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嫁不可》 第001章 江南少女 偶遇抚琴郎 暮秋时节,尘沙漫天的沂蒙山山道上,江南巨商叶家拉满货物的车队正粼粼行进。车旁,伴行着两匹骏马。黑色青藏小马上,是一个身着紫衫的娇俏少女,少女的身子,正于马背上东摇西晃,清脆柔嫩的歌声自口中逸出,唱的是: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 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怀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 歌声在山谷中回响,悠悠不绝。十余辆大车上的一众车夫,闻她唱词,均是脸含笑意。 “我说小九,你别唱了!”栗毛伊梨马上,骑着一个身着蓝衫,剑眉入鬓的清俊男子。闻她唱罢,含笑回头,“黄公鲁直地下有灵,听你这样唱他的词,怕是生生被你气活了!” 口中虽是调侃,心中却不觉摇头。暗自叹道,妹妹不知人间疾苦, 竟是将词人一腔落寞情怀,唱的如此清灵欢畅,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六哥!”少女闻男子嘲讽,低声轻嚷,甜美娇憨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满。“黄鲁直若还活着,见大好河山落于胡虏之手,不等我唱词,他便活活气死了!” “这话此地讲,进了大都,切不可胡言!”六哥低喝,剑眉轻扬,回视少女,“我们叶家只为求财,切莫招祸!”语气中含上一丝无奈。 这个被少女称作六哥的人,正是江南巨商、垄断整个中书省茶叶和丝绸买卖的叶家的少当家,叶惊鸿。他生性果断明决,豪爽仁侠,做叶家少当家三年,以他一向处事的方式,在这乱世之中,不但保有安稳,叶家生意,竟是不断壮大,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而那唱词的少女,则是叶惊鸿唯一的妹妹,叶家两老的掌上明珠,叶氏一族的宠儿,叶轻痕。 叶轻痕见六哥神情端凝,却不以为意,摇头道,“闲着也是闲着,说着玩儿呗。”抬眸望向前方尘土飞扬的山路。叹了口气,喃喃轻语,“六哥,不想北方此时已是荒山秃岭,甚是无趣,九儿开始想江南了!” “此时便想江南了?”叶惊鸿大笑,“本不愿带你来,你死缠烂打,我费尽口舌劝说爹娘放你,如今你倒想家了?” “只说想江南,哪里说想家了?”叶轻痕不满低嚷,抬头望向苍茫天空,哼道,“五哥常常吹嘘大都繁华,若是骗了九儿,定不依他!” 叶惊鸿嗤的一笑,悠然道,“五哥要倒霉喽——” 车上众人闻言,尽皆笑出声来。 过了片刻,想来是受了叶轻痕歌声的感染,叶惊鸿忍不住出声低吟,“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后一辆马车上的男子轻声相和,歌声沉厚悠扬,在这尘沙满天的官道上,荡起一片亡国之痛,家园之念。众人皆受到感染,轻声低和,不再笑闹。 车声辚辚,江南巨商叶家,数十辆装满茶叶丝绸的大车,在歌声中穿过大山,向大都行进。 秋风至,北方的天,骤然冷了许多。此时,叶家车队正迢迢往大都驰近。 距大都不足三十里,迎面一骑快马驰来,奔到近前,马上施礼,禀道, “六爷,今日大都柴市口行刑,九门封锁,车队无法通行!” 是叶家派去打前站的叶亭。 “行刑?”叶惊鸿眉端一挑,问道,“杀什么人?” “说是宋室余孽!”叶亭唇角轻撇,一脸不屑。 叶惊鸿剑眉微蹙,叹道,“那就去别院罢!你前行一步,往别院去通报一声!”叶亭点头应命,纵马而去。 车行十余里,举目遥望,但见远山云蒸霞蔚,怪石嶙峋,色彩绚丽。正前方山峰半山腰处,飞泉流瀑,激冲直下。 山下大片梅园,枝叶横结,梅林之后,隐隐露出一带白墙。白墙上,黑漆大门洞开,门上悬匾,上书“叶宅”两个大字。 叶家车队逶迤驰入叶宅,暂为安置。 第二日一早,快马来报,说大都有人劫了法场,昨日就已封城,不出入。 叶惊鸿闻讯,只传令在别院住下,静候大都开城。 一住三日,叶轻痕早将别院游遍。那日,见叶惊鸿唤人清理帐目,自觉无趣,一人闲闲逛出门来。 眸光掠过别院的小楼高阁,一眼瞥见院后静立的云梦山,双眸瞬间点亮。拎起裙摆,向院门奔去,“云梦山,我来喽!”轻声低喊,绕过别院外墙,向山脚奔去。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叶轻痕轻轻哼吟,灵动清脆的歌声时断时续,轻快的步子穿过遮天蔽日的密林,仰首处,已至峰顶,叶轻痕也不寻路,径直冲上山去。 正是暮秋时节,云梦山上正姹紫嫣红开遍,而那满山各种不同的树木,层层叠叠的,倒荡出一片五颜六色的美景。 “好美啊!”站在峰顶,叶轻痕张开双臂,仰首闭眼,侧耳倾听,清晨微冷的空气中,天地一片安静。但阳光在慢慢变暖,勾出一阵阵鸟鸣,在鸟儿清鸣的间歇中,隐隐的,双耳捕捉到一些欢快的流水声。 “是瀑布吧?”叶轻痕兴奋的猜测,一双脚,已跃下峰顶,向水声来处奔去。 绕至云梦山后山,两座山峰夹峙间,一条小河欢快流淌。 “原来是条小河!”叶轻痕低语,蹦蹦跳跳奔至河边,俯身下望,临波照影,水中少女双颊绯红,双眸晶亮,却被水流扯的歪歪曲曲。 “好清的水!”叶轻痕低语,不觉手指下探,去抚弄水中倒影,一触之下,但觉彻骨冰寒。手指急急缩回,小舌轻吐,向水中倒影扮了个鬼脸,低声道,“好冷!” 山间秋虫轻鸣,山木有风穿过的声音,耳畔,一丝似有若无的声音隐隐传来。 “什么声音?”叶轻痕微怔,闭目凝神,仔细捕捉那如丝如缕的声音。 “是有人抚琴?”叶轻痕轻语,这清冷孤寒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抚琴呢? 心,没来由的狂跳。 “是小河的上游!”来不及细想,她提起裙摆向琴声来处奔去。 双峰夹峙间,一片罕见的照水梅已静静开放,琴声一时如喷泉激泻,一时如小河涓涓,自梅林中流淌而出。 抚的,是宋室南渡后,曾为万民传唱、风行一时的《满江红》。只是抚琴人似满怀心事,竟将一曲慷慨激昂的满江红弹的如泣如述,如悲如怒。 梅林里,梅落如雪,香烟缈缈,一个身着白衣,外罩腥红披风的少年公子席地而坐,只见他目似寒潭,潭中有水,稍泛微光。眉若春山,却是山峰倒卷,隐有忧色。如胆直鼻下,樱红的唇微抿,映着一张如玉容颜。 一张式样陈旧的古琴,于精美的琴凳上摆放。修长的手指轻抚,乐声在指下流淌。俊美的容颜略显瘦削,表情淡漠而宁静,却难掩眼眸中隐现的悲伤愤懑。 叶轻痕林外驻足,静静地注视,怔怔的倾听。但闻曲子将终,不禁启唇相和,“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歌声甫出,却闻琴声戛然而止。 少年公子身子微微颤抖,有人能听出他抚的是《满江红》并不稀奇,奇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抚的,不是最负盛名的那阙“怒发冲冠”?抬起头,林外一个隐约的人影,却瞧不清容貌。 “是谁?”少年公子抑制住心中的激奋,缓缓起身,问道,“谁在那儿?”多少年了,仿佛是一生,他从未遇到过一个能听出他心曲之人。 “少爷!”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天凉了,回吧!”一个青衣小童自身后梅林中转了出来。 “好!”少年公子一声轻叹,“回吧!”恋恋的目光扫向林外的人影。那个人,也许会是他的知音,但,他只能错过。也许,他这一生,都不该有这样的奢望。 转过身,毫不迟疑的退出梅林,身影消失在叶轻痕的视线里。 叶轻痕为琴声所憾,一时瞧的呆住,闻那少年公子呼唤,正欲跨出,见他已转身离去。 叶轻痕脚步立停,怔怔瞧着他隐去的梅林,不觉低声道,“这样的人,为何如此不快乐?”目光扫向被小童抱起的古琴,但见琴身暗褐,底部有两条流水断纹。 “落雁琴!”叶轻痕低呼,一双明眸,顿时变的热切。 此琴虽然比不上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四大名琴,却是南宋琴家毛敏仲的心爱之物。 “那少年公子,会是什么人?”叶轻痕迷惑的双眸穿过梅林,似乎看到一条孤寂的背影。 一个那样钟灵俊秀的人物,用着一张如此美琴,却怀着满腔的激愤,满怀的悲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2章 大都繁华 街头现故人 大都城门一封就是半个月,叶轻痕常溜上云梦山去,沿着小河,去那片照水梅林里去留连。而,梅林寂寂,再也不曾见过那少年公子的踪迹,仿若,他从不曾来过。 过了霜降,天,越发的寒冷。眼瞅着云梦山上的照水梅谢了,别院前的乌鹊梅却红红火火的开了起来。 就在这时,叶亭传报,城门已开。叶家车队第二日一早启程,日暮前,驰入大都城。 “五哥,这大都果然繁华!”清脆的嗑瓜子声夹着叶轻痕懒懒的娇语。 “嗯!”叶家五爷叶惊涛漫应,“这条街附近,住的均是大都的达官显贵,自然繁华些!”抬起头,望向坐在窗棂上的妹妹,不禁皱眉,“小九,你将瓜子皮满街丢,仔细下边的人寻你!” “他们都闪着走呢!”叶轻痕轻笑,两只紫色鞋子的小脚在窗外荡来荡去,瞧着瓜子皮纷落,楼下纷纷走避的行人。 “闪着走?”叶惊涛皱眉,“这是自家店面,行人都闪着走,谁还进店?”轻轻摇头,“九儿,下来罢!”走到窗前,要抱她下来。 叶轻痕挡开叶惊涛的手臂,突的惊呼,“五哥,你看!”一手指着街角,清透明眸,却掠过一抹诡诘。 “什么?”叶惊涛探身窗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那里一群人,拥着一匹马!”叶轻痕忍笑低语,“奇怪的是,马上还坐着个人!” “你!”叶惊涛上当,回头狠狠瞪着笑的无邪的妹妹,却一脸的无奈。 “五哥,那群人向这边来了!”叶轻痕的笑容刻在唇角僵住,怔怔的注视着马上的男子。 “是他?”清澈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迷惑,他是……那个梅林中抚琴的少年公子? “又来了?”叶惊涛轻轻摇头,决定不再上当,转身间,却错过了妹妹脸上一闪即逝的喜悦。 “是他吗?”叶轻痕的目光随着少年的马移至楼下。那绝世的丰姿,俊美的容颜,除了他,还有第二个人吗? 可是,那样意气风发 ,那样言笑晏晏,会是他吗? 完全一样的容貌,截然不同的神情,是他吗? 那个用满腔的激愤与伤悲,弹奏《满江红》的少年。 “文公子!”在人群的簇拥喧闹中,人群外传来声呼唤,“文公子,停一停!” “是陈管家!”勒马停下,少年公子的笑容温和儒雅,向挤上前来的中年男子笑问,“陈管家相唤,不知何事?” “文公子!”那陈管家挤到马前,陪笑道,“小人正要到府上去,能在此遇到文公子,真是巧很!”从怀中摸出张帖子来,双手托着递上,说道,“后儿腊八节,我家主母在后花园设宴,请文公子赏脸,届时赴会!” “哦!”少年公子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却笑容不减,俯身接过帖子,拱手为礼,说道,“子安定当从命!” “是他!”那一丝无奈未逃出叶轻痕注视的双眸,“是他!”她如此肯定,眼前这位,就是在梅林中抚琴的少年公子! 只是,他在隐藏什么? “文公子?”叶轻痕轻喃,他自称“子安”,他是叫“文子安”?身子不觉前倾,想要再听清楚一些,却忘了自己是坐在窗棂上。 “九儿!”随着叶惊涛的一声惊呼,叶轻痕但觉身下一空,已从窗上摔下。 “啊——”叶轻痕失声惊呼,还没有来及反应,只觉腰间一紧,已被叶惊涛一把抱住,凭空几个倒卷,稳稳落在地上。 街上行人眼见叶轻痕堕楼,正跟着惊呼,却见叶惊涛施展如此功夫,不由掌声雷动。 “叶五爷,好功夫!”人群中,有认叶惊涛的大声喝彩。 “怎么会摔下来?”叶惊涛皱眉,将怀中的小人儿丢开,回首含笑致意。 “死小五!”叶轻痕低骂,一掌将叶惊涛推开,一张俏脸涨的通红。轻轻咬唇,向那少年公子偷偷瞄去一眼,心中大为懊恼,暗道,“丢人了!” 原来,是她迟不迟,早不早,这一跌,恰恰跌在少年公子马前。这一刻,恨不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年公子略显惊讶的眸子转为温和,眸光在二人身上略转,侧头吩咐随从,“走吧!”向叶惊涛微微唅首,越过二人,策马而去。 叶轻痕低头头,耳听马蹄声去远,心中暗暗懊恼,“第一次被他看到,竟然如此狼狈!”向叶惊涛狠狠瞪去一眼,一手在他胸前重重一推,噘起嘴,转身冲回店里。 “又不是我推你下来的!”叶惊涛抚住胸口,愕然的望着闪身入店的身影,“干吗那么凶?” “好可爱的女娃!”马上的文子安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心中却涨上满满的苦涩。 抱着她的那个男子,紧张的神情,温和的眼神,关切的责备。她,很幸福吧? 摇摇头,丰神俊美的脸庞,露出清爽的微笑,依然是倾倒众生的绝世姿容。 一个平民的幸福,与他何干?一个平民的幸福,也与他无缘! 他的命运是注定的,从出生的那一天起,不是吗? 下意识的伸手抚胸,那里,方才陈管家递来的帖子炽热烫心。 赏脸? 设宴? 文子安心底冷笑,那陈管家口中的主母,是侍讲学士阿莫拙的夫人,其夫虽只一个从二品,却是大元皇帝崇尚汉化时的红人。 而所谓“设宴”,不过是一些京城中的官家夫人、小姐相聚作乐而已,请自己“赏脸”?也无非是给一个好听的名目,令自己助乐添兴。 叶惊鸿刚刚上楼,就看到嘟着嘴,恹恹不语的叶轻痕,“我们小九怎么了?”凑过身去,俯身轻问,“不舒服?”摸摸额头,并无异状。 “谁惹你了?”唇角泛上个浅笑,张臂搂住俏肩,笑说,“和六哥说,怎么回事?” “六哥!”叶轻痕挥手挥开他的手,闷闷道,“你不要管我!”侧过头给他个后脑,低声道,“没有人惹我,我自己个儿不开心!” “怎么没出去玩?”叶惊鸿剑眉轻皱,一向淘气调皮的妹妹,很少这样无精打采的。 “不想去!”叶轻痕轻轻摇头,“六哥,你别烦我!” “好!”叶惊鸿轻叹,起身去取叶惊涛面前的册子,“怎么了?”瞅着叶惊涛,轻声悄问,向趴在案上的妹妹呶嘴。 “呵!”叶惊涛轻笑,“自个儿从窗上摔下去,就恼了!” “摔下去?”叶惊鸿挑眉,就是没有叶惊涛在,小九从这二楼摔下去,也不至于受伤,怎么就恼了? 不解的眨眼,满脸的疑问,仍然瞅着五哥。 “嗯,摔下去!”叶惊涛耸肩,“我救了她,反而生我好大的气!” “哦!”叶惊鸿恍然低应,向叶轻痕瞄去一眼,悄声道,“小九学会不讲理了!”虽然是悄语,声音却稍稍抬高。 “哪个不讲理了?”叶轻痕果然忿忿回头,明澈的眸子瞪着叶惊涛,“谁说人家恼了,谁说人家生你气了!” “没恼不理人?”叶惊涛缩缩脖子,“不生气,你推我那么重?” “我……”叶轻痕语塞,涨红了脸,扭过头去。 “九儿!”叶惊鸿瞅着妹妹微愁的小脸,有些心疼,“若是闷了,六哥带你去散散心?” “不要!”叶轻痕摇头。 “要不回别院住几日,六哥陪你山上玩去?”叶惊鸿俯下身,手指轻抚妹妹额前短发。 “不要!”闷闷的摇头,如果,他还在山上,也许她会很开心回去。 “或者……”叶惊鸿思索着,“后日,一位官员夫人设宴,有很多夫人小姐在,唤我去送些绸缎,你随我去开开眼?” “不去!”毫不犹豫的摇头。 设宴? 这个词再次蹦入脑袋里,叶轻痕一下子跳起来,抓住叶惊鸿的衣袖,急急的问,“六哥,什么设宴?是谁设宴?” “是侍讲学士府!”看到妹妹终于来了精神,叶惊鸿含笑刮下她的鼻子,笑说,“大都有些名望的夫人、小姐都去哦!” “我去我去我去!”叶轻痕连忙点头,闷闷半天的心情,顿时开朗。 听起来,和那位文公子接的帖子是一个地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繁华似锦 初入学士府 “哇!好气派啊!”站在学士府门前,叶轻痕望着屋顶的飞檐,大声惊叹,“六哥,这学士府的房子盖可真是高啊!” “就是为了气派嘛!”叶惊鸿微笑。 从听说要来学士府,这小九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总是坐立不安,显极为兴奋。 “九儿,一会儿进府,莫要乱跑乱说,知道吗?”有些不安,不禁再次嘱咐。 “知道了,六哥!”叶轻痕不耐的翻白眼,“你说第九百六十二次了!” “知道就好!”叶惊鸿轻笑,迈步向府门走去。 “叶六爷!”府前家丁含笑迎上,“方才管家还出来问,说六爷到了,径直进去就是。熟门熟路的,小的就不带着了!” “陈管家倒惦记着!”叶惊鸿轻笑,伸手入怀,摸了些碎银子出来,说道,“一向少见,这银子哥儿几个拿去打酒吃!”将银子往家丁手里一塞。 “呀!六爷,小的生受!”家丁一瞬间脸泛笑靥,只因生的丑了些,如不花。 “如此,叶六去了!”叶惊鸿拱拱手,招呼身后车马,从侧门进府。 “叶六爷来了!”刚刚绕过前院,候在后院门口的两个小厮就迎了上来,含笑道,“六爷,我们老夫人问过几次了,怎么才来?” “绸缎入库没几天,要选选才成啊!”叶惊鸿笑道,“总不成拿些劣等货糊弄各位夫人、小姐!”抬眸向小厮扫了几眼,挑眉笑道,“这一年不见,小哥儿进了内院,可是高升了!” “我们这等人有什么升不升的?”小厮轻笑,神情却有难掩的意,“爷快进去吧,回头老夫人又催!” “好,劳烦小哥招呼车马!”叶惊鸿吩咐过叶安,自个儿领着叶轻痕进去。 后花院里,张灯结彩,虽不及江南绿肥红瘦,却也自有一派繁华。 “叶六爷来了?” “六爷好!” “六爷!” 花院小径,随处遇上的小厮、丫鬟,纷纷含笑招呼。 “六哥,你和这府里的人很熟?”叶轻痕扯了扯哥哥衣袖,悄声低问。 “嗯!”叶惊鸿轻轻点头,“每年节下,官府的夫人、小姐们,都要做些时新衣裳,令我将些上好的绸缎送来,当面挑选,一来二去,就熟了!” “哦!”叶轻痕轻轻点头,漫声轻应。 回头看了看身后拉绸缎的大车,心底不禁纳闷,跟上两步,问道,“六哥,为何只令你送,旁人不行么?”心想六哥并不常年留在大都,那他既不在,那些人岂不缺了衣裳穿? 叶惊鸿哪和妹妹的心事,说道,“若我不在,自有叶安送来!” 回头向叶安瞅去一眼,又瞧妹妹微笑,又道,“就是我在,平日里也是叶安送来。今儿是陪我家九儿散心,自然是亲来。”口中说笑,心中却暗暗猜疑,这丫头最近总是忽喜忽愁的,似乎有了什么心事。 兄妹二人说着话,已踏入后花园长廊。 “哟!叶六爷!”随着一声娇媚的呼唤,一个汉人打扮,样貌清秀的年轻妇人迎了上来,笑道,“刚刚老夫人还念呢,这叶六越发架子大了,竟让一大群一品二品的夫人们等着。” “少夫人哪里话?”叶惊鸿朗笑,“叶六不过一介商贾,岂敢劳各位夫人久等,实在是绸缎刚刚入库,并未细分,一时难以提调。” “就是六爷让我们等,我们也只等着!”少夫人浅笑,回眸看到叶轻痕,露出一脸惊讶,说道,“哟,哪来这样俊俏的小姑娘?”上下打量几眼,转头问叶惊鸿。 “舍妹轻痕!”叶惊鸿笑应,揽过叶轻痕,说道,“小九,这位是通议大夫周大人家的小姐,学士大人公子的夫人!” “周夫人好!”叶轻痕听到那一堆头衔,只觉的头大,捡简单些的称呼,浅笑盈盈,福身一礼。 “瞧瞧这张小嘴儿!”周夫人轻笑,握住她的手,笑问,“你哥哥唤你小九,你是排行第九吗?”也不等她答,回头向叶惊鸿笑道,“你家有这许多兄弟,叶夫人如何照顾?” “我们寻常百姓,本就是混大的!不比官家千金、少爷金贵。” 叶惊鸿笑应。 “哟,六爷!”周夫人挑眉,“你们混大的就如此出色,若仔细养起来还了?”说完自个儿笑起,回过头扬声儿喊,“各位夫人,姐姐、妹妹们,叶六爷来了!” 长廊尽头,诺大的花厅里,挤着一堆花团锦簇的女子,闻声儿回头张望。 “叶六爷!”有熟悉的迎出来,含笑向叶惊鸿问候。 一个蒙族打扮的美貌少女冲来,一把拉住叶惊鸿的衣袖轻摆,叫道,“叶六爷,这眼看到了年下,你再不来,我们这些人可如何过年!”长睫轻扬,唇角含笑,一副爽落之姿,不经意间,却把叶轻痕挤到一边。 众人见她横冲直撞的挤来,都是含笑相让,竟然无人怨责。 一个少妇被她挤的一个趔趄,忙侧身让开,掩唇笑道,“叶六爷!我们脱脱阿布念叨你几回,如今瞧你往哪里逃?” 原来,这蒙古少女名唤脱脱阿布,又唤阿布郡主,是大元朝肃王爷的女儿。 叶惊鸿含笑,说道,“叶六也没想逃!”侧头向脱脱阿布笑望一眼,随众人一同进花厅。 花厅里,迎门坐着的一位一团富贵的老夫人,正与一群贵妇打扮的妇人说话。抬眼瞧见大伙儿进门,抬抬身当是相迎,向叶惊鸿斜睨,笑责道,“叶六,你可越发不像话了!听说你们早就来了,只是不进大都,却去了别院!可不是躲着我们?” “躲我们?”脱脱阿布扬眉,侧头向叶惊鸿笑望,丝毫不掩眼底的爱慕,说道,“难不成我们少了你叶家的银子?” “郡主哪里的话?”叶惊鸿摇头轻笑,说道,“各位家里都是高官显贵,哪里会少了我们小民的银子?” 转向那老夫人笑道,“我们原本是直奔大都来的,临到边儿上,却听说大都封城,只先去别院,还望老夫人见谅!” “封城?”那老夫人一怔,跟着恍然,说道,“哦,你是说闹反贼的那会儿?也没封几天,你们也不来?” 叶惊鸿笑道,“是舍妹见到云梦山美景,闹着不走,只陪她几日!”回头找到叶轻痕,将她轻轻推前,笑道,“小九,这是阿莫拙大学士的夫人!” “老夫人好!”叶轻痕早听到旁人的称呼,浅笑行了礼。 “哟,好俊的丫头!”老夫人拉过叶轻痕,细细端详,见她一袭紫衫,衬着一张娇俏可爱的容颜,极为讨喜,极口夸道,“这叶家真是生的好儿女,个个儿都俊的像画儿里的人儿似的!” 抬了头扫向面前一大堆的人,笑道,“诸位回去,家里有哥哥弟弟的,赶紧些儿,这样好的闺女,不要让旁人求去!” “是啊!是啊!”几人虚应,神情却有些尴尬。 要知道,叶家虽然是巨富,却不是官宦人家。此时厅中的人却都是京中大员的家眷,就是家中有个兄弟子侄,也想着攀龙附凤,哪里会将个商贾之女放在心上? 只有脱脱阿布,听说是叶惊鸿的妹妹,原来暗暗蹙起的眉头反而放开,拉住叶轻痕的手,问东问西,极为亲热。 叶惊鸿对厅里众人的神态浑不在意,只是朗声笑道,“老夫人真是说笑!舍妹陋质,哪里当起大家公子,还是留在爹娘身边儿,调教几年再说!” 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向众人一礼,说道,“叶六已命人将绸缎搬到偏厅,各位小姐夫人可以自个儿去挑选,叶安在那里候着,叶六陪老夫人说话,恕不奉陪!” 众夫人、小姐大喜,叽叽喳喳挤出厅去。 脱脱阿布却在叶惊鸿身边坐下,挽住他的手臂,说道,“六爷,我也陪你们说话,回头,你替我挑选就是!” 叶惊鸿回眸向她一望,笑道,“那郡主将余下的都要了可好?”目光在少女脸上一转,眸中一丝迷惑一闪即逝,无可追索。手臂却任由她挽着,并不躲闪。 “哈哈,叶六,敢情你是来吃大户了!”老夫人大笑,眸光向脱脱阿布一扫,说道,“也就是阿布,旁的人,还不打你嘴巴子!” 叶惊鸿向脱脱阿布一望,微微挑唇,含笑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4章 宴席争执 檀郎有多面 这里三个人说笑,叶轻痕却有些心神不属。 