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脸人之斯人已逝》 正文 引子 话说人因魂与气而成。阳气在时,阳气锁魂魄于体内,遂支配身体能爱能恨,世间缤纷多彩万象不一。阳气越足,魂魄便被锁的越严。自小儿出生,至青年,再到暮年直至命归西天,阳气自无到有,又积累聚集至鼎盛,再衰变至消散。由此,魂魄被锁之程度便也经历了相似过程。世人常说孕儿不足三月易动胎气c小儿常见之“鬼摸头”,皆因阳气不足魂魄被锁不牢而来。最终阳气散时,魂魄出窍自由飘荡,又成另一世界。活人到了定数,或病疾c或意外,在世间留着的都是一具皮囊。若非火葬,这具皮囊二十一天便完全腐化,阳气彻底消散,魂魄若久不愿离了尸身,过时还不轮回转世,便成孤魂野鬼。是为孤魂野鬼之由来。 世间关于这类孤魂野鬼之说多且杂,但无一能说清这类孤魂野鬼之来历c之去处c之存在c之消亡。后梁某年间,江南一许氏乡绅在外偶得孤本伏魔经,回捐当地法师参研。法师通研此经,对其中“善耳收脸人伏戾鬼,自有大慈悲”一句颇不能解。法师圆寂,至传于弟子,终未解此惑。因另一张氏乡绅俗缘求教,方知此等“收脸人”便是解孤魂野鬼之来历c之去处c之存在c之消亡之关键,但仍所知甚少。因缘际会,世事沧桑。幸济民斋终得收脸人自传之《收脸人笔记》及往来相关信函,才知其中辛酸往事和戚戚悲悯。 本书根据《收脸人笔记》及相关往来书信整理而成。若阅此书而心生怜悯,珍惜当下生活福报,则不枉收脸人临终所想:因爱而生之命,应因爱之命而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闵湾山祭母 乘摇船沿着长江往东南下,到江南最繁华的地方金陵城停留一晚,第二天再转福水河乘蓬船往正南行两天,会看到一个张家船坞。在张家船坞下了船,踏上的就是一个安宁祥和的土地,大道。 这一天,农历四月初八。前一天刚下了雨,天气转晴,四下无风,正是大道风景最佳的时候。一辆马车慢悠悠从大道县善渔湾出发,沿途过了罗平c九台c长泰,终于在快中午时到了大道闵湾。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精壮男子驾着马车,到了闵湾山下,停了车,掀开布帘说到:“掌柜的,扶慈小姐,我们到了。” 男子掀了布帘,车内的谈话便也停了,传来一阵咳嗽。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正是男子口中所说的“扶慈小姐”,在车内往外问:“大来哥,这么快就到了?”那口气,似乎仍嫌马车走的快了, 瘦高男子原来被称呼“大来”,年纪比扶慈小姐大了很多。大来笑着说:“小姐,已经行了半天的路了。我可是听了你的吩咐,没让马儿跑起来过,一路溜达了来。咾,这不就是闵湾山吗?” 扶慈探出头,露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在外面看了几眼,便挂了帘子,又回到车内,叹气说:“哎,真是闵湾山。” 车内一白发老者满是爱怜地轻轻拍了扶慈一下,眼角挂着笑,伸出一支枯黄的手,将扶慈的柔软小手轻握手心,另一只手挑开了车帘,牵着她从车内缓步走出。大来扶了老者下车,嘴里不停地说着“掌柜的小心”。 老者顺着大来的牵扶从马车上下来,只深呼吸了一口,便觉得身体分外舒展,苍白消瘦的脸上略微有了些血红。他看看手边脸上仍挂着淡淡失望的扶慈小姐,宽慰说到:“扶慈啊,我已经陪你说了一路的话。你再过几日便要去烧成人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成人香前最后一次来闵湾山祭祀你母亲,你得更乖一些。” 扶慈听了老者的话,嘴里嘟囔着“想要多陪陪爹爹您嘛”,老者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下郁郁葱葱的闵湾山,陡然脸上又沉重起来,只觉一阵黑幕在围着自己不停旋转,身上明显已感觉不多的阳气,如发热馒头一样往外冒。老者心下一乱,不觉拨弄起他手里的念珠。那是一串八粒的紫檀木小珠子,应该被拨弄很久了,拨弄声少了些清脆,隐隐显出念珠内侧均有刻字。 扶慈和大来并未看出老者的异样。只一小会,老者便又来了一些精神。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唤大来到身边,问到:“你父亲昨日来说,今日他也要陪着来的,怎还不见他的身影?” 大来看了一眼扶慈,支吾一阵,回说他父亲一早去了船坞,照理今天该不会过来了。至于他曾如何对老者说,大来也不甚清楚。老者听着大来的话,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又瞪眼看了一眼大来,大来被掌柜犀利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使着眼色向扶慈求救。老者看出了端倪,转向女儿扶慈,问到:“怎么,你也知道此事?” 扶慈深叹了一口气,说:“哎,是呀,张伯本来是要同来的,但今早陈二船长又闹事了,我就让张伯赶着去处理着,今日便不用过来了。事情来得急,也就没和爹爹您说。” 老者“哦?”了一声,看到扶慈眼睛里滴溜乱转的眼珠,哈哈大笑,捋着胡子说:“扶慈啊,你张伯说话确实啰嗦了些,但” 扶慈见父亲已经明白了本意,也就不再隐瞒了,撇着嘴说道:“爹爹,张伯说话岂止啰嗦了些,当真是大道第一啰嗦啊。大来哥,”扶慈对着大来抱了声歉,“对不住啊,大来哥,你和二来哥两兄弟的话要是能再多点就好了,张伯说话啰嗦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可别怪我。”大来听了扶慈一番话,脸上一阵红,倒不以为意,顺着扶慈的话点头称是。 扶慈继续说道:“爹爹,今天船坞恰巧确实有事,不然便是我支使了张伯去,他也不会去。您老人家每年偏仅这一日愿意出家门,愿意与我多说话,我才不愿让张伯将时间都占了去。您还记得上次他陪着来,我便没捞着和您多说话。大来哥应该也记得。” 大来点头承认,却又觉得如此颇对父亲不住,忙打着“哈哈”过去了。老者听着女儿说了一通,实则还是在责怪自己平日关爱不够,心下一酸,眼眶不觉湿了。他又深呼吸几口,极其无力地辩解道:“哪有仅这一日我才出家门” “去道恒寺不算!和一群老和尚念经,我也插不上话。” 老者显然是极其愧疚,忙止住了话头:“既如此,那大来也不用上山了,就在山下等着吧。我和扶慈单独上山去。” 扶慈显然很是高兴,没等大来多劝,拉着老者往闵湾山的台阶上走去。只走了一小段,大来提着一个竹篮子便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姐!祭品你都忘了拿。” 扶慈蹬蹬往下接过竹篮,心下暗暗说了几句“母亲勿怪”,又和父亲沿着山阶而上。约莫走了半炷香时间,老者的额头已经满是大汗。 “爹爹,我们休息下?” 老者撑着腿,嘴里喘的粗气吹得胡子乱动。他拨弄了下念珠,摆摆手,说:“要不是佛祖保佑,我当真连这山也上不来了。” 扶慈扶着老者站了一会,帮着轻抚了老者的背,心疼说道:“爹爹,要我说,那句劳什子经文解不出来便罢了,或许真是哪个老和尚瞎写的。什么‘善耳收脸人伏戾鬼,自有大慈悲’,收脸人不知c戾鬼也不知,这如何能解的出来?法度法师解了一生解不出来,传给四严法师还是解不出来,您要不就算了吧。如此天天在家打坐修禅,且不说荒废了家里的船坞和米店生意,单是对您的身体就不好。” 老者说:“哎,不可胡言。当年我似在迷途,求教四严法师,法师赠了我几本佛经研读,偏偏这本《伏魔经》,每诵一次便如暖流在胸。你不参佛悟道,自然不懂其中的精贵。此为伏魔经第二句,若能解得此句,通篇也就解了。或许能彻底驱散心魔不说,也算是为道恒寺做了一些贡献。你过几日便要去道恒寺烧成人香的,该记得他们的这个情分。只不过这些年,苦了你了,扶慈。” 扶慈瘪瘪嘴,说:“您解经文我自然愿意,只是,您还是得多出门走动。您看张伯,和您差不多年纪,成天与我看铺,那精气神可比你好太多。便是比你年纪大的许继昌大伯c罗善来大伯,也天天能去看铺子。大道这几个掌柜的,您可真是最不爱动弹的一个。” 老者牵着扶慈的手,又慢慢往上走去,边走边说:“你还没出生我就和许继昌他们打交道了,那时候还有他哥哥许继隆c父亲许田。许家太过精明,眼下许达功又位居县府尹,同族之人必相帮。你和他们打交道,得分外小心啊。这许田老头,这辈子最大的功德便是捐了法度法师《伏魔经》,算是抵了那几个霸道儿子的账了。”他停了一会,补充说,“罗善来掌柜倒还不错。” 扶慈说:“我也不爱和他们打交道好在张伯能帮忙,我都依靠了他去看铺子。” 老者摇摇头,说:“等你你烧了成人香,张家便正式交给你了。眼下你还是扶慈小姐,我是张掌柜。过不了几日,你便是张家掌柜,张扶慈。我张泽升,就不再算是大道掌柜了。张伯虽然跟了我时间最久,但凡事还是得你来拿主意,不能靠了外人。” 扶慈的心被父亲张泽升的一席话说得分外沉重。本想着路上趁这个机会,多和父亲聊些女儿心思的,哪知道偏扯到了做掌柜的事情上去。尤其是张泽升这一句“不能靠了外人”,尤其让她烦躁不已。若是父亲说,“张伯便如同家人一样,你事事都可依靠”,倒也罢了,她就安心做几年把式掌柜,以后嫁了人,由着夫君来做真掌柜倒也算了。可这一句“外人”,分明了让她连在张家已经三十多年的张伯都无法依靠。难道逼自己立马嫁了吗?那嫁的岂不也是个“外人”?她心心念的成人香,这个对大道女孩最为重要的仪式,一点都引不来她的兴趣了。 “爹爹,纵是我烧了成人香,为何就一定要让我做了掌柜?我我才十六啊。” 一阵风来,张泽升刚才冒着热汗的身子又有些冷了。他拉了拉衣服,咳嗽一阵,用了力气握了握女儿扶慈的手臂,像是交托,又像是难言的苦涩:“我作为父亲是不称职的。别家的女儿烧了成人香,等着的是出阁嫁人。我张泽升的女儿没这个福气。扶慈啊,我”还没说完,张泽升又是一阵咳嗽,咳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张扶慈连忙轻拍父亲张泽升的背,为着刚才自己的唐突言语道着歉:“好了爹爹,都是我不好,知道您这几十年身子不舒服,还又惹您生气了。” 张泽升苦笑,说:“也就是睡的不好而已,你不用担心。我有佛祖护佑着,我也求佛祖多给你护佑。” 张扶慈不敢再和张泽升多说话,安抚着父亲,扶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到闵湾山山顶。山顶起着两个硕大的坟墓,枯黄的杂草迎着风乱舞。两个坟墓前各自竖着一块碑,更大的那个坟墓的墓碑上写着“故先考严父柳远河,慈母柳氏惠茹之墓,儿柳全立”,另一个偏小的坟墓的墓碑上写着“爱女柳安之墓,母柳氏惠茹立”。 张扶慈跟着父亲张泽升已是轻车熟路。他们先是在柳远河c柳氏惠茹的墓碑前跪拜。张扶慈磕了头,喊着“阿公阿婆好,孙女扶慈来看你们来了。”给墓碑前上了祭果,两人又到了柳安的墓碑前。 张泽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连忙拨了念珠,嘴里开始低声吟唱起张扶慈完全听不懂的佛经来。张扶慈照例磕了三个头,上了祭果,对着墓碑说:“母亲,我和爹爹来看您来了。您在下面好好的,保佑好父亲,我是女儿扶慈。” 张扶慈从墓碑前起身的时候,似乎看到母亲柳安的墓碑扭了一下,柔软得就好像女人腰。她揉揉眼,墓碑却仍是直挺挺地树立着。张泽升已经唱完了一段经,不知是唱经的缘故,还是上山了休息足了的缘故,他的精神总算好了很多,额头的汗已经没了。虽然四下风大,他也没有系上披褂的腰带。 张泽升走上前,说到:“安儿啊!我和扶慈又来看你了。时间过得真快,这月,扶慈也要去烧成人香了。成人香成人香十六年前,你送了扶慈到我身边,你禁得起我给你一跪。”说完,张泽升曲腿在柳安墓前跪了下来。张扶慈连忙要将父亲扶起,张泽升推说不用,张扶慈只好随着父亲,也一并跪了下去,听见父亲说: “扶慈啊,你的命是你母亲拿命换来的。我张泽升这辈子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也是知足了。当年大道有名的‘闵湾柳腰安小姐’,肯嫁给我,还为我生了你这样一个女儿,是佛的恩泽。我们俩一切都好,张家也诸事平顺,你母亲泉下有灵,也该放心了。安儿,若你泉下有知,保佑扶慈安康,也助我早日解了那句经文,我便来与你会合。” 张扶慈蹙眉想着:“便是一句经文,真不知爹爹缘何会痴迷到如此程度。法度法师c四严法师,佛学比父亲高的多了,两代高僧这么多年都没解出来,父亲怎会解出?便是不能解出又能怎样?堪堪四严法师尚能四处传道济人,也没见他成天窝在道行寺里,如父亲这般。母亲啊,我俩也并不是一切都好,张家诸事也都不平顺,父亲当着您的面说的都是些表面话,您可千万别当真。”她本欲开口,却见父亲张泽升已经闭了眼,嘴巴里喃喃自语,什么也听不懂。 父亲张泽升又入定了。 张扶慈虽然习惯了,但还是悲伤。这是每年的祭母都会发生的事,或早或迟,张泽升总说不了几句话,便入了定,似乎外界一切的话他都听不到,也没有反应。若遇到他中间不可预知的停下来,出定似的抖擞精神,也会简单地回应张扶慈几句,”恩“c”不好“c”可以“。张扶慈有了这些回应,就像又续上了火,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但若要等张泽升彻底出定,那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如恍然间梦醒了一般。张扶慈想,幸亏没让张伯陪伴,大来哥也没陪着上山,自己好歹和父亲说了一路的话。 哎,平日里,父亲的话总是太少了。 张扶慈起了身,找了旁边一处空地坐下。张扶慈听不懂父亲的经文,她坐在杂草堆里的石头上和父亲不遮不掩地说些自己的心事——就好像父亲在听着一样。 风更大了。枯草尖被风卷动着像刀片一样漫天乱飞。张泽升突然出了定,他感觉腿脚生疼,难以坚持。眼看天就要暗了。他似乎听到女儿在说闵湾一个男孩子的事,便打断了她:“扶慈,扶我,我们回家吧。” 张扶慈并没有恼。对她来说,这样的打断似乎也是一种回应。 她刚才在向父亲说:“我去年来闵湾,在路口遇到了一个小伙子。瘦瘦的,比我高一些,但没父亲您高。那个小伙子一路跟着我好一阵,我当时吓坏了,生怕被你们发现,好在张伯只顾着和你说话,大家都没看到。后来,我俩在街上又遇到了好几次。故意的等候还要被他装成意外的邂逅,他那蹩脚的表演很是好玩。父亲,我觉得那是个很好玩c似乎很单纯的小伙子。都说烧了成人香,便到了出阁嫁人的时候。那个小伙问了我何时去烧成人香,我犹豫了一阵,还是和他明说了日期。哎,刚才来的路上似乎又看到他了,不过有大来哥在,估计他也躲了起来。真不知该何是好您说福水河有一处有一种白色大鱼,当年带母亲看过,却没带我去看,要是成人香后能去看到,那就真是是太好了。但您肯定不愿意出门的。若是若是那个小伙子能带我去,您能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里吗? “我可不想和船工们去,但也不知那个小伙子会不会开船。也不知道他多大了,上了几年学堂,读了多少书,待会下山万一他还在那怎么办?碰到大来哥了那就不好了。哎父亲,你看快变天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定啊?” 张扶慈将手放在腿间向父亲说着自己的烦恼,正好听见父亲说“扶慈,扶我,我们回家吧”。张扶慈觉得,这句话似乎和“这个男孩子不好”,或者“我不同意”是一样的意思。自己那点小愁云,也随着这句简单直白的“明示”顿时烟消云散了。 张扶慈过去扶起父亲,却并未拉动他。刚刚还在念经说话的父亲,此时似乎异常痛苦,干裂的嘴唇上挂着几根口水,快滴到了胸前,他双手使劲扶着大腿也无法让大腿停止哆嗦,挽起的发髻被风吹散了,像绳索一样围住他的脖子。张泽升嘴里不住的说着什么,虽然张扶慈依然听不懂他嘴里咿咿呀呀的语言,但她知道,父亲不是在念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张扶慈哭喊着拖着父亲移动,但这个瘦小的老头跟千斤柱一样一动不动,他的双脚被一种魔力牢牢地黏在了地上。乱风四下搅动着枯黄的草叶,唯独张泽升在风里一动不动。张扶慈四下呼喊,但整个墓地一个人都没有。就在刚才,张扶慈还觉得这里让她心安。现在,张扶慈希望这里人越多越好。 忽然,只听见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心啊!”,张扶慈一转头,瞥见三道细小的针一样粗细的光从眼前划过,接着一个大个男人脸朝下倒在了自己面前,埋在了半身高的枯黄的杂草中。也就在这当口,沉睡着的张泽升突然醒了,开口大叫道:“快回家,快回家!”,他麻杆粗细的胳膊也有了力量,原先固住了的双脚像踩了风火轮,拉着惊恐未定的张扶慈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直到他们跑下山,张扶慈才来得及喘口气告诉父亲,山上还躺着一个可能受伤了的男人。 大来还在山下。张扶慈喊上大来,和张泽升一起又上了山,却发现那个大个已经从枯草堆里挪到了墓碑前,仍旧是脸朝下趴着。三人费力将这大个小伙翻过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两眼暗淡无神看不到眼球的泥土人,他的身上c头发全是灰土和杂草,嘴角的血和着泥土盖住了半张脸。大来吓得不由后退了好几步。 张泽升拉着张扶慈往后退,问到:“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张扶慈紧跟着问:“哪疼?” 小伙使劲咽了咽口水,说到:“我叫欧阳章华,我没事”刚一说完,欧阳章华便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他是谁 欧阳章华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生白皙的圆脸,梳着两条小辫,鼻头尖尖的,两个大黑眼珠盯着自己来回转。 “好一个温婉女子!”欧阳章华心想。 女孩弯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关切。欧阳章华迎面看过去,耳朵里传来阵阵不安的骚动。他忙躲过女孩的眼神,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才不迭后退了。 “醒啦?我叫张扶慈。”扶慈并没有起身,反倒在章华床边最远的地方就势坐了下去,章华听着她的声音感觉自己跟床下的棉花一样软了下去,软软地点点头,软软地回答“嗯。” 张扶慈想伸手去摸章华的额头——她每次不舒服时,张泽升就会伸手触碰她的额头,仿佛他的手掌就能量出体温——但伸了一半她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触碰过除了张泽升以外任何一个异性的肌肤,便又将伸出的手臂从额头前兜了回去,去擦她根本没有的汗。 张扶慈被自己伸出的手臂擦出了一阵局促,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了好久才又站起身来说:“是我和爹爹救的你,你没事了吧?对了,你现在在我家。” 张扶慈站起了身,才感觉自己没那么热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大个小伙。昨天,要不是有大来,她和老迈的张泽升根本无法搬动他,这一米八的大个,手掌都有自己的两个大。张扶慈托着他的手的时候,明显感到自己只能握着他的一半手掌。 欧阳章华往后靠了靠身,也终于没那么软了,说:“我已经没事了,哦,不,还有点疼谢谢你们的相救。”欧阳章华天眼处还是有些生疼,两眼看了一会自然光,总算没了刚睁开时的苦涩。 张扶慈看着欧阳章华的眼睛随着自己坐下c起身而转动,欢喜着说:“我还以为你是瞎子呢,原来”张扶慈看着欧阳章华双眼,原来他眼睛很大,黑眼珠带着点点血丝,但仍觉得明亮极了,全然不是在闵湾山上看的那样,那时候,欧阳章华似乎没有眼珠。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跑了出去。欧阳章华听见她跑到窗外的院中,推开一间房喊了声“爹爹,在吗?”,南向的另一间房里闷声传出来一声男人的咳嗽。张扶慈进了房门,又喊了声“爹爹?”,欧阳章华自言自语说,还得再进一个房门。果然,接着张扶慈进了里面又一道门,看见张泽升坐在蒲团上拨弄着念珠。 “那个姓欧阳的他醒了!” 欧阳章华听见张扶慈继续和父亲说,“原来他有眼珠子,不是瞎子,是个全乎人但可能是哑巴”欧阳章华忍不住笑了出来,明明和她说过话。紧接着便听见张扶慈说“不对,他刚说过话,那他也不是哑巴。爹爹,你去看看吗?” 张泽升停了手里的念珠,沉寂了好一阵。女儿昨天晚上检查了自己,自己除了老态之外并没有什么病症,可昨天有那么一阵,也就是在他拉着女儿下山之前,几乎不太记得了。他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见他离开了善渔湾,想去道恒寺。一路上的人都在和他说话,他有些心烦,转眼这些人便就消失了。这些人的凭空消失没引起张泽升丝毫的惊讶。忽然,他想女儿扶慈了,总应该和她一块,去四严法师那。张泽升只想了一会,便听见身旁传来张扶慈的声音,原来她一直跟在身边,正在说有个男孩子喜欢着她的事,问张泽升的主意。张泽升想,有人关心扶慈自然很好,但会不会又带来什么祸患?他不敢接话,抬脚便已经到了寺中,四严法师已经在门口拱手相迎了。他不记得和法师说过什么,只是在犹豫间,突然飞来一面镜子,张泽升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才醒了过来。 这种梦境张泽升过往几乎每月都会经历几次,他原本已经习惯了。只是,他细细回味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在梦境中看到自己。那面突然飞来的镜子,倒是第一次出现,他不曾想到过。 “是啊,我之前从未在梦境中有觉得意外的地方。”张泽升暗想。 过往的梦境他不曾和女儿说过,这段梦境他更不会和女儿说起,当真是自己睡着了?他嘱咐女儿,还有大来,闵湾山相救欧阳章华的事不要和别人说起。他从昨晚一直打坐到现在,觉得自己困乏极了,似乎倒下就能睡着。 已经十几年没有这种困意了。张泽升仅仅想了这么一小会,就觉得自己太累了。 张扶慈习惯了父亲很少开口回答自己的话,等了好一阵,没得到张泽升的言语,她只好退了出来。欧阳章华听见她小声地说完“那我出去了,过两天你再看他”,脚步就朝着自己房间走来。欧阳章华动了一下左耳,耳朵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嗨一呲”声。他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和脸皮,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心下稍安。无论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他想再病一会。 吃着张扶慈的饭菜,欧阳章华的体力逐渐恢复了。张扶慈按照父亲后来的吩咐,留着他仍在家住着。欧阳章华已经了解了张家的全貌:张家是个挺大的院子,门口院门蹲着的两个石狮子被来往路人摸得锃亮;院内四间平房屋子,他自己住在最靠东边的一间,被隔成了两间,外间是厨房,摆着灶台和桌椅,他住里间;张扶慈和张泽升住在南边的两间并排房间里,镶着圆形窗户。西边的那间屋子最大,是张泽升的佛堂,里面开了个门从连着的张泽升的居住室就可以进去。东西向的两间屋子前分别种着两棵腰身粗的槐树,西边并排的两棵之间连着细绳,作挂晒用,东边的槐树后面有个小屋,做厕所用。院中一个亭子,亭中一个石桌,放着四个石头凳子。只可惜张泽升似乎得了嗜睡症,没日没夜地睡觉,好像要把十几年亏欠的睡眠在这几天补回来一样。也就是趁着吃饭c如厕的机会,欧阳章华在院中见了他三次,除了日常的几声问候也没有再说其他的事。 张扶慈每日都要出门,长则半日,短则一个时辰,回来后便进屋回复张泽升“米店生意越来越难了,许继昌大伯把店开到善渔湾来了,价格也比我们的便宜”c“船工说下半年要涨价,不然不续工了,我看多半也想去许大爷那”c“今年的收成可能不太好,张伯说虫灾大,去年欠的今年怕是还不上了,我看多半是假的,不然许家的米哪来的”c“小伙子总算是谈好了几个,等过几年他们烧了成人香就签下来,让老船工和老田工带着。张伯说,许家那边也不太好招人,不过他们从潘宁招了一些来”之类,总之没一个好消息。张泽升听完多半并不言语,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原先为自己干活的工人少了一大半,种田打渔都没了以前的收成,他应该知道,但似乎也并不知道。这几天张泽升觉得身体年轻了好些岁,他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些身外俗事上。张扶慈嘟嘟嘴,回过来找欧阳章华,也没再说这些家里的事。 张扶慈也大致知道了章华的底细。章华,或者欧阳,或者阳章华,或者欧阳华,张扶慈总是这样胡乱称呼他,四个字的名字连起来说太拗口了。这个男人刚过十八,山东人氏,据他说家里原本也是做生意的,父亲欧阳庭c母亲黄仙儿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饭庄,算是殷实家庭。但三年前欧阳庭去世了,母亲黄仙儿守了一年却也走了。父亲在的时候,对他没有读书约束,他便到处闲逛,正经的书读的不多。父亲c母亲都走后,没了挂念就更加野了。张扶慈听他从山东一路说到东北,又回到江南,最远的福建还去过。 “你知道福建人怎么说话吗?”欧阳章华问。张扶慈撇撇嘴,说:“我没去过,怎么能知道。”欧阳章华便叽里呱啦说了一阵,手舞足蹈的,说的张扶慈揉着肚子大笑:“你瞎说,这跟我爹爹念经一样。”欧阳章华说:“这是闽南话,我正经学的。福建的女子说闽南话很好听,和你这边有些相似,时刻都像在撒娇。你下次一听就能听出来。”张扶慈探过去,说:“这么说,有福建女孩子和你撒过娇了?” 欧阳章华被张扶慈这一问问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忙说,哪有哪有,去过福建,自然听见福建女孩子说过,但也听过好多福建男人说过。 “你可别误会,就算是撒娇,也肯定不是对我。” 张扶慈噗嗤一笑,说:“我有误会吗?这么爱解释。那你倒解释解释,你怎么来的大道,又怎么去的闵湾?每次都语焉不详的。” 欧阳章华站起身,说:“你要听详细的?那我告诉你,你可听好了。我是出来玩的。既然是出来玩,那就得惬意,不能太着急,我嫌走陆路太快,所以走了水路。乘船漂到了金陵城,在金陵城住了一晚,就住在老门东旁边。老门东那个地方你去过吗?没去过?以后得带你去一次。那地方晚上很是好看,到处是喝酒的饭庄。我这人就爱喝点酒,没禁住饭庄伙计的口舌,便要了一瓶当地产的梦兰,一斤半下肚,当真一点事也没有。我也没着急回家,就看见街上好多和你一样的美女” 张扶慈听他故意说的玄乎,最后又说到了自己,心下害羞,便止住他说:“你要说就好好说,不说就算了” 欧阳章华忙说:“我哪有不好好说,说的都是真的啊!我真是在老门东待了一晚,由福水河第三天晚上到的大道。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船工,我隔天是不是带着一身酒气上的船,他们每天都开船。” 张扶慈说:“坐船就坐船,又有什么好不信的。那我问你,你去闵湾又做什么?难道还玩到了闵湾的坟山上去了吗?为什么又喊我小心?” 欧阳章华摸摸头,说:“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可答不上来。脑袋被撞了那么一下,什么都记不清了。我喊你小心了?那说明我救过你啊!我是你救命恩人,你可不能不管我!懂不懂?” 张扶慈一时语塞,她记得当时欧阳章华只是喊了一声小心,也不一定就是喊给她听的。不过,他那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法喊“张扶慈,小心”,那到底喊的是不是自己呢?她看见欧阳章华得意的脸,说:“我我不是让你在我家住着的吗?谁说不管你了?你脑袋摔了,估计是摔傻了!” 欧阳章华嘿嘿一笑,说自己确实傻了,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就更傻了。张扶慈被他逗的一乐。这傻大个,扶慈心里这么称呼他。 傻大个若是真傻倒也好了,偏偏是个不傻的大小伙子。善渔湾张家小院里除了张泽升,还住进了另一个男人,这在大道早已经传了出去。张扶慈外出也能听到一些背后的风声,但父亲说过留着欧阳章华继续住些日子,便也不好和父亲说。张扶慈想好了,万一哪天父亲也听到这样的风声,她便将这个理由说与他听。 这天张扶慈早早做了晚饭,张泽升照例没吃便端了出来。张扶慈将张泽升的那份拿到欧阳章华面前,欧阳章华狼吞虎咽也吃了个精光。别的不说,不管张扶慈将饭做成什么样子c端过来多少,欧阳章华都能吃完,仅这一点张扶慈就满心欢喜。张家经营米店,怎么也吃不垮的,倒让张扶慈这几日也多了几分胃口。两人刚吃完,却见一个络腮胡子老人叼着烟袋来了。张扶慈连忙起身喊了一声“张伯”,欧阳章华咽下嘴里的饭也跟着喊了一声“张伯”。 张伯从喉咙里“哦”了两声,问说:“你就是那什么什么华?”张扶慈上前说到:“他叫欧阳章华。”张伯将烟袋收起,将欧阳章华浑身上下打量个干净,对张扶慈说:“我知道。你跟我进来。”说完,朝张泽升的居室走去。 张扶慈暗想,莫不是张伯生气了?该早点和他说的。但又一想,犯得着和他说什么呢?大来回来了,自然也会和他说。跟了张伯进屋,张伯已经在张泽升身旁坐下。 欧阳章华独自在院中,听见张伯和张泽升问了好,张泽升问到:“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张伯说道:“掌柜的,查实了,却也没什么,和他说的一样。县府的关系我们自然熟,但怕他们办事不力,除了让他们发文牒到山东,我还托了道上的朋友也去问了,山东泉城确实有对叫欧阳庭c黄仙儿的夫妻,是从外地搬过去的,算个正经人家,可惜早几年过世,留下来独子欧阳章华。我还托人画了像,刚才也和外面那人对上了,基本跑不了。”说完,张伯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像,画的确是欧阳章华的模样,几乎没啥差别。张泽升看了几眼,便让张伯收好放回。 欧阳章华心想,居然跑去山东查我老底了,张泽升果然精细。正想着,却听见张扶慈抬高了音量说:“爹爹!张伯!你们让我打听他的底细,怎么还这般去查人家?万一他知道了,我们多难说话!” 张泽升径自没管女儿的申诉,只是让她小点声。张伯替张泽升解释说:“小姐,你可不知,现在外面都传疯了,掌柜的自然要查的真切。眼看你就要去烧成人香,张家突然来了半大不小的小伙子,再好的名声也禁不住碎婆娘的嘴。” 张扶慈低声问:“哦?传什么传疯了?” 张伯欲说话,见张泽升开口了,便住了嘴,听张泽升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让你去查他底细,倒也不是为了外面所传之事。你知道我一直有头痛无法成眠的毛病,已经十几年了。但这人来了之后,我感觉好了很多,想是缘分,便想留着他多住几日。过些天他再康复些,便会走了。他一走,那些言语便也没了。既然查实了来历,自是匆匆过客,我们也不用太过在意。” 欧阳章华吓的浑身冰凉,他竟然想不到自己原来只是“匆匆过客”,一时间心慌意乱,便也没听到他们后面的话。再一回神,只听见张扶慈接着问道:“张伯,外面传的什么?” 张伯支吾着说:“还能传什么,都是些不好的话。小环今日去了闵湾,回来和我说,她当时听了很是气愤,不光是些碎嘴婆娘们嚼舌根,要是那样便也算了,偏偏还有好些个老爷们也嘴巴不干净。小环刚想上去,恰这时有个小伙子听不过,出来与他们争吵了起来。那小伙子我估计是柳家后人,几言不和便和那几个老爷们动起手来。可惜了,双拳难敌四手,那小伙子本也长得瘦弱,不是他们的对手,倒是嘴巴硬得很,虽然被打的满脸是血,最后也还是将那几个老爷们给骂跑了。小环回来和我说了此事,我也觉得气愤。下次要是让我遇到,我张小弟的拳头可比那个小伙子要硬很多。” 张泽升说:“柳家哪还有什么后人,柳全别说不是小伙子,就算是小伙子也做不了这样的热血事。扶慈,你可在闵湾认识什么人?” 欧阳章华跟着张泽升一块等着张扶慈的回答,只听见张扶慈似有哭声,说:“我哪里认识什么闵湾的人。我我不认识几个闵湾的人。”欧阳章华听完,心里一紧,暗自着急“到底认不认识?” 只听见张泽升继续说:“外面的言语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张师傅,辛苦了。” 张伯还了几句客气话,依然说起了外面疯传之事。章华听着,心下一阵狐疑,掌柜的都说话了,怎么他还纠缠不放?颇有急着将欧阳章华赶走的意思。只听见张扶慈拦过话头,问说:“张伯,陈二船长的事处理好了吗?” 张泽升问到:“陈船长又怎么了?” 张扶慈说道:“之前和您大概说过的,爹爹。陈二老喝酒,脾气暴,前几天,便是我们去闵湾看母亲的那日,他下手打了一个船工,下手重了,竟将人给打残了。船工家人找了陈二船长去要赔偿,陈二船长拿不出钱,又怕他们报官,便将船工推到了我们这。昨日我去船坞,陈船长便将船工家人引到了我这,非让我来处理。幸亏当时张伯在,我才能脱身。” 张泽升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他长了这么多年纪,还是那个脾气。”欧阳章华一听,暗自说到“难道你不该先问问扶慈是否有事?” 张伯接着说:“好在扶慈没事,但陈船长我们不能再留了。当年他来的时候掌柜的便担心他的脾气,是我觉得他压的住船工,说了情,才让他留了下来,想不到现在出来这档事,是我的不对。我这两天一定处理好,掌柜的和扶慈你们放心。” 张扶慈问说:“张伯你打算怎么处理?” 张伯回道:“想听听掌柜的意见。若是绑了他送去官府,我多带几个人过去,趁他不备,麻利动手。” 欧阳章华等了半天,却也没听到张泽升的言语。他想,“难不成我耳朵不灵了?”便又靠近了些那个屋子,却听见张伯催着说“掌柜的,你说呢?”原来张泽升一直都没说话。又等了一会,张泽升仍不言语。张扶慈叹了口气,说“爹爹又入定了。” 欧阳章华等不及,抬脚往船坞跑去。等他从船坞回来,张伯已经走了,张扶慈支着脑袋在院子里坐着。见到欧阳章华,张扶慈连忙起了身,红着眼睛说:“你去哪了?还以为” 欧阳章华笑着说:“以为我跑了?” 张扶慈没再说“还以为”后面的话。她出门没看见章华,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原以为章华被张伯在院中惹恼了,趁他们在屋里悄悄走了,好生埋怨了张伯一通。张伯笑着说:“大活人还能不见吗?出去撒泡尿就又回来了。”张扶慈更气了,“家门口石狮子没了我都要找回来,何况一个大活人?他又不熟善渔湾的路。”张伯见扶慈怒目圆睁,知道她是真动了肝火,才出去四下寻找起来。也就在章华刚回来一会,张伯又兴冲冲跑来,看见了章华,笑咧了嘴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倒是很能打架嘛。” 张扶慈忙问缘由,欧阳章华估摸着肯定也拦不住张伯的嘴,便瘸着腿走到一边,听张伯说了:“章华刚才将陈二绑了,送绿营队去了。” 章华满心的欢喜却只听张伯只说了这么一句,心下不由埋怨:“能详细叙说c多加铺成的时候,怎么又说的这么简单了?” 原来,欧阳章华等不到张泽升的主意,便想着,不就是将陈船长送去报官这么简单吗?抬脚便去了船坞,寻到这个陈船长,他正在独自喝酒。欧阳章华也没报家门,问了对方身份,便说要绑了他去官府。陈船长暗想,准是那个船工的亲戚,自知理亏,却又不从,掀了桌子便想往外跑去。欧阳章华扑上他的身,哪知道那个陈船长当真是一身蛮力,只一甩身,就将章华甩到了地上,再一拳过来,章华的牙齿差点被他打碎。眼见抓他不住,章华弓身环住陈船长的腰往屋内拖,陈船长随手拿起一根棒子,将欧阳章华的脚踝砸断了筋。欧阳章华眼见陈船长要逃出门去,也顾不了太多,便只得使了看家本事,惊得陈船长呆若木鸡,魂飞魄散,等他回了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欧阳章华用船上的渔网和绳子绑得跟猪一样。欧阳章华寻了一张纸,写了事情原委塞在他嘴里,一路押着送交了绿营队善渔湾驻地。陈船长的老婆听说当家的被送了官,连忙筹了几十两银子,送到那个被打的船工家里。至于他们是告是和,就看那家人自己的商量了。欧阳章华将陈船长送了官,便也就瘸着腿回了院中。 在张扶慈不断的逼问下,张伯好歹将后半段给说了出来。 张扶慈送了张伯出门,转身问欧阳章华:“谁让你去绑陈二了?不是还在等爹爹的主意吗?” 欧阳章华低着头,说:“我也能为你打架。”说完,他便跳着脚回了屋子。 张扶慈看着他像是受伤了的脚踝,一阵心疼,但又突然想到:“什么叫‘也能’为我打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扶慈小姐的成人香(1) 话说陈二被送了县府,审的倒很快。县府许达功差绿营队问了话,绿营队大队长潘大力回报说这陈船长原名陈二,邻县潘宁人氏,是善渔湾张家船坞的老人。陈二被押到县府倒也爽快,就着他嘴里的条子,承认酒后伤人之事不假。陈二的老婆也筹了钱,送去被打船工家里赔偿,船工那边倒也认了,民间纠纷,倒也皆大欢喜,不用许许达功亲自动口。只不过,如何处理陈二却有些犯难。 许达功拿着案宗,还没打开来看。听见潘大力如此说,纳闷问到:“既然那边也认了赔款,再罚没些钱财关一阵放回去不就好了?” 潘大力回话说:“此事按理说也该如此,只不过这人却不愿出去,说愿意一直在牢里呆着。供词有一处颇有蹊跷,我拿捏不准,圈了出来请您先看”。 许达功“哦?”了一声,摊开供词来看,只见起初供词还算正常,直到陈二供述被一个小伙子绑来这段里,果见有一句“那个人是鬼!是妖怪!他的眼珠子能爆炸,掉在地上了还能装回去。我不回去!” 许达功忙问:“此句何意?” 潘大力挠挠头,显然也是一头雾水:“那姓陈的反反复复只是这句,也说不明白。” 许达功差人提了这位陈二来问,这陈二似受了惊吓,蓬头垢面,身形消瘦,言辞前不搭后。若问及其他事情便好,偏问到如何被欧阳章华绑了时,便来回只有这这一句供词。潘大力摊摊手,似乎在说“你看,就是我说的这样。” 许达功喊退了其他人,单留潘大力一人在旁,问陈二道:“此处也无外人,你如实说来。” 陈二定了定神,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光彩,四下打量一番,仍只是又说了那一句“他是妖怪!”。潘大力骂了一句“不识好歹”,上前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陈二的屁股,陈二在地上滚了一圈,摇着一头打结了的长发,终于想了起来,说到:“恩恩,就是这样一脚,我踢了过去,他倒下来,滚啊滚的。我往外跑,他把我的腰抱住,我拿起棍子打他的腿,他一下就松开了。我以为这下好了,我能跑开了,哪知道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道巨大的黑幕罩在了我的眼前,就好像天一下就全黑了一样。我一阵乱打,猛然黑幕上出现了一个眼睛盯着我。不,不是眼睛,是眼珠子,黑乎乎的眼珠子,一圈白光,让我感觉软乎乎c轻飘飘的。好舒服,好想睡觉。” 