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城》 正文 第1章 乱世旧梦 “若璃,我让你端的洗脚水呢?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偷懒” “我不是死丫头,我是方家大小姐,你们没有权力这样使唤我” “呦,这死丫头还嘴硬,我可不信你是什么大小姐,若不是你爹苦苦哀求,我才不会花五十大洋买下你。” “那人不是我爹爹,他是人贩子我爹爹叫方未艾,我家在淮都夏六阴胡同” “得了得了,这里不是衙门,我也没那份善心” “太太,求求您了,我爹爹一定会重金酬谢您的” “我们江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趁早死了这份心吧。我们府上收留你是你的荣幸,别不知好歹。” “” 不知怎的,这些日子她总会梦到以前的情景——那是些死去了的记忆,如同耳后那颗豆粒大的伤疤一样,她以为只要无人提及她便再不会忆起。偏偏那人再次出现,那段不堪的过往也随之从记忆之坟被打捞了出来。 她叫方若璃,是方家唯一的骨肉。方家世代经商,从经营陶瓷古器到运送油盐米粮,凡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他们无不涉及。虽然到了方未艾这代有所衰败,但方家的声名依旧远扬在外。 在淮都,方未艾的事迹更是人尽皆知。一来,他经商有道,虽家道衰落但仍富庶一时;二来,他出奇地怕老婆,虽膝下只有若璃一个女儿,且太太生完若璃后已不能生育,他仍不敢动半点纳妾的念头。由于公婆离世得早,方家一切更是以方太太为主。对于旁人的奚落,方未艾往往会解释说:“任何事情不能只看外表,眼中所见的未必就是事实。再说了,我们堂堂男人为什么会怕老婆?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爱她,所以才会纵容她的一切,服从她的安排。”然而只有第一句他说的是实话,在人看来他和夫人相敬如宾c恩爱不减,而实际上呢,他的心早在得知雪云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彻底冷却了。 若璃五岁那年,方未艾迷上了一个叫雪云的女子,未征得太太的允许他已经把对方领回了家并准备纳妾。雪云虽非出身大户人家,但举止c言行却极为优雅,完全不输于方太太,若璃也很喜欢她,总是缠着她问这问那。 看到丈夫和女儿都倾心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方太太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但她清楚地明白倘若她反对这门亲事,她在家中的地位只怕会越来越低,和丈夫的关系也只会越来越疏远。于是她假装应允了这门亲事,心里却在千方百计地谋算着计策。终于,她发现家丁中有个仆人对雪云心怀不轨,于是便收买了他,并趁着方未艾外出经商的日子让那位男仆玷污了雪云。 那时若璃还小,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事情,她只知道平日里云姨待娘亲很尊敬,娘亲待云姨也很客气。但似乎从某一天起,娘亲每天都会骂云姨“狐媚子c不要脸”,而云姨只顾躲在房间里哭,谁也不肯见。 若璃去找娘亲,娘亲劝她小孩子少管闲事。她只好跑去找云姨,云姨不开门,她就赖在门前死活不走。最后雪云没办法只好开门让她进去。 她至今仍记得云姨那张妆容惨淡的脸——蓬乱的发髻,乌黑的眼圈,交错的泪痕——时隔多年,云姨留给她的记忆渐渐沦为零星碎片,但回忆中的最后一面却像针一样深深刺在她的心里。她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心底的浮光掠影也越发清晰—— “云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等爹爹回来我们告诉他”若璃一边说一边懂事地用小手绢替云姨拭泪。 “不要告诉爹爹,是我对不住他”她继而又哭了起来,“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尊严和身家清白,如今我二者尽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清c白?”若璃自言自语,在她的定义里清白就是干净的意思,于是她说,“云姨,我来帮你把脸擦干净你就清白啦。” “若璃,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有些污浊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去的云姨真想看着你这样天真快活地一天天长大”说着,她的声音已经呜咽开来,“若璃,以后云姨不在的日子你要听话” “云姨,你要去哪里?我不让你走,我要让你看着我长大” “乖,云姨哪里也不去,我只是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你快回去吧,别让娘亲担心。” “嗯。云姨不要再哭鼻子了,娘亲说那样不是好孩子。”若璃不会知道,就在她蹦蹦跳跳离开不久,雪云悬梁自尽了。她的尸体在三天之后才被发现。 方太太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起初她不过打算以此威胁雪云离开丈夫,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是个烈性子,她不免担心起来,不知该如何向方未艾交代。好在方未艾回来只是把自己锁在雪云屋内大哭了一场后又大病了一场,然而病愈后却再也没有追究此事。 最伤心的还是若璃,她每天都会哭着喊着找云姨,很长日子里她一直以为是云姨生气了躲起来不愿见她,等云姨开心了一定还会再回来的。后来从大人口中她渐渐明白,云姨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云姨的事情渐渐平息,若璃又恢复到了先前快活的样子,但较之以往她却增添了一丝孩童少有的哀伤——有时她静静地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发呆一整天;看到草木枯落会莫名其妙地流泪;夜里经常从睡梦中哭醒。 然而不开心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因为只要她一难过,方家上下总会想出各种法子逗她开心。方未艾更是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若璃身上,一有空暇就会陪若璃玩耍,给她讲述自己在天南地北的经历。有时同样的故事方未艾讲了两遍,若璃依旧会很耐心地再听一次,很少有厌倦的时候。她喜欢听爹爹讲故事,喜欢缠着爹爹问各种不懂的事情,方未艾也总会不厌其烦地一一解答。在她的印象里,淮都很大很大,大到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去。然而从爹爹口中她才慢慢知道原来淮都不过是小小的一块弹丸之地,在它之外的世界远要广袤得很精彩得很。 “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更多的外国糖果,还是更多的小玩意?”她的小脑袋飞快地转动着,试图去描绘她眼中的大千世界。越是去想,她的小心脏越是难以平复。 “爹爹,你下次出差时可不可以带着若璃一块儿呀?”她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拉着方未艾的衣袖央求道。 “若璃,不是爹爹不答应你,只是”方未艾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生怕会伤害到她幼小的心灵。 “若璃知道,是爹爹嫌麻烦才不会带若璃,是爹爹不疼爱若璃了。”她真得嘟起嘴来。任凭方未艾如何哄她劝她她就是不说话。 “若璃,爹爹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买下送你,爹爹又怎么会不疼你?好啦,乖,等你十二岁生辰爹爹就带你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真的吗?”若璃一听爹爹答应她,立马不再赌气,“若璃就知道爹爹最好啦。”她像小猫似的把脸袋蹭向爹爹,爹爹两鬓的胡须扎得她很痒,她也不在乎。 “六岁c七岁c八岁十二岁还要等那么久,爹爹,说好的可不要反悔哦。”若璃边说着便拉起爹爹的小拇指拉起钩来。 那是她最快活的日子。因为心怀憧憬,所以她每天都在期待,就像是每天收集一颗珍贵的珠子,慢慢穿成串,然后日子就在这穿串子的消磨中渐渐逝去却并不觉得可惜。 后来每当想起儿时的那段快乐往事,她总会觉得那时已用尽了这一生的幸福。她一直期盼的十二岁生辰,殊不知却是她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也是美好回忆的终止。 ------题外话------ 四年前的旧稿,慢慢填坑中。当时受《情定三生》影响,开始着手写一部民国言情,其中某个人物就是以朱老师的容貌为原型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重逢 “静阑,也不知你交了哪门子好运气,陈督军钦点你给他唱个小曲,还不赶紧收拾一下随我过去。”说话的正是浮生殿的翠姨。 浮生殿是新都首屈一指的娱乐场所,也是各政要的聚集地,通宵达旦,夜夜笙歌,靡靡繁华中无不流露着种种纸醉金迷。在这里,若璃渐渐忘记了年少时在方家的种种快活以及在江府的种种折磨,在这里,她又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叶静阑——声噪一时的浮生殿歌女。 静阑轻轻撩下耳侧的发髻,蓬松微蜷的发丝恰到好处地将耳后的伤痕遮掩。她慵懒地转过身去,语气也不乏散漫,“我可不管他是什么督军还是总统,若他单单冲着静阑的声名而来,他就得受得住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待。” “哎呦,我的宝贝祖宗,陈督军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别说整个新都,就连北边政府都要忌惮他三分,他杀死你可比捏死一只蚂蚁容易多了”翠姨一边说着一边神色慌张地替静阑整理好衣装,似乎她已看到了陈督军正怒目而视拍案而起。 “翠姨真会说笑,我若比蚂蚁还要脆弱又岂能活到现在。”静阑莞尔一笑,眼里竟涌出了泪水。翠姨知道她这些年过得不易,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翠姨,放心吧,这些年我什么人没见过,不都化险为夷了么。还有之前的贾老板,那么难缠的一个人不也是被我摆脱了么?”想起贾老板,她的心中突然冒出一阵窃喜。 贾老板本名贾庆恒,是越新一带的富商。因头上寸草不生,故私底下人们皆称他为“贾不长”。 静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顶着锃亮的脑门,腆着肥大的肚子,咧着满口的金牙,一摇一摆地晃进浮生殿。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不忍直视,浮生殿的姐妹也为此取笑过她多次——那天她正在台上演唱,贾老板刚踏进大门就远远地扯着嗓门喊着:“静阑姑娘,我要听你唱那首最有名的《玉堂春》。”忌于他的威望并没有人出来制止,甚至有人带头鼓起了掌。静阑愣在台上,乐队也随即停止了奏乐。四下唯有喧闹声乱雨点般击打着整个会场。 “大家不必笑,从今儿起,我贾某要静阑姑娘做我的女人。事先声明谁也不许和我抢。”贾老板扯着喉咙振振有词。 她恨不得用隐身术从众目睽睽下遁逃。 笑声似乎愈演愈烈。整个新都谁不知道浮生殿的叶静阑清冷孤傲c卖艺不卖身,别说是贾庆恒,倘使大总统用强权威胁她,只要她不同意,她便宁死也不会屈服。喜欢她的人多的是,但他们却宁可远远欣赏,也不去冒着失去她的风险而强行独占。 “我贾某不过是当场示爱而已,你们这群人至于像蜜蜂一样嗡嗡瞎起哄么!再怎么说我贾某也算是有魄力的人物,咳咳,我就不信静阑姑娘不会为我动心。”贾老板越说越没有底气,因为他注意到此时静阑的脸色比秋霜还要惨白。 嘈杂的大厅骤然安静下来,似乎都在等候静阑的回答。静阑抬头看他,晶亮水灵的眸子似有种种深情,别说贾庆恒,台下的观众个个如同被灌了千年古酿一般迷醉不醒。记得她初来浮生殿时,翠姨看中的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妖媚,和别人不同的是,她的媚中透露着一种能让人来之不拒的清纯,就像莲花花瓣尖的那一抹粉晕,妖而不俗。 众人沉醉之际,她轻启朱唇,柔和的声音中带着几分镇定自若:“贾老板要我做他的人可以,我为他唱《玉堂春》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不管什么条件,贾某一定赞成。” “好,既然贾老板爽口答应,那有劳在座的各位替我做个证。”她不急不慢地说道,“在我答应你之前,我要考验一下你的真心。” “静阑尽管考验就是。” 静阑没有理他,而是继续说道:“既然贾老板喜欢听《玉堂春》,那静阑就天天给你唱《玉堂春》。如果你一直没有厌烦的话,我就答应你。” “哈哈,怎么可能厌烦,贾某求之不得呢!只是有一点疑问,一直指的是多久?” “就是指唱到你恶心为止。”她在心底悄悄地说,因为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贾老板又得罪不起,所以只好采用权宜之计。她不信自己的歌声能有如此大的魅力可以日日反复却不是人疲惫,她相信总有一天《玉堂春》会成为他的梦魇。 见她久久不语,贾庆恒越发耐不住性子:“我说静阑姑娘,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静阑可没那么大的胆量,再说还有这么多人作证呢!你若不信,我又从何去相信你的真心?” 这下贾庆恒不再说话。 起初的时候,他兴致极高地早早去浮生殿听她唱曲,日子久了,他的兴致果真渐渐消磨下去。他又不便于过问,因为每每他听到不耐烦时她总会生气地埋怨:“不过几天的光景,贾老板就厌倦了,那如何确保得了日后不对静阑变心?”于是他只好强作欢颜,日复一日地喝中药般坚持来浮生殿听曲,只是每次来的时间越来越晚。终于有一天,他声称害了场大病,自此后几个多月杳无音讯。 每当想起贾老板听曲时的神情,静阑都会忍不住在心底大笑。她从未见过如此扭曲如此滑稽的面容——不大的眼睛和庞大的鼻子牢牢挤在一起,一张大脸上的其它余地被满口金牙的嘴巴肆意挤占。她的确低估了自己歌声的魔力。 “静阑,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儿偷笑,亏得翠姨还在为你担心呢,全新都谁不知陈督军他” 好似被人窥见了秘密,静阑赶忙收起微笑,“翠姨,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静阑不过区区一歌女,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得罪他呀!” 她极力稳住步伐,可胸口却咚咚跳得厉害。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慌张,她想去压抑,却只是徒劳。 陈郁寒,江东一带的新任统帅,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多年的戎马生涯却将他磨砺得极为老练。新上任便对军队大肆整饬,作风极为雷厉,手段也不乏残忍。军队里虽难免有怨声,但却无人敢违抗军令,纵使有惩罚,陈郁寒亦会让他们服口服。江东几省虽都在他的掌辖范围,但军队主力主要集中在新都。象征权力的督军府也被安置在这块繁华之地——既是透视世界的窗户,亦是联系各省的桥梁。 政权更迭,不过当局者的一场政治游戏尔尔,于常人看来似乎并无多少异同。因为无论谁当政,好日子也好坏年岁也罢都得照常过下去,新都依旧芳容未改,浮生殿自然照做它的繁华美梦。方若璃依旧做她的歌女,只是此时的她已被唤作叶静阑——残叶败落c静倚阑干——她为自己新取的名字,虽有种凄凉的不祥之感,但恰恰吻合了她初入新都时孤苦无依的境地。虽说这些年来她名气大增,照拂她的人自然不少,但她无不一一敷衍回绝。她清楚地明白:欠别人的情始终要还,就算是那人心甘情愿c别无所求。 她是浮生殿的异类,虽声名在外,但几乎不与任何人往来,单单除了许司逸可以每天傍晚与她聊聊天谈谈心。说来,只因那许司逸是她来新都时认识的第一人,也是她的恩人。于她而言,他是她的亲人c挚友,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情感可言,因为她的心早在初遇那人时被牢牢装满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眸子似流水般含情,大抵也只有想起他时她才会露出这般神情吧?然而不出片刻,紊乱的心跳生生将这温和的画面打破,她不由得又担心起来。 记得小时候爹爹曾对她讲,今后万万不可和政治扯上关联。因为一旦被牵扯,说不准哪天便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百口亦莫辩。相比而言,商人倒逊色得多,然虽金钱可买通人脉,但在强权面前却纸老虎版不堪一击。商人贪的只是钱财,然政权却可轻易谋得一人的性命。虽时隔多年,但爹爹的教诲她一直铭记在心,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去“调侃”贾老板,只为他背后无政权做靠山。而如今,她被这姓陈的年轻督军唤去唱曲,稍有不慎,便可能身陷囹圄c性命堪忧。 或许只是她一味地夸大其词,但以陈郁寒的威严,她不得不小心谨慎。她不怕死,怕只怕没能好好得对待自己的性命而辜负了那人的规劝。无论处境再难,她都会努力地活,只因那人说过“任何生命,无论再卑微,都有生存的权利。别人无权夺取,自己更无权随意抛弃。”想到这句话时,她仿若又看到了他灼灼的眼神,好似此刻他就陪在她身侧。她渐渐有了底气,也不再惧怕。她想,只要不去惹是生非,量他陈郁寒权利再大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她暗自安慰,步伐因而也越发坚定稳重了些。 看着她脸色忽明忽暗c忽阴忽晴,翠姨甚是不解,只得从旁轻拽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她,“待会儿见到陈督军,定要安分些,万万不可使小性子,惹怒了他,别说是你,甚至整个浮生殿都要” 她听得不耐烦,只得加快步子,甩开了翠姨。以前从未觉得浮生殿有多大,而今她却仿佛经历了半个世纪。 眼前正是特地为陈督军准备的包厢,房门半掩,柔和的灯光从门隙间倾泻出来,均匀地洒在门前的暗花红毯上。她的心头渐渐平和下来,步子也慢慢放缓。她微微低眸深呼口气,抬头间翠姨已上前叩开了房门。 房门顷开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灯光并不怎的柔和,反而有些刺眼,她只得将眼睛微微眯起。偌大的厢房不过只有两人罢,虽二人均未着军装,但她一眼便可辨认正坐中央的必是督军,而立在他身侧的只能是他的随从。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她方看清陈督军的容颜,尤其是那双深邃闪亮得犹如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也正牢牢锁住她的视线。四目相对,他的深眸不起丝毫波澜,倒是她生生立在原地,再也无法动弹。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纵使历经万年,纵使地覆天翻,她也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劝慰自己珍惜生命的人,那个她一直等待的人,此刻就在她的眼前,一步之遥,却又是那般遥远。 “季容大哥”她忍不住失声唤他,泪水似已积蓄了万年般止不住往下淌,而他只是原处坐着,不动声色。 见静阑如此失态,翠姨忙扯她袖子,并不忘堆满笑容向陈督军抱歉。然陈郁寒并不理会,而是直直望着哭作泪人儿的静阑,问道:“方才你唤我什么?” 再熟悉不过的音色,如今却增添了几分低沉,许是她意识到自己的失仪,于是慌忙将泪水擦干。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定定望着他,“我是若璃呀,你你真得不记得我了么?” 翠姨看不下去,又来扯她,“什么若,什么璃,你就是浮生殿的叶静阑。和督军说话竟这般无礼,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不赶快向督军赔不是。”训完静阑,她又忙挤出笑容,对陈督军道,“静阑她不懂事,督军千万不要介怀。她以前从未这般,也不知今儿个” 这次陈郁寒淡淡扫了她一眼,继而又望向静阑,语气依旧冷淡到令人发寒,“我并不认识什么若璃,想必是叶小姐错把我当做什么人。” 她静静望着他,似想要将对方望穿。她怎么可能记错,那双眉目她是牢牢记住万万不会弄错的,他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大抵是不愿相认罢了!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她默默垂眸,在心底轻叹。 “陈某初入新都,见这浮生殿前叶小姐的相片格外醒眼,遂前来拜会,今日一见,叶小姐虽不似照片中的英姿冷艳,但却让陈某见识了娇柔的一面。”他一字一句,似漫不经心,视线却再也不曾从静阑身上离开。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些年,她一直在做梦,但每每都是梦到的都是他渐渐离去的身影。唯独一次,他向她走来,步履跄然,浑身是血。她吓得惊醒起来,一身冷汗,久久无法平静。然而这次,她确信绝对不是在做梦。 他在看她,看得她脸颊阵阵泛红,她并不回避,只是微微扬起下巴,恢复了以往傲慢的神情。“方才是静阑认错了人,不想却在督军面前失仪,让督军见笑了。”她亦冷眼睨他,冷漠的神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的神色似有一闪而过的失落,他伸手示意随从退下,翠姨也识趣的离开,但走之前她向静阑使了个颜色,然后颇为忧心地掩上了房门。 他自然不能拿自己怎样。她虽这样想,但潜意识里却紧张地攥紧手指,长长的指甲嵌进肉里也并不觉得疼痛。 眼前似乎一片昏花,她使劲睁大眼睛可还是无法看清,唯有四下的寂静声里,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又想起了那场噩梦,他浑身是血地向她步步走进她猛一惊醒,视域也随之渐渐清晰。他就立在她的面前,那么得近,触手可及。可是她却如同被下了魔咒般再也动弹不得。 “我不管曾经你是什么若璃又认识哪个季容,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叶静阑。”他的气息笼在她的耳畔,那么温暖,又是那般寒冷。毋庸置疑这是命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被拐 “哎呦,我的宝贝祖宗,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连陈督军都敢惹?”陈郁寒走后,翠姨忙不迭赶来问静阑,“督军特地前来只为听你一曲,如今曲儿都没听成便匆匆离去,莫非是你拂了他的雅兴?” “静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她冷冷答道,“他要我做他的人。” “我的老天爷,这次你可真真交了门好运气,被督军看上,今后他绝不会亏了你的吃穿,啧啧啧,”翠姨自我陶醉了一番,似乎这头等喜事发生在她自己身上一样。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收敛了喜庆的神色,略为严肃地问道,“静阑,你怎样答复他的?难不成你拒绝了他?” “翠姨,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她懒懒开口,语气颇为无奈,“我可没有多余的脑袋去违抗军令。”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一直是他冷峻的面容。那一刻,他离她那样的近,那样的近,彼此的气息也错乱地纠缠不清。他只是冷冷地命令:“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叶静阑。”她却再也无法保持傲慢的神情,许是柔情,许是伤心,她深深凝视他,意欲从他的眼眸中瞧出昔日的温存,然而,终究她还是溃不成军。最终,她只得默默垂下眸去,淡淡应了声“悉听尊便。” 听她这么说,翠姨不由放下心来,长呼一口气道:“所幸督军大度,并没去计较你先前的失态。你不知当时我那个担心,整颗心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咯噔咯噔跳个不停。静阑呀,你在浮生殿也呆了三四年了,最起码得懂点规矩。虽说现在名气大比从前,但言谈举止仍不可忘了自己的身份。” 虽说静阑懂得翠姨的苦口婆心终究是为了她好,可此时“身份”二字听来却分外的刺耳。 “我的身份?”她兀自一笑,笑得竟有些凄惨,“在浮生殿的这些年,我可一直没忘了自己的身份。” 的确,她并未忘记,不单单是如今的身份,还有幼年的美好回忆及少年时的心酸过去,她都没有忘记也无法忘记。包括他,曾经的季容大哥,她记得那样清晰,在梦里,在现实里,伤心时,快乐时,她都会想起他来,似乎他已融入到每一丝的空气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偏偏,他却忘了自己。 她常常想,倘若十二岁那年没有发生那场荒乱,倘若她没有央求爹爹携她外出游玩,那么现在的她依然会是方家上下的心肝,被捧在手心c放在心尖。或许爹娘会为她选一门好的亲事,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尽好一位妻子应尽的职责。总之,她的一切事情都会被安排得稳妥,绝不会像如今这般孤立无援。 然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倘若”,顶多空给她个念想,却让她既悔恨又绝望。 夜的帷幕悄悄耷拉下来,掩住了整座城市。然而新都却是惧怕黑暗的,夜色稍稍洒下一点,城市的四角便耐不住地燃起了五彩的灯光,此番光怪陆离的色彩,倒让晴夜的星空逊色黯淡了不少。 而只有到了这个时刻,浮生殿的生活才真正意义的开始——玲珑的舞池,炫彩的华灯,欢快的笙歌,曼妙的舞步,鱼贯而入的宾客,无不随和着这华丽的氛围。 每天都是如此。然如今略不同的是,静阑已是督军的人,故没人敢再劳烦她出场献唱。虽很清闲,但她着实疲倦得很,倚在雕花的红木沙发上,头脑倒是分外清醒,曾经的一幕幕幻灯般在脑际一一闪现。大抵又梦了一场罢。 几度风雨几回愁,谁人梦里弄扁舟。那年,她刚满十二岁。生辰前一晚,她将衣橱里的服饰翻了个遍一一试穿并不断征求娘亲的意见。方太太坐在一旁望着她只笑不语。 “娘亲,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方太太答道。 “那这件呢?”她又举起另一件在身上比量。 “我的宝贝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听娘亲这样说,若璃开心地在娘亲脸上亲了一口。继而她轻轻晃着娘亲的衣袖,弱弱地问了声:“可是为什么娘亲不随若璃和爹爹一块儿出去呀?” “娘亲身体不好,经不起远途折腾,爹爹带你出去你不一样玩得开心吗?”她抚摸着若璃的额头说道。 若璃眼巴巴地望着她,她知道娘亲并非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不愿出行,而是她与爹爹的关系着实不好。表面上他们相敬如宾c互敬互爱,暗地里却相互挖苦c唇枪舌战。若璃已不再是曾经易被蒙骗的年纪,父母间的种种不和她都看在眼里。 “娘亲不在,纵使有爹爹陪伴,若璃也不会开心。”她伏在娘亲膝上,竟伤心地落起泪来。 “我的小心肝,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要是以后你嫁人了,娘亲总不能一直陪着你吧?” “我才不要嫁人呢!若璃要陪爹娘一辈子” “傻孩子,又说胡话。快去休息吧,明儿一早就要启程了呢!李妈,快带小姐回房休息。” 若璃只得不情愿地随李妈悻悻离去。 那一夜,虽很兴奋,但她竟睡得很好。殊不知,在今后的岁月里,她再也无法睡得心安——不是失眠,就是被噩梦惊醒。而淮都的平静,也在这一夜后被彻底打破了。 翌日,一大早她便被娘亲唤起,早早洗漱更衣,一家三口简单吃了个团圆饭算是饯别。半个时辰后,他们将从淮都渡口乘船沿汉江向下前往江口,再由江口顺长江去往京宁,在京宁c江州c新都逗留几日后再原路折返。 “若璃,路上一定要听爹爹的话,不要太调皮哦。”方太太嘱咐了她多次,声音哽咽起来。因若璃自小生活在淮都,从未出过远门,此次出行,方太太很是不放心。她只这一个女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真不知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若不是方未艾早些年已答应了若璃,她绝不会应允女儿离开方家离开淮都。也罢,前朝皇帝逊位多年,如今已是新的时代。方家世代经商,向来思想较为开放,方太太虽世面见识的不多,但经由往来的宾客之口,她也渐渐知晓了外面的局势。“终究,若璃长大要做新时代的女性,出去见见世面也无妨。”如此安慰自己,她便能稍微心安些。 淮都是汉江上游重要的水路枢纽,每日必有来自四方的货船或者马车将货物运转至此,故渡口方圆几百米内人声嚣嚣,往来络绎不绝。方家的货物也是从这里向各地集散,方未艾颇有兴致地指着一处处商品向若璃讲解——这处是烟草,那处又是食盐。若璃暂时忘记了娘亲不能陪伴的种种不愉悦,她快活地蹦跶着,对眼前的每一种事物都充满好奇。 “爹爹”若璃方要开口说些什么,人群中突然涌出一股骚动,紧接着几声清脆的枪响盖过了人声的嘈杂,局面瞬间变得混乱而不可收拾。“不好啦,军队打来啦。”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人们纷纷应和起来,皆大声吵闹着。枪声越发紧密,越发临近,人们再也顾不上财物,纷纷跳上货船,也顾不得后面多少人争着上船,便自顾自掌舵离开。 “爹爹——”人流的蛮力将若璃撞倒在地,她依稀听见爹爹撕扯着嗓子不断地唤她的名字,可混着人流的嘈杂,她如何也辨不真切。待她艰难地爬起时,爹爹一行人早就没了踪迹。她伤心欲绝地哭喊,然吵闹声掩过了她的喊声,四下无人呼应。“爹爹,你在哪里?”她被人群挤来挤去,不觉也被人流冲向码头。“娘亲,我要回家——”她逆着人流方向往回赶,一不小心被撞了个趔趄,还未站稳,一只大手将她猛地一推,“死丫头,不要命了?”她抬头,还未看清来者的面容眼前已是一片漆黑。 ------题外话------ 前几章会有回忆夹叙,随后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会出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初至江府 待她醒来,已是数个时辰之后。狭小的空间里黑压压一片,隐隐有人影攒动,她依稀听得这样几组谈话——“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还能做成这样几批买卖,大哥,你真是神预谋,小弟敬你一杯!”“嗨,全赖兄弟几个相助,我老秦才能走到今天这步,今儿个我们好好庆祝庆祝,来,哥几个干一杯!”“”“大哥,你留心到舱里那个衣着锦缎的女孩了么?她身上的那块玉佩一看就价格不菲啊!” 若璃下意识就要去摸腰间的的玉佩,她这才意识到双手已被紧紧缚在一起,动弹不得。不仅双手被缚,连嘴巴也被牢牢堵住,声音憋在嗓子眼奈何却发不出音来。这时,那位自称老秦的又开口了,“哦,她可未必能换来好价钱呢,富家小姐一看就做不了粗活,能不能卖出去还是问题呢?”另一人随和,“看起来还满灵巧,只可惜呐——富贵不由人,这辈子她是毁了,毁在咱们哥几个手里了”“来来来,今儿个咱不说别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痛快地喝!” 整个船舱里皆是与若璃年纪相仿的女孩,个个眼睛哭得肿若核桃,一路下来,怆然泣声若烟雾般不绝如缕,笼罩江面。