那天,瞧见有人送帖子给文子安,分明说是赴宴,说的也就是今日。听到六哥要来,自以为来了就能见着他,心里暗暗喜欢。 哪知道自从进入园子,除了来往的小厮,所见的全都是女子,哪里有文子安的半点身影? 叶轻痕大为失望,嘟着小嘴儿在边儿上闷闷的坐着。 隔了片刻,只听笑语喧哗,挑选过绸缎的夫人、小姐们说说笑笑的回来。 叶惊鸿早已瞧见妹妹不悦,见大伙儿回来,起身道,“小姐、夫人们既已选好,叶六这就告辞!” “叶六,这是说哪儿的话?”老夫人起身,一把将他拉住,责道,“说好了是来赴宴,怎么成了给我们送绸缎了?” 叶惊鸿浅笑,说道,“叶六杂事缠身,日后再聚罢!” 老夫人回头瞅一眼脱脱阿布,笑道,“今日你就是走不成,来,坐下!回头开宴,罚你三杯!” 推叶惊鸿在脱脱阿布身边坐下,转头见叶轻痕坐的甚远,扬声唤道,“小九,你是叫小九吧?来,到我这儿来坐着,一会儿有乐子瞧!” 抬手连招,腕上两只玉镯相撞,发出清脆响声,倒也悦耳。 叶轻痕只抬身过来,问道,“有什么乐子?”轻笑浅问,却向叶惊鸿瞥去一眼。 当真不明白,和这些俗物有什么可说的? 叶惊鸿轻轻耸肩,一脸无奈。 老夫人笑着摇头,却卖个关子,说道,“你且坐下,一会儿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小厮来报,“老夫人,厨下问开不开席?还是等客人到齐再说?” “开吧!”老夫人笑道,“他们也不算什么客!”携着叶轻痕的手,说道,“大伙走罢,不要在这里厮闹!”当先出厅,转过两个回廊,从一个月亮门里穿出,沿梯而上,来到一所四周无墙,只以暖帷隔开的阁子上。 叶轻痕见那阁子极大,摆着十几张方桌,想来是这学士府后园宴客的地方。 “坐吧!”老夫人拉叶轻痕在她身边,说道,“小九,你今日只陪着我!” 叶轻痕无奈,只在她身边坐下。 叶惊鸿见走不脱,也只在叶轻痕身边儿坐下。一顷儿各色菜肴送上,倒是以汉人菜式为主。 叶轻痕见老夫人与几位夫人只谈论官员家眷的闲话,不禁皱眉,心中大为懊悔来这一回,伸手悄悄扯一扯叶惊鸿衣袖,悄声道,“六哥,走吧!” 叶惊鸿知道她不耐烦应付这等场面,只轻声哄劝,“再呆一会儿,应应景儿就走!” 另一边脱脱阿布见兄妹二人低语,含笑问道,“两兄妹说什么呢?” 叶惊鸿含笑,说道,“不过说些家事!” 脱脱阿布见他对叶轻痕宠溺,含笑道,“你家兄妹如此亲近,真正让人羡慕,又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可比”说到这里,忍不住重重叹一口气。 本来这话是讨好叶惊鸿,哪知话说出口,想着自己两个哥哥成日勾心斗角,算计家产爵位,不禁心中烦闷,倒当真羡慕起叶家兄妹来。 叶惊鸿见她神情寥落,不觉出言宽慰,“郡主何出此言?寻常人家,也自有寻常人家的烦恼!”想到八弟的病,轻轻摇头,不禁皱眉。 “你叶家虽非官宦人家,却是大元首富,有何烦恼?”桌上另一女子接口,却嘴角轻撇,满是不屑。 脱脱阿布听叶惊鸿出言安慰,心中欣喜,听那女子言语有轻视之意,不禁挑眉,嗤道,“叶家若想为官,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只怕是人家叶家兄弟自在惯了,倒不稀罕我大元的官儿。”唇角微挑,满脸鄙夷,向那女子冷冷瞅去一眼。 那女子能和脱脱阿布同席,自然也是个有身份的,闻听此言,心中也不禁恼怒。冷哼一声,反唇相讥,说道,“我大元的官儿,岂是人人能做的?郡主此话未免……”话未说完,只听阁儿外小厮的声音说道,“回禀老夫人,文夫人、文公子到了!” “既来了,那就请进来吧!”老夫人忙道,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打个岔子,将这两个小姑奶奶的争执平息。 阁内有丫头将话传了出去,小厮应声退去。 小厮的通传听在叶轻痕耳中,却如响个炸雷一样,脑子里轰的一响。 “文夫人?”暗暗咬唇,向梯口注目,心里暗暗想忖,“文夫人,是那文公子的夫人吗?”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狂跳,一时盼着他早些进来,一时又怕这“文公子”并非抚琴之人。 时光仿若过了千年,终于听到木梯声响,小厮打起帘子,两个人从外头进来。 前头是一个中年美貌妇人,高挑的柳眉,微眯的丹凤眼,显出这妇人的精明。 阁中瞬间安静,几十双眼睛,齐齐落在妇人身后的少年身上。只见那少年丰神俊雅,姿容绝世,在众人热切的瞩目中,面含微笑,但见温和,不显踞傲,正是日前街上所见的文子安。 中年美妇进门,只是环首向阁儿中众人点首为礼,就快步向叶轻痕这桌走来,向老夫人福身为礼,说道,“老夫人,一向可好?”回头唤身后少年,“子安,还不给老夫人见礼?” “老夫人好!”文子安唇勾浅笑,修长玉立的身形微俯,清越铿锵的声音如珠玉洒落,向老夫人行礼。 众女眷向他默默注目,隐约间,一片唏嘘之声。 叶轻痕见他进来,一双明眸定定凝在他的脸上,须臾不离。此时,离的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到他眸子深处压抑的无奈。 老夫人起身还礼,含笑道,“文夫人请坐吧!”命小厮添张椅子在自个儿身边,含笑让座,又向文子安道,“文公子,这里都是女眷,只有叶家六爷在,你与他同坐吧!” 拉着叶轻痕的手向另一边移了移,小厮搬了椅子来,竟然将文子安的座席安在叶家兄妹之间。 文子安见文夫人点头,躬身谢过,缓步向叶惊鸿走来,幽黑的眸子淡扫,见到叶轻痕时,却微微一怔。瞬间回神,含笑点头为礼,在叶氏兄妹中间坐下。 叶轻痕只觉心头鹿撞,惊喜莫明,俯首端坐,竟然不敢回头多看他一眼。 大伙儿重新坐好,老夫人举杯,吩咐开席。 众人早等的不耐,闻言齐应,一时间,笑语之声四起。 叶轻痕一手握着筷子,咬唇默坐,整副心思全在身侧的文子安身上,一会儿盼他和自己说话,一会儿又怕对答不上出丑,哪里还有心思去用满桌的珍羞美味? 正胡思乱想,就听老夫人唤道,“文公子!” 叶轻痕心头突的一跳,抬眸向老夫人一瞄。 老夫人一脸殷切,向文子安道,“有酒无乐不成席,文公子琴棋双绝,可否一鼓琴瑟,为大伙儿助兴?” “老夫人说哪里话,我们求之不呢!”没等文子安开口,文夫人赶忙接了过去,向文子安道,“子安,你就抚上一曲,以博夫人小姐们一笑!” 文子安唇边的苦笑一闪而过,起身微微躬身,说道,“老夫人有命,子安自当遵从!” 离席走到阁首,有丫头送上琴来,文子安侧身席地而坐。略一凝思,修长白晰的手指轻抚,琴声清脆轻灵,一曲轻快欢畅的《水调歌头》已从他指间滑出。 乐声一起,厅中原本纷扰的声音一时皆寂,所有的人侧耳垂目,凝神静听。 叶轻痕默默静听,只觉琴声清雅,荡涤一切纷杂。 曲奏半阙,之前和脱脱阿布口角的小姐突然开口,问道,“叶家九姑娘可会唱词?如此琴音,何不和上一曲?” 叶轻痕心中一动,正要站起,却听叶惊鸿笑道,“舍妹粗陋,不曾读书,怎么会唱词?钱小姐还是不要为难她!”清亮眸光,闪过一抹不悦,向叶轻痕望来,说道,“九儿,这位钱小姐歌舞双绝,你当学着点!” 其实叶轻痕虽然不是饱读诗书,但自幼听大哥吟风弄月,又跟着八哥读几年书,对诗词却极为熟悉。 她心中虽然极愿与文子安相和,但她冰雪聪明,此时听叶惊鸿话中有话,虽然不解其意,却也知道他不愿自个儿唱词,顺着笑道,“既然是钱家姐姐的拿手好戏,就请姐姐唱来,小妹洗耳恭听!” “你……”钱小姐一窒。 席间抚曲唱词,原是伶人所为,她请叶轻痕唱词,原有折辱之意,不想被叶惊鸿看穿,烫手山竽丢了回来。 没等她说话,就听脱脱阿布接口道,“是啊!钱家姐姐何不歌舞一曲,为文公子助兴?”浅笑盈盈,竟像当真有满满的殷切,只有一双清眸,露出淡淡的鄙夷。 “我……”那钱小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咳一声,道,“我日前偶感风寒,今日仍有些不适,哪里唱得出词来?”言语悻悻,又无可奈何。 “唱什么词?”老夫人见钱小姐尴尬,出来打了圆场,说道,“还是单听文公子的曲儿好些!”说着举杯离席,与众女眷欢呼畅饮,一时间,喧闹纷起,大为热闹。 叶轻痕微微皱眉,目光向众人脸上一一望去,心底暗叹,“常听二哥说,琴有五不弹:疾风骤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 “如今,这阁子里,又有几人是专心听他抚琴的?面对这样一群只识衣冠的俗人,他也抚琴么?”心底暗语,抬眸注视文子安。 俊美的容颜,温文的微笑,绝世的风姿,不曾因为旁人的无礼有一丝变化。只是……手中轻抚的琴弦,隐隐流露出一丝愠怒,一丝无奈,一丝挣扎…… 叶轻痕默然静坐,将那琴音缕缕收藏。脑中,闪现出梅林中,满怀心事的少年,淡漠而宁静的神情,眼眸中隐现的悲伤愤懑,奏出如泣如述,如悲如怒的《满江红》。 抬眸望去,那里抚琴人一脸宁静,唇角含笑,温文如玉。 他,是林中抚琴的少年吗? 叶轻痕轻轻摇头,又想起前日在街上所看到那个意气风发,言笑晏晏的文子安,与此时的文子安,似乎才是一体。 叶轻痕心中顿时一空,不自禁多出些寥落。 或者,只是容貌相似罢了。 眼前的他,并不是林中那个抚琴的少年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宴席说媒 文夫人拒婚 老夫人与同桌的几位大员夫人饮一回酒,回头笑望文子安,赞道,“子安可是越发俊逸了,也难怪这京中未出阁的姑娘小姐都为他倾心!”斜眼见几个姑娘红了脸,侧身向文夫人问道,“文公子今年多大了?可曾配亲?” “子安十八今年了,还不曾配亲!”文夫人忙应,笑道,“老夫人若有好亲,替他提上一提?”眸光向脱脱阿布一转,见她对叶惊鸿神态亲密,不禁暗叹。 要怪,只能怪文子安没用,错过这样大富大贵人家的如金美眷。 老夫人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也向脱脱阿布瞅去一眼,唇角挂上一抹不易觉察的不屑,微微一顿,才又笑道,“今儿请夫人来,就是为了此事!”说着在文夫人手背轻拍几下,轻笑出声。 叶轻痕闻言,心头不禁“突”的一跳。 怎么?这老夫人要做媒? “哦?”文夫人的眸中闪过一抹惊喜,眸光扫过靠近阁儿上首的桌子,问道,“老夫人说的是哪家小姐?” 那桌子上,可都是一品大员的小姐。虽然不比脱脱阿布尊贵,却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老夫人的眸光顺着飘过,笑容里有一些鄙夷,接口道,“是中顺大夫,何大人家的三小姐!重九时,在万安寺见过的!” “中顺大夫?”文夫人一怔,神情顿时一黯,强笑道,“那三小姐,听说是庶出!” 中顺大夫只是个四品官,与她心中所想,差之千里。 “嫡出庶出又能如何?”老夫人挑眉,笑道,“子安也是庶出,还不是被你调教的如此出色?”言语间带上些不悦。 文夫人心中不愿,却又不敢罪老夫人,只得垂下头,轻声道,“子安是我家老爷独子!原本也不必论什么嫡庶。” “那何大人家三小姐,听说是琴棋书画,女红针织,样样精通呢!”老夫人双眸轻瞥,淡淡摇头,漫声道,“娶妻求淑女,娶个大家嫡小姐回去,你家子安那性子,岂不是受苦?” 文夫人眼看老夫人一意周全,只得虚应道,“老夫人所言有理,等我回去问过子安,他若肯了,就请老夫人做媒!” “还要问他?”老夫人见她推脱,更加不满,摇头道,“这些事,只要你点个头就成,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听他自个儿做主的道理?” “老夫人说的是!”文夫人苦笑,说道,“只是……这孩子原不是贱妾所生,就不能全由贱妾做主,还是回去问问的好!”口中推辞,心中暗暗盘算对策。 “哪里还用回去?”那老夫人见文夫人一脸为难,只是微微一笑,向丫鬟命道,“去请文公子回来歇歇罢,那些丫头也不静心听,白白费这些气力!” “是,老夫人!”丫头领命而去。 文子安听到命回,轻轻松一口气,起身谢过,仍回叶惊鸿、叶轻痕中间坐下。 叶轻痕抬眸偷视,见他抚这些时候的琴,眼底竟微有倦意,不觉心中泛起一丝怜惜。 只略略说些闲话,老夫人就望向文子安,含笑道,“子安,方才你母亲说,你今年已有十八了?” “是!”文子安不知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自己年岁,只得点头。 老夫人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方才老身和你母亲说给你寻头亲事,是中顺大夫何大人家的三小姐,你可中意?”见文子安一脸错愕,又提醒道,“就是重九时,在万安寺,穿黄色衫子的那个!” “这……”文子安脸色微变,侧眸向文夫人望去,见她微微皱眉,闭口不语,心中稍安,起身施礼,说道,“老夫人,子安平民小户,怕不堪匹配大家小姐,不要委屈了人家!”语气温文、谦逊,竟然不杂任何喜怒。 “平民小户?”老夫人挑眉笑道,“堂堂丞相之后,二品大员,怎么会是平民小户?” “老夫人!”文子安神色凝肃,长揖道,“老夫人此言,文子安死罪!”一揖到地,竟然不起。 二品要员? 他,还是朝中重臣吗? 抬起头,向他细细望去一眼。 只见他一双幽若寒潭的眸子,瞬间闪过一抹怒意,不觉心中“怦”的一跳。 “是老身失言了,文公子不要见怪!”老夫人一句话出口,也知道造次,只好再请文子安坐下。 心知文子安不愿,自个儿又说了话,前话不好再继,只得转话道,“你就是不爱官府千金,如今也不小了,这大都城内,那一家的女儿不能?也该成家了,一脉单传的……” 絮絮叨叨,仍然围绕文子安的亲事念叨。 见文子安唇噙浅笑,默然不语,先前迎叶氏兄妹进门的周夫人忙过来,向老夫人道,“娘,这席用的差不多,我命人摆果子吧!” 老夫人被儿媳打断,才知道话又说的多了,点头道,“好,你去吩咐!”搁开前话,吩咐丫头们将席撤去,重整桌椅再坐。 叶惊鸿见这会儿人杂眼乱,凑到叶轻痕身边,悄声问道,“九儿,走不走?” 叶轻痕一怔,不禁踌躇。 方才想走,是因为没有想见的人,这会儿人就在身边,虽然不交一语,竟然有些舍不得。 她没有答话,却听脱脱阿布笑嚷,“不能走!”握住叶轻痕的手,笑道,“大半年不见,来了又想走,你常来常往也倒罢了,九妹妹可是头一次来呢!” 叶惊鸿好笑,说道,“郡主这是留我,还是留九儿?” “自然是留九儿!”脱脱阿布吐吐舌头,不理叶惊鸿,转头向叶轻痕笑道,“不理他,姐姐带你逛逛!”径直拉着叶轻痕出阁。 叶轻痕抿唇,偷眼向文子安一望,见他也正抬头望来,四目交投,只觉心头怦的一跳,忙转头避开,一时呼吸不畅,忙跟着脱脱阿布起身。 叶惊鸿无奈摇头,说道,“大冷天儿的,转转就回来!” 脱脱阿布头也不回的应一声,早已快步奔下阶去,走出一程。只觉手中小手绵软,不禁侧头向她细细打量。 一张娇俏的瓜子脸,扑闪的长睫下,是一双快活灵动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俏鼻,一张爱说爱笑的小嘴微启,露出两排细碎的贝齿。 严格说,在这美女云集的大都城来说,叶轻痕不算很美。却周身上下,散发着难以掩藏的活力,令人不自觉的注目,想要亲近。 微微抿唇,脱脱阿布试探问道,“九儿,我也叫你九儿好吗?”见她点头,心中大喜,笑问道,“九儿,你哥哥很疼你吧?” “嗯!”叶轻痕点头,开心笑道,“六哥是哥哥中最宠着我的!”闪闪的双眸,露出一片坦荡荡的快活。 “你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给吗?”脱脱阿布的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会啊!”叶轻痕点头,笑道,“像这次,我想跟着他来大都,爹娘不肯,他缠着爹娘好几日,终于带我来了!”含笑打量脱脱阿布,明眸微眨,问道,“你是大元的郡主吗?是不是想做我六嫂?”坦荡的明眸,不染杂尘的清澈。 “小九!”脱脱阿布没想到她如此直接,俏脸顿时涨的通红,却并不否认,咬唇问道,“你……你如何知道,是……是他说给你的?” 蒙古女子虽然性情直爽,但终究是女儿家,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他提到过!”叶轻痕眨眼,明眸闪过一丝顽皮,煞有介事的说道,“他说,大都有他的红颜知己,却不知说的是不是姐姐!” “他……他如何说的?”脱脱阿布低问,心中却惊疑不定。想叶惊鸿对她一向若即若离,不禁惴惴。 “嗯——”叶轻痕眼珠轻转,心里早已笑不可抑,说道,“他说,有一个美貌的女子,他甚是喜欢。” “美貌女子?”脱脱阿布心中更加没底。她虽然自负美貌,但也知这大都城中,美貌女子不止她一个。 “嗯!”叶轻痕很郑重的点头,“可是六哥说,人家高门大户,怕不是商贾人家能够高攀的!” “高门大户?”脱脱阿布轻轻咬唇。 若说叶惊鸿相识的大都女子,也就自己是个郡主。虽然也有些一品大员家的千金,他也只和自己走的近些。看来,叶惊鸿口中说的“美貌女子”,应该是自己无疑。 心中微甜,低声道,“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又不袭爵,自然是嫁鸡随鸡……”话说到半截,双颊已经红潮泛涌,可是不说又怕错失良机,只得轻声续道:“他又不会做人家的上门女婿,有什么攀不攀的?” “嗯!”叶轻痕轻轻点头,忍笑道,“姐姐说的是!” 一张小脸,是满满的认真,心中却暗暗好笑。 抬眸却脱脱阿布一脸真诚,心中又不禁微动,若是六哥喜欢,有这样一个嫂嫂,倒也不错。 她自幼将几个哥哥戏弄惯了,此时虽然对脱脱阿布心生好感,却仍然随口戏道,“后来,大哥听说此事,说六哥就是要成亲,也只许娶江南女子,不在大都迎亲!” 脱脱阿布大惊,脱口问道,“这是为何?”她素知汉人有长兄为父之说,听说是大哥反对,心中又惊又急。 “大哥说,我叶家生意虽然遍及天下,但根基却在江南,自家人要住在一起,才亲密些,住的远了,反而生份。”叶轻痕她着急,心中暗暗好笑,信口胡说。 其实叶家老大叶惊书性子内敛,诸事不争,凡事不管,哪里会对弟弟的亲事指手划脚? “就算是要住在一处,也未必就得是江南女子啊!”脱脱阿布急连连顿足,说道,“难不成大都女子是没有脚的,去不了江南?” 暗想叶惊鸿若果然听了大哥的话,自己的一番苦恋,岂不是终究成空。 叶轻痕见她急的脸色微变,心底暗笑。怕她心急之下,竟然去问六哥,忙将话说了转来,说道,“我爹也如此说!六哥也说,不论在哪里成亲,自然是带回江南去,大哥才不言语。” 脱脱阿布这才松了口气,想要再问,却听叶惊鸿扬声唤道,“郡主,小九!老夫人唤吃果子!” “嗳!”二人答应,转身往回走。 脱脱阿布见再说不几句话,轻声道,“九儿,回头,我去寻你去玩可好?”虽然只是这短短一聚,就可以瞧出叶惊鸿极疼这个妹子,而九儿更是天真可爱,虽说是为了接近叶惊鸿,又不全是。 “好啊!”叶轻痕点头,笑道,“九儿大都没有朋友,姐姐肯带九儿去玩儿,九儿求之不呢!”说说笑笑,已走到阁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心弦微动 水是眼波横 叶惊鸿见两人走近,笑着迎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倒是将我撇下不管。” “阿布姐姐说带我到处去玩呢!”叶轻痕轻笑,靠进他怀里,娇嗔道,“哪里像你和五哥,成日忙生意!” 叶惊鸿好笑,说道,“有人陪就好!如今开心了不是?”眉梢眼底,满是疼宠。 阁上梯边,文子安垂首注视,眼前画面,令他心头微微一动。 “叶六爷?”轻声低语。 又一个如此疼爱她的男子,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有两个如此疼她的男子? 心中暗暗猜测,转眸见脱脱阿布也是一脸笑意,心中更加迷惑。 母亲曾处心积虑讨好脱脱阿布,想要促成他和她的亲事,可是脱脱阿布对他不理不睬,反而对商贾出身的叶惊鸿青眼有加。 如今,叶惊鸿怀里搂着的,是另一个小姑娘,脱脱阿布却能坦然处之。那小姑娘,究竟是谁?与先前街上相遇的男子,又是什么干系? 正胡思乱想,只听门口文夫人声音问道,“子安,看什么?” 原来是文夫人不见了文子安,出阁来找。 刚刚问出口,一眼看到脱脱阿布三人说说笑笑而来,自以为文子安是在留意脱脱阿布,不由将脸一沉,说道,“早不想法子,如今看着又有何用?”口中怨责,满脸不悦,轻声喝道,“进来吧,老夫人唤你抚琴呢!” “是,母亲!”文子安低应,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跟着文夫人回到阁儿里。 老夫人见他进来,忙招手唤道,“子安!此时无事,再抚上一曲罢,平日也难听到你抚琴。” 文子安微微躬身,说道,“子安从命!”转身去琴边坐下。 单手按琴,垂首凝思,抬眸见叶轻痕三人进来,看那明朗少女,眼波盈盈含笑,心中微微一动,手指轻抚,一曲《卜算子》倾泄而出。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叶轻痕小窗斜倚,遥遥注目专心抚琴的文子安,满腔的渴慕随着轻快的乐符流淌而出。 “他,在渴慕什么人呢?”听到琴声,叶轻痕的目光向席上暗扫。难道,这阁儿中,有他心仪的女子? 心中猜测,不远处传来文夫人的声音,说道,“真是可惜呢!肃王爷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踢断了,这阿布郡主偏偏中意一个商贾出生的叶六,这可不是……”语气忿忿,似有不甘,声音却不高,似乎怕人听到。 “就是中意,又能怎样?”老夫人轻飘飘的声音淡道,“阿布终归是个郡主,不要说商贾人家配不上,就是寻常京官大员,也未必能讨到她去。” “文子安是喜欢阿布姐姐?”叶轻痕微愕,侧头望去,只见脱脱阿布正拉着叶惊鸿轻言笑语,丝毫不以旁人目光为意。 “我和阿布姐姐说的话,想来是被他听去了!要不然,他怎会抚这个曲子?”叶轻痕心底暗语,目光再次扫向文子安。 文夫人又叹一口气,说道,“也是我们子安无福,在那节骨眼儿上,偏偏冒出个叶六来!” “儿女之事,原也由不了人!”老夫人的声音带出些不悦,说道,“那何家三小姐,也不知要多伤心呢!” “老夫人说的是!”文夫人听她又提到何家三小姐,只是虚应,怕她再提文子安与何小姐的亲事,也不再多说。 “文子安喜欢阿布姐姐,阿布姐姐却对六哥情有独钟?” 叶轻痕心里暗语,一时间,只觉心绪烦乱。 听那老夫人所言,脱脱阿布是大元郡主,不是寻常人家能娶的,那六哥和阿布姐姐岂不是伤心? 那边叶惊鸿含笑听脱脱阿布说笑,抬头却见叶轻痕皱起秀眉,起身过来,问道,“九儿,是不是厌了?厌了就回罢!”手指轻抚她额前短发。 方才还开开心心的,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心事重重的了? “嗯!”叶轻痕回神,轻轻点头。 