潘大力眼见陈二来了状态,忙挡着许达功往后退了一退,生怕陈二忽然祸害起许达功来。哪知道陈二说到“好想睡觉”之后,竟然迷糊起来,好似真的要睡觉了一般。潘大力又上前踢了他一脚,问到:“哪里来的眼珠子?” 陈二仿佛从梦中被踢醒了,站起身来,左顾右盼不得,忽然指着许达功的眼睛:“就是这样的,就是他这样的!” 潘大力哪里还能等得,忙喊了人将陈二押了下去。许达功似乎也很有些惊诧,直到陈二被押下去了才安定下来。 “疯了!疯了!”许达功喘着粗气说。 潘大力长悄悄进言道:“莫不是麻衣教余孽?早些年也有说刀枪不入的,可最后验证了还是凡胎。” 许达功抬手拦下,说:“你先莫提,去查这欧阳章华的底细来报。” 潘大力低眉说:“这人现住善渔湾张家。之前张家也托卑职查过此人底细,着实并无差错。”说完,潘大力从怀里掏出一个状事贴双手奉上。 许达功斜眼看了潘大力,哼笑了两声,拿了状事贴看过,着实并无差池。他将状事贴扔回潘大力怀里,说:“大道名人张泽升掌柜家里住着的人,自然没什么差池。眼下世事不平,麻衣教余孽之事切不可轻言,于我等不利。既已查实此人来路正常,这陈二又脑袋糊涂,就暂且先不要有所动静,等这陈二神智清醒了再行商量。”大队长弯腰领命而去。” 这一切自然后来又通过张伯传回到了张家院子。张伯这晚回话对张泽升说,送了几十两银子给了潘大力,眼看着隔日便是扶慈小姐的成人香,还是少些额外风波才好。张泽升呵呵笑说:“张小弟啊张小弟,我俩相交相处这么久,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穿,怎么说话还是这般遮遮掩掩。” 张伯停了烟袋,问到:“哦?掌柜的,你看出来我张小弟的心思?” 张泽升笑着回:“欧阳章华打了架,闵湾小伙也打了架,为何你偏爱章华多一些?” 张伯讪讪笑着,半晌才说出来:“掌柜的,扶慈自小便独自一人,过了成人香,便到了出阁嫁人的年纪。我看着扶慈长大,待她自然如亲闺女一般。扶慈小姐的名声,比当年安小姐的也不见得小。喜欢她的自然不在少数,可配得上她的,我张小弟是粗人,只知道男人肯为了女人打架动武,才是真喜欢。闵湾小伙动了手,但到底打不过人家,所以我还是偏爱章华多一些。你让我去查章华的底细,不也有这层意思在吗,对吧,掌柜的?你可连咱家的生意都不怎么过问的。” 张泽升停了好久,一睁眼,悠悠说道:“我从不过问扶慈的感情事,全凭她自己选。但我总感觉——说来也很奇怪,不知道为何——这个欧阳章华或许一时半会离不开这个院子。当时让你去查他的底细,也说不清动因。不管怎样,你说得对,明日扶慈的成人香,不该有任何差池。” 张伯出了屋,便见到张扶慈和章华在院外刚进来。扶慈见了张伯,忙过来问说:“张伯,来的正好。章华问咱们家米店匾额上‘县府官营’几个字怎么没了?我也说不清。” 欧阳章华瘸着腿,上前问说:“刚出门走了一段,看见隔壁都是张家米店,生意做得好大。偏就是米店匾额上有几个生锈的印记,像是‘县府官营’。张家怎么会做县府官营的买卖?” 张伯哈拉着烟袋,指着欧阳章华的腿说:“此事说来话长。倒是你,你伤了腿筋,该静养休息才能见好。现在这般四下走动,也不知你是想腿好,还是不想腿好?” 章华被张伯噎的好像一口气吃了两碗白米饭,忙嬉笑说到:“想好,想好。”张扶慈似乎也才想起来,拍着自己脑门说:“真是的,不该出去走动的,我倒忘了。” 张伯又说:“扶慈,既然人救回来了,他还替你打架受伤,你该好生照顾啊。” 张扶慈争辩说道:“我有好生照顾啊。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吃啥补啥,前几日我买了上等猪棒骨,文火熬了半日,才做出了一炉骨头汤,这傻大个却只喝了一口,非说喝不惯,再也不喝了。这也不喝,那也不吃,还四处走动,哪里是我没照顾好的缘故。” 张伯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嘿嘿笑着,继续扒拉着烟袋径自向院外走去。快到门口,他说:“明日的成人香,扶慈,别误了。” “知道啦,张伯!” 章华踮着脚到院中坐下,问到:“成人香是什么?听你们说了好几次了。” 张扶慈顿感疑惑:“哪里来的好几次?我们不曾和你说过呀,你从哪里听说的?” 章华暗叫不好。他那晚听到了张泽升c张伯c张扶慈在屋内的对话,张伯提到了扶慈的成人香。他靠了自己灵敏的耳朵听到的本不该听到的话,失口说了出来。正迟疑着怎么圆个谎过去,张扶慈却自己接着说:“肯定是张伯说的!他就是爱说话,一个故事能说十几遍,见我们兴致不高,他一定来找你了吧。” 章华忙点头应着,说:“是啊,是啊。” 张扶慈说:“我就知道是他,哼,说便说嘛,也不和你说明白。你现在问我,我可不好意思和你说。” 正说话间,张泽升却从屋内出来了。他在门口大声说道:“那就我来说吧。” 张扶慈连忙上前扶了父亲张泽升到院中坐下。“父亲居然出了屋子!”张扶慈暗自惊奇,又从屋内将张泽升的茶具取了出来,再从房内取了些茶果,三人围坐在院中。 张泽升喝了一口茶,说到:“先和章华说一下大道吧。大道县内自西向东,分别是善渔湾c罗平c九台c长泰c闵湾五处,闵湾以东便是邻县潘宁。这五处中,善渔湾紧邻福水河,算是地利占的最足。大道县府设在九台,九台又建有道恒寺。我年轻的时候,道恒寺还是法度法师主持,现在是他的大弟子四严法师了。法度法师佛法高深,自是善男信女香火不断,九台便有了两层庇护。罗平和长泰的庇护虽不及九台来的直接,也算沾了些余光。闵湾紧靠着潘宁,无甚关照,算是大道县稍微落后一些的地方。” 张扶慈接话说:“有首大道儿歌,便是这样说的。‘大道辖五品,善罗九长闵;抬脚去潘宁,下河游三津;读书为最高,最高需品行;莫言苦与累,谨遵无捷径’傻大个,你猜这首大道儿歌是谁做的?” 欧阳章华细细品味了这首儿歌,写的简单,却又朗朗上口,最适合学童启蒙之用。张扶慈既然让他猜,便应该是他认识之人做的。眼看着张泽升眯着眼正看着自己,当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心生一句“佩服”,嘴上却说:“我刚来大道,哪里猜的出来。” 张扶慈嗔骂道:“果然是傻大个!我让你猜,自然是你认识的人做的啊。你刚来大道,认识的人不多,张伯他们又不像能做诗的样子,我又太小,就差直接把答案告诉你了,这你还猜不出来,真笨!” 欧阳章华只是笑,也不还嘴。张泽升捋捋胡子,说:“正是老朽做的,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过眼云烟啊。接下来,便和你说这成人香之事。”欧阳章华忙给张泽升续了茶水,听他继续说道: “大道自古便有烧成人香的风俗。男子十八,女子十六,需在生辰后最多七日内完成。扶慈的生日便是她母亲的忌日,故我们从不替扶慈过生日,成人香也延后到了最晚的那日。烧了成人香,便是成人了。在一开始,便也只是家里领着就近去各处寺庙里烧柱香,祈福保佑便也罢了。到了后来,大道有钱人家越来越多,对成人香之事便越发看中,仪式便也就复杂起来。烧成人香,尤其是对女子而言,便成了最为重要之事。法度法师发扬了道恒寺,也就多去道恒寺了。可每年要烧成人香的为数众多,道恒寺便是日常香客已经接应不暇,对寻常人家孩子的成人香也就无力顾及了。” 欧阳章华点点头,看着张扶慈说:“扶慈小姐可不是寻常人家,道恒寺自然要顾及到。”张扶慈一听,脸上一阵红,扭头望向张泽升,张泽升点头说:“我与道恒寺渊源深厚,早定了四严法师的日子,自然他是要出席的。” 张扶慈又惊又喜道:“四严法师亲自出席?听说他几乎不见俗客了。” 张泽升对女儿的惊喜反应很是满意欣慰,这或许便是普天下为父者最爱看到的女儿表情。他等扶慈惊喜够了,接着说:“他自然会出席,不但出席,还会亲自主持。” 张扶慈刚刚消下去的惊喜又加大了一倍返回来,几乎合不拢嘴。四严法师光是出席已经很是难得,更没听说他曾主持过何人的成人香。道恒寺主持的地位比县府许达功都高,这让她本来平静的心,陡然碰砰砰乱跳起来。欧阳章华听着,就好像张扶慈在打鼓一样,心想,这四严法师果真厉害,单是主持一下仪式,扶慈便这般激动了。再看张泽升的幸福表情,丝毫不比张扶慈来的少。 张泽升继续说:“道恒寺主持亲自主持成人香,自然很是难得。许达功的公子c许继昌的公子也没捞到这个份。不过,许继昌的哥哥许继隆的成人香倒是法度法师亲自主持的,那还是因为许田捐了十几本佛典孤本的缘故。算下来,大道县也就你和你母亲有这个待遇了。” 欧阳章华不经意间问到:“柳安小姐?”问完便觉失了言,他本该对柳安一无所知的,却脱口说出了她的名字。好在张泽升和张扶慈并没听到。张扶慈拉着父亲的胳膊,说:“爹爹,快和我说说母亲的成人香。” 张泽升遗憾地说:“她的成人香我并没有看到,只是听说的。你明日到了道恒寺,估计便和她当年差不多。” 张扶慈将信将疑,她听张伯的老伴张婶小环说过,柳安的成人香,几乎全县城的人都涌去了道恒寺,怎么父亲张泽升没去?明日自己的成人香,又会怎样? “哎,可惜了,傻大个的腿不能动。”张扶慈突然想起欧阳章华来。她想提醒父亲,这还有个行动不便的人,明日得多加个抬轿。 哪知道欧阳章华跳了起来,只用手捏了一下脚踝,一点都没受伤的样子。他兴高采烈地说:“我的脚早好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扶慈小姐的成人香(2) 农历四月十五,天刚蒙蒙亮,善渔湾张家院子灯火通明。院门口石狮子的脖子上已经挂上了红线,三顶四人大轿依次排在门口,五个红布包裹着的大箱子堆在路边,站着十来个身穿黑衣扎白腰带的伙计。随着一声炮响,四下围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今日,大道县善渔湾张扶慈小姐,要去烧成人香了。 院子里一半安静,一半慌乱。张泽升换了簇新的麻灰色外褂,净了面,正坐在院中喝茶,欧阳章华在一旁陪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张伯带着一家子人过来,老伴张婶和大儿媳妇去了扶慈房中帮忙伺候;儿子大来和二来和章华问了好,便去院外打着杂,也在候着。 “哟,腿好了?可真够快的。”张伯过来,笑眯眯地对章华说。章华嘴里打着马虎眼,张伯倒也没认真听,说完了便扔给欧阳章华一套衣服,说:“今日你从张家院子出去,穿寒酸了丢的是张家的门脸,快去换了去。” 欧阳章华连忙进屋换了衣服,发现衣服有些小了,手腕露在了外面,无奈只好扯了扯衣袖,衣袖变长了一些,到了刚好的程度。 外面先是传来张伯唤大来c二来的声音,接着便是二来说“爹,我到了”。过一小会,大来也到了,问说“现在能挖了吧?”欧阳章华心下一急,生怕错过什么,忙中出错,却发现衣服穿反了。外面已经有了一阵挖土声,他一扭身,衣服正了便跑出来院子,却见大来c二来已经立在院中。二来头上满是汗,大来也微微敞开了衣袖。在他脚下,正堆着一堆从地里挖出的黄土,石桌上放着一个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密封坛子。张伯看了一眼章华的打扮,说:“恩,正好!还是老婆子厉害,我只说了个大概,她就买的正好了。”章华心下明白,原来是张婶去置办的,张伯倒是心也细,也是一阵感激。问了这坛子的缘故,张伯说:“女儿成人香,自然要喝女儿红啊!你们那没成人香的习俗,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欧阳章华心想,便说是女儿红就好,怎么这般趾高气扬,就好似张扶慈是他闺女一样。倒是扶慈亲爹,张泽升,虽然高兴,但也是平静谦和。 张伯的这一句话让欧阳章华脸色阴沉了一些,张泽升看在眼里,便说道:“也不是各地都有成人香的习俗,我们这讲究的,便有女子容c女儿红c成人香c成人礼之说,这算是完整的女儿成人香的流程。眼下张婶他们在扶慈房内,便是替她做女子容,以后,张扶慈便可以不梳小辫了。刚才我们取出的,是我自扶慈生下来便埋下来的女儿红酒,一共两坛。一坛今日喝了出行,一坛扶慈成家之日喝。这第三步成人香,便得去道恒寺烧了才行。成人香不比普通的香,不能我们尚在寺中,香已燃尽,因此是特制的。” 大来插话说:“罗平药铺罗掌柜家做的香最好。” “是的,罗掌柜单是靠着这个,便平了他药铺的生意。这最后一样,成人礼,其实是生辰礼物之说。多数人的成人香便在生辰当日,只是扶慈特殊,我们才另选了日子。此成人礼,若是四严法师相送,自是最好。若四严法师不送,我再送不迟。如此之说,你可懂了?” 欧阳章华听完,对张伯更加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说到:“到底还是掌柜的有耐心,说的清楚明白。” 张伯听了讥讽,倒也不言语。他让大来随他去厨房端些大碗来,二来要去,被他拦下:“你这等毛糙,打破了碗如何使得?”二来闷闷不乐,但看着父亲和兄长从内房端出碗来,当下便又开心起来,用牙齿咬断了酒坛上的紧线。张伯作势空打了一个巴掌,二来一闪躲,酒坛便已经被他打开了。 欧阳章华见张伯也不继续斗嘴,当下和他们将女儿红酒逐一倒入碗中,尚留有半坛。 慌乱的是张扶慈的屋内。欧阳章华听见她们三个女人一阵笑,又是一阵说话,各种摆件碰撞的声音就好像过年的鞭炮。几个男人在院中枯等半个时辰,张扶慈才从房内走了出来。她穿着墨绿色百合莲花外罩,未施粉黛,却满脸晶莹剔透。两个小辫没了,被往上梳成了一个发髻。这便是女儿成人香第一道仪式。张扶慈藕白色的手臂从袖口里露出一小截,单只是她从房门口露了一个正面,张泽升c张伯便起身驻足呆看不已。 张伯的烟袋在嘴里放了好久,他也没想起来吸一口。大来拍着手说“好漂亮”,被大来一把拉到身后去了。 张泽升看了一会,不禁负手说到:“小女长成!小女长成!” 欧阳章华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耳朵里嗡嗡乱响。 “别乱动,小家伙”。欧阳章华轻声说着。 大家的观看让张扶慈又别着脸进了屋。一个圆润的上了年级的妇人又将她牵了出来,对着院内之人喊着:“扶慈来了。”张扶慈满脸羞容,捏了捏妇人的手,说:“张婶” 张婶和大来媳妇簇拥着扶慈到了院中,几人围在石桌旁边。张泽升端起一碗酒,举到眉前,说:“这一碗先让安小姐喝”,将酒洒在地上。二来悄悄和章华说:“那是扶慈小姐的母亲。”章华心想,二来倒是热情。 众人随着张泽升的敬酒沉默一阵,张伯也停了烟袋。撒完酒,各自便端了一碗。张泽升又说:“今日扶慈成人香,诸事准备有劳张伯张婶c大来c秀儿和二来。我们如一家人一般,这杯酒,共庆扶慈成人之礼。”众人挨个和扶慈碰碗,欧阳章华听到张泽升偏偏没有点他的名,顿感尴尬。 张泽升端碗过来与欧阳章华相碰,说:“欧阳先生是我们家贵客,你一来,老夫这几日便感神清气爽,能安心筹办扶慈成人香,也有你的功劳。”众人一听,如此牵强地往章华身上计功劳,便趁势过来也和欧阳章华碰了碗。欧阳章华心想“你说的倒也不假”,嘴上仍旧一团客气。 碰了碗,扶慈便喝了碗里的一大半,倒也没事。欧阳章华只喝了一口,顿觉得眼前有些轻飘。张扶慈笑说:“你不是说一斤半也没问题的吗,怎么这点酒倒像要醉了一样。”欧阳章华嘴里说,唬人的话怎么能信,伸手对着左耳拍了几拍,将一整碗喝了下去,迷瞪一会,倒也还好。张泽升和张伯碰了碗,张伯说了句“恭喜”,看了眼张婶,张婶说“扶慈的酒你直管喝就是,哪里用得着问我!”大家一阵笑,张伯将酒一饮而尽,连说好酒。 “其他地方可不能多喝哦,除非你不要命了。”张婶选了最浅的一碗,喝完了对张伯说。张伯连忙“呸呸呸”,张婶自知说了不吉利的话,脸上一羞,忙带着大来c二来和儿媳妇秀儿去了院口等候。 “剩下的,你带回去吧。”张泽升让张伯将那坛没倒完的女儿红,装好了带回家。张伯忙说这如何使得,扶慈过来说:“你就收了吧,张伯。你们也没闺女,置不了这个酒。今日我成人香,也算是我对你们之前照顾的感激了。”张伯含泪收下。 做完了第二项仪式,张泽升吩咐说,出发吧。 张扶慈从院门中走出,恍惚间看到那两个石狮子瞪的铜铃大的眼睛,正随着张扶慈移动,分明目送着她出了院门,最后还眯眼笑了一下。“只一碗酒便醉了?”张扶慈心想,再看旁人,也都正常,唯独欧阳章华歪着脸看着自己。等她跨过院门,围观的人先是一阵惊呼,接着拍手叫起好来。大来带着弟弟二来,四下分发了吃食和一些碎银子,众人谢了赏,挨个向张泽升问好。张泽升上了第一顶轿子,扶慈由张婶牵着,上了第二顶。欧阳章华跟着张伯上了马车,二来驾着。大来驾着另一辆马车,张婶和他媳妇乘坐。伙计们抬着大箱子,在前面开道而去。 “倒是空了一顶轿子。”欧阳章华看着轿子都已经动身,但没人去坐第三顶轿子。 张伯说:“那是扶慈母亲,柳安的。” 二来回头问说:“有这等风俗?” 张伯喝斥二来说:“你知道什么!安心驾你的马车。” 二来吃了骂,也没怎么在意,便与章华攀谈起来。章华说了自己的来历,二来不住点头,听着似乎张伯并未将他查实的情况与儿子说。这老头,嘴巴倒是也挺严。二来听章华说完,便又兀自介绍起自己的情况来。 “我们一直都是跟着张掌柜做事的。张家世代经营米店c船坞和长田,是大道有名的大户。我和兄长在米店和长田帮忙,顶早之前,许家还得卖米给我们才行,现在倒让许家占了势。爹你说扶慈小姐要是做了掌柜,我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来?” 欧阳章华诧异问到:“张家是善渔湾大户,怎么说日子倒不好过了?” 张伯说:“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有一直占势的。我们做伙计的,尽心尽力替掌柜的办事就好。若是扶慈做了掌柜,我们也一样就是了。” 欧阳章华想起昨晚他外出看到米店上的“县府官营”四字,问二来到:“你说的顶早之前,是不是县府官营的时候?” 二来惊叹道:“你怎么知道?张家以前垄了大道所有的官粮买卖,那时才是真的风光呢。可惜我还没去帮忙,‘县府官营’四个字便从张家米店的匾额上被抹去了。说起来,爹爹,你不是说是你和掌柜的办了此事吗?当时怎么办下来的?” 张伯又呵斥二来说:“放屁!哪里是我和掌柜的办的,是掌柜的他自己办成的,所以后来外面才有‘新掌柜巧思渡危难,小儿歌唱响善渔湾’的说法。你日后尤其要记得,不可在别人面前乱讲。” 二来一早上吃了父亲两顿呵斥,心下已经有了委屈。他刚要争辩,却又被张伯一个瞪眼给压了回去。欧阳章华听出,二来是将张伯在他面前说的私话拿出来说了,怕引起父子俩的争端,便也不再追问此事。所谓“小儿歌唱响善渔湾”,说的应该便是扶慈提过的大道儿歌。只听了这一句话,便能知道过往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放眼看去,队伍在前面绕了个弯,张扶慈坐着的第二顶轿子正好出现在他的眼前,后面原本应该坐着柳安的轿子轻飘飘跟在后面。欧阳章华刚才心里的一点点烦闷,瞬间没了踪影。 “为了扶慈,我最好再等一等,打听好了全部真相再动手吧。”欧阳章华想。 二来被张伯瞪眼回去,心中仍是不平,过了一会,又说:“要不是掌柜的这些年沉迷解那句佛经,我们肯定不会比许家差。我倒盼着扶慈小姐当掌柜,别的不说,就是看铺她就强。别看她比我还小,关系又这么近,每次她来看铺我就紧张,生怕有什么答不上来的。” 张伯拿着烟袋狠狠敲了一下二来的后脑勺,骂道:“你懂什么!掌柜的是那么好当的?” 二来吃了疼,终于再也不说了。欧阳章华心生好奇,估计着二来疼劲过了,问他说:“不知张掌柜要解什么佛经?怎么解这么多年也没解出来?” 张伯敲敲烟袋,说:“这个我也不懂,但听说道恒寺的两位高僧都解不出来,想是很难解了。” 欧阳章华盼着二来再忍不住说出些什么,可二来当真也不知道这句经文的事。等了好久,他却说了一句:“罗掌柜来了。” 原来车队已经从善渔湾过,到了罗平。前面一顶轿子和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翩翩小伙。欧阳章华还没看清,二来便已经停好了车,和张伯一起赶到了张泽升的轿前。张泽升下了轿,前面那顶轿子里也走出来一个老者,年纪和张泽升差不多大。欧阳章华听张伯在那说的话,知道那便是罗平药铺的罗掌柜,骑马小伙是他的儿子,两人已经在路边等候多时。欧阳章华见张泽升和罗掌柜一阵寒暄,罗掌柜的公子也到张扶慈轿前问好,便没有下车过去。焦急中等了一会,队伍才又重新出发,只不过罗掌柜一行人也跟在了队伍后。 “那也是去烧成人香的?”欧阳章华等张伯和二来又上了马车,问说。 “不是,罗家公子去年已经烧了成人香了,今天是去作陪的。”张伯解释说。 “这事还能作陪?烧过了就烧过了,难道再去烧一次?“欧阳章华说完,自己都能感觉一阵酸。 张伯和二来都发出呵呵笑声。张伯说:“你要这也看不惯,那还早呢。待会到了道恒寺,人会更多。” 欧阳章华心里一堵,也不再说话。帘子外罗家公子骑着马紧跟着扶慈的轿子,他看着心烦,本想让他跌下马来,想想还是算了,索性关了帘子,眼不见为净,两个男人又被闷在马车里。 二来掀开帘子,回头问张伯说:“爹,听刚才罗掌柜的意思,掌柜的怕是今晚得在罗平用饭。那我下午办完了事,是不是就先带着人回去?” 张伯也不回答,偏问欧阳章华说:“你说呢?章华?” 章华气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 张伯哈哈笑着,对着二来说:“二来,记着,你是张家的伙计,就只要听张家掌柜的话。别人的话说的再好,也不能当做掌柜的话来听,懂了吗?再说,扶慈什么时候在外面哪家吃过饭?”张伯这句话明明是对二来说的,得到最大安慰的却是章华,当下脑袋又小了回去。 张伯似乎想起了什么,叹口气说:“当年安小姐来烧成人香,也该是这样子,路边多是等候送行的。可惜啊,可惜,我和掌柜的都没看到。”怕章华不懂,张伯又加了句:“安小姐便是扶慈母亲,柳安,人称闵湾柳腰安小姐。大家称呼她安小姐,习惯了。” 欧阳章华说“原来如此”,心想,这个“闵湾柳腰安小姐”的别名,倒是第一次听说。 二来又问:“你们为什么没去看安小姐,哦,不,我得称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称呼这位掌柜的故去夫人什么更合适,索性放弃了,接着问,“为什么没去看安小姐的成人香?”问完,他反倒觉得,“安小姐”是最合适的称呼。 张伯说:“也是一言难尽,那一天掌柜的就在柳家门内,就这样错过了。”二来没听明白,央求着父亲多说一些,正这时,前面传来“过罗平”。张伯忙让二来准备收拾下车,也不再多说此事了。 过了罗平,便到了县府所在地,九台。九台街道更宽,四下叫卖声不断。只是一路没见到成年男子,都是老人c小孩。听前面传来一声“到九台”,张伯和二来便下了马车,张伯去了张泽升的轿子旁边徒步跟着,二来赶着马。欧阳章华一看,张婶c大来c大来媳妇也下了马车,张婶和儿媳妇跟在扶慈的轿子两边。罗掌柜和他的公子,也下了车,在后面跟从。也没谁说章华要下车,但章华彻底体验到什么叫“如坐针毡”,连忙也跟着下来。 他刚一下车,就听到张扶慈拉着张婶问:“傻大个呢?” 张婶回头,正好看到欧阳章华猴似的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回了扶慈说:“在后面呢。他估计不知道为何大家都下了马车,他也坐不住,跟在后面走。” 张扶慈噗嗤笑着,说:“那你带他过来,我来和他说。” 欧阳章华听到张扶慈此话,早已迫不及待想冲上前,但张婶却迟疑颇久,一直不来给自己带话。欧阳章华又不好“不请自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婶嘴里说着“好,我现在就去”,腿脚却始终不往这里迈。他又往前提速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张婶转身朝自己走来。欧阳章华心下一喜,忙收了脚,又慢悠悠跟着队伍往前走。 好容易等到张婶到自己身前,欧阳章华故作诧异地问道:“张婶,你找谁?” 张婶呵呵笑着,并排与章华走着,说:“是啊,小姐让我来找你。” 欧阳章华等着张婶说“小姐让我来找你,让你去她那,她有话和你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定能在张婶说完这句话后,就立马接上“好的,谢谢张婶”,然后一溜烟跑到扶慈那边。哪知道张婶说完“是啊,小姐让我来找你”这句,偏偏又不接着说了。欧阳章华苦等不及,问道:“不知扶慈小姐找我何事?” 张婶鼓着眼说:“是扶慈让我来找你,不是扶慈找你。” 欧阳章华暗自捶胸,心里已经咒骂了张婶一万遍,“怎么这般难缠?主子都让你带话来了,偏偏怎么到你这什么都变了?幸亏我耳朵灵,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打算。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可心里骂完,他还得笑着脸“纠正”自己说:“哦哦,不知扶慈小姐让你来找我何事?” 张婶这才慢悠悠地说:“扶慈让我和你说,县府设在九台,除了县府老爷,以及大道点了名的几户人家,一般人不能县府前乘车轿,所以我们都下了车。其实啊,我看你既然已经下了车,也没什么需要和你解释的必要。” 欧阳章华心里骂道“我才不关心为何要下车,我本该听张扶慈亲自和我说这些话的,怎么会轮到你来和我说?”但他脸上仍旧挂着笑,那笑容仿佛清水上的油渍,浮在表面,丝毫没有渗进去。欧阳章华懒得让笑容渗进皮肉里了,他目前尚且能浮出这层薄薄的笑,已经是做出了万分努力。 “扶慈小姐还有什么交代吗?”欧阳章华问着,看这个张婶怎么应对。 哪知道恰在这时,前面传话过来“入道恒寺”,张泽升已经停了轿,下来整理衣衫。张婶来不及答复欧阳章华的问话,头也不回地连忙小跑到前面,服侍着张扶慈也下了轿。所有的马车c轿子都停放在了路口,欧阳章华看着张扶慈朝自己笑了一下,步行着跟在了张泽升身后。 一个半山腰上,依山而建了几幢黄色的塔楼,悦耳的唱经声从山上传下来,沁入人心。山口,山上,两边,已经围满了小伙子c大姑娘,有近千人人之多。 “挂不得刚才没看见成年男子,原来都来这里了。”欧阳章华想。他小跑着赶到队伍前面,张泽升和罗掌柜并排而行,罗家公子和张扶慈并排走了一小段,似乎很不自在,又上前和父亲一块。欧阳章华看着这么多人围观,也不敢走向张扶慈身边。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张婶精明,见多识广,怪不得一直不喊我过去,刚才居然错怪她了。”章华这才明白,眼下这个场合,扶慈身边最好一个男性都没有。 众人为扶慈上山留了窄窄一条道。欧阳章华跟着大来c二来和张伯,沿着台阶而上,旋转过了一个弯,赫然发现一个门楼,上面用行书写着黑色的三个大字:“道恒寺” 一个圆滚滚c胖乎乎的大和尚,拖着及胸的白胡子,双手合十,用一股雄浑的声音说道:“恭迎张泽升c张扶慈施主来寺。” 众人合十还礼。张泽升牵着扶慈在大和尚面前跪下,大和尚也不扶起,念了几句经,两人这才起来。 二来捅捅欧阳章华胳膊,轻声说:“这就是道恒寺主持,四严法师,法度法师的大弟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扶慈小姐的成人香(3) 张扶慈依稀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从她下轿,迈上道恒寺第一级台阶开始,她就一直淹没在众人如潮的目光中。听张婶说,围观母亲柳安成人香的人数更多,真不知她当时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她不习惯c不自在c不舒服,除非极爱热闹的人,谁能从这样的场面里感到一丝享受?早知一路如此,她或许会求父亲,就按很久之前大道的风俗来吧,随便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烧柱香算了吧。但当她到了四严法师前,躬身跪下听了几句不懂的经文,仿佛一阵温热的水流从她头顶倾泻下来,说不出的放松和舒服。模糊中,她似乎看到一只大耳朵的毛绒绒的小家伙,颠颠地跑来,在她跪拜时撑开平放的双手上,用她极其柔软的毛发蹭着自己的手心。 四严法师经声一停,张扶慈睁开了眼,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 “我佛慈悲”。张扶慈心里不觉默念。 大家都是很难得能当面见到四严法师,都跪拜施礼。法师四下还礼,引张泽升c张扶慈往大堂走去。欧阳章华跟着张伯前行,没走几步却被他拦了下来。 “我是去上供品的,你跟着我干嘛?你去找扶慈。” 章华扭头一看,果然身后十几个小伙子挑着那五大箱子随着,忙让了道,又迷迷糊糊去找扶慈去了。等他到了大堂,见扶慈已经跪在了大堂正中的蒲垫上,上首正对着端坐的四严法师。四严法师下首两侧,一边有四个蒲垫,盘坐着章华不认识的四个人,年纪都偏大;另一边放着三个蒲垫,张泽升和罗掌柜已经用了两个,只剩下最后一个蒲垫没人坐。蒲垫往后,还各端坐着六个中年和尚,双手合十,威严而又宁静。 人群中有点声响。四严法师抬眼看了过来,大家都不敢造次,齐齐地开始后退。大堂上的空间越来越大,那个独自没人坐的蒲垫也越来越扎眼。 “尚有一位。”四严法师笑着说。 扶慈转过头,见章华在人群中,旁边便是张婶他们,张伯也气喘吁吁地赶来。 “章华,你来。”扶慈说。 欧阳章华指着自己说“我?我不行啊。”,那十二个和尚这时开始唱起经来。张伯眨着眼推了章华一把,一把将章华推到了人前。章华合十对法师和其他师傅弯腰施礼,只好连忙在最后一个蒲垫上盘腿坐下。他一坐下,和尚的唱经声也就停了。 外面围观的人,也都跪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欧阳章华听过去,寺庙外齐刷刷地逐一跪了下来,一直跪到了山底,不禁一阵钦佩,在心里向四严法师已经鞠了好几个躬。 四严法师似乎在等所有人跪完,才说:“扶慈成人香,取来。” 一个小沙弥从后面出来,捧着一束深红色的比平常要粗一些的佛香,张扶慈双手举过头顶接着。 四严法师唱起了大悲咒。这次不光身后的和尚,连张泽升他们c道恒寺里所有的人都跟着唱了起来。张扶慈c欧阳章华等不会唱的人,随着大家的调子哼着,张扶慈心里不停地说着“佛祖保佑”,这也是唯一想说的话。远在县府,此刻也能听到道恒寺传来的一浪接一浪的唱经声,一阵阵安抚着大道每个人的心。张扶慈也不知道她默念了多少遍“佛祖保佑”,四严法师的大悲咒才唱完。 大家也都跟着唱完听了。 “上香。”四严法师起身,张扶慈跪着将佛香点燃,深拜三下,将佛香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 四严法师待扶慈上了香,又盘着佛珠珠唱了一遍心经。众人跟着足足唱了一炷香时间,扶慈刚上的佛香香只烧完了一小截,心想,果然是一等一的好香。等众人又唱完心经,四严法师从身前取出一个盒子,将盒子递给扶慈。扶慈双手接过来,打开盒子看,是一个楠木梳子,已经由四严法师开了光,盒子里放着黄色佛贴。张泽升见状,连忙过来,带着扶慈再行跪拜。欧阳章华见张泽升跪拜下去,鬼使神差地也拜了下去。 “多谢法师!”张泽升嘴里说道。 一套流程行完,已经是下午过了午饭时间。四严法师请了屋内铺垫上的几人去后堂用斋饭。欧阳章华听见扶慈使着眼色说“傻大个,跟我来”,便打消了溜走的念头,跟着一行人往后去。罗掌柜在前面,倒没见到罗公子。一圈看下去,在外围的人群中看到了罗公子左顾右盼。 “成人香烧完了?”欧阳章华悄声问扶慈。 扶慈说:“是呀,怎么,你嫌不够?” 章华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忙说:“当然够了。这一路的架势,也是足足的了。我看大家看四严法师的眼神,都像入了定一样。” 扶慈说:“你才来,还不知道。四严法师是法度法师的大弟子,不但在大道c在潘宁,就是省府c京都,也是很出名的。听说朝廷有意请过他,但也没请动。” 欧阳章华看扶慈说的真切,该没有夸大。一行人到了后室,已经留好了足数的位子,每个位子上一份斋饭。四严法师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也不再说话,去了正首的位置坐下吃了起来。其他人分别找了位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虽人数不少,但一点声音也没有。等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小沙弥送来茶水。四严法师带头将茶水倒入碗中,荡了几下,连剩饭菜带茶水一并喝下,碗里什么也没剩下。众人也跟着法师一并做了。张扶慈觉得,自己吃的有十五分饱。 吃完了斋饭,四严法师唤扶慈到他身前,说:“扶慈啊,今日是你成人香之喜。我会为你祈福,护你康健无灾。”张泽升听到,忙起身施礼致谢。扶慈也谢过法师。四严法师笑而不语,人群中瞥见了欧阳章华,说到:“今日各位施主老僧都是认识的,除了张泽升和张扶慈施主,有罗平罗善来施主c闵湾柳全施主c长泰许继昌施主c九台许达功施主c潘宁周子望施主,不知道这位公子是?” 欧阳章华看到四严法师慈目,顿感威仪。他顺着法师刚才说的顺序,分明认识了罗平罗掌柜外其他几个陌生人,想不到曾听过的几个名字,今日倒全部来了。他起身上前向法师施礼,还没开口,张泽升上前说到:“法师,这是鄙人家里近日来的贵客,俗名欧阳章华,山东人氏。” 他转身对章华说:“四严法师衣乘法度法师,道恒寺主持法师。”章华虽已经听了扶慈说过,当下仍是跪拜。等他跪拜起身,张泽升依次又向他介绍说:“这位,便是大道县府许达功府尹;这位,便是潘宁县府周子望府尹;这位,便是长泰许家许继昌大掌柜;这位,便是罗平罗家罗善来大掌柜。”众人虽各有身份,但在佛门净地便没了差异。章华随着张泽升的介绍一一施礼,众人也都一一还礼。只见许达功和许继昌到底是同族之人,身形有些相似,都是微胖;周子望倒清瘦,眼睛小小的,一脸的精明。罗掌柜看着最和善,似乎说什么他都能说好。 最后一位,闵湾柳全,一身干净,手里还拿着一块方块啪,擦了饮茶水的嘴。张泽升指着柳全说:“这位” 柳全不等张泽升的介绍,上前自我介绍说:“我是闵湾当铺柳全,扶慈的舅舅。” 欧阳章华连忙向扶慈看去,扶慈似乎也吃了一惊。扶慈听到刚才四严法师提到“闵湾柳全施主”时,就已经在想,会不会就是她那未曾见过面的亲舅舅柳全,但也不敢肯定。现在柳全上来自报家门,就是那位亲舅舅,这让张扶慈不知如何是好。张泽升让扶慈过来向柳全施礼问好,众人见了张扶慈的惊喜表情,一个个都是欣慰欢喜的样子。 “看来,当年柳安的事,的确是满城风雨啊。不然这样角色的几个人,怎么会没一个不吃惊诧异的:今天是扶慈第一次看到她舅舅,亲舅舅,母亲的亲哥哥,阿公家唯一健在的人,她已经十六岁了。”欧阳章华想着,又一想,这等事闹得越大,就会波及的越多,查起来越费事。恐怕,自己一时半会动不了手了。 众人在屋内坐下,先听了四严法师说了一阵佛。法师提到当年许继昌的父亲许田捐经书一事,很是感谢。许继昌回说:“父亲在京都云居寺外偶然得到了那批经书,若不送法度法师,留在家里吃灰,那才是罪过。大道一不能没了学堂,二不能少了道恒寺。家严还算健康长寿,这一定是佛祖保佑,倒是我们感谢法师了。” 四严法师又说:“许老施主福报。法度法师参研佛经,发扬了道恒寺,也是后来的事。师傅圆寂,再传给我,却还有很多疑问未解,惭愧惭愧。” 张泽升说:“法师言重,《伏魔经》中那一句确也难解,但我想总该是快了。我近几日多费些功夫,若有心得,必第一时间来请法师开示。” 四严法师笑着说:“诸事自当随缘,不必勉强。泽升施主,自当量力而行。或许,无解便是有解。” 柳全接话说:“泽升老弟啊,你身体一直不好,法度法师和四严法师都解不开,我看,你也不要枉费心力。” 张泽升拱手谢过,直言自己近几日身体好了很多,无妨无妨。 张泽升对许继昌说:“倒是你,继昌掌柜,你心痛的老毛病要多注意啊,可比我的危险的多。要我说,你更应当勤来道恒寺听法师开示,少花些心思在那几个铺子上,不要后悔莫及啊。” 许继昌讪讪一笑,对四严法师说:“听了法师的经,服了续大夫的药,已经好多了。”说完,不觉还是有些绞痛。 欧阳章华眼看这几个掌柜的说的都是车轱辘话,便朗声对扶慈说:“扶慈,你真是天大的面子,和你母亲柳安一样,成人香都是道恒寺主持法师亲自主持的。” “柳安”两字一出,堂内一片沉寂。张扶慈也顿感室内气氛变了。柳安成人香的事,张婶提过c父亲张泽升也提过,应该是好事一件,而且还是在道恒寺烧的,怎么章华刚才一提,反倒好像晴空里一个炮仗,将大家都炸哑巴了? 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四严法师说:“说起来都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在跟着法度法师求学。柳安施主成人香的那一天,继昌施主和柳全施主都在。倒不记得有没有张泽升施主了。” 张泽升斜过身,说:“弟子不在。” 许达功讪讪地说:“那天我也不在,张布政使肯定在。哦,不对,那时候他还是张起运府尹。你呢,子望兄?” 周子望忙笑说:“我当日倒在,只不过,在大堂外面,入不了内啊。话说回来,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四严法师主持的成人香,荣幸之至。” 四严法师呵呵笑道:“那日围观者,也不比今日少。只是后来的变故,着实让老僧猝不及防。继昌施主c柳全施主c泽升施主,今日请你们三人同来,也是想着趁扶慈成人香之喜,老僧愿搭个台子,化解了那段恩怨。四十年前我也只是和欧阳施主这么大,如今大家都垂垂老矣,最年轻的泽升施主也花甲了吧,岂不是该放下诸多负担?” 许继昌c柳全c张泽升,一并上前跪拜在四严法师下,三人同说“谨遵教诲”。欧阳章华心里算计着,张泽升花甲,那张扶慈岂不是算得上张泽升的老来得子? 四严法师请许达功c周子望上前,说:“今日请两位前来,是想请两位做个见证。老僧出家人,最大心愿就是能多悟一些佛理,多度一条人心。今日出了佛堂而去,往日纠缠能否真的化解,还请两位劳心费力啊。” 周子望c许达功跪拜,同说“谨遵教诲。” 张扶慈并不十分清楚上一代的恩怨。张许两家因为生意的缘故纷争不断,她早就见识过了,只是父亲张泽升基本放任自由,一味退让,真不知道还有哪些恩怨。母亲虽然是柳家的,但张柳两家互不来往,这也是大道人尽皆知的秘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疑惑地看着欧阳章华,章华那里的眼神似乎更加疑惑。还是罗掌柜好,他是唯独一个没有被四严法师提到名字的,但也不以为意。他看着渐次跪拜的这几人,很是轻松地说着:“我们都老啦,过去四十年的事了,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众人又聊了一会,才从后堂退出。外面围观的人散去了大半,少数留下来的人,看着扶慈出来,胆子大人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欧阳章华在她旁边,轻声说“有人在喊你”,她四下望去,也看出来刚才是谁动的嘴。忽然,她似乎看到了那个闵湾小伙的身影,从绿营队潘大力那边一闪而过。潘大力见许达功周子望出来了,呼啦上前拥着他俩下了山,张扶慈也再没看到那个小伙的身影。 一行人走到大堂,还没看到张家人。几个掌柜的各自拜别。张泽升到底还是没有答应罗掌柜晚上的留请,许继昌说,择日不如撞日,拖着柳全,一同前去罗平替张泽升赴宴了。罗掌柜也还是开心得很。 到了大堂一侧,欧阳章华突然听到隔着大堂的那一面,传来张家伙计们的声音,原来他们都在那里等着。张婶和张伯似乎在说着什么,章华动了动耳朵仔细听,原来张婶说的是“到底还是安小姐厉害。当年她的成人香,出来了也还有九成的人在。我当时还看到不孝子李黑心都敢来道恒寺了,你说厉不厉害。” 张伯笑着说:“都过去四十年啦,你还记得这么细。是不是还有什么你记得的?” 张婶问:“什么?我还记得什么?我什么都记得!” 