小船在江上泊了数日,终于在一方繁华地段落了岸。几日下来,若璃寝食难安,再加之数日的颠簸奔波,她整个人好似大病了一场。她无时不刻不在担心着爹爹以及淮都娘亲的安危,她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回娘亲身边。“求求你们放了我,我爹爹是远近闻名的方未艾,他一定会重谢你们的。”刚被松绑,若璃便失声哀求。 “兵荒马乱的年代,谁还在意什么酬谢,能安心做成几桩买卖就知足喽!小姑娘,我劝你还是死了回去的心吧,淮都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保不准呐,失守喽!” “不管淮都局势如何,我都要回到爹娘身边。”若璃在心底坚定了信念,趁人贩子替其他女孩松绑的当儿,她撒腿便跑。未出几步,便被一个伙计从身后死命拽住,“死丫头,吃了豹子胆!再逃一次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老九,赶快去联系买家,省的夜长梦多。”老秦对其中一伙计命令道。 “老秦,在越州名气最大的便是江府,我们不如去那儿问问需不需要人手。”一伙计提议。 “虽说这江府是前朝的官差,但如今末帝逊位后仍挂有一官半职。这事万万不能操之过急,以免捅出什么娄子来。得,老九,今儿你先去把这丫头卖了,千万别生出什么乱子。”老秦瞅了一眼若璃,命令老九,“还有她的这身衣服,太扎眼,给她找件脏衣服换上。” “待会儿去江府,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应,你要是敢胡说一句,看我回来不打断你的腿。”老九恶狠地警告若璃。为防她逃跑,他用绳子将她的双手缚在一起,到了江府门前方为她松绑。 接见他们的是江府的管家。一见管家,老九便扑通跪了下来,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声音呜咽着,骤然变得如同哑了的喇叭,“大人行行好,贱内重病在卧,无钱医治。小的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将小女卖与贵府,大人若是肯帮我们,我老九这辈子做牛做马听候您的吩咐。丫头,还不快跪下。”老九哭了半晌,忽想起若璃还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忙厉声呵斥。 若璃冷哼一声,全然不顾老九的眼色。她跑到管家身侧,好似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哀求道:“老爷,求您做主。我本是淮都方家的大小姐,适逢战乱与爹爹走散。这个人并不是我爹爹,我是被拐到这里的。” 管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瞅了瞅跪在地上一脸怒气的老九,冷冷说道:“你们当这里是衙门么?快走,别在这里碍事,我刘某可忙得很。” “大人,别听这丫头瞎说,我说的可都句句属实呀!”见刘管家不理,他便转而骂开若璃,“你这没良心的死丫头,当初我和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如今倒好,你却忘恩负义了,连自己的亲娘都见死不救!好,既然这样,我们都别活,一家老小见阎王去!” “刘管家,谁在这里又吵又闹?”江太太携千金在园子里闲逛时闻声经过。 “回太太的话,就是这父女俩。父亲打算将女儿送到我府当差,女儿却死活不从,一口咬定她是被拐来的。”刘管家毕恭毕敬地答道。 “把他们带来。” “是,太太。” “太太,求您救救我,我真得是被拐来的,这个人我并不认识。”若璃忽的跪倒在地,这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给人下跪。 “这世上还真有卖自己亲女儿的爹?”江小姐从旁插嘴,若璃抬头,从她的衣着神采间她恍惚看到了淮都家中的自己。只见她扯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母亲,正好我屋里少一个丫鬟,您就买下她吧。” “好,看在二小姐的面子上,人我就留下了。刘管家,给他五十大洋赶紧打发他走。” “谢谢太太,谢谢二小姐,谢谢刘管家”老九掂量着手头的那五十大洋,笑得如同烂了的柿子般透彻。五十大洋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他们弟兄几人大吃大喝数日。 “你叫什么名字?”江太太低垂眼皮,睨着若璃不冷不热地问道。 “我叫方若璃,我爹爹是淮都有名的方未艾” “停停停,我又没问你那么多,既然来了我府就要安分做好本职工作” “太太,难道你们收下我不是为了帮我吗?还有二小姐,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若璃单纯地望着她们,微微有些吃惊,不过她相信像江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一定会很通情达理的。 “嘁,你当我们江府是慈善堂啊?我们江府就算再有钱也不会做这赔本的买卖。魏妈,快带她去学习府内的规矩,省得让旁人见到还以为我们府的丫鬟都这样没大没小。” “姑娘,跟我去吧。”魏妈倒是一脸和善,但若璃实在无法接受骤然由小姐沦为丫鬟的命运,她再一次长跪在地,希望以此换取她们的救赎,“求求你们,我的家在淮都我没有骗你们,我真得是方家的大小姐” “母亲,我看她呀就是没有良心,我们好心收留她,她不但不感激我们,而且还不知满足,这就叫做啊——贪得无厌c得寸进尺,本来看她感觉还挺顺心,这会儿看着就心烦!” “我的宝贝女儿,起初你让我买下她,现在又说讨厌她,等学完规矩我就把她派去后院干杂活,省得你见到她心烦,这下总行了吧?” “母亲,”二小姐扯着江太太的袖子撒起娇来,“我还是要她做我的丫鬟,我一定会让她慢慢学会府上的规矩的。比方说,她现在脸皮有点厚,”说着,她俯身摸着若璃的脸颊,“我会帮她一点点慢慢变薄的。” “啊!”若璃吃痛喊了一声,白皙的面颊瞬时浮上两道鲜红的指痕,从来不曾有人这样对过她——在方家,她被父母养在蜜里,风来时有人替她挡,雨来时有人替她遮,从来就没有人敢碰她一下,除却老秦那一伙人对她粗鲁的推搡。 她委屈着,沮丧着,同时渐渐清醒过来,再这样央求下去也终归无望,她只能——不顾一切地逃跑。可这偌大的江府,家丁又这么多,她如何逃的了? “死性不改的东西!只会逃跑把她给我关到柴房,不许给她送饭,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学规矩!” 江太太的声音还刺在耳后,而下一秒,一扇破旧坚硬的木门便将若璃锁在了一方黑暗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月夜初见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来人呐,快放我出去!你们这样做是要遭报应的!” “” 小时候娘亲就教育她要做好人c行善事,否则便会遭到天谴。虽然她并不甚明了,但却一直铭记在心。如今从她自己口中说出,虽斩钉截铁,但却多了几分无力。 四下渐渐寂静起来,大抵夜色已经弥漫开来了吧。“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她兀自喃喃,古老的木门在她的推动下吱嘎作响。 “爹爹,你真的不来找若璃了么?”她的思绪渐渐模糊开来,像是晕开的墨迹,一直蔓延到了幼时的某个黄昏——那日她和爹爹玩捉迷藏玩得尽兴,她一时兴起躲进了柴房。不知哪位好事的下人随手将柴房的门给锁上了,所以方未艾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若璃的藏身之处。奈何那会儿方家在外的生意出现了一点纠纷,他只得交由下人去寻找若璃,毕竟人在方家大院,哪有找不到的理。她一直等啊等,就是等不到爹爹的身影,她有些生气,打算去找爹爹奚落他一通:“笨死了笨死了,连若璃在哪儿都找不到!”然走到门前她傻了眼,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被锁到了里面。“糟了,爹爹一定在焦急地找寻我吧?”于是她拼力叫喊:“爹爹,若璃在这儿!快来开门呀,若璃被锁到里面了!”那时她也曾绝望过,但想想爹爹终究会来找她,她便又增添了几分力气,继续大喊道:“爹爹,你再不来若璃可就生气啦!”终于下人闻声赶来替她打开房门,但当她得知爹爹因为公事早就离开时,她便赌气再也不去理会爹爹 “如今,爹爹和娘亲还好么?他们是不是也在担心着若璃?”她偎在墙角,身子因寒冷而瑟瑟颤动着。虽是盛夏,但夜里暑气总会退去不少,加之越州湿气较重,柴房又长久弃之不用,故夜里又冷又湿。 圆月渐渐升起,清冷的月光穿过柴房沾满灰尘的窗纸,毫不吝惜地倾洒一地。倘若在家里,她还有兴致让爹爹和娘亲陪着一块儿数星星c赏月亮,现今这境遇,月光打在身上只会让她越发凄冷。 四下越来越静,唯有虫鸣愈来愈清晰。她不由战栗,脑海中紧跟着浮出一群群虫子张牙舞爪的凶态,“不要!不要!不要!”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向她袭来,她慌忙跳了起来,不住地跺脚,希望将身上的“虫子”抖掉。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她喃喃低语,然后不顾一切地冲到门边,再次猛地推起门来:“快放我出去,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是方家的大小姐” 远处幽幽闪过一道灯光,她揉了揉眼睛,但见光亮渐渐迫近,而且耳畔窸窣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于是便肯定这不是幻想。“难道他们要放我出去,还是” “阿木,柴房那边怎么回事?”月光下一脸倦容的他微皱眉头。 “少爷,听说今天太太给二小姐买了个丫鬟,可那丫鬟她” “说重点!”江少爷颇不耐烦地打断他,脚下的步子也越发急促。 “是是。那个丫鬟”阿木悄悄瞅了主人一眼,见他听得还算认真,于是赶忙补充道,“她口口声声说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的,死活就是不肯学习规矩,太太一时生气就把她关进了柴房。” 说完,阿木又偷偷瞅了少爷一眼,见他面无神色,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多嘴道:“少爷,此事牵扯到太太和二小姐,我看您还是少插手吧。” 他依旧不语,但拳头却微微攥起。于是阿木便不再多说,只得安分地为他打着灯笼,步步相随。 忽的,他停下步子,悠悠开口:“阿木,你去找老刘要柴房钥匙。” 阿木蓦然一惊,“少爷,您疯啦?那刘管家可是太太手底下的人,他怎么可能听从您的吩咐?就算您亲自去,恐怕也未必能” “我说阿木,你怎么这么笨呢!总之你自己想办法,要不来钥匙,我就罚你一个月的工钱” “少爷,别别罚我,我去我去还不成吗?”阿木撒腿便跑,可嘴里却忍不住念叨,“少爷也真是的,你说这三更半夜的唉!” 隔着泛黄的旧窗纸,她看到那一团朦胧的光亮渐渐远去,心头不由一阵子失落,像是突然到手的宝物倏地化为了乌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低泣着,抬头间见窗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于是忙警惕地问道,“什么人在外面?” “放心,我不是坏人。”平淡的语气隔窗而入。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你们江府上上下下没一个好人!” 隔着一层窗纸,他亦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的确,我也十分认同你的看法。可你就不怕我去告状么?” 屋内先是沉默了一会儿,但随即她便驳道:“你这个人真是无聊,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却专为听我说几句江府的坏话再去传信,真是幼稚!” 被这小姑娘训叨了一通后,他倒觉得想笑。同时也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她的容貌,究竟是怎样一位姑娘生得如此的伶牙俐齿? 这时,阿木打着灯笼,一路踉踉跄跄地奔来,还未近身,便大声喊着:“少少爷,钥钥匙。” 这次他颇为赞许地望了阿木一眼,并从他颤抖的手中接过钥匙,“阿木,这次想要什么奖赏?” 阿木愣了一下,忙推脱道:“少少爷,替您办事,阿木从不奢求什么赏赐。只是这次刘管家奈何就是不肯交出钥匙,我只好应允为他交付一年的酒钱,他方同意” “那好啊,从你每月的工钱里支出一点,也足够去支付酒钱了!” “可是,少少爷,阿木家有老母需要赡养,还有弟弟妹妹” “阿木,说你木你还真木!每次说笑总会当真,酒钱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先回去吧,还有,明天一早记得把柴房的钥匙给老刘送去。”他一边吩咐,一边娴熟地打开房锁。 破落的房门呻吟一声,便洞开两侧。 借着皎洁的月色,她看见一身湖蓝色长袍的少年站在门外,幽冷的光晖打在他的面孔上,竟为那双眸子附上一层黯淡的忧伤。这样的神色,与他说话时轻扬的声音竟不像出自同一人。 她怔怔望着那双眼眸,竟没能觉察到他嘴角泛起的弧度。“怎么会有这样好看而忧郁的眼睛?好想替他将眼里的阴霾轻轻抚去。”她定定望着他,没有丝毫的羞赧,“你说你不是坏人,那你一定会救我出去吧?”她静静等待着答复,但见对方脸上似有犹豫,忙岔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抱太多希望。” 夜里的凉风徐徐灌进屋子,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我们进屋再谈吧。”他随手掩上了木门。若璃没再说话,只默默向墙角走去。只听他喊了句“小心”,继而她便一个踉跄向前飞出,所幸被他及时拽住了胳膊。 “这里这样暗,你怎么不点蜡烛?”从墙侧拾起蜡烛和洋火,他问道。 “我不会划火柴。”她理所当然地答道。 呼哧一声,一团小小的火苗骤然亮起,如同一个幼小的新生命,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但依旧顽强不息地努力存活着。他将蜡烛放到一侧,于是那一盏微弱的光源便成了他俩这一夜唯一的依托。 “我会设法救你出去,但不是现在。” 借着烛火,她可以看到他脸上信誓旦旦的承诺,想起先前对他的冷言相讥,她直觉得心里愧疚难当,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偏偏这沉默,在他看来只道是对方的疑虑。也罢,以他在家中的地位,的确也帮不了多少。他无力地笑笑,“总之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份。” “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她不过随口一说,他却很是认真地回答:“你说,我信。” 怔了许久,她娓娓说来:“我的家在淮都。我爹爹是一个商人,我是家中的大小姐。前不久跟随爹爹外出游玩,不巧淮都突生暴乱,我和爹爹在人群中失散。然后我便被人贩子卖到了这里”再次触及那段过往,她只觉得像是在久未愈合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不由得唏嘘开来。毕竟还是尚未长大的小姑娘,在最绝望的时刻有人情愿坐在身侧听她细细道来,这使得心底的委屈c酸楚捅破般倾泻覆出。 他静静地倾听着,仿佛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他也跟着悲伤起来。半晌,他缓缓开口,却只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方若璃。”她说得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稍停片刻,她问道,“你呢?” “我叫江沐筵。” “方才无意听到你们的谈话,那人称你为少爷。既然你是府上的少爷,那你爹娘一定很疼你爱你吧?”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不该说。 只见他眼底的雾气越发的浓郁,紧抿的嘴唇不见血色,“我不过是个庶出的长子。我娘早在我九岁那年便过世了。” 气氛突然凝固下来,谁也不再开口。就这样他们静静坐了一夜,天刚刚亮,他便要起身离开,“很抱歉现在不能救你出去,但我会央求父亲把你派到我那边。等打探好淮都的局势,我会立刻想办法送你回去。” “谢谢你。”不管他能否兑现,他的心意她却已经领会。 “一会我让阿木来给你送饭。”被他这一说,她才意识到已经一日没有进食,奇怪竟不觉得饥饿。正要道谢,抬头却见他已掩上房门。咔哒一声,她再次成了“囚中囚”。 书房里,父子二人默默对视了良久,终究,还是他先开口:“父亲,沐筵有一事相求。” 江润锋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他,自他娘亲过世以来,他便从未主动找过他。这次他倒想听听这小子所为何事,“说吧。” “听说大妈为二妹买了个丫鬟——孩儿斗胆,恳请父亲把她安派到” 江润锋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不成。其他事情我倒可以答应你,但牵扯到你妹妹的事情我万万不能赞同。” “是不是在父亲眼里只有正室,没有” “放肆!” “既然父亲不肯成全,那为何不放她走呢?想必您也听说她是从淮都被拐来的吧?您怎么不去换位想想她爹娘的感受?” 他说得声声真切,但江润锋不为所动,“还轮到你小子来教训我!我说不成就是不成,这里是越州,属江府说的算。就算她是被拐来的,那又能怎样?” “沐筵从未求过父亲,只希望这次父亲能够成全我——要么放她走,要么把她派给我。” “你倒好意思开口,真真越发出息了!竟然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来恳求我。你年纪也不小了,十六岁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这时候给你派去个丫鬟伺候着还像不像话!你是长子,也得有个长子的样子,既然人是你妹妹先选中的,这次我就不会答应你。回房好好反思,想通了再来找我。” ------题外话------ 最喜欢的一个角色首次出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折磨 “少爷,柴房里的那位姑娘被二小姐派人带走了。”阿木急匆匆赶来,手头还端着未送去的饭菜,见到少爷便忙不迭相告。 “我知道了。”许是一宿未眠,他的精力极为不佳,脚下的步态亦有些不稳,似乎每一步都踩在空气里。阿木紧跟上前意欲搀扶,却被他用手势制止。 “难得大哥也有雅兴赏园,不过大哥的气色不太好,是昨晚睡得不好么?” 不必抬眼也知来者是谁。他直接越过二小姐江月莞的身影,视线稳稳地落在后头若璃的身上。 “是他!他是来救我的么?他答应过我的。”若璃暗暗发呆,视线却与他牢牢相锁,嘴里不由吐出二字:“是你?” 一早便有人向江月莞通报说大少爷昨夜去了柴房,她虽不知他为何目的,但今儿一瞧,果真他们二人之间存在什么微妙。她倒要试探试探—— “你个死丫头,真不懂规矩,见到大少爷还不快行礼,让旁人瞧着还当我们江府连丫鬟都不把少爷放在眼里呢!”说着,她便扯着若璃的胳膊,将她狠拽跟前,迎面就是清脆的一巴掌。 若璃毫无提防,一巴掌甩来只觉得晕头转向,紧接着便一个踉跄向前跌去,恰巧栽进他的怀里。“少”她正欲开口,却见他的一脸怒容。“江月莞,你不要太过分!” “我不过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丫鬟,大哥至于这么紧张?”她话锋一转,像在自语,“哦,也难怪,大哥刚刚还去求过爹呢,也无怪乎对这丫头如此上心。” 他面色煞白,双拳因用力紧握而微微颤动,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制情绪。 “大哥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这丫头的。”江月莞勾起嘴角,绽放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她故意将“好好”二字说得很重,若璃听着不由吓出一身冷汗。 然他的手掌渐渐舒展,只是眼神依旧犀利如初。他狠狠地瞪了江月莞一眼,继而拂袖而去。 江沐筵走后,江月莞愣是站了好久。她和母亲都不喜欢这位庶出的哥哥,所以她从小到大处处抢占风头c压制他c讥讽他c羞辱他,每次他偏就一声不吭,也从未动过怒。而这次,单单为了这个丫鬟,他便无法坐视不管。而刚刚那双眼睛,真是恐怖!冰冷的如同黑压压的枪管,随时可能射出两粒子弹来杀死她。但不得不庆幸,她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 “方若璃,我警告你,我可是你的主人。倘若你敢吃里扒外,有你的好果子吃。” 若璃不知从哪儿生来的勇气,她随口反驳道:“可是少爷是好人。” “好人?他主动接近你可不是安了什么好心。你还真以为侥有三分姿色便让他对你神魂颠倒?别做梦了,你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而他,再不济也是个少爷。他培植你不过是为了对抗我,真是不自量力!一个死了娘的庶子,却处处想着与我们作对,找死!” “不是的,她在撒谎,江少爷才不是那样的人。”若璃在心底一遍遍否认听到的话。 “喂,你有没有认真在听?”说着便顺手掐了若璃一把,若璃吃痛地啊了一声。她却皱起眉头,“以后我若是打你,你也得忍着点。若是让我听到你叫嚷一声,我就十倍惩罚。还有今天我说过的话,你必须记住。往后你再跟那个江沐筵有半丝牵扯,休怪我不客气!” “是。”她语声怯怯,头也埋得极低。 “若璃,抬头让我好生瞧瞧。”她语声婉转,不似先前的凶狠。 若璃深呼口气,缓缓抬眸,殊不知迎来的却是一个巴掌。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她慌忙捂住嘴巴,可为时已晚。 “又拿我的话当耳边风!看来我非得让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不可。”她边说边摩挲着手掌,发出丝丝渗人的声响。“这么厚的脸皮,拍上十下岂不伤到我的手?自己打,如若哪一声打得不够响亮,那就重新开始。” 若璃双手颤抖着,微蜷的手掌如何就是舒展不开。 “怎么,连自己都嫌弃脸皮太硬不忍下手?”她斜睨看她,“我数到三你再不动手,那就十倍惩罚,如果你不想这张面孔肿成猪脸,最好自己乖乖地打上十下。我开始数了,一c二” “啪c啪c啪”掌心和两颊早已麻木,似乎她不过是在重复着一个简单而又机械的动作。然而就算是其中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是她鼓起千倍的勇气才狠下心去。豆大的泪花大滴大滴滑过滚烫的脸颊,还未及下巴,便被她自己挥手打散在半空。没有吭声,没有叫嚷,渐渐地她也学会屈服,为的只是不再受到更重的惩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往事如囚 江府虽富贵奢华,但对下人却格外的刻薄吝啬。十多人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加之通风性又差,所以冬季还算保暖,但到了炎夏,闷闷的屋子里满是汗液和呼吸的气息。 这夜,若璃忙到很晚,准备就寝时才发现被锁到了外面。“睡了吗?开下门好么?”她轻声问道,见屋内无人回应便又稍用力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问道。 “我是若璃。新来的丫鬟。” “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我们早就躺下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谁叫你回来这样晚,总不能让我们一屋子人等你一个吧?” “是啊,快让她走吧。喂,还在外面么?”又是一个声音响起,“我们忙了一天,累得很,你就别杵在门口妨碍我们休息了。横竖今晚是不会有人去给你开门的。” 夜里总是无端起风,吹在身上阵阵凉意。下意识她便去扯着袖子,无奈袖子太短,总会露出半截手臂,于是她只得用手掌相互摩挲两臂生热。 “爹爹c娘亲,若璃现在过得好苦,你们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在到处寻找若璃?”想起爹爹和娘亲,她忍不住一番抽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好恐怖,若璃真得好怕” 月亮敛起了光辉,躲进了云里,漆黑的天幕上只剩下几颗星依稀闪着亮光。夜倦了,于是便退去了一切光华,她也累了,但却只能蜷在墙角混混睡了又醒。蓦地,一团黑影跃身而过,她惊恐地猛地立起,声音憋在嗓子眼里愣是发不出来。 若璃惊魂未定,却见魏妈气呼呼地跑来,边跑边嚷:“看我下次不逮住你这小东西,又来厨房偷吃!” 魏妈因为体态偏胖,几步追下来,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黑猫的影子,她又气又急,“下次不会让你就这样逃了!” “咦,你不是新来的丫鬟么?立在这儿干嘛?”若璃大气未出,却依然被她给瞧见了。 “我回去晚了,她们已经躺下” “这些丫头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新人,走,今晚就去我屋里凑合一晚。等明天我替你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魏妈虽语气凶了点,但奇怪若璃并不害怕。她顺从地由她牵着小手,心底渐渐萌起一阵暖意。曾经娘亲也是这样,见不得她受丝毫委屈,无论走到哪里总是喜欢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走路时跌着摔着。 魏妈的住处并不远,但这一路来她却把曾经的种种美好回味了一遍又一遍。她们在一间屋前停下,这是一方独立的小屋,虽狭窄依旧,但一人居住已算宽敞,在江府可以称得上极大的优待。 借着灯光,魏妈将她一阵打量,“这么精致的脸袋儿,可惜被折腾成这幅模样。二小姐下手的确重了些。” “是她让我自己动手打的。” “可怜见儿,真是苦了你了。我这儿倒是有些消肿的药膏,抹上便能恢复得快些。” “魏妈,不用麻烦了,没事的。” “可女人总要爱惜自己的容貌。魏妈虽然年纪长了,但这道理还是懂的。” 她第一次细眼瞧她,见魏妈其实生得很美,虽年过四十,体态偏腴,但依旧风韵不减,想必当年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不知怎的,若璃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在这里亦不会觉得局促不安。“魏妈,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呢!” 魏妈取了药来,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便微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也许这就是缘分吧。”说着,她拿起一块洁净的毛巾,放到热水里然后捞出绞干。 若璃望着她娴熟的动作一度失神,曾经娘亲也是这样绞湿毛巾为她轻轻擦拭面颊,这般的体贴,那样的温度,如今的这一幕与往事不由重合,竟让她生生分不清楚。 柔和的烛火微微摇曳,不时会有烛泪淌到案台。它是不是也在伤心?被火焰灼烧着肌肤它会不会很疼?若璃突然生出这样一个疑问,心头难免一番恻隐,便不去看它。 冰冷的药膏附在脸上,给她带来阵阵清凉。她感激着望着魏妈道:“魏妈,谢谢你。” “这点小忙算不上什么,姑娘不必见外。” “魏妈,”若璃欲言又止,但她还是忍不住问起,“我真的是被拐到这里来的,我原是淮都方家的大小姐。魏妈,你相信我吗?” “我信,我信,”她拉起若璃的小手,安慰道,“可是我信又有什么用?这江府可是越州有名的土霸王,府上不知多少丫鬟和你一样的命运呢!我在江府呆了二十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当初的二姨太不也是”说道这里,她慌忙止住,“瞧,我又多嘴了,让老爷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二姨太是大少爷的娘亲吧?” “是啊。大少爷为人谦逊温和,从不给下人脸色,我们都很喜欢他。可惜命太苦,九岁便没了亲娘,唉其实老爷还是挺在乎他的,只是忌于太太的威严,不变表露对他的疼爱。后来有了二小姐,府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她身上。但二小姐为人刁钻跋扈,又惯用家法,底下人都很讨厌她,可是表面上却一个比一个逢迎。更可憎的是,他们见太太c小姐不待见大少爷,竟也跟着排斥他来。如今你侍奉二小姐,所以日后万万不可和大少爷走得太近,否则对你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在方家的那些年,若璃被保护得很好,对这些宅内纷争她闻所未闻。她很诧异,“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斗来斗去,一家子和睦共处难道不好么?”然虽不解,但她还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且不由感慨道:“魏妈,你对我真好!” “曾经我也有个女儿——”她的声音渐趋沙哑,如同久置的铁铃,锈迹斑驳,喑哑低鸣,“奈何我那短命的夫婿归西以后,狠心的婆家便把我们娘俩给卖了” “那你女儿如今也在江府么?” 她抹了把眼泪,哽咽道:“那样倒好,可是我只听闻她被卖到了一家歌舞坊。二十五年了,我足足找了二十五年,这些年来我无时不刻不在打探她的下落,可惜她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给我一点点线索也好我只想知道我的女儿现在过得好不好,可老天爷却这般残酷对我”说到最后,她只剩下粗重地抽噎声,像是翻涌的巨浪,淹没着无尽的哀伤。 若璃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牢牢攥着魏妈的手掌。 “孩子,睡吧。今晚我不该和你说起这些。”魏妈擦干脸上的泪水,抽噎声也渐渐平息。 但若璃知道,有些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便久久无法平复。就像心头的创伤被揭起后短时间内无法复原一样。 ------题外话------ 不知道有没有读者呢,暂且坚持更新下去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白萼苑 “噗——茶水这么热,你是要烫死我呀!”江月莞从若璃手中接过杯子,刚喝了一口便啐了她一脸,“没安好心的东西!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泼你脸上!” “这次暂且饶了你。”她平息一口怒气,继续道,“我听说后院玉簪花开得正盛,你去白萼苑前给我摘几株过来,那儿的花最对我心思。” “可是二小姐,玉簪花只在夜间开放,现在去摘恐怕”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去做,哪这么多废话!” 若璃只好乖乖地离开。因为初来江府,她对这里的房间布局一概不知。加之每一重庭院皆有绿木掩映和假山怪石围绕,小径曲折回旋,每一步似乎都将误入歧途。 不时有丫鬟和小厮经过,但他们个个面色凝重c步履急促,若璃几次打算上前搭话,他们却头也不抬就匆匆走开。“江府里一个个人都这样奇怪!”她在心里嘀咕一句,因无人求助,便只得凭着直觉,绕过正厅,沿着厢房回廊向江府后方走去。及至梦心亭,远远可见一残破的石拱门,甫一走近,便悠悠飘起一股沁人的香气,搭着微风直直钻进心里。她蓦地一喜,“就是这里了。” 于是,她大踏步跨过石门。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际碧绿和洁白。与想象中略微不同,她原本以为后院这种人迹罕至之地必定荒芜遍布,不想这里却不生杂草,连玉簪花亦经过精心的修剪和培育。 她深深吸进一口花香,似乎连呼出的气体中也沾上了这清幽的气息。