二人正要向老夫人等人辞行,就听阁儿外小厮声音回道,“禀老夫人,杨院使杨大人来了,老爷正在前厅陪着,说起老夫人的病,老爷烦杨大人给老夫人瞧瞧!” “啊!”老夫人失声惊呼,“竟然是杨大人亲来吗?烦杨大人亲自瞧病,倒是老身造次!”说着话,匆忙起身向阁儿外去,吩咐道,“你去回老爷,说老身即刻就到!” 小厮应命而去,老夫人又向众人道,“各位坐坐,老身去去就来!”交待几句,由周夫人扶着匆匆而去。 既然是主人离席,叶氏兄妹倒不好马上就走,只得又坐下,与脱脱阿布等人闲话。 叶惊鸿对老夫人的话留心,问道,“这杨院使是什么人?” 这位老夫人见过多次,从不见巴结谁,就是对脱脱阿布这个大元郡主,也是只不过略显亲近。 脱脱阿布道,“此人名唤杨陌,是太医院的院使。” 叶惊鸿暗暗点头。 阿莫拙是从二品,这杨院使是正二品,难怪老夫人如此看重。 叶轻痕却心中不解。 杨陌与文子安都是正二品,为何老夫人对文子安随意驱策使唤,对杨陌却如此看重? 心中思忖,眸光又向文子安转去,但见他身边已围坐着七、八个女子,琴声叮咚中,伴着莺声燕语,“文公子,可抚阙《蝶恋花》?” “文公子,抚阙《鹊桥仙》可好?” “文公子,有何雅致小令,但抚来听听!” …… “好!”文子安温文含笑,一一回应,却并不抬眸。修长手指只在琴上轻拢慢挑,《蝶恋花》、《鹊桥仙》…… 只要是大家点的,一曲曲流水般抚了出来。 叶轻痕纤眉微皱,心中更加疑惑。 这文子安,可是在梅林中一腔愤慨,一腔激愤,一腔不甘,抚出《满江红》的少年? 微微闭目,摒弃身边的嘈杂,细心聆听他指间滑出的琴音,只觉琴音舒缓流畅,轻灵优美,却……并没有任何的感情。 “你……是不是他?”叶轻痕不自觉的自语。 若说是他,为何言谈举止,甚或琴音,有如此大的不同。 若说不是,世上焉能有第二人,有那样的绝世姿颜?更何况这等卓绝无匹的琴技。 叶惊鸿对妹妹那小小的心思浑然不觉,整副心思却停在刚刚得到的讯息上,又向阿布问道,“一个汉人,能做到当朝二品,当真是不多见。” 脱脱阿布“嗯”了一声,说道,“听说他是前朝名医,杨士瀛的后人。” “杨士瀛的后人!”叶惊鸿低声重复,心跳不禁快了几拍。 杨陌是太医院的院使,又是前朝名医杨士瀛的后人,想来应该是神医国手吧?暗暗点头,转向脱脱阿布,问道,“郡主,与杨院使相识?” 想到八弟叶惊辰的病,叶惊鸿的呼吸不禁紧迫了几分。满城显贵,别的人他叶六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这神医,倒不能不交。 “见过几次,也算相识罢!”脱脱阿布微微抿唇,语气有些迟疑,抬眸悄悄向他一望。 当今朝廷重医轻儒,那杨院使少年得志,人又生的俊朗,重要的是…… 脱脱阿布心中忐忑,轻轻咬唇,向叶惊鸿靠近一些,轻声道,“同在大者,只不过寻常来往,并不相熟……” “不相熟么?”叶惊鸿低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满脸的失望,满满落入脱脱阿布眼中,脱脱阿布心中越发惊疑,问道,“六爷,你……为何问他?”难不成,自己竟然猜错? “自然是意欲结识!”叶惊鸿苦笑,叹道,“可惜,郡主不能为叶六引见。” 引见? 脱脱阿布微怔,向他深凝一眼,见他满脸坦然,不禁心头一松,轻声道,“若六爷想要结识,却也不难!一顷儿我命人唤他过来就是!”只要是他想要的,她自然倾尽全力,况且这也不是难事。 叶惊鸿眸子一亮,却摇头笑道,“郡主果然是郡主,这等人物,就只用个‘唤’字,叶六却当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你……”脱脱阿布咬唇,向叶惊鸿一瞪,略一思忖,起身向阁儿外去。 叶惊鸿含笑摇头,端坐饮茶,也不跟去。 果然,听到脱脱阿布的声音在阁儿外响起,“你到前厅去,等杨院使给老夫人瞧过病,请杨大人留步,说脱脱阿布有请!” 小厮刚应一声,又被脱脱阿布唤住,说道,“回来!你仔细点听好,是说‘脱脱阿布有请’,不许提‘郡主’二字,说差了,仔细你的皮!” 小厮连应,脚步声响,奔前院去了。 脱脱阿布转身回来,在叶惊鸿身旁坐下,向他斜睨一眼,轻声道,“这回叶六爷听着顺耳了罢?” 叶惊鸿忙道,“叶六感激不尽!”心中暗赞,她一个大元郡主,能做到这一步,也当真是难得! 那边,文子安应众人所请,一曲曲抚来。 又坐一会儿,一个小丫头挑帘进来,在脱脱阿布身边耳语。 脱脱阿布点头,向叶惊鸿道,“杨院使说,这里都是女眷,不大方便,向大学士借了偏厅说话。” 叶惊鸿大喜,笑道,“如此更好!”唤叶轻痕道,“九儿,走罢!” “嗯!”叶轻痕答应一声,再向文子安瞥去一眼,却见他依然端然稳坐,幽深的眸子,不起微澜。 叶轻痕微微咬唇,跟着叶惊鸿起身出去。跨出门口那一刻,耳畔一曲《思远人》静静的滑过。叶轻痕脚步骤停,侧耳凝听。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琴音柔和流淌,竟有惜别之意,叶轻痕微微一怔。回头望去,见阁中各户千金、夫人,也正自纷纷告辞,不禁暗叹,“叶九儿,你还不知他是不是林中抚琴之人,就这样胡思乱想,神魂颠倒?”摇头挥去杂思,快步奔下阶去。 看她身影消失,文子安心中一空,手指轻颤,竟然弹错两个音节。 “怎么了?”入鬓飞眉略蹙,文子安心中不稳。 一个只遇过两次的女子,还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为何竟能令他拨动心弦?至使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将音符弹错? 是嫉妒了她的快乐? 还是羡慕了她的自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7章 名医后人 偶识杨院使 从后园角门绕出,叶惊鸿三人跟着小厮向前院来,一路上回廊曲折绵长,亭台楼阁,湖泛微光,极尽华贵。奈何三人各怀心事,无心去观赏这大学士府内风光。 走到偏厅门口,叶惊鸿三人停步,小厮向内禀道,“大人,阿布郡主来了!” 话声刚落,就听门内一个暗哑的声音笑道,“郡主来了,怎么还通报?岂不是折煞下官!”门一响,一个年近六旬,身穿官服的男子开门出来。 原来这就是杨院使啊? 叶轻痕向他略一打量,见他年纪虽老,却也气质儒雅,倒像个医者的模样儿,暗暗点头。 念头刚起,就听脱脱阿布笑道,“原来阿莫拙大人也在,是脱脱阿布无礼,在大人的府里喧宾夺主。” 阿莫拙…… 叶轻痕悄悄吐了吐舌。原来,此人不是杨陌,竟然是这府邸的主人,侍讲学士阿莫拙。 “郡主见外!”阿莫拙朗笑,一手挑开门帘,躬身道,“郡主请进罢,杨大人等候多时了!” “阿布失礼!”脱脱阿布含笑点头,也不再让,当先进门。 叶惊鸿、叶轻痕向阿莫拙略略躬身为礼,随后而入。 厅内椅中,一条修长的人影,缓缓站起,施一个常礼,说道,“郡主!”杨陌蒙郡主见召,不胜荣幸!”清幽的声音,带着一丝疏离。 叶轻痕一见,不禁张口结舌。 只见那人二十余岁年纪,眉目英挺俊朗,身形修长挺拔,棱角分明的唇微挑,显出一丝桀傲,晶亮的眸子,幽幽的隐含精芒。 刚刚见过温润如玉的文子安,此时更显眼前男子气宇轩昂,竟然不下于文子安的绝世风华。 想不到,杨院使竟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子,更不料,这杨院使竟是如此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 叶轻痕心中将他与文子安比较,越比越是稀奇。 “杨大人过谦!”脱脱阿布对杨陌的疏离不以为意,微微点头,含笑道,“今日阿布造次,断不敢用一个‘召’字,只是借学士大人的地方,替杨大人引见两位朋友罢了!” 侧身向叶惊鸿一指,说道,“这位,是叶氏绸缎庄的少当家,叶惊鸿,叶六爷。”再指向叶轻痕,说道,“这位妹妹,是六爷胞妹,叶轻痕!”她心知叶惊鸿不愿辅排,只将他身份轻轻一提。 “叶六爷?”杨陌一怔,似大为意外。向他凝眸一视,拱手问道,“敢问,叶六爷,可是江南首富叶家的叶六爷?” “不敢,杨大人唤在下叶六就是!”叶惊鸿含笑还礼,也不否认,说道,“方才听到杨大人大名,叶六急欲结识,才烦请郡主引见,多有冒昧!” “既然如此,这‘大人’二字,还是省了罢,在下杨陌!”杨陌的笑容,挂上一丝轻松。瞥眼瞧见脱脱阿布望向叶惊鸿的神情,暗笑自己多想。向叶轻痕微微躬身,算是见礼一手斜引,请叶惊鸿入座。 相谈之下,二人竟然一见如故。叶惊鸿心喜杨陌举止气度,杨陌心折于叶惊鸿慷慨豪迈。一时间,二人谈谈说说,竟然将别人家当成了自个多和家,忘了时日。 申牌时分,文氏母子才从学士府返回。资善大夫府门前,是一惯的清冷,与学士府前的人喧马嘶,形成强烈的对比。 文夫人府前下车,穿过院子,大步向前厅走去。文子安默默跟在身后。 “文子安!”文夫人走到厅门,霍然回头,满面怒色,指着阶下,喝道,“你给我在这里跪着!”依然美丽的双眸燃着熊熊怒火,一反筵席间的亲切慈爱。 “是!”文子安不辩不问,只是轻应一声,掀起袍摆,倒身跪在阶前。 看着文子安温文平静的面容,文夫人只觉胸口闷堵,难以排遣。咬了咬牙,恨声道,“没我的话,谁都不许理他!”冷冷的话语,自齿缝间迸出,横一眼噤声不语的小厮,转身而去。 见母亲走远,文子玉悄悄溜了过来,“子安!”轻推弟弟肩膀,悄声问道,“怎么了?” 今日回家探视母亲弟弟,才知前去赴宴,等到他们回来,想不到母亲竟发这样大的脾气。 “二姐!”文子安含笑,抬眸望向面前女子,低声道,“想是我席间弹错两个音符,母亲听了出来!”同父异母的姐姐,文子玉,在文家,她是他唯一的温暖。 “那也未免太过!”文子玉顿足。 如此冷的天,跪在这风口上,母亲何其狠心? 文子安轻轻摇头,淡道,“无防!”这样的事,自幼都属平常,又岂止今日? 文子玉叹气,说道,“你呀!” 暗暗咬唇,正想如何解劝,却见一个小厮从里头出来,向她一礼,唤道,“二小姐!”扫一眼阶下的文子安,唇角轻撇,带上一抹不屑,说道,“夫人说,二小姐无事请回吧,天儿不早,回头姑爷来找!” “知道了!”文子玉应,心低无奈叹息。 母亲,竟然不给她说情的余地,若是坚持,苦的,仍然是这唯一的弟弟! 抬头向内张望,扬了声喊,“母亲保重,女儿回去了!”伸手在文子安肩头轻轻一按,再次无声叹息,狠了狠心,转身出府。 天色渐暗,空中漫漫的洒下雪来,大都的风,在这样的季节,是一贯的凛冽强劲。 文子安默默的跪着,无忧、无怒、无怨、无恨…… 这是他的命运,从出生时就已经注定! 每日,要用最多的时间去学习琴棋书画,那些所谓的高雅,于他,竟然是求生的技能。 求生?唇角掠上一抹苦笑。 他,文家的独子,文氏唯一的血脉,大元皇帝亲封的资善大夫,竟然要靠那些伶人伎子的伎俩去求生? 说出来,谁信? 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不能有自己的表情。面对所有人,他要温文尔雅,以展现他的绝世风华。 上天给了他这样一个身份,为何还要给他这样一副容貌?这绝代姿容,给他的,是幸?还是不幸? 仰起头,文子安静静地注视着夜空飘洒而下的雪花,任由其凉凉的落在脸上。 亡国之人,又何止是他?可是,文天祥的后人,却只有他! 不错,文天祥! 前朝名相文天祥! 坚贞不屈的文天祥! 他的曾祖! 父亲生前,引以为傲的名字!给他留下的,竟是永远无法摆脱的羁绊、永远无法飞出的牢笼。 抗争吗?会有一整个大元朝廷等着他! 屈从吗?像父亲一燕,万般才华尽掩,落个郁郁而终? 心,又如何能甘? “文天祥?文丞相的后人?”叶惊鸿大为吃惊,回头与叶轻痕面面相觑。 那个为大都女子倾倒的绝世公子,竟然是前朝丞相,文天祥的后人? “嗯!”脱脱阿布轻轻点头,说道,“文天祥被押大牢时,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被掳进皇宫为奴,他的妹妹却抱了他刚出世不久的儿子逃回福州。” 语气微顿,眸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叹了口气,续道,“后来,文丞相不肯归顺,在柴市口被处斩,他的妻子和女儿听到噩耗,在宫中自溢。” “他死了,朝廷也不肯放过他的妻女吗?”叶轻痕双眸含泪,哑声低问,小手轻颤,手指冰凉。 “他们岂会放虎归山?”脱脱阿布轻轻摇头,续道,“事隔十二年,福建总督终于找到那个孩子,将他绑送大都。” “朝廷把他杀了?”叶轻痕失声惊问。 “傻丫头!”叶惊鸿失笑,伸手揉一揉她的头顶,说道,“若是杀了,又哪里来的文子安?” 这个丫头,最近总是恍恍惚惚的,怕是,当真有了什么心事。 “哦!”叶轻痕恍然低应。 刚才听的过于入神,竟然忘记,此时说的,是文子安的身世。 定了定神,唇边挂上一抹虚飘的笑意,催促脱脱阿布讲下去,而一颗心,却涩涩的疼。 虽然知道在大元的铁蹄之下,百姓生活艰难,可是,从没有想过,在这繁华的大都城,会有人活的如此压抑悲苦。 “嗯!”脱脱阿布点头,说道,“那时朝廷要笼络宋室降臣,就将他留下,还封了爵位,过了几年,又赐了一门亲事给他。” “蒙族女子?”叶惊鸿微微皱眉。 一个不许外族混淆自己血统的民族,恐怕会想方设法,践踏汉人的血统吧? “嗯!”脱脱阿布低应,悄悄抬眸,见叶惊鸿脸色青白,隐含怒色,不由心头一窒。 他,也是这样在乎血统吗? 微微咬唇,低声道,“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儿……”轻轻一叹,又接着道,“那个蒙族女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文子安的父亲。” “那文子安的母亲呢?”叶轻痕追问,“我是说,他亲生的母亲。”若是那天没有听错,文子安是庶出的。 “他的生母,本来是如今文夫人的丫头,后来因为有孕,才收了房。”脱脱阿布略一迟疑,又道,“她生下文子安不久,就死了。” 那一瞬间的迟疑,满入叶惊鸿眼中,不禁挑眉问道,“是被人害死的?” “听说是!”脱脱阿布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 “那他,可有别的兄弟?”叶惊鸿轻轻叹气。想到文子安温文的微笑和绝世姿容,谁又能想到,那样的人物,竟然几乎是在囚笼中长大。 “有两个姐姐,是文夫人所出,一个嫁给太史院张司史的小儿子,一个嫁给翰林院史编修的内弟。” “那,文公子的爹爹呢?”叶轻痕再问。 “死了,文公子七岁时,他就死了!”脱脱阿布摇头,也不禁叹气,说道,“那牢笼之下,能有几人是长寿的?”父子二人,竟然都是未满三十就早早撒手人寰。 “他……好可怜!”叶轻痕低语,两行珠泪悄悄滑落。 难怪,同是二品大员,阿莫拙老夫人对杨陌敬尊有嘉,对文子安却随意指使。 原来,他表面光鲜,实则,不过一个囚徒罢了。自幼受着千般宠爱的她,从不知道,世上有文子安这样的人,过着如此不堪的生活。 “阿布!”叶惊鸿在妹妹肩头轻拍安抚,双眸却望向脱脱阿布,重新打量面前这个蒙族女子,摇头道,“你身为大元郡主,讲此等话,怕不合适!” 脱脱阿布的言辞之间,竟然流露出对大元朝廷浓浓的不满,和,对文氏父子深深的同情。 “什么宜不宜的?”脱脱阿布冷笑,“难不成,他们也将我当成宋室余孽?” 若她有得选,她宁肯做一个寻常的汉家女子,可以无羁无绊,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是自己的幸福吗? 抬眸悄悄望向叶惊鸿,想着蒙汉之间的水火不容,心,被牵的生疼。 “此样的话,还是不说的好!”叶惊鸿摇头,淡道,“郡主纵然不怕,叶家却怕。” “你叶六岂是个怕事的?”脱脱阿布强笑。 只怕,是他将她当成外人,才不愿说真话吧?就因为,她是蒙族女子,大元郡主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素手挥弦 琴音察心意 叶惊鸿听她话中有怨怼之意,微勾唇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却并不分辩。一时间,三人相对默然。 叶轻痕见二人尴尬,忙将泪拭去,拉住脱脱阿布的手,问道,“阿布姐姐!这大都,可有好玩的去处?” 脱脱阿布松了口气,忙笑道,“一来就与你们讲故事,倒将此事忘记!” 叶轻痕大喜,说道,“当真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脱脱阿布向她回眸一笑,说道,“从前儿晚上开始,下这一日一夜的雪,昨儿阿莫拙老夫人派人下了帖子,说南城梅园的红梅开的正好,今儿请人踏雪赏梅去呢!” “真的?”叶轻痕被说的心动,问道,“那梅园的主人是谁?九儿可能去吗?” “自然能去!”脱脱阿布轻笑,“那梅园是四贝勒的,如今也不住人,留十几个下人打理,我们去玩儿就是。” “太好了!”叶轻痕欢呼,扯着叶惊鸿衣袖连摇,求道,“六哥,陪我去!” “九儿!”叶惊鸿瞧一眼脱脱阿布,面有难色,说道,“如今年关将至,各处店里忙,我已陪你两日,今儿再不去转转,怕说不过去。” “无妨!”脱脱阿布接口笑道,“你去忙,九儿妹妹随我去就是,晚些包你全须全影儿的送回来!” 叶轻痕整个身子都挂在叶惊鸿手臂上,连摇带晃,说道,“六哥!我随阿布姐姐去,只踏雪赏梅,不乱说话,不会闯祸!”满面娇憨,软语央求。 “好吧!”叶惊鸿无奈摇头,向脱脱阿布道,“不要由着她的性子,早一些回来!”又嘱咐叶轻痕,道,“你记着,万不得已,不要与人动武!” “知道了!”叶轻痕欢呼雀跃,见叶惊鸿替她取来大麾,一把夺过披上,拉着脱脱阿布奔下楼去。 “小疯丫头!”叶惊鸿轻笑摇头。 车行向南,大约半个时辰才停下。叶轻痕不等人扶,自个儿跳下车来。刚刚落地,就听远远的有琴声传来,不禁心头突的一跳,低声道,“似乎是文公子在!” “嗯,有这样的事,老夫人都会请他来!”随后下车的脱脱阿布轻应,跟着又叹口气,说道,“其实蒙族好汉也极为敬佩文丞相的气节,没想到他的后人,会受如此折辱。” “文公子不能不弹吗?”叶轻痕微怔。 平日常见二哥抚琴吹箫,从来没有想过,这琴瑟鼓乐之事,竟然也分尊卑。微微转念,又想起前日席上,那钱小姐令她唱词,被六哥所阻,不禁暗暗点头。 她虽然天真单纯,却天生聪颖,两厢凑合,心中,似有所悟。 “文公子就算不愿,文夫人怕也不会答应!”脱脱阿布轻轻摇头,语气中,微含无奈,说道,“走吧,这些事,原不是我们能管!”牵着她的手,向梅园深处走去。 “脱脱阿布,你怎么才来?”迎面奔来两个蒙族打扮的女子,面容陌生,是前次没有见过的。 “我去请贵客,来晚一些!”脱脱阿布笑应,向叶轻痕道,“九儿,这是察儿合郡王家的两位小姐!”又向那两个女子道,“这是叶六爷的妹子,名唤九儿!” “两位小姐好!”叶轻痕含笑福身,行个汉人常礼。 那两位小姐知道脱脱阿布对叶惊鸿有意,也不以为意,还过礼,陪两人进去。 刚刚穿过梅林,就见阿莫拙老夫人迎出来,一眼看到叶轻痕,扬声嚷道,“哟!叶家小九来了!”跟着又笑道,“你哥哥怎么没来?我还说下帖子倒把他忘了。” “老夫人好!”叶轻痕上前见礼,笑回道,“六哥要打理生意,怕没这许多功夫!” “还是脱脱阿布有心,记得接上你!”老夫人随口说,又向脱脱阿布笑道,“上里边去罢,给你留着好位置!”说着在前头引路,向梅园中来。 梅林里,腊梅尽开,灿如烟霞。花朵枝头,还存有残雪,红白相映,煞是夺目。 一行人说说笑笑,绕过盘曲小径,穿过梅林,往梅林深处走去。 梅树下,早已摆下坐席酒具,一群群或娇媚,或清丽,或富贵的女子,正散在林子里赏梅,见老夫人等人进来,三三两两回来,各自寻位置坐下。 叶轻痕在脱脱阿布身边坐下,仰头向琴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远的,假山山石上,文子安披着件大红抖篷,长发飘垂,盘坐在石上抚琴。 “他果然在这里!”叶轻痕心低自语,凝神静气,细细听来,又是一阙《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曲调悲凉孤寂,与前日那一曲天差地别,琴音柔弱,竟然显出一些病态。 “他病了?”叶轻痕轻声自语,心中隐隐一疼。 病了,为何还来给这些人取乐?难道,果然如脱脱阿布所言,他,竟然不能拒绝吗? 脱脱阿布回眸间见她眸中隐有泪意,不禁一惊,悄声问道,“九儿,怎么了?” “没怎么!”叶轻痕强笑,伸手扯她衣袖,说道,“姐姐,这里无趣的紧,妹妹想四处走走!” “嗯,我陪你!”脱脱阿布轻笑。 这叶家九妹果然活泼好动,片刻也坐不住。 二人离席,慢慢向梅林里逛去,欣赏林中景致。渐渐地,走到假山脚下,叶轻痕抬头向假山上仰望,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就听山上有女子笑道,“文公子!”娇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故作的甜意,说道,“替我抚曲《长相思》可好?” “好!”文子安温和轻柔、珠玉般的声音轻应,琴弦微转,一曲《长相思》已从指间流淌而出。 叶轻痕站在山脚,怔怔倾听,此时的琴音之中,只能听出抚琴人技艺超绝,却再难捕捉一丝情绪。 “文公子!”一曲既终,另一个女子声音又道,“可否为我抚一曲《钗头凤》?” “好!”依然温文轻应,指间的音符轻轻的回荡。 “文公子,口渴吗?”前一个声音轻笑,“我替你取盏茶来。” “多谢杨小姐,子安不渴!”柔雅清幽的语气,只觉谦让,听不出丝毫的拒绝。 只是…… 此时的琴音中,隐隐露出一丝不耐。 叶轻痕轻轻咬唇,低声唤道,“阿布姐姐!”凑首在脱脱阿布耳畔,悄声低语。 “可以吗?”脱脱阿布轻轻挑眉,这九儿的点子,当真是多的出奇。 “试试!”叶轻痕轻笑。 脱脱阿布略一犹豫,却挡不住她轻声央求,只好叹一口气,说道,“依你就是,可是回去不能说给你六哥知道!” 难怪,叶惊鸿拿她没有法子。 脱脱阿布心中暗叹,含笑摇头,迈步向假山亭上走去。 山上二女见阿布上来,忙上前见礼,脱脱阿布微微摆手,转向文子安道,“文公子好琴!”款款向他身边走来。 文子安见到是她,缓缓起身见礼,说道,“原是郡主驾到!”躬身见礼。 脱脱阿布笑问道,“文公子的琴,是否可以借我一抚?” 文子安刚刚直起身来,闻言大为诧异,问道,“郡主也会抚琴?” “不会抚,就不能抚吗?”脱脱阿布轻笑,“文公子只说借还是不借?” “郡主要抚,自然悉听尊便!”文子安神色没有一丝应化,躬身而应,心中却奇怪的很。 往日自己奉母亲之命亲近她,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今日竟然自个儿上来说话,还要借琴一抚,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脱脱阿布见他答应,回头唤道,“九儿!” “姐姐坐下!”叶轻痕拉着她在琴前坐下,低头细瞧。 只见石上摆着一张短琴,琴身雕纹精美,装饰华贵,却并不是云梦山中所见的“落雁琴”。 心中暗疑,这文公子,难不成,果然不是云梦山上的抚琴人? 