张伯像是赌气似的说:“那你还记得周伙计咯!” 张婶也不含糊,回骂说:“废话,我和周伙计一同在柳家服侍了小十年,我能不记得他?你又要开始作了。”两人正欲再说,突然有伙计报“掌柜的来了”,两人忙停了嘴,一行收拾着下了寺。 原来,张婶以前是闵湾柳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松鹤楼之梦 当晚下了道恒寺有些晚了,再回善渔湾该就过了饭点。张泽升看着刚刚烧了成人香的扶慈,一个高兴,便定了在九台松鹤楼吃饭。 “哎呀呀,这辈子还能吃到张泽升掌柜请吃松鹤楼,真是难得。”张伯说完,意识到周围有些小辈,忙找补说,“掌柜的以前请过好多次。” 扶慈笑说:“张伯,你不用找补啦,爹爹本来就没有请吃过几次饭,小时候我都是吃的张婶做的饭。” 张婶搓着手,说:“哪里哪里”,嘴角挂不住的高兴。张泽升让大来先去松鹤楼,定下最大的雅间。大来应了话,刚准备动身,二来却说:“我跑得快,我去吧。”说完,也不等张泽升同意,便风一样跑开了。张伯请张泽升上轿,张泽升推推手,说既然大家不能坐马车,那就让马车师傅自行吃了饭,带着车去城外等候,轿子也不用坐了,大家一同步行到松鹤楼去即可。 “远么?”欧阳章华问到。他其实是担心二来,这孩子使起力来没个边。 扶慈说:“放心吧,不远,走一会就到了。”她说的放心,也不知道是让他放二来的心,还是放他自己的心。 一行人到了松鹤楼,二来早已经在大门外咧嘴笑着等候。 “订好了,掌柜的,天字九号”。 张泽升轻拍二来的背,对他连着说了好几声“辛苦”。这孩子,果真一头的汗。张婶将他一把搂进怀里,在他的挣扎中替他将汗珠子擦干净。 “大来,下次你别让弟弟跑了,你这当哥哥的,也不知道心疼人。”不怎么说话的大来媳妇说到。 大来轻轻在二来头上敲了一下,说:“你看,你这一跑,倒让我里外不是人。以后听掌柜的,知道了吗?掌柜的让我去,你就别去了。” 二来重重地“嗯”了一声,众人欢笑着由小二带着,上了楼,到了天字九号房内。小二请张泽升先安坐,不一会饭庄老板来到雅间,拱手道:“想不到扶慈小姐成人香后,张掌柜能来鄙楼用饭,抬爱抬爱。” 张泽升还了礼,又是一阵寒暄。张扶慈强撑着脸赔笑,眼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上,到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好容易等两人寒暄完,起身跟着父亲将饭庄老板送走,小二这才上来,弯着腰听吩咐。 张泽升说:“既然扶慈今天已经烧了成人香,那从今天起算成年了。张家,该由她拿主意了。不如就从今晚开始吧,就从给大家定今晚吃什么开始。” 张伯一惊,问到:“这么快?” 张泽升哈哈笑道,即是轻松,也有严厉地说:“那还有假!扶慈从明天开始就是张家掌柜的。我明天请账房先生来听账。”张伯听着,面若死灰。 张扶慈直说“不急”,让小二报了菜名。她看大家也饿了,特别是二来巴巴着眼看着自己,也就不再推辞。中午这几个小伙子吃的斋饭,怕是吃不饱,便让小二将招牌菜都上了,另来了几斤牛肉只鸡。问道想喝什么酒?张泽升说喝一点米酒便好,大来抿了抿嘴,张伯停了半晌,咬咬牙说“米酒就行”。张扶慈心下一恼,“怎么张伯突然没了兴致?”但也不好发作,强忍下去,问章华道:“傻大个,你喝不喝?” 章华忙笑着回:“只能喝一点点,酒量着实差。” “差你就别喝了。”张扶慈扔了酒牌给小二,让他速速上来。 欧阳章华被堵的哑口无言。张泽升也不以为意,一会饭菜上来,照旧和大家说起今日四严法师在后堂请大家吃斋饭的事情。能和法师一块用斋,是莫大的荣誉。成人香后,一定会有好事之人四处传言,张泽升喜欢他们来传,这对扶慈是好事,但又怕传的离谱,坏了道恒寺c四严法师的清誉,就先将后堂情况和大家说了。张伯和张婶知道了,大道不久也就会传遍了。 张婶啧啧听着羡慕,直摇头说“没生个女儿真是遗憾”。 张伯却说:“你就算有女儿又能怎样?你的女儿还能有今天的排场吗?秀儿当年的成人香,怎么烧的?” 张婶听了张伯的话,狠狠在他身上打了一拳。秀儿听了公公的话,心下一酸,但又不好发作,看了一眼扶慈,只好掐着自己的大腿忍了下去。大来给张伯倒了一杯酒,说:“爹,你多喝酒,少说话吧。” 张伯瞪眼看过去,大来反倒瞪眼又将他压了下去。总归大来成了家,说话有了分量。二来啃着鸡肉,嘴巴全是油渍,一点都没听到他们的话。 张扶慈替张泽升c张伯c张婶倒了酒,说:“谢谢爹爹,谢谢张伯张婶。今天我烧了成人香,成了人不假,至于其他的事,后面我们大家再慢慢商量,到时候一定听爹爹,听张伯张婶的意见。” 张泽升笑着将酒喝了下去,张伯听着心里总算舒坦下来,嘿嘿笑着和张婶也将酒喝了。大来c秀儿c二来又来敬了扶慈一筛酒,酒桌才又重新活跃欢乐起来。欧阳章华长吁一口气,便也走到扶慈边,说:“我来请你一杯酒?” 扶慈笑着说:“你要请便请,怎么又来问我。”欧阳章华一点头,将杯中酒倒进了喉咙里,眯着眼喝了下去。张泽升笑着说:“章华你家也是开过饭庄的,怎么酒量这么差?”欧阳章华扶着耳朵,连说惭愧。 张伯趁着后辈吃酒,轻声问张泽升道:“掌柜的,许继昌掌柜新开了米店,已经开到善渔湾了。这几年我们守着老本,眼见越来越难,还是得想办法。”张泽升听着,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等张伯说完,半天才从嘴里说出一个“嗯”字。 张伯一听张泽升的反应,当下只顾喝起闷酒来。张婶让他少喝点,他也不听,差点骂出声来。以前,张泽升身体不好,不理家中生意,是张伯带着张扶慈四下打点。现在张泽升身体已经好转,前面说要立马扶扶慈做掌柜,后面又对家中生意兴趣索然,确实让这个张家老臣坠入彻底心寒。他一家人在都在桌上,这桌上的五口人——若算上二来日后也要娶亲,就是六口,再算上两个儿子日后的孩子,便是十口——这些人日后的吃饭都压在了张家。张泽升在班时便心不在岗,眼下又这么急切地交班,扶慈就算是过了成人香,也才十六岁,能懂什么呢?张伯越想越怕。他老了。 两个儿子都烧了成人香了,自己还能不老吗? 张泽升来请他酒,张伯也不愿给面。就算是扶慈亲自来请,张伯也只高兴了一阵,仍旧陷入了自己对个人命运c家庭命运无尽的担忧之中。 张泽升不由的“哼了”一声,这声“哼”,只有欧阳章华能听见。张扶慈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将饭桌上的两个老男人拢在一块了。这两个老男人喝着貌合神离的酒,剩下的人的欢乐便都是假的。张扶慈感叹着,到底她还当不了张家掌柜。哪天她开心别人便开心,她烦恼别人便烦恼的时候,她才是张家掌柜,而不是眼下,都反过来了。 张扶慈喝了一口酒,清冽香甜,经过舌头过了胃,一仰头,眼睛都开始模糊起来。张扶慈觉得,眼下,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成人香。从道恒寺下来,那只是形式上的。突然被逼着去做人生的选择,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真希望爹爹张泽升能更真实一些,活生生的在她的生活里,就好像这几日一样,而不再是——一个图腾,一个符号。张扶慈看了一眼张泽升,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一些,就好像这几日的生活是假的,是虚的,活生生的张泽升又在慢慢往图腾,往符号上去。 “好苦。”张扶慈仰着头,不然眼睛里的液体能流出来。 她仰着头,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了起来。就好像一层雾,慢慢散开。她原本应该看到一根粗粗的房梁,等迷雾散开,却并没有看到。黑色的屋瓦也没了,先是一团黑,深不见底的黑,接着慢慢有了一个闪动的光亮,就好像黑幕中唯一的星星。这颗星星闪了几下,突然,它跳动了一下,张扶慈嘴里不禁跟着“噗嗤”一声,星星变成了两颗,还是原来般大小,做着同样的闪动。再过了一会,“噗嗤”一下,两颗变成了四颗随着星星越来越多,张扶慈发现,深黑色已经淡了,有了点点蓝色,越来越多的星星已经布满了视线内。张扶慈哪里能移动双眼,她盯着头顶的天空——她本该看到的是屋顶——那些原地闪动的星星们也已经换了方式,开始移动漂浮起来。有几个嗖一声从眼前划过,成了流星;有几个慢慢聚在了一起,成了一个长长的尾巴。再过一会,它们全部从空中倾泻了下来,满眼亮晶晶的“星星雨”下了下来。张扶慈惊呆了,她刚细看,但星星雨下得太快了,成了眼前一阵跳动的亮点,看的并不清楚。张扶慈便是这样一想,星星雨就停了,像是被施了魔咒,一动不动地停在了她的眼前。她似乎能看到,每个闪动中都有一个跳动的人像,她伸手过去,手指尖碰到了一个亮点,亮点在她手指尖慢慢变大,像是一个水滴停在她的指尖,却又比水滴更柔滑。水滴在变大,人像也越发清晰,鹅蛋脸庞,白皙的皮肤。张扶慈伸到眼前来看,那人像却越走越远,扭动着一个极细的腰身,专给张扶慈留了一个背影。 张扶慈并不认识此人,只是近乎本能,不由地喊了一声,“母亲!”。但她一喊出,这个水滴便破了,停止的星星雨又开始下了下来。破散了的水滴化成无数个细小的光亮,混在星星雨里,倾泻下去。 “若这是一个梦,那就不要醒。”张扶慈呼喊着。她也没有掐自己——若掐了自己却没有疼痛,还有比这更扫兴的事吗?张扶慈转过头,现在,不光她的眼前,她的前后左右,全部都已经被星星雨包围着,永不停歇的小星星,从头顶蔚蓝色的天空,持续不断的下下来。低头看去,悬在身下的是黑乎乎流动的河水。 张扶慈认出,她在福水河上,不过,这里是福水河好远的地方。星星雨落入福水河,飘荡在福水河面,已经将福水河慢慢染成了一个星光点点的光带。但当她再细看时,不觉一阵惊慌:她的脚下,正踩着一只毛绒绒的大耳朵兔子,正是这只兔子,带着她悬在了福水河的上空。这个兔子耳朵奇大,翻过来将张扶慈的双脚裹在兔子的身上。即使隔着鞋,张扶慈依然能感觉兔子近乎有些让人发痒的柔软。 “这,好像我在四严法师前看到的那个小家伙。”张扶慈蹲下去,想摸摸这个小家伙。小家伙回过头,张扶慈看到她黝黑的极其明亮的一双眼睛,甚至能在黝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 “我摸摸你,好不好?”张扶慈问。 “嗨一呲一嗨一呲”,小家伙发出这样的声音。张扶慈拿不准这是允许还是不允许,她越是欢喜,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小家伙扭过头去,从身体里打了一个嗝。张扶慈看见一个圆形的透明泡泡从她嘴里冒出来,那个泡泡升到她的眼前,便停住了。张扶慈闻到一股酒味,小家伙又打了一个嗝,另一个泡泡从她嘴里冒了出来,这个酒味便又多了一分。张扶慈感觉小家伙拱了一下身,似乎想把嗝缩回肚子里去。“嗨一呲一嗨一呲”,听着像“抱一歉一抱一歉”。张扶慈小声说,“没事的”,第二个泡泡却没有来到张扶慈面前,而是往外飘荡而去。正在这时,星星雨停了。头顶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点光亮,脚下福水河里,随着波浪飘荡着点点星光。 张扶慈眼前的透明泡泡变大了,贴在她的眼睛上,更浓的一股酒味上来。透过这个泡泡,张扶慈将远处看的更清更近了。刚才远处飘荡的那个泡泡,停在了空中,也在慢慢变大,但里面逐渐多了五彩缤纷的颜色。过了一小会,张扶慈投过眼前的泡泡,看到远处天空中飘着一个巨大的五色球,“啪”地一声,五色球爆炸了了,里面五颜六色的缤纷往空中冲了一会,又四下散了开去,坠入到星光粼粼的福水河里。 这是张扶慈十六年来,看过的最盛大美丽的烟火。 更让她惊奇的,是烟火入了河里便开始四下窜动,像是几条彩带乱舞。这时,从水下忽然腾起三条白色的大鱼来,那正是父亲张泽升带母亲柳安看过的。三条大鱼中,最大那条的腾的最高,两条小的好像是她的孩子。三条白色大鱼宽宽的嘴巴,流线的身子,白中带着一点灰,入了水又开始追逐起彩色光带来。它们时而跃起,时而速游,真像她看过的,别人家父母带着孩子出游的样子。张扶慈听见脚下的小家伙接连发出好几声“嗨一呲一嗨一呲”的声音,似乎,这几条白鱼是在就着这个节奏,跳着舞蹈。 张扶慈觉得,梦可以醒了。 慢慢的,像潮水开始褪去,白色的大鱼开始越来越模糊,福水河的星光也慢慢变淡。她眼前的那个泡泡,又跳了出来,慢慢变小,最后成为一个小点,“呼”地一声,绕到了她的后面。一闭眼,忍受了天椎穴针刺一般痛了一下,再睁眼时,便看到了头顶黑色的屋顶。 张扶慈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对面仅有欧阳章华,像是极疲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着。 像是一个梦。张扶慈觉得。 “可”张扶慈摸摸自己的天椎穴,那里有一个凸起的小点,“可我刚才真的痛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提亲 从成人香回来,欧阳章华便得了一场大病,病来的急又猛,在张家小院没日没夜地昏睡休息。张伯说,章华真是病娃娃,刚从昏迷中醒来,腿接着便伤了。腿出奇好了,现在却又病。扶慈小姐天生伺候人的命。原先是张泽升成天病怏怏的,只在屋内参禅打坐,现在张泽升精神头日益更足,却又轮到了欧阳章华。 “我来给你们帮忙吧。”张婶让张伯带话过来,说,“要不让秀儿来也行。” 张泽升没有同意,张扶慈也觉得不是很好。 章华的这一病,倒让张扶慈接班张家掌柜的事被延迟了。张泽升想喊记账先生来听账,扶慈心有惦记,一直有意推脱。此事趁热却没有打成铁,又过了两天,张泽升的热心也散了下去。最后还是议定,由扶慈来定这件事吧,这让张伯松了一口气。 张扶慈满心狐疑和忧虑,哪有接班掌柜的心思。松鹤楼醒来那天,屋内仅剩欧阳章华趴在她对面。她喊了好几声“章华c傻大个”,欧阳章华都没有应答。刚从梦境中醒来,张扶慈仍感觉自己脚下软绵绵的,确认了好几遍没踩着那个毛绒绒的萌物,才迈开步子,差点就不会走道了,生怕那个萌物突然出来,自己踩疼了她。张扶慈去将章华从桌上扶起,只见他脸色惨白c眼珠血红c毫无生气。她忙从天字九号房出来,发现父亲张泽升他们原来就在一楼大堂。连同松鹤楼其他客人——当日的客人怎么这么多,所有人都在大堂呆呆或坐着c或躺着,嘴角露着吃吃的笑。张扶慈上前喊了一声“爹爹”,张泽升才回了神,众人也才慢慢都回了神。张泽升说,酒劲上头,他们不知怎么就来了一楼休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睡了一个好觉。大家也都睡了一个好觉。扶慈带着张伯一行人回了房,才将刚刚有些醒过来的欧阳章华抬了出来。张泽升管不了九台县府的规定了,叫了马车来送章华回家。这小伙子的酒量实在太差了,大家都这样觉得。 这一日,扶慈见章华神情好了些,忍不住问到:“那天怎么偏偏你不在一楼?” 章华挠挠头,分明他也记不清了。 扶慈回想起那晚松鹤楼之梦,又问:“你你听过这个声音吗?嗨一呲一嗨一呲” 章华又挠挠头,看起来更加迷糊。张扶慈想了半天,也不知从何问起c从何说起。若说自己喝多了c父亲喝多了c张伯喝多了,所有松鹤楼的客人都喝多了,一同做了一个梦便也罢了,怎么连没喝酒的松鹤楼小二也醉酒酣睡起来?那晚,喝酒最少的章华却“醉”的最厉害?而他的样子,分明又不是“醉“,像是像是虚脱,像秋收时长田工抢收了三天也没顾上吃饭,回到家一声不吭只能躺着那样,就是章华眼前差不多的样子。 扶慈已经请过大道“续命神医”续大夫来给章华看病,续大夫一看是善渔湾张家的二来来请的,还以为是张泽升不行了,怕碰上濒死即到,到便即死的尴尬,拖着步子才来。到了张家一看,原来不是张泽升,而是坊间有些耳闻的欧阳章华。续大夫查了欧阳章华通身的脉,也看不出什么症候,不留下一字半语肯定也不好交差,就想,给这个大个子补气血肯定错不了。于是,续大夫就给章华开了些补气血的草药,让扶慈煎了给章华吃。扶慈喂章华吃了一副,章华就醒了。扶慈感叹道,这续命神医还真是有些本事,果然是在京都济民斋学徒行医的。之前没看好爹爹的病,或许是错怪他了。眼下爹爹的身体有了好转,说不定也是续大夫之前调养的结果。章华小伙子,底子厚,吃了一副便有了起色。爹爹年纪大,也该有这样慢慢调养的过程。张扶慈这样想了一阵,就让二来去支了些银两送过去,希望续大夫能为爹爹张泽升再多费一些心力。续大夫一脸茫然地接了银两,当下就开始复查起张泽升历年病症的记录来。 扶慈成人香之后,张家小院日渐热闹起来。罗平罗善来掌柜,以及大道c潘宁的其他地方,各有十几份拜姻帖送过来,都由张伯转送给张泽升。拜姻帖里各自写明了各自府上公子的生辰和概况,都是想当面拜访提亲张扶慈的。一般来说,女方要是有意许配,就会回一个面事帖,双方商量好了时间c地点,公子方请一个媒人,居间两边家长,各自带着公子c女儿面谈。倘若面谈的不错,双方合意,就会当下定了此事,媒人四下传播,远近也就知道这一好事了。有能面谈合意的,也有面谈后踌躇不定的,少不了媒人后来要口吐莲花,左右逢源。但要是女方见了拜姻贴就觉得无意许配的,因为拜姻帖上写有公子生辰,则需请人送回去。客气些的,再随上一份礼谢帖,不免写上“小女无福”之类的客气话。 张泽升将拜姻帖拿来去问扶慈意见。扶慈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呵呵笑着研究了半天。张泽升原以为扶慈总算有了心仪之人,谁知隔了一天,扶慈便将全部拜姻帖又都送了回来,笑着说:“原来拜姻帖长这样,看着真是好笑,就如同集市上的买卖,标明了价格c好处,专等有人来买。”张泽升这才明白,原来扶慈是将这些拜姻帖当做玩笑看了,厉声呵斥了扶慈的玩闹。但玩闹归玩闹,张扶慈最终还是将那些拜姻帖一并塞回了张泽升的手里,扭头出去。 送来张泽升这的拜姻帖,都是远近有名大户,单回礼谢帖仍显得有些怠慢。张泽升无奈,只好又外加一份薄礼,让张伯将各自的拜姻帖连着礼谢帖一并送回去。 “罗掌柜的也送回?”张伯嘿嘿笑着,问。 “怎么?不舍得?你倒看着像很是失望一样。” 张伯笑着,说:“扶慈喜欢就好,要是定了不喜欢的人,后面也是太多麻烦。当年安小姐”正说话间,正好扶慈进来,忙止住不说。扶慈听到一半,问到:“当年安小姐怎么了?” 张泽升瞪了张伯一眼,拉扶慈到身边,说道:“你母亲当年成人香后原本有了许配,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我在一起。这都几十年前的事了。” “哇!母亲当真是悔了许配来张家的?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是真的好啊。”张扶慈说完,看见张伯手里一堆的拜姻帖及礼谢帖,推着张伯往外走,说,“张伯,我也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你快把这些都送出去吧!” 张泽升苦笑一声,他盼望扶慈和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但千万别和当年柳安悔婚来到善渔湾一样。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敢替女儿定了终身大事。 将张伯推出了门,张扶慈问父亲说:“爹爹,傻大个这几天好了些。我想我想能不能就在铺子里给他找个事做。” 张泽升脸上一喜,问道:“哦?这事你和他说过了?” “还没有,但但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就算他只能去长田里帮小工,也能省一个工钱。您说呢?” 张泽升摸着胡子,看了女儿好久。张扶慈被他看的小脸面红心跳,好像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爹爹完全看透了。会么?她从小到大,和大来媳妇秀儿姐说的话都比和父亲说的话多,有时她来请安,张泽升惊慌的脸色让张扶慈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爹爹何曾那么聪敏地知道过自己的小心思?别说小心思,之前她的好些个大心思他也都没猜到过。 “爹爹您到底怎么说嘛?” “放心,我不会赶他走的。”张泽升说。 张扶慈跺着脚,一阵埋怨:“爹爹”,连忙冲出了屋子。到了欧阳章华的屋里,冷不丁说了一句“你就安心在这住着。” 欧阳章华揣摩了好久,才确定张扶慈不是变相要赶他走的意思。但,终究是要走的啊,也快了。 没过几天,又来了一堆拜姻贴。扶慈既然挑明了话,张泽升便再也不让扶慈过目,全权托付张伯一律回了礼谢帖了事,也不用来报了。 这一天,欧阳章华觉得好了些,只是体力没完全恢复。他端着茶在门口,正好看见张婶从院门中走进。前一次在院中见到张婶小环,还是扶慈成人香的那天早上。当时人多嘈杂,眼下却发现,张家老人张婶似乎对张家院子并不熟悉,步步透着小心和陌生。她抚摸着那四棵槐树。“都长这么大了”,张婶自言自语说。欧阳章华见了张婶,忙问了好,说:“扶慈看铺子去了,还没回。” 张婶堆笑着给章华回礼,说:“我是来找掌柜的。” 章华听到张泽升喉咙里的经文刚停,便说:“张先生在里屋,眼下应该唱完经了。” 张婶谢过了章华,看了几眼才确定张泽升的里屋便是南向的那个大屋子。欧阳章华心下起了疑,怎么张婶并不常来张家院子吗?连大来c二来都是院里的常客。他顺着张婶轻缓的脚步声听过去,张泽升在里屋让她坐,开着玩笑说:“张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婶苦笑一声,说:“哎,自从安小姐那年让我走,我的确后来很少回来了。还是当时年轻气盛,现在都老了,张先生见笑了。” 张泽升忙道歉:“张婶言重了,也都是因为我,你俩这个姐妹缘分才断了。我,包括扶慈,相信已经逝去的安儿,都希望你能常来走动。” 欧阳章华一听,不禁称奇,原来张婶不但在闵湾柳家做过差,还和柳安一道在善渔湾张家呆过,只不过日后怎么关系远了,却也不知。只听见张婶起身谢过,也不言语。 张泽升问:“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若是大来c二来的事,尽可以让张伯做主就可以,连扶慈也不用说的。” 张婶忙说:“这次来,不是为了大来c二来的事哦,也和二来有些关系。” 张泽升有了些不耐烦,但仍耐着性子说:“那所谓何事?” 张婶踌躇一阵,终于起身,开了口,说:“要说此事真不该我来掺合,当年安小姐的事便就是因为我,才闹的那般大。可可有人拿了二来的事请我这张老脸,我实在推脱不过。还请张先生勿怪。” 张泽升让张婶径自说事,不用拘礼。张婶继续说:“上次罗平药铺罗掌柜托小弟送了拜姻帖来,先生已经回了礼谢帖,听小弟说还加了赠送,按理说应该已经很足了。这毕竟是扶慈小姐的终身大事,既然张先生c扶慈小姐定了心,老身一个下人,自然没有说话的份。可罗家公子偏偏喜欢扶慈小姐,罗掌柜无奈,又悄悄托人来让张先生再考虑一二,至少至少去见一面。虽然也知道咱们张家不缺吃穿,也不是重钱图钱之辈,但还是提了加倍彩礼之事。小弟和他们说了,张先生你们现在已经不收拜姻帖了,再说哪有同一个公子送两遍拜姻帖的,传出去对罗家也不好听。可他们仍不死心,估计也是想不到其他法子,便悄悄找到了我这。” 说完,张婶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红色本子,是罗家新制的拜姻帖。仅仅从这帖子的包装上看,便很是贵重。罗家公子的拳拳之心,一目了然。 张泽升听到这,心下已经有了些烦闷,仍未伸手去接。张婶不常来说事,张泽升只好缓缓说道:“小环妹子啊,扶慈是你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就算别人不知道,你也该很清楚的。总不该,你是图那点媒人礼吧?” 张婶忙说:“这个老身自然懂。只是只是他们差了周全,哦,周全就是当年柳家服侍老太爷的那个周伙计。他们让周伙计来找的我。想不到,哎,周全也老了,柳家变故后,周伙计后来竟然去了罗家帮差,当年他可是最看不上罗家老掌柜的。呀,怎么说到这了。这周伙计来找我,我本来也是如实和他说了,这等事,也不是可以强求的。但他他有意将大女儿许配给二来,让我来卖这个老脸。我为了二来,便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好来来打扰张先生了。” 张泽升细细品味道:“二来的婚事周伙计” 张婶好几次欲言又止,等的心焦,但又怕打断了张泽升的思绪。她手里握着的拜姻帖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带给她希望,又让她难堪。 张婶以为,在漫长的等待中,张泽升考虑的该是罗掌柜的拜姻帖的事。可张泽升并不是。再过了一会,他才对张婶说:“你让张伯算了,我亲自来吧。我会修书一封,推荐周伙计回闵湾当铺去做事,他若愿意去,薪水也肯定会比现在高。但是,他必须答应了二来的婚事才行。” 张婶激动地嘴都合不拢,一路欢喜地回去了。至于罗掌柜的拜姻帖,她早胡乱揣进兜里,想着以后还给周伙计,也就再无关系了。 “哦,今天我来的事,你别和张伯c扶慈说。”张婶临走,还不忘对欧阳章华嘱咐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不速之客 这一天,张扶慈看铺看的时间长了一些,快中午了才从外面回来。刚到院口,两个石狮子同时向她挤了挤眼,像是在提醒她有出好戏。张扶慈一吃惊,进院门发现,院里坐着三个男人。 还真是难得,张扶慈想。 第一难得是欧阳章华,居然气色好了些。这几天守护下来,欧阳章华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身上披着一件薄衫,虽然看着仍有些气血不足,但还算精神。 更难得的是父亲张泽升居然在院子里。他的藤椅也被搬了出来,放在西侧,终于晒到了太阳。张泽升端坐在藤椅上,慵懒地靠着椅背,手里仍旧拨弄着念珠,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 最难得的,是看到了柳全。 张扶慈的亲舅舅,柳全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家里看到母亲那边的亲人,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和刚才石狮子对她挤眼一样,都觉得同样的不可思议。她再定定神,确定了院里还是三个男人。这不是假的,亲舅舅柳全真的来了。 柳全一头白发,坐在父亲左手边,扶慈觉得,他那淡蓝色的衣服看起来有些过于花哨了。柳全将身子侧着向着张泽升,左手臂撑在膝盖上,白色内褂袖口露了出来,丝毫没有其他人那种穿久了之后怎么也洗不掉的泛黄痕迹。柳全左手上的一杯茶水已经喝了一大半,茶杯内壁的露出一个茶叶尖儿,右手支着一个烟袋,烟袋下摇晃着一个墨绿色的坠袋。 “这坠袋真是漂亮!”张扶慈不由的说出口来。 “扶慈,你怎么才回来,大舅来了。”张泽升让女儿走近来坐。张扶慈先向柳全问了好,叹气说:“之前不是陈二押了官嘛,现在船坞就先让张伯照看。只是张伯并不擅长船坞生意,事情很杂乱,所以时间长了。”张扶慈说了一长段,张泽升并没有听进去,他催促着扶慈快些坐下,这样才符合成人女儿的礼数。烧了成人香,一切都该不同了。 柳全回头看了扶慈,忙把茶杯稳稳放下,仔细收了烟杆,将坠袋绕着烟杆系了活扣。张扶慈看着柳全做完这一套事,觉得他仿佛在做一个表演,娴熟优美的动作,跟唱戏人一样。她还没看够呢,柳全便已经起了身,说:“扶慈好。上次匆匆一见,来不及细看。现在成了人,果然是更漂亮了。” 欧阳章华想,“这句果然是更漂亮了”说的可真假。之前都没见过,哪来“果然”一说。张扶慈只听大舅柳全夸她漂亮,带着娇羞应了这位还不太熟的舅舅的称赞,搬了一个凳子来,靠着欧阳章华坐下,听见柳全大舅对张泽升说: “张兄弟!上次在道恒寺,四严法师对我们都有交代。我也想,过去的事已经这么久了,大家都要向前看。小妹当年嫁给你,说实话,我确实和家父一样,不同意,但不同意她也嫁过来了,可怜了没一个嫁妆。扶慈也这么大了,可怜她一眼都没看到过。都是苦命的一对母女。” 柳全说的情真意切,他就那一个妹妹,无论如何心里都不会舒服。张扶慈看着舅舅有些悲伤,心里想着该去给一些安慰。但她还来不及想好说辞,只听见柳全继续说道:“我看这位欧阳小伙儿也不是外人,之前一起听过四严法师的讲经,我就明说了吧。当年小妹不顾许继隆的婚约在先,毅然嫁张先生,后许继隆心结难了,死了。其实,许继隆的死,应该和小妹就没什么关联了,那时候她都已经‘嫁’到张家了。但许家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我们柳家头上。家父还在的时候,柳家有三间油铺c两处布铺个当铺,虽然比不上张家县府官营的米店,而且张家还有独一份的船坞,但也还算大户人家。许继隆一死,他弟弟许继昌带人大闹闵湾,搞得大道c潘宁满城风雨。家父实在没有办法,瘫在床上做的主,折过去了上好的油铺c布铺各两间给了许家,也都立了字据,从此两无干涉,小妹的事,也再和柳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当做嫁妆,赔过去了。割了这些祖产,家父自此一蹶不振,闵湾柳家也也日渐西山。说起来,真是恍如昨日。这些事张先生应该也有所耳闻,只是我们过往交往不多,我不曾向张先生明言。” 张泽升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抱歉。” 张扶慈听到这,不觉说:“人没嫁但依然陪了嫁妆,许家占的便宜也太大了。” 欧阳章华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先别做声,张扶慈轻声问他:“病好了?” 欧阳章华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忙哼唧着将身上的披衫又裹紧,再也不敢多动多说。他向柳全望去,只见柳全说了刚才这一长串话,花白的头发下面已经满头大汗了。柳全从兜里摸出一块条纹方帕,沿着额头擦拭了几下,叠好后又放回去。 柳全继续说道:“是啊,扶慈说的也对,只不过当年许柳两家的关系,扶慈还小,有所不知,但张先生是清楚的。小妹走了以后,家父的精神气头也没了一半。我原本就没什么用,不然不然家父可能也不会非将小许配给许家了。这四间铺子折过去,估计也是想保我和家母余生平顺吧。” 张泽升想起历历往事,这些过往张扶慈是不清楚的。即便是过了这许久,柳全的几句话还是让他心生不安。欧阳章华听得出,张泽升的心跳明显加快了,想是这段历史仍在带给他沉重的压迫。为了让张泽升不再多想,欧阳章华忙接话问:“后来怎样?” 张泽升这才被拉了回来,柳全愁眉紧缩,深叹一口气,说:“哎!哪里能想到,许家前几天又找过来,说许家不但已经折了一个大公子,他们的许老太爷c大掌柜许继昌c长孙许世友同时病了,怎么求医都不见好。” 众人惊呼:“什么?许家三代同时病了?” 张扶慈问:“是中毒吗?” 柳全摇摇头,说:“续大夫已经去看了,没有中毒迹象。我原来想,许田老太爷毕竟九十多了,许继昌也六十多,一直都还有胸痛的老毛病,有个小灾小病也正常。可这许世友正壮年,眼下许家怕是要绝后了。许家说请了大仙,大仙说小妹的魂魄还在许家,跟着当年的嫁妆过去的。这不,许家现在每天都派人在我门前守着,说一旦许家出了什么事就找我算账,让我别跑了。我又担心又无奈,只好过来与妹夫商议。哎,欺负柳家无后啊!” 张泽升想起来,前几日张小弟确实来提起过许家有人生病之事,只是没想到竟然是接连三人,该去探望一下的。可按照柳全当下的说法,自己眼前反倒不方便前去了,柳安毕竟是他张家人。一想到这,他停了念珠,转头问扶慈:“这几天有没有来我们家里闹过?认识吗?” 张扶慈脸一红,说:“前几天来过一个男孩但后来就走了,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东屋的窗玻璃砸了我就没和您说。” 欧阳章华记起来,说:“就是那个?”刚想说“我要去追你非拦着”,却又想到自己应该体虚无力,便生生咽了回去。 张扶慈脸更红了,没有接话。张泽升没再追问,他心里清楚,那个男孩不是许家的人,应该是闵湾的。 张泽升本想和柳全言语几句,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张泽升了,他既没有能力管,也没有心情去操心。如果可以,他还想顺带劝一下这位大舅哥,钱财乃身外之物,这点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再说,柳家无后,张家独女,许家大掌柜许继昌c长孙许世友正值当年,该到三十年河西的时候了,很多事不必强求,这也是机缘。柳安嫁入张家后,他也曾有意修好两家关系,无奈柳远河老太爷和许家交扯太深,钱粮买卖c赊借往来,也不都是清白的,柳远河即使事后有意,估计也骑虎难下了。 张泽升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咚c咚c咚”,屋外西边传来三声闷声炮响。扶慈向章华解释说,大道县的讲究是“三炮丧,六炮娶”,白喜要放三声炮,红喜要放六炮,亲戚都是听着炮声去的。她刚一说完,同样的地方再次传来“咚c咚c咚”三声炮响。这两次炮的间隔时间不长,张扶慈也迷惑了:“哎呀,这到底是死了两个人,还是嫁了一个人嘛?” 大道县能放的了这等响炮的没有几户。莫不是许家?柳全和张泽升一对眼,明显两人想一块去了。许老太爷已经九十多岁了。可这第二次炮 张泽升和柳全暗叫一声“不好”,果然没过一会张小弟推门进来。 “张伯,怎么回事?”张扶慈赶上前问。 “哎呀!不好了!许家老爷子c许家大掌柜刚刚相继去世了!”张伯气喘吁吁,张着大嘴回答说。 欧阳章华极其懊恼!他生病生的太不是时候了,居然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他一听张伯的话,一阵咳嗽,喷出一口血来。几个人连忙先不说了,照顾章华坐好。章华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张伯向大家说道,在今天中午的时候,许家太爷c许家大掌柜眼看快不行了,许世友之前醒过一次,但又昏迷过去。许家连忙派人又去请“续命神医”续大夫前去。续大夫一开始听说是许老太爷不行了,收拾好东西拖步走了出去。刚出自家门,许家第二拨来催的人又到了,说是许继昌眼看也不行了,请续大夫务必尽快。续大夫一路被许家两拨人架着c推着跑,差点把自己的命给跑没了。到了许家大门口,架着c推着他的人把他放下,他实在忍不住就停了一下喘口气,先给自己把命续上。正在这时,从许家大院里传出一阵嚎哭声。续大夫自己的命才续了一半,也顾不上了,连忙进去里屋,但许家老太爷已经等不及了。续大夫连忙又去看许继昌,许继昌嘴角c鼻孔c眼角已经流出血来,续大夫摆摆手,“神仙也救不了”。等他再去看了许世友,许世友呼吸平稳,尚无死兆,这才稍微舒了一口气说,总算还能留一个下来。 柳全问到:“那就是说许世友活过来了?” 张伯说:“应该是。从许家出来的人虽然是哭着的,但也没那么悲伤。想必是总算活过来一个,也是万幸了。” 张扶慈刚想问,却听到欧阳章华问了自己想问的同样的问题:“张伯,你知道许家那三个人是何时得病的吗?” 柳全忙说:“我知道。许家人堵门的时候说起过,是四月十八,算下来,正是扶慈成人香后的第三天。” 章华点点头,说:“也是我昏迷体虚的第三天。” 张扶慈觉得章华的说法很是奇怪,倒像是将许家人的得病往他自己身上牵连。她问:“那大舅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得病的吗?” 柳全说:“这倒不是很清楚”。 张伯也说:“具体原因还真不清楚。之前他们请了续大夫,续大夫说是有不洁之物,所以他们才请了大仙,一会说是因为柳小姐的,一会说是柳老先生的。” 张泽升终于说话了。他听了这许久,总算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许家三人得病的确蹊跷,但许家借故又上柳家,着实不该。当年赔了嫁妆c赔了铺子,还赔了柳老太爷一条命,他们若有良知,不该还能腆着脸面去闵湾柳家。柳全兄弟,算是我奉劝你,日后还是离许家远一些吧,净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精明怪。” 柳全擦着汗,嘴上不迭说着“是是是”。 张泽升又说:“他们就算没有良知,便也应该来找我张家。只是当年柳老太爷将安儿之事担了下来,算下来,我是安儿的夫君,相比远河先翁还是差的远。许家要是再来找你,柳全老弟,你直接让他们来找我就好了。要是他们不听劝,你就派人和我说,我肯定会前去和他们周旋。” 柳全忙说“感谢感谢。” 张泽升对张伯说:“续大夫的话不可尽信。他只要遇到棘手的病症,找不出病因,就会说有不洁之物。之前在我这,他也说过。我们又不是收脸人,哪里能查验。许家无非是借着这个理由闹事,你们出去,不要跟着传,坏了柳家的名声,对我们张家也不利。” 说完,张泽升看看扶慈c欧阳章华,两人和张伯忙一道说“知道了。” 柳全问到:“来之前我倒有个想法,眼下我这柳家也就只有个当铺还算值钱。许家要是有所贪图,肯定也只会看上这一口。上次见了扶慈,我就觉得分外亲切。我无儿无女,柳家只有扶慈一个血脉。要是将当铺转到张家来,也是给了自己人,总好过最后被外人夺了。不知道泽升掌柜的觉得怎样?” 张泽升看着扶慈,扶慈轻微地摇了一下头。他或许本意是想顺着扶慈的意思,拒绝柳全的提议的——不说别的,就是如何管理远在闵湾的当铺也是个问题——但一看柳全老迈的脸,心下又不忍,一时半会就也没有表态。 张伯见张泽升没有说话,心急说到:“好事啊!有了当铺,我们就” 张泽升轻咳两声,张伯见势不好,忙止住了嘴。柳全察觉出张泽升不给明朗态度,就算再问,多半也没个好结果,只好说:“也是,这也不是一两句就能定下的事,我也是临时想起。我老了,做不动了,这也是实际情况。要不泽升老弟你再想想,我们日后再商议。” 柳全和大家道了别,大家送他到门口上马车走了。张泽升让张伯速去打听许家最新的情况,张伯也立马去了。 张扶慈见两人都走了,问爹爹:“大舅多大了?” 张泽升算着说:“应该是比我长一岁。我今年五十八,长你母亲四岁,你大舅长你母亲五岁,对,长我一岁。这么算,也是花甲了。” 张扶慈听着父亲算,嬉笑着说:“明年便给父亲过个大寿。但怎么大舅一直没有婚配?一个人生活,挺孤单的。” 她想起之前,虽然她和父亲一块居住,但其实和她一个人生活并没有太多差别。那种孤单,她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张泽升摇了摇头,也无法理解。柳全年轻的时候,小伙子也算标致。虽然性格内向了点,不善交际,但作为大道有名的大户,寻亲成人该是不难的。怕是后来家中巨变,便将个人之事耽误了。张扶慈听着,连说好几个可惜。 欧阳章华倒想起了另外一事:如此算来,莫非柳安将近四十才生了扶慈?若扶慈是独女,怎会这么晚才有了孩子?是不孕,还是还有,听柳全说,柳安一开始是要许给许家的,后来嫁到了张家,那为何许家却一直纠缠柳家不放?他想问的问题越多,但觉得似乎离了解事情的全部真相也越来越近了。 欧阳章华想出了神,直到张扶慈喊了好几遍“傻大个”,章华才听到扶慈在问“傻大个,你说,许家的事你怎么看?”不知不觉间,张泽升已经回屋去了。 章华问张扶慈说:“你有哥哥或姐姐吗?” 张扶慈愣住了,不明所以地回答说:“我是独女,母亲生我后大出血去世,不但没哥哥姐姐,也没弟弟妹妹。” 章华便又想通了一些事。张扶慈看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的表情,问了几句也什么都没答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许家变故 每天早上天蒙蒙亮,长泰许家的丫头伙计们就会开始忙碌起来。