翠绿的叶子一尘不染,洁白的花骨朵儿更是纯美无瑕c冰姿雪魄。虽是白日,但那朵儿却个个饱胀,有欲开之势。 置身这汪梦幻的花海,一个恍惚她犹如回到方家。方家也有一园玉簪花,虽不及江府的规模,但韵味上却全然不输。她欢快地翩翩舞起,耳畔却是云姨低柔的话语,“瑶池仙子宴流霞,醉里遗簪幻作花。万斛浓香山麝馥,随风吹落到君家。” 那是云姨第一次教她跳舞,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欣喜c欢愉,还有花海之中云姨曼妙的舞姿c娴熟的舞步后来她在娘亲面前展示,不料却被骂成奇技淫巧,连累云姨也同她一起受罚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几滴热泪纷纷淌落。待到视野清晰之际,一袭月白色长袍的他直直立在眼前。她忙欠身道,“少爷。”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脸上似有愠色,但旋即便被漠然替代。 “我我不知道您住这儿,”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委屈,但恰是他的话提醒起她此行的目的,“二小姐让我摘几株玉簪花回去,她说这儿的花最合她意。”说着,她抬头看向正房上的那块木匾,上面恰恰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白萼苑。 “她也配?”他冷冷吐出这三个字,眼睛却欲喷出火焰来。 若璃被唬了一跳,她怔怔呆住,脸上似被烈火灼烧般滚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花间舞 “白萼苑是我娘生前的住处,这些玉簪花也是她生前所栽。她走后,这里就成了弃园,但我每天都会来这里陪陪她,替她照料这这片花海,因为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江沐筵深呼口气,眼眶渐红,“今天是她的忌日” “对不起”她升起一股子同情,竟也感同身受起来。 “我不怪你,”他突然伸出手去,掠起她的发丝。若璃慌一回神,忙后退几步,还未立稳,却见他指尖托起的玉簪花瓣。她忙又红下脸去。 “淮都的战事我已吩咐阿木派人去打听了,相信不出几日便会得来消息。只是这些日子要委屈你了。”他言语幽幽,又恢复了往日的谦和。 “多谢少爷。” “我倒希望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沐筵,”他满目复杂的神色望她,“已经很久没人那样叫过我了。” “沐不,少爷。”终究还是开不了口。 “倘若和少爷走得太近,于你们而言都不是好事。”她的耳畔突然响起魏妈的话语,一个激灵让她清醒不少。她想起正事来,如今耽搁太久,估计回去时又得被江月莞责怪,于是便恳求说:“若璃恳请少爷恩准我摘几株玉簪花回去,如果我不能完成这差事,她会怪罪的” 她不敢奢望他会答应,但还是决定一试,只是,她真心厌烦自己的言行,分明是在以一身可怜之相来博取对方的同情。同样,对于她的唯唯诺诺他亦很不适应。到底经历了多少磨难,可以让曾经伶俐精明的她变成这副样子? “我答应你,”他的回答在她预料,但接下来却完全不在掌控。他含笑看她,道:“但你得再为我跳一次舞。” “这”她稍作犹豫,旋即又迈开步子,轻舞开来。指尖似拈起一段无形的流苏,眉目若含住一汪迷离的清波,一举手,一投足,每一步都会在脚下生出一朵莲花,每一舞都会托起阵阵玉簪花香。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抵如是。 他的嘴角由衷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眼底的湿气也散却不少。从小生活在这冷漠闭塞的官府,他就未曾见过有人这般会心地笑过,所以那天夜里,当月光下她的浅笑映入眼眸之际,他便决心救她于水火。而当她毫无隐讳的公开身份时,他的心意更加坚定。他只是希望这缕浅淡柔和的阳光可以继续明媚下去。 “啪啪啪”,几声干脆的掌声打破了一切梦幻。江月莞袅袅走来,嘴中却不忘嘲讽:“真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不知二姨娘看到这番景致会作何感叹。” 若璃慌忙退到一侧,不言一语。江月莞只当没看见,她死死盯着江沐筵,眼里充满了挑衅。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出去!”他圆目怒视,音色锐利而坚定。 “嘁,偌大的江府,还有我去不了的地方?真真可笑!”她冷哼一声,目光瞬即射到一旁若璃胆怯的脸上,“若不是这个该死丫鬟办事不力,我绝不稀罕踏入这里半步!”说着,顺势扬起手去,不料挥至半空已被他牢牢钳住。 “你若不喜欢她,你可以跟爹请示,把她调到别处去,而不是让她在你那儿受折磨!”他甩开她的手臂,顺势将若璃护在身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受罚 江月莞吃痛地揉着酸疼的胳膊,表情极不自然道:“大哥看重的人,月莞怎敢不喜欢?我不过让她过来摘几株玉簪花,她却迟迟不肯回去交代差事。想着她初来江府不识路途,我还当她迷路了。没想到却在这儿” “是我让她跳舞的。”他怒气未消,声若利刃,“休说这满园玉簪,你连白萼苑墙角的杂草都不配!” 她冷哼一声,道:“你真以为我稀罕这凄惨惨的丧门花?我不过看你娘死得凄惨,想去她坟前祭奠一下罢了” 母亲的死一直是他心头的禁忌。如今从江月莞口中提起,却是那般轻松得意,他便再也容忍不住,大吼道:“滚,你滚!” 见他动了真格,她的气势也就弱了下去,只是依旧不愿服软:“横竖我也不愿呆在这晦气的地方,至于这死丫头——”说着她的视线不由转向了若璃,“若是你不愿认我这主子,那就陪你的少爷去!” “我”若璃怯怯望向他,却被他一脸的冰冷震住。她虽见惯了他默然的样子,然这摄人心魄的寒冷却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知。而此时的他宛若一尊沉寂的雕塑,除了眼里的怒色外整张面孔纸一样惨白。她多想用画笔替他描上血色,多想好好安慰几句,可是偏偏想不出一个完整的话语。 江月莞尖锐的声音还在耳侧纠缠,随之脑海中频繁地闪现出她的怒容。若璃蓦地一醒,只道:“大少爷,我随小姐回去了。”她颔首从他身侧绕过,始终未敢正视他的眼睛——她怕只一秒便会陷入那无尽的哀伤中。然而转身的那一刻,她的心已淹没在无形的忧郁里。 “算你识相,还知道回来。”江月莞勾起一抹笑,问道,“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吗?” 若璃惊出一身冷汗,她赶忙摇头,身子不由抖个不停。 “呵,这就怕了?我还没怎么样呢!”她托起若璃的下巴,继续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说完,她拿起桌上的茶杯,猝然从半空狠置下去。 在内屋当值的丫鬟秋雁听到声响,忙赶了过来:“二小姐,怎么回事?” “你去给我找根藤条来,今天我要好好教训这死丫头。” 若璃早已吓得失了魂魄,可骨子里的执拗却强迫她反抗道:“你没有权力指使我,更没有权力打我” “啪”的一声,一记狠狠的巴掌将她掴倒在地。江月莞拾起一块碎瓷片,慢慢靠近她的脸颊:“你再敢反驳一句,信不信我毁了你这张脸?” 若璃默默攥紧手掌,一阵刺疼自右掌袭来。她不由低头,却见掌心缓缓淌出一股血流,而殷红之中却是那被血染红的碎瓷片。她顿时慌住,甚至忘了及时取出瓷片,唯有呆呆跪在地上,周身不住震颤。 “疼吗?”江月莞颇为惋惜地托起若璃的右手,望着那淋漓的伤口竟皱起眉头。但旋即又收起虚假的面容,一咬牙狠命扣紧手掌,任凭若璃呼喊求饶她硬是不松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封锁 “没事的,孩子,没事的。”在魏妈的柔声细语中,她渐渐苏醒过来。许是昏睡了几个钟头,此刻屋内已是烛火明了。 透着这忽明忽暗的烛光,魏妈的面庞也随之晃动起来。记忆中突然浮现另一面孔,她努力回想却依旧记不清晰。然而那张脸却转瞬移至魏妈脸上,让她再也分辨不清眼前究竟是回忆中的面庞还是现实里的魏妈。 到底是想不出结果,于是她便不去多想,急忙从床上爬起,对魏妈说道:“魏妈,谢谢你。” “若璃,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今晚就留在我这儿吧。今天的事老爷听说了,他把二小姐训了一通,我想这段时间她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的。”魏妈说着,竟自个儿疑惑起来,“说来也怪,老爷向来不管下人的事情,这次竟然肯责备自己的宝贝女儿,难道是大少爷找过他?我怎么也想不通” “对了,魏妈,二姨太是怎么死的?”甫一开口,若璃被自己唬了一跳。她想起江月莞的话,不由多了份好奇。 “嘘,”魏妈忙堵住她的嘴巴,“这在江府是禁忌,你问这些不要命了?” “可是今天二小姐提到过,她说我和少爷私通,还说二姨太的死便是下场” “可我不是告诉你以后离少爷远点吗?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 “可是”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她们的对答。魏妈边走边问向外面:“谁呀?” “魏妈,是我。” “哎呦,大少爷怎么过来了。”她忙开门请他进屋,同时不忘向门外仔细张望一周,确认无人看到时方关上屋门。 “我带了点药来。”他淡淡说道。 “其实少爷不必亲自过来的”魏妈甫一开口,便被他打断。他走向若璃,说:“我有事情和她谈。” 若璃一听,忙欢喜起来,甚至顾不上礼数,张口就问:“是不是淮都有消息了?是不是马上我就可以回到爹娘身边了?” 见他许久不语,她的心渐渐冷却下去。“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她自我安慰,不料说着说着已是泣涕涟涟。 见他俩相视无言,魏妈也插不进话来,只好搬来椅子让少爷就座。然他凝固一般,立在原处,许久方缓缓开口:“淮都封锁了——内阁派陈系出兵调停,不料孙陈两大派系矛盾激化,孙系一怒之下封锁了淮都,从此不与外界来往。”他尽量说得平淡,但话语间却不经意染上了低沉的色调。 “这么说,我再也回不去了” “封锁只是暂时,相信不日便会解除。”他安慰道。 “那我爹娘呢?有他们的消息么?” 他沉默片刻,随即摇头。望着双目红肿的她,他如何忍心把方家上下遇害的消息说得出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噩梦之始 魏妈思忖良久,还是没忍住插嘴:“少爷,有句话不知道老奴当不当说——我私认为你们不当走得太近,毕竟府上到处都是二小姐的眼线。你是少爷,二小姐自然不能拿你怎样,可是,这样苦得却是若璃姑娘。” “魏妈,少爷也是为了帮我” “老奴知道少爷也是为了若璃好,但眼下二小姐必定记恨若璃, 我们还是避讳着点好。” “是我疏忽了。”他眉目间生出几丝黯淡的愁伤,但望向若璃时眸子却顿时澄澈起来,眼底的心疼一览无余。他温和地说道:“好好养伤。淮都一有消息我便派人通知你。” 他说过会帮自己,她也信。但此刻她却没有等待的耐心。所以他刚离开,她便忍不住对魏妈说:“我想逃出去。” “我的傻孩子,你逃不出去的。”她轻叹口气,“如果逃得了,我又何必把自己困在这里足足二十五年?在越州处处都是江府的人,就算你侥幸逃离江府,也逃不开越州当年有个丫鬟已经搭上离开的船只,谁料江府的一道命令竟然封锁了整个江面,后来她被带到刑部活活打死了于是再也无人敢动逃走的心思。” 若璃听的一阵心惊,心底的计划也乱成了一盘散沙。 半年过去,淮都依旧对外封锁。若璃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只是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把逝去每一天都去当成美丽的珠宝。 一切和往常一样,江月莞仍然不时动怒,只是她学会了隐忍迁就,所以每次顶多挨点责骂便安然无事。 自那天起,大少爷当真没再去找过她,偶尔在院内擦肩,只不过双双微笑颔首,便各自一方。倒是阿木经常找她问这问那,看的秋雁忍不住打趣:“大少爷对你还是那般上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大少爷真的” “哎呦,我只不过感叹一句,瞧瞧你急的”秋雁掩嘴笑道,“大少爷一表人才,能得到他的关心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你喜欢他对不对?”若璃忙推搡她道,“要不让阿木帮你告知他去?” “你这坏丫头,小小年纪脑袋里装了些什么”秋雁说着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对大少爷可没什么非分之想。倒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承认自己是喜欢少爷的,只是这种喜欢比起男女间的那种爱情似乎欠缺了点。她在意他,所以每每看到他脸上的一丝愁容都会心疼;她依赖他,所以这些日子里每每绝望时想起他便会心安。但如果仅是这些便是爱情的话,那么日后她与季容的相逢又算得上什么她不得而知。 说起她和季容的第一次相遇,在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周绍嵘。他是江家的表亲,江太太的亲外甥。不知他的出现对于若璃而言称得上吉兆还是噩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游园 那日,若璃只听得江府来了客人,并未在意,她照例为二小姐端去茶水。甫一进屋,便听到年轻男子的谈笑。她不经意扫却一眼,偏巧那人正紧紧觑着她,脸上挂着轻佻的笑意,似乎在等待着入口的猎物。她忙低下头去,匆匆上前放下茶盘便准备离开。 方一转身,身后便响起陌生的嗓音:“我说表妹,上次我来怎么没见得你屋里有这么伶俐的丫头?” “若璃,过来,见到表少爷还不赶快行礼。你来江府也有段时日了,依旧这般不懂规矩。”江月莞似乎兴致极高,她只是用眼神狠剜了若璃一眼,并未真正动怒。 若璃只得转过身来,冲着周绍嵘微微欠身算是行礼。倒是周绍嵘起身走至她面前,伸手便托起了她的下巴。吓得她忙后退几步,低下头去。 他毫不介意,脸上依旧挂着不着调的笑容:“这丫头的相貌倒是标致,而且这种欲道还羞欲迎还拒,恰合我意。” “嘻,表哥若是喜欢,把她收房了也可以。”江月莞轻抿一口茶水,说道。 “哈哈,还是表妹最懂我。”周绍嵘爽朗一笑,视线却依旧在若璃身上游离,“表妹,你看我也好久没来江府了,不如就让这位丫头陪我一路观赏园内景致。” “既然表哥都发话了,表妹我怎敢不答应。”江月莞面带喜色,冲着若璃喊道:“好生伺候表少爷。” “可是”若璃怯怯开口,心脏也紧缩成了一个拳头,“若璃虽来江府有些时日,可是对这里并不甚熟悉。” “不识好歹的东西!”江月莞猛地拍起桌子,震得桌上的瓷器发出阵阵响动,“别不识抬举,扫了表少爷的兴致。你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不消说她已经动怒。若璃悄悄抬眼看向周绍嵘,只觉得他脸上的那层微笑不过是浮在怒火上的一层敷衍。她忐忑地杵着,久久才迈开步子随他一块出去。 虽是春末,但空气中依旧夹杂丝丝凉意,和着眼前的这一派葱绿的景象,甚是清爽。然而这里的一切,与她而言毫无欣赏的意义,顶多算的上是囚笼的点缀,就算是美,也很难令她产生愉悦。倒是周绍嵘兴致极高,像一般纨绔子弟一样,他一会儿摘来一朵花凑到鼻尖嗅嗅,一会儿又摘几片叶子在手里把玩着,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起初,他并不理会若璃,只自顾自地闲荡着。然就在她渐渐松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尾随时,他却突然停了步子转过身来,二话不说便拽起她的手来,“适才园内人太多,冷落你了。” 她忙推开他去,面色沉了下来:“表少爷不要这样。” 他憨憨一笑,岔开话题:“听表妹说后院的景色别有洞天,一直没机会瞧见,不如今儿个你带我过去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受辱(上) “可是大少爷说了,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还当是谁规定的呢!又是那个江沐筵。这么说我还真得走一趟了。” “可是” “放心好了,出了问题我负责。”周绍嵘只当她惧怕责罚,于是伸手欲拽她的袖子,但被她及时躲开。 她知道大少爷他不会责备自己,而且这些日子里她也习惯了与他刻意地保持距离。而如今,这个叫周绍嵘的人偏就让他们再度关联。她该如何劝阻才能让他收了心思改了念头? 虽说周绍嵘一年下来在江府呆不了几日,但对这里的房间布局却是格外熟稔。只见他在前头轻车熟路地大踏步行走,若璃三步并两步一路小跑紧紧相随,几次她欲开口阻止,但话到嘴边却没了力气。他依旧自顾自向前,像是好奇的孩子似的非要对后院一探究竟。 她未能来得及阻拦,却已被带至了后院门前。终究是多年无人居住,虽经过细心打扫,但这偏院的清冷却遮掩不住。大片大片的鲜绿铺撒开来,将半个院子以及石拱门牢牢环抱。 “我还以为这里有多么戒备森严呢,不过一个弃园罢了。走,我们进去看看。”周绍嵘说着便要去拉若璃的胳膊,但被她警戒地挣脱。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后院,虽较之上次已时隔半年,但恍然间不过昨日之事。回忆中的那片花海,还有一袭月色长袍的他,像是不约而同地走进画卷一般,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愿回想,可是回忆却不时扰乱她的心绪。她多么希望此刻能在这里逢着他,然想想此时的境地却又希望他不在这里。 起初她还有些担忧,不知见到江沐筵该如何交代,而今发现院内无人后,整颗悬着的心也就放松了下来,只是松懈的情绪竟有种莫名的失落。她不想在这里停滞太久,遂说道:“表少爷,这里怪冷清的,也没什么景致可以观赏,我们还是” “冷清刚好没人打扰我们,况且有你在这儿,我还需要欣赏别的风景么?”周绍嵘意味深长地一笑,继而伸手摸向她的脸颊,若璃尚未回神便被他一个用力拽入了怀里。 “表少爷,不要这样”她奋力拍打他的胸膛,不想他环抱的力度也加大开来,她渐渐使不出力气。 “你们女人就是虚伪,明明心里想要却执意说不要,这样的伎俩我见多了,”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倘若一开始你便不打算从我,那又何必跟我出来私会?呵,难道你不也为了能够嫁给我?” “表少爷误会了,我不是那样想的” 他并不理会,自顾自继续说道:“也难怪,以我的相貌和家世,哪个女子见了不想以身相许?” “快放开我,求你放开我” “有意思,”他欲吻她的额头,但被她即使躲开。“啊,”胳膊上突然一阵刺疼,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他皱起眉头,手却没有松开:“没想到牙齿还蛮锋利。小小的人儿,性子却是如此之烈,甚得我心。哈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受辱(下) “不要,求求你,不要”她像是被卷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求求你”她的声音渐渐喑哑下去,最后只剩下呜咽。 “宝贝儿,让本少爷来好好调教调教你。”周绍嵘如同一头饥饿了多年的猛兽,他狠咽了口水,然后伸手向她的领口扯去 若璃慌忙将手护在胸前,并不忘撒腿逃跑。然他却发疯一般将她猛地拽住,并反剪住双手。拉扯的当儿,她领口的盘扣竟不自然扯开三颗,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开来,锁骨上那颗米粒大的朱砂痣甚是醒目。 周绍嵘看得迷醉,视线不自觉钻进她敞开的领子慢慢向下走去。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她双手动弹不得,只得拼命摇头并不住挣扎着。 他像是对她颈下的那颗朱砂痣颇为感兴趣。只见他低头凑了过去,像是在嗅一个花苞,又像在深嗅一道佳酿。他迷醉了一般,醉得不省人事。 呼呼的气息打在她的肌肤,仿佛给肌肤灼出了一粒粒含着脓疮的疙瘩。“不要不要”被泪水打湿的声音依旧绵绵无力,她如若坠入地窖,周身一片昏暗无边。 偏偏她的呼喊将他从美梦中唤醒,内心深处的欲望也随之呼啸而来。他吻上她的脖颈,但旋即被若璃甩开。他不甘心地再次吻住那片雪白的肌肤她的每一次挣扎都会换来一阵疯狂地啮咬。不出片会儿,瓷白色的皮肤已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他并不满足。他意欲索取她的全部。 只见周绍嵘贪婪地亲吻着若璃身上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一只手却在她的腰际探寻摩挲。她的身子抖得厉害,所以每当他寻摸到身后的衣带时都会被她不经意地避开。他越是心急越是尝不到滋味。 想来那些被他沾染过的女子,起初虽也抗拒忸怩,但最终无不妥协屈服进而把他服侍得熨熨帖帖。而如今这黄毛丫头委实不尽人意,非但不顺遂,反而将他折煞不少,这着实令他气愤。“本少爷偏就不信你不从我!”他大口喘着粗气,声音低沉而令人发怵。冲冠一怒,他猛地扯着她半开的衣领,用力撕了下去—— 嘶的一声,粗绸布上衣裂成两片,青色的内袄成了最后一块防卫,紧紧束着她的身子。清脆的裂帛声里,她的心亦被撕成了稀稀碎片。只见她紧紧握住上衣裂开的两端,一边摇头一边瑟缩后退。 然他却步步紧逼。 她绝望地闭上眼去。但随之砰的一声,她睁开眼来——若非亲眼,她不会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竟会动武,而且迎着周绍嵘的脸就是一顿拳头,直打得他鼻青眼肿鼻血乱流。 江沐筵每天都会来后院驻足片会儿,而当他看到这一幕,他恨不得将周绍嵘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他万般怜惜爱护的女孩竟然被这泼皮无赖侵染蹂躏,他只恨自己来得太迟没能将她好好保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梦醒(上) 且说那周绍嵘以为无人干扰,正欲肆意妄为时,不想半路杀出程咬金来对他就是一顿暴打。他正怒火中烧,一见来者是江沐筵,火气顿时猛涨。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行这苟且之事,被扫了兴致不说,于情理上还输却一大截,于是他只得压制肝火,但话语中却带着不服:“我说大哥,你管得也忒宽了吧。我不过玩玩而已,你也不能就这样折了我的兴吧?” “我警告你,这里是江府,不是你放肆的地盘。你最好立马从我面前消失!”望着瑟缩在墙角的若璃,他怕自己一时克制不住杀了周绍嵘。 “呵,你还真把自己当初江府的主子了!你也不过长我几天,我见你可怜才好心叫你一声大哥,你以为我真得怕你?我这就去找姨母去,相信看到我现在这张脸后姨夫就算想袒护你也不成。我倒要看看在江府是我地位尊贵还是你尊贵。” 江沐筵紧紧攥着拳头,周绍嵘的挑衅蔑视像肉刺一般深深长到了他的每一方肉里。他几次想上前揍他一顿,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周绍嵘他惹不起——他是当下内阁总理周达济的第三子,在周家颇得宠溺。而江府之所以在清帝退位后依旧称霸越州,可以说完全托得周氏的褔荫。他看不惯周绍嵘的嘴脸,更受不得江府上下对周氏的阿谀附势,所以每每周家人来到府上,他都借故不见。而这次,如若不是为她,他也不会与他交恶。 却说若璃瑟缩在墙角,手里却死命拽住裂开的上衣。泪水润湿了一半的衣裙,滴滴渗入肌肤却是一记记灼热的刺痛。她感激江沐筵的及时搭救,但同时被他瞧见这狼狈肮脏的一幕,她便恨不得跳入火海将身体的晦气涤去。所以当江沐筵俯身唤她的那一刹那,她猛地起身推开他就是一阵遁逃。 她配不上他的关心,配不上他殷切的目光,更配不上拥有他那独一无二的情。她嫌弃自己,竟然变得如此污浊! 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眨眼间身份竟会因此“尊贵”起来——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不消一会儿的工夫,江府上下无人不知她是周三公子的人,所以对她也分外客气。有的丫鬟特意找她只为一睹芳容,但她只顾把自己锁在房里,独自吞咽着屈辱的泪水。她们歆羡她的运气,私底下却谴责她的心机。最终她们嚼烂了舌头,一致认定是若璃先勾引了周绍嵘。 “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尊严和身家清白,如今我二者尽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说也奇怪,时隔这么多年,若璃竟把云姨的这句话记得如此清晰,只是此刻她好像是突然懂得了清白的含义。自被卖入江府的那一刻起,她便毫无尊严可提,而偏偏周绍嵘又糟蹋了她宝贵的清誉,于是她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抹了一把眼泪,远远的天边云姨仿佛微笑着向她深过手来于是,她便毫不犹豫地翻身跳下河去 ------题外话------ 回忆即将结束,男主也将再次出场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梦醒(下) “哎呦,静阑妹妹你可算醒了,都日照三竿了”靳如推门而入时,见她捧着大衣发呆,于是笑着嗔道。 “我竟睡了这么久如姐姐,你都不叫我。”她放开手头的衣服,接着问道:“昨晚有人来过这里么?” 靳如徐徐走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一脸歆羡的神色:“陈督军吩咐过了,不让我们打扰你。昨晚你刚歇下不久,他就来了——原本翠姨打算叫醒你,但陈督军不许。他一直在这里待到凌晨,天刚亮那会儿府里有军务要处理他就回去了。” 静阑听的一愣一愣,往事的一幕幕却不时窜入脑际搅乱她的思考。她微微吐了口气,问:“那他走前可有留话?” “啧啧,这一会儿又开始思念你的督军啦!放心吧,督军说他处理完军务就来看你。”靳如说着站起身来,旋即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妹妹这福气不仅人在新都大红大紫,身后更是有陈督军撑台”随即她又坐下,脸上又浮出笑容,“不过有妹妹和陈督军这层关系,今后浮生殿在新都的地位不消说只会更稳固更安全吧。” 靳如由衷替她高兴,但不自觉间却黯然神伤,以后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呢?当年她不也是在新都红极一时么?向她献殷勤的人比比皆是,她不也是迫于政治压力选择了宁江省长?然而一朝省长遇害后,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浮华不过大梦一场。权势不再,甚至连容颜也被岁月无情地侵染,暮去朝来,渐渐的她便被昔日的繁华给遗弃出来。花红不过百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命运向来如此,让你轻而易举地得到所想却又会在猝不及防间向你索回对此,她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心底却在替静阑担心。她在新都已无亲无故,潜意识里早已把静阑当做自己的妹妹,而静阑待她亦如亲姊般亲密。 她看得出静阑并不开心,却不知何故,正待开口,却被静阑抢先一步:“如姐姐,待会儿督军若是来,麻烦你帮我把这大衣转交与他。我要去许先生那里一趟。” “你都是督军的人了,心里怎么还惦记着那个许先生!静阑——”她还未缓过神来,静阑已经掀门离开,清脆的脚步声哒哒响了很远,最终隐没在楼梯拐角。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许司逸的住所处在离新都闹区偏远的一条深巷里。深巷中多为贫苦的百姓,房屋三三两两c错落不齐,连路面亦高高低低c深深浅浅。因巷子太窄车辆无法通行,静阑只得在路口向黄包车夫付了车钱,一个人向深巷走去。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这些年来,她得空便会来许司逸的处所帮忙打理事务。而许司逸在一所学堂教书,每每忙碌得很,所以对于她的到来自是欣喜。不过说也奇怪,她来这里不下百次,但每到这里时她都会难辨方位。顺利时她会凑巧找到他的住处,但更多的时候她却要周折数次。闲聊时她曾对他无意抱怨巷子的错综迷乱,他也不过一笑置之,对她数次的迷路行径不予评判。 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但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探访许思逸(上) 新都这样大,他为何偏就寻得这一带破落的陋巷里居住?况且这里离他教书的学堂并不近,来来去去要浪费不少时间,而他又是一个惜时如金的人可转念一想,他的薪水似乎无法支付得起市区的房租,如此看来选在这种偏僻的地段的确可以节省不少。 她悠悠迈着步子,此刻那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又涌上心来冷冷清清的巷子似乎透着一股不容接近的凄寒,她不由打了个寒战。眼前一片破旧的青瓦房,每一座都是那样相似,她已经转悠了一周,看似却仍像呆在原处。 “看来这次我非得建议他移居不可了。”她喃喃了一句,竟被自己的声音唬了一跳。静静的巷子似乎腾空了一般,听不见任何声响,故她一出声,声音便清晰地荡在四周。虽是白日,但她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眼下这寂静让她不由提高警惕。 这里的治安向来不好,所以她有足够的理由保持警戒。许是过于敏感,她总觉得身后有一连串的脚步声紧紧相随。她不由得沁出一身冷汗,脚下的步子也愈发急促。眼下只有赶快找到许司逸的住处才是。 山重水复,终归柳暗花明。在穿过一条条隐蔽的青石小巷后,许司逸的青瓦屋终于现在眼前。一个月未来,院内的翠竹已经高高拔起超过了围墙,而恰是这满庭翠竹提醒她并未走错。 她长舒了一口气,快步急趋至门前。不巧的是,坚固的锁链把她挡到了铁栅栏门外。“看来他又去学堂了吧?”她只是一想,随即从包中取出钥匙来,口中自语:“刚好我去给他收拾一下房间。” 院内的竹子肆意地生长着,将原本狭小的路挤占得越发得窄。“他可真是个大忙人,忙得连院子的草木都无暇修剪,看来下次来的时候非得学会土遁术不可。”想着想着,她就走到了门前。残破的木门虚掩着,没有上锁。她的心咯噔一缩,身子却抢先一步推门而入。 “有人闯进来了!” 屋里有人?她蓦地一惊,正思忖着声音的来源,几个敏捷的身影一闪将她牢牢围住——冰冷的枪口齐刷刷都对准了她。 “你们”她吓得说不出话,倒是持枪者抢先一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她甫一开口,脑中却突地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于是赶忙打住未完的话语。“莫非许司逸他不成,我得先逃出去再设法报案。”她正竭力思忖着该如何答复方可脱身,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内屋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黑衣人问。 闻声,她欣喜地抬头望去。“司逸,是我。”见他无恙,她长舒口气迎上去,甚至不曾理会周遭密布的黑压压的枪口。 她注意到他的衣着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穿惯中式长袍的他这次竟穿了一袭黑色哔叽风衣,头上亦遮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极低,完全没有一点书生的影子。倒像是那些情报局的地下党许司逸怎么会是地下党呢?她蓦地一笑,随即推翻自己的怪念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探访许思逸(下) “静阑,刚刚没吓到你吧?”许司逸摘下帽子,她方留意他并未像往常那样戴着眼镜。或许这样看着反而更加自然些,之前她也总觉得他的那一副金丝圆框眼镜多少有点赘余,倒像是特意为了遮掩某种身份。