝的未来,若是将力量集合到一处,也是不容小觑的。咱们这越往后走,便越要与朝政挂钩,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可却是我得面对的。妹妹瞧着吧,这次中伤我的谣言,必然有外面的大臣参与。” 念云并不太懂官场的事,她的父亲有些刻板,从来都把她当成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儿在养,针线女红女德女训一个不落,琴棋书画没有让念云多接触,念云怯懦的性子大抵也是因此而起,然而孟大人对念云的爱护,不比任何一个父亲少。 想了想,念云道:“我明白了,京官会来万寿宫这里吊唁哭灵,父亲官位低,恐要过几天才能入宫,到时候求姐姐安排一下,我想与父亲见一面。父亲为人老实,未必肯帮忙,我得好好想想,如何劝说他。” 青栀轻轻道:“我暂且还不想让你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何况这次的谣言,还不算最致命的。” 念云摇头,“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与姐姐是一处的,谁都知道,何况现在陪着姐姐把难关过了,姐姐就能好好休养,养精蓄锐后,退路什么的,也就不需要了。” 青栀静了一瞬,“你我之间,不言谢意,相信在皇上回来之前,咱们可以一同挺过去。” 灵堂里的夜格外漫长,青栀与念云两个人说一会儿话,便为太后续香烧纸,看着那灰色的碎屑在空中飞舞,青栀默念着:“母后,您若是有知,请保佑臣妾找出策划这一系列事情的元凶。” 第二日,慕府的夫人带着有诰命的二儿媳入宫凭吊,青栀正准备回宫歇息一会儿,正好碰上慕夫人进来。 当着外人的面,青栀自是不好对慕夫人行礼,只是站着受了她的万福,才抬手将她亲自扶起,“伯母不必多礼。”她偏过头去,对慕夫人身边的那个年轻的姑娘道,“这位便是慕小公子的妻子吧?” 喻听雪纤腰袅袅,行动之间颇见大家闺秀的风范,听闻青栀问话,赶忙又行了一礼,“臣妇确是慕怀风之妻,臣妇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青栀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喻听雪,见她面色不错,眉眼也不似当初的卫芷吟,隐隐有些怨气,便放心了好些,知道卫景昭给怀风挑的这个媳妇,总算是挑对了。 这个时候,喻听雪也在打量着青栀,不知她心中如何作想,倒是那一双清可见底的眼睛里,划过了一抹惊艳。 青栀点了点头,“看着便是家教极好的模样,进退有度,伯母得此佳媳,是伯母的福气。” 慕夫人忙说:“娘娘谬赞。” 青栀正了正神色,道:“伯母是来缅怀太后的,本宫也不留着说话了,太后的灵位就在里面,伯母去罢。” 慕夫人又福了福,正要进去,她身边的喻听雪忽然道:“娘娘的起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要不要臣妇送娘娘回去,一路上纵有不好的谣言,臣妇也能照应娘娘一二。” “这孩子。”慕夫人生怕喻听雪闹出和卫芷吟一样的事情来,忙截过了她的话头,对青栀解释,“她年纪尚轻,不大懂事。娘娘是贵人,何须她来照应,何况这宫中的事,她什么也不懂。” 说到这里,慕夫人有些心急,轻轻推了推喻听雪,“还不快向娘娘请罪!” 青栀不意她会这样说,有些奇怪,倒是不曾去打断,只是看向喻听雪。喻听雪上前一步,小声道:“臣妇确实是关心娘娘,怕娘娘为那些蜚语所扰,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好的地方,请娘娘宽恕。” 青栀想了想,和气地道:“伯母不必责怪慕小夫人,本宫的母家与慕将军家本就是世交,按道理说,本宫与慕小夫人是同辈,若是能一起亲近亲近,也是好的。”她微微侧了侧头,“既然你有心,就去本宫的未央宫坐坐罢。” 喻听雪福下身去,“是,臣妇谨遵娘娘之令。” 慕夫人还想劝,青栀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伯母不须担心,本宫待会儿会着人送慕小夫人回来,伯母这里总得要守一会儿,慕小夫人是小辈,品级也低,不用停留太久,待会儿再来祭拜太后娘娘,也是可以的。” 慕夫人无奈,只得嘱咐道:“听到娘娘的话了吗,娘娘既然给你面子,便要好好陪娘娘回去,不可有任何疏漏。” 喻听雪忙道:“是,儿媳一定注意。” 因青栀这些时候身子不大好,这次出行,梳月张罗的是一顶小软轿,坐一个人尚且还好,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喻听雪只是看了看,就明白过来,连忙说:“请娘娘上轿,臣妇在一旁跟着。” 青栀的目光流转过她的年轻的面庞,平和地道:“若是在外面跟着,如何能把想说的话说给本宫听?一齐坐轿子吧,不过是挤一些,也没什么。” 喻听雪有些微微的讶然,随即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并没有推拒,随着青栀上了软轿。 梳月是细心的人,因着春寒还未消散,软轿里虽然没有还烧着炭盆,却放了细绒做的软垫,下面垫着一张,上面再盖着一张,保准就暖和了。 梳月服侍着给青栀都搭好了之后,有些担心地道:“主子,若是有事,就喊奴婢。” 青栀点了点头,“去吧。” 轿帘被放下,仿佛和外界全然隔绝开了,光线有些昏暗,喻听雪看不清对面那个女子的脸色,只能闻得软轿轻微的“吱呀”声。 不等喻听雪开口,青栀先说话了,她的声音浮于空中,非常清浅,似乎有意不让外面抬轿的小太监听到分毫,“慕小夫人想与本宫说什么,尽可说了,只是最好不要太大声,本宫这轿子,原也是随意让内务府派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百四十九章:交心 喻听雪听懂了,当即压低了嗓子,道:“是,娘娘聪慧,只听臣妇说了两句话,便知道臣妇有事要和娘娘说。” 青栀道:“你是宫外命妇,忽然提起那些谣言本就不太正常,何况反复提及。