或者,他对那落雁琴极为珍爱,取一把寻常短琴,糊弄这些不懂的俗人。 脱脱阿布在琴后坐下,侧头见那两名女子侍立一旁,不觉皱眉,说道,“各位去歇歇罢,我们姐妹在这里玩耍!”竟然直接赶人。 “子安告退!”文子安当先行礼,就要退下。 那二人互视一眼,也只得行礼告退。 “文公子留步!”脱脱阿布忙唤,说道,“我姐妹琴技有限,还望文公子指教一二!” 文子安身形微顿,缓缓转回身来,说道,“子安从命!”不惊不喜,温文而应。 那两名女子知道是逐她二人下亭,虽说心中不悦,可也不敢招惹脱脱阿布,只得识趣离去。 脱脱阿布向文子安伸手,浅笑道,“文公子请坐!” 文子安谢过,离她三尺开外坐下。 脱脱阿布这才又转向叶轻痕,说道,“妹妹,你来抚罢!”她对抚琴一窍不通,赶那两名女子下亭,就要起身。 叶轻痕在她肩头一按,笑道,“姐姐安坐就是!”自个儿转身,与脱脱阿布隔琴而坐。 脱脱阿布不解,问道,“妹妹这是何意?” 叶轻痕微笑不语,纤手骤然轻挥,手指挥动琴弦,轻慢柔和的乐曲倾泄而出。 “汉皇重色思倾国,玉宇多年求不。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此曲一出,脱脱阿布也倒罢了,一旁的文子安却大吃一惊。 但凡抚琴,都是自外向内,指腹轻抚,似她这样倒坐,自内向外轻挥的,却从所未见,更何况,她起手就是长歌。 也幸好文子安性子沉稳,才没有惊呼出声,只是心神动荡,半晌才回过神来。凝神再听时,长曲已过一少半。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纤指疾挥,琴弦转急,“叮叮咚咚”一片杀伐之气。 “她是什么人?”文子安只听的血脉贲张,手心冒汗,心中一片茫然。 想自己自幼习琴,自负这大都城中,无人能出其右。哪知今日逢一个幼女,就有此琴技。 其实,叶轻痕琴技虽然能唬住旁人,却差文子安甚远,只是她倒坐抚琴,起手就是《长恨歌》,将文子安震住,一时难分优劣。 至于她为什么能倒坐抚琴,是因二哥抚琴时她常常坐在对面捣蛋练成,不是旁人能教。 也是她小孩儿性子,从文子安的琴曲中听出他有虚弱之气,知道是病了。上亭之后偷瞧,果然见他两颊潮红,显出些病态,就想抚一曲长曲,让他多歇息片刻,自然想到这首《长恨歌》。 前日文子安在席间弹错两个音符,被文夫人雪中罚跪,受了些风寒。调养两日,身体仍然虚弱,却又被老夫人发帖子请来。 此时听到叶轻痕的琴声,哪里还记得病体犹虚,一时间,竟觉所学皆谬,心中顿时一空。 叶轻痕眸光流转,见文子安神情迷茫,一副手足失措的模样,竟然失去固有的仪态,不由心中微动,手指随心而去。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纤指转缓,隐隐有安抚之意,曲调渐缓渐寂渐无声,终于归于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踏雪赏梅 笑语扰子安 直到琴声消失,文子安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起身见礼,说道,“姑娘神技!” 叶轻痕微微一笑,手指再挥,琴声从指间流淌而出,如诉如叹,“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竟然是他在云梦山中,抚的那阙《满江红》。 文子安心头一震,正要凝神细听,却见她纤指轻划,琴声“叮咚”脆响成一片从高到低的音符,随之归于沉寂。 那一瞬间,震惊、不信、狂喜各种情绪,齐袭文子安心头,脸上神情却一闪即逝,不留半点痕迹。 他哪里知道,叶轻痕抚出这两句,本就有心试探,他那没来得及掩藏的情绪,早已满满的落入她的眼底。 一抹笑容,在唇角勾出,叶轻痕起身还礼,含笑道,“叶九班门弄斧,教公子见笑!” 只是他那片刻的失神,她已肯定,他,就是云梦山梅林中的抚琴人! 抬眼瞧去,见他躬身还礼,精神果然稍好,心中略安。 脱脱阿布见二人见礼,也站起身来,还没有说话,就听山下老夫人扬声儿喊,“方才是郡主抚琴吗?倒是不曾听过的曲子!” “哪里是我?”脱脱阿布笑应,说道,“是叶家九儿与文公子较技!” 老夫人笑道,“原来是叶家九姑娘抚琴,听着倒也不输于文公子!” 叶轻痕俏脸微红,扬声道,“九儿差文公子甚远,只好抚生疏些儿的曲子,也免得弹错了,被人笑话!”说完,伸伸舌头悄笑。 她的琴技,最多只能算是娴熟,哪里能和文子安相比? 脱脱阿布不懂,只是笑道,“是我枯坐无趣,拉九儿来扰文公子,倒是搅了各位的雅兴。”转头向文子安道,“公子想来也乏了,与我们姐妹走走可好?” “子安从命!”文子安拱手为礼,请两位女子先行,沿阶向假山下来。 在假山之后,一片红梅正在盛开,被白雪一映,煞是好看。 叶轻痕牵着脱脱阿布的手,蹦蹦跳跳踩雪而行,浅笑盈盈。一袭紫衣,在梅树间穿梭来去,映以白雪,更是耀眼。 脱脱阿布被她拉来扯去,像只布偶一般,心中大为无奈,不禁微微摇头。 叶轻痕证实文子安就是当日所见的抚琴人,心中愉悦,清脆的笑声不断扬起,在林中回荡。回头见文子安唇角含笑,默默随在二人身后,招手唤道,“文公子,快点!” “是!”文子安温文低应,向脱脱阿布扫去一眼,紧走两步,仍稍稍落后二人。 叶轻痕知道他是因为脱脱阿布的身份,不由撇嘴,嗔道,“你们官家臭规矩真是多!我家就算是奴仆,也常和我们兄妹说笑打闹。” “有这样的事?”脱脱阿布惊讶,回头向文子安望去一眼,心中略有不安,忙道,“九儿,不要胡说!” 就算是蒙族女子不及汉人重礼法,可是以文子安尴尬的身份,万事自然都赔着小心。 “哪里有胡说?”叶轻痕挑眉,转头望向文子安,问道,“文公子,你信不信?” “叶小姐如此人物,想来叶小姐府上,自然不是我们这些俗人可比!”文子安见她快活灵动,早已心生羡慕,这几句话虽然是恭维,却也说的由衷。 叶轻痕听他夸赞,不由笑逐颜开,转身面向文子安,向后蹦跳而行,扬眉道,“文公子喜欢,日后去江南,到我家里去玩儿可好?我哥哥们定会很喜欢你!” “咳!”脱脱阿布轻咳,咬唇向文子安一瞥,低声唤道,“九儿……” 文子安身份尴尬,就算只是出一趟府门,还有人盯着,叶轻痕要他去江南,那岂不是痴人说梦? 文子安心中也是一窒,口中淡出一抹苦涩,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含笑道,“想来叶小姐口中的哥哥,就是前日所见的叶六爷!”轻轻一句话,将话题岔开。 “我说的是哥哥们,自然不只一个叶六爷!”叶轻痕笑应,掰手指数道,“还有叶大爷、叶二爷、叶三爷、叶四爷、叶五爷、叶七爷、叶八爷!”一口气数下去,不禁气喘,换了口气,才又笑着续道,“其实五哥你见过!” “见过?”文子安诧异反问。 听她一口气数出这许多哥哥,早已经目瞪口呆,要想不信,又听她自称“叶九”,脱脱阿布唤她“九儿”,要说相信,从来不见谁家有这许多的兄弟,一时将信将疑。 “对啊,见过!”叶轻痕大大点头,笑道,“就是前几日,你骑马穿街,我从楼上摔下来,救了我的人!”俏脸微红,咬唇道,“倒是教文公子笑话!” “原来那人就是叶五爷!”文子安轻喃,恍惚间,倒果然听到有人唤他叶五爷。再凝神细想,那日穿窗而出之人,眉目间果然与叶惊鸿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里,心中没来由的一松,竟然有些喜欢。 “嗯!”叶轻痕点头,说道,“如今,还有三哥在大都,其余几个哥哥,都在江南。” “哦!”文子安轻声低应,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三人正说话,叶轻痕突然闻到一缕清香,不由问道,“什么味道?”轻嗅两下,似乎是一缕淡淡酒香,说道,“姐姐,什么地方有人饮酒?” “不是饮酒!”脱脱阿布笑道,“是煮酒!”回头笑指来处,说道,“他们说,赏梅必煮酒,就带了酒来,一会儿玩的冷了,倒可以去喝上一杯。” “哦,是煮酒!”叶轻痕轻轻点头,侧眸向脱脱阿布斜睨,问道,“姐姐!听说,你们蒙古女子也甚是擅酒,是么?”长睫微眨,灵动的眸子轻转,露出一抹诡黠。 “是啊!”脱脱阿布点头,说道,“我们蒙古人豪爽,不论男女,都饮酒、骑马,才能在马上得了天下,不比你们汉人……”说到这里,瞥眼见文子安垂下头,才惊觉走嘴,急急刹住。 叶轻痕却不以为意,问道,“那姐姐一会儿要喝么?” “喝些无妨!”脱脱阿布轻轻点头。 “那……”叶轻痕眼珠轻转,悄悄向文子安那边移了一步,说道,“姐姐一会儿可不要喝醉了,仔细六哥介怀!”快速说完,绕过文子安笑着逃开。 脱脱阿布这才知道被她戏弄,顿足喊道,“九儿!”拔步追去,却早已被她逃的远了。 文子安看着一青一紫两个身影一追一逃跑远,只是唇含浅笑,停步遥望。只听清脆的笑声在林中洒落,不禁心神恍惚。 自由、快乐,那是他自幼就连梦都不敢梦到的梦境,这一刻,竟似乎,自己也已得到! 到酒意阑珊,众人才尽欢而散,各自辞归。 文夫人府前下车,向文子安唤道,“子安!你来,我有话问你!”迈步向前厅里去。 “是,母亲!”文子安躬身轻应,自后随去。 文夫人在上首坐下,含笑问道,“子安,今日阿布郡主唤你何事?”上下打量文子安,心中自思。所幸生的如此模样,否则,以这样的身世,如何去攀龙附凤? 文子安微窘,知道她的意思,只得道,“郡主并没有事,只是唤子安,陪着走走!” “陪着走走?”文夫人双眸微亮,笑意更浓,问道,“就不曾说什么话儿?” 文子安见她神色,心中一揪,低声道,“只不过聊些家常,多半,是叶小姐和郡主说话,儿子只是一旁陪着罢了。”知道又要旧事重提,命他亲近脱脱阿布。 果然,文夫人低声道,“前些时,郡主对你不理不睬,今日突然又找你说话儿,也不知何意。”略一思忖,抬头注视文子安,说道,“日后你打起些精神,好生伺候着,若能哄的郡主动心,就是你的造化。” “是,母亲!”文子安垂头,低声应命。 文夫人见他脸上竟无喜色,不禁微微皱眉,暗道,“白生一副好皮囊!”上下打量一番,摇头道,“你去吧,我也乏了!”见他辞礼要去,又叫回来,问道,“那个叫九儿的女孩子,是什么路数,和郡主如此亲热?” 文子安听到“九儿”二字,心头一跳,没来由的升起一团暖意,回道,“那叶小姐,是叶六爷的妹子,郡主与叶六爷熟识,想来与叶小姐也是极熟。” “我倒忘了叶六!”文夫人皱眉低语,满腔的喜欢顿时无影无踪,抬眸盯着文子安,责道,“你堂堂丞相之后,又是万岁亲封的正二品,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商贾?还是你自个儿不用心!”见他不语,心中越发厌烦,挥手道,“你还是去罢,不要在我眼前儿晃!” 文子安应命,忙躬身辞出,退到门外,才松了口气,转头见两个小厮跟来,轻轻叹了口气,缓步向自己院子走去。 转入后院,但见小径边生着一株梅树,树上红梅开的正好。文子安凝神注目,只觉眼前一花,似乎看到叶轻痕一袭紫衣,正巧笑倩兮,数说她的八个哥哥。 “她竟有如此多的家人!”文子安轻语,耳畔,却掠过文夫人的话,“你堂堂丞相之后,又是正二品,竟然比不上一个商贾?”舌底,顿时泛起一抹苦涩。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自己不是什么丞相之后,更不要做什么大元朝的资善大夫。如果,可以做她众多哥哥中的一个,也比做这丞相之后开心许多。 一时间,文子安心绪纷杂,怔怔立在梅树下。神思飘忽间,听身后小厮道,“少爷身子弱,早些回罢,仔细吹了风!” “嗯!”文子安瞬间回神,淡然轻应,抬步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走去。眸光神情,没有一丝改变,心中却不禁暗惊。他一向自恃藏得住心事,今日,为何屡屡失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有客来访 解说文子安 距梅园赏梅,匆匆又过了数日。 在家里呆几日,叶轻痕大嚷气闷,缠着叶惊鸿带她出门。 正在此时,叶宁来报,说道,“爷,九小姐,阿布郡主来了!” 叶惊鸿轻轻松一口气,忙说了请,回眸笑道,“如今有阿布郡主陪你,放了我罢!” 话音刚落,又叶塘有进来,说道,“爷,杨院使到访!” 叶惊鸿大喜,忙道,“快请厅里坐,我即刻就到!”匆匆入内更衣。 那天在阿莫拙府上相识,二人一见如故,却再没有见过。想不到,他竟然今日到访。 “你不是说忙么?”叶轻痕挑眉,冲着哥哥背影做个鬼脸,先向前院里来。 前厅里,叶若奉过茶,一旁侍立。脱脱阿布在椅中端坐,安然品茗。杨陌却极不自在,负手慢慢踱步,假装欣赏墙上的字画。 叶轻痕从外头进来,一眼瞧见的,就是这一坐一立,默然不语的二人。 “阿布姐姐!”轻快的声音,瞬间打破厅内的尴尬,说道,“好几日不来寻我玩,九儿快闷死了!” 脱脱阿布含笑起身,说道,“前几日家有事,脱不开身,今日可不来了?” 叶轻痕小嘴儿轻嘟,说道,“是什么大事,竟然绊住姐姐的脚?”也不等她说话,又转头向杨陌道,“杨大人,六哥一会儿就来,有劳大人久等!” “无妨!”杨陌含笑,说道,“是杨某冒昧,做了不速之客!”嘴里客套,向她略略打量。但见她奔跑之下,乌黑细碎的小辫子在肩上散落,一张小脸儿泛出潮红,越发娇俏可爱。 没来由的,心头微微一动,也不禁暗奇。前几日在阿莫拙府上见到,对她竟然并没有留意。 叶轻痕含笑,说道,“杨大人坐罢,不必客气!” 脱脱阿布见杨陌局促,知道是因为自个儿的原故,也笑道,“这里是叶家私宅,杨院使不必拘礼,自在些才好!” 杨陌点头,说道,“臣越礼!”在她下首坐下。 脱脱阿布接过前话,轻声叹道,“三个多月前,胡和鲁将军的女婿没了,前几日胡和鲁将军的女儿蒙根其其格送葬回来,成日锁在屋子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胡和鲁将军央我们姐妹去劝,这几日才好些。” 叶轻痕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想来这位小姐是个重情的,倒也可怜!” “可怜?”杨陌冷笑,嗤道,“若是个重情的,也不会丈夫尸骨未寒,就要招文子安入赘。如今,她倒是活的好好的,文子安却不知道还有命没有!”语气虽然平淡,却有压不住的愤怒。 叶轻痕大吃一惊,正要细问,却听门外叶惊鸿的声音笑道,“不想杨兄到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人随声到,一袭青衫跨进门来。 “叶六兄这样客气,岂不是杨某白交了你?”杨陌含笑起身,向叶惊鸿微微拱手,摇头道,“前几日就想来拜访,只是被俗事绊住身子。”二人互让几句,叶惊鸿引着重新落座。 叶轻痕耐着性子等二人见过礼,才又问道,“杨大人,你方才说文公子什么?那个胡将军死了女婿,怎么会牵扯上文公子?为何说文公子不知生死?”心里忧急,连珠价追问。 一旁脱脱阿布说道,“是胡和鲁将军!” 原来是叶轻痕不知道胡和鲁姓“巴尔思”名“胡和鲁”,还以为是姓“胡”名“和鲁”。 叶惊鸿没听到前头的话,倒是一怔,见叶轻痕着急,安抚道,“九儿!你不要急!”带她回椅中坐下,向杨陌问道,“杨兄,究竟发生何事?” 杨陌见叶轻痕一张小脸满是关切,心头没来由的一涩,轻声叹道,“方才我们正说,胡和鲁之女蒙根其其格要令文子安入赘,六日前,文子安在金殿之外吐血,至今生死不明。” “吐血?”另三人齐声惊呼,站起身来。叶惊鸿惊问,“瞧那文公子虽然文弱,也不至于如此,怎么会吐血?” 脱脱阿布大为震惊,双眸大睁,喃喃道,“这……这竟不曾听说。” 叶轻痕明眸盈泪,颤声道,“为何会生死不明?这……这六日,竟然没有大夫瞧过?” 杨陌起身道,“三位请坐,容杨某将话说完!”劝三人坐下,清冷的眸光向脱脱阿布淡扫,才又叹道,“我认识文子安,已有五年,平日里见他一味温和恭敬,常被什么夫人、小姐的唤去鼓琴为戏,只当是个没血性的。谁料那日,朝堂之外,他竟然豁出性命不要,严辞拒婚,才知平日竟然小瞧了他。” “朝堂?”叶惊鸿挑眉,说道,“听说文子安的资善大夫不过是个摆设,难不成也要上朝?” 杨陌点头,说道,“平日自然不用上朝,只因年关将近,万岁与朝臣们要计议与民同庆,倒是少不文子安。”轻叹一声,说道,“可怜堂堂二品大员,竟然被他们当成伶人摆布。” 叶轻痕听叶惊鸿岔开话题,不觉心急,问道,“杨大人,那朝堂上,有人向文公子提亲吗?” “是散朝之后!”杨陌道,“就是方才郡主提到的胡和鲁将军!那胡和鲁将军无子,只有蒙根其其格一个女儿。三个月前他女婿被人杀了,蒙根其其格送葬,十余日前才回到大都,也不知为何就瞧上了文子安。那日散朝之后,文武百官刚出大殿,胡和鲁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突然提出要文子安入赘……” “入赘?”叶惊鸿微怔之后,不禁怒起,冷哼道,“岂有此理!这岂不是羞辱宋室遗臣?” “岂止是羞辱?”杨陌冷笑,说道,“那蒙根其其格年过三旬,性情粗暴,与死去的丈夫育有一子二女。早些年大病一场,已经无法生育。她要文子安入赘,文氏就此绝后不说,就连文子安自己,恐怕也沦为那女子枕席间的玩物。” “当真是欺人太甚!”叶惊鸿大怒,伸手在小几重重一拍,恨声道,“蒙人竟然欺我汉人至此!”也不管有脱脱阿布在场。 脱脱阿布始终咬唇垂头,默默听杨陌讲述,此时听到叶惊鸿的话,忍不住道,“文子安才貌双绝,冠于京华,想来也是蒙根其其格心慕其名,方有招赘之意,未必就有这歹毒心思。” 叶轻痕心里却没有什么蒙汉之争,一颗心儿尽数拴在文子安身上,听三人争执,大为不耐,催促道,“杨大人,胡将军提亲,文公子如何应对?” 杨陌道,“文子安起初婉言推托,说自己年少,不堪将军千金驱策。哪知那时百官未散,都聚拢过来,七言八语的劝勉,文子安只是一味谦让。” 叶惊鸿皱眉,说道,“这文公子当真是太过怯懦!” 杨陌轻轻摇头,说道,“那胡和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见文子安不从,恼羞成怒,说道‘如今,既然是蒙根其其格看中了文大夫,文大夫就必得应下这门亲事。’言词咄咄,竟然直言逼婚,更有朝臣言道,若文子安不应,不防请万岁赐婚。” “赐婚?”叶轻痕心头“怦”的一跳,脸色不禁微白。 若果然是皇帝赐婚,文子安就算是千万个不愿,恐怕也无法拒绝了吧? 杨陌微顿,叹道,“文子安听到此话,顿时神情大变,一改往日的温文和气,冷笑道,‘我文子安身为敌国之臣,已是不肖,断不敢再入赘异族,使先人蒙羞!’瞧那神情,竟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叶惊鸿听的眉飞色舞,以手拍案赞道,“文子安一个文弱公子,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叶轻痕心中,却挂着杨陌说文子安“吐血”、“不知道还有命没有”的话,颤声问道,“那胡将军如此逼迫,竟然无人劝解?他说了这番话,那个胡将军竟敢对他动手么?” “那倒不曾!”杨陌摇头,苦笑道,“就是有几个汉臣心中不平,又哪敢因他罪有权有势的胡和鲁将军?”无奈的声音,透出一丝怜悯,续道,“胡和鲁闻言大怒,出言讥讽,言语间,竟然辱及文丞相。文子安惊怒之下,突然口吐鲜血,滚下玉阶,不省人事。” “吐血?” “滚下玉阶?” “不省人事?”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隔了半晌,叶轻痕才哽咽问道,“那……那如今怎样了?”那日南城赏梅,他就病着,又在那假山上吹了半日的风。这一吐血……心中猜测,越想越惊,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 杨陌摇头叹道,“那日,文夫人接他回去,就再不知道消息!” “杨兄!”叶惊鸿微微皱眉,“你们太医院,不曾有人去瞧瞧?” “他那身世,如何用得动太医院的人?”杨陌苦笑,摇头道,“平日里,听说有什么伤病,也是在街上医馆寻医。” 说至这里,再也无法坐的安稳,起身来回踱步,说道,“若在平日,杨某本也无心过问,只是那日文子安拼死完节,杨某深佩。只是,平日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今日,就是想过府一探,也师出无名啊!” 叶轻痕急道,“杨大人是太医院院使,去瞧病人,还要什么借口不成?” 叶惊鸿轻叹,说道,“九儿,没有这么简单!” 要知道文子安身份尴尬,杨陌又是汉人,突然前去,不但朝中会有纷议,就是文府上下,怕也猜忌。 杨陌摇头,淡道,“旁人说什么,杨某倒不放在心上,只怕文府的人有所顾忌!” 脱脱阿布抬眸向叶氏兄妹一望,轻声道,“若杨大人果然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三人闻言,齐齐向她望来。叶惊鸿心念稍转,顿时恍然,手掌一拍,说道,“对啊,若郡主下帖相召,文子安无恙,自然会来,若他托病不来,郡主大可假意不信,带杨兄寻上门去。” 杨陌点头,向脱脱阿布拱手,说道,“那就请郡主下帖!” 脱脱阿布微一沉吟,说道,“平白相召,师出无名,要寻个由头才是!” 只是眼前年关将近,各府忙碌,也并没有人宴客,一时间,还真找不出这个借口。 叶惊鸿与杨陌对视一眼,也是拧眉思索。 叶轻痕眸光在三人脸上一转,不由轻嗤一声,说道,“既然文府无权无势,杨大人径自去拜会文公子,难不成,还有人敢挡着不见?” 三人闻言,都是不禁一怔。杨陌瞬间笑起,点头道,“不错!原来是我们想多了!”大笑声中,向门外而去,扬声道,“各位稍等,杨陌去去就来!” 要知这三人之中,叶惊鸿掌管整个叶家商贸,日日盘算运筹。 脱脱阿布自幼生在王府,两个哥哥为了争夺家产爵位明争暗斗,见多了诡诈伎俩。 而杨陌以汉人身份居于庙堂,不管是对君王,还是对朝中同僚,都时时藏着心机。 三人都是心思繁复之人,遇事要面面俱到,要想的周全。 而叶轻痕天真纯良,毫无机心,此时一名话,却将三个人的疑虑全部打破。 可见,世事本来简单,繁杂的,只是做事的人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文府问诊 另眼识子安 杨陌辞出叶家,带着随从一路直奔文府。文夫人闻报,说杨院使到府,不禁又惊又喜,忙亲自到府门外相迎,请入前厅。 杨陌袍服轻摆,大咧咧在客位上首坐下,左右一望,轻咳一声,问道,“怎么,文大夫不在府里么?” 文夫人忙道,“在!在!只是……”话到中途,不禁面有难色。 虽说杨陌与文子安同为朝廷二品大员,但一个是当朝宠臣,一个仅为一介囚臣,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文子安病中,难以起身来见,又断断没有请杨陌进去探视之理。 “只是?”杨陌浓眉淡挑,抬手,好整似瑕的整了整衣袖,慢悠悠的道,“只是……不愿见本官,是吗?” 文夫人一惊,忙道,“大人说哪里的话,只因子安病体沉重,无法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病体沉重?”