她定定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并不熟络的人。他亦仔细打量着她,目光灼灼而透着关切。 “这些都是我的同事,学堂最近要办晚会,我们在排练一出警匪剧。这不,他们入戏太深了,听到声响就冲了出去。”说罢,他又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叶小姐,我的朋友。” “叶小姐,刚刚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怀。这些都是排练的道具,不具备杀伤力的。”其中一个同事掂着手头的枪堆笑说,其余几人亦都随和着。 唯独一位女同事死死盯住她,脸上写满了敌意,话语中也分明带着几丝挑衅:“那司逸也算是攀上高枝了,这叶小姐不正是陈郁寒的新欢么?” “粟瑛。”其他人皆低声提醒她,但同时也被这则消息震住,想不到堂堂督军的新欢和许司逸竟会是旧相识。然而反应最为明显的却是静阑和许司逸。 说到底,她答应陈郁寒也不过是昨日之事,但以她在浮生殿的地位,以及陈郁寒的身份,这件事在新都传开不足为奇。然让她在意的却是,一个普通的教员竟会对此类花边消息掌握得如此及时,她不得不多出份警惕。但此刻她更关心的不应是这些——此次前来她只为向许司逸说明此事,而眼下这情形似乎很难解释得清了。 却说许司逸听闻陈郁寒在浮生殿交得一新欢,可他怎么也无法料到那人会是静阑,只觉心头倏地一紧,仿佛失去了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静阑,希望她给出合理的解释。 狭小的屋子一时越发紧密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其他人留意到这尴尬的气氛,忙齐声说:“叶小姐难得屈驾,碰巧学堂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不杵在这里碍事了。你们好好聊。” 粟瑛瞅了许司逸和静阑一眼,也不情愿地跟着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但气息却未能得到缓解,依旧闷人的很。面面相觑了良久,静阑先开了口:“司逸,我并非有意隐瞒你,今天来我就是打算和你说这件事的。” 经她这么一说,许司逸心头的疑虑也得到了证实,仅存的那一渺茫希望瞬时无存。他忽的伸手罩住她的两臂:“是陈郁寒他强迫你对不对?”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这一举动的失仪,于是忙放下手去后退几步,继续说道:“如果是他胁迫你,那我这就带你离开新都,去一个他管辖不到的地域,甚至我们去国外都可以” 静阑先是一怔,继而摇了摇头,对他说:“司逸,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起的季容大哥吗?”她顿了顿,补充道:“陈郁寒就是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话别(上) 原来静阑她心心念念的人竟是陈郁寒、那个不择手段的军阀?此刻许司逸觉得上天仿佛向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就是事实。 第一次见她,是在越州渡口。那是正值夏雨时节,纷纷的雨点哗哗敲打着每一寸路面,冲刷的尘土汇聚出一片又一片泥泞。她肩挎着一个被雨打湿了的淌着水的小包裹,一身泥泞的踉跄走上船头:“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越州,去哪里都好”说完,竟兀自栽倒下去。那时,许司逸正立在舱口,看到这一幕便赶忙跑了过来。因船长不愿载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孩,许司逸只得假称与她相识,好歹将她带回船舱。她发着高烧,意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潜意识里却一直在低声耳语:“季容大哥,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那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季容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心头竟冒出一股无名的醋意,许是那时就喜欢上了她罢!于是他便擅做主张带她来到了新都。 “怎么会是他?”他喃喃数次,最后却道:“那恭喜你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愿留在他身边?” “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难道他草菅人命时也是不得已?对待那些反对他的人,他完全可以采取更优的方式去征服他们,而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渐趋加大,最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向她抱歉。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记忆中他一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说到底,你还在维护着他。”许司逸颇无奈地吐了口气,继续道:“人总要不断改变,为了各种利益” “那你也会变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竟想不出该如何答复。至少于她,他的心意不会改变。可是万一哪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呢?她还会和他保持正常往来么?他不敢揣测,况且她已是陈郁寒身边的人,估计日后见面会十分困难吧? 果真不出他所料。静阑犹豫了片会儿,终于开口说:“司逸,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罢。我怕他误会,对你不利”她没敢看他,但却能猜出他的神情。 许司逸向后踉跄几步,终于站稳。他不怕陈郁寒,然这话从静阑口中说出分明是对他的安危担忧,他应该感激她的体贴才是,可是他心中所想的却是静阑对他毫无眷念。他长舒口气,恢复了正常神色,说道:“也罢,刚好我打算迁居。” “那如若我想见你了,该去哪里找你呢?” 他怔了一下,说:“新都也就这样大,我们该见面时自然还会相见。”他尽量说得平淡,而此时他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不舍,不知是不是错觉,只一瞬,在他注视她的下一刻,静阑眼中的雾气已全然散却。 ------题外话------ 最近略忙,抱歉更新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话别(下) 静阑瞅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略向西斜,但明晃晃的光线却直直穿过玻璃打了进来,在她向外望去的刹那刚好照射在她的脸上。她不由眯上眼睛,心底却透出一阵凄寒。“司逸,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了。我怕他找不见我会生气” “那我送送你。省得再迷路。” 她浅浅一笑,没有接话。以后都不会再来了罢,又谈何迷路? 他们像往常一样悠然迈着步子,穿过一道道安静的弄堂里巷。造化奇怪得很,同在普天灿日的照耀之下,浮生殿一带熙攘繁华,这里却分外阴冷凄清。她像是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国度,但这寂静的氛围却不容她将内心完全舒展,越是静谧越要格外谨慎一些。 “你就送到这里吧。”过了弄堂口,静阑拦下一辆黄包车,然后转身冲许司逸摆了摆手。他的恩,她没齿难忘,而他的情,她却始终领会不到。 旧黄色的车篷随着车身的移动而一点点簸动着,终于隐没到车水马龙之中。他的心也几欲附到了车内佳人的身上,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身后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他这才恍然梦醒,声音却是毫无血色的冰冷:“你还打算跟踪多久?” 粟瑛踢踏着步子,从弄堂拐角现出身来。除了一脸的不情愿外似乎还有些不满。只见她气呼呼地问道:“她是陈郁寒的女人,你就这样把她放走了?” “她是无辜的。”他默默注视着静阑离去的方向说道。 “你这么肯定她不是陈郁寒派来的卧底?” “我相信她必然不是。”他转过身来,向巷口走去。 “我看你是被这个女人鬼迷心窍了。可你要想想,我们现在所追崇的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业!而且,我绝不会允许你因为一己之私而颠覆整个大局。”粟瑛追上他,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和我们的所从事的行当没有半点关系,况且她对我们的身份丝毫不知。” “怎么会没半点关系?毕竟她是陈郁寒的人,只要” “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他神色幽冷地望向她,一字一句强调,“若是你的行为对她有半分不利,休怪我不顾及往日情分。”如果说把一个人的眼神比作兵器的话,那他适才的目光有如刚刚开刃但仍未打磨完毕的刀剑,虽不甚锐利,却恰到分寸地在她心头刺上了几刀,无法致命,却让她时时忍受着这刻骨的疼。 “你就这么在乎她?”她踉跄几步,音色渐趋喑哑,“万一哪天她背叛了你呢?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万般护着她?” “她不会。”他从她身旁绕过,径直向弄堂深处走去。 “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会背叛你,而我永远不会。”望着许司逸远去的身影,她拼力喊着,直到他冷漠的背影隐退在这一派荒凉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静深别院(上) 却说静阑抵达浮生殿时,被门前两侧齐整整的士兵唬了不少。她思忖着个中缘故,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行了个军礼,并齐呼道:“叶小姐好。” 她这才醒悟,原来陈郁寒已经过来了。于是她忙略点点头,小步亦趋向里赶。甫一进门,便撞见在门口急得如热锅上蚂蚁般的翠姨。还未待她开口,翠姨忙不迭地拽起她的袖子:“小祖宗,你又到哪里去了?陈督军在屋里已经等了你足足三个钟头,眼下这形势谁也不敢近前一步呐!送茶倒水都不行,刚刚我就是被他枪一般的眼神给射杀出来了呢!” 听翠姨这一描述,静阑竟忍不住想笑,她倒想看看那枪一般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可没唬你,我劝你还是赶快想想灭火的法子吧,引火上身不要紧,可千万别拿整个浮生殿当陪葬!” 或许先前她的心底有几分隐隐的不安,但听翠姨这么一讲,她反而觉得心头舒展了不少。翠姨向来喜欢虚张声势,她又不是第一次领略,况且,她相信曾经的季容大哥一定会重新回来。 见她不予理会,翠姨只轻轻叹了口气:“自求多福吧!”说完便退到一侧,忧心忡忡地瞅着静阑轻巧地踏过一层层楼梯,直至迈入那沉默的“虎穴”,她不由替她捏紧一把汗。 推门的那一刻,她着实犹豫了会。但想想毕竟是自己的屋子,而他只是登堂的客人,于是底气便足了些,就理所当然地推开了房门。然见到陈郁寒的那一刻,她还是惊吓了不少——翠姨说的一点儿没错,那果然是一双枪口一般的眼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射出子弹来。她的心剧烈抖动着,嘴角的笑意却保持不住。 他望着她,似乎要把她吞到眼里。许久,他方冷冷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她亦望着他,竟委屈得像个孩子。终于,她镇定下来,慢慢答道:“我去看望了一个朋友。” “朋友?”他颇具意味地一瞥,声音不由扬起,“是那个教书先生许司逸?”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司逸?静阑再次受惊,心底的镇静早已乱了分寸。她近乎谴责般问道:“你派人跟踪我?”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他把玩着手头的钥匙,嘴角竟划过一丝笑,“看来我得选个时候去会会你这位朋友了。” 她几乎冲上前去,直直望着他逼问:“你到底想怎样?” “既然是你的朋友,我陈某人自然要格外关照才是。”他突地放下手中的钥匙,冰冷的金属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要伤害他。”她像是一下子卸下了所有的戒备,只一句柔声的哀求。的确,在他面前,在陈郁寒面前,她有的只能是“悉听尊便”。面对这样的强权,再多的抗拒都会退变为软弱的求饶。她不想这样,却只能这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静深别院(中) “你很在乎他。”陈郁寒拾起案上的钥匙,兀地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她。时隔多年,他还是找到了她,而她的心里已经装进了别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意的落寞,同时忍不住伸出手去撩起她鬓角的发丝,于是那颗醒目的疤痕便暴露在这一刻的空气里,让他忍不住吻了上去。在她耳侧,他轻轻说着:“我很好奇被你在乎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松开手去,她的眼里已沁满泪水。在他面前她永远高傲不起,她轻轻拉起他戎装的袖子,眼里满是脉脉的温存,她问:“季容大哥,你为什么始终不愿认我?”她一直想问,却总是瞅不准时机,而适才的那一吻足以证明他的心底是有她的。于是她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季容大哥,那天你没去越州救我,我从未怪过你” 他轻轻甩开袖子,神情却渐渐恢复成以往的冰冷。他用枪口一般的眼睛扣准她,命令一般道:“以后不准再提这个名字。” 她足足怔了许久,却听他向门外吩咐道:“余常,备车,前往津笙路。”说完,他向她伸过手来,语气竟十分和缓:“你和我一起过去。” 她把手交由给他,任他握着,像曾经一样。只是他往昔手心的柔情却再也感知不到 车徐徐开着,穿过繁华的街道。路人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来,视线皆不觉被车中的大人物吸引。这虽不是静阑首次在公众场合露面,然此次她却如坐针毡般不安。她偷偷打量陈郁寒,却见他笔挺地坐着,丝毫没有任何情绪。 她把身子悄悄移开一些,不想却被他一个急促强拽入怀。他们的脸颊贴的极近,彼此的气息错综交织在一起。她不敢正视那双冰冷的眼睛,只得垂下眸去,心紧紧地蜷聚起来,不敢去想任何事情。可是偏偏,初见的情景又一次在她的脑际弥漫开来。 那是一段布满尘埃和锈迹的日子,周绍嵘带给她的屈辱如同在心底烙下了一块难以愈合的伤痕,每每想起都像是在伤口撒了一把粗盐,让她痛不欲生。那段日子,她在江府的地位稍有提升,而且周绍嵘更是扬言要正式迎娶她,故府上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待,包括一直欺凌她的江月莞。换来了更多的荣耀,可她却失去了女子最重要的身家清白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划过,被陈郁寒及时拭去,他问:“在想些什么?” 她只道:“没有什么。”随即意识又被卷入了回忆的旋流。 因为周绍嵘的缘故,她被允许可以自由出入江府。也正因为这缘故,她才得以遇见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救得她的性命,同时也改变了她的人生。 那时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女人很看重的东西,活下去已没了意义。倚着冰冷的桥栏,她的心已渐渐死去,身子也不由向脚下的急流倾去。而就在翻身越过桥身的那一刻,一只手有力地拽住了他——强大的反冲力将她拖入了那人的怀中。瞬时,她的脸已烧出了一片红霞,枯萎的心也随着他强劲的心跳而跳动开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静深别院(下) 汽车稳稳地停了下来,她的思绪也骤的回归现实。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崭新的西洋别墅,正中的喷泉正不知疲倦着喷吐着水雾。她站定,瞅着铁栅门顶上的那几个大字小声念道:“静深别院。” “这是你的住处?”她问。 “我一直住在督军府。”他说,“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可是我真得不需要,况且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是破费” “不是你一个人。”他说着,随即吩咐余常将所有的仆人侍卫唤了出来,足足百余人便毕恭毕敬站在他们面前。 “以后叶小姐便是你们的新主人,还不赶快问好。”余常嘱咐完毕,便在前头带领着诸位向静阑和督军问好。 然静阑怎么也不愿接受这昂贵的赠礼。“我可以继续住在浮生殿呀,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 “不成。我绝不允许我的女人在那样的场合抛头露面。” “你这是在歧视我的职业。既然这样,你大可不必将我留在身边。” “恕余常多嘴。叶小姐,你也要站在督军的立场替他考虑一下,你想想如若以后你还在浮生殿卖唱,你让督军的颜面何在?你可有”还未说完,他便被陈郁寒喝住。 “对不起,”她小声说着,然心头依旧不甘,“我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想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我不想向金丝雀一样被人关在笼里,虽然衣食无忧,外表风光,可是” “好了,那你就帮我打理看守这座园子,工钱我月月照付,绝不拖欠。这样总可以吧?”他的脸上浮出一丝谦和的笑容,像是初冬的一缕阳光,只一瞬,旋即又被冰雪吞噬。 “季容”甫到嘴边的话被她及时咽了下去,她点了点头,然后补充说:“工钱就不必了。” “那你就在这里住下,我派人去浮生殿取你的衣物。”他说,“余常,顺便去府上把未处理的文件带来,今晚我就留在这里。” 却说余常奉陈郁寒之命前往浮生殿取静阑的衣物,不想却被靳如撵了出去。只见她叉腰堵在门口,虽是强悍的神色,却遮掩不住通体的娇柔相。但她依旧竭力维持着严厉的样子:“你们究竟把静阑带到什么地方了?怎么不事前通知一声就擅自过来取她的物品?” “这是督军的命令。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余常硬要往静阑的屋里闯,靳如只有展开双臂死命阻拦,远观那阵势,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样?一点都不矜持!”余常无计可施,只得在原地反复跺脚叹气。 “我怎么了?倒是你,和你们家督军一个德行!求人办事还没个好脸色,整的倒像是我们欠了你们几万大洋似的。”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余常气得一拂袖子转身就走,然刚迈出几步,他忽觉不妥便又折转回来,“那你说,究竟怎样你才肯让我完成这档差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交差受阻 “让静阑自己回来跟我说清楚。我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就算你们督军财大气粗权势逼人,也休想这般轻而易举地从我们浮生殿抢人。”说完,她正待离开,同时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回去照着镜子好生看看你这张脸,呆愣愣的像块木头似的,别等到时候娶不上媳妇又学督军来这里抢人。” 他的脸瞬时一阵铁青,想他余常风度翩翩,仪表堂堂,竟被一介普通歌女如此奚落,他顿时气不打一处,口齿竟变得不清晰:“就算就算全世界的女人只剩下你一个,我也绝不会” “收回你的大话吧,保不齐哪天你就来求我了。”看他被气成那副样子,她抿嘴笑着快步跑开了。 余常灰溜溜地从浮生殿离开,不知何故,他竟觉得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嘲笑他c讥讽他。更可憎的是,浮生殿门前不知从哪儿生出块西瓜皮来,刚巧被气头上的他一脚踩中。于是一身戎装的他,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溜了一小段舞蹈所幸,最终他自个儿稳住,于是趁着众人还未回过神之际,赶忙溜开。 “大哥哥,你吃西瓜吗?”他还未跑开几步,裤脚好似被什么拖住。他低头一看,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孩子正啃着一块硕大的西瓜,咧着沾满红色汁液的嘴巴冲着他笑着问道。 “不吃”他小心地从那淌着西瓜水的小手中抽出裤脚,目光不觉望向那灯红酒绿的浮生殿,今儿个是走了什么霉运,他暗自叹了口气,发誓以后能离它多远就是多远。 余常返回静深别院的时候,陈郁寒和静阑看似正在院内悠闲散步。见他手头仅拎着一公文包,陈郁寒便问起静阑的衣物。于是他只得将个中缘故全盘托出。 想来余常并不知道靳如的姓名,他口中所提仅仅是一位不讲情理的歌女。但静阑已猜出几分,她不由为靳如姐姐的这一举动担忧,但陈郁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宽心不少。他说:“是我考虑欠周到了。明天我送你过去和她们解释清楚。” 见他并未怪罪,她露出浅浅的舒心笑意:“多谢督军,我自己去就行。”既然他不接受季容的身份,那么她便要和他客套疏远下去。 他饶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督军如果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退下了。”余常杵在他们身后,怎样都觉得碍事,于是趁他们沉默的间隙,他说道。 “等等,我有事情要交付与你。”陈郁寒冲不远处正修剪花枝的丫鬟吩咐道:“元琴,扶叶小姐回房休息。” 夜色款款而至,浓郁的色泽将万籁团团裹住。灯光一盏盏亮了开来,将夜色驱散不少。旧铜钱一般的月亮早早挂上了树梢,朦朦胧胧的月影似被天幕融化一般,幽幽透着几分不真切。喷池的水仍旧哗哗淌着,灯光下水池中的锦鲤雕塑像是活了一般,吐着水嬉戏跳跃着,石刻的莲叶莲花也似染上颜色,朵朵c叶叶开得争奇斗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玄影 静阑婀娜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别致的西洋小楼里,陈郁寒却向她离去的方向凝视良久,整个人兀自沉静成一尊雕塑。 “督军,”余常试探着唤了他一声,见他回过神来方继续问道,“不知督军有何吩咐。” “我派你去调查一个人,”他说,“历庄学堂——许司逸。” “您让我调查叶小姐的朋友?”余常不解,问,“莫非您怀疑他的身份?” “静阑离开越州的那年,我c江府以及周氏都在四处打探她的下落,可是却一直毫无音讯。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找她,可她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隐藏得这么好。若不是浮生殿门前的那张醒目的照片,只怕很难这么快就找到她吧?” “所以,督军您的意思是许司逸一直在庇护她?”余常像是醒悟了些,他喃喃道,“也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竟有本事带叶小姐躲开江周两家的搜捕,不得不惹人怀疑不过,到了新都他们似乎并未怎的警惕,不然叶小姐也不会如此抛头露面” “同兴会有个神秘莫测的革命暗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陈郁寒打断他的话,问道。 “督军指的是玄影?”余常心头一惊,早些年来他听过不少关于那个暗棋的事迹。因为他素来在夜间行事,又身着一身黑衣,来去无踪,影子一般,故人们称他为玄影。渐渐他也接受了这个称呼,换言之,玄影也是他在同兴会的代号。可是这与他此次调查的人又有什么干连,莫非许司逸就是 “我怀疑许司逸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玄影。” 陈郁寒的一句话便道出了他的疑虑,然余常依旧难以置信,他又问道:“可是督军,玄影从未扬言与我们陈系为敌,我想我们最好还是” “可是与静阑有关的人我不得不在意,”陈郁寒说着,眉头不由皱起,“玄影消失的时间和静阑离开越州的时间刚好吻合。况且他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为我所用,必为我方有利,如若不成,此人则务必除掉。” 余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怀疑地摇了摇头,“督军,有一事不知我当不当说。” 陈郁寒一道目光扫过,似寒光剑影,唬得余常一阵不安。然他却点了点头,默许余常说下去。 余常长舒口气,说:“督军,余常有一事不明。可以看出其实您是深爱叶小姐的,可你为什么不坦白自己当年身份呢?况且叶小姐也一直对当年的你念念在心。” 陈郁寒并未接话,但仍旧默许他往下说。 “况且叶小姐父亲的死与你并不直接相干,要怪也只能怪余常当年擅做主张让人钻了空子。督军您究竟还在在意些什么?” 陈郁寒扬起头来,眼底的寒气渐渐化作一抹道不尽的哀伤:“他的死虽非我所为,却因我而起。”旋即他便又恢复了一贯冷峻的面色,他呵道,“这些事以后都不许再提。”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隐瞒 “可余常不希望您一直生活在悔恨里。我想叶小姐知道真相后也会体谅你的。” “她会体谅我,可我却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若不是督军您当年遭人暗算伤得不省人事,您一定会亲自去搭救叶小姐的。况且我按您的吩咐去等过,根本没见到她的影子呀” “我说了不要再提”他的脸色越发阴沉,目光也越发寒气逼人,直直将余常冻成一尊冰塑。久久,他方开口:“你回去罢,我让你调查许司逸的事千万不能让静阑知道。” 陈郁寒在园内转了一会儿,心头的种种琐碎依旧堆积在心。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c流落四方,而她却毫不知情甚至满心期待地等他前来救援终究,他还是负了她。 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同时也是他母亲的忌日。只有这一天,老督军陈建邦才允许他回越州祭拜。他们初见那日即是在越州的玉涵桥畔,临别时他曾信誓旦旦地保证:明年今日我定会准时赴约,如若不来,除非我死。孰料到第二年七夕他却遭人暗算九死一生,偏偏痊愈后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可他还是找到了她。四年不见,她已是一方小有名气的歌女,而他竟成了威名四震的一军统帅。旁人看来,静阑不过是陈郁寒手中的玩物,图个新鲜罢了,而于他而言,她却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爱惜她,在乎她,可是偏偏却不敢正视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 你终究还是会知道的。他长叹口气,旋即转身准备回屋。不远处一个袅娜的身影款款向他逼近,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正欲开口,却听得那银铃般的音色悠悠荡过。她问道:“督军是你么?在外面站久了容易着凉,我来给你送件大衣。” 他没有答话,而是狂风骤雨般将她猛地抱住。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越发深邃莫测。四目相视,静阑只有瑟缩和胆怯。他用目光直直逼问她:“静阑,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告诉我!” 她的舌头却动弹不得。你还是我曾经深爱的季容大哥吗?她用眼睛问他。 他不答。紧接着却吻住她的柔唇,任是她拼命挣扎,泪如雨下,他亦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疯狂汲取她的每一丝温度。 告诉我,你还是爱我的,就算我曾经伤害过你,伤害过你的家人,你也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对不对?他的唇蛮横地在她的脸上狂扫而过,打散了一片苦涩的泪花。可是你若爱我,又为什么会哭? 他挫败地松开了手去:“抱歉,我不该这样对你。” 她怯怯地望向他,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双手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她摇了摇头,柔声道:“我不怪你。”心底的话还是未肯说的出口,“不管你肯不肯认我,我的心始终属于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叙旧(上) “静阑,你说陈督军就是你曾经的相好?”静阑正把她和陈郁寒的事如实招来,靳如听到一半忍不住好奇问道。 “如姐姐,其实也不算相好。之前我们只见过一面” 靳如越发惊讶,她问:“只见过一面然后就生米煮成了熟饭” “如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静阑说着嘟起嘴巴作生气状,“之前我在越州江府当丫鬟的事迹你也知道,有次我受了委屈打算弃生,是他救了我。后来我们谈论了很多,只是比较投机而已” “啧啧啧,不过幸运的是你们还能相见那当初他为什么不带你走?” “你也知道江府在越州的地位,在外又有内阁总理撑腰,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来陈郁寒再厉害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靳如若有所思地说。 “他答应我第二年的七夕,也就是他母亲的忌日带我逃开越州,可是” “他没去?” 静阑不再吭声,回忆的一幕幕又弥漫在眼前,将她带出了很远很远江少爷他最近可好? “喂,静阑,你在想什么呢?后来呢?”靳如喋喋不休地唤了她好多声,她方回过神来,一脸的黯然。 “刚刚我想起了一个人,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不管你曾经认识哪些人,现在你只能专心对待你的督军” “我知道了”静阑打断她,问道,“如姐姐什么时候和督军一个战线了?话说前几天不知道是谁蛮不讲理地把余副官给轰出去了来着” “你都知道了?”靳如又是惊又是气,她道,“一定是那个木头脸多嘴,保不齐在督军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 “人家余副官可仗义的很,不过他倒是提到一个蛮横无理的歌女,我想如姐姐和她一定很熟悉吧?” “哼,看他下次来我还能让他完好无损的出去!”靳如说这话时狠咬了几次牙齿。她有个习惯,每当气愤地时候必定会紧咬牙齿,而静阑注意到这次她咬牙时嘴角却是扬起的,于是忙笑着打趣道:“如姐姐,我觉得你好像对那个余副官蛮在乎的。” “静阑,你可真不了解我。我向来对比自己年龄小的男人不感兴趣” “姐姐方才还说不了解呢,这不连余副官多大年纪都问清楚了。”