一般来说,许老太爷的咳嗽声会在伙计将信鸽刚放出笼的时候响起,这阵声嘶力竭的咳嗽声把整个院子唤醒了。接着,许继昌夫人c许家的大奶奶如兰奶奶带着丫头会从屋里出来,去许老太爷那,一阵关心之后帮许老太爷洗漱。再过一会,许继昌掌柜的会走出房门,少不了说“又是一天”。他会到许老太爷房间里请安,接着是沿着回廊走一圈,续大夫说这样对他的胸痛有好处,晨练百步走,啥病也没有。大公子许世友才过门的媳妇木芝奶奶也会在这时候收拾好,带着丫头先是出来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回到房间,小心地将许世友从鼾声如雷的熟睡中摇醒。 “死人啦?这么死摇!” 一听到带着隔夜口臭的这句话,丫头们就知道许世友少爷醒了,在极不情愿地伸手去穿木芝和丫头准备好的衣服。整个许家院子从这一刻开始热闹起来,端水递茶不断。 但在四月十八那天早上,伙计放了信鸽,丫头们左等右等也没听到许老太爷的咳嗽声,这让如兰奶奶去的也晚了一些。许继昌没有出来去请安,木芝有点惊奇地走出房间,听见如兰奶奶惊恐的大叫:“老太爷不行了!” 如兰奶奶跑进房间,想告诉当家人许继昌,但她没有摇醒许继昌,“哇”地一声哭,又从这个许家最大房间里传了出来。木芝顾不得去想会不会挨许世友的打,加重了力度摇醒许世友,却发现许世友死猪一样随着她的摇动摆动着身上的肥肉。 许家两位奶奶都从内屋里传来一阵嚎叫,许家三代男人同时陷入了昏迷。许家到底还是有一个灵光伙计,边往外跑边问:“奶奶们,我去请续大夫?” “快去!”也不知道是如兰奶奶还是木芝夫人,在百忙的哭声中应了这个伙计一句。 续大夫听这个伙计简要说了病症,心想,可能是中毒了。他嘴上说着着急,暗自却有些兴奋。济民斋秘而不宣的看家本领其实是解毒,他曾苦学十几年,以为这次终于能派上大用场。只要解了许家三代的毒,那他也就如当年张泽升掌柜一样,声名在外了。说不定,鲁扁鹊先生到时候还能重新认他这个徒弟。他兴冲冲跑过去,却发现三人的迹象并不是中毒。头天晚上大家的餐饮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县府许达功亲自带绿营队c仵作过来了,验了一阵,最后定的也不是中毒案。许老太爷是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人,许继昌胸痛的毛病一直无法根治——除非听续大夫的话,换一个,但许继昌担心别人的心脏祸害了他家的产业,忍着剧痛也没有同意。 最蹊跷的还是许世友,身强体健的,怎么也会突然昏迷不醒?续大夫观摩一阵,先开了些安神的药方,抓紧回去研究了。 许达功将如兰奶奶和木芝夫人召集过来,问头天晚上的情况。 如兰奶奶说:“头天晚上我先去了老太爷房间,他那时已经躺下了。虽然说不了话,但也和往常一样和我挥了挥手。再回到老爷房间,老爷正在看账。看了一会,他说有些疲乏了,我也就伺候他躺下睡了。到早上,我还想着怎么老太爷没咳嗽,是不是好些了,哪知道进去房间,怎么也喊不醒他。我连忙回老爷房,喊老爷起来去看,老爷却也怎么也喊不醒,这时候,木芝也来了。” 说完,若兰奶奶指着木芝说:“世友是不是差不多的情况?” 木芝哭哭啼啼的,说:“差不多的。昨晚他也是看了书,然后说累了,我就伺候他睡觉了,今天一早,就发现没有醒过来。” 许达功抬眼,厉声问道说:“继昌掌柜看账我信,你说世友看书?我认识世友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他看过书?说!他看的什么书?” 伴随着这句话送到木芝耳边的,还有若兰奶奶火辣辣的一个耳刮子,她还没来得及哭,白嫩嫩的脸上先浮出几道红印,跟着听见她婆婆用这世间最大的恨意骂道:“好你个小娼妇,我自己的儿子什么货色我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看过书?他房间里什么时候有过书?” 木芝终于哭出声来,哭出来便止不住。在她哽咽的哭声里,许达功闷着声在等着,婆婆如兰奶奶哪里等得及,一直在使劲催促着她“别只顾着嚎丧,你给我快说!” 如兰奶奶稍微停了一会,木芝难得有喘息的机会,猛吸一口气,挺着她半边红彤彤的脸,说:“确实看书了嘛!是是他前几天在大伯父房间里找到的!” 若兰奶奶大声问道:“大伯父死了那么多年,你们去他房间做什么?一定是你们招惹了大伯父阴魂,才带来这个祸害。”说完,若兰奶奶伸手又要打去。丫头们一阵惊恐。 许达功伸手拦了下来,让丫头们将木芝夫人和若兰奶奶分别安抚隔开。许达功觉得,木芝说的应该不是假话,要是再胡编下去,她可就兜不住了。 木芝这才说:“是世友去的大伯父房间,我没去,我也不敢去。前几天善渔湾扶慈小姐去道恒寺烧成人香,很多人都在议论,后来议论着议论着,就说到了扶慈小姐的母亲上来,有些老人说,扶慈母亲当年的成人香比扶慈小姐的还要热闹。本来也没事,可到后面偏偏又扯出来伯父,说伯父之前就是因为扶慈母亲死的。这些事世友从没听说过,问了一次公公,公公还把他给骂了一顿。所以头天晚上,世友就去伯父房间了。我让他别去的,但他哪里会听我的话,我我不就是个摆设吗?晚上回到屋里,他拿了一本书过来,说是从伯父房间里翻出来的,还说伯父也从来不看书。我说既然伯父也不看书,那这本书也没什么好看的。世友却说,正是因为伯父不看书,这本书才肯定好看。我见世友一开始翻得很快,估他觉得不好看,很快也就看完了。哪知道后面的时候,他却看得入神,痴痴地看了好久,然后然后就拉着我去睡觉了。” 许达功想着木芝的这番话,应该不假。若兰奶奶问到:“木芝,他找到的是什么书?” 木芝红着脸,说:“是个特别旧特别破的书,我只看了个书名,叫《粉佩记》” 许达功想,连书名都说了出来,木芝的嫌疑也洗了。一阵折腾才发现,这三人是如何昏迷的还是没有搞清楚,续大夫那边也给不了明确的话。他正想走,木芝低声说:“我我那晚倒发现一个有点奇怪的事不知道婆婆有没有看到。可能是我眼花了。” 许达功和若兰奶奶齐说:“快说,是什么奇怪的事?” “当时世友在翻书,我还想着难得他要看书,就把火烛搬过来离他近一些。就在我过去书台的时候,突然窗外一道特别浅的白光从老太爷屋里出来,又去了公公房间。今天早上我问丫头们,那时候也没谁在附近伺候。” 若兰奶奶连忙说:“快请大仙!另外,安排人马上去闵湾,盯着柳全,我们随时都可能去找他。” 许达功气的拍着桌子走了。这个宗亲,总是做让他难办的事。临走,他还是忍不住转身提醒说:“就算是要请大仙,也不要以许家的名义,不然,又是一阵非议。就说是续大夫让请来和他一道的,懂了吧?对柳全,你们也不能太蛮狠。拿了那么多铺子了,够了。” 但就算是续命神医,还是大仙,都还是没有救回来许老太爷和继昌掌柜的性命。好在,世友活过来了。许老太爷到了可以作古的年纪,继昌掌柜常年胸痛,说起来他们也有所准备。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会在同一天。 许家一家上下的心思,现在全部放在了刚刚活过来的许世友身上。许世友自己起来说,他感觉自己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没想到醒来后家里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去找柳全老头去!”许世友刚能起床,便招呼着伙计们,“去搞了他的当铺。” 要不是许达功拦着,柳全那天可能就没命了——但他也并没有多活几年。 就在许田c许继昌去世,许世友醒来的那天晚上,善渔湾张家三人也都没怎么睡好觉。张扶慈因为大舅柳全的到来一直难以入眠。虽然并没有和他说上几句话,但亲舅舅的到来让张扶慈陡然更加思念起她的母亲。成人香那天,她在梦中见到了母亲的样子。在以往的睡梦中,母亲的样子总是模糊的,有时还很不一样。但那个梦境里,张扶慈清清楚楚看到了母亲的脸和全身。张扶慈认定了那就是她母亲柳安的样子,因为只有长成那样的女人,成人香才会有那么多的人去看。后来努力了好几次,却再也没有在梦中见到母亲的样子。 到底当年母亲是如何来的张家c张柳两家后来如何变故,父亲张泽升一直不愿多有提及。张扶慈觉得,欧阳傻大个也很有些不正常,他和自己完全相反:她关心的是过往的旧伤,傻大个似乎更关心许家的事。 朦朦胧胧快到半夜,张扶慈听见外面似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从圆窗户看过去,忽然闪过两道如闪电一样的光亮。再揉眼看,这道光亮却又没有了,只见一个有对大耳朵c形似兔子轮廓的动物从窗台上跳了下去,一闪过便没了踪影。 “她又来了!”张扶慈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但正因如此,却有了些害怕,那个动物闪过后留下的黑洞洞的窗户让她害怕。屋外的声音似乎是从章华的住处传来的。不会出事了吧?她起身来到窗前,看见在黑漆漆的屋外,一个黑影正在院门口徘徊。那个黑影扭头看了一眼张泽升的住处,张扶慈惊讶地发现那是欧阳章华的脸,两个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烛火一样的光亮。 张扶慈连忙出了房门,欧阳章华已经从院门离开走了。她刚想喊出声,却听见隔壁屋里,张泽升幽幽地说:“回屋睡觉吧,明天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初谈收脸人,解一半经文 事情进展的要比欧阳章华设想的简单。他原本以为,以他现在的体力,或许会继闵湾山后再失败一次,但到了许家,他才发现事情却是如此顺利。他想着“救活人要紧,不然许世友还有可能会死”,就没再等全部真相出来。 可是他错了。 第二天一早,欧阳章华还认为自己并没有犯错。他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院中舒展,耳朵很不不安分。从南侧屋里,张扶慈撅着小嘴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条洁白的毛巾,发端被水打湿了一块,服帖的被毛巾抹到了耳根后面,露着一对白里透红的耳廓。柔嫩的耳垂上,细软的毛发在晨光里根根可见。 “看不了多久了”欧阳章华看着张扶慈,发了呆,心里暗想。 “病好了?昨晚做贼去了?”张扶慈批头问他。 章华看着张扶慈,前言不搭后语地回了一句:“我打算今天就走啦。” 这一句也让张扶慈忘了她的问题,再也不关心他昨天去哪里了,只想跑下去问他“去哪?干嘛要走”,甚至心理想说“能不能不走”,但嘴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脑袋发烫。明明是刚开始的早晨,怎么一下就到了快要结束的黄昏?她努力吸着鼻气,嘴巴也越撅越高,终于忍不住扭头向父亲居房里跑去。欧阳章华把她使劲埋着的“呜呜”哭声听得一清二楚,任由张泽升问了好几遍她也没能完整说出一段话来。欧阳章华想着,这毕竟是扶慈的小心思,还是不听为好,便往院外走去了。 院门口的石狮子,似乎看着章华在发笑。 “别看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章华对着狮子说。 可狮子仍在看着他。章华被它们看得心里发慌,只好伸手沿着狮子头抚摸了几圈,狮子原本睁大的眼睛,这才闭上了。 张扶慈似乎在房间里和张泽升说了好久的话。欧阳章华好几次想再去听,但还是忍住了。他在门口陪着两个狮子坐了一上午,张扶慈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出门。快中午时,章华终于看到张扶慈从张泽升的房间里出来,起身回到院中,狮子眼睛才又睁开。张扶慈见欧阳章华远远走来,伸手用手里的毛巾狠狠打了章华一下,说到:“我父亲喊你进去一下。”说完,她侧着身,从章华身边走过。章华闻到一阵香甜中带着酸的气味,从一个少女的身上,弥散在整个院子中间。 “终于到张泽升告诉我全部故事的时候了。听了这个故事,我就得离开了。”这一想,章华便不想踏进那个门里。虽然,他对自己说,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可当真没有嘛?章华差点哭了出来。扶慈的脚步声近了,她若开了门,便能看到眼下痛不欲生的自己。是让她看到,再向她说明,然后等她选择,还是如父亲一样,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张扶慈开了门,正好看见欧阳章华迈进张泽升屋子的后脚跟。“傻大个怎么这么磨叽”,扶慈想。 从张泽升的居间进去,关上门,又进了里面一道门,到了南侧的屋子,欧阳章华顺手又把门关上。晨光没能完全射进这间屋子,跳动的长明灯发出昏黄的光。屋子正中供着两尊佛,佛像下面压着一件袈裟。 张泽升坐在佛像前的蒲垫上,经过昨晚一夜,似乎突然老了很多,就如同欧阳章华第一次见他时候那般。那串他时常拨动的念珠被放在了檀香木桌子上,松树皮一样的双手没了平日的玩物,竟不知往哪里放了,搓的指甲裂开了缝。他招呼欧阳章华随便坐,但其实屋里也仅有两个蒲垫,其中一个已经在他的屁股下了。欧阳章华深叹了一口气,把另一个蒲垫拉到他对面,如释重负地满身坐了下去。 “我已经老了”张泽升用他砂纸般的两片声带摩擦着说。 欧阳章华觉得他有些奇怪,老的让人奇怪。 “这都好久了的事啊,想不到会到今天这个田地”。张泽升说,“在你没来之前,我有好多年没睡好觉了。差不多也是从柳安没了三年后吧,几乎每晚只能浅睡一两个时辰。后来我入了佛,也不知道真是我诵经的缘故,还是我在诵经的时候入睡,睡觉确实好了一些——但也就好了一些,没有大的改善。这些年我一直潜心求学,为的也就是这个。求神得心诚,心诚就不能太管那些世俗的事。所以你看,家里家外的事,基本都是扶慈在操持。米店c船坞和那些长田工,也都认她做当家人了。我嘛,我很久不去了。我这个父亲做的是很不称职的。” 张泽升说到女儿张扶慈,浑身颤抖了起来。两滴浑浊热泪在他深凹的眼眶里打转,只一个抽泣,啪啪跌落在蒲垫前的青石板地面上。欧阳章华轻轻拍着这位老人的肩,说到:“你是疼爱她的。” 张泽升连忙否认,惊恐的眼睛四下张望,好像他在被谁监视着一样:“不,不,我没那么爱她,我没有。”他不爱自己的女儿,仿佛疼爱自己的女儿是一个很大的过错,他不能承认。他伸手从桌上抓过那串念珠,拨动的念珠啪啪作响。 章华说:“你别怕,我在这里。埋藏了这么久,你能说出来了。” 张泽升停了念珠,瞪眼看着他,从肚子里沉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好像矮了半截。他使劲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我喊你来,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你是” 章华凑到他身前,嘴唇跟着这位老人的游丝一并说出了三个字:“收”c“脸”c“人” 章华听到“收脸人”,耳朵一阵晕眩。他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这个全世界几乎没有活人知道的秘密,不用再回答了,光是他脸上诧异的眼神也给了张泽升肯定的的答复。 “你怎么知道的?” 张泽升又确认一遍:“就是那个专收戾鬼的善耳收脸人?” 章华心想,张泽升知道的恐怕并不只是“收脸人”这三个字。他抬了下右耳,确认了张扶慈并不在屋外,忙问:“是的,我是。你怎么知道的?” 张泽升一阵欢喜,幽幽说道:“‘善耳收脸人伏戾鬼,自有大慈悲’,这是《伏魔经》中的一句诫语,便写在经文第二句中。当年我求佛四严法师,四严法师将《伏魔经》借我研读。我研读了不下百遍,这一句还是解不出来。我去向四严法师求教,哪知道不但我解不出来,连四严法师c法度法师,也都解不了。看来,哈哈,眼下我已经解了其中极小的一处,将‘善耳收脸人伏戾鬼’中‘收脸人’三字解了一半,知道你是‘收脸人’,却不知道‘收脸人’是谁,更别提什么是‘善耳’,什么是‘戾鬼’。而且,这个‘戾鬼’的戾,是戾气的戾,并不是我们日常所说的厉害的厉,到后一句‘自有大慈悲’,就更难解了。” 让张泽升意外的是,当他说着这些,欧阳章华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他,他并没有听过这个经文。欧阳章华想的是,他知道自己是收脸人,但却不知在《伏魔经》中已经有了对他们的描述。那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不该只有他这一个收脸人的血脉在延续。他不觉得解这个经文有多难,他只想知道,是谁写了这个经文,写这个经文的那个人,总该知道那另一脉收脸人的情况。 茫茫人海中,欧阳章华一直都是独行客。 但是现在,他最关心的,还是张泽升怎么知道他是收脸人的事。 张泽升问:“你能先帮我解了那句诫语吗?” 欧阳章华看着张泽升一脸真切,眼神里全是渴望c求救,像极了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欧阳章华抵不过那种请求,没有武力胁迫,单是一个眼神,就让他本意推辞的话连自己的舌头关都过不了。张泽升仍定定望着他,欧阳章华只好缓缓说道:“就在刚才,扶慈在房中洗了手,清水激荡着瓷盆,或许声音她自己都没听清,你更加听不到,但我听的真切。我想,这该是你所谓那句经文中‘善耳’的解法。其实不止收脸人,只要是他的子女,都是善耳的,那句经文说的也并不全面,但也没有说错。” 张泽升像是极度饥饿中喝上了一口热汤,点头说着“原来如此”。但他仍不确信,便问:“”。 欧阳章华无奈地回答:“是的,这样我也能听到。” 张泽升大吃一惊。他问的是“就算是这样,你也能听到吗?”,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发出声——至少,他自己根本没听到,只是嘴唇动了一下。他认为自己彻底知道了“善耳”的说法,等着欧阳章华继续说下去。 “所谓‘伏戾鬼’,而不是‘伏厉鬼’,应该是由于我们和大家对世事的不同看法。称呼这个戾气的戾的戾鬼,也是祖上收脸人一直传承下来的说法,外界应该知道的并不清楚。我称呼您一声伯父,想问一下,您知道《伏魔经》,是哪位法师写的吗?是否还健在?” 张泽升摇摇头:“我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四严法师c法度法师也不知道,和我们已知的法师都对不上。” 欧阳章华很是无奈。一个连法师都不知道作者的经文,让他去哪里查来源?那一个收脸人,是不是也在这样寻找欧阳章华。 张泽升看欧阳章华停了下来,追着问:“你接着说,接着刚才的说。” 欧阳章华含着泪,说:“伯父,您可曾想过,那位法师既然能清楚的写出来‘戾鬼’,他就该已经解了‘自有大慈悲’这句话的含义。但他既然已经解了,为什么又不愿给大家批注,却让后人这么费尽心机呢?” 张泽升面露惊恐之色,显然这个问题他完全没想过:“不是不是四严法师说的那样,因为这不是佛学经典,没什么人研究的原因?”他刚说完,就又否定了自己的答案,“即便是那样,也会做批注的。”他又想,或许是因为那个法师写完后就力竭而亡,无力再做批注?如果是那样,为何还能写出伏魔经后面那几十页?看看后面那些经文,极难的句子里都有批注?张泽升瘦弱的身子在跳动的长明灯光线里,更加萎缩了。 “这这却是为何?”张泽升开口问了这一句,便知道自己应该是解不了这一句了。 欧阳章华似乎看到了张泽升的魂魄随时都有离开躯体的可能。他无法继续追问他关心的事。对活人的慈悲,应该和对死人的慈悲一样重要。欧阳章华心下不忍,接着说: “那位法师为何不解,我想或许是他对收脸人的大慈悲。你若真想听,我先帮你解了‘伏戾鬼’之说。”张泽升听欧阳章华这么说,就好比被灌服了一剂猛药,又来了精神。 欧阳章华说:“世上常有孤魂野鬼的说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人是由魂和气构成的。阳气将魂魄锁在躯体内,活人世界因此就缤纷多彩万象不一。这是你们的世界,我能看到,也能参与。阳气越足,魂魄便被锁的越严。最终人死了,阳气散了,魂魄出窍可以自由飘荡,这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魂魄的世界,你们不能看到c不能参与,但我能。因为尸体要二十一天才能完全腐化,所以魂魄有一个二十一天的轮回期限。绝大多数魂魄在二十一天之内都轮回转世了,这部分魂魄,就是人们常说的孤魂野鬼。人之初,性本善。鬼之初,也如此。但偏偏有些过了二十一日还不去轮回,放弃了轮回重生机会的极少数魂魄,他们与世人有了纠缠,世人只知道他们对活人的恶果,因此有了厉鬼的说法。但作为我们收脸人,这个世界唯一能看到他们c和他们沟通的人,看到的是他们宁愿不去轮回,宁愿不再重生也要继续折磨活人的戾气,这戾气来自恨,可如此之深仇大恨后面,又牵连着多少的难解心结。也就是这样,我们才称他们为戾鬼。” 张泽升听到这,似有所悟:“这是’伏戾鬼‘的解,原来是这样。这样的话,‘自有大慈悲’也有解了,是收脸人对戾鬼的慈悲。”张泽升脸上略过一丝愉悦,终于通关了。 但没过一小会,张泽升还是被阴沉压了下去,他清楚的意识到,仍旧不该是这样的解法。如果是这样的解法,那法师依然可以做批注,哪怕仅仅将“戾”字圈起来就可以。 张泽升渴望的眼神看着欧阳章华,他已经到了最后一步,他已经求了十几年佛道,他已经为了这句诫语参研了无数个夜晚。他想听欧阳章华告诉他收脸人全部的秘密,可他分明感到,欧阳章华眼神里尽是希望他不再追问的忧愁。若解这句话,就得知道收脸人的所有秘密。那个知道了如此多秘密的法师,为何单在经文开头写了那么两句话? 欧阳章华仍在看着他,似乎他只要再开口,欧阳章华就会真的回答他最想问,但也最不敢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收脸人可以伏戾鬼? 但他不能啊。当年法师没在《伏魔经》里说的话,怎能通过这种方式听? 欧阳章华眼看着张泽升终于放弃了,便轮到他问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他认为,问完这个问题,他便该离开张家小院了。 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收脸人的?” 张泽升气若游丝地说:“我见到了柳安她质问我,为何请了收脸人来收她,我问谁是收脸人,她说你便是。” 欧阳章华这时候才知道,他从昨晚到刚才,一直都错了。 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柳安昨晚已经被彻底收了去。 欧阳章华回想起昨晚的经过:当晚,他在夜幕中潜去了许家,先让整个许家的人都沉沉睡去。然后到了正屋,果然停着两个新棺。经过闵湾那一次,柳安的魂魄便只剩下一半了。那半个魂魄正来回跳窜,然后不见了,该是附在两具新尸上的某一具。戾鬼一到,新鬼就得让位。活人自幼儿到青少年,再到壮年,再到老去,阳气会依次经历由弱积蓄到强,再到旺盛,再慢慢散去。活人的阳气对戾鬼来说是折磨,阳气越重,戾鬼便越靠不了身。但死人身上残留的精气却是戾鬼的好养料,阳气越足的人,死时精气便也更旺。章华前几日为了扶慈的成人香,耗的体力太重,当下开不了天眼,想着许家老太爷九十多岁作古,柳安该在许大掌柜许继昌尸身上,便挖了左眼眼珠放在许继昌的天眼处,这样柳安若真附于此处,便也无法再动。接着,他将许继昌嘴巴掰开,从里面取出了一颗已经破碎了的防腐丸,又将自己额头天眼处的一块脸皮撕下来,包着许继昌的嘴巴等了约三口气的时间,分明看到从许继昌嘴角边流出来了一股黑血,那是戾气太重的魂魄被收了的颜色 一股黑血 欧阳章华突然捶打起自己。他到底还是错了。 那股血不是黑的,是红色的,黑色是破碎了的防腐丸的成分。 狡猾的柳安没有选择更年轻的许继昌,而是选择了老迈的许家老太爷。欧阳章华折腾了一晚,却这样错过了。 欧阳章华看着张泽升,想着他刚才说的”我昨晚见到了柳安“,所有的可能性一个个被他排除:死去的魂魄不能依附活人身,只能靠依附在新尸体上补充精气。可最长不超过二十一天,否则化了的尸骨又会反过来吸附他的精气。在用完这些精气前,他只能回到自己的坟墓里去。或者他能依附在某件物品上,通过物品来短暂地吸附活人精气。只不过这件物品得被这个人主动选择并不再丢弃。物品与这个人越密切,精气吸附的便越顺利。况且,这个物品还不能被水洗张泽升拨弄着念珠仍在看着他。 “这个念珠是从哪来的?”欧央章华一把夺过张泽升手里的念珠,分明看到这八颗念珠内侧刻着几个楷书小字,一看,读了出来“是安慈泽升柳扶如”。 张泽升的念珠被夺了去,像是丢了魂一样,嘴里念叨着:“是‘柳扶如是,安慈泽升’,是我后来刻上去的。珠子是我在柳安的坟前拾到的,这是佛的缘分啊。” 欧阳章华哪里管是“柳扶如是安慈泽升”还是“是安慈泽升柳扶如”,卯足了劲将手里的念珠摔在地上砸的稀烂。张泽升来不及错愕,就被一件袈裟遮住了头,只隔着袈裟看见一个硕大的身影来回跳动,不一会,身影跳到门前,推开大门跑了出去。张泽升掀开袈裟,跟了出来,在院子里碰到张扶慈。 “欧阳章跑出去了!他的身子还没好呢!”扶慈跳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四严法师造访 那年大道县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刚过十月就下雪了。白扑扑的雪裹着大道县开始休息,但凡眼看着能过年的人,都留在家里烤火群暖。 大道的生气都被掩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下。张泽升也到了冬天。张泽升自上次被袈裟蒙了一圈,没过几天,眼看着瞬间老了下去,下床越发困难了。 沉重的自责牢牢地绑住了张泽升的双腿,将他打入暗无天日的痛苦中无法自拔。他知道了过去十几年来自己难以成眠的原因,这个原因随同欧阳章华那段对“戾鬼”的解,让他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作茧自缚。念珠破后他本应该重回正轨,可再一想才发现,自己那一刻也随着念珠一块破了。 纵然收脸人收了柳安,他也回不去了。一个与自己相伴了十八年的女子,居然宁愿放弃轮回也要与自己纠缠。大道名人张泽升,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尽管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女人,甚至一度后悔娶了她,但他现在完全确定,自己并不了解她,虽然她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他低估了自己对柳安生前的伤害。柳安在张家,在张泽升这里,可能并没有得到什么快乐。这种彻头彻尾的失败让张泽升无法直面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让世间多了一个无法安宁的亡魂。枉费他自认虔诚地求佛这么多年,想不到,却做了这么大的造孽之事。当欧阳章华回来说“柳安已经被封闵湾山,几十年都不能出来”,张泽升像是被拔了气门,一蹶不振起来。 他解不了那句经文,也不想解c不配解了。 张扶慈看着日渐消瘦,已然皮包骨头的父亲,成天只能以泪洗面。欧阳章华提的那句“我打算今天就要走啦”,同张扶慈无从说起也无从安慰的泪滴,一并抹掉了。 四严法师来了,那天章华正好不在家。 他到张家院子的时候,张扶慈恍惚间以为那是假的,因为,就在早上父亲张泽升还对扶慈说,去请四严法师来吧。这两个已经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僧俗两人,在今天想到一块去了。 四严法师只是简单和扶慈说了几句,就来到了张泽升的房间里。他在进入张泽升房门前停了好一会,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推开有些驳落的暗红色木门。“吱呀”的开门声从张泽升的屋门口传到整个院子中,张扶慈听着心碎。她刚刚跪求四严法师给张泽升多佛法保佑,四严法师没有明言回答她,只说了一声“阿弥陀佛”。这声“吱呀”声,开了门,但在张扶慈那里,感觉被关了窗。 斜躺在被褥里的张泽升在斜射过来的阳光里,看到了这么多年给他心中慰藉的人的宽大圆形的身影,抬手向四严法师伸来,嘴里呼唤着“法师,您这么快就来了。” 四严法师进屋看见张泽升已经有了死气,心里一阵戚戚。上次还是在扶慈成人香那天,诸多人在道恒寺一起见过,吃了斋饭c说了话。这才多久啊,张泽升将他以前隐藏在骨头缝里的一些肉,又瘦掉了。张泽升在床上施礼问候,四严法师忙上前扶住,哽咽说到:“张先生请勿多礼。” 张泽升请法师用了茶水,缓缓说道:“法师啊,想不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四严法师说:“昨天欧阳施主来寺,说张先生想见老僧一面。我今天来,他却不在。想不到,几日未见,张先生现在这般这般”四严法师话到嘴边,也还是没有说出“这般凄惨”的话来。 “哦?欧阳章华去向法师通报的?我还以为是扶慈。我刚才还在想,早上和扶慈说,想请法师大驾,就算再快法师也该下午才能到。想不到,居然是他去请法师的。这小子”说完,张泽升一阵咳嗽。 四严法师在张泽升床前椅子上端坐,尽量靠的张泽升近一些。张泽升现在每说一句话,似乎都要耗费极大力气。不知道哪一句他说的急了,会要了张泽升这条已经所剩无几的老命。 四严法师说:“老僧与张先生相交,已经不是一年两载了。你有什么话,尽管和老僧说便是,慢慢的说,不急。” 张泽升挥挥手,说自己没事:“弟子愚钝,佛缘太浅。曾经,弟子也有机会进佛门,但终究还是慧根不够。请法师冒雪远来,是有一事相告,还望法师能够指点。” 四严法师双手合十,说到:“我佛慈悲。老僧对佛法的研习不精,张施主曾问过老僧很多事,但都没有什么帮助,实在惭愧。你今天要问的事,老僧也不知能否回答。” 张泽升惶恐伏床,说:“法师责备,这都是弟子造的业。法师让弟子入佛门,那就已经是提点明示,是弟子愚钝未能参透。” 四严法师上前将张泽升扶起,听见张泽升继续说道,“这几天,我回想以前,当真是一幕幕恍如昨日。法师就是在道恒寺,对这四十年间发生在我们张家c许家c柳家的这些事也很清楚吧?” 四严法师叹口气说:“世间从来不会少这些恩怨。当年‘新掌柜巧思渡危难,小儿歌唱响善渔湾’,然后是‘三尺布写不尽痴心,大公子命短葬多情’,再到张起运回葬大道,早被说书先生编好了这些话。老僧就算是不想听闻,也是很难的。但风起尘落,现在也没什么人再提起。扶慈小姐他们也不会再多听说,张先生,你也不用太多顾虑了。” 四严法师摇摇头,说:“弟子是带着罪业的。也就是这段时间,弟子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罪业之深。自从内人柳安过世,弟子就心血难平,就如同迷途中行走,心里一直找不到归路。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弟子的报应,是弟子该得的修行。原来,当真和《伏魔经》那句诫语有关。记得小女扶慈成人香那天,弟子说要是解了《伏魔经》那句,就会立即通知法师。今天请法师来,” 四严法师面露喜色,等不及接话说:“不会是你已经解出来了吧?” 张泽升缓缓说道:“’善耳收脸人伏戾鬼,自有大慈悲‘。法师,我只解了‘善耳’两字,‘收脸人’和‘伏戾鬼’只解了一半,‘自有大慈悲’不及三成。今天请法师来,是因为我自知不该再解下去了,缘尽谢罪就可以。但,我又偏偏舍不得已经解出来的这几句。法师,您要是需要,我便如实相告。” 四严法师不解道:“什么叫不该再解下去了?” 张泽升说:“请问法师,《伏魔经》到底是怎么来的,是何人所著?” 四严法师叹道:“张先生你是知道的,老僧也并不清楚是何人所著。当年我还在法度法师门下修行。只记得有一天,许田施主来寺拜法度法师,说他偶然得到了一批经书,愿意捐给道恒寺参详。许田施主愿意捐佛经,也有为继隆公子的成人香的缘故。法度法师查看了经文,果然有很多孤本,粗粗看了一下《伏魔经》,发现一直没见过。因此,法度法师便替道恒寺答应了许田施主的请求。这些事也都是善事,也是应该的。其他几本经书法度法师已经做了研究,老僧后来说给你听的,就是在法度法师研究的基础上做的修补。但只有《伏魔经》这一本,那一句却一直解不出来。我们查遍了过往资料,也不知道是哪个得道高僧写的。有些内容与玄空法师著的《伏魔心经》一致,但还是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张泽升点点头,说:“我与收脸人粗谈过一次,这里面的内情或许并不像这句诫语说的这么直白。弟子曾以为,是收脸人伏戾鬼这件事中有大慈悲,仅仅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收脸人,什么是戾鬼,没懂得其中的悲悯而已。但当粗粗知道收脸人和戾鬼后,就已经感觉所谓的‘自有大慈悲’,除了伏戾鬼外,似乎更是我佛对收脸人的慈悲。写了这句经文的法师,应该已经知晓了其中的全部秘密,但却没有添加任何批注,应该是” 张泽升无法继续说下去,他被自己堵在了路中间。 四严法师沉思好久,缓缓说到:“《伏魔经》第一句,是‘伏魔万象,我佛慈悲’。” 张泽升情急接话说:“再回看此句,恐怕弟子之前将这句也解得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了。” 四严法师喃喃问道:“或许你刚才的意思,才是《伏魔经》应有之意。只是你所说的收脸人是谁?” 张泽升稍一犹疑,四严法师紧跟着阻止住:“老僧曾对施主说一切都要随缘,不可强求。但就在刚才,老僧居然也犯了戒,罪过罪过。”说完,四严法师双手合十,打算出门而去。 张泽升连忙挽留说:“法师留步。” 四严法师返回又到床前,张泽升接着说:“我能见到收脸人,这是佛祖恩典。弟子眼看大限将至,按理说该抛却俗尘杂念,随缘而去的。可,到底还是心有牵挂,求教法师。” 四严法师问道:“张施主,你所谓何事?” 张泽升看了一眼窗外,窗外传来张扶慈晃动的身影。这一辈子,他在年轻的时候便将世间的凡俗快乐都体验过了,到头来,现在只觉得一阵空虚。无论是柳安生前相伴,还是死后相伴,现在他就算不释然也得释然了。他要去赎罪了,向柳安赎罪。他可以随时放手前去,只是他还有个女儿。 他给张扶慈的爱,太少了。这是张泽升如论如何也无法释然的心病。 张泽升回四严法师说:“弟子对收脸人也并不了解。虽然我心理觉得亲切,但很多事我也不知道。想请法师前来,一是为了《伏魔经》那句诫语,但弟子的修行到底离法师您相差太远。我解了一小半,强忍着没再继续探究。法师您只听了弟子刚才的这几句话,便连我那一小半法师您也不想解了。” 四严法师道一声“惭愧”。 “二是为了小女扶慈。弟子快走了,扶慈一人孤独。弟子看的出她的心思。弟子不曾给过扶慈感情上的任何意见,原来想着她喜欢上了谁c愿意和谁一起,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可那个人是他偏偏就是收脸人。如果我不知道他是收脸人也就算了,但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倒想给她一个父亲的忠告。或许,这是弟子最后能给她的了。” 四严法师听明白了张泽升的问意,这个收脸人他也知道是谁了。放弃去解《伏魔经》并不难,他也曾一度劝过张泽升,每句佛经都有自己的解法,不可强求。但当张泽升向他说起这最后一个请求,他也无言了。四严法师一阵沉默,无言以对。虽然,也有善男信女去道恒寺求姻缘,但都是求签人自求开示。无论是四严法师也好,还是法度法师也好,都不会开口给明确的说法。 张泽升说他不知道收脸人深浅,四严法师更不知道。就是知道,他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四严法师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意味深长地说道:“张施主,一切都是因果缘分,又何必在意担心太多?” 张泽升似有所悟,喃喃不语。四严法师合十起身告辞。张泽升本意请法师再等一会,等一会或许有人回来了再回,法师面有愧色说:“自会再见的。张施主保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临终托付 张扶慈原以为四严法师是为了替父亲看病来的,心生盼望。但四严法师走后,也没留下什么只言片语,父亲张泽升更是不见好转,反而恶化了。张扶慈问了父亲,这才知道四严法师是来陪他聊天说话的,不由得心里一阵埋怨。 张扶慈忙又去请续命神医续大夫来。续大夫为张泽升把了一阵脉,开了几副草药,让张扶慈煎了每日喂张泽升喝下去,说会有一段时间的好转。张扶慈拿了药单,让欧阳章华送续大夫出去。等他转身回到院中,见扶慈刚从张泽升屋内出来。他对扶慈说,既然续命神医开了药,张先生应该就没大碍了。 张扶慈悲伤地说:“这续命神医也是人,不是神。他开的那几味药我也看了,有几味药虽然有些奇怪,比如居然还有暖心草,这是小孩鬼摸头才吃的药,但其他的多是些补药,和之前给你开的药方竟也有一样的,估计只能慰藉一下了。哎,续大夫总说自己曾在京都济民斋学徒行医,我看要不是他没学到真本事,就是这济民斋也只是徒有门面。刚进去和爹爹说了几句话,他已经没太多力气,看来情况不太好了。” 欧阳章华宽慰说:“济民斋斋主鲁扁鹊老先生我听说过,当代大儒神医,肯定不是徒有门面。续大夫尤爱名节,也会尽力的,不然整个大道怎么专信他一个。” 张扶慈心心里对续大夫c济民斋,还有她不曾见过的鲁扁鹊先生道了歉,心思又回到陪伴父亲上来。她为了在家照顾,至此也就不再出门看铺去了。 善渔湾张家掌柜病重的消息很快在大道传播了。许达功c周子望c罗善来等都来探望过。许家刚出事不宜出门,许世友托人带来了几根人参也算是看望过。恍惚间许家大掌柜刚去,眼下张家大掌柜情况也不好。上了岁数的人都开始重新翻起四十年前的那些旧账,但年轻人一问,他们便也不再细说了。过去好久的事了,死者为大。 更着急的还是张伯。张家生意不能停,但扶慈一句也听不进去。好容易等到这天张泽升有了些好转,他连忙带着两个船工c两个种田大户队长来,说是看望张泽升,也是向张扶慈通报这段时间的生产。这一年雪下得早,船工都已经歇息了,长田堤重围了一圈福水河底的淤泥泥,收集到的农家大粪也早早洒到了田里,眼下再过段时间下场大雪,这些肥料便会随着雪水入了地,明年也就不用那么追肥了。只一件,风言风语说外省出了几处匪,已经杀了好些人,这些日子省府征兵多,原来打算过几年烧了成人香再签下来的小伙子有几个已经被征了去,人手得算计着再备一些了。要是上了年纪的不要,只招小伙子,怕是不够数。 张扶慈听了他们说完,又对张伯说:“父亲刚有点起色,这些事你们就不用和父亲说了,张伯是老人了,你们就根据张伯的意思看着办吧。我这几日也出不来门,每次都是你们过来也费事,我让章华替我去看铺,你们若有事便和他说,他回来了再和我说也是一样。” 张伯听完,见其他人也不言语,便说:“章华毕竟是外地人,我们的土音他也不一定能全听懂,说来说去也麻烦的很,还是我们过来和姑娘你说吧。你若信得过我,以后我来的勤一些。” 张扶慈想了一下,便说“也好,只是辛苦张伯。”张伯带着大家又进屋去见了张泽升,张泽升让张扶慈凡事多听张伯的,也没再多说,大家也就都出去了。 张伯走了的那天下午,柳全大舅也来了,这让张扶慈很不高兴。按照大道的风俗,不宜下去去探望生病的老人,很不吉利。