杨陌漫声重复,一双幽冷的眸子直直的盯向文夫人,问道,“此话当真?”语气淡漠清冷,心中却不禁一跳。 瞧文夫人的神色,文子安竟然病的不轻。 “自……自然是真的!”文夫人忙应,见杨陌满脸置疑,心中不禁慌乱。 这杨陌与文府,向来没有什么恩怨,今日找上门来,又是这样的神情,竟然看不透他有什么意图。 “那倒巧了!”杨陌轻轻点头,慢慢站起身来。 文夫人当他要走,刚刚松一口气,却听他续道,“本官既然身居太医院院使,自当替文大夫诊治,还烦请文夫人带路!” “啊?”文夫人错愕。 平日里不要说是杨院使,就是太医院里的一个寻常太医,文府也请不动。今日这杨院使自个儿提出要为文子安诊治,岂不是怪事一桩? 嘴里应承,侧身前头带路,心中却暗暗猜疑。 这几日来,将军府信使每天都要来上几趟,难道…… 心头一惊,暗道,“难不成,这杨陌竟然是胡和鲁所托,来试探子安病情?” 想到这里,虽然心惊,却也瞬间坦然。沿石子小径快步而行,进后院,穿过一片小小花圃,带着杨陌进入文子安所居的小院。 院子虽小,倒也收拾齐整,左手院墙边儿上,种着几竿修竹,竹下摆着一张石几,两张石凳。一个丫头正坐在石凳上照看石桌上的药炉,见二人进来,忙起身躬身见礼。 杨陌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过,跟着文夫人转向右侧的精致屋宇。 外侧的花厅里仅摆着一张短塌,塌旁小桌上,燃着一炉暖香。跟着文夫人左转,就进入文子安的卧房。只见家具陈设虽少,倒也样样精致,墙边红木大床上,淡黄锦绣丝幔低垂,虽显富贵,却不见奢华。 丫头打起床幔,杨陌缓步近前,向床上人望去一眼,顿时心头一紧。 只见锦被上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孔,双眸阖拢,长睫低垂,正昏昏沉睡。原本丰神如玉的容颜,此时憔悴瘦损,哪里还有平日的一点风采? 文夫人上前,在他肩头轻推,唤道,“子安!” 杨陌待要阻止,却见床上人眉端微蹙,已醒了过来。 “母亲!”文子安无力低唤,润如珠玉的声音,此时带上一层暗哑。 “子安,杨大人来了!”文夫人侧身,露出身旁的杨陌。 “杨……杨院使?”文子安皱眉,眸中掠过一丝疑惑,撑身欲起。 杨陌忙在他肩头轻按,说道,“不知文大人病体如此沉重,是杨陌冒昧!”随口客气,向文夫人一望,问道,“可否容杨某替文大人问脉?” “好!好!”文夫人连应,忙命丫头搬来椅子,自个儿掀开被子,将文子安的手臂露出来。 杨陌点头坐下,伸手在文子安腕脉轻搭。 文子安见他竟来给自己诊脉,不禁诧异。 这杨院使虽然是汉臣,却极得皇帝器重,往日,向来不多瞧自己一眼,今日亲自上门诊脉,却是奇事一桩。 心底暗暗猜测,口中却道,“杨大人亲自诊脉,子安担当不起!”温文的语气,谦逊、客气,与往日无异。 杨陌摇头,说道,“同殿为臣,文大人何必如此见外?”手指收回,又问,“文大人近日,可是觉得胸闷气短?” “无妨!”文子安双眸微阖,无力摇头,说道,“想来休养几日就好,有劳杨院使动问。”竟像是杨陌小题大做。 杨陌唇角微勾,不觉露出一抹笑意,淡道,“杨某身为医者,这是份内的事!” 这文子安,平日周旋在达官显贵内眷之间,自己只道他攀附权贵,不想,今日自己登门,他竟然句句拒人千里,却又只见客气,不显疏离。 文夫人却道,“子安,杨大人一片好意,怎么如此说话?”转头赔笑,说道,“杨大人,子安病中,难免失礼,杨大人不要见怪!” “无妨!”杨陌摇头,又细查文子安舌苔双眸,微一沉吟,见窗边小桌上摆着笔墨,过去挥就一纸药方,交在文夫人手中,说道,“夫人,此药命人速去配好,每日一服就好!” 文夫人大喜,连忙接过,连声道谢。 杨陌挥手,意示不必客气。 文夫人见他不去,心知此来断不是专程为了文子安诊脉,虽说放心不下,也只得道,“杨大人且坐坐,老身失陪!”匆匆出去,唤人配药。 杨陌听着她脚步声走出院门,转身回到床前,见文子安双眸又再阖上,轻声低唤。 文子安虽然疲惫,倒也清醒,闻唤睁眸。 杨陌俯首在他耳边,轻声道,“文大人心事郁积,方成此病,要想开些才是。今后若有急难,杨某必当相助!” 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按,直起身来,声音略高,含笑道,“杨某今日冒昧造访,文大人不必再意,等大人大好,杨某再与大人一述!” 此时恰文夫人回来,闻言忙道,“多谢杨大人!” 杨陌摆手,说道,“既然文大人身体不适,杨某就此别过!”双手一拱,向门外走去。 文夫人忙连声客气,送出门来。 他的那番话,文子安听的清清楚楚,心中不禁疑惑。 若说是胡和鲁将军托他人自己诊治,既然瞧了病,又为什么说出那番话来?若说无人相托,自己与他向来没有什么瓜葛,他为何突然向自己示好? “示好?”这两个字在脑中闪过,文子安轻轻摇头,不禁苦笑。 自己一介囚臣,他却是一殿宠臣,他又何必向自己示好?饶是他聪明机变,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文夫人送出杨陌,仍然来文子安房中,见丫鬟正喂他吃药,就拉张椅子在一旁坐下,侧头向他细细打量。 只见他容颜憔悴,神情落落,心中不禁蓦然一酸。这样子……竟像足了当年,他父亲临去时的模样。 等他将药吃完,文夫人才慢慢开口,说道,“子安!方才,杨院使说,你这病大半从心上来,要你开解些。” 文子安抿唇,低应道,“儿子知道!” 文夫人轻声一叹,说道,“那胡和鲁将军所提的亲事,你不愿意,为娘又岂是愿意的?你也不要多想,等你病好,娘想法子,速速给你结门亲事,将那将军府的亲事断了就是!”口中安慰,心底却涨的难受。 当年,文子安出世不到一年,生母就亡故。她心中虽然嫉恨,但是为了安抚丈夫,还是尽心抚养文子安,只盼有一天能与丈夫重拾旧欢,为文家再添一个男丁。 哪知丈夫一病不起,拖了几年,终究撒手西去。那时,文子安年仅七岁。 文子安八岁那年,她奉旨携文子安进宫赴宴,众官一见之下,都不禁赞叹。 短短几日之内,子安之貌,就名动京城,使她本已灰冷的心,又再燃起希望。 从那时起,她就严厉督促文子安练习琴棋书画,忍着受人冷眼,带他出入达官显贵的府邸,就只盼等他长大,可以攀龙附凤,使文家摆脱三代困境。 而时至今日,多年的愿望,眼看成为泡影。今日杨陌问诊,她心中是且忧且喜,喜的,是有杨陌亲自问诊临,文子安的病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忧的,是杨陌这一去,若将军府知道文子安病愈,必然更加逼迫。 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速速定一门亲事,才能搪塞过去。而她对文子安栽培多年,当真给他随意结一门亲事,又心有不甘。只是急切间,又上哪里寻一门好亲? 想到这里,文夫人心中又不禁恨恨,抬眸瞧着文子安,咬牙道,“若你平日听我的吩咐,对阿布郡主多用些心思,何至于此?” 文子安吃了药,一时不能卧下,只是半倚床头坐着。听她这番话,心头闷堵,无力摇头,说道,“母亲不必动气!若子安逃不过,一死而已,断不会受此奇辱!” “死?”文夫人霍然站起,手指颤抖指着文子安,骂道,“若你还有个兄弟,我又岂会理你的死活?你……你爹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你竟然要他绝后吗?” 提到亡夫,不禁心中一酸,眼泪簌簌而落。缓缓坐倒,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爹爹,没能人你寻门好亲!”一时间心中凄恻,不能自已。 文子安见她伤心,知道又思念父亲,心中不禁内咎,轻声道,“母亲责的是,是儿子不孝,惹母亲担忧!” 文夫人哭一会儿,见他乏了,又怕方才的话更添他的心病,只得慢慢收泪收,说道,“你歇着吧,此事等你病好,再从长计议!”慢慢起身向门外去,听身后文子安应命,也不回头,径直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满堂欢聚 叶府话文家 腊月二十三,小年。 大都城中,家家张灯,户户结彩。街上店辅,也已将门庭收拾齐整,悬了大大的大红灯笼。爆竹声声入耳,一派祥和,一片喜气。 叶惊鸿一早传令,将十八家绸缎庄,十二家茶叶辅,九家茶楼,均关了门,所有掌柜、伙计、堂倌,均召入叶家大宅。又命叶安领了叶宁、叶塘,赶着几辆大车,将善阁儿里的一群孩子大人一并接来过节。 所谓善阁儿,是叶家专为收养孤儿所设的地界,几乎分布大元所有的通商大邑。 大都善阁儿大约养着几十名孤儿,再加上原本在大宅子里侍候的一众人等,满满登登,二百余口,大宅里里外外,瞬时全是笑闹之声。 偏院打开,叶鱼、叶莺率领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前往大厨房,打点众人饮食。叶安、叶亭另带些人,将偏厅中的屏门拆去,摆出三、四十张大桌子,只等到夜间,大伙儿同乐。 叶家生意所用的人,不是叶氏一族族中远亲,就是善阁儿中长大的孤儿。逢年过节,都无处可去,这叶家宅子偏院,就是为他们专设。而善阁儿里的人,却大多不曾来过。 往年叶惊鸿兄弟很少在京过年,倒是不曾有这样的场面。此时逢兄妹四人在京,叶惊鸿又知叶轻痕喜欢玩闹,索性将众人一齐聚集过来。这些人大多自幼受叶家照应,此时更加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四处张罗,要大大热闹一番。 过午时分,叶轻痕从外头兴冲冲的回来。穿过前院,见前厅门口,叶惊鸿正和叶衡说话,叶惊风、叶惊涛在前厅里查看帐目。也不多扰,招呼一声,拐脚向后院来。 一路上,但见人来人往,非常忙碌,唤“九姑娘”、“九小姐”的声音不绝。 叶轻痕性子贪玩爱闹,看见人多,自然开心,随口笑应,向自己所住的小院儿奔来。 小院里,正一片笑闹声,叶夏、叶花站在梯子上,拿着刷子,在那里刷洗门窗,叶糖、叶昵下边扶梯子搭手,四人嘻嘻哈哈,说说笑笑。 见叶轻痕进来,四人停手,含笑招呼。叶花也不下梯,只是俯下身子笑问,“九姑娘,今儿玩好了么?” “玩好了!”叶轻痕笑应,抬头瞧着梯子上的二人,说道,“明儿才二十四,你们今日就忙着刷洗,又说笑打闹,仔细摔下来!”嘴里说话,抬脚进屋子里去。 换过衣裳出来,就见叶蔷甩着两条小辫儿奔来,回道,“九姑娘,杨大人来了,六爷命我来知会九姑娘一声儿。” “他来的倒早!”叶轻痕笑应,说道,“你忙去罢,我去看看!”嘴里吩咐,已向前院奔去。 前几日,叶惊鸿听说杨陌孤身一人在京,就约他一同叶府过节,原想他到晚上才来,没想到这会儿就到了。 奔到前院,还没有进厅,就听到厅内几人说笑。叶轻痕径直进去,见三个哥哥正和一身常服的杨陌说笑,笑道,“杨大人,今儿好早!” “左右无事,自然是早些来凑凑热闹!”杨陌笑应,向她微微挑眉,不悦道,“叶姑娘,我与你三个哥哥兄弟称呼,你这口口声声‘大人、大人’叫着,也不别扭?”虽然是抱怨,可是双眸含笑,定定向她注视。 叶轻痕轻轻撇嘴儿,说道,“杨大人与我三个哥哥兄弟称呼,却偏偏唤九儿‘叶姑娘’,自个儿就不别扭?” “九儿!怎么这样没有规矩!”叶惊鸿轻喝,眉眼间却蓄满了疼宠,转头向杨陌道,“杨兄莫怪,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 杨陌含笑摇头,说道,“无妨,舍妹也和她一样!” “杨大人有妹妹?”叶惊痕大奇,跳到杨陌身边追问,“杨大人的妹妹,叫什么名字?长的什么样子?有九儿大么?她人在哪里?不在京城么?”连珠阶的发问,侧头细细打量杨陌俊朗的面容。心中暗想,有这样一个哥哥,那妹妹,一定是个美人儿了。 “舍妹杨路,比叶姑娘大一岁!”杨陌好笑,一句句回道,“相貌寻常,不丑而已,她在南方游历未归,不在京城。”提到妹妹杨路,眸中掠过一层暖意。 “游历?”三爷叶惊风大奇,说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四处游历什么?”暗想一个只大叶轻痕一岁的小姑娘,孤身在外,杨陌竟然放心? “舍妹虽然是女子,性子却更强过男儿!”杨陌笑回,说道,“她说,人生一世,做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倒罢了,若是不长些见识,真正是白活了一世。”话语里,带出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引以为傲。 叶轻痕听的悠然神往,轻声道,“这杨家姐姐当真是与众不同!”声音里是满满的羡慕。 说完,一双水眸横扫过三个哥哥,小嘴轻嘟,怨道,“小九就是出个大门,哥哥们也要弄几条尾巴盯着,生怕小九走丢,小九几时也和杨家姐姐一样才好!” “你?”叶惊涛失笑,摇头道,“放你出去,怕你认不得路回来,不要听杨家姐姐行,你就也生那些心思!”心里也不禁担心。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要当真偷溜出去见世面。 叶轻痕挑眉,向五哥斜去一眼。 叶惊鸿见她神情里都是不满,忍不住轻笑出声,却假装没有瞧见,转向杨陌,问道,“令妹竟然不回来与杨兄过年吗?” “怕是又不回了!” 杨陌微笑摇头,说道,“算来,这已经是第三年了!”神色间,带出些寥落,轻叹道,“我倒也罢了,虽然孤身一人,也算自在,还能和诸位叶兄相聚,只那……”话说半句,神色一黯,停口不说。 “只那什么?”叶轻痕听他话说半句,颇为别扭,问道,“难不成,还有不如杨大哥的?” 杨陌听她改了称呼,不禁展颜一笑。 叶惊鸿倒猜出一半,问道,“昨日杨兄说,今日要去文府探视文公子,是他病情有变吗?” 叶轻痕听到“文公子”三字,心头突的一跳。悠然的神思,骤然间从杨路身上收回,见杨陌神色黯然,不禁心中一紧。 “那倒不是!”杨陌轻叹摇头,说道,“他只是急怒攻心,原也不是大病,如今,只是有些虚弱,再调养几日就可大好!”微微一顿,续道,“只是今日我见文府清冷,没有一点过节的样子。想来,往年也只是母子相对,如今,文子安还在病中,那府里,就更加冷清了。” 叶轻痕听到不是文子安病情有变,稍觉放心,点头道,“只是他有母亲在堂,不然,倒可以将他请来一同过节!”心里觉得惋惜,轻轻叹了口气。 “一同请来?”杨陌含笑,回眸注视着眼前这个不解世事的小丫头,说道,“我出入文府,还要打着朝廷的招牌,若将他请入叶府,恐怕从此叶府多事喽!” “怎么,难不成还有人管了杨兄?”叶惊鸿皱眉。杨陌虽然不是一品大员,但他以儒医身份入仕,极受朝廷重用,难道,就只因他是汉臣,竟然也受人编排? 杨陌摇头,说道,“倒不是我,是那文府中,藏有朝廷的眼线,恐怕就连文子安也不知道是谁。” “怎么?”叶惊鸿问。 杨陌叹气,说道,“那天我径直闯上文府,不过两个时辰,胡和鲁将军的信使就到了寒舍,询问文公子病情。” 脑子里闪过文府中所见到的上下人等,竟然毫无头绪。 叶惊风皱眉,说道,“隔这许多年,文家已经有三代人囚在他们手里,朝廷仍然不放心吗?”脸上虽然是一贯的儒雅温和,巨烈起伏的胸腔,却泄露出他的愤怒。 自从出生就长在囚笼里,出入不自由,婚事不自主,这大元朝廷,当真是欺人太甚。 “他……好可怜!”叶轻痕轻声自语。 暗想在旁人满堂欢聚,笑闹玩乐之时,文子安却一个人独卧病榻,或一个人撑身而起,独坐抚琴,不禁心底恻然。 脑中,掠过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庞,瘦削的容颜,淡漠而宁静的神情,寒若冰潭的双眸,却露出难掩的悲伤愤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的文子安。 “他,并不甘心吧?”叶轻痕心底自语,胸中,已经翻起一片热浪。 不甘?那样的身世,那样的拘锁,若他认了命,反倒好过些罢? 而……他竟然不甘! 不甘,却又不得不日日周旋于达官显贵的内眷之间,被母亲待价而沽。 如今,偏偏又有那蒙族将军替女儿逼婚,竟然令他当场吐血,还是不肯放过。 他……很苦罢? 泪水,汹涌而来,叶轻痕转头将眸子转向大厅门口,不让哥哥们瞧见,原本满腔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万安礼佛 惊遇其其格 其时,蒙人大多信奉藏传佛教,只是进入中原日久,许多达官显贵受汉人影响,开始尊奉中土佛教。 万安寺建于大都城西四、五里之处,本来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寺院,只是近些年来不断修缮,已经建成一座气势弘伟的大寺。 正月初一一早,大都城中善男信女便纷纷前往寺院上香礼佛,其间,达官显贵,更是络绎不绝。 依叶轻痕的性子,宁愿与脱脱阿布二人骑马出城最好。奈何这里不比城里,脱脱阿布身为郡主,身子反而不自由。二人只能同乘一辆轻便马车,二十多名王府护卫随行,一早起身向万安寺来。 马车在寺门外停下,只见长阶上人潮涌动。一群身穿护卫衣饰的人将门拦住,不放众人进入,门外堵着大批百姓,正大声抱怨。 脱脱阿布奇异,命人上前问时,却是胡和鲁将军的女儿,蒙根其其格在寺内敬香,所有平民,都不许入内。 叶轻痕听到“蒙根其其格”几字,知道是向文子安逼婚之人,心中顿感厌恶,撇了撇唇,说道,“这将军的女儿,果然霸道,诺大寺庙,难不成是她家开的?” 脱脱阿布听她语气不悦,知道是为了前话,不禁笑道,“旁人不能进,却拦不住我们!”牵着她的手掌下车,拾阶而上,向寺门而来。 门口护卫见是郡主大驾,哪里敢拦?忙让出一条路来,齐齐躬身行礼。 脱脱阿布淡淡点头,吩咐自家随从,说道,“你们在外头候着罢,想来寺中也没有旁人!”与叶轻痕二人只带两个丫头,往寺里去。 二人刚跨进寺门,前殿门口立着的小丫头瞧见,忙快步迎上来,曲膝见礼,向脱脱阿布笑道,“郡主可算来了,方才老夫人还念着呢!” “老夫人一早就到了么?”脱脱阿布笑应,“只当我们是早的,不料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口中说笑,穿过前殿,向后进去。 小丫头忙随后跟上,笑回,“老夫人已敬过香,在后殿禅房里歇息,文夫人陪着呢。巴尔思小姐刚到,正在正殿上上香,郡主若是要见,且等等罢!” 脱脱阿布脚步微顿,眸光向叶轻痕一扫,轻轻摇头道,“巴尔思小姐常见,倒不必刻意等她!”不去大殿,转身往后殿去。 叶轻痕不知道“巴尔思”是蒙根其其格的姓氏,也没有留意,只听到文夫人在这里,心中暗道。前几日听说文子安病好,今日文夫人敬香,也不知他有没有同来? 想到或者可以见到文子安,心头不禁怦然。 跟着脱脱阿步跨入后殿,门口两个丫头瞧见,忙躬身行礼,一个扬声回道,“老夫人,阿布郡主来了!”另一个快步上前,将禅房的门找开,侧身请脱脱阿布入内。 叶轻痕跟着脱脱阿布迈入禅房,见老夫人和文夫人起身相迎,却并不见文子安,心中大为失望。 几人见礼坐下,老夫人先问过肃王爷的好,又问过叶家人的好,转向脱脱阿布笑道,“你来的正巧,方才丫头们说,蒙根其其格来了,想必一会儿也会来歇歇。” “方才在庙门前就得了信儿!”脱脱阿布轻轻点头,转眸见文夫人神色尴尬,心底不禁暗叹,口中却道,“蒙根其其格素日从不敬香,今日也不知吹的哪门子风。” 老夫人笑道,“怕是为子安来的!”侧头向文夫人横去一眼,见她神色郁郁,冷笑道,“不是老身说这马后炮,往日,那许多大户千金给子安提亲,夫人都不肯应,那时只要应一家,哪有今日的事?” 文夫人闻言,暗暗咬牙,低声应是。隔了片刻,轻声道,“前次,老夫人所说的何家三小姐……” 话还没有说完,老夫人就一声冷笑,说道,“此时你想起何家三小姐怕是迟了,如今满大都都知道蒙根其其格看上了子安,这满城的姑娘,哪个还敢嫁他?你此时求我,又有何用!” 见文夫人垂下头,也觉这话说的冷了,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转软,又道,“要说那胡和鲁将军府上,只有蒙根其其格一位小姐,倒也并不委屈子安,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多想。” 文夫人听到她这语气,知道多说无用,只能随口应一声,垂首默坐。 叶轻痕听到,知道是文夫人求老夫人做媒,这老夫人反而劝文夫人应下这门亲事。 她前些时与这些人玩乐惯了,本来生出些亲近来,此时听到这番话,不禁心中一冷。 这老夫人平日里将文子安指使做乐,没想到他大难临头,这老夫人竟然是个看戏的。 一时间,叶轻痕只觉得连这屋子也变的污晦的很,不愿在这里久留,也不和人招呼,顾自转身儿出来。 信步而行,心里满满的,都是方才老夫人的话,“蒙根其其格看上了子安,这满城的姑娘,谁还敢嫁他?” 无人敢嫁他吗? 她轻轻摇头,瞧那文夫人的神情,恐怕,还果真如此! 蓦然间,脑子里窜出前些时脱脱阿布的话,文子安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不到而立之年,就郁郁而终。 那……文子安呢? 祖父和父亲只因为那囚徒般的生活,就落得郁郁而终,文子安那样的性情,若是入赘……想到这里,心底,蓦然掠上一阵疼痛。 他……也会和他祖父父亲一样? 她心中胡思乱想,脚下无意识的乱走。看到前边有长长一排石阶,阶上一座大殿倒也雄伟,就信步走上台阶,沿殿角转过去。 刚刚转到殿侧,听到有人唤道,“文公子!” 叶轻痕心头突的一跳,脚步顿停。 文公子? 难道,他竟然来了? 定一定神,脚步轻移,向声音来处走去。 殿侧一隅,一个身穿湖绿裙褂的美貌女子正缓缓向栏边一条身影走去,轻声道,“文公子,好雅兴啊!”低柔的声音,带着些幽怨。 随着她的脚步,叶轻痕的目光落上那身形瘦削、裹着黑色披风的苍白少年。 “何小姐!”文子安苍白的面颊,依然是温文的笑容,向女子俯身见礼,说道,“子安不过图个清静罢了,何小姐年下可好?”珠玉般的声音,客气温和,不见一丝疏离,就像问候一个多年的老友。 “好!”何小姐抬眸,痴痴注视着文子安,低声道,“年前,听说公子病了,如今……如今,可好了罢?”温柔的语气,带着些犹豫,却带着掩不去的关切。 “原来,她就是何家三小姐?”叶轻痕心底自语。 只见那女子的眼中,蓄满深情和眷恋。转眸再向文子安望去,心底不禁暗叹,“这大节下,他反而穿的如此素淡,竟然更显憔悴。” 自思量,突然听到一声大喝,“文子安?” 叶轻痕吓一跳,循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模样粗豪,蒙族打扮的女子,带着四个丫头,正从另端阶下上来,双眸炯炯,死死盯着文子安。 “巴尔思小姐!”文子安一怔之后,脸上神色不变,上前躬身见礼。 何三小姐却顿时惨然色变,曲膝见个礼,急急离去。 女子缓步走到文子安面前,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唇角微挑,露出一抹笑意,扬声道,“文子安,好巧啊,看来,你与我蒙根其其格还真是有缘!” 