静阑捡到她的漏洞,哧哧地笑道。 “他一看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跟个愣头青似的。” “那如姐姐,你看督军像多大年纪呢?” 被这么一问,靳如倒无从回答。比起余常,陈郁寒很明显成熟了太多,然而世人都知道其实他的年龄并不大,但究竟多少,无人去揣度。既然横竖都可能说错,于是她干脆不去猜测。但碍于面子,她说:“我才不上你的当呢,省得到时候又说我了解督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叙旧(中) 静阑也不去揭穿,自顾自道:“抛开年龄不说,我觉得余副官和如姐姐真的很般配。余副官为人很正派,办事又靠谱,我想” “我是结过婚的人了,”靳如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何况我只是一个过气的歌女。不说了,我有点乏先回去休息了。今天就不送你了。” 静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她可以看出靳如脸上一晃而过的落寞。或许是她的玩笑开得过火,竟然没有顾及到如姐姐的感受,她暗自懊恼了会儿,便起身去探望翠姨。虽说翠姨嘴上能唠叨些,但心眼却不坏,平日里对她更是关爱有加。就连当初她能够进入浮生殿当歌女,也全托她在林老板那儿磨破嘴皮地求情。 她和翠姨寒暄了一会儿,终于听腻了翠姨那千篇一律的嘱托,于是便借故离开。 推门而去的一刹那,她长呼一口气,感慨道:“以后再也不属于这里了。”可是,她竟有一点点失落,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又像是漂泊的浮萍,再也找不到皈依。 静阑闲闲散散地迈着步子,好久都没有这般悠然。既然难得偷来这样的光阴,那就索性彻底放松一次。她暗自想着,不觉然间已穿过数条小街巷。流连于眼中所见,心头却是重重心事,她兀自走着想着,不知何时身前冒出两个黑衣大汉。“叶小姐,我们家老爷喊你过去一趟。” “你们是什么人?”静阑预感不妙,正欲大喊,腰际却被一硬物莫名一顶,她低头一瞧,正是一把手枪。 “叶小姐,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家老爷和你是旧识,待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握枪大汉说着,手头的枪似乎攥得越发紧实。 “我是督军的人,你们知不知道?”静阑攥紧手指问道。 “我对新都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都了如指掌,更何况这等大事!叶小姐,你就别磨蹭了,我们老爷只是想和你叙叙旧,怕你不赏脸只得出此下策” 腰际的枪口又靠近了一步,另一大汉走上前来,指着停在路边的车子欠身道:“叶小姐,请。” 静阑只得把心一横,迈进了车子。前几分钟,她还徘徊在自由的空气里,眨眼的工夫,却回到了被监禁的状态。一路上,汽车急速奔走,带过一片片扬起的尘埃。 静阑紧张不安地坐着,可怖的枪口像是铁链般牢牢锁住了她,让她不得有半丝出格的举动。待她心绪稍平缓望着窗外时,外面竟人烟稀稀,原来不知何时汽车已驶离闹市向巷北区迈进——巷北区是有名的黑市交易所,因毗邻公共租界,故政府对这里的管辖涉及较少。陈系政权易位,陈郁寒的势力刚刚稳固,对这里的管制更是少而又少。因而平常是不会有人无故前往这里的,除非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就像此时的静阑,她痴痴地望着窗外,不安的心再次忐忑开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叙旧(下) 汽车在一破落宅前停下,一大汉为她打开车门,身后那人依旧是寸步不离地以枪相挟。 “叶小姐,我们家老爷就在这所宅子里等你。请——” 眼下已无回头之路,宅内静待她的是凶是险只能听天由命。况且那两人已应允不会伤害到她,他们虽持有枪支,但一路上对她却是恭敬有加,丝毫不敢有半分逾越;加之把地点选在这等偏远的地段,无非也是忌惮陈郁寒的势力。如此看来,他们口中的叙旧也算合情合理。 木宅门一推便开,想来并无人把守。一眼望去,院内杂草遍布且多已过膝,中间延伸出一条狭小的石板路来,直直通往屋内。 屋内的残门只剩下了半边,摇摇欲坠地搭在门框上,大半张蜘蛛网耷拉在那一扇空缺处,一只体型肥硕的蜘蛛正悠然地吐着丝结着网透过那扇空缺,静阑望见一庞大的身躯正背对着她,虽看不真切,但那人锃亮的头顶却像一记闪光瞬时照亮了她整个记忆。 “静阑姑娘,真是好久不见呐。”那人憨笑着,转过身来,露出一排金黄的牙齿。 “贾老板?”静阑故作吃惊状,“听闻你害了一场大病,不知” “我这么硬朗健壮的体格哪里会害什么大病,还不是因为那陈郁寒”他长叹道。 “陈郁寒”这次她吃惊不小,“他找过你?” “别提了,若不是受他胁迫,我怎么会哎,”他再次叹气,道,“若不是因为他,说不准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见她不语,他继续说道:“他先是威胁我远离你。然我贾某可曾惧怕过谁?起初我不以为意,孰料他竟生生断了我的商路,把我撵出了新都很多商家忌惮他的威望不与我来往,想我这些年打拼来的业绩全都毁在了他的手里”说到痛心处,他狠狠地向桌子捶去,桌面上的尘埃随之震开几尺。 “所以这次你让我来,是为了报复他?”静阑小心探问。 “静阑姑娘,我贾某可不是卑鄙小人。我让你来只想问你一句,你还愿不愿跟我走?曾经我惧怕陈郁寒的权势,如今我不怕了,再怎么说我背后的靠山并不比他弱。” “贾老板,你说些什么呢?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难道你在意的是我那七房姨太太?哎,她们不过是虚设罢了,你也知道我贾某有那么一点点爱慕虚荣不过说真的,我对你的情意可是真金实银锻造的你若答应我,我立马赶她们七个走人。”他说着,猛地痛吸口气,似壮士扼腕般决绝。 “静阑不曾想到原来贾老板竟妻妾满堂。若让你赶走她们,我岂不成了罪人?” 原来她并不了解自己的家室,贾庆恒拍了一下脑门,暗暗懊悔自己多嘴,同时一股无名火猛地蹿了起来,他骂道:“若不是因为陈郁寒那个狗屁军阀,我贾某人怎么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康续 “对不起,”静阑眼见他火冒三丈,不知如何劝慰,只道,“或许这只是场误会,待我回去和他解释清楚” “不必了,他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他摆手说道,“静阑姑娘,我从未怪过你,要怪只怪自己当初没势力。好歹现在我不怕他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身后的木箱子,几把崭新的勃朗宁轻机枪夺人眼目。 “你在做军火买卖?”静阑吃惊地瞪大眼睛,问道,“万万不可以,陈郁寒他最禁忌的就是这门生意。” “静阑姑娘情绪这么激动,难不成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贾庆恒憨笑道,“就算他不允许又能怎样?他把我赶出新都我不也照样回来!” “你是在那性命开玩笑。我会让他不再针对你,你别再做军火生意好不好?” “他针不针对我是他的事,横竖这生意我是做定了。静阑姑娘不必担心,西南军统孟赫甫会确保我的安全。” “这么说来你是替西南军阀孟赫甫运送军火?贾老板,你一定是疯了”放眼全国,除去北方政府直统范围,最大的势力莫过于西北军c西南军c中部军系还有陈郁寒掌管的地域。中部军系与陈系素来不和,当年更是因陈系插手淮都之事双方已僵持多年,而西南军阀与中部军系走得颇近,摆明了也是站在陈系的对立面。而如今,贾庆恒却替西南军做起了军火交易,一旦双方交战,不管是和西南军还是中部军,陈系都将处于不利的局面。 “我就是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我贾某人也不好惹。”他咧着金牙,脸上绽出一丝得意。 “既然贾老板如此执迷不悟,那静阑只当从未认识过你。”说罢,静阑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踏出屋子。不管怎样,她心底最在乎的唯有陈郁寒一人,与他为敌便是对她宣战,所以她只能不顾往日情分与贾庆恒划清界限。 “赵三c慕四,还不快快护送叶小姐回去。”贾庆恒扯着嗓子喊道。于是那两个被唤作“赵三c慕四”的黑衣大汉便一溜烟钻了出去。 “督军,您吩咐我的事我已经调查过了,只是历庄学堂里并没有人叫许司逸。”静阑碰巧从陈郁寒的书房门口经过,“许司逸”三个字便如锥子般刺到她的心头。她忙停下脚步,屏气将耳朵贴近门去。 只听余常继续说道:“不过说来也巧,那一年历庄学堂新添的教员只有一人,名叫康续。我查过了,他的信息和许司逸基本一致。” 她的心又是一紧。 “可有其他线索?”陈郁寒问。 “目前还没有。那个康续行事向来低调谨慎,至今仍未露出些许破绽。” 陈郁寒瞅着余常递过的康续的照片,只见相片中人身着一袭破旧长袍,服饰上并无特殊之处。倒是他鼻梁上的那一副圆框眼镜,较之整个装扮来看竟是尤为突出。显然照片是偷拍得来,整个人的影像模糊不清,这反而越发增添了他的神秘莫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涉险(上) “乍一看的确只是个落魄书生,可是他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欲盖弥彰。”陈郁寒把照片推到一边,对余常吩咐道,“调查玄影的事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是。”余常语声落时,便是利落的立正叩靴声。 司逸,玄影?陈郁寒他究竟在调查什么?会不会伤害到司逸?静阑忧心忡忡地暗自揣测,始终是毫无头绪。屋内密谈已戛然,她正要悄悄离开时,屋门却骤的打开。余常忙敬了个军礼,唤道:“叶小姐。”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静阑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亦不是。她强装无事,可是潜入眉梢的忧虑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进来。”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到让人胆颤。静阑双手交织在胸前,所有的忐忑不安随着心跳而狂烈震荡着,她惴惴迈着步子,眼睛不敢正视那双摄人心魄的深眸。 身后的门被余常悄悄掩上,她的心像是喘不过气来猛地停止了跳动,而眼前那人正牢牢盯着她,一如往日 “我和余常的谈话你都听到了?”他问。 她反问:“什么谈话?”依旧是不敢直视,她生怕一不小心便被对方看穿谎话。 他又怎会不知?他解释说:“同兴会最近的革命活动尤为频繁,我怀疑他们的暗棋玄影就藏身新都”他向她走近,却见她的脸色一片煞白,于是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说着就要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却被她躲了开来。她脱口道:“我没事。”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许久,方缓缓落了下来。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所落处刚好是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于是便取过递至她面前:“他叫康续,历庄学堂一名普通教员。他就是我一直怀疑的” “我对军务不感兴趣。”静阑猛地打断他的话,继而转过身去准备离开,不想却被他拽了回来。照片被他随手抛向一处,稍一用力,静阑便被他束入怀里。 “你今天的脸色不太对劲。”他的指尖刚碰到她的面颊,她便转过脸去,可是身子却被他束住无法逃脱。 静阑静阑,你这是怎么了虽然时隔这么多年,可他依旧是你心中的季容大哥呀,为什么你偏偏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呢?曾经他不也温柔地将你揽在怀里劝你珍惜生命么?如今却 他忽然松开了手,对她说:“你出去吧,府上还有军务要去处理。” 她略一怔,嘴边的话始终未出:“不管怎样希望你不要伤害到司逸。”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落得淅淅沥沥,惨惨戚戚。人心似乎也被淋成了一团烂泥巴。静阑倚在窗前,心里一团乱麻,任是如何也理顺不清。 同兴会c玄影c康续,这统统跟许司逸有什么干系?不行,我得亲自去问他。静阑如此想着,心里已是全然不顾。她取出一把伞来,便匆匆向外走去。 这时,丫鬟元琴忙拦住她道:“叶小姐,督军吩咐过了没他的允许您不可私自离开。” 静阑瞅了她一眼,她便低下头去,语声怯怯:“叶小姐,这是督军的规定,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那既然是规定,就让他亲口对我说。”估摸着陈郁寒一时半会儿赶不回这里,她便铁下心来硬是要闯出去。 “叶小姐——叶小姐,您不能出去” 虽是踩着高跟,然静阑三两步便甩开了元琴,此刻她必须找到司逸询问清楚,万一他真的是同兴会的那枚暗棋,她无法确保陈郁寒能够不伤及他分毫。 “叶小姐,督军吩咐过了您不能出去”大门两侧的守卫及时挡住她的去路。 他怎么会料到我的心思?静阑略显犹豫,但她的动机依旧十分明确,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出去。“我去找督军。” 她硬是向前,守卫死命不肯退步,“叶小姐,您也知道督军的军法素来严厉,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我们可没有额外的脑袋去违抗军令啊!” 陈郁寒呀陈郁寒,你究竟怎样才可放过司逸!静阑急得直跺起脚来,孰料一步未稳,她便摔了下去。 “叶小姐,没事吧?”两守卫一直着了慌,忙俯身搀扶。 “叶小姐” 守卫俯身的那一刻,腰际的手枪刚好晃在眼前,她蓦地灵机一动。说也迅速,待守卫二人还未反应究竟什么缘故,静阑已从一人那里抢来手枪,枪口直指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过来,我这一枪下去你们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静阑紧紧握着枪柄,视线直逼两守卫。 “叶小姐千万不要乱来”他们慢慢闪开一条路来,但二人的眼色却在偷偷交流着。熟于察人眼色的静阑自然明白这看似隐蔽的伎俩,于是便威胁道:“退到大门内十米以外的位置。” 她的脚踝显然刚刚扭伤过,已经略有不适。加之第一次碰枪,她甚至都不知道子弹该如何上膛,沉甸甸的手枪在手里微微抖动着,稍有不慎,食指的一个颤动便有可能扣动扳机。 “叶小姐,我们这就照办,还请您先把枪放下” “那还不赶快让开?”她厉声责备。 两守卫又迅速交换了眼色,之后慢慢后退了几步。 静阑瞅准时机,飞快脱下鞋子,向大门外跑去。待到两守卫追来时,她已搭乘黄包车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 “去末山路。”没有多想,她便脱口道。 “小姐,听说末山路最近很是动乱,你确定要独自前往吗?”车夫好心地提醒。 “那边怎么回事?” “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倒是听人提起过,曾经那里住了个大人物,这不他刚一搬走,原本那些畏手畏脚的贼匪们又开始四处横行了。” 怎么会这么巧?从她来新都起许司逸就一直住在末山路,刚巧几日前他也说过要搬家她沉默下去,曾经一点点积攒的疑虑又涌上心头——说不准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大人物!可倘若如此的话,他已经不在末山路了,他说该见面时自然还会再见面,那现在她又该到哪里去找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涉险(中) “小姐,你还去不去末山路了?”车夫连问多次,她都没有应答,最后他干脆把车子停到路边,“小姐,依你的穿着打扮来看,想必你出身富贵人家。末山路那里乱得很,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了。” “不,我要去,启程吧。” 车夫叹了口气,缓缓拉起车子,不再说话。车子迟迟缓缓,终于在末山路的巷口停了下来。“小姐,你一定要当心呀。”临了,车夫嘱咐道。 静阑付过车钱,道了声谢便一人向里弄深处走去。 久经磨砺的石板路虽是光滑,但她赤脚踩在上面却被硌得生疼。左脚踝因为扭伤而渐渐肿了起来,每一步走起来都显得格外吃力。她应该事先准备好一双舒适的鞋子的,她懊悔着,同时也为能摆脱别院的守卫而庆幸。 雨已经止住了,不平的路面空留泥泞。若有人撞见昔日的当红歌女,也是当今督军身边的女人这样赤脚颠簸在新都最脏乱最落后的地段,定会大吃一惊。相信不出片会儿,就会挤上报刊头条且不出半日便能售罄。 然她全都不在乎了当务之急便是问清许司逸的身份和确保他的安危。 被雨浸湿的石板路透着丝丝的凉,踩在上面只觉得通体的冷。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可却拦不住连绵的寒。长长的裙摆更是碍事,翩翩扬起硬是带走仅存的暖,她三步并两步地小步亦趋,几番被厚重繁琐的裙摆绊倒。 但更为糟糕的是,不知何时她的右脚掌被划开一道口子,沾上雨水后隐隐泛着疼。她尽量选择踩在光滑凸起的石板上,可是走得急些却顾不上这些。一条条小巷,一幢幢房屋,晃在眼前,相像得让人无法分清。 “照理说司逸的住宅就在这里了,可为什么院内偏偏没有竹子呢?难道是我找错了”她费解起来,脚上的疼更加剧烈些,许是伤口又增多了罢,她无奈地叹口气,心中的焦虑越发堆积,“如果他真的离开了这里,眼下我该去哪里找他” 天渐渐暗了下来,一团团乌云排山倒海而来,沉淀在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窄小的巷口却显得空旷,可越是空越是闷。偏巧又落开了雨,雨水下得很急,几乎是大滴大滴直直往下淌,浇在人身上不消片会儿便能湿透全身。 她不清楚把雨伞落在了何处,四下又找不到场所暂时落脚,她后悔且恨,恨自己的粗心和无用。身上淌满了水,雨再落上去已没了感觉,她绝望地一步步回返,眼前的情景却渐渐迷糊成一片。 身后蓦地传开一阵震耳的吵闹,她警惕地转过身去,只见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地向她走来。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他们的对话她分分听得清。 “我就说嘛,城北的城隍庙灵验的很。这不,仙女下凡了”其中一人说完大笑起来。 另一人狠敲他的脑门:“你真是个猪脑袋这与你有个屁关系,还不都是托老大的福,是不?”说完又用手推了他一下。 “是是是。”其他人都齐声应和起来。 他们越来越近,神情也渐渐清晰,她从他们的神色中看出了邪恶的念想,她便恐慌起来,随即便什么都不顾的转身逃跑。孰知那伙人竟也紧跟过来,且边跑边嚷着:“不能让她给跑了,老子有段日子没碰过女人了,今儿真是老天长眼。” “老大放心,她跑不了多远了。” 果真,她一心避难,竟无心落进一条死胡同去,眼下无路可去,威胁却步步紧逼—— “兄弟们,今儿个我们一起痛快” “你们都不要过来,否则我开枪了”虽是这种情景,但她却能镇定地从手包中抄出从守卫那里抢来的手枪。她的身子依旧在颤抖着,寒冷而又恐怖。她紧紧捏着手头的武器,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于那批无赖而言,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 “美人,我劝你还是放弃挣扎吧。我们哥儿几个什么世面没见过,你还是想想一会儿该如何伺候我们吧。” “不要过来”她把枪又端紧了些。 他们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七八米远,而且依旧在不断缩减着。 “我说老大,这女人长得好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其中一人说。 另一人紧跟着附和:“对对,我说呢,她不就是浮生殿的头牌么。” “她是叶静阑?”他们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那恐慌的面孔,“这么说来,她不就是陈郁寒的女人?” “是的,我就是,你们还不快滚。”她厉声道。 “老子我今天偏就要尝尝陈郁寒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兄弟们,跟我一起上!” “不要过来!”她的声音短而促狭,音量不由提高了几个分贝。 他们却是不听,仍旧寸寸紧逼。像是饿了多日的猛兽,嘴角都淌着粘稠的液体,双目射出贪婪的光芒。 她真的怕了,闭上眼去,食指紧接着便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径直飞了出去,紧接着便一声惨叫——匪老大捂着右耳,大股的鲜血从指缝淌出,望着湿淋淋的一手血水,他破口骂了起来:“妈的,老子今天定要废了你这婊子!你们几个去把她手头的枪抢来去呀!” 看着匪老大的那副惨象,以及静阑手中紧握的武器,他们任是谁也迈不开步子。 “再靠近就和他一个下场。”她恐吓道。 “你们这群废物。”匪老大啐了口唾沫,“我就不信办不了这个女人!”说着就冲上前去。 静阑猛扣扳机,却是毫无声响,她又扣了几次,子弹依旧没有出膛。瞬时,她的脑子陷入一片泥淖,再也摆脱不掉。 “接着开枪呀,开呀!”见她子弹已尽,其余一伙人也蜘蛛般张牙舞爪地蚕食过来。 她依旧双手紧握那柄空枪,心中却再也镇定不起,她几乎要哭了出来。记忆偏偏又将她带回往日的一幕,周绍嵘——她这辈子再也不想提起的人,曾经那样一点点践踏着她的清白c她的自尊,而今,她真得无路可逃了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涉险(下) “刚刚还一股子劲的泼辣,这会儿却摆出一副惹人疼的模样。得,我们哥儿几个可不吃这一套!”扭曲的嘴脸也模糊起来,融成丑陋的一片,她看不清一张张面孔,只知道一团团邪恶的浊气大肆侵袭——她的十指紧抠着墙面,恨不能立刻掏出个洞来逃了出去她的希望越加泯灭,最后燃成了一烬死灰。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的声音已是无力,最后慢慢蜕变为怯弱的求饶。 “叫声哥听听,好让我们几个待会儿好生疼你” 指甲已经钻进肉里,然心头早就滴血不已,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央求道:“你们若是肯放过我,督军定会重重奖赏”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一个歹人应声倒地。 匪老大脱口便骂:“妈的,谁敢坏老子好事!”然他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枪杆撞翻在地。他怯生生抬起头,数个黑压压的枪口齐刷刷瞄准他们几个。 一个飒飒笔挺的身姿从他们身边走过,带来一阵慑人的威严和肃穆。她不敢看他,尤其是不敢正视那双比枪口还要可怖的双眼。然他却是命令般强迫她,让她无法从那双慑人的眸子里离开半步。她定定地立着,心头仍旧未从先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脱下大衣给她披上,又呆呆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放进车子。 此时的她更像是一具木偶,唯独比木偶多了份心思。她被陈郁寒牢牢攥在怀里,可是却犹如贴在针毡上一般。她知道他定是在生自己的气,她能够感知——那双眸子,那个眼神,那急促有力的心跳,还有那紧攥的双手,几乎要陷进她的肉里 “我”原本要脱口的话语缩在嘴边,就是没勇气吐出。然而说了又有什么用处,她要说的也无非是“我让你担心了,对不起”之类的话,然单凭她这么说便能得到他的原谅么?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车窗外雨依旧急促地下着,似在宣泄什么一般;疾驰的车轮亦极力撵着路,溅开的水花肆意地打在路边;他只是抱着她,虽未启齿,但可以看出他的心里在放纵地宣泄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她合上眼去,死了的心跳慢慢恢复,甚至连脚掌的疼痛也渐渐复苏。他的怀抱很暖,可束得过紧却让她极不舒服,加之湿透了的衣服黏在身上更是让她难受。她略叹口气,稍稍动了动身子,然一撞见他那冷漠的眼睛,她便规规矩矩不再乱动了。 回到静深别院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些,但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整片的阴云低低笼在半空,似欲沉淀下来,压抑得使人心生焦乱。夜提前而至,四下的灯火已经打亮,朦朦的光照着这氤氲而不真切的世界。 甫一进屋,下人已经为她备好了洗澡的热水。在水中泡了一通后,整个身子也慢慢恢复了灵性而轻盈起来,脚上的疼痛似乎了消减了些。只是脑袋很疼,昏昏沉沉地就要睡了似的。就这样睡过去也罢,反正起来便要面对那些恼人的琐事还有那张冷峻的面孔 她这样想着,意识便不自觉消沉下去,就在她刚要迈入梦乡的时候,咚咚咚的敲门声将她唤醒。她听见是元琴的声音,“叶小姐,洗好了么?督军他在外面等了你有半个时辰了。” 她懒懒应了声,心里却似被针刺了一般。陈郁寒送她回屋后便去忙公务,这会儿怎会有空闲等她?难不成他还在为今天的事介怀,一刻钟也忍耐不了? 她匆匆换上衣服,然后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宽松的棉质睡裙较好的遮住了她的体态,然而裙摆的一摇一曳却将她的身形衬得若隐若现。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静阑,一次都没有。虽说这些时日他都会留在静深别院,而实际上她却像是他心头的至宝,被他封存藏匿的如此完好,以致连陈郁寒自己都不舍得去触碰那份圣洁。 他不自觉望得出神,脸上竟也现出红晕,而恰是那份血色证实他的灵魂并没有完全飞了出去,他还保留着最后一份冷静。只是步子却不由向她迈去—— 许是刚沐浴完毕,静阑的脸颊亦如火烧一般,又见他这般走向自己,且眼中洋溢着柔情的神色,她的心骤然忐忑起来。 “脚疼么?”他问。 她摇摇头,却见他眼中那丝陌生的殷切渐渐蜕变为先前的冷淡,她的心因而越发不安起来。 他默默打量了她一会儿,紧接着尤为唐突的将她拦腰抱起。她顿时慌了神,忙对他说道:“督军,不要这样” 他似乎将她抱的更紧些。出乎她的意料,他只是把她放到了沙发上,之后便打开不知何时放在旁边的药箱。她不禁为自己先前的担忧羞愧,心中的乱麻也不知织了几个回合。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只是淡淡地说:“不要乱动。”于是她便真的一动不动。 他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竟兀自弯下身去替她轻轻拭干双脚。被水浸泡了太久,脚掌已看不出任何血色,甚至连划伤的皮肤也已泛白。他微微皱起眉头,怜惜地将她的双脚捧在手心。 她不习惯地打算将双脚收回,且说道:“督军,我可以自己来。” “我说过了你不要乱动。”他命令道,带着一份不容拒绝的坚定。 她便不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一点点地为她的脚掌消毒抹药。偶尔疼的时候,她便反射似的就要收回脚去,但旋即又忍着痛将脚交付出去。他那样细心,那样温柔地替她耐心的包扎,以致她忍不住便要唤他季容大哥 但终究她还是没再开口,只是在心底反反复复地默念了那个名字数次,每念一次心底便要柔软地融化一次,以致念着念着她竟感动地落开了泪。 他佯装未见,匆匆将药放回药箱,然后对她说:“你在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下人会把晚饭给你送来。我忙完再来看你。” 他背对着她,但她能够感知他的语气已不再那么冰冷,于是不知从哪儿偷来那么大的勇气竟拽住了他的袖子。她说:“我也要去。”说完似乎觉得不妥贴,于是又补充道:“我陪你一起去办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身份(上) 陈郁寒转过身来,饶有韵味地将她上下打量。她却不回避,反而硬生生望了回去。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央求,很容易便触动了他的心扉,于是他便不再拒绝,径自走上前去将她打横抱起。 她没有推脱,然红霞却烧红了整个面颊。她喜欢这种被他环抱的感觉,可是与之相伴的却是种种顾虑和不安。除了失控时对她的热吻,他再无任何越格的举动,她又再担心什么呢?她小心地捏起他的衣角,生怕下一秒所有的温暖都会变成可怕的坚冰;她喜欢他,同时却又怕他,于他静阑已分不清自己的真实情感。她默默叹了口气。 此时她已被放置在办公桌斜对面的木椅上,之后陈郁寒便埋身在繁杂的公务中。说到底,她请求陪同办公不过是出于对许司逸的担忧,她暗自揣想或许他已经对许司逸采取了行动。桌前的文件有一尺多高,说不准有关许司逸的文档就在里头,她如此想着,便站了起来。 “你在那里坐着,不要乱动。”他没有抬头,眉头却紧蹙一起。 她被唬了一跳,只好说着“我想帮你换杯茶水”以作掩饰。可他仍然没有抬头,不过眉头倒是舒展了些,他放下手中的笔,可眼睛照旧放在批画的公文上,他说:“这些事情可以交给下人去做。”他又拿起了笔,这次视线却转移到惊惶不安的静阑身上:“你这样让我很分心。”虽是对她的不满,但却丝毫没有显现出一丝抱怨的神色。 她只好安静下来,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偷窥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办公的样子——他认真起来真是好看。时而蹙起的眉毛,时而舒展的眉角;还有深邃的眸子,时而透着疲惫的光,让她忍不住心疼。 平日里他一向给人以威严c冷酷,可私底下面对着一团杂乱棘手的大小军务,他也会像常人一般叹气c束手无策。她似乎更加看得清眼前的这个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生出了困意,上眼皮不自觉地耷拉下来。一件厚实的大衣稳稳地搭在了她的身上,她蓦地一惊便从睡意中挣脱。此时陈郁寒正立在她身侧,静静打量着她,嘴角有意无意勾起一丝弧度。她揉了揉双眼,以为是错觉,然定睛细看时,他确实那样站着,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想来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吧她正要问,他却看穿了她的心思般抢先答道:“军务我已处理妥当,等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吧?我们这就去楼下吃饭。” 她微微点了点头。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小心抱起。根本来不及推脱,她似乎整个人都发起烧来,浑身就像是烧红的火炭。“督军,我可以自己走的。”她小声说。 他却不听。于是她只得把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不敢去看那些下人的神情。 元琴去吩咐厨房准备上菜。空荡荡的屋子除了几人把守外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身上的热意仍未退去,一股新的暖流又涌上心来。她只觉得一丝柔软的气息轻轻落在她的额间,似蜻蜓点水般漫不经心,却又深深印入她的内心,使得原本就波澜不已的心潮更加涌动开来。 他极为不舍地把她放到椅子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虽是并肩而坐,但她能够感知到有视线落在她的脸上c身上,于是她便低下脸去,心里咚咚乱个不停。 