张扶慈本想将柳全大舅赶走的,但看他喘吁吁满头大汗,又心软了。柳全大舅说,他自己上午一早就出了门,却被许家的人拦着不放,废了好久口舌,说是要来探望张泽升先生的,才成功脱身。坐了一阵马车太过寒冷,便又下车走了一段,这才暖了身子。柳全感叹说,这腿脚不灵便了,到了冬天就隐隐作痛。从闵湾到善渔湾,硬生生走到了下午。万一哪天要是打起仗来,柳家肯定是跑不了的。 张扶慈一听有许家的人拦着,忙带柳全去见了父亲。张泽升靠在床上,让张扶慈赶快上杯热茶给大舅暖暖身子,然后才听柳全说到,许家长孙许世友带队,拿着已经发黄的字据又找上柳家了。之前折的四处铺子,被掏了一空还了回来,说带着戾气,要重新换成当铺。 柳全说:“果然如之前所说。眼看着外面也不是很太平,许家来者不善,许世友的堂伯父许达功现在是县府尹,怕是要吃亏了。我这些日子在家合计着,要不还是把当铺的股份都转给扶慈吧,扶慈总归是小妹的女儿,我也无后,这样也算是传给了自己人,价钱嘛,自家人好商量。总好比再过些年被许家真的白占了去。” 张泽升问:“是听说金陵城一带出了一些匪。不过续大夫前几日来说,这些匪已经被剿,不知你为何还是担心?” 张扶慈跟着说:“大舅,哪年没几个匪,省府已经压下去了,你也太容易受惊了。” 柳全说:“话是如此,只是没远匪有近匪,也都是一样。我也老了,当铺劳心劳力,也想撤下来,过点清闲日子。对了,那个周也已经到了当铺听差。他太老了,若不是” 张扶慈问:“大舅你说的是谁?” 柳全看着张泽升,并不回答扶慈的话。张泽升向柳全道了一声感谢,想起当年柳家风光,如今只剩柳全一人,心下不忍,便对张扶慈说:“你盘一下家里的账,过段时间便按大舅说的价钱商议。到时大舅若还是一心想退,那我们就接住。日后许家再兴风作浪,也只好来找我们张家。一则让大舅退下来休息,二则,也该我们张家为安儿的事承担一些了。当铺里的师傅,我们要全数留用下来,不得辞退。” 柳全忙道谢,又和张泽升闲聊了几句,看他似有倦意,便也回去了。 张伯果然自第二天起每隔一两天便会过来,但多没什么新的消息。扶慈问了张伯招工的事,张伯回说已经解决了。许家既然招工比张家多,自然有路数。张伯打听出,原来许家是从潘宁招过来的。潘宁新开了几个矿,从周边网罗了好几百人。可那矿场刚开始挖洞,矿挖的急,很多路都还没建好。有些人怕有危险,就不想在那干活了,但又舍不得往来路费和时间,想就近找点其他的事做。许家人不知道是从哪知道这个事的,于是就招了一批到他们那。张伯顺着许家的路子,也过去挑出了四五个,算是补上了之前因为官府征兵带来的伙计缺口。 张扶慈点点头,说这事也是权宜之计,外地人心思活,能不能踏实干下去也难说。张伯提醒说,这事虽然暂时办下来了,但还得瞒住了,免得县府的人知道。 又过了几天,张伯来说柳全说的被许家截了门也是真的,不过许达功干预了,他们第二天也就散了,也没有柳全大舅说的那么严重。欧阳章华问:“许家之前纠缠柳家所为何事?” 张伯感叹,都是感情债牵扯的生意账。四十年间,柳家被许家上门堵了三次。第一次是许家太老爷许田,和许家大公子许继隆带队,也就是那晚柳安到的善渔湾张家。许继隆骂骂咧咧了几句回去,回去却将自己气了个半死。许继隆死了,弟弟许继昌带队又去了第二次,那次把柳远河从床上气到了床下,捞了几个铺子走了。眼下爷爷许田没了c父亲许继昌没了,这许世友当真是许家的亲骨肉,做的事也和前辈们一样。许世友比许继昌更诡诘蛮横,一旦惦记上了就不容易松口。就算许达功发了话,后面柳家估计还是不容易轻易躲过。 张扶慈说:“也没什么,等柳家将当铺转过来了就好了。” 张伯一听,分外惊喜:“当铺过来了?价格多少?” 张扶慈说:“还没定呢,爹爹表了态,该是接下来了。张伯,你觉得这是好事?” 张伯说:“那当然。当年我们垄了县府官营的买卖,许家本该没有翻身的机会,哪知道许继昌掌柜的魄力真大,敢拿出全部家底,通过柳家当铺,逐渐吞并了罗平c长泰和闵湾的良田。我们现在看到的许家米店,也是那时候打下的根基。长田遇到当铺,自然是文火遇到烧油,发光起热比我们快的多了。之前一直和掌柜的说,但掌柜的” 张扶慈连忙拦住他,说:“既然过往的事已然如此,再说过去的话也没什么好处。爹爹现在已经成这样,好容易好了些,真要心疼他就不要再和他说这些烦心事了。待会你进去,这些话也不要再提了。” “那肯定,我老张分得清。” 张伯张小弟那时候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张泽升了。和前几天看到的不同,张泽升这次又显出了一些疲惫。扶慈和章华上前替张泽升收拾了下,张伯吧嗒一滴泪落了下来。他满心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弟啊,怎么,生意很难?”张泽升让张伯再往前一些,他有些看不清楚这个老熟人了。 张伯吧啦了一口烟,烟雾将他的泪痕遮过去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消瘦的张泽升看的更加真切了。 “掌柜的,你会好的。”张伯愣了半天说。 “不行啦,小弟。来来来,坐吧,我们好久没好好说话了。” 扶慈连忙搬了一把椅子,让张伯坐在张泽升的床前,她和章华在旁边站立着。 “哎呀,小弟啊小弟,以前那么能说的,怎么今天这么嘴巴严?家里都好吧?过段时间你不又有喜事了吗,我会撑一段时间的。” 扶慈轻声问:“张伯,什么喜事?” 张伯嘿嘿一笑,抹抹嘴,说:“哪有什么喜事。掌柜的,会好的,会好的,不用撑。” “小弟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三十八年了。老太爷过世那年,我来跟你的。” “这么久了,哦,是啊,那年我刚接手张家生意,一开始看账本都头疼,也搞不清楚各家掌柜的那些事,还是你帮我的。我一路走来,多亏了你。”张泽升转向扶慈说,“当年我们家县府官营的事,就是我和你张伯去办的。” 扶慈狠狠点头,连说“办的漂亮”。 张伯苦笑一声,说:“跑跑腿,能办下来还是靠掌柜你的本事。我老张也跟着沾光,出门就说是张家的伙计。” 章华问到说:“那怎么后来又没了?” 张伯说:“张起运府尹也关照不了那么久的,拿到不容易,保住更不容易。眼红的人太多了。” 张泽升忍不住笑了几声,但还是气血不够,咳了几声。扶慈连忙去拍了他的背,才将那口气顺了下去。张泽升气顺了,说:“小弟啊,你真怪我也可以说出来的。我后来的心思不在张家生意上,这才是主要原因。张起运嘛,他去做了布政使之后还和我联系过,只是我没有了之前那样的心思了。” “哎,说起来,还是安小姐去世给掌柜的你打击太大了。” 张泽升摇摇头,一滴泪差点滚出来,说:“我欠她的。小弟啊,你活得比我好,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说完,张泽升抬眼看了看扶慈,扭曲的脸部肌肉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痛。扶慈紧紧握住他的手,感觉张泽升已经使了很大力气试图也紧紧抓住自己,可手里还是感觉不到太大力度。 张伯并不懂得张泽升的深意。他还在想,他有什么是张泽升羡慕的?难道是自己现在依然健康的身体? “张家你永远都会是大伙计,张伯。以后扶慈做了掌柜,希望你能和从前一样帮助她。大来c二来我也很喜欢,他们只要愿意,可以永远在张家做事。我张泽升这辈子犯了很多错,最大的遗憾就是和扶慈呆的时间太少了。” 扶慈连忙跪在张泽升面前。在张泽升好转了的这几日,她已经和父亲张泽升说了好多话,似乎将过去十六年父女俩亏欠的谈话,都补了回来。是啊,为什么以前他俩不能如此亲密?要是这样的时光再多一些多好。 张伯和章华见张泽升目不转睛地看着扶慈,连忙起身退了出来。他俩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父女俩的交谈没有几次了。他俩实在不忍心打扰和占用。章华想,是不是让扶慈过的更开心一些,就如同那次松鹤楼之梦,但还是放弃了。 生离死别的伤,前面越美,后面就会越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无言父爱 续大夫说能好一阵,果然是只能好一阵。 阴风吹了几天,天又放晴了。这一天,张泽升回了神,兴致好了很多。张扶慈端饭进去,张泽升喝了满满一碗粥,胡子上挂了些粥米。扶慈拿着帕子擦干净,又端来续大夫的续命药,张泽升拍拍自己并未鼓起的肚子,“咚咚”一阵空响,说:“饱啦,喝不动了。” 张泽升让张扶慈扶着他去东侧屋里的长椅上休息。张扶慈放不下续命药,也一并端了过去,给张泽升身上盖了毛被捂着。 “你把章华喊来吧,我有话要和他说。”张泽升对扶慈说。 章华进了屋,张泽升让扶慈出门候着。等章华确认了扶慈在远处,张泽升第一句便说:“我心如明镜,感觉大限到了。今天应该是回光返照,你看呢,欧阳先生?” 欧阳章华想安慰张泽升,但他着实看到了他身上不安分的魂魄在肆意跳动。在今日,唯有彻底打消他最后的一些担心,才是对他真正的安慰。 “伯父,您今日有任何疑问,我都将知不无言,言无不尽。” 张泽升想着“很好很好”,问:“柳安被彻底收了么?” “我没有收她。我听扶慈说,柳安是在她出生那天死的,大出血。算下来已经十六年。我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她的戾气来自哪里,但十六年中,她有那么多伤你性命的时机却都放过了,我想可能还是有爱。一个戾鬼在十六年中,每日未解的戾气都在成倍的增加,对她自己那也是日益加深的折磨。戾鬼的苦,我们常人很难体会的到。安小姐扛住了这份折磨,也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也因此,我一直迟迟没有动手。或许,是法度法师给她主持过成人香,她才给自己死后仍留了一个活路。要不是担心她会夺许世友的性命,我也不会赶去许家。只是那次身体还没有恢复,有了失误,还是给了她一个活口。或许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既然她伤许世友无望,我就只将她锁在了闵湾坟墓里。” 张泽升问到:“收了她,和锁了她,两者有何区别?” 欧阳章华道:“伯父,您该知道,这世间的人来人往,都是根根线线的牵挂。这些根根线线的牵挂,才是世人在过活过的痕迹。若没了这些牵挂,没了这些痕迹,那就什么也都没有。活人是这样,死后也是如此。阴阳两隔,并没有彻底断了这些牵挂。那些说着放不下的人事,放不下的感情债,大部分都随着死亡放下了,可根根线线的牵挂总还有一丝在。 “被收脸,就是将这些牵挂彻底抹了。被收脸人收了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思念她的人的梦里,会被彻底忘记。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一直对收脸很谨慎。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任何人都不会梦到他,这是对他们最大——哦不,仅次于最大的一个惩罚,常人就是想想,也难以招架。除非必须收脸的,送他一个可以静卧之土,让他还可以偶尔出现在子孙后代的梦里,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好结局。扶慈虽没得到多少母爱,但柳安一直都是她心心念的存在。哪怕是在梦里,也给了她很多安慰。” 张泽升这才放了心。他死后,一定不会成为被欧阳章华收脸的戾鬼,他要继续出现在扶慈的梦里。张泽升微微弯了一下腰,对章华一直留着柳安的活口表示了感谢。欧阳章华忙扶住他,说:“这是我们的天职。” 张泽升又说:“我见你自从到了这里,时常打听柳安的往事,一开始以为只是好奇,后来有些疑惑,现在明白,该是为了更深理解每个戾鬼背后的来历。收脸人就是这样做事的,对吧?” 欧阳章华说:“是的。看着他们的往事,便也能判断戾气的大小,有没有化解戾气的可能。正常的死亡后几乎都没有戾气,尽管他们活着的时候也有百种心酸,但终究好好和这个世界告了别。只是那些意外丧生,来不及和世人告别的,才容易有满身的戾气带着他四下飘散,不愿轮回。” 张泽升合十说到“我佛慈悲”,解释说:“我已经明白了佛意,也不会再去解那句经文。我向你问这些事,都是为了扶慈。” 欧阳章华说:“我明白。” 张泽升似乎很诧异,忙问:“你明白?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您在这十几年中过的苦,也怕这种苦扶慈再承受一次。对吗?” 张泽升似乎松了一口气,说:“确实如此。这种如在迷途的路我走了十几年,不想扶慈再走了。不对,要是其他戾鬼也来纠缠扶慈怎么办?会吗?” “不会的。之所以叫戾鬼,戾气的戾,就是因为他们因为戾气而存在。他们只会去纠缠活着的时候就在纠缠的人。要不是因为这种执着,他们也就没那些戾气了。安小姐去过许家,也没做出什么太大的事,过后反而后悔不已。” 张泽升稍微放心了。他不想在扶慈的生命中,再和他一样过这样十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该有她的常人欢乐,嫁人生子。章华要是能一直陪伴在扶慈身边就好了,那他就彻底放心了。他似乎将这句话快说出了口,但还是埋藏了起来。不能让章华觉得是他在求他,这样恐怕日后扶慈也会受委屈。纠结难缠的心让张泽升好几次欲言又止。章华轻轻拍着他的手,说:“您放心。” “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是柳安,一个是扶慈。好多事我到现在才懂得,可惜晚了。” 欧阳章华心中泛起一阵酸,说:“不晚,你可以和扶慈说的,还来得及。” 张泽升似乎并不明白欧阳章华的问意,反问道:“说什么?” “张先生啊,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隐瞒了。你对扶慈的爱,远比她知道的多。这一切她都知道的话,难道不更好吗?” 张泽升听了章华的话,惊恐问到:“你说什么?我不懂,我不懂。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为什么啊?你和她可以亲近的日子,你该能看出来她有多快乐。如果她知道你那么爱她,难道不是以后会更好过一些吗?” 张泽升清净的脸上,被欧阳章华瞬间激出了两行热泪:“我以为就算是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对扶慈的爱,连她也不会知道。想不到此时,你竟然全部知道了。” 欧阳章华将手放在张泽升枯木枝一样的手上,眼中也似有泪花:“我记得好多想徒劳隐藏的真感情。真爱再隐藏,也会从你一个眼神个动作中无意透露出来。你藏的越久c越深,一旦逮到机会,就也会越密集c越直白地涌现。那晚你给扶慈说成人香的安排,看似扶慈最高兴,其实是你更幸福啊。” 张泽升听着欧阳章华的话,仿佛世上最大的冤情被洗刷了。十六年了,张泽升硬生生将对扶慈浓浓的父爱压缩到几乎形同陌路,只有在心下实在受不了c忍不住的时候,才会爱怜她。和他每日面对扶慈从小到大却不能太过关爱相比,每日不能成眠的痛苦,根本就不值一提了。连自己的女儿他都无法关心到,张家的生意他哪里还有半点兴趣。这些张伯自然不懂,也无法理解。求佛是为了自己,但在他的心底,更是为了扶慈。 只是那时候他从没说出口过,怕被扶慈带来灾难;现在,也无法和扶慈说,怕给扶慈带来无法弥补的创伤。 张泽升轻轻说:“‘善耳收脸人伏戾鬼,自由大慈悲’,后半句我不敢再解。眼下我对扶慈之爱,也是你不敢再解的下半句。以后就算你全部都解出来了,也希望你不要全部如实地告诉扶慈,好么?” 欧阳章华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麻木了。他木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原以为,是因为他害怕柳安的纠缠,所以无心对扶慈多加关心。可现在,在全部所有的线索中,他慢慢摸出来一条极为关键的。 他还没开口,就听见张泽升说了一句:“你该知道,柳安是三十八岁才怀的扶慈。” 欧阳章华看着张泽升的眼里,已经满是浊泪。他顺着这句话往下去,萦绕在自己脑海中的那些迷雾散开了一片。他看到了一个刚出生被父亲抱起来的孩子,孩子背后,一个三十八岁的女人极其不舍得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从来没有。 比这更让人悲伤的,或许是她母亲可能根本不愿意要自己。 欧阳章华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这句话:柳安,从没想过要一个孩子;这个意外来临的孩子,还要了自己的命。 “是不是,扶慈还小的时候,每当你和她亲近,她她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张泽升含着热泪点头:“是啊!扶慈小的时候,我但凡对扶慈好一些,她就大灾小病不断。一旦我不理她,她反而健康平顺。这些事,张伯c小环他们也是知道的,所以我托了他们去照顾她。我也曾有过续弦的念头,但也给别人大来灾难。直到现在我才懂得这其中的原由,想不到,也都是柳安。每当我想到这些,就更觉得我是个罪人了。” 章华彻底明白了。当柳安附在念珠上的时候,张泽升不能表达自己和扶慈的亲近,那样会让柳安嫉妒,反过来纠缠这个无辜的孩子。张泽升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这个孩子远一些。他的父爱,是扶慈无法承受之重。 张泽升终于等到了可以肆无忌惮表达父爱的时候。从张泽升来张家小院后,张泽升慢慢发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能睡着觉了,慢慢增加了对扶慈的关爱,也没带来原先的坏处。终于等到扶慈的成人香,他将十六年来全部的父爱都表达了出来。这比他原先想过的,带着无尽的遗憾离世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无法再要求更多了。 章华要是告诉扶慈她父爱有多深,就得同时告诉她母爱多荒芜。不然,他如何回答张扶慈“为什么爹爹要通过不爱我来爱我”这样的终极一问? “我绝不和扶慈说。以后,我能给扶慈的全部都给她。” 张泽升并没有听出章华嘴里的遮掩。或许,章华应该说的更明确,但张泽升并没有听出来他心里的不安。张泽升以为,是因为欧阳章华知道了扶慈的这些苦难,才当面向他做出了承诺。这种承诺或许可以更明确,更直接。但他还是很高兴,他已经满足了。特别是章华说绝不告诉扶慈柳安的全部真相,他彻底放了心。 张泽升将这一辈子积压在胸的愁闷终于全部宣泄了出来。一阵高兴,又是一阵空虚,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气开始慢慢往外冒,用手抓紧了毛被,也引不回来。 快没时间了。张泽升忙交代说:“柳安的事,你可以去询问张婶小环,她她曾是安儿的贴身丫头。我要见扶慈,扶慈” 欧阳章华刚想喊扶慈进来,张泽升已经用尽了力气大喊“扶慈!扶慈!”,扶慈匆匆急切赶来,却见父亲张泽升脸上挂着笑意,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欧阳章华正在焦急地指引她,“你快过来。”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呀!怎么了,爹爹!” 张泽升满眼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奔涌流在他消瘦的脸颊上。在那股气完全消散前,拉着张扶慈和欧阳章华的手,将他俩的手一并裹在自己的手心里,说了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段话: “扶慈我对你之爱,章华可鉴。章华我的扶慈,就拜托给你了。” 张扶慈眼看着张泽升的身子瘫了下去,忙手脚慌乱地揉着张泽升的脸c手c身子,发现他一动也不动。真的就这么死了?张扶慈忙将续大夫的药端上来,一勺一勺地往张泽升嘴里喂,可喂下去的续命药全都从张泽升的嘴里流了出来,丝毫没有吞下去。张扶慈哭喊着求欧阳章华掰开张泽升已经有些僵硬的嘴,将剩余的药汤就这碗口往他嘴里灌,但张泽升的喉头一动不动,药汤全部流到张泽升瘦的皮包骨的胸脯上。 张扶慈手一松,药碗滚到地上碎了一地。她用尽声音喊了声: “爹!” 欧阳章华耳内一阵响动,他头疼欲裂。在张扶慈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欧阳章华改坐为跪,眼泪也不住地流了出来,心里已经是万柄刀割。 “张伯父,可我可我不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章华哭灵 和许家老太爷c许家大掌柜一样,一代名人张泽升的死讯当天晚上随着“咚c咚c咚”三声炮响,传遍了大道县各个角落。停了几天的大雪又下了下来,漫天飞舞的雪将大道县铺了一整白,白的耀眼,让人发慌。 张伯带着一家四口赶了过来,老婆张婶小环,儿子张大来c张二来。葬礼总体由欧阳章华和张伯操持,两兄弟打杂,哥哥大来负责屋外,弟弟二来负责院内,张婶在厨房帮厨。张泽升死前求佛问道,这时候扶慈倒不知道如何安排他死后的仪式。张扶慈问了章华,最后决定还是按当地一般的惯例进行,灵堂设在了张泽升的居室,下葬的地方定在了善渔湾张氏祖坟。至于一般惯例是什么样,他俩也并不完全清楚,就由张伯负责。米店c船坞即日停工两天,第二天一大早工人c船工都需来家里帮忙。张扶慈看了到场的花名册,知道少来了几个人,便和张伯说,这两天虽然停了工,但工钱照算。至于那几个没来的,复工后就让他们自谋出路吧。有佃农来送了些长生馒头c猪肉和鸡鸭,张扶慈一一道谢,并让张伯一一记下,相应抵扣了他们过往的欠账。 张扶慈换了孝服,红着眼到了灵堂,看见院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宗亲送来的花圈已经放不下了,只好叠着堆了起来。院子里塞满了人,有些没座位的,只好站立着笼着袖子嗑瓜子。东侧槐树间支了一个方桌,围坐着五位扎着白头巾的老人。老人们吹起了喇叭,鼓起的腮帮子像是塞满了坚果的仓鼠。张扶慈不觉有些头痛,张伯领着一群老妈子过来,看出张扶慈有些恍惚,便让老人们停了一停。 “她们是干嘛的?”张扶慈见这群老妈子披麻戴孝,伏在张泽升的棺材上一阵痛哭,好像她们才是张泽升的女儿似的。 张伯解释说,这是大道专门哭灵的人。不哭灵,张泽升的魂魄没人引路,会迷路的。 张扶慈听着她们哭的痛心真切,其中一个老妈子边哭边唱着,“大道楷模张老生啊,为何匆匆走此生啊,要知有人来牵挂啊,回来看看伤心人啊”。这个老妈子唱完,另一个老妈子接着唱“大道楷模张老生啊,辛辛苦苦过此生啊,家中女儿有孝心啊,泪已哭干情最真啊”。张扶慈这才听出,这两个老妈子唱的时候,其他几个老妈子则放低了哭声打着节奏。这个老妈子唱完,第三个老妈子又开始接着唱。 张扶慈听了三个,心想,原来也是早就写好了的词,到处套着用,便也没再认真继续听下去。 从哭灵开始,院子中的宗亲陆续开始进屋磕头。宗亲向张泽升磕了头,张扶慈便磕头回礼,再由宗亲拉她起来。再来一宗亲,她便再跪下回礼,再由宗亲拉将起来,说几句安慰的话。等院中宗亲陆续来灵堂磕完,已经是下午了。 柳全又是下午到的。磕过了头,柳全抹完眼泪将扶慈扶起,眼见后面暂时没人,便将扶慈拉到了内侧房间。柳全先是安慰了几句,接着便说起了当铺转让之事。柳全说,许家也有意收了当铺的股份,原先说的是折原来的四个铺子,后来又说能补个差价。“于私呢,我肯定愿意当铺在扶慈你的手里。只不过,这当铺的股东也不是我一个,还有柳家其他的宗亲。若价格相差太大,恐怕也不好向他们去交代。虽然是自己人,但是” 张扶慈等他说完,便恭敬地让他落了座,接着他的话说:“父亲刚刚去世,我知道外面都在传,怕是张家不能如往常一样了。我又是个女孩子,没读什么书,比不上许家人多力量大。哼!想看张家笑话的,也不只许家一个!这笑话他们是肯定看不到的,我还有大舅你们。当铺既然是大舅当着父亲的面说的事,我砸锅卖铁也会护住。大舅您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办。”张扶慈和柳家大舅说了一个数,大舅说回去腆着老脸和各宗亲再去说说。临走时,张扶慈不经意地问:“大舅,听说潘宁开了几个矿场,不知道您知不知道?” 柳全一愣,说:“有这事吗?我回去打听打听!” 张扶慈送柳全出了灵堂,内心好生沉重。平日宁静的小院,眼下到处都是乱通通的。积雪被带着泥土扫了出来,堆在门口,脏兮兮的,张扶慈看着愈加烦躁。哭灵的老妈子们到了休息的时间,老人又开始吹喇叭了。张扶慈四下寻找欧阳章华,终于在满是孝服的人群里看到了欧阳章华一米八的大个子,心下才舒坦一些。欧阳章华腰里系着围裙,胳膊带着袖笼,头上盘着孝纱,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和厨子对着今晚c明天c后天的饭菜,记下了一张纸的厨子交代需要补的材料。张扶慈看见欧阳章华握着纸往厨房走去,正好遇到二来,欧阳章华连忙让二来快去烧水,说院外的一帮人在喝干茶。二来领了话便去了院外,欧阳章华这才将那张纸交到了张婶手里,又是一阵交待。欧阳章华从厨房出来,浑身冒着热气,像个热腾腾的大馒头。他在院子里刚站定,却看见记账师傅迎面走来。张扶慈听见章华推着记账师傅说:“哎呀,老师傅!赶紧回屋去吧,别遛弯了,那些礼金名单,今晚都得整理一份给张扶慈,不能等到明天。” 张扶慈倚着门帘看了他好一会,想起父亲临走前将自己许给了他,心里想“不知这个大小伙肯不肯入赘” 张家的灯火亮了一夜,张扶慈也一夜没睡。到了后半夜,张泽升的葬礼还在继续着。老人们的喇叭终于休息了,张扶慈这才知道,原来哭灵老妈子最大的活是在后半夜,怪不得晚饭吃得比谁都多。哭的再伤心也能吃下饭,到底只是接手的一个活,不是亲生闺女。 和白天的哭灵不一样,眼下的哭灵不但内容变了,形式也变了。一个老妈子领唱,剩余几个和着。张扶慈听见一个老妈子唱着“大道辖五品啊”,那边和着“善罗九长闵”。老妈子领唱“要说泽升好啊”,那边和“一夜难说尽”。老妈子唱“娶妻安小姐啊”,那边和“夫妻有齐心”。一直将张泽升的长田c米店c船坞唱了个遍,再唱到扶慈乖巧c宗族兴旺才结束。张扶慈听着,不觉跟着这种奇怪的歌声将张泽升的一路走了一遍。老妈子们唱到天快亮了才歇了嗓子,眼见着东方既白,领头的那个老妈子对张扶慈说:“姑娘,你快喊你爹爹回家吧,时辰到了。” 张扶慈小声地喊了句“爹爹,快回家吧”,欧阳章华听见了,其他人却都听不到。领头老妈子忙说:“喊大声点,你爹爹听不到啊!”张扶慈努力了好久,却始终放不开声音。她是不伤心吗?应该不是。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任何能让她回想起父亲的东西c话语,哪怕拐了七十个弯才到张泽升这,也足以让她的心里阵阵揪痛。但眼下,张扶慈却始终喊不出来。张伯也急了,上前催着说:“扶慈,你得快喊出来啊,天快亮了。”张扶慈只是一阵哭,嘴里不停地说“爹爹,快回家吧”。 欧阳章华听的真切,过来问张伯:“我替她喊行吗?我嗓门大!”张伯结舌说:“这这这,行倒是行,就是”,支吾了半天,欧阳章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等不了张伯把话说完,朝着明晃晃的夜大声喊了出来: “泽升爹爹!回家去了!” 这一声是如此之大,整个院子都听到了章华声音里的颤抖。张扶慈向爹爹张泽升的棺材看去,一个闪着白光c有几分透明的影像从棺材里升起。影像在飘到张扶慈眼前,张扶慈丝毫没有觉得恐惧,而是一阵亲切。“当真将爹爹的魂灵喊出来了。”再看众人,却分明没有看到这个影像的样子——除了章华,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嘴唇没动,却分明听见他在说:“他是你爹爹,和你爹爹告个别吧。” “爹爹,回家去了。”张扶慈轻声对这个魂灵说。魂灵从张扶慈体内穿过,像是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风。然后,这个带着白光的魂灵在院子上空盘桓了两圈,向着西边去了。 章华的声音传来说:“那是去轮回的方向。” 张扶慈看着西方好久,爹爹张泽升的魂灵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里,是爹爹现在的家了。 哭灵的老妈子们“哇”的一声哭,突然让张扶慈回过神来。老妈子们这一声哭完,终于如释重负。从白天到现在,哭灵才算结束——她们终于能领工钱了。刚才的那阵清凉还在,欧阳章华该是刚才憋足了气大声哭灵的缘故,国字脸涨得通红。 她苦笑着想:“哎,这傻大个!你替我喊了爹爹,这是入赘的女婿才能做的事” 天亮后,哭灵的老妈子四散着各自回了家。随着她们一块四散的,是另一个好消息,欧阳章华要入赘张家了。 张扶慈c欧阳章华天亮后小憩了一会,便又起了身。过了一会稍微清净的时间,只见屋外来了个华盖马车。车内先是跳出一矮胖的光头汉子,两眼炯炯有神,挂着朴刀,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光头汉子伸手从车内缓缓牵出一老者,着小帽,一身华服,显是富贵身份。老者下了车,缓步由光头汉子领着进了院子,光头大汉进了院门便退到了老者身后跟随。院中人员见此情状,都猜想此人非比寻常,便不觉停了交谈,让出一条路来。欧阳章华忙出门相迎,鞠躬请安。老者托手将欧阳章华扶起,却微笑不语,径自和欧阳章华往灵堂走去。 在灵堂前,老者停了脚步,将灵堂大门上的对联看了一会。白纸黑字上联写着“柳扶如是”,下联写着“安慈泽升”,横批是”斯人已逝“。老者读了好几遍这幅对联,这才走进灵堂跪拜,一身孝服的张扶慈和欧阳章华跪地还礼。老者将张扶慈和章华扶起,问扶慈道:“你就是扶慈吧?请节哀。” 张扶慈点头说是,心想此人气度不凡,必是贵客,忙让章华c张伯请两人由屋内去西侧居室休息,自己随后也跟了进去。西侧居室昨天已经收拾好,加了几张桌子和椅子,备了几套茶具,将原先的佛像c挂像等都已经打包挪了出去。章华等收拾完才发现,西侧这个房间原来是这几间房里最大的。当下,这个房间已经是一个相对比较合适的会客室。 老者在当中坐下,那个光头大汉轻声对张扶慈说:“张小姐,这位是省府巡按。”欧阳章华听到,忙起身又去关了一遍居室对外的门,返身同张扶慈一同又再站立着。老者抬手将张扶慈c欧阳章华引到座椅上坐了,说到:“老朽张桥,你们应与我不熟,但家严张起运与张泽升先生不仅是宗亲,更是忘年之友。” 张伯在扶慈耳后轻声对张扶慈说,张起运就是以前的大道县县府尹,后来的省府布政使。张扶慈点点头,听见张桥继续说,“家父在世的时候和我说过好多次,他这个人命运的转折点和张泽升先生联系紧密,我也有幸拜读过张先生的大作。‘大道辖五品’,我那时尚在读书,也还清楚记得呢,张先生是江南文化名人。老朽前几日奉调回了省府,正想替父亲前来拜望张老先生,却还是来晚了。论起来,我也该称呼张先生一声大哥啊。” 张扶慈顺势啼哭了几声,将欧阳章华拉到身边,向张桥简要介绍了章华,以及父亲后来居家信佛的事情。张桥将名那个光头大汉一张名帖给了张扶慈,他们若有需要,可随时登门拜访。 不一会,大来在外敲了敲门,把张扶慈喊了出去耳边嘀咕起来。张扶慈听完,转身和那光头大汉耳语了一下。光头大汉听完撇撇眉,附身又轻声对张桥说了几句。欧阳章华听见,大来在门口对张扶慈说的是“大道和潘宁的县府尹都来了”,扶慈原话带给了那个光头大汉,光头大汉对张桥耳语说“许达功和周子望在外面”。只见张桥站起身,示意光头大汉先出去,分别和扶慈c章华拱手道别。 张桥走到门口,转身又回来,问到:“张先生的灵堂挽联,是谁做的?” 扶慈说:“算是父亲自己做的。柳扶如是,安慈泽升,这是父亲写给母亲的。这斯人已逝,是我添的,见笑了。” 张桥哈哈一笑,自顾说道:“柳扶如是,安慈泽升,张扶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完,张扶慈c欧阳章华领着张桥出了房门,看见光头大汉陪着清瘦的周子望c略胖的许达功在灵堂前正跪拜着。见张桥出来,两人匆忙起身拱手施礼,又对扶慈一阵安慰。过了一会,几人拥着张桥出了院门,又分开坐车走了。他们这几个个人,带走了一大批不认识的人。 大道一代名人张泽升就这样彻底变成南侧居室正中间墙上的画像。 在这忙乱的十几天里,欧阳章华和张扶慈都合理地先将张泽升临死前留下的难题放下了。欧阳章华看着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柳全大舅来办完了当铺的转让,院子里便只剩下张扶慈和他自己了。 再也不好厚着脸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的住下去了。该做的事已经都完了。 张扶慈看着欧阳章华背着包站在门口的夕阳里,说不出话,只是哭,使劲的哭,她在父亲的葬礼期间都没有哭,哪怕那么多人都说她应该很伤心的。终于没人了,终于能哭了,每天晚上都想着,自己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了。这下,欧阳章华也要走了,这个人渣,彻底坐实了。欧阳章华以为她会骂自己,留自己,或者气急败坏赶自己,但没想过眼前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劲地哭泣。看着她一个人在这十几天里左右摆布,把米店c船坞c柳家大舅都摆弄的服服帖贴,连不太老实的张伯暂时也都安静了,还以为她已经完全撑起这个家了,怎么突然又和以前一样呢?让人这样放心不下。 张扶慈哭的岔了气,骂道:“你个人渣,父亲将我托付给你了,你能去哪!你要去哪!你当时答应了的!大不了大不了不让你入赘了嘛!” 欧阳章华连忙到她面前,委屈地无力辩解:“我没答应啊我,我我得走啊!” 欧阳章华知道自己这一句毫无道理,但实在想不到如何和她解释。前几个晚上,他好几次拎着背包走到了渡口,又都折了回来。一想到张扶慈面对不辞而别的自己,他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两个嘴巴。他一边迈着往张家院子回去的步子,一边批判自己“欧阳章啊阳章华,你这不是明摆着让她挽留嘛!”过一会又给自己打气:“她挽留不了我,我道完别转身就走,不管她在身后怎么说c怎么哭c怎么闹”。章华被满脸泪花的张扶慈拽在手心,分不清自己是在欢喜还是在难过。扶慈当真如此挽留着自己,他心理满是高兴;也因此,他又更觉难过起来。 张扶慈曾一度哭累了,她听不到章华说的任何非要走的理由,也没有非娶不可的其他人,难道是不喜欢自己吗?她瘫坐在门口,忽然觉得有点理解父亲了,世间的事若深究下去,似乎都好无聊,前几日的算计似乎都没了意义。她松开了章华的手,瘦弱的身子显得这个院子好大好大。欧阳章华转过身去,张扶慈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陪我喝了那坛酒吧”欧阳章华听见张扶慈在背后说,当他说“好”的时候,却反而将张扶慈吓了一跳。 张扶慈以为,她只是在心里说了那句话:“陪我喝那坛酒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二谈收脸人,借醉许终身(1) “头好疼” 欧阳章华感觉自己似乎又活过来了。他其实并不常喝酒,酒量更是有限。这一场宿醉让他很多事记不起来,是屋外槐树上喜鹊的鸣叫从那圆形窗户里传进了他的耳朵,将他从嗡鸣的混沌中提拉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嗡鸣的混沌气。他抬了抬头,看到圆形的窗口外阳光还不算耀眼,估计应该还是上午日出不久。他安心的趴在温暖的床上,枕头c被子散发的清幽香气,连同那扇圆形窗户,让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母亲的怀里。无论外面的风雨多大,在母亲的怀里就什么也不担心了。 可渐渐的,这清幽香气c那圆形窗户,让欧阳章华慢慢紧张起来。糟了!这里不是他自己的房间,是扶慈的房间!欧阳章华瞬间清醒了起来。也正在这时,一只柔软光滑的胳膊从里面伸过来,环住了他的腰,听见扶慈的声音在身后慵懒地说:“小心凉。” 张扶慈记得的比欧阳章华记得的多,张扶慈全部都记得。当张扶慈看着欧阳章华即将远去的背影时,她突然想起来,那棵槐树下还剩下一坛女儿红,成人香那天父亲张泽升挖出来一坛,剩下的那坛本该等到她出嫁的那天才会出土的。这一坛女儿红,等不到她出嫁的那天了。 和章华喝了吧,趁自己醉的不省人事,醒来看不到章华的身影,就好像他从没有来过一样,就好像所有源自闵湾山祭母那天到现在关于欧阳章华这个傻大个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让她趁着烂醉,给自己醒来后独自要面对的这个世界一个理由:她张扶慈从来不曾被这个世界爱过,母亲不曾给过c父亲不曾给过,就连傻大个也不会给! 在那棵槐树下,欧阳章华挖出一个深褐色的坛子,从里面倒出的酒黄澄澄的。张扶慈倒满了一杯,喝了一小口,递给章华,章华接过去一饮而尽。张扶慈又倒了一杯,眼泪已经滴进了酒里。她又是喝了一小口,递给章华,章华接过去又一饮而尽。此刻,纵然张扶慈递过去的是毒药,章华也都看也不看,全都喝了下去。如此两人喝了三杯,张扶慈停下来抹抹眼泪,模糊中看到章华手脚有些不稳地自己拿酒倒了起来,就算她有意阻拦,章华还是一口气喝了十几碗。 “我其实不能喝酒。”章华说,“我最不能做的事,就是喝酒,小家伙不能喝酒。” “我听不懂,我不管。”扶慈哭着说,“我什么也管不了。” 章华哭了,哭得更小孩一样,似乎有天大的委屈和不幸,比这个刚刚丧父的少女更为艰难。扶慈心想,到底是谁该安慰谁?张扶慈凑过去,把他沉沉的身体抱在怀里,他像个孩子一样不安地在她怀里躁动。 张扶慈觉得,章华应该已经醉了,她也或许醉了。她用一种淡淡的,略带悲伤的语调问了一句她这辈子仅问过一次的话,心里想着,他现在给的任何答案,她的手臂都能为他支撑到天亮。 张扶慈没有去看欧阳章华的眼睛,似乎在问一个和她无关的问题: “傻大个,你爱张扶慈吗?” 欧阳章华已经没了一些意识。他只觉得,张扶慈这一问像是一根箭,直接戳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想回答她“我爱,我很爱很爱你,比日月星辰都爱,比千山万水都爱”,但所有这些语言,似乎都让他觉得不够真切,不够饱满,不够分量。他嫌点头不够明确,嫌语言也不够明确,便在张扶慈晕眩的诧异中,做出了这个令人恐怖的从未在人前做过的举动: 欧阳章华冲着张扶慈笑了一下,嘴里轻声说了句“不要害怕”,接着,便抬起右手来,伸出食指和中指,缓缓朝自己眼睛递过去。他的左手安抚着张扶慈紧张发抖的背,中指对着右眼,食指对着左眼,慢慢挨着了自己的眼皮。两根手指只轻轻一抖,张扶慈还来不及晕倒,便看见欧阳章华的手心里有着两颗洁净的眼珠。欧阳章华轻拍着张扶慈的背左手渐渐停了,仍旧轻轻地说“不要害怕”,腾出手来将右手手心里的眼珠,慢慢放到了张扶慈的两个耳朵边上。当眼珠靠近的时候,张扶慈觉得似乎有两道暖风分别从耳边吹来,其实只在一瞬间,但张扶慈觉得世界仿佛沉寂了好久,陡然间,当欧阳章华的眼珠落到自己耳朵边上的时候,外面的声音被放大了几十倍,一股脑传到张扶慈的耳朵里。在这几十倍的声音中,张扶慈听到了一阵最清晰c最坚定c最响亮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快速跳着,是那么有力量,那么有渴望,那么紧张和激动。