双眸在文子安脸上凝注,顷刻间,闪过一丝贪婪。 蒙根其其格? 这名字落在叶轻痕耳中,仿佛响了个炸雷一般。 “原来,她就是蒙根其其格?”如水清眸,闪过一丝惊惧。 这女子的眼神,哪里像是瞧什么未婚夫婿,竟然像一只秃鹫在瞧着自己的猎物。 “巴尔思小姐!”一丝没变的温文语气,微躬的腰却慢慢挺直,文子安幽深温和的眸光,静静落在蒙根其其格脸上,淡道,“巴尔思小姐有心向佛,就是善缘,子安深佩!”润如珠玉的声音,不显一丝情绪。 脸上掠过一抹愣怔,蒙根其其格向他移近两步,离他已不足二尺。文子安本来生的长身玉立,比叶轻痕高出一头还多,此时蒙根其其格站在眼前,竟然令他显的瘦小柔弱。 蒙根其其格凝神向他注视片刻,微微皱眉,说道,“文子安,你不要和我打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打量的眸光,不自觉露出一丝疑惑,语气变的轻柔,叹道,“前一次,我父亲在金殿外激的你吐血,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如今,可好了罢?”嘴里说话,双手去扶文子安手臂。 文子安再次拱手施礼,温声道,“子安谢小姐动问!”脚步轻轻后移,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手掌。 蒙根其其格的手伸在半空,顿时一僵,脸上瞬间掠过一层怒意,要想发作,又似乎不忍,将手慢慢收回,忍气道,“父亲所说的事,你纵然不愿,到如今怕也难了,倒不如早些答应,我不亏待你就是!” 文子安薄唇微抿,并不接她的话,双手垂下,再退一步,侧身道,“小姐敬过香,请后殿歇息罢,子安要抚琴去了!”温文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幽深的双眸却露出一抹疏离。 蒙根其其格咬牙,说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么?你此时不答应,等到父亲请下圣旨,你仍然要进我将军府,到时怕事事由不了你!”语气中,带上一些威胁。 文子安却不为所动,只是默然而立。 蒙根其其格向他狠视一眼,冷哼一声,轻轻摇头,向叶轻痕所立的方向走来,嘴里仍道,“你再想想罢!”大步越过叶轻痕,眸光在她脸上一扫,向后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4章 高阁代琴 近身细观颜 文子安听蒙根其其格的脚步声走远,才轻轻吐出口长气,转身向殿前阶下走去,并没有回头向殿边瞅去一眼,更没有看到殿角怔怔而立的叶轻痕。 下石阶右行,是万安寺偏院,那里有一处甚高的楼阁,阁顶仅有一间禅室,一向是寺中高僧打坐清修的地方。因阁高清静,又声传极远,此时,是被阿莫拙夫人借来,给文子安抚琴。 阁前两个小沙弥正和文子安的小厮说话,见到他来,忙上前见礼。文子安回礼,说道,“两位小师傅忙罢,子安自个儿上去就是!”又命小厮阁下候着。 小厮乐得不用服侍,忙连声答应。 文子安拾阶而上,他大病初愈,上到楼顶,已经不禁气喘。推开禅室的门,慢慢迈进去,环目望去,室中空无一人。 唇角温文的笑容渐隐,温和的眸子里渐渐露出一丝愤怒。闭上双眼,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情绪,向琴后走去。 正要在琴后坐下,却听身后有人唤道,“文公子!” 文子安身子一震,迅速回过头来,难以置信的望着倚门而立的娇俏身影,低声唤道,“叶姑娘!”心中奇异。自问自个儿处处留神,为何,竟然不知身后有人跟上阁来? 看到文子安离去,叶轻痕不知不觉的跟来,她练过几年武功,脚步轻盈,一路跟着上阁,文子安自然浑然不觉。此时见他慌张回头,眸中的压抑、愤怒、惊诧各种情绪满满的收入眼底。 凝视着他苍白的俊颜,叶轻痕心底微疼,唇含浅笑,轻声道,“九儿吓到公子了?”慢慢踏进禅室,眸光从他脸上移开,在室内环顾。 只见禅房正中,一张长几上摆着瑶琴,几角上燃着一炉暖香。墙角散放着几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眸光在矮几上的瑶琴略停,心底,也不禁闪过一丝愤怒。轻轻抿唇,回头向文子安笑道,“九儿许久不曾抚琴,今日,公子一旁听着就好!” 他的病才好,就被召来抚琴,那些人,也太过心狠! 文子安不解其意,呐呐唤道,“叶姑娘……” 叶轻痕不理,俯身将地上的蒲团取来,在琴旁靠墙摆开,再在墙壁上立一个,回身笑道,“还请公子指教,不要取笑九儿!”不容他抗拒,拽着他手臂,将他按入蒲团中坐下。 文子安这才回神,想要推脱,却见叶轻痕已在琴后坐下,侧眸向他一望,盈盈含笑,玉指轻抚,乐曲流淌,琴声古意昂然,竟然是从没听过的乐曲。 此曲入耳,文子安不由一呆。他在这琴上浸淫十余年,古今名曲无所不知,此时听到没有听过的曲子,不禁凝神细听,哪里还想得起客气? 叶轻痕长睫轻扬,在他脸上一扫,见他神色犹疑,淡淡一笑,说道,“九儿二哥擅琴,此曲,是二哥所做,公子见笑!” 文子安轻轻点头,心道,“原来如此!”也不说话,只是凝神细听。只觉此曲古朴悠扬,在这寺庙中抚出,竟然是说不出的宁静安然。 一曲既终,文子安正要起身相谢,却听琴声叮咚,一曲又起,叶轻痕柔和的声音伴着琴声轻语,说道,“这曲《清风吟》,是二哥的师傅所做,公子想来也没有听过。” 文子安微愕,想要客套,可是听到这琴声,又哪里舍得? 可是这高阁抚琴,是老夫人派给他的差事,又岂能由她代劳? 正在踌躇,就见叶轻痕抬眸望来,含笑道,“公子歇歇罢,谅这寺里那些俗人也听不出是九儿抚琴。”伴着轻言细语,琴声越发柔和,如清风抚体,隐隐有安抚之意。 文子安心中微动,不禁向她深凝一眼。看来,是她瞧出自己的病态,这才上阁代他抚琴,不禁心中感激。 虽然过意不去,却又不愿抚了她一番好意,只好倚墙而坐,含笑静听。 禅房静寂,琴声叮咚。 文子安微微阖眸,只觉叶轻痕指法细腻精熟,显然是得过名家指点。只是不曾下过功夫,琴技却是平平。 想起上一次南城赏梅,她倒坐抚琴,出手长曲,自己在绝无妨备之下,曾经被她吓了一跳,不禁暗笑。 “好古怪的女娃!”心底自语,唇角不禁勾出一抹浅笑,一颗心顿时放松,阖眸静心听她指下的琴曲。 只是他大病初愈,身体犹虚,只听叶轻痕的纤指下,曲意越发柔和悠美,抚慰之意更浓,竟然神思困顿,不禁昏昏睡去。 叶轻痕一曲接着一曲,只挑舒缓的曲子抚来。她虽然身强体健,但抚的久了,也觉出些疲惫。 一曲渐终,悄悄向文子安一望,见他斜倚蒲团,半躺半坐,长睫低垂,竟然沉沉睡去。黑色披风从肩头滑下,散落在身后,露出里边的织锦夹袍,越发显的身形单薄瘦弱。 叶轻痕心底一疼,心中暗道,“这样睡着,岂不是着凉?”一曲终了,她悄悄站起身来,俯身拾起他身后披风,替他轻轻覆在身上。见他仍然浑然不觉,不禁蹲下身子,向他脸上细瞧。 她与文子安虽然见过几次,但是第一次在梅林之外,只是远远一瞥。后来几次相遇,也只是偷瞄几眼,哪敢直视?此时见他沉睡,不禁大着胆子仔细端详。 俊美无双的面容,仿若一块上好的美玉精心雕成,肌肤光滑细腻,竟然没有一丝瑕疵。而两片微微泛红的唇瓣,更像是美玉上淡涂了胭脂,越发令人心动。 “难怪那许多女子为你倾心,连蒙根其其格那样狠巴巴的人物,也会对你柔声细气。”叶轻痕心底自语。 眸光注视下,只见他长睫下一抹淡淡的黑眼圈,显出一些病态。叶轻痕心底的怜惜更浓,轻声道,“抚这许久的琴,我都觉得疲累,何况是你?” 眸光慢慢掠过他低垂的长睫,落在他两瓣淡红温润的唇上,叶轻痕只觉心中怦动,不自觉的,身子低俯,在那唇上轻轻一啄。 微凉柔软的触感,令她心中怦然,两抹红潮悄悄涌上双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但,只是这轻轻一触,就已令她情潮涌动。 贝齿轻咬,含羞带涩,眸光胶在他的唇上,一时无法移开。 叶轻痕微微抿唇,只觉得意犹未尽,正犹豫要不要再亲一下,却见文子安低垂的长睫轻眨,竟然是要醒来。叶轻痕大吃一惊,一跃而起,从半开的门中疾掠而出,一步不敢多停,一溜烟的逃下阁去。 文子安在琴声中睡去,却睡的并不踏实,朦胧间,只觉琴声已停,身旁有人触动,意识就渐渐清醒。张眸看去,只见几上的炉香已尽,室中,却已空无一人。 抬手揉了揉眼,几乎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在梦中,略一垂眸,却见披风裹在身上。 “是她?”文子安喃声自问,脑中闪过叶轻痕的影子,心底蓦然掠过一抹暖意。 是她怕他着凉,替他盖上的吗? 可是……她竟然不招呼一声,就悄悄离去。 抬眸望去,只见门外寂寂,竟然不知是什么时辰。文子安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琴旁,正犹豫是不是下阁去,只听脚步声响,向阁上奔来。 文子安心中一喜,只道是叶轻痕去而复回,正转身要迎,房门砰的一响,已被人推开,一个小沙弥伸进头来,说道,“文公子,时候不早了,文夫人已在寺外等候公子。” “哦!”文子安脚步一顿,心中大为失望,脸上神情却没有一丝微变,含笑淡应,说道,“好!”整理一下衣冠,出房下阁。 从偏院出来,见寺里香客来往,有许多寻常百姓,知道蒙根其其格已经离去,文子安不觉轻轻松了口气。回头见小厮抱着琴跟来,怕文夫人多等,脚步加急,匆匆向寺门而来。 一路上,时时遇上些官府家眷,文子安含笑招呼,一一拱手为礼。所过之处,耳畔时时听到窃议之声,不时有“蒙根其其格”的字眼儿入耳。 文子安心底暗叹。往日这样的情形,不知要添多少纠缠,如今,想来是因为蒙根其其格,倒也暂时得到些清静。 寺门外,文夫人正伸长脖子张望,见他出来,不禁皱眉,责道,“听琴声停了,还道你早早出来,也不知哪里玩去,等到这会儿?”语气中,大为不耐。 文子安心知因为睡过去,竟然不知时辰,也不辩解,只是垂手告罪。 此时已近正午,寺中各府夫人、小姐的正慢慢散出寺来,见到文氏母子,纷纷招呼,文夫人忙一一笑应。 她在那禅房里,求老夫人做媒不成,后来又去了蒙根其其格,受她不少逼迫,心中正觉气闷,满心要在文子安身上发作,见此时人多,发作不出,只得向文子安狠狠一瞪,低声道,“还不上车?在这里现眼!”当先转身向马车走去。 心中恨恨,眼前这么多小姐,当初就是任意选一个,此时也不至于如此难以处置。 文子安随后默然跟来,整副心思,却仍想着方才代他抚琴之人,并没有留意文夫人的责怪。神思恍惚间,只听寺前马嘶,抬头望去,就见脱脱阿布的马车、随从,已绝尘而去,心中顿时一空。 她,也在那车上吧? 叶轻痕从偏院中逃命一样的出来,慌不择路,只拣人少的地方逃去,哪知转了两个弯,却拐向正殿,正撞上四处找人的脱脱阿布。 叶轻痕不由分说,一把拖住她往寺外跑,说急着回家,催着她上车。 脱脱阿布心中奇异,倒也不问,任由她拖着上车,吩咐回城。 叶轻痕坐在马车里,心神不定,只觉车身摇动,心跳才慢慢平稳。 又想起不知文子安是否下阁,心中又感不安,暗道,“若他没有醒来,岂不是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阁上?”掀起车帘向寺门张望,恰文子安从寺里出来。 叶轻痕心中一松,瞬间又想起方才柔唇的一触,顿时双颊飞红。自觉脸颊滚烫,生怕脱脱阿布瞧出来,将脸伸在车外,假装观赏风景,跟里东拉西扯,谈论景致。 其实那时还未立春,大都四周草木未发,一片荒寂,又哪有景色可看? 脱脱阿布虽然察觉她举止有异,但这叶家九儿向来古里古怪,倒也不以为异,听她谈论景致,也只是随口应答,竟然并不起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相约上元 校场展灯会 从万安寺回来之后,叶轻痕时时心神不定,时喜时忧,竟然是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脱脱阿布几次相邀,叶轻痕听说并没有相请文子安,顿时兴致缺缺,借故推托不去。 叶惊鸿诧异,这猴儿一样动个不停的妹妹,几时竟然有得玩不去,反而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的?找两位兄长问时,叶惊风和叶惊涛更是一头雾水,瞠目不知所对。 隔了几日,眼看就是上元节,叶惊鸿命人四处张灯结彩,又找来大都有名的工匠,定做大批灯笼,制定精致灯谜。 那日,工匠送灯笼上门,叶惊鸿命叶翔照应,自个儿到后园去找叶轻痕。 叶轻痕正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闷闷的发呆,听说六哥来了,起身迎出来。 叶惊鸿见她落落寡欢,不禁心疼,牵她小手坐下,笑道,“九儿,元宵节的灯笼已经送来,你去瞧瞧,看有没有喜欢的,我命人挂你院子里?” 叶轻痕轻轻皱眉,却毫无兴致,说道,“你瞧着挂就好,几个灯笼罢了,有什么好瞧?” 叶惊鸿不禁皱眉,垂眸细细审视妹妹。自从记事起,这个妹妹就成天笑闹不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神情,莫非…… 心底暗暗猜测,慢慢道,“九儿,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叶轻痕惊跳,急急摇头,说道,“六哥,九儿怎么会有心事?”勉强挂出个笑容,抓住叶惊鸿的手臂连摇,娇声嗔道,“六哥,你又戏弄九儿!” 虽矢口否认,可是脑中却掠过文子安睡着时的容颜,就只是一瞬,两抹红潮掠上双颊,双眸盈盈含羞,对上叶惊鸿探究的眸子,忙转头避开。 叶惊鸿虽然没有大婚,可是却饱经世故,她这神情瞧在眼里,不禁心底暗惊。 瞧这丫头含羞带喜的模样,怕是有了意中人。 只是,会是谁呢? 心中猜测,又不好多问,揽住她肩膀向门外去,笑道,“没有就好!你向来喜欢热闹,今儿这副模样,岂不是教哥哥们担心?” 叶轻痕本来懒懒的并不想去,可是自个儿心虚,被他一问,生怕他瞧出什么,只好跟着出门。 二人刚刚走出屋子,就见院门外叶薇奔了进来,喊道,“六爷,九姑娘!”奔到二人面前,以手撑膝,呼呼喘气,却说不出话来。 叶惊鸿剑眉微拢,摇头问道,“这丫头,什么事这么着急?”这几个丫头跟着九儿日子久了,也变的毛毛躁躁的。 “六……六爷!”叶薇呼吸渐平,直起身来回道,“回六爷,杨……杨大人来了!” “杨大人?”叶惊鸿扬眉轻笑,说道,“杨大人来,也不必急成这副模样。”口中说笑,心中却蓦然一动,侧头向叶轻痕望去。 自从来了大都,所遇到的男子,也只有和杨陌亲近些。何况,杨陌人品俊秀,为人爽直,难道…… 念头刚转,就听叶轻痕欢呼道,“杨大哥来了?”一把抓住他手腕,拔步就向院门外冲去,说道,“快去罢,不要让杨大哥久等。”脚步匆匆,直奔前厅。 她的神情落入叶惊鸿眼中,心里顿时一松,不禁暗笑,这小丫头眼光倒是不错,杨陌果然是人中龙凤。 叶轻痕却心中暗想,前几日杨陌曾说过,文子安病后体弱,还要好好儿调理,也不知他去过没有? 一颗心全部系在文子安身上,又哪里知道哥哥会错了意? 杨陌自从结识叶家兄弟,言谈投机,常常来访。此时正在厅中,笑听叶惊涛说些江南趣闻。听到厅外脚步声响,叶惊鸿和叶轻痕进来,忙起身相迎。 双方还没有说话,却见叶安飞奔而来,大声高喊,“六爷,六爷,二爷来了!” 叶惊鸿一怔,顾不上招呼杨陌,转身问道,“哪个二爷?”望着阶下呼呼直喘的叶安,不禁暗暗摇头。 怎么今天,连一向稳重的叶安也这么毛躁。 叶安重重喘几口气,这才回道,“自然是咱家的二爷!” 话音刚落,就见大门外,二爷叶惊弦一袭淡青长袍,裹着件黑色披风,大步踏进府门,身后跟着一样风尘仆仆的叶泽。 “二哥!”叶轻痕一眼瞧见,大声欢呼,飞身扑上去,一跃而起,挂在叶惊弦脖子上,嚷道,“二哥,你怎么来了?九儿想死你了!” “呃,咳咳!”叶惊弦一阵气闷,忙抱住怀中小人儿,笑道,“九儿,你要将二哥勒死了!”口中轻责,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叶惊鸿快步迎上,问道,“二哥,这才过了年,你怎么就来了?” 这一会儿,厅里三个人也已迎出来。叶惊风、叶惊涛上前给兄长见礼,叶惊鸿引众人回厅,先替杨陌引见,又再问起叶惊弦的来意。 叶惊弦瞧瞧仍腻在他身上的叶轻痕,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爹娘不放心九儿,才过初二,就将我赶了出来。”话说的委屈,唇角却含着浓浓的笑意。 叶惊鸿顿时释然,笑道,“九儿从没有离过家,也难怪他们惦记。”引众人坐下,又再问道,“二哥,家里一切都好罢,八弟的病如何?” “身子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叶惊弦神色一黯,摇头叹道,“只是那脾气,越发变的古怪,刚过初一,就闹着回千竹苑去,大伙儿又骗又哄,也只耗到初二,再也留不住。我和小七送过他,也没有回家,小七径直入了川,我就赶来大都。” “八弟身子不好,心中不爽快罢了!”叶惊鸿轻叹,转头望向杨陌,苦笑道,“杨兄!实不相瞒,当初叶六一心结识杨兄,为的就是这个弟弟的病。” 将叶惊辰的病情简略说一回,又叹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杨兄身为朝廷命官,等闲不能出京,而舍弟身子病弱,又不能长途跋涉……”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这些日子,杨陌也曾听叶家兄弟提起,安慰道,“眼下虽然不能,好在听见位兄长说到八爷的病情,也不是急症,日后杨某自当设法一赴江南,替他诊治。” “如此最好!”叶惊鸿点头,心知杨陌离京并不容易,也不好强人所难,转话向叶惊弦道,“二哥来了也好!听说这大都城中的上元灯会十分热闹,我来往多年,竟然没有瞧过,今年倒是可以凑凑兴。” 叶惊弦摇头,说道,“你二哥不喜欢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伸手轻揉叶轻痕额前短发,问道,“九儿,这一回你玩的开心么?爹娘说,若你玩够了,命我接你回去。” “回去?”叶轻痕一怔,手一松,终于从叶惊弦脖子上滑下来,咬唇道,“二哥,九儿不回去!”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了。 叶惊涛见妹妹一脸坚决,不禁挑眉,说道,“二哥来了,正好管着她!小六处处宠着她,我和三哥说话,这丫头听都不听!” 叶惊风“嗤”的一笑,摇头道,“二哥怕也管不了,若是四弟来了,九儿或者还听着些!” 叶惊弦凝视叶轻痕,皱眉道,“大都就这么好吗?”这大都寒冷不说,一路过来,四周更是草木未发,一片荒凉。一向喜爱游山玩水的妹妹,竟然不愿回去? 叶惊鸿冷眼旁观,见叶轻痕俏脸微红,垂头不语,更是会错了意,含笑道,“二哥!九儿既然不肯回去,就让她再住些日子罢。”说着话,眸光向杨陌一扫。 “你就处处宠着她!”叶惊弦向他横去一眼,无奈轻叹。 心知自家妹妹虽是天真纯良,却也任性妄为,她既然不肯回,再说也没用,不禁无奈摇头。抬头见杨陌笑望,说道,“九儿被我兄弟宠坏了,杨大人不要笑话才是。” “无妨!”杨陌摇头,笑道,“在下与三位令弟都是兄弟称呼,叶二哥唤在下杨陌就是!” 杨陌与叶惊鸿同年,比叶惊风等人都小着几岁,相识日久,与叶家兄弟交情颇深,已不拘俗礼。 叶惊弦生性落拓形迹,这话正对了他的脾气,连声答应。 正在此时,只听叶宁在厅外回道,“各位爷,阿布郡主来了!” “是阿布姐姐!”叶轻痕跳起身,将脱脱阿布迎进厅来,笑道,“九儿正想呢,阿布姐姐有几日不来,可是将九儿忘了?”不等她应,拉着她引见叶惊弦。 脱脱阿布听说这清雅男子是叶惊鸿的二哥,忙上前见礼,又与众人一一见过,这才回头向叶轻痕一横,笑道,“九儿这话可不是胡赖?我几次邀你,你都不去,这会儿反而说我!” 叶轻痕讪讪道,“那几日九儿果然有旁的事,这不是一闲下就念着姐姐!” 脱脱阿布也不计较,微微一笑,向叶惊鸿问道,“方才进门,阿布见许多人在挂灯笼,敢情府里要做灯会?” 叶惊鸿笑道,“哪里是什么灯会,只是图个喜庆!”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望向杨陌,说道“杨兄一人在京,这上元节,不如来舍下过罢!” 杨陌未应,脱脱阿布却抢先道,“我正为此事而来,前儿宫里传旨,说上元节,命二品以上官员,各府备好灯笼,设置彩棚,在城西大校场做什么赛灯会。” 杨陌点头,说道,“怕是城里的好灯,那日全聚在大校场中了。” 叶轻痕心中一动,侧头问道,“二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摆设灯笼、彩棚?”心中暗想,若果然如此,文子安也是二品官职,文府上也应该有罢? 杨陌摇头,笑道,“倒也不是!彩棚是供女眷歇息,招呼客人的,像我府里上上下下统共二三十人,又没有女眷,彩棚倒也不必,灯笼弄几个应景罢了。” “哦!”叶轻痕点头,转念又心中不悦,噘嘴道,“你们达官显贵的自个儿取乐倒也罢了,却将好灯笼全部搜拢了去,难道百姓竟是不过节的?” 众人闻言,知道她是因为凑不成热闹才抱怨,不禁都笑出声来。 脱脱阿布搂住她肩膀,笑道,“哪里只有各府的人?这每一府每一家还有限定的帖子,今日,姐姐不是专程来送帖子给你?”说着,命人将厅外伺候的丫头唤来。 见丫头捧上烫金的帖子,叶轻痕抢过一看,果然见帖子上烫金小字,列出兄妹几人的姓名。只是脱脱阿布没有料到叶惊弦会来,独独缺他一人的名字。 脱脱阿布大为歉疚,说道,“实不知叶二爷会来,回头阿布命人换帖子重写罢!”说着,就要将帖子取回。 杨陌笑拦,说道,“那倒无妨,杨某正愁,这府里无人倒也罢了,竟然连个亲故也没有,叶二哥算我杨陌的客人就是,也好替我撑撑场面!” 众人一听,齐声道好,只有叶惊弦微笑摇头,说道,“二位忒也客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花灯如昼 相聚大校场 上元佳节,城西大校场内花灯如昼,将个平日肃杀凝重的大校场照的一团喜气。 京中王公大臣,各自在大校场上僻出一隅,尽显其能,悬挂各式灯笼。一时间,成千上万的灯笼争奇斗艳,极为壮观。 大校场外围,又设置临时彩棚,以供内眷宾朋休憩。夜幕落下,人群渐拢,一时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脱脱阿布拉着叶惊鸿,正在棚外观灯,闻身后有人唤道,“阿布郡主!” 脱脱阿布回头,见是文夫人带着文子安过来,含笑道,“郡主好雅兴,早早就来观灯!”福身见礼。 文子安跟在身后作揖。 脱脱阿布回礼,笑道,“文夫人、文公子也来的甚早!”抬头瞧着头上的花灯,说道,“这里是阿莫拙府上的灯谜,我和六爷正伤脑子呢,夫人既来,与我们一同猜猜罢!”嘴里客套,心中却暗怪二人搅了兴致。 