这时,却见余常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在陈郁寒耳边不知悄声说了些什么,陈郁寒便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来,对静阑说道:“我有事情现在必须回府一趟,晚饭你自己吃吧。” “可是”她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今晚不必等我了。” 她还欲说话,可是得到的回复却只是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她只觉得一颗飘起的心被狠狠地抛了下去,所以饭菜端上时,她毫无胃口地浅尝了些许便放下筷子。 在她起身的时候,元琴自觉地过来搀扶,她只是微微一下冲她摆了摆手:“你和她们一道收拾吧,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元琴闪到一侧,望着静阑离去的身影,眼中竟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其他丫鬟正忙着收拾桌子,见她呆在一侧,忙唤道:“元琴,还瞅什么瞅?她也不过是督军的玩物,甚至比我们都不如,你又何必对她如此殷勤?” 静阑的脚步顿了一顿,胸口却似刺进一把刀子般疼。 她们却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似的:“但凡那些场所的歌女,有几个是干净身子?督军却为下午的事儿恼火,甚至牵连到我们身上完全没有道理的”她还要说下去,其他人也都随和着:“要怪也只能怪那歌女心太野,总想着外面的那个情人”“充其量她也只是督军见不得人的情妇,还当真把自个当成这里的女主人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害我们白折腾一场” 元琴听不下去,同时她瞧见静阑的步子不大对劲,于是赶忙打断她们的话:“都少说几句吧。大家忙活了一天,早点忙完早点去休息。”于是她们当真不再说话,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像被霜打过了一般挂着扭曲的不情愿的神情。 雨已完全停歇,天上的黑云也渐渐散却。残月已经高高挂起,不起眼的一道斜在天边,似有若无地存在着。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赏月了罢——她的眼睛慢慢湿润起来,淮都何时才能解除封锁?爹娘可否安好? 轻轻的叩门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得到应允后元琴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叶小姐,这是我用陈年的雪水新沏的茉莉香茶,您尝尝。” 她抿了小口,心扉竟神奇的舒展开。见她面上的忧郁少了些,元琴开口道:“那些下人的话您不必放心里去,受人奴役久了难免会发点牢骚。” 她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没有生气,然后对她说:“谢谢你。” “叶小姐不必跟我客气,我只是一个下人。”元琴说着,便准备离开。但却被突然叫住,静阑面带犹豫,但还是问道:“督军之前和别的女人相好过么?”说完,她的脸便刷的红了下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身份(下) “这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顿了片会儿,元琴继续说道:“我在督军府待了不足两年,起初也不过是厨房里的打杂,平日里更是连督军的面都见不到,不过,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桩事儿,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她凑近静阑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私底下听其他丫鬟说这些年来督军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姓氏我倒是记得的,她姓方,名字里有一个璃字叶小姐,我也不知这消息是否可靠,您怎么了呀?怎么哭了呢?”元琴有些懊悔,她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我没事,你回去吧。”经元琴这么一说,她的心里更是杂乱不堪了。他一直在找自己,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在乎,可他为何只字不提过往的丝毫? 她越想心里越乱,最终竟不得入眠。西洋钟摆答答地声声作响,听入耳中却是分分揪心。窗外的残月不知藏到了哪里去,黑压压的天空一片黯然,似她的心境,没有丝毫的色彩。她随手掩上帘子,一时屋子更加黯淡,于是她便打开了床头的台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有些晃眼,可闭上眼去,心里却隐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可是她的脑海里c心里却时刻不得清闲。 末了,她突然想起余常在他耳边低语时提防她的神色,她的一颗心变又陡然乱颤起来。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一定是与司逸有关了她急忙从床上坐起,打开了屋内的电灯。原来已是凌晨了,她想不出法子,而且这个时刻更不能去劳烦任何人,于是只好重新躺下,可再也睡不着。 这样辗转了一个时辰,天终于破晓。可是时间尚早,估计这个时段连下人都没有起来。但她一刻也等不了,她要去历庄学堂找许司逸。 静阑向来是不顾打扮的,所以梳洗完毕她只是随意地在脸上扑了点粉,然后穿了件素净的家常服,头上遮了顶极为普通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宽旧的裙子遮住了她姣好的体态,但却掩不住她由内散出的优雅气质。 她也弄不清今天自己何以这样打扮,自然见司逸要穿得体面些才是。但毕竟这样穿着行动起来更为方便,加之去学堂这种地方她必须把身上的一切华丽的修饰统统抹去,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拖累到许司逸的声誉。 果真下人们都在酣睡,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下,一则怕吵醒把守以免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此外脚底的伤口不容许她的走动过于剧烈。“看来真如那些下人所说,我也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情妇。”她在心里暗嘲道,“她们只顾睡自己的觉,平日里竟然连值夜班的人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她自我安慰着,同时顺利无阻地走至别院大门。 先前的守卫已被革了职,新守卫大老远瞅见静阑的影子便立马警惕起来。还未待她走进,俩人便约定好了一般齐上前将她拦住:“叶小姐,督军吩咐过您不能出去。” “为什么?”她像是自语,可是声音却足够得大,说出来把她自己也怔了一跳。 “这还得您亲自去问督军,我们只是负责传达。”两守卫对望一眼,神情中都带着些许无奈。其中一精明瘦削的走上前,严肃的脸上堆上不和谐的笑容:“叶小姐还是请回吧,外面雾气太重以免伤着身子。”说着又顺势摆出一个“请回”的手势。 静阑望着不远处紧闭的大门悠悠叹了口气,“硬闯是不可能了,还是再想想办法吧。” 雨霁后的第一个清晨,阳光似乎格外温暖明媚些。可再明媚的光也无法消去她心底的顾虑和忧伤。就这样倚在窗边呆呆地沉思了一上午,终于她还是决定给许司逸写封信让靳如帮忙寄去。 可提起笔来,她还是纠结了很久,有时竟为一个字眼的不合适思索上几刻钟。反反复复,她不知撕了几页纸最终,却只是草草挥笔写道: “司逸,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不知你近况如何?你大抵已经搬家了吧”她停下笔来,目光投向远处,继而又低下头去,“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想去找你却不知你身在何处我想那些事情是与你无关的,可是潜意识里却总觉得你有事情隐瞒着我?譬如你的身份,总是惹人生疑陈郁寒他已经在私下对你调查了,我却帮不到你。但我更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希望你平安。 静阑” 写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她不去顾忌,匆匆将信折起就放进了信封。封皮上写上历庄学堂的详细地址和许司逸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她在“许司逸”三个字的后面又加上了“康续”二字。 电话里她只邀靳如过来陪她,并未提及许司逸半字。因为在这儿她总有被时刻监禁的错觉,很难确保屋内的电话没有动过任何手脚。靳如答应她尽快赶来,可是等了许久,还未见人进来通知。于是她只好自己出去等,可竟越等越急—— 靳如终于来了,看见静阑在院内立着,她也顾不得脚上踩着几厘米的高跟便快步跑来。然而,门口的守卫却拦住她:“什么人?” 静阑忙上前,对守卫说:“她是我的朋友。” “很抱歉,叶小姐。没督军的允许我们不敢私自放人进来的。”守卫似乎也很无奈。 “我是你们叶小姐的朋友,你们听到没有?”靳如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猛地往上冒,她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你们嘴里一口一个督军,还有没有把叶小姐放在眼里?” “如姐姐,算了,”隔着铁栅栏门,静阑劝道,同时也满生愧疚,“对不起,让你白跑一遭,这是你借我的书。”说着她透过间隙把夹有信封的书递了出去。 靳如只觉得发懵,但还是接住了书,可火气依旧未减:“就算是督军也没有擅自囚禁人的理!静阑,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说话呀!” “没事,”静阑悄悄藏起泪水,生怕被靳如看到。可她的声音却已呜咽,“如姐姐放心,督军对我很好,他只是不放心我”她说不下去,便冲靳如摆了摆手,“如姐姐,这次就拜托你罢,等改日我再去找你。” 靳如虽是不解,但她相信静阑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于是也不去争辩。待搭上离去的黄包车,她这才打开那本书。书中除了一封信以外,还有一张单独的字条,上面写道:“如姐姐,帮我寄出这封信。我实在不方便,待日后和你详细解释。”也没去多想,她对车夫吩咐道:“大兴邮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江沐筵回国(上) 太阳升了起来,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窗子直直透进屋内,照亮了屋内的暗纹地毯。案前陈郁寒正低头思索着什么。余常定定立在一侧,似一尊雕塑,只有心还是活的,在时刻准备着一场暴雨。 然而陈郁寒他却没有动怒,只是语气冰冷了些:“定海那边多派些人手。还有,府上的人总要提防着些,这次让同兴会那伙人有机可乘,和一些人总是脱不了干系。” “这么说,连府上都被安插了眼线?”虽是吃惊,但余常还是尽量表现得平静。顿了小会儿,他斗胆进言:“督军,元琴说这几日叶小姐寝食难安,似有心事,我觉得以她和玄影的关系,倒是十分惹人生疑。” 陈郁寒本想打断,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这些日子他也疲惫了不少,一双炯炯的眼睛在发呆的片会儿总会不经意暴露出倦色,但仅仅一小会儿,便又被火光般的神色取代。他只是淡淡地说:“不可能,我最不该怀疑的就是她。” “可是”余常面露疑色。 “你出去吧,”他一摆手,但又有话要吩咐,于是又唤回余常,“吩咐元琴照顾好静阑,她脚上有伤,行动总会不便。” 余常一声“是”后,便是铿锵的脚跟扣地声。临了,却又多口问道:“那督军您打算何时回别院?” “这几日我都不会回去了。” 钟摆还是在悠闲地摆动着,似在嘲笑着这百无聊赖的时光。静阑在这发了霉的屋子了呆了几个钟头,心里也要闷得开出几朵花来。勉强支撑到中午,元琴却来通告说这几日督军都不会过来。像是被骤然浇了一盆冷水,她蓦地瘫在沙发上,说不出一个字来。 “叶小姐,督军这几日公务繁忙,也实在抽不出身来。”元琴不知说什么好,她这样说着,算是在宽慰对方的心,可当她正要离开时,身后却断续传来一阵窸窣的啜泣。 “叶小姐,或许督军今晚忙完了他就会过来了”元琴忙从襟前抽出手绢给她拭泪,她一个人就像冰人儿一般自顾落泪。 突然,她像是死尸复活般猛地抓住元琴的胳膊,一双水灵的眼睛睁得溜圆,“告诉我,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未等元琴缓过神来,她又继续追问,“是不是你们有事情在瞒着我?” 元琴这才恍然,她把另一只手搭在静阑的手上,语气很是和缓:“叶小姐,您就放宽心吧,我们能有什么事情?况且督军和你又是一条心,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得出来” “呵,”她苦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推开了元琴的搀扶,她幽魂一般踱了几步,脸上已看不出究竟什么神色,是愁苦还是嘲讽,估计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他若懂我,就不会把我束缚在这里”她又是苦笑,笑着笑着却是一阵眩晕。 这时元琴又要扶她。却见她摆了摆手,神情漠然说:“不用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陈郁寒,你的心究竟怎样看我?”她的心蓦地一紧,像是被绳子紧缚般喘不过气,“倘真你在乎我,又怎会不去顾及我的感受?又怎会总是那般强制我听从你?你明知道我对司逸的心意,却一次次试探我c并私底下调查他,我越来越看不懂你的心了” 烧焦蛋黄色般的夕阳开始慢慢沉下去,残光把西天的云晕染了一片。夜的影子也忽隐忽现地探出脑袋,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慢慢吞噬撕扯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黄昏的码头里照旧是人头攒动c熙熙攘攘。当这天的最后一艘邮轮远远驶来,人群像是突然从凝固的冰流中解冻一般,纷纷向码头涌动。 江沐筵站在甲板,他的视线却不在人群,因为归国之前江润锋在信中提起江家已经败落,这次不会有人来接他。他长舒口气,眼睛望着天边那抹似有若无的云霞,心头不由感慨一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四年!” 他记得四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情景,西天照旧惨惨一抹红霞,懒懒的夕阳几欲坠落,却又在苟且挣扎。那时也无人相送,他只为赌气方踏上异域,不想这一去就是这么多年。 四年前,想想就是一个遥远的概念。虽说这些年来他每每都在回想,可想着想着却有点难以相信,原来离开故土已是四个年整。一个恍惚,他仿若又做了个长梦,那会儿他还是江家大少爷,而她也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若璃 忽然,一阵嘈杂的声响接连而来,原来邮轮已经在码头抛锚,于是他抄起手提包,也加入下船的人流。四年了,真长!踩到路面的第一瞬,他几乎要欢呼出来,仿佛只有这一刻他才是真正踩在陆地上! “大少爷”“大少爷” 似乎听到有人正在唤他,或许只是错觉而已,但他还是习惯性地环顾了周围,于是便望见两个人影费力地穿过人群向他跑来。 “大少爷,果然是大少爷!”靠近时,其中一衣着朴实的年轻少妇说着,满脸的惊喜掩都掩不住。 江沐筵仔细打量着,这才认出原来是江府的当差阿木还有秋雁。这时阿木亦是一脸的欢喜,“大少爷,阿木可算等到您了!”说着便要接过原主子的手提包。 他习惯地递过去,然后问:“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阿木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脸上只是笑,还是秋雁替他答道:“他呀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等,他说大少爷您喜欢黄昏,总会挑着这个时段回来。” 他勉强一笑,眼里有点湿润,于是改口问道:“你们现在还在江府当差么?” “早就不了。”他们一齐说。“江府的事大少爷您一点也不知道么?”阿木又问。 “家父信里提起过些,我也一直盼着回来,可那边的学业总不能荒废。”说起那时他不过是一时负气远走东和,而后孑身一人在异国他乡难免要后悔曾经的冲动。况且他离开那会儿若璃已经逃走,江府和周家全在打探她的下落,他放心不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江沐筵回国(下) “哎,江府这些年全仗着周家的庇护,可谁知天底下还有内阁总理忌惮的角儿,”阿木自个儿纳着闷,一抬头见江沐筵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于是就止住了这一套长篇大论,简单叙说道,“江东一带新任了一位统帅,这样算着他当政也有一年了” 见他还是说不到重点,江沐筵就要提醒他,这时秋雁忍不住抢先打断:“你真是块木头,这么一件事你也要绕上地球半天!”骂完阿木,她难为情地冲江沐筵堆笑解释,“大少爷,是这样的。那个新统帅不知怎么回事,刚上任就革了江老爷的职,连府上的住宅都被没收了” “刚刚我也要这样说呢,”阿木不甘心地辩驳到,他丝毫没有注意江沐筵的脸色苍白得有多吓人,于是继续说,“听外面说是我们江府得罪了督军的什么人,好像是” “就你多嘴。”秋雁扯了下他的袖子,然后向江沐筵努着嘴,暗示他不要再说。 “让他说吧,我们江府得罪了什么人?”江沐筵突然这么一说,让阿木那憋在心头的话有机会吐出了,于是阿木也不管自己是否语无伦次,忙吞吐说:“好像是督c督军身边的一个女人,原来是一个歌c歌女,叫”他又挠了挠头,似乎在努力回想。 “叫叶静阑。”秋雁补充完,然后十分鄙视的瞅了某人一眼。 然而江沐筵此时关注的却不是那人的姓名,他想着的只是江府曾经做过哪些坏事。可这让他从何去想,这些年来江府得罪的人好比“过江之鲫”,若不是靠着周达济在内阁的势力,江家早该覆亡了吧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码头的人流也越来越少。这时阿木提议说:“大少爷,您今晚就先暂居我们家吧!”显然这个“我们”指的是他和秋雁。 江沐筵这才仔细的打量这俩人,发现他俩的关系已非同府当差那么简单。或许是他的注视过于直接,秋雁被瞅得有点不好意思,她拽着阿木的袖子,低头小声说:“大少爷,刚刚忘了告诉您,我和阿木他结婚了” 他浅浅一笑,像是早就料到般道了声恭喜,可心底的困扰还在盘根错绕。于是便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他从随身带的皮夹里拿出几张面值不小的银票塞到阿木手里。 “大少爷,我们不能收您的钱”秋雁夺过钱就要还给江沐筵。阿木也附和着,“大少爷,早先您对阿木的情意阿木是不能忘的,您一直是阿木的主子,阿木为您着想总是应该的。” 江沐筵笑着摆手道:“这是给你们结婚的喜钱,你们如果不嫌少就收下吧。”说着复又把钱塞回秋雁手里,然后冲他们摆摆手便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督军府。”他像是命令似的斩钉截铁道。 司机透着后视镜仔细打量他,一身崭新的米色法兰绒西装裁剪的格外熨帖,仪表相貌更是堂堂端正,尤其是白净的脸上那一双忧郁的颇具诗人气息的眼睛,像是暗夜的星星一般熠熠泛着光。如此看来倒有点富家子弟的影子,可在这偌大的新都,有钱人家的子弟比比皆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司机缓缓发动车子,目光颇为机警地偷看着后座的年轻人——他似乎有点疲惫,明亮的眼眸凝固般久久不动,又好像在思虑着什么。这时司机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是去督军府吧?这么说来您和督军十分熟识?” 那双明亮的眸子闪了一闪,继而又暗了下去,“我不认识他,但有些事情我想听他亲自解释。” 听他这么一说,司机一个慌张踩了个急刹车,若不是安全带的缘故,极有可能连他自己都会从车里甩出去,他瞪圆了眼睛,气息不甚平稳地惊诧道:“你疯了?督军也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见得了的?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任何公民都有陈情上访和知情的权利,就算他是督军又能怎样,顶多只是多了份头衔,身份却不见得高人一等。”他淡淡地说,丝毫没有觉得他的想法有何不妥。 这时司机却傻了眼,他更加警戒的盯着他,神色比起诧异又多了份狐疑:“你是同兴会的人吧?快下车快下车,今天这桩生意我不做了!” 江沐筵有些吃惊,但他没有争辩,临走时照旧付了车钱。这时他听到司机小声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真是不要命了,整天嚷着民主和自由,他们也不好好想想——这里是中华!” 最后一句话似乎一下子点醒了他——这里是中华!是的,他此刻已经在故国的怀抱了!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化了很多,从周围的建筑到人们的穿着;然而另一面他看不到的呢?譬如人们的思想c当今的政治局势是否也在悄然改观? 一个报童远远跑来,边跑边喊着:“号外,号外‘定海军库不明失火,陈郁寒肃清军内人员’,号外”清脆的童音贯穿整个夜的街道,因为是昨夜的新闻,人们早有耳闻,所以只能任由这失效的消息满街满巷孤独飘荡着。 突然声音断了下去,江沐筵抬头望见报童在不远处跌倒,报纸散落了一地,有的已被污水打湿。他走上前去,报童已经飞快爬起,一边捡着报纸一边用小脏手擦着黑黑的脸袋。 “给我来一份。”他蹲下去,从报童手里抽出一份褶皱的报纸,然后塞上一张票子,“不用找了。”他摸着报童的脑袋,“早点回家吧,省着让爹娘担心。” 报童眼里噙着泪水,给他深深鞠了一躬,呜咽道:“谢谢您,先生。” 他一阵心酸,原本劝慰报童的话似乎用在自己身上格外贴切——“早点回家!”的确,他应该回家了! 找到一处路灯,他靠了过去,借着灯光翻开了报纸,醒目的标题“定海军库不明失火,陈郁寒肃清军内人员”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注意。他读下去:“昨夜,位于定海区的军库不明失火,陈郁寒大为恼怒,故而大肆肃清军内人员据悉,纵火者实为同兴会组织人员,陈扬言举军搜捕乱党,一旦发现,包括知情包庇者决不姑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枪决(上) 江沐筵快速浏览下去,“定海军库原属陈系在新都的重要军事基地,然往日把守不过寥寥百余人而已,只意在掩其重要地位;但随着不明失火这一遭遇,许多重要的军事机密一并随火势为世人所知”他继续往下读,但所叙述的不过一些对定海军库在陈系重要意义的赘述。至于所谓的军事机密只字未提,许是连撰稿人都不甚明了吧。 他飞快掠过,关于陈郁寒的陈词又吸引了他,“陈郁寒甫上任便大肆整饬军风c军纪,其军队在全国亦格外有名,可以说他不失为一个好的策略军事家;然而他的手段却不甚高明,甚至有些阴险无情,诸如抢夺政权c于亲兄弟不义,这都为世人不齿” “近来他更是不事军务,一心迷恋某叶姓歌女,更为其斥资搭建华丽别墅可以说陈的种种失责直接导致了定海的损失 纵观古今各国,似乎唯有革命方可解救并结束这摧枯拉朽的黑暗局面,故而越来越多的热血青年纷纷加入其中,为构建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体系而贡献终生”撰稿人的文采不见得有多出色,可他的这份敢于直言的胆识却不得不让人佩服。 江沐筵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这样一个军阀形象——既有使人折服的魄力,又善于使用阴险的手段,目光浅薄,沉湎女色,作茧自缚 这时一阵凉风吹来,报纸簌簌地抖动着,他脑中的影像也被这风吹散了去。他渐渐清醒,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冒失地前去督军府。是的,这里是中华,是他久违的亲爱的故土,然而在东和呆的久了,难免思维会染上那些东和人的影子。或许东和的都会远不及新都的繁华,然而那样开明的政治却是他深深向往的。他想象中的社会也不过是东和的影子,于此时的中华却是那么得遥不可及 灯光一盏盏忽闪忽闪,像是一张张鬼魅夸张的笑靥,摇摇晃晃让他很是目眩。他把报纸小心折好,随手拦下一辆人力车:“去火车站。” 人力车呼呼跑起,周围的一切似乎也动了起来,那耀眼的灯光晃动地更加厉害了,一大片一大片张牙舞爪地将人力车包围。他只好闭上眼去,脑中竟想起计程车司机惊恐中的一张脸还有那吃惊的语气“你是同兴会的人吧?”于是便打算向车夫打探“同兴会”的消息,但这个念头旋即被他自己打消。他又闭上眼去。 迟迟多日不得许司逸的回信,静阑的一颗心如同跌入水里,拼命挣扎就是无法摆脱。靳如倒是来找过她几次,无奈守卫依旧执意不肯开门,她们只隔着紧闭的乌油铁门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开。 静阑从屋里踱到前厅,再由前厅踱回屋里,就像是笼中的鸟儿那般徒劳地乱扑腾翅膀。脚上的伤口基本愈合,可走起路来仍有些不便,但她又不惯于使唤人,所以除了元琴主动前来照料以外,其他人只当没这个主子。 陈郁寒果真没有再来,只有余常偶尔回来向她问到饮食起居,每次她都照例回复有劳督军挂念,一切都好。言外之意十分明了,她不过是赌气说:“就算没有你的关心,我也能够照顾好自己。”可是她说得却很没底气,最后总是忍不住向余常打探军内的消息。余常也都惯例地答复:“军内一切照旧,叶小姐不必担心这些。”话外音不过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她注意到余常每次来的时候总要和元琴说上几句,而元琴看他的眼神亦有些异样,于是她更加断言他们有事情在瞒着自己;而且她确定是有关许司逸的事情,因为每次他们谈话的时候总会偷偷瞅上自己几眼。 她决定了,无论如何她要去见陈郁寒,等余常再来就随他一起去督军府,她甚至想好了倘若他不答应就以死相挟。于是她故意找来一把手掌大的剪刀放在醒眼处,一切准备妥当,似乎只等余常“上钩”了。 忽而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穿过铁门径直开进院里,她不敢相信,但随之又听见一阵阵整齐的军靴扣地声,于是她像出狱的囚犯一般冲出屋去,激动地只差呼喊了。 此时她的眼睛是模糊的,头脑亦是不觉自主的,只觉得心间一股血上来,她的肢体似乎也不受支配地向前机械跑动着。可没跑几步,她像是撞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奇怪的是意识竟瞬间清醒过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束住她娇小的身体,让她无法动弹。“督军,你回来了?”她怯怯地说,陈郁寒硬质的军服硌得她很不舒服。 他俯身在静阑额间深深一吻,说:“是的,我回来了。”说完一个不防备把她抱了起来。 “督军”她的双手攥在胸前,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颤抖的声音此时听着却格外带着魅惑的魔力,“他们都在” 陈郁寒特地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一个个面若石像般毫无表情,仿若没有看到似的。他笑着,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她只好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似乎连那硬质军装也柔软开来。一时间她忘了所有的疑虑和计划,兀自陶醉在这春风般的温柔里。 但似乎很短的工夫,陈郁寒三两步迈进屋里。此时的屋子明显亮堂了许多,案几上一把明晃晃的剪子煞是醒目。但他似乎没有留意,他把静阑放到一侧的椅子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陈郁寒舒服地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看似有些疲惫。这个一向刚强不愿示弱的人终究还是累了——这些日子他确是没少操心,军库失火的事,同兴会乱党蔓延的事,还有社会各界不分青红皂白对他恶意诋毁的事,一桩桩撂在心上,他却顾不得喘息,大踏步便是对军队采取行动;而另一面他的心里却有顾虑,各界媒体已经摆明了对静阑的不满,稍一疏忽保不齐那些单思维冲动者就会对她不利他故意冷落她,不过是想避开这些矛头,把她关在这里无非也是为此考虑,可她的行为却太让陈郁寒失望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枪决(下) “督军,我去给你沏茶。”静阑只看着他的面色渐渐沉重,便借口避开。 “等等,”他终于开口,“给你看一个东西。”说着就从军衣口袋中取出一个折过的信封,郑重放到案几上。 静阑接过一瞧,顿时脸色变得煞白,继而又泛着青红。这不正是她写个许司逸的信么?这不正是她期待司逸回音的最后一丝希望么?此时此刻却被眼前这个冷漠的人一并斩断了所有的线索,这怎能不让她愤恨? 她蓦地走过去,将信复又扔回原处,愤愤的声音直逼那个目光深邃可怖的人:“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上?你到底把司逸怎么样了?”说到最后发愤的声音竟带着哭腔来一并抖了出来。 陈郁寒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乎在看一个不曾相识的陌路。他的嘴角抽动一下,像是在笑,但却没有上扬的弧度。他腾地站起,直直望着她,这时她方注意到他的眼里已布满血丝,如此看来更是吓人。 他走近一步,径直立在她的眼前,她却惧怕似的准备后退。可她的双臂却被拽住,眼睛更像是被震住一般连眨都不敢眨。见她这副反应,他更加要吓唬她一把了。 他伸出手去,刚要触碰到她的脸颊,意料之中被她躲开。他干笑一声,可这刻意的笑却使她更加惧怕,他松开了手,神情严肃地随口道:“他被枪决了。” “什么?枪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确乎其实这么说,她甚至看到了那冷漠面孔中浮现出的得意神色。她踉跄了几步,双腿瘫软下去,但被陈郁寒旋即扶起。 她狠得甩开,两只手在他的胸膛上猛地捶打:“你骗我!司逸他不会死,不会” 任她发泄了会儿,直到她的力气渐渐殚竭,先前的捶打慢慢变成柔和的轻弹,陈郁寒捉住她的双手,按在胸前:“他确实死了,而且是被我亲自枪决的,今天我回来就是要告诉你这桩消息的,你再也见不到你亲爱的司逸了!” “你你真卑鄙!”她的整个眼眶都已变红,但却流不出泪。忽然她瞧见身后案几上的利器正暗暗躺在那儿,于是便使出全身力气从他手中挣脱,继而迅捷地抄起剪刀便向陈郁寒刺去 此时的她已毫无理智可言,如果她能够在仔细一点便能够看出那信封是打开过复又封上的,而这一点陈郁寒早就觉察;如果她能够再细心一点的话,她就会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到他此时正在滴血的心可她什么都看不到,她满脑子充满了不可饶恕的愤怒。 锋利的剪刀就要刺到他的胸口,他依旧是那样冷眼观望纹丝不动。但她却像突然醒来似的,手里一抖,剪刀就是跌到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你为什么不躲?”她像是在问。