张扶慈分不清这心跳声是来自对面这个人还是她自己。慢慢的,这阵心跳声音慢慢弱了下去,欧阳章华又将眼珠放回了自己的眼眶里,再看时又和刚才一模一样。 欧阳章华睁着大眼睛仰头看着张扶慈,说:“你问我爱你吗我我用这样的心跳回答你。” 张扶慈不敢放下欧阳章华,又不敢抱紧他。她不多的酒意已经全没了,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张扶慈想和自己说,刚才不过是一个梦,但梦境太过真切了。成人香那天的梦境,章华夜出的那个梦境,前几日张泽升魂灵西去的梦境,一阵想了起来。 这些,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张扶慈猛然看见,从欧阳章华的左耳里,突然冒出一个泡泡,晶莹剔透的泡泡,里面闪着点点星光。这不正是成人香那晚,她在松鹤楼天字九号房内看到的泡泡吗?泡泡从章华耳朵里慢慢出来,变大,带着一股酒气。张扶慈刚想凑过去看,泡泡却又“呼”地缩了回去。她将耳朵贴在欧阳章华的左耳上,里面传来轻微的,熟悉却又朦胧的几声: “嗨一呲一嗨一呲”。 那个大耳朵兔子的声音。 张扶慈再看怀里的欧阳章华,仍是咧嘴笑着,刚才摘下来过眼球,现在的确是睁着眼睛在看着自己。 过了许久,张扶慈才想起来问:“你是”她想问“你是人是鬼”,但又害怕。 欧阳章华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人,我是个收脸人。” 张扶慈瞬间想到了父亲张泽升日夜为难的那句经文,“善耳收脸人”。可,即使欧阳章华这样回答了她,张扶慈还是觉得还没回答一样。 欧阳章华是人,又不是普通人;不是鬼,是收脸人。 “什么是收脸人?” 欧阳章华突然沉默了。是啊,什么是收脸人?他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过往的记忆胡乱冲击过来,让他难以回忆起事件的开端。张扶慈和父亲张泽升不一样,她只想知道眼前这个用心跳说着“我爱你”的男人的全部故事。她一句一句的问,他一句一句的答,总算知道了收脸人的最深处秘密。 “死亡,是人活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世人忙忙碌碌一辈子,都是在为死亡做准备,准备那份迎接死亡的心情。” 欧阳章华开口说的这两句话,让张扶慈觉得分外陌生。人世间的轮回很难有人说清,即使是欧阳章华,也并不完全清楚人死后的事。他只知道,当他亲眼看到父亲欧阳庭拿他的眼珠和章华的进行了互换,然后再将他额头天眼处的一块脸皮贴到了章华额头天眼位置,便被父亲说完成了收脸人的传递。这种传递,欧阳庭也经历过一次,从欧阳章华的爷爷欧阳米那里。 那次传递后,欧阳章华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收脸人,专收“戾鬼“的活人。他总算知道了他灵敏的听觉的用处,除了偷听别人的谈话,真正的用途是去听戾鬼的呼吸。那是常人无法听到的响动。 所有这一切,早在欧阳章华周岁的时候便做了选择。所有的收脸人,都是天选之人。欧阳章华身为收脸人,已经快二十年了。 张扶慈最先从欧阳章华那里知道的是,收脸人并不是个普通人。就如同她刚才亲眼看见的一样,收脸人可以随意取出自己的眼球和天眼上的皮肤,然后再放回去,一点都没有变化。他们的眼球c目光,会将魂魄固定起来。欧阳庭后来凭借目光就可以灼烧魂魄,像是目光里带火一样,但欧阳章华目前还做不到。无论魂魄依附在哪里,收脸人额头前的皮肤都可以将魂魄从尸体的嘴里,尸骨的粉末里,依附的物件上,将魂魄吸附出来,化成一道黑血。带着极重戾气的极少数魂魄不愿去轮回转世,收脸人是去收服他们的活人。收脸人,也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发现和与这些魂魄对话的人。 张扶慈从欧阳章华有些混乱的言语里知道的第二件事,是比福水河底的淤泥还要深的一层一层的孤独。每代收脸人生前残存下来的收脸记忆,会在死亡的时候传给下一代。在欧阳章华的记忆力,父亲欧阳庭c爷爷欧阳米还是鲜活的,记忆中模糊存在的再往上的几个长辈,都成了和陌生人相似的符号。欧阳章华的眼球和额头上的脸皮已经不知道传了多久,这样的收脸术也不知道传了多久——或许也传不了多久了。欧阳章华说,算上那些没有结婚生子的,算上那些没能生出收脸人儿子的,再算上那些就算生了收脸人小孩,却来不及等孩子通了天眼传下自己眼球和脸皮c以及收脸人记忆的,这世界上的收脸人或许已经越来越少了。欧阳庭的记忆中,在他还很小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收脸人,但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欧阳章华跑遍全国,除了收脸,另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再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同类人,哪怕只有一个也好,告诉自己不曾孤单。现在,寻找到写出《伏魔经》中第二句诫语的那个人,或许能找到另一个收脸人的踪迹。只是,这是一条看起来无解的路。 相比较收脸人的孤独,那些魂魄的孤独更深。活着时候的磨难还能忍受,死后不愿去轮回的魂魄其实一直在被自己的戾气纠缠,越缠越深,缠的自己要窒息却又无法再死一次。柳安在这样的痛苦中度过了十六年,十六年中,柳安一遍遍地为难自己,一遍遍地为难他人。在这茫茫世间,这些魂魄也是极少的。他们也在寻找同类,同时还要躲避收脸人的追捕。心中的苦无人诉说,憋得自己时刻都要爆炸,炸成一地碎片,一地粉末。他们希望爆炸,那也是一种解脱——可,连这个愿望都满足不了。 魂魄一旦被收脸,就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不会有人梦到他,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似乎他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里存在过。可这一切,终究比不了他坠入极虚境,那是对魂魄最为严苛c痛苦的惩罚。在极虚境里,谁也无法发现这个魂魄,包括同类擦身而过,也完全毫无感应。这个魂魄彻底地被世人c同类和收脸人遗忘,任何人都不会记得他,怀念他,梦见他。可偏偏,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他看得到花花世界在自己眼前飘过,却对任何事物再也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精气消亡,又不在自己尸骨上的魂魄,最终会坠入极虚境中去。收脸人最怕的,也是眼睁睁看着他往那里滑去。好在柳安虽然精气不足,但还在自己的尸骨安稳躺着上。怕她出来闹事,在精气消亡前返回不了闵湾山,欧阳章华用眼泪将闵湾山柳安坟墓围了一圈。那是魂魄最喜欢的摇床。 张扶慈知道的第三件事,让她心里有了希望,收脸人除了收脸魂魄之外,完全是个普通人。章华说他有一些并不实用的小技能,但这小技能并不能改变生活,他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的饮食男女,一样的生老病死,一样的需要劳作挣钱和休息。张扶慈抚摸着欧阳章华全身,确认了他和普通人一样没有尾巴c没有翅膀。她用指尖轻轻掐了一下欧阳章华的鼻尖,欧阳章华皱着眉,这个表情也应该是说“好痛”,张扶慈连忙停了手。要不是关于柳安的事让她曾心生疑惑,要不是欧阳章华的耳朵过于灵敏,张扶慈哪里看出欧阳章华异于常人的地方。张扶慈想,等天亮了,再确认一处,就知道欧阳章华是不是真的普通人了。 张扶慈拿了被子搭在欧阳章华身上,欧阳章华往张扶慈身上拱了拱,草草说了柳安附在念珠上影响张泽升,现在被困在闵湾坟墓。 “几十年她都不会出来了,出不来了,安稳地在那,你去祭拜,她也能听到和她说话。这样对她最好了。” “你既然爱我,母亲也安稳了,为什么还要走??”张扶慈问。 “我不能啊”欧阳章华哭的更加伤心,张扶慈听到了收脸人最悲伤的事情——收脸人单代男性遗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二谈收脸人,借醉许终身(2) 一直以来,收脸人是天注定的,并且只能是男性。不但只有男性才能做收脸人,而且只有收脸人的孩子才能做收脸人,这是一份子承父业的职业。 收脸人的天选是一个有些许复杂的仪式。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天选也有自选的成分在。男孩要等满了周岁才能确定是否通了天眼。要是熟睡中的这个孩子,在上一代收脸人的目光中突然醒来,不肯睡去,那就表示这个苦命的孩子在这一年中已经通了天眼。他愿意子承父业做收脸人,也有能力做。等到和上一代收脸人做了交接,他就正式上岗。要是他看着收脸人父亲的眼睛睡去了,那就表示他在这一年中没有开通天眼,他潜意识中不愿意做收脸人,也不具备做收脸人的条件。如果第一个儿子没有选择做收脸人,收脸人夫妻只能再生一个孩子,再去尝试。每个收脸人父亲只有一对眼球张脸皮,所以,他只能传给一个收脸人儿子。也因此,收脸人儿子肯定也会是他们最后一个儿子。 这也不可避免带来另一个问题,要是第一个孩子是儿子,父母必须根据这个孩子周岁做了天选决定之后才能再去看可不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他要是选择做收脸人,他就只能是他们的唯一一个孩子: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男孩,又被天选,他通了天眼却毫无收脸人本领,反而会成为戾鬼集中攻击的对象。 收脸人夫妇注定只能一路相伴一辈子。无论谁先去世,剩下的另一人都无法再选择其他人,在无尽的思念和孤单中度过剩下的一生。你要是问,对收脸人来说最害怕的是什么,不是那些张牙舞爪乱窜的游魂,那些游魂手里挥舞的武器只是恨,只是软绵绵的恨。恨是多么无力的武器。他最害怕的,是爱,是真心喜欢的相爱,让他想在一起,却又不能。 欧阳章华哭着说,收脸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安排。他们的存在离不开爱,他们的存在极度需要爱,在真爱面前他们也只能软弱无力缴械投降。可这一切,都注定了另一半要承受担惊受怕c孤独无助,更要承受他们爱情的结晶会将这个悲剧再次轮回传递下去。 张泽升临死前一直没有问的问题,是“为什么只有收脸人能伏戾鬼?”如果仅仅是靠收脸的眼球和脸皮,那不是“自有大慈悲”。化解所有恨的难题的,永远只有爱这一个答案。 欧阳章华曾问过母亲黄仙儿,嫁给父亲之前知道他是收脸人吗?母亲说,他没来得及说。那知道了为什么也不离开,母亲说,她已来不及走。如果不是两人真心相爱,他们的儿子也不会愿意走到收脸人的那条孤单路上去。真爱,成了收脸人最渴望也最害怕的事情。当一岁的欧阳章华在父亲的注视下睁大着眼睛继续玩耍的时候,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就这样彼此担心地过一辈子,并默认了唯一的儿子也将如此的轮回下去。父亲临走前对他说,收脸人是天选的,自己无法抗拒。若没有这世间最大的爱,怎么能去去收这世间最大的恨。这或许,就是他们爷俩的宿命,更是伴侣的宿命。 “这就是你父亲c法度法师c四严法师一直未能解的伏魔经中那句诫语,‘善耳收脸人伏戾鬼,自有大慈悲’中‘自有大慈悲’的含义。不知哪位高僧得知了我们收脸人的如此这般,他说的,不仅仅是我们在慈悲戾鬼,而是他在慈悲我们。你父亲临终前,也没能忍心将这后半句解出来。他放过了我。”欧阳章华说。 张扶慈泪如泉涌,听他说着,也就这样抱着。她颤着手,如葱般的手指又一次从章华头发c眼睛c嘴唇和脸颊划过,这些看起来和常人没有任何异样的外表下,原来藏着这般不好理解的悲痛。喝了酒章华人眼泪没干,眼泪从眼角滑到唇边,接到抿嘴笑着的嘴唇,这笑是无奈c自怜,也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自豪。 世人都会向着同一个方向活下去,背过身后不敢看的是危险c不安和恐惧。总有那么一些逆行者,在众人诧异c惊呆和不解中,走近这些危险c不安和恐惧。这种人是人世间的英雄c活菩萨。他们存在说书人的嘴里,存在困苦百姓的合十祈求中。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些逆行者,众人连看都看不到。这固然是天选的安排,可收脸人c收脸人的另一半,享受不到任何一点荣光。那位不知道是谁的法师,也仅仅在《伏魔经》中写了那么一句,再也写不下去了。“是啊,如果换做是我,我除了‘自有大慈悲’,还能写出什么呢?”张扶慈自叹道。 “我想母亲了,好想她。”,欧阳章华哼唧了一声,眼角流出一行泪。 张扶慈感到手里被欧阳章华左耳里什么东西拱了一下,像是毛发划过,感觉极其轻微,瞬间又没了。章华额头天眼处的那块皮肤闪着光亮,逐渐开了一个小口。张扶慈试着用手按了一下,却发现手指慢慢伸进了这个口里。这就是章华说的通了的天眼。张扶慈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将手指慢慢从天眼里拔出来,手指上站粘着闪闪发亮的粉末。当指甲也出来时,晶莹的指甲带出来一根暖白色的光带,像是一群萤火虫,将她的指尖和章华额头前的天眼连接了起来。 手指上的发亮粉末不安地跳动着,蹦到了这个光带里面。光带越来越宽,慢慢在张扶慈眼前展开成一个巴掌打的镜像。在这个镜像里,张扶慈清楚地看到了一个女人,挽着发髻,肌肤白净。这个女人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就是欧阳章华。张扶慈耳朵里听着怀里的章华喊着“妈妈,妈妈”,看见镜像里的欧阳章华被这个女人紧紧抱进了怀里。张扶慈怀里的章华不再喊“妈妈”了,吧唧着嘴巴,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似乎真的被镜像里的这个女人拥抱了一般。镜像里,女人放开了章华,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张扶慈仔细去听,却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她说完了话,就转身走了,脚步走的留恋却又坚决,越走越远,人像也越来越小,终于什么也看不到。 那个女人一消失,这个光带便又缩回了欧阳章华的天眼里。刚才还能看见的那个小口,也都没了。 张扶慈伸手摸了摸,欧阳章华的额头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是章华的母亲,扔下章华,随着丈夫去了。父母的陪伴到了终点,留着章华一个人在世间寻找爱人,寻找那个他害怕的爱人。 欧阳章华迷糊了一阵,又睡了过去。这个自称很能喝酒的男人,酒量原来差的出奇。张扶慈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景象,看着怀里似乎睡着了的欧阳章华,爱怜地说: “你这辈子,过的很孤单吧” 却不知欧阳章华又醒了——或者,他是在睡梦中做出了这个动作。张扶慈只见欧阳章华伸出手指,他粗粗的食指慢慢变细,变软,变长,全部伸进了他的左耳中。过了一小会,他又将食指掏出来,张扶慈发现慢慢出来了的手指又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在食指即将全部出来的那一刻,指甲尖上还带着一个细小的毛绒绒的东西。那个东西像是被压缩了一直藏在耳中,出了耳朵也和手指一样变大,变得更大。张扶慈吃惊的看到,这个毛绒绒的东西像是像是兔子耳朵,接下来,兔子的头c身子c腿也跟着从耳朵里出来。欧阳章华摊着手,一个手掌大的兔子,一身褐色,身体微微起伏,毛发闪闪发亮,有着两支比普通兔子更大的耳朵,将小小的脑袋交叉裹在里面,整个身子像是一个毛球,趴伏在他的手心上。 “就是她!我在成人香那晚见过。” 张扶慈惊讶地大呼一口气,兔子浑身褐色的毛发被这口气吹的一阵摆动。欧阳章华将兔子放在张扶慈的手心里,这个兔子居然没有重量,一点重量都没有。张扶慈感觉兔子肉呼呼的小脚在手心里蠕动了几下,很有些痒。 “她可能有些醉了,睡着了。你听听”欧阳章华抬着张扶慈的手,往她耳边送过去。张扶慈除了自己的心跳,慢慢随着这个兔子——或者长得很像兔子的小家伙——些许起伏的身子,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 “嗨——呲,嗨——呲” 张扶慈爱极了手心里的这个像兔子一样的萌物,欧阳章华带着醉意说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是我们家收脸人的守护神,叫小家伙。她之前一直跟着父亲,住在父亲的耳朵里。父亲死后,小家伙就到了我这里,住进了我的耳朵。祖上所有收脸人残存的记忆,都在她这里。但只有通了天眼的人,才能取出来看。这些年,一直都是她陪着我。” “对了,你是她住进我的耳朵后,出来见的第一个人。” 张扶慈心中一暖,说了声谢谢。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背。只碰到了一下,小家伙便仿佛醒了,一对耳朵立马弹开,张扶慈看见埋在胸前的兔子脑袋支了起来,一对眼睛艰难地睁开,抬眼看了一下张扶慈,张扶慈感觉仿佛陷入了她黑乎乎的眼睛里。只看了一眼,小家伙似乎确认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欧阳章华,跳回到了欧阳章华肩膀上。她先将耳朵伸到身前,耳朵尖合并在一起,整个身体像是一个挽渔网的梭,向着欧阳章华的左耳爬了进去。张扶慈眼睁睁看着,原先手掌大的兔子,嗖一下,便全部钻进了欧阳章华的耳朵,再也没出来。 小家伙进入了章华的耳朵,章华醉意更浓了。 很难说张扶慈是怎么下定决心的。或许,她只是不愿意看到章华孤单的背影,那样的章华好可怜,或许,她也是喝多了,听从了自己的本能。张扶慈将章华架到自己的床上,自己和衣睡在了他的旁边,当听见章华渐渐迷糊起来,嘴里轻微地念着“扶慈扶慈”,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 早上醒来的欧阳章华仍旧一动不动地木在被窝里,感觉少女的身体逐渐靠近了自己,一对柔软至极的肉贴着自己的后背,环在腰里的手臂摸索着牵引着自己的手,往身后的柔软抚摸过去。张扶慈将嘴巴贴在他的耳朵上,说:“小心凉,我好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柳安的故事(1) 欧阳章华从张扶慈的房间出来,再也没有提过要离开的话。张扶慈一觉醒来,惦记着那个兔子小家伙,央求欧阳章华再将她引出来,章华却说:“她多半时候都在睡觉,只在我收脸或者有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来。昨晚打扰了她睡觉,在我耳朵里折腾了好久才又重新找到睡觉的姿势,把我也折腾的够呛。” “她睡觉还需要找姿势?” “是啊,父亲一开始和我说,我也不相信。直到她到了我这,她一直找了三天才找好姿势。每一次出来再回去,她都得重新找到熟悉的姿势,我就得一直听着她在我耳朵里辗转反侧。她是个很精明的家伙,可能是储存的收脸人记忆太多了,有时候会做些我也无法理解的举动,但事后发现,她有她的道理。” 张扶慈想着,“她要愿意来我耳朵里住一会就好了。”哪知道,欧阳章华还是听到了她嘴里极其微弱的这句话,回答说:“她只能住在收脸人的耳朵里,但但你对她也很重要。” 张扶慈忙伸手蒙住了嘴,生怕自己再无意间说的话被欧阳章华听到,他那灵敏的听觉,真是个让人有时很讨厌的本事。可一听他说“你对她也很重要”,张扶慈便又开了心,问:“怎么重要了?我叫她她都不应。” 说完,张扶慈叫了几声“小家伙,小家伙”,想将那个萌物唤醒。可欧阳章华的耳朵里既没出来泡泡,更没有出来那个大耳朵。张扶慈又尝试了一遍“嗨一呲一嗨一呲”,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心下不住一阵扫兴。 “是不是我根本进入不了你的世界” 欧阳章华听扶慈说的伤心,又急又气,忙说:“怎么会呢?你已经进入到这个世界里来。而且,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一样。小家伙不是普通的宠物,你也得给她一点时间。她已经喜欢上你了,不然不然不会在你面前多次出现。只是,还要再等些日子,她才会和你更亲近一些。” 张扶慈又欢喜上来,忙问了几个“真的?”,又想到她之前对自己的友善,才信了欧阳章华的话。 哪知道欧阳章华说:“再说,她现在在等新的名字。即使到现在,他还是有些举动我们无法理解。反正,在祖上留下的记忆里,她从没有接受过收脸人起的名字,只接受收脸人的另一半给他起的名字。我记得父亲有几次非要试一试,想了好些个名字,但她终究不同意。后来还是母亲起的名,她一听也就欢喜地认了。” 张扶慈问到:“是不是你母亲起的名字更好听?” “才不是。明明父亲之前就起过‘小家伙’这个名。哪怕最后和母亲想的名字是一样的,她也只认母亲的。别说是你,眼下我虽然还是小家伙小家伙的叫她,其实她已经开始有些不怎么搭理了,似乎故意装作听不懂。可能,轮到到你给她起新名字的时候了。这是你和她之间的纽带。” 张扶慈生气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给她起。” 欧阳章华忙拦住,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起她也还是不认,装听不懂的。等她认了你起的名字,你再唤她,她就会立马也来到你的身边了。” 张扶慈焦急地问:“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可一问完,就想到,应该是和欧阳章华成亲之后,心下一羞,心里盼着章华不要回答了。章华似乎听到了她的话,也没再回答她,只是说:“你c我只能耐心地等。” 张扶慈想起要和欧阳章华成亲,不禁又是一阵伤感。父亲张泽升终究没有等到自己的好日子。眼下家中大丧之期,喜事也不能大办——或许,张扶慈记得的规矩里,确切地说应该是不能办。要是去问宗族老人,肯定会是这样说。算了,不办就不办,不大办就不大办吧,张扶慈暂时也没有心思来理。欧阳章华才定了不走,在这里陪着她度过,免得和他说这些麻烦事。过了几天,张扶慈请了张伯c记账先生到家里来,听了账,算是正式当上了张家掌柜。张伯见章华似乎成天索然无事,就安排了欧阳章华跟着看铺,大家都听说了他是张家即将入赘的女婿,也都分外客气尊重。 忙了几天家里的事,这天欧阳章华来说:“我们去看看你母亲吧。” 扶慈疑惑问道:“怎么想着现在去?忌日还差些日子。” 欧阳章华说:“你父亲临终时对我说,若要问安小姐的事,需向张婶小环打听。”欧阳章华看出了扶慈的疑惑,接着说,“不请她到家里来了。她似乎很少来家里,我们一同去闵湾山,我还能顺便再去看看你母亲现在的样子。上次收了她一半的魂魄,看看现在她过的如何。” 张扶慈心想,这样也好,去了闵湾便还可以顺便去一趟当铺。总不能当真一点不管,由着返聘回去了的柳全大舅在那里折腾。当铺里的伙计,至少得认得她这个掌柜。这样的话,就最好由二来带着张婶一块去,二来腿脚勤,跑得快,日后要是有事差他去闵湾当铺办,也方便。虽然张扶慈对上次闵湾山祭母还心有余悸,但还是出去喊了个伙计,吩咐他去找二来,让二来带着母亲张婶坐马车到张家来,一起出趟门有事要办。伙计领了差,也就去了。张扶慈返身到家,看见欧阳章华已经开始在收拾祭品。她停了章华的手,问到:“上次在闵湾山,是不是你叫的那声小心是因为母亲要加害于我?” 先告诉扶慈柳安的事吧,她要是以后做收脸人的伴侣,也需要知道这些。欧阳章华回想那天的闵湾山收脸,原来也是个意外。 “我来大道,并不是为了游玩,而是跟着一个不愿轮回的亡魂,偶然追到了这里。那个亡魂生前手上沾染了十几个小孩的人命,被官府砍了头,戾气却还是无法消解。我看到过那十几个小孩的亡魂,更不愿去帮他消解,穷追万里也要收了他。恰好在收完他回来的路上,遇到柳安的魂魄往闵湾山上回,然后就看到了你们去上山祭母。现在看来,柳安的游魂平时应该都附在张先生的念珠上,到她忌日的时候,就回到坟墓里。你现在该理解,为什么张先生平时不愿出门,不愿多说话,但每到那一天,他就会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张扶慈不由地说了一句“怪不得”。 “我看张先生,还有你面容慈和,就想柳安的亡魂或许也还有挽救的可能,就躲在了一个隐蔽之处,想先行了解一下。那时候还不知道柳安已经过世十几年了,低估了她的戾气,后来才发现,她的戾气已经到了她有时也无法抗拒的程度,也比我预计的要厉害的多。她应该是戾气控制不住,竟然竟然当着你的面对张先生下了蛊。我原本是想救张先生出蛊的,哪知道这时你又走了过去。我怕你也被下蛊,脱口说了‘小心’。可能是这句话让柳安见到了我,向我打了几根银针,那几根银针就从你的眼前射了过来。我避让不及,一根入了我的头发,一根入了我的眼睛。还有一根,打到了小家伙的身上。我当时将她的戾气破了一半,拔了眼睛上的银针,已经看不清了。小家伙中了针,在我的耳朵里四下乱窜,差点跑了出来。我头快裂了,昏了过去。幸亏后来你们又返回来救我,这才缓过来。” 张扶慈想起那天父亲的异样,原来那就是中蛊的样子。她又问:“你说的蛊,到底是什么样?” 欧阳章华有些犯难,说:“蛊分两种,一种是我这类收脸人种的,只会让活人产生短暂幻觉,不伤人。有时我收脸时,周围要是有活人,我就会用。第二种,是戾鬼种的,那类蛊轻则伤身,重则致命。” 张扶慈惊恐说:“那” 欧阳章华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戾鬼很执着的,一般都是纠缠和他生前就开始纠缠的人。再说,你,永远也不会中他们的蛊的。你摸摸你的天椎穴,是不是多了一个红色小凸点?那是防蛊记。这是你成人香那天,小家伙送给你的成人礼。” 张扶慈惊呼:“成人礼?礼物?”张扶慈惊呆了,她对“送给你的”这句话掩饰不住的激动。但过了一会,张扶慈又想到,“你怎么知道我天椎穴多了那个凸点?”她后来洗澡时自己对着镜子看过,的确是一个红色小点,不痛不痒,而且还不丑。是不是前几天的那个早上被他看到了? 欧阳章华说:“我自然知道。小家伙可很少送人礼物的,你要知足哦。这个礼物,我都没有。” 张扶慈心中说“那是自然,我自然知足”,但一听章华并没有这个凸点,想着他才是和戾鬼打交道的,忙问:“那你怎么办?我能把这个礼物再送给你吗?” 章华哈哈笑着,说:“那可送不了,小家伙送你的礼物转给我我也不敢接。放心啦,我没事,小家伙一直在我耳朵里。” 两人正说着话,二来和张婶的马车在外面已经到了门口。他们没有进院子,章华和扶慈应了声,收拾好祭品,二来和张婶已经下车在门前候着。二来照顾着扶慈c欧阳章华上了马车,张婶和他们同坐车里。二来跳上驾车座,拉着马缰问:“掌柜的,我们去哪?” 张扶慈说:“去闵湾山。对了,你们别叫我掌柜的,还是叫我扶慈吧。” 二来一声“好嘞”,赶着马车向闵湾山去。 “闵湾山?我们去那干嘛?”张婶问。 扶慈看看章华,章华说:“张婶,麻烦请您给我们讲讲安小姐的事吧。” 扶慈也说:“我想知道母亲的事。” 张婶仿佛被一阵重压袭来。她看着张扶慈,似乎这也是这个“掌柜的”的愿望。张婶一声叹息,说:“那我就将我知道的,和你们说吧。”张扶慈不禁紧紧捏了一下欧阳章华的手,也跟着张婶一声长叹。 “要说柳安小姐的事,得从很久开始说起,怕是一路到闵湾,我也说不完。二来?” 车外二来应了一声“娘,何事?” “慢一些,我怕颠。” 二来忙停了车,将他坐下的垫子放在张婶的背后,又出去继续赶车,果然慢了一些。张扶慈c欧阳章华均想,张婶当真生养了两个好儿子。 张婶笑眯眯地靠着坐垫,慢慢地接着说起。 “我其实出生就在善渔湾,家里穷,从小卖去了闵湾柳家做丫头,柳家就叫我的乳名,小环,后来慢慢也就叫开了。我算是运气极好,柳家一心向佛,老爷和老太太为人慈爱,我在柳家并没有吃什么委屈。就是大公子柳全有时候心眼小一些,爱和我们斗嘴,也只是做做样子,没有真打过。那时候柳家有两大美差,一是服侍老爷的伙计,一是服侍小姐的丫头。老爷宅心仁厚,在外交往又多,赏赐自然不少,还能见到世面,所以服侍老爷好处多。小姐当年是大道最有名的小姐,去哪都很有面子。再说,柳家上下视小姐如掌上明珠,那真不是一般的受宠,全家都是围着小姐的心情转的。后来,老太太看我还算伶俐,就派我去近身服侍小姐。想不到,这个美差居然降临到了我的头上。佛祖保佑。” 张扶慈听着,暗觉惊奇,想不到张婶曾是母亲的贴身丫头,顿时感觉更加亲近了。 张婶继续说:“安小姐在成人香之前多在家看书写字,就算是有人想和她说话,多半也是我去替她挡。那些写过来的情话,小姐觉得好的就会说给我听,我哪里听得懂。后来,也都被她烧了。” 扶慈问到:“父亲写给她的情话是那时递过去的吧?‘柳扶如是,安慈泽升’,母亲应该觉得好,说给你听过。” 张婶笑着说:“张先生那时候不知道在哪里玩呢。他没做掌柜的之前,基本不怎么在大道呆。他没有给安小姐写过。我记得的,许继隆公子写的最多,但小姐说写的太差,不怎么看;罗善来掌柜也写过一些,安小姐还提起过,但后来小姐一直不回,罗掌柜也就没再写了。哎哟,这些人都是大道大掌柜,我我不敢乱说了。” 扶慈想不到连罗善来掌柜也喜欢过母亲,原以为只有许继隆大公子呢。罗掌柜,她想想就觉得好笑,多老实八交的一个老头子,也曾年轻过。 “那母亲的成人香你陪着去了吧?问了爹爹,爹爹说没有去看。” 张婶说:“张先生确实没去。要说安小姐的成人香,确实是轰动全城,比扶慈你的成人香还要热闹的。从民到官,从俗到僧,都关注着。不过这也不全是小姐名气大的原因,还有柳家老爷,以及许家老爷的原因在。许柳两家那时是大道最大的两户。你们没有见过他们的风光,许家许田老太爷不但家底丰厚,还捐了十几本佛经到道恒寺。听说,法度法师后来能发扬道恒寺,和这批佛经有很大关系,所以大家对许家除了一般的尊敬,还多了几份仰重。就是我等做丫头的,也能体会到。许家的丫头要是遇到我们,哈哈,嗓门都要高一些,我们也都认了。柳家也是闵湾大户,柳老太爷因为这佛学的关系,和许家渐渐走得近了,常能看到许田带着许继隆c许继昌来家里议事,他们三个看着就会觉得各个都是一身的魄力。后来两家要结儿女亲家,就确定好了在安小姐的成人香那天,在道恒寺烧香后面议。因为要结亲家,所以两家都花费了很多心力筹办。因此安小姐的成人香就远近闻名了。 “我记得当时是法度法师主持,四严法师那时候是法度法师的大弟子,也参加了。还有,县府张起运府尹也在,大道的几个大掌柜都在,但张泽升掌柜不在。他那时候刚接了张家的生意,做了掌柜,说起来,日子应该过得很不好,自然没有心思去看别家掌柜的热闹。后来张家垄了县府官营的生意,外面有了‘新掌柜巧思渡危难,小儿歌唱响善渔湾’的说法,扶慈你也该听说过。这里的‘新掌柜巧思渡危难’,说的就是那时候张掌柜的境遇。” 欧阳章华想起,那日在成人香的马车上,张伯也提起过这句话,看来当时他们能垄了县府官营的买卖,的确出乎很多人的预料,这才传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但既然安小姐已经和许继隆订了亲,还花了那么大的阵仗,怎么后来又嫁给了张先生呢?他问到:“安小姐同意这门亲事吗?” 张扶慈说:“肯定不同意呀,她那时候喜欢上了父亲,在道恒寺肯定过的很伤心。” 张婶说:“不,不,不,她同意的,她在道恒寺的成人香,过的开心极了。即便从那时候开始再过三年,她都没见过张掌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柳安的故事(2) 张婶刚说到安小姐同意了那门亲事,二来却停了车。 车内三人听到外面有人喊着:“二来,上哪去?”二来回答:“出去办事。” 张扶慈问二来道:“外面是谁?” 二来伸进头来,对大家说:“许家车夫阿才,应该是许世友掌柜也出门。” 果然,没一会就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人还隔得远,一阵“哈哈哈”大笑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说:“扶慈掌柜啊?我刚说择日要登门拜访的,却这么巧路上遇到了。” 张扶慈一行人连忙出了马车,一看已经到了九台,周围多是些下了马车行走的匆匆路人。许世友笑眯眯地在眼前,就好像一个弥勒佛。欧阳章华看见他一脸的横肉,怪不得刚才听到的声音里都是一阵油腻。扶慈忙上前,施礼说:“许世兄,真是好巧。” 许世友向张婶也问了好,说:“家里闷,出来散散心。”看到了章华,不觉笑的更深了,说:“这位恐怕就是欧阳老弟了吧?” 章华拱手说:“许掌柜,久仰,在下欧阳章华。” 许世友拉着欧阳章华的手,说:“哎,我脓包一个,掌柜也是袭的祖产,不用久仰。倒是扶慈掌柜,年纪这么小家就当的这么好,让我这个老爷们都自叹不如。本来想着,这几天得空去登门求教,想不到今天正好路上。要不是阿才认出了二来,恐怕就这样错过了。不知今天是否方便,我们松鹤楼一聚?” 欧阳章华被许世友一双肉手握着,感觉一阵柔软。要是不看许世友的脸,倒可以让他一直握下去。扶慈心里着急刚才张婶说了一半的话,不想继续和许世友瞎扯,冷冷说道:“错过也就错过了,许掌柜要找我,一个帖子就到,也不用辛苦登门了。今天确实不方便,我们改日吧,好么?” 许世友又将欧阳章华的手重新握起来,叹着气遗憾,笑眯眯地拱手对欧阳章华说:“欧阳兄弟,那我们今天就此别过,改日必当请你好好一聚。” 众人拜了别,才又回到马车上。待马车走了一段,张扶慈才说:“许世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面说的漂亮,后面当着我的面却只说请你一个。” 欧阳章华摇摇头,只说许家太精明,猜不透。张婶说:“许家人出了名的精明霸道。要说还是安小姐聪慧,当年她虽然不常出门,看人却准的狠。” 章华问说:“哦?那许继隆是什么样的人?安小姐既然同意了,怎的后来又没嫁?” 张婶说到:“当日已经定了姻亲,老太爷就和许掌柜的去内屋喝茶,单留了许继隆大公子c许继昌二公子和小姐谈话,我在旁边陪着,当时并没有听出什么破绽。但一回到家,小姐便去向老爷提了,说要缓四年再行仪程。小姐说的是不想离家太早,老爷和老太太见小姐哭的伤心,一个心软,竟也同意了。又派了周伙计去许家送了帖,周伙计回来私下和我说,许老太爷看了帖火冒三丈,还是许继隆大公子做了规劝,最后苦等了两个时辰,许家才给了帖让周伙计带回来,竟然也都同意了。定了婚期,却又听了女方话,改了期,这也是大道那么多年的第一遭,就算是一般人家也会觉得没面子,因此也就有了很多对许家的嘲讽。我记得小姐说,当时柳全大少爷不同意延期,怕许家心里有积怨,但大少爷的话老太爷也没听进去,这件事便也这么定了。只是,老太爷以为安小姐当真是因为舍不得家里的原因,哪里知道,是安小姐那天和许继隆c许继昌的谈话中对许继隆很不满意,当下就没了要嫁的兴趣。小姐后来和我说,许继隆就是一个草包,又爱炫耀又胸无点墨,给他门楣丢脸,还不如他的弟弟。那天在成人香后,许继隆吹嘘说道恒寺是在他家捐的佛经上发扬光大的,非常得意。安小姐就问他,许老太爷向道恒寺捐的孤本佛经有哪些,他竟然一个也说不出来;许继隆还向她吹嘘他的成人香是法度法师亲自主持的,是大道头一次,安小姐就接着他的话,问他知道不知道法度法师取名道恒寺的警句,许继隆也完全不知,还是弟弟许继昌帮忙回答的。” 章华问到:“是哪句警句?” 张婶尴尬笑着,说:“我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小姐说了一次我也就忘记了。” 张扶慈说:“是取自法度法师写的‘道弥久远c恒而有坚’,意思是佛道久远,需坚持而有恒心。” 张婶忙说:“对对对,就是这句,扶慈原来也知道。” 扶慈叹气说:“哎,我就是不想知道也不行呀,父亲天天都和我说这句话。我一劝他别解经文了,他就拿这句回我。后来,连这句他都懒得和我说了。” 众人想起刚刚过世的张泽升,一阵感叹。扶慈觉得气氛压抑,便问张婶说:“我母亲有什么爱好吗?你说她多在家看书,看的又是什么书?我看有没有我也看过的。” 张婶努力地回想,过了一会,拍着大腿说道:“还真想起来一个,叫《粉佩记》,小姐曾和我说过多次。我那时以为是写女子饰物的,安小姐却说,写这个书的人就叫粉佩。这本书安小姐很喜欢,说书里记录了过往粉佩听说过的所有奇闻异趣,不过,有一些不能说给我听,说我不会懂的。我记得小姐说过一个梦姑娘的事,说她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大家小姐,饮茶吃饭样样讲究,后来竟然成仙了。我听安小姐给我讲的精彩,猜想她也喜欢那样。老爷不太喜欢小姐读这样的书,说不可对外多说。小姐后来便也没和多说,她看的其他书,和我说的也不多了。” 张扶慈听的入迷,想这本书怎么没听说过。以后要是有机会,该找来细细研读一下。 章华又问:“那后来怎样了?” 张婶闪过一丝尴尬,说:“后来,小姐便与张掌柜遇上了。小姐悔了婚约来了善渔湾,我因为是小姐的贴身丫头,也被赶了出来,就和你们的张伯成了家。” 扶慈听着,后来的这些事有些熟悉了。再一想,又觉奇怪,张婶将前面的铺成讲的如此细致,到了父亲和母亲相爱的关键时刻,怎么一语带过了呢?她刚想问,却听见二来说:“到闵湾了。” 一行人下了车,上了闵湾山。张婶上山的脚步异常缓慢。她每上一步,就会说一句“佛祖保佑”。这一句说的如此之轻,也就欧阳章华能听到。张扶慈看见张婶的嘴动,悄悄问章华:“张婶说的什么?” “说的是‘佛祖保佑’,可能是在柳家信的佛。” 张婶行的慢,二来在后面扶着,章华和扶慈就走到了前面。扶慈问章华说:“你有没有觉得张婶说的话有些奇怪?” 章华问:“哪里奇怪了?” 扶慈想说她刚才的疑惑,但想想,还是算了:“算了,可能是因为快到闵湾了,时间来不及,有些地方她讲的有些含糊。” 欧阳章华倒想起来一处,说:“按张婶的说法,她应该和你母亲安小姐关系很亲近的。可是,后来为什么张婶似乎和张家少有来往?”他想起张婶那天来,叮嘱让他别对外说,现在当着扶慈,他也没提这件事。 扶慈摇摇头,已经过去几十年的事,父亲又不在,她哪里能知道。倒是被章华这样一说,的确想起来张婶的诡异之处:她确实很少来张家院子啊,父亲张泽升也很少喊她过来。 两人上了山顶,扶慈坐在一旁等张婶和二来,他们还在半山腰。欧阳章华察看了坟墓四周的那圈眼泪圈封印完整如初,柳安的魂魄在坟墓里安详宁。她似乎听到了张扶慈的声音,还起了个身。章华忙对扶慈说:“你母亲现在在里面躺得很安详,你来和她她说些话,她也能听到。” 张扶慈跳过来说:“是吗?”她冲坟墓里的柳安说,“母亲,我又来看你了。”她说了几句话,问章华:“母亲目前真的很好?” 这时欧阳章华站在旁边另一个坟墓边,那里埋着柳老太爷柳远河和老伴惠茹。欧阳章华看了那边的墓碑,惊慌失色地跑过来,又开始仔细看柳安坟墓上的刻字,不禁心里一阵透心凉,他将两个坟墓墓碑上的字指给扶慈看。 扶慈看过去,说:“我早就看过了呀,一个是舅舅给阿公阿婆立的,一个是阿婆给母亲”说完,她不禁也是一阵寒冰袭来。她刹那间理解了章华的意思:对柳安来说,她的父亲柳远河c哥哥柳全c丈夫张泽升,都没有给她立碑,而是她的母亲立的碑。