文夫人含笑摇头,说道,“我们上了岁数的,只不过在一旁坐着磕牙,不比你们年轻人!”将文子安推到二人身旁,笑道,“只是子安嘴着我也气闷,郡主和六爷带着他玩罢!”手指使劲,在文子安手臂一捏示意。 若文子安能打动脱脱阿布,又何惧一个蒙根其其格? 文子安深知她的意思,只是眼看脱脱阿布对叶惊鸿神情亲昵,心中不禁尴尬,却又不能抗拒,只是唇含浅笑,默然不语。 脱脱阿布又岂会不明白文夫人的意思?但心知叶氏兄妹对文子安有怜悯之意,倒也不能直言拒绝,含笑点头,说道,“有文公子在,灯谜岂有猜不出来的?夫人放心就是!” 文夫人见脱脱阿布欣然应允,心中暗喜,又转向叶惊鸿道,“六爷!这一向少见,倒是令妹常和郡主一道,今日为何不见?”心中暗想,难道脱脱阿布只请叶惊鸿一人?若果然如此,怕此事难成。 叶惊鸿对这三人的心思,倒并不大明白,见她问起,回身向不远处一指,笑道,“舍妹顽皮,在那边儿挂灯呢!” 文子安听说叶轻痕也在,不禁心中一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数丈之外,叶轻痕正拿着盏灯,单足足尖立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要往杆子上挂。 淡蓝夹裙随风飘舞,娇俏身影翩然若仙,似欲临风而去。椅子下一个儒雅青衣男子扶住她双腿,笑道,“九儿,你当心点儿,仔细摔下来!” 叶轻痕小嘴微噘,娇嗔道,“哪里挂个灯就会摔下来?”话声未落,只觉椅子一晃,身子顿时不稳,“啊”的一声惊呼,后仰就倒。 文子安心中一紧,不自觉跨前两步,却见男子手臂一紧,将她双腿抱起,一脚将椅子踩稳,笑道,“就是要逞强,这不是差一点儿就摔了?”清朗的笑声夹着叶轻痕的轻呼,随着微寒的风轻荡,似乎有无尽的暖意流淌。 文子安见那男子容貌俊雅,气度雍容,不禁心中一涩,暗道,“他是谁?” 微微转念,又不觉苦笑,心底叹道,“他是谁,又关我何事?难不成,我这样的人,还敢存什么非份之想?”轻轻摇头,甩去满心的落寞,唇边泛上一抹浅笑,收回目光。 这温馨画面收入文夫人眼底,却暗暗摇头,心道,“商贾之女,终究不比大家闺秀温柔娴静。”口中却笑赞道,“令妹人缘极好!只是不知道那位公子是哪个府上的,倒是眼生的很!” “那是家兄叶惊弦!”叶惊鸿笑回,侧身引文氏母子向二人走去,含笑唤道,“二哥,九儿!” 伸手扶住叶轻痕,轻声责道,“九儿,快下来!大姑娘了,还这样淘气!”呵责的语气,却带着满满的疼爱。将妹妹抱下,又再替叶惊弦与文氏母子引见。 叶惊弦听到“文子安”三字,知道是弟弟、妹妹口中的忠良之后,心中顿生敬意,见文子安见礼,连忙还礼。 叶轻痕见到文子安,俏脸微微一红,福身为礼,低声道,“文夫人,文公子!”心中暗暗懊恼,方才自己那副样子,一定被他瞧见,为什么总会在他面前无状? 文夫人给二人还过礼,客套几句,向文子安命道,“你在这里玩罢,不用管我!”别过众人径自离去。 文子安见叶氏兄妹与脱脱阿布说说笑笑,显然是熟识,而与自己却极为生疏,心情更加寥落。见文夫人离开,想要跟着同去,又知道她是命自己趁机亲近脱脱阿布,也不能拒绝,只好答应。 叶轻痕对身旁的喧闹浑然不觉,只是悄悄侧眸,偷瞧文子安。 只见他身形虽然瘦削,却脸颊红润,神采奕奕,知道是身子大好,心中先悄悄欣喜。转念想起万安寺高阁中一幕,又不知道那天文子安有没有察觉?心中暗暗打鼓,胡乱猜测,竟然不敢与他搭话。 叶惊弦进京数日,几次听到弟、妹盛赞文子安才貌,此时一见,不禁暗暗点头,向文子安笑道,“叶二一入大都,就听到公子的声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虽然是赞誉,却也不是完全恭维。此时的文子安锦袍玉带,银冠束发,虽见雍容,不显华贵,立在华灯下,如昼彩灯顿然失色,袍服轻摆,翩翩然若出尘之仙。 文子安的容貌,自幼就名动京城,但赞誉出自男子之口,却并不多。他听叶惊弦语出真诚,并没有半丝调笑,不禁俊脸微微一红,身体微躬,谦道,“叶二爷缪赞,子安怎能比得上叶家兄弟万一?” 虽然是谦让,也是出自肺腑,心底对叶家兄弟确实极为艳慕。 二人客套,一旁脱脱阿布瞧的不耐烦,笑拦道,“今日节下,大伙儿随意玩耍才好,尽管这样客套,岂不是辜负美景?”口中说话,眸光却瞟向叶惊鸿,却正正迎上他望来的眸光,不禁脸儿一红,转开头去。 叶惊鸿含笑道,“说的是!既然是上元佳节,自然是以观灯为主。”转向文子安问道,“文公子,府上所设花灯在何处,何不引大伙儿一观?” 心中暗想,文子安这样的人物,所选的灯笼,也必然清雅,心中倒也有些期待。 文子安温文含笑,说道,“子安府中人丁稀薄,虽然设有几盏灯笼,不过是奉旨应景而已,实在没什么好瞧,不去也罢。”口中推让,心中却有些狼狈。 要知他一年的俸禄,只有区区百余两银子。逢年过节,朝廷虽有赏赐,但他并非权臣,赏赐也极为稀薄。而整座文府,并没有别的进项,全靠他一人俸禄维持。 平日文夫人结交权贵,迎来送往,上下打点,早已难以支撑。加上他年前一场大病,寻医问药,更加令家中捉襟见肘。 这一次接旨,文夫人只好将一些首饰器物变卖,勉强购置几十盏灯笼交差,与这满场的华灯相比,实在是寒酸。 文子安知道以叶家那样的家世,叶家兄弟岂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哪敢请去看灯?心底窘迫,口中连连推让。 叶惊鸿虽然知道他身份尴尬,哪里料到竟然困窘至此,只道他客气,正要再次相请,却听到不远处一人笑道,“这样热闹,倒是杨某来迟了!”杨陌锦衣华裳,穿过人群,大步而来。 叶惊鸿忙上前见礼,说道,“杨兄来的正好,我们正想去瞧文大人府上的花灯!” 杨陌与众人见过礼,摇头笑道,“请文大人观灯,倒不如听文大人抚琴!”几次出入文府,文府境况,他倒是略知一二,轻轻一句话,替文子安解围。 叶惊弦性子喜静,听到一大群人闹闹哄哄,正暗暗皱眉,听到一个“琴”字,立刻精神一振,鼓掌笑道,“对啊!听说文公子一手好琴!叶二可否有幸,一闻公子雅奏?” 文子安见不提灯,心底微微一松,忙道,“叶二爷过誉!子安习琴,不过是娱宾而已,哪里称上一个‘雅’字?”口中谦让,心底却暗暗苦笑。不管是谁,见到他,就只为一个“琴”字。 脱脱阿布笑道,“既然要抚琴,还请大伙儿彩棚里坐罢!”心知这样的场合,许多朝廷官员在场,无法与众人谦让,自个儿当先向彩棚走去。 叶惊弦与文子安并肩而行,接过前话,摇头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听舍妹说,文公子竟然是将整颗心放在琴上。”说到后句,声音低了下去。叶氏兄妹和杨陌跟在身后,也没有听到。 叶惊弦的声音,落在文子安耳中,却像耳边炸雷轰响。 “有这样的事?”心底自语,悄悄侧头望向叶惊弦。只见他言笑晏晏,竟然捉摸不透他话中之意。唇角笑意没有一丝改变,文子安心中却是瞬间思潮骤起。 他在宾客中抚琴,往往只拣些欢快的曲子来奏,自己的真实心意,却掩藏了起来。难不成那叶家九儿,竟然听出自己满心的伤痛? 蓦然间,想起叶轻痕倒坐所抚的那首《长恨歌》,以及《长恨歌》后,那寥寥数声的《满江红》,一时间,文子安惊的手足冰凉。 若她真的读懂了他的心意,又与大元郡主如此亲近,文氏一门,恐怕大祸临头了。 片刻间,念头疾闪,如何,才能将这一切遮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彩棚迎宾 公子拒瑶琴 王府随从,在彩棚之外值守,见众人过来,齐齐躬身见礼。彩棚前两个丫头瞧见,忙打起帘子。 脱脱阿布身为主人,当先进棚,在棚内侧身肃客。一行人以叶惊弦最为年长,也不客套,一手携着文子安进棚。 文子安原想,既然是王府彩棚,必定是宾朋满座,自己来了,也不过又是给旁人奏乐添兴而已。 哪知道抬头望去,只有两个相貌清俊的年轻男子坐着喝茶,见众人进来起身相迎,此外再没有旁人。 原来,肃王府另外有大棚招呼宾朋,这里的小棚,是为脱脱阿布专设。 叶惊弦带着文子安上前,含笑引见,说道,“文公子,这是三弟叶惊风、五弟叶惊涛!” 文子安忙躬身见礼,向叶惊涛望去一眼,依稀就是当日街上穿窗而出的男子。 叶惊风、叶惊涛二人久闻文子安之名,此时见到,也都欣喜,忙含笑见礼。 众人见一回礼,叶惊弦这才引文子安向客席首位上来,含笑道,“公子请上座!” 棚里有脱脱阿布和杨陌在场,文子安哪里敢坐?忙躬身推让,却听杨陌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文公子但坐无妨。” 文子安听他以“公子”称呼,微微一怔 还没有说话,又听脱脱阿布也道,“阿布求父王另设此棚,原就是图个随意,文公子但坐无妨。” 叶惊弦见文子安怔忡,拉他按在席中坐下,笑道,“今日结识文公子,叶二三生有幸!” 文子安微觉不安,说道,“叶二爷客气!” 叶惊弦一笑,转向脱脱阿布,笑道,“今日叶二无状,喧宾夺主,借郡主宝地,一迎嘉宾!” 脱脱阿布见他不拘礼,倒显的亲近,不由心中喜悦,含笑道,“二爷随意就是!” 叶惊弦点头,自个儿在主位上坐下,向叶惊鸿微一点头。 叶惊鸿见兄长示意,从棚侧取过一张青绸裹着的琴来,摆在叶惊弦身前。 琴布撤去,只见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 文子安一见,心中顿时一惊。此琴,竟然是唐代雷威所制的“春雷”,传言此琴随章宗入葬,不料竟然在人间惊现。 叶惊弦见文子安神情微动,知道他认识此琴,微微一笑,说道,“叶二班门弄斧,还请文公子不吝赐教!”手指轻滑,琴弦发出一串清幽乐音,随即,修长手指轻抚,琴音沉厚清越,喜悦平和,是一曲曹孟德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 文子安眼中所见,是大唐名琴,耳中所闻,曲意真切,满含迎宾之意,一时间,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他自幼习琴,只因母亲巴结权贵,就常在宴前给人抚琴作乐,自己陪着小心不说,又有几人将他如此看重? 此时叶家兄弟以他为宾,又是抚琴相迎,从小到大,竟然是从来没有的事。一时之间,哪里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大元郡主,一个朝廷重臣?只觉琴逢知己,一时喜悦无限,竟然痴了。 叶轻痕却无心赏琴,一双明眸,时时偷瞧文子安。只见他脸上神情,如痴如醉,喜欢若狂,哪里还有平日稳凝恃重的模样? 虽不能看透他所有的心思,见他欣喜,心中也觉喜悦。又暗察他对自己的模样一如往常,并没有异状,想来万安寺高阁中的事,他并不知情,心中顿时一松,不禁勾唇浅笑。 一曲既罢,叶惊弦轻轻舒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叶二轻狂,令公子见笑。”向文子安躬身一礼,问道,“只不知能否抛砖引玉,听公子一曲雅奏?” 文子安从惊喜中回神,忙起身还礼,说道,“子安敢不从命!”不再推让,到琴后坐下。 手指轻抚琴弦,一时心绪难平。 幼时,得一把“落雁”,就爱如至宝,如今“春雷”在手,哪能不喜?略一沉吟,拨动琴弦,一曲《高山流水》从指间倾泄而出。 叶惊弦双眸微闭,轻轻点头,只听琴音一时雄浑高壮,巍巍乎志在高山,一时轻缓柔慢,洋洋乎志在流水,不禁心旌摇动,神魂俱醉。可知文子安在这琴上,下过一番苦功。 其余众人虽然对音律所知不深,但文子安琴技超绝,此时又将叶惊弦当成知己,全神倾注,琴声洋洋而出,自有动人心处。一时满席皆寂,倾耳恭闻。 叶轻痕自从见一文子安,因心中藏着心事,竟然一反常日活泼爱闹的性子,不敢多言。 此时听他琴意中时忧时喜,显然是心情激荡,不觉凝眸注视。只见他长眉淡挑,双眸半启,神情专注,却又时时掠过一抹忧伤。蓦然间,不知为什么,一缕酸涩掠上心头,竟然悲伤不能自已。 杨陌和文子安虽然同朝为官,但却很少听他抚琴,此时静聆琴声,不觉暗暗点头,心底叹道,“难怪他声震朝野,名满京都,看来,并不是只因容貌俊美的原故。只是,这样的琴音,又有几人能够听懂?” 不自觉的,侧头向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只见叶家兄弟都是正襟端坐,凝神静听,脱脱阿布却脸有异色。 杨陌心中暗奇,向来知道脱脱阿布不通音律,难不成,她竟然是文子安知音? 一瞥眼间,却见末位的叶轻痕双眸含泪,泫然欲泣。 杨陌心中更奇,再凝神倾听,只觉文子安琴技高超,却无法捕捉心意,而他脸上掠过的忧伤,却似乎与叶轻痕眸中的珠泪相应。 脱脱阿布平日常听文子安抚琴,所抚也都是些长调小令,从不曾听他奏此绝响。 她虽不通音律,却也分得出优劣,此时才知道,往日不要说在达官显贵的内眷之间,即使是在朝堂上,文子安也从不曾当真用心抚琴,竟然只是应付交差了事,自然不是要凭才貌讨好达官显贵之徒。 一时轻视之心尽去,想他身世堪怜,命运多悖,也不禁唏嘘。 琴声缈缈,良久方绝。众人沉溺于高山流水的韵律中,久久无法回神,默默静坐,竟然无人出声。 文子安静坐许久,才轻轻吁出口气,轻声道,“子安献丑!”手指抚过琴弦,满心恋恋,慢慢站起身来。 众人听他出声,这才回过神来,各自舒一口气,齐齐站起。 叶惊弦离席而出,向文子安深施一礼,恳声道,“公子琴技出神入化,叶某汗颜!” “出神入化?”文子安轻喃,语音飘忽,仿若游离天外,一双温和的眸子,瞬间闪过一抹失望,温声道,“叶二爷客气,子安造次!” 脱脱阿布笑道,“文公子琴音一绝至此,平日里,竟然是糊弄我们这些俗人!” 文子安听叶惊弦一语,心中已经怔忡,再听脱脱阿布此言,心中顿时悚然一惊,忙道,“郡主此言,子安死罪!”一掀袍摆,倒身跪倒。 跪伏在地,心中暗暗惊恼。深知自己见了“春雷”,心情激荡,又见叶惊弦以贵宾之礼相待,一时间,竟然忘记脱脱阿布是大元的郡主。自己当她的面抚此绝响,若被朝中众人知道,就是判个欺君之罪,也不为过。 更何况,自己因叶惊弦诚心以待,将他引为知己,才奏出此曲,哪知他一句“出神入化”,只赞自己琴技,显然对琴中之意,并不能领会,不禁心中大为后悔。 叶氏兄妹见他色变,心中不忍,齐齐向脱脱阿布望来。脱脱阿布忙道,“何罪之有?”俯身将他扶起,说道,“脱脱阿布信口乱说,公子不必在意!” 叶轻痕立在叶惊鸿身后,将文子安脸上掠过的惊慌、后悔,全部收入眼中,不禁心底微微一疼,轻轻摇头,说道,“公子之琴,岂能是一曲高山流水尽述?此时公子所奏,哪怕只是一首小令,也已强过往日所奏的长歌了!” 柔声细语,低声轻喃。 这番话落在旁人耳中,也只道是赞誉文子安琴技,落在文子安耳中,却如轰雷炸响,脑中一片迷乱。 转头向她望来,耳边,又似乎响起她所抚那寥寥数声的《满江红》,心中万千声音,都似在问,她?难道,竟然是他的知音? 那天在云梦山中,林外唱和的女子,难道,竟然是她? 二人都是心潮泛涌,棚中的众人,却浑然不觉。叶惊弦见文子安不语,轻声叹道,“叶二枉自习琴二十余载,如今,竟然难及公子项背!”转身缓缓将琴用青绸包起。 文子安抿唇,目光痴痴留在琴,满心的眷恋,竟然错不开眼。 叶惊弦抱琴回身,看到文子安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说道,“公子琴技,令叶二汗颜,唯有公子,才配得上如此名琴。”双手递出,竟然将一张堪称无价之宝的古琴交在文子安手中。 文子安虽然心羡古琴,却没想到叶惊弦竟然会以琴相赠,不禁一惊,伸手推拒,急道,“叶二爷,这可使不得!” “宝琴赠名士,有何使不得?”叶惊弦挑眉笑回,双手托琴,再向前送。 文子安见他恳切,心中感动,只是…… 眸光从琴上艰难移开,摇头道,“叶二爷,子安粗鄙,不敢受此灵物,还请叶二爷不要见怪!” 叶惊弦见他坚拒,不禁微微皱眉,心道,“他这样的人物,行事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眸光微闪,笑容立收,沉声道,“敢情是公子瞧不起叶某!”话声刚落,双手一松,旷世名琴轻轻一晃,竟然径直向下摔去。 文子安虽然相拒,实则爱煞这张琴,哪肯令这旷世绝品毁在面前?惶急之下,来不及多想,忙伸手接住,唤道,“叶二爷!”捧琴送回。 叶惊弦伸手一挡,哈哈笑道,“既然收了,就不能退回!”见他一脸错愕,心中竟然畅快无比,转身呼道,“小六,斟酒,我叶二要与文公子饮上三杯!”伸手握住文子安手腕,就要入席。 文子安见他落拓形迹,慷慨豪迈,对自己的确是一片至诚,心中感激,虽然极愿亲近,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勉强平稳情绪,停步道,“叶二爷!二爷今日待以贵宾之礼,子安心中感激,只是,这‘春雷’古琴,万望二爷收回!”双手举琴过顶,竟然单膝跪倒。 叶惊弦一怔,不悦道,“公子如此见外,难道,当真是瞧不起叶二?”语气轻责,心中已有怒意。 自己兄弟诚心相待,这文子安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文子安听他将话说重,心知已将这叶二爷得罪,胸口一涩,垂首不语。 自己这样处境,已经自身难保,若收了此琴,不但玷污古琴,而他与叶氏兄弟结交,也势必牵累叶家。只是这番心事,又说不出口,只能轻声告罪,却并不起身。 众人之中,脱脱阿布与杨陌知道他处境艰难,此时见他执意拒琴,惹恼叶惊弦,想要相劝,又终究是外人,不便插手。 二人向来知道叶惊鸿、叶轻痕兄妹对文子安心有怜悯,一个望向叶惊鸿,另一个却轻扯叶轻痕衣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心事付琴 知者有几人 叶轻痕虽然不明白文子安为何相拒,但见他为难,心中大为不忍。正想劝解,只觉衣袖一紧,回头见脱脱阿布悄悄呶嘴示意。 叶轻痕会意,笑道,“二哥!你不要吓到公子!”上前一步,伸手将琴接过,另一只手拉住叶惊弦手臂轻摇,说道,“二哥,这琴你若不要,留给九儿罢!” 见他仍然不悦,更加腻上身来, 嗔道,“二哥,这琴九儿求过多次,你就是不给,如今却要送给文公子,九儿不依!” 扭着身子撒娇,一只小手悄悄伸向二哥腰后,狠狠一扭。 叶惊弦吃疼,皱眉向她凝视。只见她仰起头,一双明眸向他回视,左眼轻轻一眨,娇俏顽皮之外,又似有深意。 叶惊弦心中微动,抬头向叶惊鸿一望,见他微微点头,心知必有缘故,说道,“这样的佳品,送给你,岂不是暴殄天物!”推开腻在身上的妹妹,双手扶起文子安,说道,“叶二唐突,公子不要见怪!” 他深知这妹子虽然娇纵,却一向举止有度,性子也颇为豁达,今日竟然和宾客争起东西来,自然有她的道理。更何况文子安坚拒,自己不收,此事就成僵局。 文子安听他语气温和,暗暗松了口气,歉然道,“二爷好意,子安心领,二爷不要见怪才好!” 杨陌见僵局打破,也微松一口气,笑道,“二位以琴会友,竟然将我们视为无物,杨陌可是不依!”回头向脱脱阿布道,“郡主这东道主,竟然没有备酒?” 脱脱阿布忙笑道,“自然备着,只是顾着听琴,竟然忘了。”正要唤人,叶惊鸿笑拦道,“唤来下人,反而不自在!”自个儿去棚角取过坛酒来,一掌拍开,芳香四溢。 众人齐齐鼓掌,当真不用人服侍,七手八脚,自个儿将酒斟满,欢然畅饮。 脱脱阿布虽然是女子,但蒙人好酒,也不让男儿。只有叶轻痕酒量甚浅,饮了两杯就娇面潮红,头脑昏沉,不敢再饮。 酒过三循,叶惊弦含笑望向文子安,说道,“公子既然不收琴,叶二不敢勉强。但逢此佳节,你我同聚也算有缘,可否再抚上一曲?以尽此时之谊!”黑眸闪闪,满脸殷切。 文子安拒绝他一番好意,心中歉疚,听他相求,自然欣然领命。温文晗首,起身取琴,端然稳坐。手指轻按琴弦,心中思潮起伏,竟然难以平稳。 想他自从出生就困居在那囚笼里,举手投足,要看旁人脸色,就算是学琴,也不过是为了讨好达官显贵。 今日遇到叶惊弦以礼相待,一时引为知音,竟然忘记自身安危,将一片心事,尽付瑶琴。 之前一曲,是他这一生从没有过的酣快淋漓,一曲既绝,却意犹未尽。 他自幼困顿,本来从没有知交好友,今日叶家兄弟如此相待,又有叶轻痕似乎明白自己心意。 暗想前一曲既出,大祸已成,倒是少了顾忌,微一沉吟,手指轻抚,一曲李后主的《虞美人》流淌而出。竟然不去想此词所含的故国之思,会引出多大灾祸,将一腔心思,尽付瑶琴之中。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此曲一出,在座众人都是一怔。 今日是上元佳节,欢声笑语之时,大伙将他视为嘉宾,叶惊弦更是将古琴相赠。 而此词是李后主的绝命词,此时奏出,竟然如此不合时宜。叶惊弦微微皱眉,回头向叶惊风、叶惊涛、叶惊鸿三人逐一望去,兄弟四人面面相觑,都不明所以。 而叶轻痕却脸色苍白,微微咬唇,默默注视文子安。 同一首《虞美人》,她听在耳中,一颗心,就像是被利刃划过,疼痛伴着酸苦,说不出的难受。 只闻那琴声中,一时犹豫,一时疏离,一时不舍……许多种情绪纷至沓来,竟然藏着无数心事,与方才奏《高山流山》时的心情,竟然天差地别,隐隐的,似有绝别之意。 一曲既终,文子安微微垂首,单手按在琴上怔怔发愣。 从十二岁起,他就常常被母亲带着,四处替达官显贵抚琴作乐,就是宫里,也经常传唤。 面对满朝的皇室显贵,他一向温文顺从,以不惊不怒的模样示人,做一个安于现状的亡国之人。而今日不知为何?面对叶氏兄弟,甚至一个大元郡主,一个朝廷重臣,一再将情绪外泄? 背脊寒意暗升,文子安的心,慢慢下沉。今天离开这里,恐怕明日就会抄家灭门,身首异处了吧? 文子安不语,众人也各自低头沉吟,满帐皆寂中,只听门外一阵吵闹,丫头声音急道,“巴尔思小姐,郡主有命,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众人一怔回神,齐齐抬头向门口望去。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喝道,“难不成,连我也不许?”竟然是蒙根其其格的声音。 脱脱阿布一惊,急忙站起,向帐门走去,却见锦帘一挑,蒙根其其格已大步闯进来。 几名王府随从跟着进来,为首一人叉手向脱脱阿布道,“郡主……她……她……”向蒙根其其格一望,垂了头不敢再说。 脱脱阿布心知区区几个随从,哪里敢阻拦堂堂将军府千金?挥手命他退下,自己几步迎上,拦在蒙根其其格面前,笑道,“不料姐姐前来,不曾相迎,姐姐勿怪。” 叶氏兄弟不认识蒙根其其格,见她来势汹汹,都不禁站起身来。 杨陌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见她进门,不禁暗暗皱眉。叶轻痕却心中一紧,微微咬唇,转头望向文子安。 只有文子安对这一番吵闹似乎浑然不觉,仍然在琴后端坐,平静安然的神情,没有一丝微变。 蒙根其其格对满棚的人竟然视而不见,一双怒目径直投在文子安身上,冷笑道,“好啊!文子安,你果然在这里!”一把将脱脱阿布推开,向文子安大步走去,喝道,“文子安,昨日我命人传话给你,命你今日赴将军府彩棚抚琴,你竟敢不去!” 