他在心底冷笑道:“心都死了,还在乎这些何用?横竖不过让自己更加清醒些!” 那一声响像是在他的运动中枢上轻轻的敲击了一下,他慢慢向她走来,越靠越近。她只能步步后退,可是身后却是一堵坚实的墙壁,后背贴了上去,似曾相识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她迅速向一侧跑去,可刚迈开一步却被他一个用力便扯入怀里。 “督军,你放开我。”她这样说,却不敢去望陈郁寒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此时除了愤怒更多了一层韵味,这样的眼神她似乎什么时候见过,像是贪婪饥饿地猛兽,她霍地一下子想起——竟是周绍嵘的脸庞。 “督军?”陈郁寒冷笑一声,却不松手,他继续说道,“对我你总是用这一个不冷不热的称呼,听来真是讽刺,原来在你心里我也只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远不及你的司逸c你的同兴会乱党!” “我求你,放了我。”她低声哀求,可竟越发激起他的愤怒。 “休想让我放了你!”陈郁寒猛地将她推到了墙上,两只眼睛直射出可怕的光。“今天我要让你知道我不只是督军!” 他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地抛向她,直吓得她一阵哆嗦。可竟来不及回神,一阵蛮横无情的吻像是旋风般横扫着她的唇。她说不出话,这时红红的眼眶终于开始落泪,大滴大滴乱雨点般滑过面颊,然后掺入他们的吻息中。 她想要推开,可是眼前这人的力气却是格外得大,挣扎了几番,陈郁寒索性不耐烦的将她的双手反剪到墙后,一只手却像着魔般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你这是在干什么?”她哭丧着脸,此时却显得分外动人。 “我要你真正成为我的人,包括你的心都是我的。”他红着一双眼睛说着,继而吻上她的锁骨。此时他倒像是温柔了许多,细碎的吻密密麻麻地流连在她裸露的颈下,让她忍不住就要沉醉。可当他再要去褪掉她胸前最后一块遮掩时,她霎时清醒过来,猛地抽出双手护着胸口,她咬着下唇轻声说:“不可能。” 陈郁寒已没多大耐性,他唐突地把她抱起,步履稳健地走进里屋去,蓦地就把她抛在床上。她突然意识到局势的严重,于是赶快向里侧缩去,可他却飞似的扔掉外衣,径自把她缚在身下。 “不要”她又哭不出泪,只能用干巴巴的眼睛望着他哀求。双手依旧是遮在胸前,却被他狠狠摔到一边。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样一双眼睛来,泛着贪婪的欲望的一双眼睛,似乎周围都是那样的眼睛她绝望地闭上眼去,心里复又想起司逸的死讯,一颗心咚的一声沉入粘稠的泥淖里。 虽是占了上乘,可他的心境亦好不到哪里。仿佛被无数铁链缚绕的心此时已裂成无处片,似乎每伴随一次心跳所有的裂片便要碰击一次。他的眉头已经拧在一起,眼中的火气不可抑制地滚滚燃烧着。 偏巧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颇有韵律的响起,他不得不暂时终止那即行的念头,冷声叱问:“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信 “督军,是我。”余常颇谨慎地回答。良久屋内没有声响,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不时传出。余常立在那里,不知是否离开。这时陈郁寒又开始问话:“什么事?直说罢。” 听那声音里的怒气消减了不少,余常也就放下心来,回复道:“回督军,是这样的。刚刚有个人在定海军库附近鬼鬼祟祟,行径极为可疑,守卫把他逮捕了去,故而特来向您请示。”他把语速放得很慢,生怕说错话惹得督军不悦。 “这点小事你们自己定夺去。”他不耐烦说着,视线转向一边的静阑。此时的她双手环抱着肩膀,一双红肿的眼睛呆呆凝固,半裸的身子不住抖着,许是寒冷,但多半却是害怕。似乎他一下子没了兴致,于是便从床上站起,拾起床边的外衣便向静阑抛去:“披上。”他命令道。说完就推门而去。 余常还立在门侧,正当他考虑是否离开时,陈郁寒只穿了件衬衣从屋里走出。他愣愣望着,一时竟未反应过来。直到他命令道:“备车。”余常这才如梦初醒,猛地扣紧军靴,铿锵一声倒是把他自己唬了一跳。 门外的脚步声越发远了,她的世界又归于沉寂。她死了一般趴在床上,浑身竟是无力。窗外的鸟儿叽喳叫唤着,三三两两打闹着,旋即一对对的飞向天际,而她的翅膀,竟是这样断了 几天前,当粟瑛把一封信交给许司逸的时候,他想都未想就要撕开信封。倒是粟瑛及时阻止了他的行动:“喏,她的信。”一边说她一边朝信封上的字努努嘴,意在提醒他。 “谁的?”他边说着边把信封放正,其中的字分分明明落入眼里,尤其是“许司逸”三字后边的“康续”! “如此看来,叶静阑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粟瑛从旁说。 “不,她还不确定。”他肯定道,“她若是确信我就是康续,就不会在前头写上‘许司逸’三字。” “那这封信你打算怎么处置?” “就当是寄错了退回去吧。”他把信递给她,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先前手头的工作。 “那在退回之前,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有什么阴谋。” 他未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极为敏捷地沿着信封的胶合处小心撕开,她得意一笑,道:“待会儿我再给她封上,保准没人察觉出来。” 他略微皱着眉头,从粟瑛手里接过了打开的信封,然后取出张淡蓝色的带着股幽香的信纸,慢慢展开读道:“司逸,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他的眉头又是一皱,心也似被什么给猛地揪起,他又忆起了她的容貌,还有那微笑时扬起的嘴角,于是心底掀起层层浪潮,搅动得他看不进去只言片语。 见他这般,粟瑛亦皱着眉角就要从他手里拿走信纸,然他却极快地将纸张折好复又放回信封里。他摆了摆手,冲粟瑛说:“把信封上退回吧。” “她在信上说了什么?刚刚你的脸色何以那么难看?” “陈郁寒已经在调查我,我想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罢。” “她说的?”粟瑛又问。他像是没有在听,又好像听了也没听懂,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的任由他们调查下去?”粟瑛似乎比许司逸更为担忧,她清楚在这样的时局中坐以待毙存在多大的风险,而此时的情况又还不至于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的意思再明了不过,无非是建议他主动出击。 他只回复了四个字“一切照旧”,继而站起说道,“帮我把信封上,我去上课了。” 粟瑛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喂,你说这封信会不会是个圈套?” “她不会骗我。”他瞅了眼墙上的时钟,下节恰好是他的世界史课程,守时惯了,这次却意外地稍有拖延,于是他匆匆拿起讲义,临走不忘嘱咐粟瑛:“记得把信封好退回。” 督军府。西洋钟嗒嗒的鸣了十二下,恰是正午,陈郁寒忙得焦头烂额,连午餐都顾及不上。余常站立一旁,几次想要提醒都开不了口,虽然有了饿意,然督军不语他亦只好奉陪。他开始越来越佩服陈郁寒,那么一大摊军务,在他面前都能有条不紊地一一摆平,曾经他还好心提醒过督军,意思是让他放权,也好减轻点负担。然而现在他才发现一切担心不过多余——陈郁寒有足够的精力去处理军中的大小琐细。 “余常。”陈郁寒怪异的眼神瞅着他,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在想什么呢,把这些文件拿去各部门。”陈郁寒说道,对于余常的一时失神并未动怒。 “那午餐呢,需要给您送来,还是?”余常还是没忍住提起了午餐。 “你把文件交给小张,让他分派,我们这会儿回静深别院。”陈郁寒直接跳过了余常的问题,交代道。 余常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军靴扣地的声音似有若无,陈郁寒也不去在意,他只恨不得立刻赶回去。偏偏余常磨蹭了许久,待他回来,陈郁寒的脸色已不太好看,余常也不去解释,只从他的手里接过公文包,然后沉默着打开车门请陈郁寒上车。 “我有几天没回去了?”陈郁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余常稍微怔了一下。透过后视镜,他看到这个精力充沛的强者眼中的疲惫,他略一思索,“督军有四天没有回去了。” “这么久,也不过四天而已。人的感觉真是奇怪。”他像在自语,又不像自语。 “督军最近忙糊涂了才会觉得时间过得久。”余常随口对答道。 “糊涂了倒好,我看倒是你饿糊涂了吧,”余常被噎得说不出话,看来他去找小张那会儿偷吃了点心的事迹已被看穿,他抹了抹嘴角,神情略微尴尬,分明回来时他反复确认嘴角上并无点心残渣陈郁寒倒是不再追究,他突然问道:“余常,你有没有认真爱过一个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生病 “督军,这”余常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柔美的青涩面孔,水灵的眼睛忽闪忽闪着,连哭都似微笑一般好看,笑得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细牙,说话时始终柔声柔气的,连生气时嘟起嘴巴都是温柔的。他们是同乡,亦在同一所城市上中学,那时的风气还未怎的开化,男女分读不同的学校。所幸两校间离得倒不怎样远,一有时间余常便跑去女校找她。后来他考入南京的军校,临行时她还去饯别——扎两条麻花辫的女孩依旧温温的笑着,眼底却积蓄着不舍的泪花,亮闪闪的,灿若星光,但她却强颜笑着,对他柔声说着等他回来他鼓起勇气拉起女孩的手,学着电影里的绅士的样子轻轻吻了一下。他不敢看她,只低头小声说道:‘等我回来。’后面的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等我回来就娶你’,这种念头单是想想他便羞得不行。倒是女孩比他大方自然,她灿然笑着,踮起脚来在他脸上匆匆一吻,然后笑着跑开了:‘记住你说的话,我会等你回来。’他也一直以为她会等他学成归来,殊不知在他走后第二年,她便成了他人的嫁娘。这些往事都是他不愿去触碰回忆的,每每想起都懊悔心伤好一阵子,如今被督军这么一问,记忆深处的痛楚又翻江倒海而来,他不由战栗起来,紧握方向盘的双手亦抖得厉害。 “你这是怎么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至于紧张成这样?”陈郁寒长叹口气,“论年龄,你比我也小不了几岁,也该有喜欢的人。再说我又没有命令禁止恋爱。” “督军,余常目前还没有喜欢的人。”他说的是事实,自从初恋的美梦化作泡影,他便不再相信爱情,甚至对于异性也会刻意回避。陈郁寒只当他羞于坦诚,也不去怪罪。 汽车缓缓驶向静深别院,远远的驻守的士兵便在路两旁各站一列,纷纷立正行礼。别院很静,只有汽车驰过的声音和士兵的问候声。这个时候或许她还在休息?陈郁寒猜度着,他甚至期待着她会像上次那样主动“投怀送抱”。然而越是这样想他越失望,他的归来让整个别院尘沙扬起,在她那里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元琴神色匆匆地往外走,碰巧遇到归来的督军,也没等她问好,陈郁寒便问起静阑来。元琴不敢正视他,颇为内疚地低声回答道:“叶小姐她病了,一直高烧不退。” “什么?好端端地怎么会病了?”陈郁寒急忙往屋里赶去,元琴只得相随,“请医生了没有?已经病了几天了?” “叶小姐说了不让请医生” “简直荒谬,病了怎么可以不请医生!”陈郁寒越想越觉得气愤内疚,气静阑的荒谬,更悔恨自己当日不该那样刺激她。“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医生。”陈郁寒瞅了眼身后的元琴,心中亦是千般气愤,真不晓得这几日她是怎么当差的,还有余常,这种事情竟然说都不跟自己说声! 听到屋内开门的声响,静阑故意别开脸去,视线刚好落在床侧的灵位上——搭设的极简,却不失用心,牌位上清秀的字迹略带着拙嫩,又仿若用尽所有的气力,“吾友许司逸先生之灵位”寥寥数字,写不尽对他的思念。烛光点点,加之半掩的窗帘,将白日屋内的气氛衬得很暗,暗的使人消沉下去,昏睡不起。原来她竟是这样病的! 望见这一切,陈郁寒的心像是抽丝的锦缎,怎么也熨帖不平。成王败寇,这一刻,显然他已是一个落败者,连落荒而逃都是多余。他的身影隐藏在明暗的光影里,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五味俱陈,心间的怒火亦平息后又再次燃起。他紧紧攥着拳头,先前的愧疚已被愤怒取代,她竟是这样病的!他越想越是气愤,然而任是怎么开口都无法传达此时的心情,他怔怔站着,紧锁的眉里深藏着对她的关切,只是他背对着她,她根本看不到。她亦不屑回头,此时于她而言,眼前这个人是害死许思逸的元凶,是恶人,在恶人面前,与其说是恐惧,更多的不过是厌恶——不屑一顾的厌恶,懒于开口的厌恶,急于摆脱的厌恶。 双双沉默着,倒是静阑率先打破了死沉的气息。“放我走”,她语气随意,听似毫无气力,实则利剑般刺中他的心脏。 许是外面的天阴沉下来,一阵风透过窗户闯进屋内,搅动得烛火不安分的摇曳起来,焰火的光影里分明闪着两个舞剑的小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此刻他似乎陷在刀俎之间,连忠于他的樊哙都没有。他掩着怒火踱入屋内,手指刚要触碰那精致的木牌位,静阑忙从病卧中爬起,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原本以为他会将木牌掷得粉碎,甚至几秒钟之前他也这样想。然而这一刻他却败下阵来,他放下手去,只说了句:“我不许你走。”依旧是命令式的语气,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如果我非要走呢?”她语气坚定,毫不示弱。 倏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透过窗帘的间隙几欲闯入屋里,明晃晃的一道亮光衬得屋内极为惨白。随即一声闷雷在天边炸响,伴着绵绵的回声,黑云压城,暴雨在即。 屋内的气氛仍旧闷得使人心慌,沉寂中似有窸窣的啜泣声,元琴和大夫杵在门外,几次想要敲门都停了下来,尤其在这沉闷的静默里,他们更是不敢冒然进去。 许久,他回答道:“我再说一遍,我不许你走。” 静阑斜倚在床头,高烧使她的神志模糊起来,然她依旧牢牢望着他,泪光涟涟地诚恳哀求:“当做我求你了,放我走好不好” 他几次想要狠下心去夺门而去,或是冲着她一阵大发雷霆,然而最后却妥协下来,“等你病好了,我给你自由。”说罢,他冲门外的大夫摆了摆手,示意他进来。 预料中的暴风雨始终没来,天空照旧乌云惨淡,万里阴沉。窗上的帘子已经拉开,案头许司逸的灵位已被陈郁寒勒令移走,静阑凝视窗外,此刻她极盼望着有一场凉雨来洗刷心间的余热,然而她更期待的却是晴天:天晴了,或许她便自由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回家(上) 越州,暮色沉沉,霞光尽揽西边。因为火车延迟的缘故,恰恰在他最喜欢时刻,江沐筵踏上久违的故土。四年前他便是在这里启程,环顾车站熙攘的人群,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着,只是说不清楚是什么变化:人多了些?或是人们的着装轻便了些? 街道倒并未怎的改变,只是多了些商铺和招牌。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归乡途中,江沐筵才真真体会到古人写下这句诗时的心境:欣喜激动中透着些许紧张与不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江沐筵随口吟哦,临行前好歹还是个江府的少爷,归来时却不过是个落魄青年,个人尚且如此,整个江家更好不到哪里去。他不由加快步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环顾着周遭的一切,路旁的建筑除了更破败了以外,基本并未改变,新建的商铺不过在石墙上薄薄漆了一层,遂经受不了多久的日晒风吹便绽开内里的肌肤,商家也不再修缮,顶多在上边再漆一层,补丁一般,愈加显得破旧不堪。 穿过两条商业大道,一条长河便在眼前,河水依旧很清,细看可见河底的鱼虾,水流极缓,河滩深处可以听到汩汩的水流声,似低沉的切洛(cello音译)声,娓娓叙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再向远处望去,是一个广阔的湖泊,江沐筵一怔,心中泛起一阵刺痛,母亲死时的惨状又在眼前:在这还未开化的土地上,一个可怜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下被族人施以极刑“浸猪笼”,没有人质疑,没有人反驳,只有一群冷漠的看客和一位可怜的女子 他牢牢攥紧拳头,毅然转身不再注视远方,视线循着脚下的河流,心绪飘忽到很远很远直到河水在一座商铺前绕了个弯,他的注意便转移到来往和停泊的船只上,悠扬的胡琴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分明是欢快的曲子,却不知怎的透着一种旷古的凄凉。玉涵桥尚在,且修缮一新,桥畔植有密密的雏菊,不知谁人种植,小团簇拥着,年年知为谁生? 家中的玉簪花早凋谢了罢,伊人亦不知身在何处。江沐筵怅然地走着,记忆中的影像彼此重叠在一起,虽时常忆起,然每每回顾却是蒙了一层尘雾一般看不真切。倒是她的相貌他是记得清的,一张清水脸,眼波似水,眉黛如山,肌如白雪,齿如含贝这么多年来,一想起她,他便愧疚难当——他曾许诺帮她离开这里,到头来却成了一席空话,徒有自欺欺人。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多半是步子拖沓的老人,三三两两的出来散步,偶有散学归来的学生和步履匆匆的商人,一律的传统装扮,西装革履者少之又少,故江沐筵在其中格外醒眼,因而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和指点。 江府就在不远处,门两侧的石狮照旧威风的镇守府邸,当年嘉庆帝御笔的牌匾仍旧高高悬起,除了蒙了些尘土外,丝毫没有任何改观。故宅仍在,只是门上贴了封纸——江家自祖上起,在大半个清朝里风雨飘摇了一百多年,最终还是在清帝逊位、苟延残喘数年后被大举抄没。时局的动乱往往使人措手不及,只留给当局者一个烂摊子供他们自行消受。 虽说江沐筵早已做好了心理防备,况且他对家中琐事一向漠不关心,然而此时此形,家道惨败的事实还是打击到了他,几年前父亲信中的话对他还是毫无影响,而此时却让他触动极深:作为江家的长子,他肩负的责任实在是少之又少——父亲让他从政,他置若罔闻;父亲逼他成亲,他婚后出走日本——原本以为离开这里便可以逃避现实,殊不知生活将他推到更残酷的境地,到头来终归要面对如此现状,他无力更改,就像当初无力帮助若璃一样。 “少爷,您今儿个回来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透着些许喑哑和乡音,让他不由回过神来,昔日江府的刘管家向他缓缓走来。“老爷这些天整天念叨着您这几日归来,这不每天都打发我过来瞧一瞧,生怕您找不到新居。”刘管家笑着接过江沐筵的皮箱,态度比先前和蔼了许多。 “父亲现在身体可好?” “老爷的身体好着呢,只是打从那次抄家事变后,脾气难免躁郁了些。加上二小姐又染上了耶芙蓉癖,这家中花销哎,时日艰难呐。”刘管家长叹口气,“少爷您回去可得适应十天半个月哩,这新居不比从前,江家更是不如从前,老爷已经辞退了所有的佣人,我又无处可去,只好死皮赖脸求着老爷让我留着江家混口饭吃。” 江沐筵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他沉默着,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刘管家一步步向巷子深处走去,路面不甚平坦,心境亦崎岖不平,通往新居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忍了许久,见江沐筵仍不开口,刘管家又说道:“少爷,老刘还是要多嘴和你说几句,江家现今又多了几口人,就在您走的第二年,老爷接连娶了两房姨太太” 江沐筵怔了一下,口中似有若无的“哦”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只是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刘管家跟不上,只好小步亦趋得尾随其后,他看不到他的神情,于是仍旧延续先前的话题:“之前老爷没有告诉您也是有他的打算的,这不您回来了,我寻思着早晚您都会知晓,便擅做主张的告诉了您,也想让您好有个心理准备,您不会怪老刘多嘴吧?”刘管家凑过脸去,喘息未平地问。 江沐筵似乎没有听到,他随口应了声,继续向前走,巷子很窄很深,幽静里见富足。这一带多是家境殷实的人家,从宅子的构建上和装饰上便可窥见一斑,但比起江府来仍旧是天壤之异。他一座座审视着,才发现房屋的格局不过大同小异,一律的白墙青砖瓦,独独门楼下的纹饰稍有区别,有的是石头或木头雕刻的精细花纹,有的则是传统的工笔细描,在这里大写意风格是见不到的,有的只有精制细密的风格和精打细算的居家作风。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回家(中) 他还欲往深处走,这时听见刘管家喊道:“少爷,不用往前走啦,这户就是。”他停下步子,细眼打量这座宅子,从外观上来看,房屋建造还算精致,飞起的檐脚高高翘起,似轻盈的燕子,落在了寻常百姓之家。门楼谈不上别致,无论是设计还是雕花都不过是些寻常工艺,可以看出经历了多层粉饰,有些地方落了漆,露出黯淡的内里,花纹亦与外层不一致,不同的色泽相互映照着,相映成趣。 他定定望着这座陌生的宅子,丝毫没有进去的打算,倒是刘管家推开了半掩的门,对他说:“少爷,您请。” 江沐筵缓过神来,迈过高高的门槛,一面古朴的照壁便立在眼前——其上绘着一幅岁寒三友图,苍劲的松柏,清高的翠竹,傲然的雪梅,加上其间飞扬灵动的手迹,完好地融为一体,自有一种魏晋的风流与韵致。江沐筵多看了几眼,继而随着刘管家向内走,这时天井里此起彼伏传来阵阵婴孩的啼哭与叫喊。 没走多远,便至宅院,江沐筵这才发现原来新宅是如此的小,竟不及江府后花园半分大。天井亦十分狭小,一座石桌四方石椅搁置在一方阴凉里,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分坐在桌子两侧,刘管家向江沐筵一一介绍,三姨太起身招呼在一旁玩耍的二少爷向江沐筵问好,四姨太哄着哭闹的小少爷,头也没抬。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刘管家忙向江润锋汇报,也只有在老爷面前,他会毕恭毕敬地称江沐筵一句大少爷,府上其他人亦然。 “跪下。”江润锋板着脸,冲着风尘仆仆的长子命令道。刘管家悄悄掩上屋门,退了出去。 江沐筵抬头迎上父亲犀利的眼光,内心顿时怯弱起来,四年来筑建的信念此时已不剩分毫,他乖乖跪了下去,父亲以往的形象在他眼前无限放大:永远是严厉与苛责。而此时他发现父亲的确衰老的太多,清癯的脸庞更加干瘦,皱纹也增添数道,尤其是黑发中掺杂的根根白发显得尤为触目。“父亲,”他跪着唤道,心中感慨莫名,然而表现出来依旧是不动声色。 “亏你还知道回来!”江润锋长叹口气,继续训斥,“江家的门楣可算让你丢尽了!” 江沐筵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他晓得父亲的怒气已消除大半,便不由松了口气。按照惯例,这种时候他只要保持沉默,不消片会父亲便会打发他回去。于是他照旧不开口,一切听凭处置。 “好歹你也是我们江家的长子,这些年来明里暗里我哪里不对你着意栽培?你倒好,处处不合我意——暂且不提你是否愿意做官,单凭你的婚事我费了多少心思?你个孽子倒好,婚后二话不说留下一纸休书就离家出走实在是让我失望!” “所以爹才动了纳妾的心思” “混账!”江润锋猛地拍起桌子,震得茶杯阵阵作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小子倒讽刺起爹来,别以为去了趟东洋就抛开我们老祖宗这一套!说说你这四年都学会些什么,除了和父亲顶嘴,你还会些什么!给你安排好了官路你不走,偏偏去东和学什么医,不过是些替人做事的行当,哪里比得上亨通的官运能让江家的基业更稳固些,江家也不至于落入现在的下场” “我听人说是因为我们江家得罪了陈郁寒身边的一个歌女,父亲,当真如此?”江沐筵试图保持沉默,可心间的种种疑问不许他这样做。 “这种话亏你还信!我们江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何曾和歌儿舞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过交道!”江润锋气得说不上话,他压抑着火气,继续道,“还有那个月莞也不争气你们一个个简直要愁煞死我。” “父亲,月莞什么时候染上了鸦片?” “又是听谁胡说!我们江家现在哪有余钱供她败家?”听儿子提起鸦片,江润锋瞬间变了脸色,月莞染毒之事他何尝不知,然而颜面却不许他承认,他继续道,“你们两个已经将江家的脸面败尽了,我给你们安排了最好的婚事,你们倒好,一个遭人退婚,一个主动休妻,那梁方凭的女儿也是你说休就能休的?当初为了结这门亲事我费尽多少心力?你说不愿从政,那好,我给你选个位高权重的岳丈当靠山” “父亲不过是在为江家选靠山” “混账!爹何时容你插嘴了!”江润锋喝了口茶,一怒之下险些呛到,他清清嗓子,咳了几声继续道,“还有那个月莞,好端端地怎么就生了痘疮?鬼知道她怎么想的竟让个丫鬟代她去见媒人,偏巧又被未婚夫相中,结果待月莞嫁去,夫家竟因我们江家欺婚将她休回娘家那黎道任又岂是好惹的主?这一桩桩事传出去,我们江家的脸面何存?等那陈姓军阀无故刁难我们江家的时候,包括曾受惠于江家的人纷纷倒戈相向、落井下石说到底,还不是你俩惹的祸?” 江沐筵默默受训,不再言语,他不得不承认爹爹为他们选择的婚事是如此实际、完美——梁方凭是北洋要员,早些年参加过清末新政和辛亥革命,在北洋享有绝对的政治话语权;黎道任是西南军孟赫甫的舅父,其子黎学思军校出身,早些年游历过欧美,归国后受任北洋,年纪轻轻便统帅一支新式军队,疆场多年屡有战绩。一军一政,江家若是插上这两翼,其境况或许不会如此惨然,然而政局尔尔,谁又能料得准? “爹还有话问你,当年有个叫若璃的丫鬟,是不是被你一块儿带走的?” 江沐筵心中一怔,这个名字在父亲的口中竟毫不含糊,这些年来江家是否有她的线索?她又受了多少苦? “我问你话呢,你坦白告诉爹,这个丫头可不简单,当初若不是月莞信得过她将她视为己出,又怎么会让她代替自己,自己又如何会被抛弃!这个丫头就是祸患,当初随她一起失踪的可不只有你,还有我们江家祖传的翡翠如意——当年嘉庆爷的御赐,我们江家一百年的荣耀就这么没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回家(下) “若璃她不是这样的人。”江沐筵脱口而出,虽说当初他还未离开江府,然这些事他却是全然不知情的。他只知道有段时日她的境遇很惨: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和受不完的惩罚,原本纤弱的身子瘦脱了型。魏妈看不下去来找他商量对策,如何帮她逃离江府。他思前想后想到了父亲为自己安排的婚事,于是便一口答应,甚至央求父亲将婚期提前,也只有在婚礼当日趁着府上忙乱让她出逃了。 “这么说她确实与你一行离开?当初月莞和我说时我还不信,你告诉爹她现在在哪儿,我这就去警察署报案。”江润锋仿佛有了线索,他牢牢盯着儿子,似乎很快就有了答案。然而江沐筵的回答却让他失望:“父亲,孩儿并不知情。” “孽障!”江润锋指着他骂道,他沉默着,以为暴雨将至,然而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江润锋早已甩门而去。 待到江沐筵从地上站起,双膝已跪得生疼,他揉了揉发昏的眼眶向外望去,暮色已完全褪去,几点疏星映上夜幕,夜色迷离,灯光亦带着点惺忪的睡意,几年未见,故乡的夜仍旧这番倦怠,让人消沉,惹人抑郁。二少爷满院嚷着跑着,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一身的行头全是富家少爷打扮,华丽的锦缎褂子,外罩一件绣花小马甲,胸前的褙子扣上挂满了坠饰,竟是格外精致。他向着江沐筵这边跑来,细眼瞧着他,也不问好,足足瞅了会儿问道:“为什么你穿的衣服和我们都不一样?” “沐筠,你这孩子怎么和你大哥说话的?”三姨太远远跑来,冲着二少爷江沐筠嗔怪道。江沐筠低下头去,继而又望向母亲,他撅起嘴巴,指着江沐筵破不服气地说道:“可他穿得和我们就是不一样,额娘,我也要穿那样的衣服,穿长袍都没办法跑步。” “沐筠,不要胡闹。”三姨太冲着江沐筵难为情地笑笑,“这孩子就是这样,任性得很,早些年实在被我惯坏了希望大少爷不要介意。” 江沐筠扯着母亲的衣角,缩在母亲身后,一脸委屈。恍惚中,江沐筵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缩在母亲身后,撒着娇耍着少爷脾气。不觉间他眼底一湿,泪水就要滚落下来,他勉强笑了笑:“沐筠若是喜欢这身装扮的话,改明我找人给他定做一身。” “不牢大少爷破费呢”三姨太话未说完,江沐筠在一旁连连点头“好哎,好呀。”江沐筵伸手在他头上抹了一下,江沐筠也不躲闪,只仰脸望着这位留洋归来的大哥哥,一脸感激与崇拜:“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出国读书。” 江沐筵望望他,浅浅一笑,留洋不过是对婚事对父权的逃避,殊不知在江沐筠小小的年岁里,出国亦是逃脱——江家已没有余钱请私塾先生教他读书,习字课和国文课全靠江润锋一人为他讲授。每日里面对的是枯燥乏味的课程和父亲不苟言笑的面孔,故而一面对新鲜的事物,哪怕只是服饰上的差异,只要是新奇的c不曾见过的,他便是欢喜的。 “外面的世界可还太平?”三姨太蓦然插入一句话来,他竟不知怎样回复。这样的年岁,哪里还有什么太平,国内军阀混战,和平统一遥遥无期,国外战事如火如荼,各国矛盾不断升温江沐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时,刘管家赶来催他们回屋吃饭。一行人沉默着,各有各的心事与愁苦,连一向活泼的江沐筠亦寡言起来,他学着大人说话的样子,小声嘀咕道:“又是清汤煮面,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待他们行至前厅,果然,摆在每个人面前的是一碗清淡的水煮面,最上面浮着一块菜叶子,颜色还算新鲜,汤水极清,油水几乎不见。 待全部落座后,江润锋瞅了眼太太身侧的空座问:“月莞她又不吃饭?” “月莞她身体不舒服,待会儿我给她单独送过去。” 四姨太抱着小少爷,嗤笑一声道:“江家还是这么注重门面,这大小姐的架子一刻也不能丢。”江太太白了她一眼,“大小姐自然一直是大小姐,而下人永远是下人,怎么也翻不了身。” 四姨太原本是江府的丫鬟出身,听她这么一说,手不由抖了抖,整张脸刷的一下失了血色。江润锋咳了一声,在这里似乎毫无惊醒的作用,四姨太并不知会,“今儿个怎么说也算是全家团聚,大少爷刚回国,接尘宴没有不说,总不能扫了人家的兴致。”她倒是聪明,三言两语便将话题转到了江沐筵身上,江太太冷哼一声,其他人亦都是沉默不应。见大家反应如此,她朝面前的苗条努努嘴,继续抱怨道,“每次轮到姐姐做饭时,姐姐总会做面条,可手艺却没有丝毫长进,外人不晓得实情还以为江家真的没落了,殊不知府里还藏了个大小姐整日里吞云吐雾c欲仙欲死。” “够了!”江润锋猛拍桌子,震得碗筷纷纷作响。小少爷受到惊吓哇哇大哭起来,四姨太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嗔怪他无故发火吓着孩子。江润锋无奈地叹口气,气焰弱了几分:“这个家什么时候能安宁几日?你们几个整天吵来吵去,我早晚会让你们乱死。” 江太太亦是委屈地无从说起:“老爷,你瞧瞧我这双手都成了什么样子?整天介又是洗衣,又是做饭,先前我可曾做过这些差事?偏偏出力总是不讨好的,总不及某些狐狸精在你枕边的一句话管用。” “你说谁狐狸精?你把话说清楚。”