那也就是说,即使到现在,柳安都还没得到柳家的正式承认,同时也没有张家的。 怪不得许家从未就着柳安的事来找过张家,总是去纠缠柳家。柳安的墓碑上,立碑人刻得是“柳氏惠茹”。 张扶慈连忙催促张婶快来。二来带着张婶加快脚步上去,听到扶慈问:“为什么舅舅没给母亲立碑,爹爹也没有?” 张婶上山来已经气喘吁吁了,哪里还能连贯说话,她断断续续说的话张扶慈根本听不清。欧阳章华走过去,伸手在张婶背后轻拍了一下。张婶只感觉一阵温热之气从头顶沿着脊柱往下顺,瞬间便就气顺了。张婶看了章华一眼,略微有点吃惊,似乎刚才这一拍是功力极深厚之人传的真气。再一定眼,看见章华天眼处的微微亮光,又忘记了刚才自己这个诧异,觉得一切也都合情合理了。 她想起扶慈的问话,回答说:“安小姐悔婚之事闹的实在太大。之前延期婚礼,就已经有风言风语在败坏许家的威望,眼下被悔约,许家的脸面彻底没了。而且,那时候的张泽升掌柜刚拿到‘县府官营’的牌子,和许家正好是大对头。大道百姓一直苦等的许继隆和安小姐的盛大亲事没有成,安小姐反而悄悄主动跑去了对头张先生那,那几年啊,真是闲言碎语不断。哎,你们也知道,看热闹的人听着这些大户人家恩怨,白米饭都能吃三碗。柳家老太爷为了保全柳家名声,只好和小姐断了关系。可许继隆并不死心,积郁难解,后来竟然对他弟弟许继昌的一句劝话放不下,自缢死了。” 张扶慈惊问:“哪一句劝话能让他自缢了?” 张婶满是遗憾地说:“是啊!也怪不得小姐曾说过他成不了事,经不起折腾。许继昌公子说话还是敞亮的,偏偏中间有那么一句‘安小姐和张泽升现在在同屋而眠,你如此又有何意?’这许继隆,专听了那么一句‘同屋而眠’,将这四个字写满了白绫上,死了。这事哪有传不开的,没多久大道就开始有‘三尺布写不尽痴心,大公子命短葬多情’的说法。你们这一辈自然不知道了,这些事,知道的人早就过了新鲜劲,也就没人说起了。” 是啊,时时都有时时的风流,谁还能记得那么多过往的事情。 张婶接着说:“许继隆一死,许继昌就又去找了柳家,柳家赔了铺子,老太爷也没撑过去。老太爷在临死前下的死命令,这辈子不能迎小姐回门,柳家也不会再承认她。我就是那晚从柳家逃了出来,不然,当真要被打死了。小姐当年给许继隆的退婚信就是让我送过去的。我哪里知道那是退婚信,许家后来找上门,我便挨了柳全大公子一顿打。许继隆一死,我更加逃不过,老太太就让我逃了出来,正好遇到你们张伯,他就把我带回了善渔湾。后来小姐三十八岁怀了你,扶慈,生下后就大出血死了。老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差点哭晕过去。她说小姐既然已经死了,便能迎回来了,所以就做主迎回了她的尸体,葬在了闵湾山。那一天我也是在场的,柳全大公子将张家的所有陪葬都扔了。要不是张掌柜提前让我将他们信物,一个十六开小扇放在了安小姐的心口,估计安小姐在张家一点念想都没带走,总之那天也是很惨。不过,即使是迎回了闵湾山,大公子柳全依然听了老太爷的话,还是不认这个妹妹的。所以你们看到,安小姐的墓碑上,只有老太太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扶慈,张掌柜在你的成人香上,才会空出一顶轿子来。轿子里轿子里放的是他的那串念珠” 欧阳章华想起那串念珠,不觉想起念珠上刻的字:“柳扶如是,安慈泽升。” 张婶说:“这句话是张掌柜送给安小姐的定情诗。安小姐在即将二十岁满的那天,张掌柜带她出去看了大白鱼,送了她那个十六开的小扇,扇面上写的便是这句话。这都是后来我也到了张家院子里住,小姐和我说的。” 张扶慈说:“父亲的确和我说过,福水河有一处有一群大白鱼,是福水河里最聪明可爱的稀罕物。他带母亲看过,我也梦到过了。我的这个名字,也是从那句情诗里来的,‘柳扶如是,安慈泽升’。都说母亲是闵湾柳腰安小姐,父亲的这句话,对母亲倒真的贴切。就靠这一句情话,想必母亲就已经认定父亲了。何况还有那些白鱼,真是美丽漂亮。” 欧阳章华听扶慈如此说,心里一阵温暖。他刚想问:“还想看吗?”却听见二来问说:“娘,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安小姐的话?你以前都没有和我说过。” 张婶笑呵呵地说:“扶慈小姐烧了成人香,就是成人了。成人要知道过去的事,自然也是应该的。这些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怎么会平白无故说给你听。要不是你今天凑巧在,也哪里会有机会听到。”一说到这,张婶却想起,今天本来是不需要二来过来的,扶慈点了名让二来和她一同过来,说外出办事,难道就是让二来陪着?二来要是有事,必然是张家生意上的事。 只这么一想,张婶便转头向扶慈说:“张掌柜当年和许家生意上的往来,小弟和周全伙计更清楚。你们要是需要,赶明儿让小弟来和你们说明就是。只要你们能耐下心,他是啰嗦了些,但总会说到关键处的,或许对你们眼下做事也有帮助。周全伙计,就是之前跟着柳老太爷的周伙计,现在就在闵湾当铺,也算是张家的伙计了,更可以问话。不过,周伙计虽不会如小弟一样东拉西扯,却虚虚实实相杂,你们就着正事听就好,其他的他自己在那臆想的多半不靠谱。” 扶持和章华均想,张婶对张伯和周全伙计倒是熟悉,到底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相识了。 二来惊诧问到:“怎么?周伯伯在当铺做差了?” 张婶说:“是啊,还得谢谢张先生,也得谢谢扶慈。若不是张先生亲自写了信,周伙计哪里能回闵湾当铺,你又哪能来那等好事。二来呀,正好,你就将你的喜事和大家说了吧。” 二来脸一红,却跑开了。 张扶慈好奇心立马起来,忙问:“什么喜事?” 张婶笑呵呵地说:“前几天和周伙计订好了,二来也要成家了,说的是他家的女儿。” 扶慈一阵高兴,忙说:“太好了太好了,二来哥也要成家了。你们该早点说的!”但她一眼看去,欧阳章华却丝毫没有诧异的表情,心下立马明白:这个傻大个一定又是早就听到了爹爹张泽升的安排。她捶了一下欧阳章华,骂道:“你不早说!” “哪里想到能这么快”欧阳章华挨了打,说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扶慈回柳宅 张扶慈将二来的喜事,连同自己和欧阳章华决定在一起的消息,一并和母亲柳安说了。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张扶慈的意中人,是收脸人。她现在在对亡魂母亲说,自己将和收脸人在一起,就好像要背叛家门和仇家公子在一起一样。 张扶慈这样一想,更觉得自己和母亲柳安当年做的选择很有些一样。扶慈牵了张婶来,张婶先是祭拜了柳远河夫妇。张婶一看到柳远河夫妇的墓碑,眼泪便止不住往下流,噗通一声跪下,让二来也跟着跪了,久久不能起身。看来,张婶在柳家着实得了诸多恩惠,感情深厚,已经不简简单单是主仆的感情了。几个人齐心安慰了一阵,张婶才慢慢止住了哭,来到柳安坟前。 张婶哭的更厉害了。 如烟往事袭来,伴随着张婶一路上向扶慈和章华说的过往,一幕幕不断冲击着扶慈c章华和张婶。二来到底还是个没成家的小伙子,见母亲哭的伤心,劝解不住,当下已经有些烦躁了。他既是替母亲止不住的哭声觉得烦躁,也替扶慈和章华又一遍的劝解感到不好意思。伙计来说,扶慈是要请他带了母亲出来办事的,眼下什么事都还没办,时间却耗去好久了。 扶慈见张婶哭的伤心,便也不再多问母亲柳安的事。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有些事情张婶没有讲述清楚,但再给她一些时间吧。沉淀了几十年的这些淤泥今天被搅动了一下,泛起的沉渣翻腾滚动,望过去是一片深渊。 “张婶,我们待会就去闵湾当铺,你快休息好,别再想那些伤心事。“张扶慈安慰完,突然想到,自己该是被安慰的那个。死去的毕竟是她的母亲。但又一想,母亲和张婶共同生活了十几年,自己却和母亲一个面也没见过,该是母亲和她感情更深吧。 二来听说要去当铺,忙说“我先下去备好马车。” “我和你一块。”欧阳章华又对张扶慈说,“你们稍后下山吧。”张扶慈目送欧阳章华下山而去。 章华紧跟在二来后面,二来当真是个活力四射的小伙子,蹬蹬几步,便到了山下。章华见扶慈还在山顶,问二来说:“二来,定了何时的婚期吗?” 二来整理着马缰,说:“没呢,爹爹说,还要找时间和周伯伯商议下。再说,张掌柜刚过世,我们也该等一等。” 章华暗想,便是二来也要因为张泽升的丧事等一等,那他和扶慈之事,岂不是更需要等了?他走近身,问二来说:“大道的风俗,该和我老家一样,重孝在身三年不得办红喜事吧?” 二来似乎也不太确定,想了一阵大道过往的情况,说:“三年怕是不用,父亲似乎说过明年便可以,只是不能大办。哎,我待会问问母亲,她是最清楚的。”章华忙说:“不用不用,张婶刚一阵伤心,就不用问她了。” 若问张婶,就好似他在急不可耐催婚一样。二来可以催,他是亲儿子,只会爱怜,不会笑话。欧阳章华可不行。想到这,章华偏又想到母亲,要是她在就好了,这些事便可以和她说。 欧阳章华眼看着扶慈他们将到,凑到二来身边,问到:“你和那个周伙计周伯伯之前便认识吗?他家姑娘你见过吗?” 二来也回了头,看见母亲张婶还未下山,轻声对章华说:“我和你说,你可别说出去哦。我哪里认识周伯伯,他家女儿我也还没见过,都是父亲母亲安排的。不过,嘿嘿,母亲和他之前便该相熟,父亲一听说是周伯伯家的,倒先和母亲吵了一架,听样子好像父亲有些吃醋。你说,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我和大来也都这么大了,当真也是好玩得很。” 章华在那日张婶来张家院子拜会张泽升时便已听出了端倪,若不是和张婶相熟,怎会偏偏通过张婶来求半拜姻帖的差事?为了二来的亲事,张伯这个父亲的老脸自然也好卖的很。张婶临走时让他别对扶慈和张伯说,自然也是怕张伯知道此事——她怕的该不是张伯知道她为了儿子亲事来卖脸的事,那便怕的是卖给了周全周伙计的事了。张伯听了周伙计这门亲,高兴之余,若是风平浪静便也怪了。当下听二来如此说,欧阳章华想,待会去闵湾见了周全周伙计,还带着张婶,该守着点分寸,别让他们当着下一辈的面出了洋相才好。 欧阳章华见张扶慈扶了张婶到了跟前,连忙嘱咐二来此话日后勿对外人说起。二来满口答应,说那是自然。一行人便又上了车,往闵湾当铺而去。 从闵湾山到闵湾当铺,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二来着急见当铺里的未来岳父,着急劲儿全使在了马鞭上,和上午来闵湾山时像是换了一个人。张扶慈明显感到车行的快了,再看张婶,她虽然脸上平静,但纵是抓紧了坐垫,也没开口让二来慢点的意思,心下一个念头想过,用极微弱的口音说:“张婶倒不嫌快了。” 章华听到声音,知是她专说给自己听的。可他无法回话过去,张扶慈能听到的,张婶便也能听到。他只摇摇头,示意扶慈不要多问。 忽然,二来在外面大呼一声“停!”,接着便是马吃惊后的嘶叫。马车摇晃一阵又停下,差点翻到。张扶慈吃了一惊,差点跌落出去,眼看张婶和章华安好,忙掀开帘子,只见二来已经摔倒在地上,绿营队的背影在前,押着一群人向闵湾方向去了,一阵喧嚣声刚过。 “怎么回事,二来哥?”扶慈见二来起了身,该是身体无事,章华和张婶也下了车。 张婶下车哭着眼问到:“没事吧二来,哪里受了伤?” 二来笑着回:“我没事,扶慈小姐,章华,母亲,你们都没事吧?” 大家互相检查了,倒也没受伤。二来指着绿营队的背影,说:“该是新招募的一批兵,没什么威严,押几个犯人都镇不住。刚才从那里面跑过来一个神经病模样的,蓬头垢面,也看不清楚人,差点冲撞了马匹。要不是我勒马缰勒得快,那人要和马匹撞在一块了。别看他疯疯癫癫的,身体倒是结实,绿营队上了几个兵才镇住他。” 众人随着二来指的方向看,果然远远看见几个人押着的一群人中,有个左蹦右跳的人。也不知道押他们去哪,二来说。 “还能去哪,肯定是通匪了,押去县府审,然后‘咔咔咔’。前段时间听说外面出了匪,现在就怕大道也有,所以绿营队最吃香了。” 扶慈喃喃自语说,那里并不是县府的方向。不过,既然大家无事,碰到的又是公家的事,也就算了。章华听二来的口气像是羡慕,打趣问到:“你想去绿营队?” “我才不想去!绿营队潘大力只用自己人,同样是绿营队的,若是善渔湾c罗平和长泰去的,只能去做些苦力活,好差事都让九台和闵湾的去干了。九台的都是县府自己人的孩子,闵湾的都是潘大力的自家人,我两头不沾,去了算不过来账。” 张婶忙止住儿子,说:“别在外面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官府的事情你一小孩子怎么能说得?做好善渔湾张家的差,别学了你老爹那个不安分的臭嘴。” 二来被张婶训的眼睛通红,嘴里嘟囔着“都是这样说嘛”,张婶伸手欲打,“都这样说你也不能说,你要出事了我可怎么办!”章华拦着说“不会不会”,心下一阵歉疚,怎的偏惹出来这档子事。扶慈忙让二来驾了马车走,“去看望你未来老丈,这可是大事。”一席话,又将二来说的面露春风了。 张婶也不打二来了,反倒过来抹顺了他的几缕刚才乱了的头发。 闵湾当铺在闵湾街口的最东头,一栋两层的房子,占地四间。硕大的门庭对着街口正开,门前立着一个俯首的白马石像,和真马差不多大小。当铺二楼向外插着两面崭新的三角旗,上绣“闵湾当铺”四个隶书大字。 张扶慈站在门口,一时间看愣了神。欧阳章华来看,前庭正门上,写着黑色的两个大字“柳宅”。 张婶过来说,从这里进去,绕过当铺,再往里走,进了一个院门,绕过一个山水假山的屏障,便是当年柳远河c柳安居住过的地方。院子在东面有个门庭,若是日常出入,多从院子那里进去。想当年,这里曾是闵湾最热闹的地方。“善罗九长闵”的闵湾,独靠了柳家撑起了在大道县的门面。眼下,当年的楼还在,房子还在,却冷冷清清的。 “我后来也没回来过。要是我没记错,柳全大公子后来又没什么改动的话,眼下便该是如此。扶慈啊,我们从这里进,还是从东门进?若从这里进,也可以通后院,只是要加开一道锁。” “母亲的东西,都还在后院吗?” “柳全大公子说,都烧了老太太将她迎回来后,所以安小姐的东西全部烧了陪葬。” 张扶慈心里一阵滴血。这个物是人非的地方,唯一和她关联的就是母亲柳安的记忆。要是所有她的东西都烧了,那进去还能看到什么?当张婶说柳安曾在后院住过的时候,扶慈有那么一刻想去再看母亲的记忆。眼下,想看到的该什么也看不到,就算是那本《粉佩记》,她应该也找不到了。 “我们就从这里进,就先不去后院了吧”张扶慈说完,抬脚便进去了。 二来已经进去做了通报,柳全梳着精致头发,一身干净地应了出来。 “扶慈怎了来了?真是稀客。哦,不,你瞧瞧我,眼下你才是这个当铺的掌柜的,不是稀客,是稀掌柜啊。哈哈哈。” 众人向柳全问了好,扶慈应了几句,看了一楼的几个柜,没见到在班的伙计,心里犯了嘀咕,这样冷清的一个的铺子,就算过去承载了很多荣光,现在的许世友怎么会愿意加价买去?一行人被柳全带着上了二楼。二楼一处阁楼里,焚着香,清新雅致,内挂诸多诗词画卷,茶具果盘皆有,不用再添任何东西,便能招待好客人。阁楼好倒是好,倒不像是个当铺话事人的办公之地。章华闻着焚香,想着柳全倒是挺会享受。 “大公子依然还是喜欢这些。”张婶进了屋,看了一眼阁楼,脱口说。 柳全问到:“这位是?” 扶慈本只是懒散着四处观看,听了柳全这一问,倒来了兴趣,说:“张婶,你说你曾在柳家当过十年丫头,可大舅却认不得你,这可怎么办?” 张婶看柳全瞪大了眼睛也认不出自己,上前弯腰施礼,说:“大公子好,老身小环,张小弟家的。” 柳全再看了张婶一身,叫着说:“哎呀呀!当真是小环!前面见过,你却没和我说。只知道你后来嫁了张小弟,哪里认的出你现在的样子?”柳全忙大家落了座,说了好几句“小环,哈哈,你真是。” 落了座,柳全便开始向扶慈说起柳家来。他指着后面窗户外的院子,将刚才张婶的介绍又重复了一遍。听他说的意思,眼下东侧的门倒还用着,只是家里人少了,便用的少了。又问了扶慈当晚可要回去,不如晚上便在家里用饭。 扶慈却没接晚上用饭的话,问柳全说:“大舅,不知母亲还有什么物件在?我想带回去留个念想。” 柳全看看张婶,又看看章华,眼珠子转动着似乎在想着什么。章华被他看的不自在,说:“柳老先生,路上张婶和我们说了安小姐以前的一些事,扶慈便想着,以前两家不曾来往也就罢了,现在两家既然已经来往,而且还这么紧密,她就想找一些安小姐的旧物,怎么看老年生有些为难?” 柳全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却偏问张婶:“小环,不知道你都和扶慈说了些什么?” 张婶忙澄清说:“我能说什么!还不是小姐以前的风光。” 扶慈又问:“怎么,大舅连你妹妹的一些物件都没有了吗?” 柳全抿了一口茶,说:“扶慈啊,不是我不想给,而且已经全没有了。小妹当年带给柳家c带给父亲的痛苦,你们现在无法体会。小妹去时候,母亲做主将她回葬闵湾山,我听了母亲的话,已经将她用过的物件全部烧了陪葬。这些,小环也是听说过的。对吧,小环?” 张婶点点头,扶慈仍不死心,问:“当真一件都没了?母亲之前听说爱看书,书也没留下一本半册?” “小妹就是那些书看的太多,才做出那些决绝事。那些书,早在她去世之前,父亲就已经命我烧掉了。” 张扶慈尽管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觉得浑身打了个寒颤。章华将茶杯往她手边推了一下,她喝了口热茶才好一些,缓了一会才说:“既如此,晚饭就不在这吃了。大舅,母亲决绝,你们也决绝啊。” 柳全被扶慈的这句话说得面红耳赤。章华和张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插着话叙了些旧,就在话头快熄灭的时候,满脸带着笑的二来来了,来的正是时候。二来刚进房门,却感觉众人气氛不对,想趁大家没注意先回避一下,章华连忙喊住他: “二来,你快来,慢慢说,什么事?” 二来回答说:“周周伙计回来了。” 柳全似乎忘记了他已经不是当铺掌柜的了,回了二来说:“让他下了工就回去。”说完便觉不对,想着二来的这句话该不是对自己说的,忙对扶慈说:“怎么,你找周伙计?” 扶慈撇了大舅柳全一眼,将心中的无名之火压了下去,说:“也不全是。一来看看铺子,虽然隔得远了些,也总得来看一下。那天爹爹说了话,当铺大舅要转我们便接,价钱也按大舅说的算。其实按理说,应该先过来看一下再定的。不过都是自家人,大舅也一定不会坑我这个外甥女,也就罢了。今天去祭拜了母亲,正好张婶说她原是柳家故人,便正好来看一下。二来” 二来在门口应了一声:“在。” 扶慈被二来这一声应答逗笑了,心中压下去的无名之火总算解了一大半,说:“我不是喊你。二来周伙计在当铺做事,恰巧要和张婶结亲家,便也过来看看他。” 张婶点了点头,柳全惊诧道:“还有这事?原先张先生只说让我接收一人,我一看原来是周伙计。虽然周伙计原来也是柳家伙计,但眼下柳家自顾不暇,周伙计年纪也大了,本不该用他。但张先生说,薪水由他来付,我便只好也接了。想不到,原来是因为这事,怪不得一定得接了周伙计,是嫡嫡亲的亲上加亲啊。哈哈哈。” 张婶一听,惊呼道:“什么?周伙计之前的薪水是张家付的?” 她这才明白,为何周伙计来当铺是如此顺利了。为了二来的婚事,张泽升做了他最后一件能做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老相识,旧秘密 柳全修书给张泽升,确认了几次是否真的要接收周全,薪水不但给的比他现在高,还暗地由张家来付。张泽升只回说“此事拜托,功德无量”,并没有解释是因为二来的亲事。张婶听了柳全的话,当下拉过二来,两人在张扶慈面前齐齐跪下。 “快,谢谢张家。” 二来一头雾水,但也还是听了母亲的话,给张扶慈磕了头。张扶慈忙叫上章华,一并将他们扶起。章华心里虽然知道周伙计来当铺是张泽升的筹划,却也是这才知道他背后做了这些安排,不禁和张婶一样的感戚。扶慈回想,怪不得父亲如此爽快的让自己接了当铺,不还价,还要留用全部的伙计,除了感念柳家的因素在,估计也是怕柳全这边毁了二来得之不易的亲事。 大来二十五岁才娶亲,已经是费了很大周折。现在的大道女儿家,都不爱嫁泥腿子的男人了。眼看着二来成人香都烧了三年了,要是再不寻思着,张伯张婶年纪再大一些,给二来找媳妇就更难了。当初张泽升一听周伙计有意嫁女,就清楚了一定是罗掌柜在后面的趋势。给周伙计寻找一个更好的去处,就不用在扶慈和二来婚事之间做两难选择了。后面柳全又将当铺转给了张家,那张家付周伙计的薪水,就更名正言顺了。 柳全忙让二来去请了周伙计上楼。二来听了差,蹬蹬下楼,不一会便有两个人上楼的声音传来,夹杂着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问:“扶慈小姐也在?”,二来回答说:“恩,快点吧,周伯伯。” 柳全看了看张婶,趁二来和周伙计还没到,笑着说:“要不我们回避下?” 张婶嗔骂说:“大公子,别再取笑我了。” 扶慈和章华对眼一看,心想,这对老相识,该有旧秘密。刚才来的路上,张婶的那种不安,此刻又遮不住,冒了点头。 一声“掌柜的好”,周伙计到了门口,消瘦的身材,不高,一脸的沧桑,黑里杂白的胡子和头发,穿着一身黑色伙计服。 张婶腾地站了起来,见其他人未起身,忙说:“你们掌柜的才能坐。” 柳全让二来再搬了凳子,一并上前,和周伙计同坐在下首。局促一阵,问了当铺的生意,周伙计才慢慢不那么拘谨起来。这里除了年纪轻的扶慈c章华和二来,剩下的三人都是柳家老人,捎带着一个老话题,便自然打开了话匣子。章华对周伙计和张婶说了一声恭喜,周伙计笑着说:“这其实都是老早就定下来的事了。” “瞎说什么!不是扶慈小姐成人香后,你在罗家帮差送拜姻帖过来的时候说的吗?”张婶忙说。 周伙计从老脸皮中嬉出一个年轻时候的轻佻,说:“那天柳老掌柜外出去参加张起运布政使的宴请,我送了车回来遇到你在门口,我那时候就和你说了。你忘了?后来你还让我去” 张婶忙接话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的确说过。不过是那时候的一句玩笑话,你记得的倒真切。” 扶慈一听自己的拜姻帖,跟着问到:“上次罗家的拜姻帖是你送来的?” 周伙计忙回说:“第一次倒不是我,是罗家另一个跑腿伙计。但扶慈小姐将拜姻帖送了回来,罗公子仍不死心,想起小环张婶在张家做事,我又和她早就认识,就让我来再提这个意。罗家当时说,让我以小女出嫁来和张婶说,要是我能将拜姻帖送进去,小女的嫁妆他们包一半,要是能收到面事贴,那他们就全包了。我一想有这个好事,就去找了张婶,想不到张家掌柜泽升先生如此宅心仁厚。刚刚二来还和我说,我刚来当铺的薪水也是张家付的,真是过意不去。” 柳全翘手喝了一口茶,说:“连送两次拜姻帖,罗家真是什么面也不要了。这等执着,也是难得。不过,太过执着也容易出事。想想许继隆,哎,真是可惜了。当年他和我关系也是很近的,只不过对小妹柳安太过执着,放不下,走了。扶慈啊,这种人你可要小心。” 扶慈撅嘴说:“我虽然退了拜姻帖,但他们的心诚我倒是感受到了。要说收的那几十份拜姻帖中,也就数罗家的做的最好。” 欧阳章华听着,心里一堵,灌了自己几口茶,什么也说不出来。张扶慈看着欧阳章华有些发红的脸,抿嘴笑着。 扶慈又问张婶:“既然你和周伙计是老相识,当下儿女亲家已定,打算何时行仪程?我们到时送个大礼。” 张婶说:“这得张小弟和周伙计商议。他俩还没碰上面。” 周伙计一听,站起来说:“他心眼也太小了!你回去和他说,我随时都可以。都是为了儿女的事。别说我和你没啥,就是我和你有啥,这么多年也都过去了。” 周伙计说的痛快,说完便发现气氛不对。二来睁大了双眼看了他和张婶,柳全似乎在抿嘴笑。张扶慈和欧阳章华都停了茶,正专等着下面的话。 张婶一阵喘着粗气,拉着二来往门外走去,甩了一句:“你当真仍改不了胡说八道的毛病。” 扶慈忙随着张婶一同下楼,让二来前去马车候着,拉着张婶到了独自一处,轻声说:“张婶,故人开的一点玩笑,我们都不会当真,你别往心里去。” 张婶抽泣着,低头说:“扶慈,真是丢人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当着儿子的面,还在被他调戏。这个老东西以前便常言语调戏我。我想着这么多年没见,你们也在,他该有知分寸,有收敛,哪知道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 扶慈继续宽慰着,说:“玩笑之话,张婶莫急。”心里却想,一个巴掌拍不响,要是你一直不回应,周全这种一看就不专情的人哪会专门调戏你一个?想来,他俩那时应该正是现在自己和章华的这般年纪。只是当前这人是自己长辈,扶慈心里一想便也过了,哪还能当面说出口来。 楼上柳全c周伙计和欧阳章华还在,得等到张婶平息了,他们才好下去。柳全对着周伙计一顿骂,周伙计一阵辩解。柳全骂了没几句,便也开起玩笑说:“我早就看出来你们当年暗通款曲。你这油嘴滑舌的嘴巴没改,小环倒改了很多。” 章华心下一惊,这种成年旧事自己听了怕多生尴尬,但再看柳全,似乎他并不是特意说给章华听,而是对着周伙计说的。别人说着旧事,他自然不便开口插话。这是他好多年收脸得到的经验:只做听众才能听到故事,一插话,便没了踪影。上次追查那个谋害了十几个小孩的亡徒背景,本来街坊四邻说的热火朝天,他只不过凑着脑袋问了一句“这人父母在哪里啊?”众人却向见了瘟神一样摇摇头都散了。眼下,柳全和周伙计兀自说着话,欧阳章华兀自喝着茶。 周伙计懊恼了一会,听柳全如此说,便回:“那时候真是小,我和她都是刚到烧成人香的年纪。我服侍老爷,她服侍小姐,上一对成了的便也是这样配的,他们成了家从柳家出去,我和小环接的班。你说这不是注定吗?记得有一晚,哦,对,便是张布政回县府巡查的那次,安小姐从县府回来,让小环喊了我去,问我三年多前张泽升掌柜的来家拜访老爷的事,骂我不长脑子,张掌柜来了怎么不去通报。天地良心,张掌柜来的那天,老爷c夫人还有大公子您,不都在小姐房内准备去烧成人香嘛。哪是我不通报,是老爷不出门见他。哪知道我这么一说,小姐更加盘问我,问我老爷为何不去见他。掌柜的事我哪能通通都知道,偏小环来了劲,非让我说的仔细。我后来说,小环你便是善渔湾的,怎么会对张掌柜一点都不知道?你猜小环怎么着,她似打非打地刮了我的脸,当时我都愣住了。没过几天,便是刚才我说老爷去赴张布政的宴请的那日,小环又在家门口堵住我,给了我一个美差。你说,再没心思的小伙子也禁不住她那般撩动。不然,柳家那么多丫头,我怎么会偏去纠缠她。” 柳全呵呵笑着,说:“哦?还有这等事?我还一直奇怪,小妹安儿怎么会遇到张掌柜的,看来是张布政那次回乡巡视他们见到的。按理说,本该是我去陪父亲去见张布政的,偏偏父亲要带小妹去。哎,当真还是‘张布政无意促机缘,俏柳安求问慧小环’了。” 周全想了一通,说:“那次该不是那次,安小姐问了我张掌柜的事之后,也没再和张掌柜见过。安小姐只是觉得是张先生做了大道儿歌,觉得好奇,就问了我和小环。那时候老爷和老太太看的紧,她也出不了门。哎,我也不知道,谁也说不清他们是怎么好上的。就差几个月,安小姐就要嫁许继隆公子了,到现在我有时回想起来,也搞不明白。” 柳全摇手说:“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呵呵,原来我以为是你老去纠缠小环,想不到,当年还是我棒打鸳鸯了。” 周伙计陪着笑,说:“那哪能呢。现在成了儿女亲家,也是注定的。” 正这时,扶慈上楼来,说:“章华,我们回了吧。”几人连忙下楼来,张婶已经上了马车,扶慈一人在外。柳全和周伙计送他们到门口,张婶也没下车来见。一阵客套后,扶慈对周伙计说:“周伙计啊,张伯的脾气不好,有些话你就不要再说了,省的以后多生事端。就是结了儿女亲家,以后也不用常来往。” 周全讪讪的应着。柳全笑着接话说:“哪能结亲家也不常走动?” 扶慈看了大舅柳全一眼,说:“大舅,我看潘宁的矿山就在附近,当铺东西多,要小心啊。” 柳全“啊啊”地张嘴应着。章华和扶慈上了车,一路往善渔湾方向回去。路上扶慈又问张婶道:“张婶,大道的讲究中,重孝多久后才能操办红喜事?我们帮二来哥操办一下。” 二来听着声,从外面传过话来,说:“哈,章华也问过我,我不确定,也说要问母亲的。” 章华脸一红,让二来停了车,说他和二来一道赶车。 张婶说:“照大道的风俗,一年内是不能办,三年内是不能大办的。二来的亲事是张先生送的,我们肯定不会在一年内办。”她说完,看着低头沉思的扶慈,猛然想起来:那扶慈和章华这一年更不能成亲了。 张婶不知道的是扶慈此刻矛盾的想法:一年后成亲固然好,可那也就意味着她要开始面对生子,担忧是儿子还是女儿,儿子天选收脸人,章华传承收脸人这样的事。和普通女孩子对成亲的憧憬不一样,张扶慈一想到后面这些她无法把控c又完全不知的事,心里就如乱槌敲鼓,一刻也不能宁静。 一年好,还是三年好,扶慈小姐也说不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镜花水月蛊 欧阳章华和张扶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一年内无法成亲。欧阳章华庆幸,在那个初春的早上,当张扶慈从他身后伸过来柔软裸露的手臂,他听着耳朵里一阵急促的“哎一哧一哎一哧”的声音,那是小家伙发出的警告。储藏在小家伙里的几代人收脸人的记忆用另一种方式告诉了欧阳章华,横在他和张扶慈之间的,除了收脸人和普通人的世界差异,还有他们都得遵守的俗常规矩。 即便是那个早上醒来,欧阳章华还是一直住在自己的那个小屋里。 到底还是老人知道的多,办事周全一些。涉世未深的小孩子做得决定,多有些不靠谱的。等着这一年过去,享受这一年的相处时光,成了张扶慈和欧阳章华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开心的,张扶慈做了张家掌柜,仍然要面临诸多难题。张许两家的争斗先不说了,那是扶慈也没办法解决的事。偏偏张家内也不太平,这让扶慈更觉得张家比不过许家原因就在于此。还有,一本《粉佩记》怎么问了一圈也没听说过?难道还要上京都去才能找到吗?这些坏消息要是一个个地来倒也还好,偏偏在这天一下子跟约好了似的集中来了。张扶慈看完铺,强忍着烦躁回家,欧阳章华一路在旁边紧跟着。这一路他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知道扶慈的苦衷,心想,待会少不了要听扶慈的诉苦。 果然,和张伯分开了到家,刚到院口,扶慈便再也忍不住了,说:“张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章华也深叹气,说:“他可能也有苦衷吧。” 张扶慈堵身上前,气愤地说:“有苦衷也不能如此呀。父亲之前和我说,他终究是外人,我当时心里还替他打不平。现在看,果真如此。你也看到了,刚才我们一道去米店和长田,哪块的账是对的?不是船工说潘宁矿声太大,将大鱼都赶跑了,开不了船,闹着要下地种田去。就是田工又说追肥太多,种不了地,想要跟船打渔去。这下倒好了,两边的人互换一下,便都随了他们的愿。” 欧阳章华让张扶慈先别生气,他摸了摸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哪知道扶慈气头已经上来,仍是继续说着:“张伯胆子也是真大!长田c米店按理说他管的时间最长,却一问三不知,连那块田是不是我们家的都不清楚,还没大来哥明白。我看,多半是他将大来哥顶在了前面,自己在做甩手师爷。张伯是张家老人了,其他人我还怎么管?父亲” 张扶慈刚想说说到一半,终于顺着欧阳章华的眼神看到,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正眯眼对她笑着,就跟猫一样。她从小就认识这两个石狮子,小时候的诸多心里话便是对他俩说的。成人香那天早上出门,她就觉得石狮子动了,以为是自己女儿红酒喝多了,眼花。眼下再看到石狮子对着自己眯眼咧嘴,她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忙住了口,跳着说:“他俩他俩活了!” 两个石狮子互相对看了一眼,将嘴巴咧的更大了。张扶慈不觉伸手去摸,两个石狮子睁开了眼,露有惊恐之色。张扶慈停了手,狮子又眯眼笑了起来。张扶慈再伸出手去,石狮子又睁眼开始盯着她。张扶慈心下一横,抚摸了狮子头,只一碰到石头,那两个石狮子便又恢复成了原先的样子,再也不眯眼笑了,仍是等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院外。 “怎么回事?我杀死他俩了吗?”张扶慈又试了几次,石狮子还是没再迷上眼睛,动也不动,忙缩回了手,感觉自己手里拿着刀c流着血。 欧阳章华说:“这是镜花水月蛊,我给你种的,不伤人不要问我什么是镜花水月蛊,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张扶慈品味着这个名字,“镜花水月”,便想,这些都是假的?章华既然已经说了先别问,那就只能先不问了。但,再看一次行吗? 欧阳章华说:“生活的惊喜不能来的太多太频。我种蛊,耗费精力,你在蛊中,虽然不像戾鬼的蛊那样伤身,却多看无益,久了也会伤心。下次你再心情不好时,我们再用,好吗?” 张扶慈瘪瘪嘴,当真章华能将整个世界都种成她想要的蛊才好。可又想,那样的世界她碰不得,摸不得,看久了也没多少意思。她伸手又摸了摸有些冰冷的狮子头,原来他们笑起来是那个样子,眼下他们虽然瞪着眼,但也感觉情切多了。 镜花水月蛊,当真难说清。 张扶慈的愁绪轻飘飘地又回来。真实世界里,太多心酸无奈c悲喜交加。欧阳章华和张扶慈进了院子,看着张扶慈极力想掩饰的无奈,便说:“我再试试小家伙吧。”他喊了几声“小家伙”,过了好久,张扶慈祈盼的眼神里,终于看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从章华耳中出来。张扶慈噗嗤笑出声来,看到小家伙缩成一团,耳朵折起来将自己的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你刚才吵的她已经受不了,出来透口气了。你看,到现在她还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张扶慈一看,小家伙果然在抖着,那样子,似乎当真被扶慈吓的不轻。刚才的怒火攻心,早已被眯眼的石狮子逗的没了踪影。一见了这个萌物,心情立马也就好了。小家伙似乎知道到了扶慈的感受,也将耳朵从小脑袋前挪开,将小脑袋往扶慈这里蹭了一蹭。 章华一喜,忙说,快伸出手来。张扶慈伸出手心,小家伙一伸腿便跳到了她的手心里。张扶慈这才发现,这个小家伙根本没有重量。你能感觉到她微微乱动的脚趾在手心里扒拉着的痒意,你能如实看到她扑闪的眼睛和在风中摆动的褐色的皮毛,但手心里,她一点重量也没有。 小家伙伸出舌头,舔了张扶慈手心一下。一阵冰凉c柔软感从指尖传来。张扶慈哪里还记得刚才的张伯,慢慢将小家伙往自己怀里抱。小家伙闪着汪汪跳动的眼睛,眼神中露着惊悚之色,似乎很怕自己被张扶慈抱起来。张扶慈认得,刚才石狮子的眼神中便有此神情,心下明白,小家伙该是抱不成了。 张扶慈来不及将小家伙放回,尽管嘴里忙着说“不怕不怕”,小家伙还是跳回到了欧阳章华的肩膀上,竖着耳朵看了张扶慈一眼,缩回到了章华的耳朵里。 “她还是不能让我去抱抱”张扶慈幽幽叹道。 章华惆怅起来,自己做了这些事,却不知道扶慈到底开心了没。 张扶慈过来,在章华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说:“谢谢你。” 欧阳章华木然的立在那,清香过后,摸摸头,说:“嗨,小家伙还要再过些时日才会让你抱。今天能主动到你手心,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 “真的吗?她的确是主动要来我这的。” 章华说:“是啊,你看我何曾抱过她,那是很难得的亲近才可以。小家伙非常独立精明,你一定要充分尊重她,不能操之过急哦。” “她和你都不够亲近吗?”扶慈疑惑地问,的确,她也没见过章华可以抱着小家伙,都是小家伙从他耳朵里出来,端坐在她手心。更多时候,小家伙宁愿在他肩头呆着。 章华点点头:“若再持续几年,她还没有新的名字,恐怕我将越来越难叫醒她了。” 张扶慈记得,小家伙这个名字是章华母亲起的,轮到章华的另一半给她起名了。可眼下,张扶慈起的名字——她早就想好了——便是说出来她也不认。她发现,这一年的时间不但她在等,章华在等,小家伙居然也在等。 小家伙,可能是最等不及的那位。张扶慈担心,哪天要是她真在章华耳朵里睡过了头,再也喊不出来。 镜花水月蛊并不能解决现实中真实存在的问题。让张伯统管张家这一大摊子事,确实难为他了。要是能找一个可以管船坞的就好了,那样张伯就能全身心的去管长田和米店。现在他一心扑在船坞上,家里到处是一本乱账。 偏偏在这时候,章华说他要回老家泉城一趟。张扶慈问了好几遍,章华也说不清楚回去干吗,只说他母亲需要他。 “可是,你母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扶慈不解道。她甚至觉得,章华这一去,会不会就不再回来了。 “我得回去为她续蛊。”章华说完,发现自己的解释并不算解释,“你能和我一块回吗?你去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让我父母见见你。” 张扶慈突然想到,是啊!他们一同去泉城多好?能去看看章华的老家。最好的是,他俩能一起出行。出行,扶慈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大道呢。就让张伯在张家做这几天的主吧,他一定很高兴。 隔了一天,他们只说要回去泉城一趟,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家中的事拜托张伯。张伯一听,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听他那口气,他们就算不回来了也没事。 出发的那天早上,石狮子点头为扶慈送了行,张扶慈一惊喜,也点头回应了:“好好照看家里呀!”两个石狮子一听,居然咧嘴笑了。扶慈和章华上了船,往北开去。 船行了半日,张扶慈忽然发现似乎来过这里。模模糊糊中,想起这里原来就是当时松鹤楼之梦中福水河的位置。这时的福水河,没有那些彩色光带,也看不到白色大鱼出没。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映着一个蓬船的倒影。 “我曾来过的。”张扶慈说。福水河最漂亮的的一晚,只有她看过了。 欧阳章华看着扶慈,伸手将她的手盈盈握住,吹拂着福水河上的风,往扶慈身边靠了一靠。张扶慈伸出一只手,在风中迎着晃动,风穿过她的指间,像是一道流水划过。当真还是能触碰到的东西好,怎么接触c抚摸,它都还在那里。她想起冲她点头致意的石狮子,仿佛自己比别人多了一个世界。这是欧阳章华送她的世界,但从心里,她更爱现在的这个,空中散布的云c迎面出来的风,虽没有初次看到镜花水月蛊里的那般动人,虽然有诸多头疼的事等着她,但那才是她真正生活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才能真正握到欧阳章华的手。想多了那些镜中花c水中月,并没有太多好处。章华没有给她太多镜花水月蛊,自己反倒更容易跳出来了。这个世界上多少人看不清,即便没得这个蛊,也不断在自己给自己蛊着。 两人一路从大道出发,倒也不急。先去金陵城停了一晚,当晚住在了金陵城老门东。张扶慈不出远门则已,一出就到江南繁华首地,一路自然欢喜不停。张扶慈和欧阳章华结伴将金陵城逛了个遍,吃到好多没有吃过的精品美食。有好几次,扶慈不确定地问了章华,这不会又是“镜花水月蛊”吧?章华无奈地说,若要对这么多人下镜花水月蛊出现在你眼前,他肯定早就虚脱了。 “下蛊很耗费精力的。