本宫再猜一猜吧,你说要‘照应一二’,可是对于这些谣传,你有解决之法?” “娘娘果然……是怀风的心中人。”喻听雪仿佛万分感慨,这句话里没有嫉妒,也没有愤慨,只有一些晚至的遗憾。 然而青栀不免有些谨慎起来,她淡淡地道:“慕小夫人这话,若是让自己的夫君听到了,恐怕会引起慕公子不必要的伤心——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慕公子好不容易与本宫撇清了关系,也终于娶到了中意的女子,却还要被中伤,偏偏中伤他的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妻子。” 青栀的话音方落,喻听雪便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宛如绵长的纱,轻薄而柔软,不带有丝毫攻击性,划过过往的年岁,“如果臣妇是怀风,与娘娘自幼相识,恐怕也会喜欢娘娘这样的人吧。方才娘娘在澄清的同时,还轻描淡写地说臣妇是怀风中意的女子,一句话,就把可能出现的祸事消弭于无形,甚至还能让臣妇觉得,怀风心里是有臣妇的,这样无形的安抚,往往比刻意为之更让人舒服。” 这个姑娘聪明是聪明,却把所有的事都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与先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大一样,青栀有些无奈,静了一会儿,才道:“慕小夫人跟着本宫,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喻听雪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臣妇方才的话,是有感而发,若娘娘听到臣妇接下来说的话,就明白臣妇为什么说这些了。”顿了顿,她把声音又放低了几分,“临出征前,怀风把他手下的人脉分了一些给臣妇,又嘱咐臣妇,不管娘娘出了什么事,只要是有人对娘娘不利,臣妇都要不遗余力地帮助娘娘。” 这话是青栀万没想到的,她皱了皱眉,不能理解一般,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慕公子和你说这样糊涂的话?你呢?难道你还答应了?” 喻听雪道:“娘娘又猜中了,臣妇确然答应了。” 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从青栀的心中升腾起来,“你们夫妻俩平日里就是这样相处的么?怎么这样……” 她形容不出这样怪异的感受,喻听雪却接过了话头,“任谁看起来,我们夫妻俩这么做,都太奇怪了,是不是?”见青栀在模糊的光线中点头,喻听雪续道,“其实娘娘听臣妇细细道来,就不会觉得奇怪了。臣妇嫁给慕怀风之前,臣妇的父亲因着一片爱护之心,着人查过他的习性过往。怀风的风评极好,除了不进风月之地,不纳妾,还凭借实力在朝堂之上闯出了名堂,对待女子更是有礼有度,若说这些只是旁人口中的他,在我嫁入慕家之后,就越发觉得,此言不虚。” “怀风很顾我,什么事都以我为先,哪怕我与婆母在一些事情上有些不合,怀风也会想法子站在我这边儿,不让我感到委屈。这样好的男子,这世上,恐怕真没有几个。我知道自己算是捡着了宝,可作为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妻子,我也清楚地知道,怀风对我,怜大于爱。” 青栀少有的在面对一位命妇的时候,连话都插不上,只能静静地听下去。她的脾性虽然有些跳脱,人却是个极其踏实的人,说起话来,也让人听起来舒服。 “我不愿他只是怜我护我,与我相敬如宾,我想要他的爱慕,想要他真心实意地喜欢上我,所以我努力与怀风交心,让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怀风一向是个投桃报李的人,渐渐地,他终于肯相信我,于是我也晓得了你的事。”喻听雪的称呼已经完全变了,但其中对于青栀的尊重,还是能够听出来,“他说你很厉害,很聪明,在家里出事的时候,不仅撑了下来,哪怕被关在一个偏僻冷寂的地方,也不断在努力,最终靠着自己的安排,重新获得皇上的宠爱。” “就连你被其他男人喜爱,在怀风的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闪光点,那时候我非常非常气馁,觉得穷极一生,怕是都追不上怀风心里你的地位。” 青栀轻轻道:“只是气馁吗?竟然没有怨我恨我?” 喻听雪嘴角弯了弯,“有什么好怨的,我和怀风是盲婚哑嫁,先前没有任何情感,一道圣旨,便凑做了一对儿。本来在这段故事里,我就是晚到的那一个,碰上这样一个痴情的好男人,已是幸运,若碰上个天天家都不回流连那些地方,或是不断纳妾宠妾灭妻的,岂不是更加糟糕凄惨。” 青栀忍不住浅浅笑了起来,那笑里有对喻听雪的接受,“你这脾性,我很喜欢,等皇上回来了,我得好好谢谢他。如今慕公子于我而言,除了世兄这个身份,已没有其他,因着从小到大的情分,我希望慕公子能过的好些,还好皇上指婚,让他遇见了你。” 喻听雪也是一笑,“臣妇谢娘娘的喜欢,也谢娘娘的明理,有娘娘这样的话,臣妇会义无反顾地追随自己想要的。” 青栀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了安然,和气地说:“咱们之间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你是不是该和本宫说一说关于那些谣言的事了?” 喻听雪忙道:“与娘娘相见如故,说话之间倒把正事忘了。臣妇与怀风交心之后,怀风觉得臣妇是可靠之人,臣妇也愿意完成怀风的心愿,因此一直关注着娘娘的事,宫中谣言一起,还未蔓延到京中,臣妇便着人去查了,现在已经有些眉目,若是没弄错,这些话,应该是从三皇子那边传出来的,宋家便是主谋,这些年来,卢家与宋家已是一体,臣妇现在正派人前去查探卢家人的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