四姨太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问,三姨太忙扯住她的袖子,冲她摇头。“你就是太安分,保不齐这狐狸精里还有你的份。”四姨太并不领情,冲着三姨太开口就说。 “我额娘才不是狐狸精。”江沐筠刚开口便被母亲的眼神制止。于是他委屈的躲在母亲身后,不再多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冲突 “都给我住嘴!”江润锋腾地站起,在桌子上猛拍几记,“以后我的饭菜都送到书房!”说罢便拂袖离去。其他众人亦不再争吵,纷纷离席。 “大少爷,你还是多少吃点再回屋吧。”江沐筵回头,是三姨太在她身后。他摇了摇头,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伤神费心,他太需要休息了,然而越州已不再是他停靠的港湾,或许从来都不是。他沉默着往回走,不过是刚刚归来,却又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升起,高高的悬于宅子一方,天涯共此时,唯独相异的此时的月,在静阑眼里却多了一层朦胧与哀伤,像是冬日呵出的一团雾气,兀自一团杵在天际,怎么也挥散不去。 几记药服下去,静阑身上的热消去了不少,可心头却似有一团火在灼烧,往事历历涌上脑际,竟是刺目的分明。身心疲惫之时,偏偏忆起的却是那些不堪的过往,江府的一幕幕像是利刺一般,每每想起都是一阵切肤之痛。 那时,江老爷为江月莞安排好一桩亲事,碰巧夫家提亲之际,江月莞不知何故脸上生起痘疮,自然她不愿意亲自露面,可又不想让这因缘就此了断,因为她早就听闻那黎道任之子黎学思生得如何倜傥英俊,又是游历过欧美,又是统帅士兵亲上战场,年纪轻轻就战功屡屡她一时无策,只好让静阑,也就是那时的若璃代她出面。然而待到夫家一齐对若璃称赞不已时,她却生生后悔了。黎学思一向挑剔得很,若不是迫于父亲的威严,他自然不会亲自来江家一遭。旁人对他提起时都说江二小姐如何蕙质兰心c温婉贤淑,然而他并不需要一个贤惠的旧式妻子,他只想要一个真心懂他的人。偏巧,若璃阴差阳错的撞进了他的心扉。 看到黎学思如此中意她,江月莞深感恐慌,恐慌之外便是切齿的愤恨。他时常寄来礼品,有锦缎c书籍也有一些精致的西洋玩意,名义上是送给江府二小姐,实际上也是送在江月莞手上,她既欣喜,又愤恨,她清楚的很,这些礼物并不是为她准备的,且随着婚期的迫近,她越来越忐忑不安,她怕然而骗局终有被戳穿的一刻,她的担心并不多余,而且结局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直到多年以后静阑和黎学思再次相遇时,她才知晓后来的事。那时,她只晓得江月莞总是阴晴不定c喜怒无常,动辄暴力相向。她却说不得一个不字,连皱眉都不被允许。 几行清泪划过脸颊,恍惚里一袭月白长袍的他浅浅笑着,一如往日。也是这样的夜,朦朦的月似有若无的在天幕上淡淡晕染着,似一枚磨损过的旧铜钱,嵌在蓝绸缎里。夜幕下的花前,他们不期而遇,“若璃”,他轻声唤她,她竟不敢正视他的双目,只低头应了声,“大少爷。”她还是不敢看他,淡淡的月色下她只瞅见他的衣角,和着晚风在徐徐不惊地摆动,她的心亦起伏不平,“大少爷就要娶亲了?”她努力不动声色,然而不知为何声音却颤抖起来。 短短的沉默。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发丝,恍惚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别到了发髻,她不由伸手去碰,却被他阻拦,“别动。”两只手轻轻碰到了一起,旋即又纷纷撤离。“她一定很美吧?”她小心地问。“我没见过她。”江沐筵平静地说,她没有看清他的神色,只记得他最后的嘱托,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保护好自己c照顾好自己。” 她又想起了他,想起了初见时那双哀伤的眸子,如同梦里遇见的一般,然而却是清晰分明。她想起了那夜他送自己的簪子,于是便下床到梳妆奁里去找。那是一支玲珑的白玉搔头,上刻几朵小而精致的玉簪花,她一直放在床边,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佩戴。屋外依稀有脚步的声响,她知道是陈郁寒来了。那个人让她又回到现实,她甫一触碰到梳妆奁的手又拿了回去。 脚步声停在门前,之后便没了声响,看来他并没有进来的意思。陈郁寒笔挺地立着,神色郁郁,不怒自威。他的身子微倾,双手几次欲推开虚掩的门,然而却没有见面的理由。想见她,只是他不愿承认。隔着沉重的磨砂玻璃屋门,灯下的倩影模糊不清,像是晕染的泪,她是他心间的泪。 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踏踏传来,隔着虚掩的门扉,她依稀听见屋外的响动,是余常声音:“督军,外面出事了。”“回书房说。”陈郁寒道。继而又是一连串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静阑莫名的恐慌,从余常急切的脚步和慌张的语气里,她猜测外面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督军府附近的静安路发生了请愿民众与军警相冲撞的事件,情形恶劣,双方皆有死伤。“督军,此事该如何处置?”余常汇报完情况后问。 “哪个分队?谁主事?”陈郁寒厉声质问。 “八七分队,盛子良警长。”余常简略答道。 “又是那个盛子良!”陈郁寒气得咬牙切齿,“别以为仗着他老子我就不敢动他。吩咐下去,严查事件的起因经过,盛子良革职处置。” “督军,是不是不太妥当?督军正当用人之际,盛家的势力也不是朝夕而成,只怕”余常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清楚余下的道理彼此都懂。 “盛家,我正是念及旧日的恩惠才对他一忍再忍,我敬盛国昌为叔父,他倒从未将我这侄子放在眼里。”他顿了顿,继续道,“教子无方,那个盛子良分明是个庸才,却身居要职,屡屡给我捅出篓子来,不拿他下手如何安抚军心?” “余常有一计策,不知当不当讲。”余常试探着看他,见他并无阻拦的意思,便斗胆进言,“属下认为督军不必急于将盛警长革职处置,不妨将此事全权交由他善后,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仅能显现您的大度,而且也可以灭灭他的气焰。” 长长的沉默过后,陈郁寒长舒口气,“就按你说的去办。” 余常愣了一下,旋即道:是。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陈郁寒不由露出赞赏的笑容:这个余常,总算不那么幼稚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神秘人(上) 静阑的身子渐渐恢复起来,只是一场病后难免体虚。可是又心急的很,她勉强从床上支撑起身子,便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衣物。 “元琴,”她向门口唤道,元琴应声而入,她指着一旁的包裹吩咐,“把这些珠宝细软拿去当铺当了吧,我有段时日没去绮园那边的孤儿所了,你替我给孩子们买点吃的用的,剩的钱以督军的名义捐给他们吧。” “可督军知道会不会责怪?”元琴忍不住问。 “这些财物本来就是他的财产,这些天外面的风声对他很不利,我想着这些善行或许会改变人们对他的看法。”静阑将包裹递给她,“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财物可以送你,这个玉镯子你拿去,当做是相识一场的纪念吧。”说着她从手上褪下镯子一并递给她。 “叶小姐,不用这么客气。替主人办事本来就是我们做下人的职责” “快去快回吧。”静阑冲她摆摆手,便又重重倚到床边,她在等,等他履行承诺。 盛子良公馆,一位不速之客声称握有重要情报,频频要见盛子良警长。盛子良正为军民交火之事一筹莫展,“不见,不见。”他冲门口不耐烦的摆摆手,随手摆弄起身旁的留声机,可没过多久,那个下人又来送信:长官,她说了今天务必要见您一面。 徐徐的音乐声从留声机中传出,是一曲欢快的探戈舞曲,盛子良的眼中放出光亮,眉头却未舒展,他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在半空打着节拍,双脚亦跺着步子。“长官”门外的下人以为他没听到,又试探性地喊了声。音乐声戛然而止,“让她进来。”盛子良不由恼怒,但禁不住好奇,他要会会这位神秘的访客。 “盛警长真是有闲情逸致。”来客瞅着留声机上的唱片,笑口问,“不知警长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盛子良睨着眼睛打量她,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中性装扮,不施胭脂,眉眼五官看不出有何独特,唯独笑得时候稍微柔美些,是个让人记不住的长相类型。“你是什么人?”他问,语气并不友好。 她照旧浅笑:“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着您所不知的情报。” “哦?”盛子良饶有兴致,他指着对面的椅子冲她摆手,示意她坐下。 “警长有所不知,”她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些许神秘莫测,也带着些许魔力,吸引着对方的好奇心,“陈郁寒正在策划一起谋杀案。” “陈郁寒想杀谁不都是一个命令的事,何须如此大费周折?”盛子良冷笑一声,很明显他在怀疑,虽然这种怀疑极可能只是停留表面,他从不愿对别人表现出极度的信任。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试探着问道:“警长就不好奇他这次谋杀的对象是谁?” 他素来没有耐心,若不是因为好奇,他早让人把她轰了出去,他不耐烦地拨弄唱针,“少在这里卖关子,我盛子良平生最讨厌别人跟我磨叽。还有,你最好不要骗我,我可不懂怎么怜香惜玉。”况且你也不是美玉,他几乎要脱口,然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只留给对方一个轻蔑的神色。 她倏的一笑,“盛警长睿智过人,哪是我等庸人蒙骗的了的?实不相瞒,陈郁寒这次想要除掉的人就是您。” 盛子良愣了一下,随口便是句粗话,他佯装镇定:“我不过是占个空位,做做样子,对他又够不成威胁,怎么就碍了他的眼?” 见他如此反应,她的笑意又深了些:“警长无需动怒,他这不还没动手么?只要您不配合,他的阴谋便人尽皆知了。” “他准备怎么杀我?” “静安路的交火事件您打算怎么善后?可是要一揽后果,当众认罪?”盛子良点点头,她又继续道,“盛警长应该懂得借刀杀人的理,如今您将后果尽揽于身,岂不是昭告众人您就是导致军民伤亡的元凶?而陈郁寒所要做的的不过是找来几个死士,乔装成民众的样子,在您的致歉会上煽动人心添上乱子,届时务必将您除掉。在外人看来,您的死不过是民意使然,而他只是借民心而诛之。” 她的语气越是平淡,越使他恐慌,他的手抖了一下,不经意碰翻了手边的杯子,杯中的液体洒了出来,浸湿了桌子上的文件,他恨恨地将文件扔向一侧,倒下的杯子滑了下去,撞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音响,“真是险毒,早就听说他是个阴鸷的角儿,没想到这么快竟要应验到我身上!”他兀自独语,脸色一阵煞白,良久,他方平下心绪,问道:“这些消息从何而来?又是否可靠?” 她耸耸肩,双手摊平,做个信不信由你的手势。 “你今日来就是特地告诉我这件事?” “这件事难道对您不重要?”她反问。 “关乎性命的事自然重要的很,不过恐怕你意不在此吧?”他这才仔细看她,虽说相貌状若常人,可为人却那般捉弄不透,“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指使你来的?同兴会?日本人?还是另有其人?”他一半猜测,一半试探地问。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警长若要称呼叫我小吴就好,至于受谁所托,您希望我是哪派?” “盛某最不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了,尤其是聪明的女人,一点儿也不可爱。”说罢他指指额头,“聪明人总让我觉得这里忙不过来。” “哪里,盛警长着实过谦了。”诚然,盛子良不过平庸之辈,但绝算不上蠢才,她清楚这一点,与其在这里客套的周璇,倒不如向他亮出底牌,或许可以换来他的信任。然而冒然坦白却是极为不妥,况且她的身份又不能全盘托出,于是她含糊着表明来意,“我们方面想要和盛家合作,不知您意向如何?”说完她呈上随身带的箱包,笑着道,“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神秘人(下) “合作?不知你指的是哪方面的合作,我们盛家从来不做生意。”他冲警卫使个眼色,于是警卫便上前接过箱子,并直截了当地把它打开——一箱齐整闪亮的黄金条块赫然映入眼里,除此之外,金条上方还覆着一张支票。他用余光暼了下桌上的财物,心里已经开始动摇,虽说是家里的宠子,然盛国昌却对他的吃穿用度严格限制,加之薪资固定,他的挥霍无度让他一度欠债不少若是收下这笔钱财,他心里盘算着,至少可以再去跑马场、浮生殿逍遥半月有余。 “政治方面的合作,警长可有意愿?”吴小姐悄悄打量他的神色,心下已有了几分把握。 盛子良佯装顾虑重重,余光再次瞥向支票,上面的数字更是让他心生欢喜,他的手指不自觉地便要伸过去,可支票上“东和银行”的字样让他瞬间缩回手去,“你们是东和方面的?家父不会和你们合作的,就算我同意也没用。”他悻悻道,语气颇为惋惜。 “警长过虑了,”她诡谲一笑,“素闻警长为人正派,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瞒您说,我是同兴会派来的代表。” “同兴会?”盛子良若有所思,此时他的心思全放在那堆金灿灿的条块上,“可万一我爹不同意怎么办?” 见他的心底防线已妥协几分,她继续道:“您是家中宠子,自然这个线能不能牵成,全仗您是否垂青。” “我这方面好说,我爹那里我可没有把握,”这样说着,似乎钱财已入了他的腰囊,他若无其事地把玩着金条,甚至不忘放到牙齿上咬试一番,试了几块金子的成色后,他话锋一转,问道,“话说你们同兴会怎么这么有钱?” 她愣了一下,旋即一笑,“这个您和我们合作后自然会知晓。当然您不必急于答复我们,合作的事来日方长。” “别别别,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拖沓,我这方面自然双手赞成,至于我爹那边,我回去多做做工作。”盛子良说着从桌子上站起,冲着对方伸出“友谊之手”。 “那就有劳盛警长了。”吴小姐深深一笑,伸出手去,“合作愉快。”四目交接,她已将眼前这个人看穿几分,她的笑意又深了些,她抽出手来取出随身携带的文件递了过去,盛子良二话没说便签上大字,盖上印章,签完他额外多瞅了几眼——他发现这次的签字签得格外倜傥帅气,字如其人,想想他便满意地笑了。 历庄学堂的储物室,几个青年聚在一起,似在商量什么大事。当吴小姐把刚刚的经历娓娓陈述后,几个青年顿时睁大眼睛,又惊又怒。 第一个持异议的便是许司逸,他攥着拳头,问:“什么?你竟然和盛子良签了合约?”见对方不语,他又质问道,“事先你为什么不征得我们的同意?为什么要擅做主张?” 吴小姐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定定望着他,道:“这是上边的意思。” “既然是上边的意思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这分明是要独享其成,好向上边邀功!”粟瑛愤愤不平,她对她的擅自做主不满,更为她对许司逸的漠视不平。 “横竖上边的意思我传达了,任务我也完成了。至于你们怎样想,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吴小姐说罢便打算离开,然而粟瑛却挡住去路:“什么叫任务你也完成了?你知不知道和盛子良合作我们要冒多大的风险!今天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别想离开。” 吴小姐冷哼一声,显然未将眼前的这些人放在眼里,她只需听命于上峰,行使上传下达之责,至于下线反应如何、执行如何,她干预不了,同时也不会受制于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粟瑛不会不懂这层理,可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不喜欢这个女人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姿态,甚至比叶静阑那种故作清高还要使人受不了。 “乌合之众。”吴小姐随口说道,声音不大却恰恰使每个人都能听清。她如何不知众人对她的不满,单单粟瑛眼底的杀气足足可以让她死上几个来回。可她偏就表现得极不在乎,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想着,她便越发有了底气和力量,“我还有正事要办,没时间在这里耽搁。”她几乎是正视着粟瑛的怒目,语气轻缓而坚决。 粟瑛似乎还要说点什么,被许司逸用眼神制止了:双方这样僵持,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夜色越发浓郁的笼罩着整个宅子,因未掩帘子之故,昏黑的暮色毫不犹豫地闯进屋去,将床上之人团团裹住。一不小心便睡了三个钟头,静阑揉了揉沉重的额头,似醒非醒地眯着眼睛。四周很静,静得她想哭,她想起小的时候每次睡觉总会让娘亲陪在身边,醒来时也总有人在一旁默默陪伴。然而这样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远得她也分不清究竟是事实还是她一直在做的梦。 只怕这样的梦也不会再光顾她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却发现一觉起来嗓子干得很。她下意识的便要拿床前的杯子,为此陈郁寒曾多次数落过她:一则为陈水伤身,二则为她缺乏警戒心。第二点她实在无法理解,因为想要谋害你的人总会想着法子钻着空子的置你于死地,又岂是这点防范能够避免的了的?更何况她还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呵! 的确是无关紧要,在拿过杯子的那一刻她再次悟到了这个理,杯子是空的,连一滴可以解渴的陈水都没有,何况是谋害物她默默放下杯子,无奈地摁了摁床头的按铃,几声过后仍旧无人回应,看来所有人都把她遗忘了。 于是她便要起身自己找水去。这才想起竟然忘记了开灯,在她摸索着找开关的空隙里,一个黑影穿过窗户灵活地蹿了进来,直直跃到了她的身上,她不由啊的一声。 ------题外话------ 今日七夕,祝大家节日快乐,有情人终成眷属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自由 “黑影”亦受到惊吓,“喵呜喵呜”地就往静阑的怀里钻。情急之下她忙按下床头灯的开关,竟是准确无误。 这时她才看清怀中之为何物,不过一只瘦小的喵咪,棕白间杂的毛色,一双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写着疑惧、恐慌与不安。她不懂猫,然而却清楚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猫,或许是连家猫都算不上的流浪猫。瞧它瘦成这个样子,定是多日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她又按了几声铃,还是无人应。照理说元琴去了这么久,这会儿早该回来了,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静阑猜测着,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麻烦,况且她又不是惹是生非之人。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叶小姐,我可以进去么?”门外人气息未定的问。 她想开口,然而嗓子涩得却发不出声。她没有锁门的习惯,这一点陈郁寒也批评过她多次,可她仍旧屡教不改。用她自己的话来反驳:她已经被困在了这里,插翅难逃,何苦还要自折羽翼将自己锁住? 门外是一阵沉默,她清了清嗓子再欲开口,这时磨砂玻璃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的光一抖落全闯了进来,连同那个下人,由于屋内光线太暗,她甚至没有看清静阑的方位,便兀自对着一个影子问道:“叶小姐,刚才可曾有一只野猫闯了进来?” “是这只么?”静阑感觉得到怀中的猫儿又向她靠拢了几分。 闻声,那个下人才注意到自己方才面对的竟是一个坐地式衣架她颇为尴尬地便要开灯,一不留神又撞到了架子上,虽是在半明半暗里,静阑注意到她不满地冲着架子踢去几脚,刚好踢在她最心爱的印度纱罩衣上,不知道勾丝没有,她的心犹如溅入一滴热水,疼得皱了起来,可明里却又不便说她些什么。 房灯被打开了,她怀里的“小可怜”便无处可逃了。望着它瑟缩的身子,她忍不住抚着它的头,轻轻地,亦如娘亲对她那样。别怕,我在呢,她在心底对它说。人也只有在比自己更弱的弱者那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和成就,然而她没有成就感,有的只是难言的可悲。 “叶小姐,这是猫可狡猾了,这些天竟让它得空一直藏在厨房里,糟蹋了我们不少饭菜。” “你这是在向我自陈自己的失职?”静阑从不责怪下人,故而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对方倒是聪明得很,她径直避开了这个问题,继续道:“叶小姐,这可是只野猫,万一把您抓伤了,督军方面我可不好交代。不如交给我去处置吧。” “没有主人的猫才是野猫,从现在起我便是它的主人。至于督军那里我自会交代。” “叶小姐,您这不是在难为我么?督军自然不会说您,可我们下人就不同了”对于静阑的答复,对方自是愤愤。 平日里静阑对待下人自是不愠不火的好脾气,这次倒像是在争口气一般,她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过了我是它的主人,督军那里我会交代。”说来奇怪,那只猫儿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它定定望着静阑,向她的怀里又陷进几分。 “你要向我交代什么?”这时,磨砂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外面更为强劲的光线闯了进来,照在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形上。静阑只觉怀抱里的小生命颤动一下,遂又抱紧了一些。下人自知在房里极为不妥,便见机溜了出去。 陈郁寒径自走向她,她怀里的猫趁她不防冷不丁从床上一跃而起,顺着他的脚边直直跑了出去。静阑就要下床追它,不料被陈郁寒拦了下来,“没用,猫这种动物你养不熟的。” “说得倒像你有多懂它们似的,”她暗暗心想但未明说。打他进屋起,直到这时她才正眼瞧他,他似乎比先前憔悴了些,面色略有苍白,眼神还是冰冷如初。她拨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带任何表情地望向他,悠悠开口:“既是养不熟,倒不如给它自由。我只希望日后你们不要伤害它。” “你若是喜欢猫,我这就派人给你寻一只名贵的去。但若论自由,身为弱者又有和资格谈论自由!”他坐在一侧,再度将手搭到她的肩头。她试图反抗却拗不过他的力气。但口气却还是生硬,“刚刚那只猫合我眼缘,在我心里就是尊贵”她还要开口,不料他直接吻了过去,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她一时竟慌乱起来,头脑中瞬时空白,但潜意识里残存的理智警醒她不该这样纠缠下去,她又想起许司逸的死,想起他的残忍无情,她便奋力将他推开,继而给了他一个巴掌。她的手还悬在半空,整个人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住。陈郁寒向后踉跄了一下,接着捂住胸口一阵乱咳。 余常杵在门外,听到咳嗽声便冲进屋里,“督军,您的伤”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余常愣愣说了个“是”,在他转身时无意瞅见了督军脸上的掌印,他像是犯错了一般赶紧低下头去,匆匆离去并掩上门扉。 “让我走。”静阑平静地说。 他站起身来,神色亦是冷漠,“你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 “是。” “好,我成全你。”他漠然转过身去,冲着门外喊道,“余常,备车,送叶小姐回浮生殿。” “希望那只猫,你们不去伤害它”多言无益,但她还是对着他的背影乞求,他怔了一下,没再理会便走了出去。 一定是被关的久了,静阑从未觉得从别院回浮生殿的路这样远,也从未想到晚上这条路会这样拥堵。很奇怪的是,嘈杂的环境里她倒是可以做到置身其外、安然自处,倒是在安静的环境里,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她变得不适应,不知如何安放自己。陈郁寒没有前来,只派余常一人开车送她。她可以感受得到余常对自己的不满,但也可以理解,毕竟在谁看来都是她自己不知好歹。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车子只能停在原地,无论怎样鸣笛都腾不出空子。二人一路沉默着,这时视线透过前窗的反光镜匆匆汇到一起。“余副官,给您添麻烦了。”她率先打破了沉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祸端 “叶小姐客气。”余常也觉得自己话语生硬,可有想不出新的话题,但就这样沉默下去他又似有不甘,他透过反光镜打量这个面目淡然的女子,从她的脸上端不出任何情绪来,他越发心有不平,心底的不满随口便吐了出来:“督军遇刺了。您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离开” 静阑愣了几秒,她突然想起自己推开他后的那几声剧烈的咳嗽,眉头不由皱起,但口中却不甘示弱:“他的命在他自己手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而我什么时候选择离开本也是我的自由。” 前方的路倒是顺畅开来,余常急忙驱车前去,心底只觉得一阵冰冷,女人的心总是太狠,他不愿再交谈下去,多半也是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静阑知道余常对自己这个答复颇多微词,即使他并不言明。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底的滋味并不好受,分明是放不下,可却有时故作坚强真的太难,她把双手牢牢攥在一起企图以己之力给自己心安,然而眼泪却是涌了出来。她长呼口气,努力吞回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许司逸的死讯横亘在他们之间,怎样都是心里过不去的坎。她恨他的无情冷血,但却无法阻止自己心疼他的心。她厌倦这样的自己,同时也无能为力。 车水马龙的新都夜,尤其是通往浮生殿的这段路,处处洋溢着繁华与欢乐。强颜也好真心也罢,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笑,笑这世态同时也为世态所笑。灯光越来越明,霓虹灯点亮的浮生殿招牌也越发绚烂明丽。这是她几个月前生活的世界,她又回来了,一切都没变,一切也都改变了。她的脸上也挂上笑容,同其他进出往来的人一样,她也知道不会有人去在乎她是否真正开心。但她若是哭了,情况便不同了——这种欢乐的气氛里是绝不允许悲情流露的。 这里的节奏太快,短短数月,不知更换了几个“朝代”,曾经的红人早被新的面孔取代,所以她的归来也没多少人过问。倒是不远的吵骂声引起她的注目。她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但隐约中她好像听到靳如的哭声。她不得不过去看看了。 “余副官,有劳您了。就送到这里吧。”静阑客气地暗示余常止步,她礼貌地挥挥手便向那嘈杂的人群里走去。哭声越来越大,骂声也越来越杂,她顿时慌了下来,却没想到余常已先一步挤开围观的人群。 两个醉酒模样的士兵正指着靳如破口大骂,余常不言语便冷不防拎起二人的衣襟将其丢了出去。看清来人后,靳如着实一愣,惨白的脸色瞬间红了起来。“小心!”见其中一士兵本能地掏出手枪后,靳如心里一惊,无意识便拽住余常的左臂。余常倒是镇定,看似不慌不乱,实则迅速从腰间取出手枪,枪口直指对方。 “妈的,谁叫你多管闲事!”举枪的士兵破口骂道,另一人也在一旁连连附和。 “枪都端不稳,不知道政府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自己交代,你们长官是谁?”余常发问。 “呵!我们长官的名字说出来只怕吓得你屁滚尿流!”二人说着只管哈哈大笑起来。 翠姨这时才从惊吓中走出来,她忙打着圆场:“几位军官大人,都是自己人,何必伤了和气。这位军官可是陈督军的人。”说着她向余常努努嘴。 “自己人?哈哈,不过是那陈郁寒手下的小喽啰,就是他陈郁寒在,我们家老爷都未必把他放在眼里。” 靳如又攥紧了余常的胳膊,她害怕,更担心他寡不敌众。静阑被挤在人外,更是心底焦急。 余常冲四周使了个眼色,瞬时冲过数人举枪挤散人群。他们虽身着便服,但身手敏捷,一看便知是军队中人。穷途末路,一醉酒士兵冲着前方便是一枪,余常忙将靳如护到身后,子弹划破他的衣袖。 “你流血了”靳如受到惊吓,颤着声音说道。 “我没事。”余常松开抱着她的手臂,他顿时觉得尴尬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忘下达命令:“这两人私自动武,收监严家审讯。” “我们是盛家的人。要审要管也轮不到你们。”二人依旧不肯示弱。 “带走。”余常做了个手势,几个便衣士兵便挟持他们离开了,只剩下渐渐走远的越来越弱的谩骂。浮生殿重新莺歌燕舞起来,一切像未发生过一样。 “刚刚谢谢你。你等我一下,我回房里取下医务箱。”靳如说着便要动身。 “靳小姐不必了,我本就在军中任职,这种事不必介怀,何况这点伤也算不了什么。”余常拦住她,说道。 “余副官,谢谢你出手相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好。”静阑忙跑过来,但过来便后悔自己的冒失,她觉察到气氛的微妙,刚要托辞离开,余常抢先开口:“靳小姐已经谢过我了。我还有事,先回了。” “可你的胳膊还没有包扎。”靳如语气关切。 “不必了。”余常说完便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靳如像在自语:“这个余常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静阑以为她在对自己讲话,于是附和道:“余副官是好人。不过他好像对我有偏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离开。” 靳如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忙问:“你怎么自己回来了?怎么这次陈郁寒放心你自己出门了?” “靳如姐姐,以后别再提这个人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静阑悻悻道。 “怎么回事?” “如姐姐,我们回屋再谈吧,今晚要劳烦你收留一宿了。明天我再去找翠姨”正说着,翠姨远远地朝她们走了过来。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才多长时间就原本我还指望可以搭上陈督军做靠山。”翠姨发着牢骚,但心肠却不坏,“你的房间明天找人给你打扫出来,你走后就一直保留原来的样子。这几天好好休息,横竖离了你浮生殿一样运转。” 翠姨走后,她俩便回到房间。静阑四下打量着靳如的屋子,陈设同以往一样不曾改变,而靳如给她的感觉却不似从前,只是具体她也说不出是哪里改变,也可能是她自己的错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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