文子安缓缓展开琴布,慢慢将琴盖上,袍服轻摆,慢慢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见礼,不疾不徐的声音唤道,“巴尔思小姐!” 抬起头,双眸幽冷,定定注视面前的女子,淡道,“子安虽然卑微,可也不是任谁都能呼来喝去!”温文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所有的动作稳定缓慢,却毫不停歇。 “你……”蒙根其其格大怒,气结下倒一时说不出话来。顿了一顿,冷笑道,“今日,你非去不可!”话声一落,右手疾探,向他肩头抓去。 文子安修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憎,身子本能的向后疾缩。 那蒙根其其格身为将军之女,自幼练过拳脚,见他闪避,跟上一步,反手将他手臂握住,顺手向怀中一带。 文子安身形不稳,向前冲出两步。他不料她竟然动手,饶是向来恃重,也不禁又羞又怒,一张俊脸涨的通红,用力挣扎,却难以摆脱她的抓握。 叶轻痕见到蒙根其其格,暗暗替文子安担忧,此时见他受制,一拎裙摆就要上前,却被叶惊鸿一把拉住。 脱脱阿布见蒙根其其格竟然在她的棚子里动粗,不禁气的脸色煞白,抢上一步拦住,喝道,“姐姐在我帐中拿人,难道是欺我肃王府无人?” 蒙根其其格一窒,怒道,“阿布!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文子安是我蒙根其其格的人,你今日将他召来,又是何用意?可曾顾及姐妹之情?”言下之意,竟然是脱脱阿布与她争夺文子安。 脱脱阿布脸色由白转红,顿足道,“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无理!”不禁咬唇向叶惊鸿望去一眼。 旁人误会,她倒并不在意,只是这些话落入他的耳中,不知会怎么想? 叶氏兄弟听到蒙根其其格的话,也不禁暗暗皱眉,心中暗道,“这蒙族女子果然粗鄙,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不知羞耻!” 蒙根其其格唇角轻撇,冷笑道,“肃王府与将军府向来交好,你今日强留文子安,难不成,只是为了听他抚琴?”伸手将脱脱阿布推开,拉着文子安大步向帐门走去。 刚刚走出两步,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两名身形修长的男子已挡在身前,齐声道,“还请小姐将人留下!”却是叶惊风、叶惊涛二人见文子安受辱,忍不住出手相助。 蒙根其其格不认识二人,唇角微挑,眸光向二人斜睨,昂然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拦我蒙根其其格?” 叶氏兄弟还没有答话,杨陌迈前一步,伸指在蒙根其其格手肘上轻轻一抚,反手回带,已拉着文子安后退两步,淡淡道,“我们都是阿布郡主的宾客,无意强留巴尔思小姐,只是文大人是阿布郡主贵宾,还请巴尔思小姐放手!” 蒙根其其格只觉手腕一麻,手中已空,大怒回头,只见文子安身旁立着一个俊眉朗目,气宇轩昂的男子,不觉一怔,说道,“杨陌?杨大人?” 她进门之后,眼中只瞧见文子安一人,竟然没有留心旁人。此时见到杨陌,心中大奇,回头向脱脱阿布望去。 杨陌这一抚一带,动作虽快,却已落在叶惊鸿眼中,不禁微微挑眉,心中暗道,“想不到杨陌竟然有这样的武功!” 念头刚刚一转,却听蒙根其其格狠戾的声音骤变,扬起一阵欢快笑声,笑道,“阿布,我只道你对杨陌已经死心,才又瞧上文子安,原来是姐姐错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一怔。 杨陌一脸尴尬,向叶惊鸿瞥去一眼。叶轻痕一双明眸满是不解,望向脱脱阿布。 叶惊风、叶惊涛兄弟与杨陌、脱脱阿布相识多日,对脱脱阿布的心意也有所察觉,此时听到这番话,也不禁惊异。只有叶惊弦来京日子短,一无所知,但是听她将脱脱阿布和杨陌扯在一起,也不禁诧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9章 文府夺人 子安知院使 脱脱阿布脸色由白转红,继而又变的苍白,转眸向叶惊鸿望时,只见他眉头微皱,满脸诧异,也正向自己凝视。脱脱阿布心头涩涨难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叶惊鸿眸光轻闪,想起当日在阿莫拙府上,第一次听到杨陌大名,脱脱阿布就神色有异。此时被蒙根其其格一语道破,她竟然没有一言辩解,想来,竟然确有其事。 蒙根其其格心里却暗想,“听京中内眷间传言,文子安心系脱脱阿布,如此看来,却也不过是他的一场妄念。”一时间,心情顿好,笑吟吟的望着杨陌、阿布二人。 见脱脱阿布神情有异,更以为被自己猜中,心中本就不想将她得罪,笑道,“既然如此,姐姐给妹妹赔罪!”躬身向脱脱阿布行了个半礼,回头望向文子安,笑道,“文子安,今日瞧在阿布面子上,且放过你,回头再来找你!”说完,对眼前这一群人竟然再不多瞧一眼,顾自挑帘出去,脚步声由近而远,很快消失。 众人刚刚松了口气,就听棚外丫头禀道,“郡主,皇上、皇后来了,正要上台观灯,王爷请郡主前去伴驾!” “知道了!”脱脱阿布答应一声,强笑回头,向众人道,“各位请自便,阿布失陪!”俯首行礼,眸光向众人扫过,在叶惊鸿脸上稍停,转身向棚外去。 文子安也轻轻松了口气,向杨陌躬身施礼,说道,“多蒙杨大人援手,免子安受恶妇之辱!” 杨陌淡淡摇头,说道,“举手之劳罢了,只是想不到这将军千金,如此嚣张!”眸光似若无意,向叶惊鸿扫去一眼,向叶氏兄妹拱手道,“皇上既来,我们也要前去伴驾!先请告退,各位随意才好!”与文子安二人齐齐向叶氏兄妹告罪。 兄妹五人连忙还礼,叶惊鸿道,“我兄弟平民百姓,见不惯这样的场面,还是趁乱退罢!” 杨陌知道他兄弟不愿意与官府的人周旋,也不多留,与众人施礼作别,一同离开彩棚。 见兄妹五人走出校场大门,叶安、叶衡等人带着马匹车辆迎上。叶轻痕推说困了,也不骑马,强拉叶惊鸿陪她坐车。 叶惊鸿无奈,只得依言上车。 叶轻痕一只小手挽着六哥手臂,侧耳听马蹄声“的的”,三个哥哥策马跟在车后,悄声道,“六哥,那女子说阿布姐姐喜欢杨大哥,未必是真的,回头九儿去问阿布姐姐。” “小丫头!”叶惊鸿失笑出声,伸手揉揉她额前短发,笑道,“你杨大哥人中龙凤,阿布郡主若是对他倾心,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必多事!” 叶轻痕轻轻咬唇,仰头向他凝视,轻声问道,“六哥,你不喜欢阿布姐姐?” 幽暗的车厢内,叶惊鸿眸光微闪,露出一丝无奈,轻叹一声,说道,“九儿!你还小,不会明白,男女之间不是一个喜欢就好!” 对他语气中的无奈浑然不觉,叶轻痕拉着他手臂连推带搡,大声嚷道,“九儿不小了!已经过了年,九儿十六了!” “好好好!”叶惊鸿忙应,好笑的拉开身上两只小手,哄道,“九儿不小了,是大姑娘了!”含笑在她鼻尖上一刮,笑道,“那,大姑娘就该稳当些,否则找不着婆家!” “六哥!”叶轻痕不满轻嚷,说道,“你坏死了!”假装气恼,扭头望向车外,只觉双颊潮热,一张小脸儿已经羞的通红,幸好黑暗之中,叶惊鸿不曾瞧见。 上元节后,店铺重开,一连几日,叶氏兄弟都在忙碌,只有叶轻痕一人无所事事。 那日一早,叶轻痕正在前院儿瞧叶宁刷马,却见叶塘领了个人进来,说杨陌的随从,来送信给叶惊鸿。 叶轻痕见那人神情急迫,怕有大事,忙命人去请叶惊鸿。 一顷儿叶惊鸿来,取信看时,信上只写着“速来太师府街绸缎庄!”一句。 叶惊鸿不解,向来人问时,那人道,“我家大人请六爷速去,旁的不许小的乱说!” 叶惊鸿心知有事,忙命人备马。 叶轻痕生怕错过什么热闹,忙道,“六哥,我也去!” 叶惊鸿怕杨陌久等,点头答应,二人一人一骑,向太师府街驰来。 那太师府街原有旁的名字,后来一连有三朝太师在这条街上建府,才改名太师府街。叶氏绸缎庄,位于这条街中段,极为繁华之处。就是当日,叶轻痕初进大都,看到文子安失足堕楼的地方。 清早街上清冷,二人快马疾驰,片刻就到。 叶安见二人进门,忙迎上来,向楼上悄指,说道,“爷,九姑娘!杨爷和文大人在楼上!” 叶轻痕听到“文大人”三字,不禁心头突的一跳。 她本以为只有杨陌一人,不料文子安竟然也在,心中喜欢莫明,匆匆跟着叶惊鸿上楼。 楼上二人起身相迎,却见文子安绸带束发,没有戴冠,里边穿着短衫,外边却只罩着件杨陌的披风,兄妹二人都是一怔。 文子安出门,向来都是鲜衣骏马,从来不曾以这样的面貌示人。此时虽然是万般无奈,可是没料到叶惊鸿之后,还有叶轻痕跟来,一时大为狼狈,也只得上前见礼,苦笑道,“子安衣衫不整,失礼莫怪!” 叶惊鸿心知必有原故,还礼请二人入座,也不绕圈子,直言问道,“公子这副模样,不知发生何事?” 二人径直来绸缎庄,又传信相邀,自然是不讳避自己。 文子安微一犹疑,眸光扫过叶轻痕,只见她定定凝视,一双明眸满是关切,心中顿时一稳,苦笑道,“今日一早,子安刚刚起身,就听到园子里吵闹,开门看时,竟然是将军府的人闯进来,说是奉胡和鲁将军之命相请,竟然不容我梳洗……”说至这里,有些碍口,俊脸微微一红,说不下去。 杨陌轻轻一叹,接道,“我散朝之后,本来要回太医院去,刚刚走到文府附近,就听那里吵嚷。一时好奇拐过去瞧,哪里知道竟然是将军府恶奴强逼公子上轿,杨某一时怒起,上前抢人!” 转向文子安笑道,“只是听那恶奴口口声声是奉胡和鲁之命,杨某怕胡和鲁亲自赶来,来不及请公子更衣,强行将公子带来,还请公子莫怪。” 叶氏兄妹听杨陌说的有趣,叶惊鸿微微含笑,叶轻痕却“嗤”的笑出声来。 文子安摇头,苦笑道,“子安无能,竟然受竖子之辱,杨大人助我脱困,子安怎敢见怪?只是……”稍一犹豫,又道,“今日杨大人为了子安得罪胡和鲁将军,子安深感不安。” 杨陌嘿的一声,冷笑道,“事到如今,已顾不了许多,况且,那胡和鲁虽然是一品大员,兵权在握,也未必敢动我杨陌!” 他这话虽然说的狂妄,倒也是实情。先不说他本是朝中宠臣,只以他名医之名,恐怕就没有人敢轻易得罪。试想,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达官显贵,又有几人保得住自己不生病的? 叶惊鸿含笑道,“杨兄和将军府的奴才抢人,倒是奇事,只是那帮奴才竟然任由二位脱身?” 杨陌也不禁笑出声来,说道,“我谎称前日已约了文公子,今日怒他有约不至,命人强押他上马。那帮奴才上前阻拦,我假意发怒,他们自然就怯了!”转向文子安笑道,“只是杨陌这法子,委屈了公子!” 文子安摇头,说道,“杨大人相助子安,何谈委屈?”前些时虽然有杨陌诊病,心中却难免怀疑猜测,到了今日,终于相信杨陌是诚心相助。只是这番好意,也只能在心中铭记,客套话多说,反而虚假。 杨陌向叶惊鸿道,“杨陌怕胡和鲁上门要人,只好将文公子带来此处,除几名心腹之外,并没有旁人知道,叶兄请放心。” 叶惊鸿挑眉笑道,“有你杨大人在,我叶六又怕谁?”向文子安道,“平日就是相请公子也难请到,今日,刚好容叶六稍尽地主之谊!”唤人吩咐备办汤水,给文子安梳洗,又向叶安道,“你去南三巷子成衣店去,给文公子取件袍子来!” 叶轻痕见文子安极不自在,知道是因为自己一个女子在场,不觉抿唇一笑,说道,“那成衣店,九儿还没有去过,刚好也去瞅瞅!”也不管叶惊鸿应不就,跟着叶安下楼。 叶惊鸿忙追到楼梯口大喊,“九儿,不要一个人去!叶安!叶安!跟着点儿,仔细跑丢了!”听到楼下叶安答应,才摇摇头转回身来,见杨、文二人都含笑而望,无奈叹道,“舍妹行事任性,倒教二位见笑。” 杨陌笑道,“九儿率直天真,怎么会见笑?” 文子安含笑不语,侧耳听到马蹄声响,已经拐出街去。刚才有叶轻痕在,他衣衫不整大感狼狈,这会儿想她这一去,不知几时回来,心中又微觉失望。 等文子安梳洗过,叶惊鸿已命人备好早膳,向二人笑道,“仓促间,备不齐酒菜,二位随意用些罢!” 杨陌见桌上菜肴虽不丰盛,却很精致,连声谢过,笑道,“如此最好,倒不必辅排!”也不客气,坐下提筷就吃。 文子安却道,“等九姑娘回来,一同用罢!” 叶惊鸿摇头,笑道,“九儿这一去,若她觉着无趣倒也罢了,若有她瞧着好玩的物事,怕到晚间才回来,我们不用等她!”肃手请文子安入座。 三人边吃边说,相谈甚欢。杨陌想起一事,向文子安问道,“上元节那晚,杨某回府,怎么听原校尉府上出了事,不知是何事?” 文子安顿时食不知味,黯然道,“那日,姐姐带着一双儿女出来观灯,哪知道被人流挤散,竟然失去儿子的踪迹,直到今日,也没有找到孩儿的下落。” 杨陌皱眉,问道,“不曾报官吗?” “报官?”文子安无奈摇头,低声道,“子安亲自写了帖子送去,那门官倒是收了,隔一个时辰才传话出来,只说找找看!” “史编修呢?”杨陌再问,“他竟然不管?” “听说也递了帖子,只不知如何回话!”文子安摇头。想到姐姐文子玉,心中一阵闷堵,这些家事又无法对二人述说,只是轻轻叹一口气。 叶惊鸿听不大明白,问道,“原校尉是谁?” 文子安回道,“原校尉,是翰林院史编修的内弟,子安的姐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0章 祸事连出 叶门两绘 叶惊鸿听他一说,心中顿时恍然。想起当日脱脱阿布所述,心知文子安口中的姐姐,就是文夫人所出的女儿。 只是其中的细节,就不大明白,只是终究是文子安的家事,也不好多问,只是问起孩子的容貌,安慰道,“我叶家虽然没有什么权势,却好在人多,等我传下话去,命大伙儿留意便是!” 文子安大喜过望,忙起身一礼到地,说道,“六爷相助,子安感激不尽,回头子安画几张孩子容貌的画像送来,也好辨认。” 他深知叶家商辅遍及各地,有叶家相助,就是添了无数耳目,寻找孩子踪迹,自然事半功倍。 叶惊鸿笑道,“又何必回头?事不宜迟,如今也没有旁的事,不如公子此刻画来可好?”也不等他应,向楼下唤道,“叶翔,取文房四宝来!” 话音刚落,就听楼梯声响,叶轻痕声音笑道,“公子要做画儿吗?九儿倒恰好赶上!”随着话落,已奔上楼来,身后叶宁捧着个包裹跟上来。 叶轻痕回手接过,送到文子安面前,笑道,“那成衣店里,只有些寻常的衣裳,公子将就穿罢!” 文子安连忙谢过,打开看时,见是一袭米色湖丝锦袍,白玉顶冠,厚底皂靴,精美却不显奢华,不由一怔,说道,“这……子安岂能拜受?” 叶轻痕自幼绫罗绸缎见的多了,再好的衣料也只道寻常,而文子安却知道单这湖丝锦袍,已是他数月的俸禄,更何况那白玉顶冠,更是上上佳品。 叶惊鸿见他无措,笑道,“那店里的成衣,做的本就是寻常人家的生意,哪知今日会服侍公子,公子不要嫌弃才好!”将他手中包裹接过,唤人服侍更衣。 文子安不衣不冠,心知失礼,只好谢过,跟着叶宁进入内室。片刻穿戴好出来,但见俊颜玉貌,风姿翩然,不要说叶轻痕俏脸生晕,就是叶惊鸿与杨陌也是心底暗赞。只觉他平日所穿寻常织锦,当真是委屈了他。 收拾妥当,叶惊鸿亲自辅纸研墨,文子安力求逼真,工笔细描,片刻间,一个头顶冲天小辫,粉妆玉琢的小娃儿跃然纸上。 文子安道,“这孩子名唤麟儿,再过几个月,就满五岁了。” 叶轻痕探头向画像一望,只见画像上的孩子清秀绝俗,眉目如画,极为可爱,不禁拍手笑道,“好可爱的小娃儿,竟然与文公子有三分相似!” 文子安听她说的天真烂漫,对他满含称赞,不禁俊脸一红,心底悄悄泛上一抹甜意。 二人的情形,杨陌瞧在眼里,心底暗暗一涩,却强笑道,“听说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上元节只听到公子抚琴,已是人生快事,今日更是大开眼界,一赏公子丹青!” 叶惊鸿将画像取过,细细端祥,赞道,“这样一个孩子,任谁看到,也会多加爱惜,公子不要担忧!”唤来叶安吩咐,说道,“你去请几个好的画匠,照公子所画,再临摹几十张,分别送去各处店辅,命伙计们留意。若有消息,速来报我!” 叶安领命,接过画像下楼。 文子安正要再谢,却听楼梯声响,叶翔带着杨陌一个随从奔上楼来。 杨陌一惊,起身问道,“李凉,发生何事?”他带文子安来叶家绸缎庄,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他一早吩咐,若无急事,不要来扰,此时李凉匆匆找来,怕是有事。 李凉匆匆见过礼,回道,“大人!方才宫里的人寻去太医院,说是赛罕小公主人事不醒,皇上召大人速速进宫。” 杨陌大吃一惊,忙别过文、叶三人,匆匆下楼而去。 文子安又坐片刻,也起身道,“此事劳烦六爷,大恩不敢言谢,今日子安先行别过,待寻到麟儿,子安再登门叩谢!”向叶惊鸿长揖为礼。 叶惊鸿忙伸手扶住,说道,“公子此时回去,怕是将军府仍然有人啰嗦,公子可有对策?” 叶轻痕听他要去,心中不舍,又不能出言相留,也忙道,“是啊,怕将军府的人还会去府上!” 文子安苦笑,说道,“子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总不能在六爷这里躲一世。” 见叶惊鸿皱眉,显然并不放心,淡笑道,“大元朝廷将我文氏一门滞留在京中,许以官职,无非是为了笼络汉臣。既然要笼络,总要做个样子,想那将军府要为难文子安,也要留些分寸!” 叶惊鸿皱眉,说道,“话虽如此,公子总要设法了结此事才好!” 文子安点头,说道,“子安知道!”转头见叶轻痕一脸担忧,心中一暖,又道,“二位放心,子安不会有事!”说完,向二人深深一礼。 叶惊鸿见他主意拿定,也不好留,只得点头,说道,“公子若是有事,只要设法给叶六传个信儿,叶六必然倾力相助!” 文子安心中感动,躬身谢过。 叶惊鸿只好命人备车,亲自送他下楼。 兄妹二人送出店来,文子安转身,唇角勾出一抹轻浅的笑容,向二人行礼,说道,“二位留步!”又施一礼,转身上车。 叶轻痕见他笑容里带出一抹绝决,心头突的一跳,脑中似闪过什么,又想不真切,正心中忐忑,却见叶惊鸿唤过叶翔,悄声道,“你千万看着文公子进府,你再回来!” 叶轻痕听他如此嘱咐,稍觉安心,眼巴巴看着车子去远,心中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隔不多久,叶翔回来,回道,“文公子已平安回府,府前也没有将军府的人!” 叶轻痕这才放心。 用过晚膳,叶轻痕正在后院与叶薇等人说笑,叶蔷奔来,说道,“九小姐,阿布郡主来了!” 叶轻痕大奇,说道,“怎么这会儿来了?”忙向前院赶去。 进入前厅,就见四个哥哥都已在座,个个脸色凝重。 叶轻痕心头“突”的一跳,隐隐感觉到一丝不祥,唤道,“阿布姐姐!”一把抓住脱脱阿布,急急问道,“姐姐,不知发生何事?” 脱脱阿布反手将她手掌握住,只觉她小手手指冰凉,轻声道,“我今日进宫探望赛罕小公主病情,方才回府时路过将军府,竟然瞧见文公子进了将军府。我不知原故,只得前来报讯。” “文公子进了将军府,是被人绑去的么?”叶轻痕大急,顿足道,“姐姐你竟然不管?” “并没有上绑!”脱脱阿布摇头苦笑,说道,“只是瞧那情形,公子并不是自愿。” 叶惊涛早已满脸怒色,手掌在案上重重一拍,骂道,“那蒙根其其格当真无耻!”转头向众人扫去一眼,冗声道,“等到天黑,我和小六夜闯将军府,将公子救出来就是!” “救出来?”叶惊风瞄他一眼,摇头道,“你二人就是冲得出将军府,又岂能杀得出这大都城去?更何况,还有文府上下几十口子,叶家二三百人,就不管了?” 叶惊弦点头,说道,“三弟说的是!”向叶惊涛一望,皱眉责道,“小五,你几时能不这样莽撞?” 叶惊涛本来也是一时急怒,听哥哥责备,又句句是理,不禁泄气,隔了片刻,才道,“那就任由公子被那蒙女作践不成?” 叶轻痕早已心急如焚,拽住叶惊风衣袖连摇,说道,“三哥,你快想想法子,救救公子!” 叶氏兄弟中,以叶惊风最为多智,此时遇到此事,另外兄弟三人,都是齐齐向他凝注。 叶惊弦也道,“文公子瞧着温和,实则外圆内方,断断不是个受得了那肮脏气的,三弟,你快想想法子!” 叶惊风点头,将叶轻痕的小手从自己袖子上拽下,微一沉吟,向脱脱阿布道,“此事若无杨大人相助,恐怕难以成事,有劳郡主再次进宫,给杨大人报个信儿罢。” 脱脱阿布点头,说道,“杨大人就在赛罕小公主宫里当值,阿布即刻进宫就是!”知道接下来他们兄妹商量的事必然与将军府有关,自己不便多听,向叶惊鸿望去一眼,欲言又止,别过众人,匆匆而去。 叶惊风向叶惊涛瞧去一眼,笑道,“小五这火爆性子,怕担不起大事,一会儿夜深,我和小六往将军府一探罢!” 叶惊涛不满皱眉,说道,“潜入将军府,我自会小心,怎么会担不起大事?” 叶轻痕忙道,“三哥,我也去!”每次遇到正经事,哥哥们总把她忘记! “九儿!”叶惊风皱眉,说道,“那将军府,岂是说进就进去的?有我和你六哥,你放心就是!” “九儿不管!” 叶轻痕摇头,拉着他手臂连推带搡,撒娇道,“三哥,九儿自个儿也一身武功,你和六哥又武功超绝,多带个九儿,总不是坏事。三哥……三哥……”娇声央求,一张俏脸几乎钻进叶惊风怀里。 若不亲眼看到文子安平安,让她如何安心呆在家里? 叶惊风无奈,唤道,“九儿……”抬头望向叶惊鸿,说道,“小六,你也不管管?” 叶惊鸿见叶轻痕连耍赖带撒娇,不禁好笑,也只以为她爱凑热闹,笑道,“三哥管不了,我又哪里管得了?”起身过去,将叶轻痕从三哥身上拉下来,说道,“好在我们只是为了探查状况,并不是动手救人,九儿有我照应……” 话还没说说完,叶轻痕已一跃而起,抱住他脖子又笑又叫,“九儿知道,六哥最疼九儿了!” “我还没有说完呢!”叶惊鸿好笑,说道,“你跟着去,一切都要听三哥吩咐,不许乱来,好不好?” “好!好!好!”叶轻痕连忙点头,此时她只求能见到文子安,自然是全部答应。 叶惊风向二人横去一眼,摇头道,“小六,你就处处宠着她!”嘴里抱怨,倒也并不反对。又向叶惊弦、叶惊涛道,“二哥、小五留在家里,若杨陌有信传来,也好有人招呼,一切,等我们回来再说!” 此事议定,叶惊鸿劝叶轻痕先去歇息,兄弟四人却细细盘算,该当如何入府,如何寻找文子安下落,若有意外,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说起将军府里的地形,众兄弟都是一无所知,叶惊鸿一指于桌上轻叩,沉吟道,“不得己,到时抓个下人来问就是!” 正说着,叶衡来报,说道,“爷,阿布郡主又回来了!” 兄弟四人微诧,互视一眼,叶惊鸿道,“快请!” 脱脱阿布这个时候来,自然还是为了文子安,难道有什么变故? 叶衡离去不一会儿,就带着脱脱阿布进来。脱脱阿布一进门,径直道,“宫门已关,今夜进不了皇宫,只能等到明日。” 也就是说,没有办法求助杨陌。 兄弟四人不禁皱眉。 脱脱阿布急道,“快些想个旁的法子,要不然,怕文公子过不了今夜。” 叶惊鸿微微点头,向脱脱阿布注视片刻,低声道,“一会儿,我和三哥要去夜探将军府,只是……” 话说半句,脱脱阿布已领会他的意思,说道,“将军府中的地形,阿布倒是熟悉,将地形绘出来就是!” 叶惊鸿大喜,忙命人取来纸笔。脱脱阿布细细将将军府中亭台楼阁画出,又将哪里是蒙根其其格的住处,哪里是胡和鲁的住处,详细说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