戾鬼下蛊是,我种蛊也是。只不过,我不种害人的蛊,只能种这种‘镜花水月蛊’了。” 张扶慈抚摸了金陵城的砖瓦,给一个卖花的小孩递了碎银子,终于确定自己眼前的繁华是真实世界里的一处。她又发现,真实世界里已经有了这么多好玩动人的地方,更不该沉溺在镜花水月中去了。她跟着章华玩了一夜,当夜回到客房,玩累了的张扶慈仍在回想一路的风光,从福水河一直到金陵城,大道善渔湾张家生意上的烦恼早就抛到一边去了。连对张伯,这个前几天还让她脑仁生疼的糊涂蛋,也没了那么多埋怨。 只是,突然,张扶慈想到章华当晚说的那句话来。章华说,要对这么多人下蛊出现在你眼前,他肯定就虚脱了。是的,章华说的是虚脱了。 可那不就是他在松鹤楼之梦后的样子吗? 这一想,扶慈便再也睡不着了。她隔着墙,轻声问到:“傻大个,睡了吗?” 那边传来章华挪到墙边的声音:“还没,怎么了?” “松鹤楼之梦是你送给我的,还是小家伙送的?” 章华停了好久,才说:“那是我和小家伙一起送给你的成人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揭秘松鹤楼之梦 张扶慈这才知道,松鹤楼之梦得来的并没有那么容易。她原以为真的是梦,在梦里,她才不用去徒劳地弥合父亲和张伯间无言的争执;在梦里,她也不用去管接班张家的事,一桌人还在热闹欢快地聊天吃饭,围着她说话。也只能是在梦里,她的内心愿望——不曾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才会得到如此的满足:她想去看福水河里的大鱼,她想母亲柳安。 欧阳章华那晚看到扶慈仰头喝酒的泪,便再也忍不住了。张泽升说,大道女儿的成人香一共有四步,最后一步是送成人礼。四严法师送的开光木梳,很是贵重,但扶慈其实并不上心。她不是佛徒弟子,不懂得父亲张泽升为之匍匐拜倒的楠木梳子有多精贵,更别说日后肯定无法用来梳头,得留在家里供着。张泽升说,扶慈生辰与柳安忌日相撞,便没有给她过过生日。 一个从未过过生日的张扶慈,得多盼望她的成人礼。 张扶慈,从未收到过礼物。也难怪那时只是听章华说小家伙送了她一个小凸点,她便如此高兴了。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个小凸点有何意义。 一个从未给扶慈过过生日的张泽升,当真忘了准备这份成人礼。他认为,前三步的成人香,便是成人礼。可张扶慈的心里分的很清。在她心里,再多的前三步,也无法替代第四步的成人礼。 所谓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张泽升当年笑柳远河不懂女儿柳安的心思,不如他的夫人惠茹。可他自己,也逃不过这个宿命。张泽升再细心筹备张扶慈的成人香,堪堪还是忘了,扶慈心心念的成人礼,更想从父亲这里得到。尽管她已经对父亲张泽升那几日的陪伴很是满足,但,在从未表露的内心深处,多盼望着成人香这日能收到父亲的礼物。她在那个气氛糟糕的松鹤楼天字九号房,更想母亲了。 没有等到的成人礼,伴随着有些剑拔弩张的饭桌,张扶慈喝了一口闷酒,挂着泪,喃喃地说“我好苦”。这句全场都没有听到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极其清晰的冲到章华的耳朵里。他抬眼看过去,张扶慈挂在眼角的泪,将欧阳章华的心也打湿了。 “我来送你一个成人礼吧。”欧阳章华想。他眼见着张泽升断然拿不出什么惊喜给扶慈,只好他亲自来了。这个对扶慈来说最为重要的夜晚,不该流着泪结束。 为了防止来自店小二c饭庄老板c其他客人的打扰,欧阳章华对整个松鹤楼的人都种了镜花水月蛊,连同一楼的,一同如朦胧中睡去。有些人吃到一半,也都停了筷子,顺着别人的脚步,往一楼走去。小二在朦胧中关了大门,黑压压一群人在大堂里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张泽升c张伯分别被大来c二来扶着,秀儿扶着张婶,也一并去了楼下。欧阳章华怕更多人来松鹤楼,便撕下额头天眼处的那一小块的脸皮,吹成了一个巨大的透明膜将整个松鹤楼的天空包了下来。若是极其仔细的看,行人会看到松鹤楼天空上一个椭圆形的细小光圈。光圈内虽是透明,但天空看过去有些极其微弱的扭曲。 凡是进入到这片天空之下的人,都会和松鹤楼里的人一样,被种上镜花水月蛊,也会慢慢进去大堂,寻个位置坐下模糊睡去。 所有这一切都在张扶慈的朦胧中完成。等张扶慈睁开眼,欧阳章华已经给她布置好了一个专属的天空,让她顺着天空看过去,将她眼角的泪水打散了成了天上的星星。在星星雨即将出来的时候,他将小家伙也请了出来。小家伙带着酒意,满足了张扶慈内心最深处的愿望——她在自己的泪滴里,看到了母亲柳安的身影。欧阳章华那时候已经很有些撑不住了,楼下近百活人的镜花水月蛊让他异常辛苦,酒意让小家伙有些朦胧,好几次差点睡了过去。欧阳章华求小家伙坚持着,再过一会,张扶慈心里的愿望得到了满足,章华就会让扶慈回来。可扶慈见了母亲,内心里埋藏最深的那个愿望——去见一眼母亲也见过的大白鱼——又冒了上来。这个愿望是如此的强烈,欧阳章华感觉到,楼下的人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他强撑着,小家伙也在强撑着。为了让大白鱼早点出来,小家伙极其聪明地放了一场烟火。大白鱼听到了烟火声,从福水河里跳了出来,顺着水里的彩带追逐玩闹。 欧阳章华对小家伙说:“她心里和柳安太近,送她一个防蛊记吧,怕日后我走了,柳安当真会来找她。”小家伙居然答应了——欧阳章华也曾求过,送他一个,为了防戾鬼用,小家伙摇头不给,还吵地他睡不了觉。等扶慈所有的愿望一一实现,欧阳章华苦撑着小家伙送完了张扶慈一个防蛊记,张扶慈吃了一疼,醒了过来。 欧阳章华再也撑不住,破了楼下的镜花水月。天空中那片带着光圈的透明膜,刷得下来成了欧阳章华额头前的脸皮。众人在张扶慈的叫声中醒来,都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破了蛊的收脸人欧阳章华,晕死了过去。小家伙也累得虚脱——她或许没想到张扶慈第二个愿望是如此强烈——在章华耳朵里成天睡着。 张扶慈庆幸自己当时全心全意照顾了这个傻大个。她没想到,自己极度满足的那个松鹤楼之梦,原来是欧阳章华和小家伙差点拿命换来的。要知道如此,她就一早说,不去看大白鱼了。 “这不怪你,我和小家伙给你送这个梦,便做好了准备。你在梦境里,实现的都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想法,你也控制不了的。其实也还算很好,若是遇到一个特别不知足,心里愿望极其多又都极其强烈的,怕是我和小家伙真要累死了。” 张扶慈哭泣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很知足了现在。” 欧阳章华想着,既然松鹤楼之梦的事已经和她说了,便不妨再将张泽升的事也和她说了。她得到的父爱比她想象的要多的多,欧阳章华在扶慈这里得到了太多感动,超过了他本该得到的程度——如果扶慈知道,她父亲有多爱她的话。 “你父亲是爱你的,扶慈。”章华说,“所以,别怪他。” 张扶慈点点头,说:“嗯嗯,我知道,我不怪他。他身体不好,自然没法那么周全地照顾我。那晚我我该多为他们考虑一些,尽想着是自己的成人香,怎么他们还吵架” 欧阳章华靠近她,说:“不,你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有多爱你。他爱你的方式,可能就是不表达出来。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苦,不是睡不了觉,而是每天不能和你亲近。” 张扶慈惊呼,含泪问到:“什么?为什么?”她突然想到父亲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张泽升临死前说:“扶慈我对你之爱,章华可鉴”她原以为章华只是一个见证人,是父亲临终前对自己表达未能与女儿多交心的遗憾。 欧阳章华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想和扶慈说的话。只想到一半,突然发现并不能如实和扶慈说,那样的话扶慈将从一处欢喜的顶峰,坠入到另一处悲伤的谷底。张扶慈焦急的眼神还在看着自己,他已经无法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欧阳章华心里一阵懊恼,只得缓缓说道:“可能还是因为你母亲柳安的缘故。她附在念珠上,耗用了你父亲太多的精力和时间,你父亲根本来不及和你多相处。你看,等我去了你家,柳安的魂魄从念珠上散了,你父亲便慢慢好了。那些时日,他和你也更亲近了。” 张扶慈点点头,父亲的确在欧阳章华去了之后身体好转了好多。原先以为是续大夫的本事,想不到是因为章华赶走了母亲。可,再一想,扶慈仍觉得章华本意该不是说这些话。这些话虽然合理,也是事实,可这和“他爱你的方式,便是不爱”有何关系? 张扶慈想追问,只听见欧阳章华继续说:“也便是我身体虚弱的那几天,柳安去了许家,发生了许家三代接连生病的事。” 张扶慈大声“啊”了一声,想不到许家三代人的病和章华有关,和柳安有关。续大夫说那里有不洁之物,原来真的是被母亲安小姐祸害的。她更想不到的是,自己得了一个松鹤楼之梦,牵引的原来是许家的一场命案。 “对不起,扶慈。”章华知道扶慈心里一定很是悲伤,道歉说,“但即便我身体好,许家也是撑不过去的。柳安戾气反复纠缠,她不愿伤害你父亲,又因为我的原因靠近不了张家院子,便去在许家那里得到了发泄。要是寻常的一般戾鬼,她早就去找许家算账了,可还是等了这么久,实在忍不住了才过去。许田老太爷和她其实并无关系,许继昌掌柜的本就有重疾,她纠缠了一阵许世友,也放过了他。我去问了她,她也一直哭。柳安生前说的没错,许家禁不起折腾。” 张扶慈点头说,许继昌大伯的心痛之病确实有些年头了,一直不见好转。父亲说,那是因为许继昌大伯太放不下许家铺子的缘故。母亲柳安能放许世友一马,倒给自己留了一个能继续静躺的机会。父亲临死前的诸多疑问终于解了,张扶慈听完不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一阵头痛。章华见扶慈身体欠佳,便在金陵城又住了一天,等第二天扶慈说好些了,两人才继续往泉城方向去。 张扶慈以为解开了的那些疑团,仍旧向裹在一起的棉花球,在章华脑海里挥之不去。 “柳安为何会那样?”欧阳章华仍想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乘船遇蛊 张扶慈和欧阳章华从金陵出发,走了一段马车,又换乘水路。 船比较大,设有两个蓬屋。一个稍大,坐着和章华c扶慈一样的客人,扶慈旁边有个老妇带着一个孩子。一个稍小,专做船长的休息屋。船长四十多岁,不太说话,腰间挂着一个酒壶,没事就会喝上两口,所以他身上一直一身酒气。一个黝黑的汉子常跟在船长身边,指挥六名船工划桨。有时,他也会亲自示范。 “老杨!让他们坐稳了,别乱跑。”船长对那个黝黑的汉子说。 “好嘞!”老杨喊了一嗓子,又向蓬屋里的客人喊一嗓子“坐好了喂!”,章华和扶慈一听,不觉将背往后靠了靠。老杨咧嘴对他们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船行了一半路程,浪大了些。这天夜里,扶慈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强忍了一阵,额头已经出汗,被章华看了出来。老杨过来巡船,章华便求他,能否带去那个小蓬屋让扶慈休息一下。老杨见扶慈着实可怜,连忙去问了船长。船长晚上要盯船,得留守在船头和船工们一起,只要扶慈不嫌弃,就让老杨带着他们过去。 他们沿着星光走过去,扶慈便感觉好了很多。当老杨把他们带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欧阳章华发现房门上有根生锈的铁条。房门顶上倒挂着三根圆形细木,本来是做装饰用的,但在欧阳章华看来,好像狗的嘴巴一样。 欧阳章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老杨走上前,“吱呀”一推门就直接进去了。欧阳章华跟着进去后发现,屋里明亮了起来。什么都是干净整洁的,但又显得匆忙,就好像客人匆匆搬走了的客栈。那是他第一次进这间房子,但他却感觉异常熟悉。崭新的还没怎么用过的太师椅,墙壁上挂着一个煤油灯,屋角有个木桶。他尝试去吹煤油灯,但灯并没有亮起来。他拿起木桶一看,里面也没有盛水。 “蛊怎么不灵了?”他想,一想完,煤油灯却亮了,闪着黑色的火苗。木桶里也有水来回摇晃的声音。只不过,木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蒙上了一层灰布,他掀开一层,却发现还有一层。连续掀了五六次,始终西岸不完那层灰布。“一定是扶慈蒙的”,他想。 再一看,只见扶慈在屋里的一个角落安静地坐着,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太师椅前一个破旧的柜子,柜子上放着一个鱼缸,两条被剖开了的鱼被刮了鱼鳞,直挺挺地躺在缸底,血水结成了冰,整个鱼缸成了一个红冰坨。欧阳章华觉得一切都顺利成章,这个房间似乎和泉城的家里一模一样。只是,老杨并不在身边。 欧阳章华继续往前走,顺着木梯上了二楼。楼上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应该是个书房,房间里会有个竹床。欧阳章华推门进去,里面果然如此,和他想的一模一样。他连忙推开隔壁另一扇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就好像在等着被人进来修葺一样。欧阳章华关上门,喃喃地说:“内卧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尝试着再推门进去,里面这才多了一张大床,床头摆着有船长和他夫人的画像。 他盯着照片看了三秒钟,忽然间才发现这原来不是船长和夫人的画像,而是欧阳章华和他父母一家三口的画像,画像里父亲欧阳庭的眼睛正在看着这个看画像的自己。在画像里欧阳庭明亮的眼睛里,欧阳章华突然感觉耳朵里一阵骚动,小家伙从耳朵里钻了出来,不安地在空中盘旋。欧阳章华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蛊了。他猛地惊醒,看到其实他哪也没去,就在门前下呆呆地站着,小家伙已经回了耳朵,又开始寻找起姿势来。张扶慈跳着脚着急地和他说着话,说老杨刚从屋里里拿着一把刀跑了出去!欧阳章华再一听,船头那边传来阵阵尖叫,船长在大声的哭喊,让老杨别杀他。 这个房间被下了蛊!欧阳章华连忙去了船头,在老杨的背后一把把他死死抱住,船长吓得惊魂未定,咋呼着“给我上”。一个船工上来一脚向老杨踢来。哪知道老杨一转身,这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章华的腰上。章华一吃力,老杨便挣脱了章华的手臂。张扶慈看见老杨白着眼珠子,举着明晃晃的刀向自己跑来,连忙往后退。可再一看后面,却是那个老妇和孩子,他俩力气小,被顶在人堆的最外面。小孩眼睛被老妇的手蒙着,嘴里不停嚎啕大哭,显然是被老杨吓坏了。 章华喊着让扶慈快跑,连忙取出额头天眼处的那块皮肤,瞅准机会想往老杨背上贴去。可他刚准备跳向老杨,老杨却一扭身又向船长这跑来。扶慈怕老杨伤了那个孩子,以为老杨是想伤害她的,便从旁边将老杨往船头引。等她从旁边绕过去,老杨也跟着她往船头来了。船长一个劲地喊着“快滚!别过来”,老杨举着刀往他身上砍来。船长一个情急,伸手将旁边的扶慈拉到了他的身前。 章华眼看着刀快要砍到扶慈肩膀,冲上去一把拦住老杨的胳膊,左手将那块脸皮贴在老杨的后背上。老杨瞬间瘫软了下来,船长见老杨软了下去,将扶慈扔到一边,抢身上前趁机夺了老杨手里的刀,扔到了外面闪着星光的大河里。 欧阳章华伸手打了船长三个嘴巴,将扶慈搂在怀里。张扶慈瑟瑟发抖的身子,其实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船长见扶慈乖乖躺在章华怀里,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自认理亏,也不还手,忙叫船工将老杨绑了,等他清醒了再好好审问。 “刚才怎么回事?”扶慈问章华。 “刚才我和老杨都中蛊了。” 章华让其他人先闪到一边,和扶慈走近老杨。老杨一脸疑惑地看着大家,搞不懂自己为何突然成了他们嘴里要杀船长的人。章华让他将刚才遇到的事慢慢说给他听,张扶慈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戾鬼的蛊是这样的。 老杨说,他进了屋后,却发现欧阳章华并没有进去,便四下寻找起来。他猜想欧阳章华应该带着张扶慈在厨房,便果然在厨房看到了欧阳章华。两人又在内卧看到张扶慈坐在床边,神情好了很多。老杨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办好了,便出门将缠着棉布的钥匙还给船长。但船长很奇怪,一直不肯接钥匙,非让他留着。老杨不肯,便又将钥匙递给他。再后来,老杨突然感觉眼前一道光亮,他看到了一面镜子,从镜子中看到了自己。便感觉身上一股气被抽走了一样,再一睁眼,就已经是现在这样被绑住了的样子。 能连续给欧阳章华c老杨下蛊,说明这个戾鬼已经吸附了足够多的精气。如果中了这等蛊,想被动的出蛊,等蛊破,几乎是不可能的。欧阳章华知道,老杨遇到的是一个及其麻烦的事。可那个房间并不是为老杨备的,也不是为了欧阳章华和扶慈备的。照此说,本该入蛊的人,应该是船长才对。 船长喊了几个船工来,对老杨一阵拳打脚踢。错愕的老杨句句说的都是实话,但船长认为老杨在满口胡扯,是精神病!别说他,就连其他看见老杨拿着刀冲进来的人,也毫无意外地认定,老杨是要杀了船长的!船长说,等下了船带老杨去报官。欧阳章华一直在旁边苦苦劝解,不但毫无用处,反而让船长对这个救命恩人也不耐烦起来。船长收回了本来让他们休息的那个房间,让他们滚回人多口臭的大蓬屋去吧!船长被明晃晃的尖刀刺激的心有余悸,已经无法盯船了,过了一会便回到小蓬屋休息。 欧阳章华悄悄跟在船长身后,眼看着船长进了蓬屋,连忙将船长扣住,挖了左眼眼珠放在他的天眼上。船长挣扎一会,像突然醒了,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口已经碰到了自己的肚皮。要不是欧阳章华来,船长就会自己将自己一刀刀慢慢捅死。 欧阳章华趁船长未定神,偷将眼珠塞回自己的眼眶,质问他:“这辈子有没有谋害过一个深爱你的人?”单是这一句问,便让船长晃了神,他满嘴谩骂,矢口否认:要进牢狱的是老杨,老杨是杀人犯,他可不是!他经营着一条船,他为什么要杀人?他能杀谁?欧阳章华看着船长到了悬崖边还不自知,又气又恼,正色说道:“如果你还不说实话,等我下了船,就再也没人管你了。到时候你再着了道,那就晚了!”船长一顿浆糊堵了心,哪里听得进去,推着欧阳章华往外走,气呼呼地说:“不用你管,不用你管!”欧阳章华抵住房门,想进屋去寻,却奈何被船长扛地死死的,死活钻不进去。他一边顶着船长想往里进,一边大声喊道:“有没有这个人!有没有这个人!有没有她的物件?”船长反手将尖刀抵在欧阳章华的喉咙,欧阳章华这才止住了嘴。船长得了胜,一把将欧阳章华推了出去,把自己锁在了屋里。 第二天早上,被河鸟吵醒的船工在晨光粼粼的江面上,发现了船长俯下漂浮的尸体,一把尖刀从他头顶插了进去,刀身全都没进了船长的脑袋,只露出一个木质刀柄。 老杨一直被船工关着,船长自然不是他杀的,当下也就放了。也就在当天晚上,欧阳章华找遍了小蓬屋每一个角落,在一个金坠子里,收了一个可怜女人的亡魂,像油一样黑乎乎的血,戾气太重,无法消解了。后来欧阳章华找到老杨,老杨告诉他说,船长是入赘到了老船长家,没过多久老船长死了,他便继承了这条船。老船长的女儿对他很是刻薄,当苦力使,当时大家都为这个年轻船长叫屈。船长夫人似乎吃定了船长,还放言说她的父亲就是被这个入赘的女婿害死的。船长恰巧喝了酒,心里的怨恨憋不住,不知轻重地打了她一顿,酒醒了发现竟然把她打残了,嘴巴歪到一边说不出话来,口水流了一地。船长请了一个年轻丫头照顾她,时间一长,便和这个丫头暗自好上了。船长夫人耳朵灵眼睛亮,没多久便看了出来。某一天,这个夫人趁着这个丫头凑过来给她擦身子,张开了歪咧的大嘴咬掉了她半边耳朵,丫头的爹带着来要了一笔赔偿金,再也没回来,船长只好亲自来照顾她。大约一年多前,这个瘫痪在床的妻子死了,有人说是饿死的,有人说是渴死的,还有人说是拉在床上没人管,下半身长了蛆毒死的。欧阳章华的看到的那个金坠,就是船长夫人之前佩戴过的,足金,很值钱。 因为船上死了人,船工报了官。众人上岸过了一遍堂,问不出来个啥也就都放了。这艘船成了凶船,大家自然也都不愿意再坐,要么换了马车,要么等着其他船只再走。章华见扶慈不太适应长时间的船路,便改成了马车回去。临行前老杨找到他们,劫后余生的样子。 “谢谢你们为我作证,船长不是我杀的。他们都说要不是你们,我现在就真成杀人凶手了。我老杨这条命,是你们救的。” 章华连忙将老杨扶起。再细聊才得知,老杨已经在船上干了快四十年了,算下来比陈二的时间还长。客船c货船c渔船,他都干过,就是没做过船长。扶慈心下一喜,请了老杨去大道做事。老杨刚捡回来命,又得了差,要不是章华眼疾手快,他又将扑通一声跪下来。章华和扶慈当日和老杨将大道张家的生意全说了,老杨听的直摸头,说:“渔船也不是个好生意了。”当下他要了章华泉城老家的住处,说处理完这边凶船的事就去找他。 路上张扶慈问章华,戾鬼下蛊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华解释说,冤魂下蛊的仪式有很多,刚开始时是用银针插进活人后脖颈的天椎穴,再后来便可以用形似银针的东西对着天椎穴就可以。在蛊中,人是没有办法质疑所有这些的合理性的,因为这其实就是他自己认为最合理情况的想法的投射。一旦不能跳蛊,那么就得永远生活在自己的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吃喝拉撒,直到自己睡去,醒来接着过这种黑白不分的生活。可现实中,他不过在四处走动,做毫无规律可循又无任何实际意义的生理动作,但没有做任何以为自己做了的事情。这不但是在虚耗自己的生命,更随时可能因意外而丧生。收脸人有守护神可以提示自己在蛊中。但对于入蛊了的其他人来说,出蛊的方式只有两种,一是破蛊,便是下蛊的戾鬼精气不够,撑不到入蛊的人耗完精力,破了蛊,入蛊的人自然也就出来了,也就是被动的出蛊。第二种是跳蛊,跳蛊的关键,是入蛊的人在蛊中看到自己。入蛊的人会本能地在所有能反光中的东西中寻找看到自己的机会,也就是主动的出蛊。因此,下蛊的冤魂会提前将所有能想到的反光的东西合理地避开:镜子会积上厚厚的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能反光的水也会变成有颜色的冰。 “那我怎么没中蛊?我当时也在那个门下。”扶慈问到。 “你天椎穴被小家伙送了防蛊记,你忘啦。” 扶慈猛然想起,怪不得她在门下看见了章华和老杨那些奇异之举,自己却一点事也没有。 欧阳章华将船长夫人的下蛊详细说给张扶慈听,这世间有这么些太悲苦却无法诉说的人。他们活着是痛苦,苦自己也苦别人,别人越苦他便越乐,到最后才发现,他只是虚假地欢乐了那么一瞬间,过后又会被成倍的痛苦阵阵袭击到自己的心口。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些感情债,都得有个了断的时候。若生的时候放下了便最好,好好去过本就很短暂的世间生活。若生的时候还没放下,那便让死亡来终结掉。死者为大c过往不咎,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多半也就看破了,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唯独总有那么几个,他们积郁难解的活着,死了之后对生时也没那么多留恋,宁愿不再重生了也要继续折磨活着的人。昨日的痛苦得用今天成倍的痛苦掩埋,他们怨天怨地,怨一切都与他作对,却偏偏不怨自己,这便是魂魄的戾气。这种戾气渐渐增加的痛苦,比活着的时候的痛苦还要严重。 收脸人,就是死亡之外终结这个感情债的最后一道。解脱他们,好好活着,好好死着,这一工作,也总得有人去做。欧阳章华对张扶慈说,这是天选之责。 张扶慈听罢,问:“那我母亲也被你收了吗?” 章华说:“我没有收她。她的戾气并没有那么重,我只是把她带回了闵湾她的墓地,用眼泪在墓地外封了一圈,她这几十年便也出不来了。你父亲临死前一直情况糟糕,我当时还怕又是她的惦记。四严法师来看张先生的那天,我就又去看过一次,她仍在她的尸骨上安静地躺着,没有出来。我和她说,你父亲也快要走了,她一开始很高兴,最后也隐隐有些悲伤。我便想着,或许哪一天,她还能想起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让她再想想,或许戾气能再消减一些” 张扶慈心里默念:“母亲你要好好的,乖一些,再努努力,把戾气都消除了吧。”但她又一想,又有些不对,问:“你怎么知道那天四严法师去了家里?” 章华发现自己又说多了,只好如实说:“我看到张先生的魂魄在散,便想着他既然知道了一些收脸人的事,或许想见一次四严法师。他俩为了那句经文折腾了十几年,张先生还是会忍不住的。他们一定想谈论收脸人的事,所以我就出去了。” 扶慈说:“到底还是你最懂临终人的想法。父亲的确想见他的,还让我去喊过他来。我刚准备去,法师就来了。当时以为好巧,想不到居然是你做的。法师和父亲居然都没和我说。现在想,应该还是怕我起疑心吧。” 章华说道:“是啊,但现在你却知道的最多。” 扶慈有些疑惑,问:“四严法师没再找你详细询问吗?” “没有,可能四严法师现在虽然并不知道收脸人到底是什么,但已经解了那句经文了。他说的没错,不解才是解。” “那我呢?我全部都解了,岂不是没解?” “你这才是最大的慈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泉城续蛊 张扶慈一路看着繁花路景,并不着急,过了七天,两人终于到了山东泉城。 和江南以米食为主不同,泉城大多以面食为生。张扶慈在泉城看不到几处米店,面铺倒有很多,这和大道很不一样。张许两家在大道为了长田和米店生意明争暗斗,放在泉城,也都不值一提了。 章华说,山东是孔孟之乡,有很多礼仪讲究。各处风俗不同,到了泉城,要有一些小心谨慎。扶慈问到,有哪些不同?章华便举了一个吃饭的例子,说在泉城吃饭喝酒,位次不是随便可以坐的,也不像善渔湾一样,刚坐下没吃几口便开始互相举杯敬酒。扶慈想,果然麻烦,到时听章华安排就好。 两人下了车,便到一处民居集中地。欧阳章华引着张扶慈沿着一条一溜向上的道路慢慢走到尽头,有个略显破败的两层小屋。门前挂着一个黝黑大铁锁,似乎需要一个极大的钥匙才能打开。张扶慈上前拿了铁锁看,却只见锁孔极小,如绣花针洞一样。要不是有这个针洞,整个铁锁就好像一坨铸铁,将大门牢牢封死了。 欧阳章华上前,扶慈闪到一边去给他让道,只见他伸出食指,食指手指变长变软之后就伸进了铁锁的锁孔内,一扭动,锁就开了。 “这样的锁也就只有你能打开了。”张扶慈说。 “不,林叔林婶也能打开,我走前给过他们钥匙。”欧阳章华推开门,带着张扶慈进去。 这个锁的钥匙长什么样?张扶慈很是好奇。跟着章华进屋,屋内四间墙上都没有窗户,外面的光进来不够,四处暗淡看不清楚。章华从墙角摸出一个煤油灯,吹了几口气,煤油灯就自然亮了,接着,张扶慈看到屋内的桌上摆放着好几个拇指粗的蜡烛。煤油灯一亮,那几个蜡烛也跟着亮了起来,屋里瞬间明亮了很多。 靠街一侧的墙壁上,墙体表面的一层自动从下面开始往上卷起来,露出一面斑驳的墙面。那层表面全部卷上之后,有一个方形的窗户。 “我被父亲传收脸的时候,家里就是刚才那个样子,外面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平时的话,就是现在这样的。”欧阳章华说。 外面的光射进来,几处蜡烛就自动熄灭了。张扶慈看到,屋内并没有太多家具布置。处处积攒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墙面破了泥,露出墨色的土砖。欧阳章华不知道从哪里拎出来一个木桶,桶里盛满了水。他将木桶的水倒在地上,张扶慈发现满屋地面上都泡在水里,水深淹没了她的脚踝。她还来不及躲避,这些水就往地里渗了下去。不一会,地面上的灰尘便随着水流渗到了青石地面下。张扶慈的脚上,没有一点潮湿。 “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一点老玩意儿。”欧阳章华对张扶慈说。 若不是之前已经见识过欧阳章华某些奇异之处,张扶慈眼下肯定惊呆地晕了过去。她寻了一个椅子坐下,欧阳章华说:“扶慈,你先坐一会,我出门找林叔林婶来。” 屋子的钥匙放在了林叔林婶那,自然是欧阳章华亲近信任之人。张扶慈目送欧阳章华出了门,坐了一会却也没见章华回来。抬眼看见正屋桌几上放着两块红布,掀开来看,正是两幅画像,一男一女两位老人,画像外镶着木框。 张扶慈端详发现,欧阳章华有着他俩各一半的身形样貌。男性老者眯着眼,国字脸,眉毛和胡子都很稀少,带着小帽;女性老妇慈眉善目,脸上挂着微笑,只是画像布局的太差,只露出肩膀以上,头顶还有一大片空白。张扶慈想起,这位女性她曾在章华的镜像里见过,是他的母亲,黄仙儿。那男性老者,应该是欧阳章华父亲,欧阳庭。她想学欧阳章华刚才的做法,用木桶盛水将画像清洗一下——画像仍有一些灰,转身看,有一个木桶正放在靠墙边的地方。便是看到了木桶,张扶慈也是不敢随便用的,万一没刚才的那种反应,将画像彻底淹了那就坏了。若是反应太大,将房子淹了更是麻烦。 她也不确定,水还会渗到地下去。 张扶慈找了一块布,将画像擦拭干净,端正立在桌几上。想着也不是对着真人,张扶慈心里默念“公公婆婆好”,躬身虔诚地拜了三拜。 张扶慈拜完,发现黄仙儿的画像中已是空白,黄仙儿已经到了欧阳庭的画像里,挽着欧阳庭的胳膊,两人也在朝自己微笑点头。张扶慈心下有些不安,暗想果然又出现了奇怪之事,轻声问道:“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 黄仙儿仍旧是笑着,说:“听章华刚才叫你扶慈,你是扶慈姑娘?” 张扶慈点头称是,心想他们倒听的灵敏,果然是一家子。刚才默念了“公公婆婆”,但自己和章华并没有成亲,现在这两个画中人动了,扶慈一阵害羞,不知如何是好。 黄仙儿一见扶慈应了,似乎眼有泪花,对欧阳庭说:“老头子,章华也遇到他的人了。”欧阳庭睁开眼,说了一声“辛苦扶慈”,张扶慈没来得及回话,惊吓地差点失手,只看见欧阳庭空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黑色眼珠!欧阳庭的眼珠,已经是几不可见,和眼白一样的颜色。张扶慈看见欧阳庭忙又闭上了眼睛,黄仙儿责备说道:“你吓到扶慈了!” 张扶慈定了神,心下抱歉,说:“对不起。章华告诉我的还不够多。” 欧阳庭微笑着点点头,黄仙儿接着说:“扶慈呀,”却没了下文,一转眼又回到自己的画像中去,一动也不动了。张扶慈再去看欧阳庭,也眯着眼一动不动,和刚才画像里一模一样。正疑惑间,听见屋外两三个人走来,张扶慈忙又将画像放好,蒙上红布,回到原地方坐下。 原来是欧阳章华带着一位老伯位老婶过来,介绍说:“这是看着我长大的林伯c林婶”。张扶慈忙起身问好,林婶上前拉着张扶慈的手,笑的合不拢嘴,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忙伸手掩住嘴,说:“好标致的媳妇。章华好福气!”林伯不说话,只是嘿嘿笑了一阵。 “她家父亲刚过去,一年内还不能成亲呢,林婶。”章华说。 “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快了快了。这姑娘,真是标致。欧阳家的都找漂亮媳妇。” 林伯拉了林婶一下,说:“别多嘴了,人家姑娘把地都拖好了,你还不找点活干。”说完,林伯便跟着欧阳章华开始修补起墙面来。林婶将张扶慈按在椅子上不让动弹,拎起墙角的木桶,去后面盛了半桶水来,将屋里的桌椅板凳擦了个遍。 张扶慈看到,水一点都没渗到地底下去。林婶用毛巾又擦了一遍,才将留存的水渍擦完。看来林叔林婶,也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 一行人收拾了一天,当晚去林伯家吃了晚饭。林伯坐在桌手位置,林婶坐在他对面。为了到底是章华该坐在林伯右手边还是张扶慈该坐,两人争论了好一阵。林伯说,章华很久没有回来,该是一客,自然他该坐在林伯右手边。林婶骂他老糊涂,今日自然扶慈姑娘是稀客,顶天的理由也是扶慈该做他右手边。两人争论一阵,最后还是听了林婶的安排,扶慈坐在了林伯右手边,章华坐在他对面。 众人一边吃,章华一边将大道情况说了林伯c林婶听。两人也不曾去过外地,听的也是新鲜。扶慈见林伯林婶听的高兴,问起了欧阳章华以前的事,林伯一个劲地说“好!但是,就是不喝酒,不好。”林婶骂林伯说:“你巴不得大家向你一样嗜酒如命才好。儿子不能陪你喝,腆着脸让章华陪。” 章华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小抿一口,抱歉说:“林伯林婶知我,确实不能喝酒。”扶慈上前,满了一杯,说:“我替章华敬二老。” 众人一阵笑。张婶向扶慈解释说,两个儿子都在当兵,去打麻衣教了,长年累月也就他们俩。 “什么麻衣教,明明是灾民。”林伯说。 扶慈问到:“什么是麻衣教?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听父亲提起过,但不清楚。” 章华解释说,麻衣教是好多年前在西南那边传过来的,头顶麻衣斗篷,号称天神下凡,刀枪不入,一举占了几个城。后来被朝廷打了下去,麻衣教也就散了,也有些混在四处暗地传教的,不过成不了气候,朝廷便也没管了。倒没听说麻衣教有死灰复燃的痕迹,怕是官府故意如此说的。 林伯惊奇道:“想不到章华连麻衣教都知道的这么细致,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也还是小伙子。”说完,“滋”地一声将杯中酒干了,颇有小伙子的气势。 扶慈心想,多半又是前人的记忆里提到过这段。果然听章华说,也都是父辈告诉他的。章华又问说:“怎么,两位哥哥一直驻扎外地?” 林伯停了筷,说:“以前不是的,一直都在泉城附近驻扎。这些年也不知道哪里闹了匪情,他们便也到处乱跑的,不常能回来。” 章华又问:“怎么,匪情当真如此严重?在大道一直听说现在世道不平,泉城还算安稳吧?” 林伯哼了一声,说:“能不严重吗?每年都发榜说有赈灾银,真去领的时候鸡毛都没一个。大道c泉城还好,其他地方是很不好啊。有传言说,这些灾民连逃难都不允许,跨省了就按刁民流窜处理,稍一反抗便被说成是麻衣教。那些人哪还有好衣服穿,不只能身披麻衣吗?混蛋!好多人不是被饿死的,而是被官府砍死的。哎,下次儿子回来就别再去了,就是当逃兵,也好过去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南疆那边老毛子不打,专打自己人。” 林婶忙让大家多吃菜。林伯说到兴头,哪里肯停,连说了好几处官府的。今年杀了这里,明年那里又冒了出来。每年一冒灾荒,首先富裕的都是官府里的人。眼下,还有些官府盼着天灾,要得发财的天机。 扶慈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总是农民最苦。看来,我们的确得对家里的船工c长田工要更好一些。” 林伯喝了酒,话匣子便打开了,接着说:“是啊。幸亏还有济民斋鲁扁鹊神医,菩萨心肠,总算是救了一些人。乱后就容易起瘟疫,要不是他们,估计还要死更多人。有些地方连寺庙都逃空了,他们还敢往那里去,真是佩服。管府里多些这样心系百姓的,大家也就好了。” 张扶慈说之前听章华也说过一次鲁扁鹊神医,还以为只是济民斋的一位高医而已。济民斋的名声她是听过的,续大夫提过好多次。却不知这鲁神医何方神圣。 章华惊问说:“怎么,鲁老先生在到处行医赈灾?” 林婶回答说:“是啊,前段时间还看见他们从我们这里过,带着他的徒弟们。” 几人为了济民斋,为了鲁扁鹊老先生,喝了一杯。 张扶慈说:“大道到底还是距离远了些,周围倒没听到什么风声,续大夫自己说他是济民斋的,也还在县城没有出去。” “哎,”林伯将一杯酒一饮而下,说,“官府都瞒了没报,外面只听到些风雨,哪里能全知道。也是前段时间济民斋的大夫们路过休息,听他们说了一些,我们这才知道。现在,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呢。听说有些地方的灾民扛着锄头占了县府的门,有的被压下去了,有的还在被占着,怕是再过段时间,又会有些地方打起来。” 章华心里想,这些无辜受难的人枉死,该带有多少戾气啊。问了林伯灾民被杀的地方,林伯却也说不清楚。梁国境内太大,好些个地方他们也没听说过。章华心下烦扰,听了林伯这几句,当下已经没了继续吃饭的胃口。几人又聊了一会,章华便带着扶慈回了家。 当晚吃了饭回到家,张扶慈和欧阳章华说起白天画像之事。章华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黄仙儿的声音说:“章华!快掀开布,我要见扶慈。” 欧阳章华忙回答:“知道啦,母亲。”他一边走向画像,一边悄声问扶慈:“没吓到吧?” 张扶慈忙说“没有,还聊了一会。”章华掀开红布,黄仙儿已经到了欧阳庭那里,一个劲地催促说:“快,快和我说说吧。” “我先来给你往上拉一拉。” 张扶慈听见章华说完这句,对着两个手掌吹了口气,将黄仙儿的画像平放在手里。接着,他伸出右手食指按着画像中黄仙儿的天眼处,往上移动手指,黄仙儿的画像也慢慢从被提了上去,就好像从水里将一块沉在水底的画布捞起来一样。直到欧阳章华的食指移到了画像顶端,黄仙儿的脚才露了出来。 一个完整的黄仙儿出现在画像中。 “这就是续蛊,我要是再晚回来一个月,母亲就彻底掉下去了。”章华对扶慈解释说。 扶慈并没有完全懂得,但黄仙儿仍在迫不及待地让章华快和她说话。章华便将他如何去的大道,如何遇到扶慈等事向父母简单说了。两位老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欧阳庭听完,问道:“章华你与扶慈在一起,那些事可向扶慈都说了?” 章华拉着扶慈过来,两人跪在画像前,章华深深磕了一个头,说:“爹爹,母亲,儿子章华已经将全部收脸人的全部秘密都和扶慈说过了。她来得及走,但她没走。” 张扶慈也说“是这样的”。 黄仙儿示意他俩快起来,欧阳庭等他俩起身,神情严肃,说道:“扶慈小姐,做收脸人的伴侣,常会面临镜花水月蛊,得有能分清现实和种蛊的智慧。收脸人和戾鬼纠缠,另一半免不了担惊受怕,除了操心寻常人的生活,还得承担多一分的责任。既然你和章华已经定了主意,我替欧阳家谢谢你,感谢你愿意陪伴章华走下去。以后你们要相互扶持。章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扶慈。“ 欧阳章华应了父亲的叮嘱,忽然捂住了左耳,耳朵里的小家伙蠢蠢欲动,想要出来。 黄仙儿见状,突然想起来,问到:“快,小家伙怎样?还好吗?”欧阳庭一听,也询问起来。 正是黄仙儿和欧阳庭的这一声“小家伙”,章华耳朵里的萌物便立刻跳了出来。章华将她端在手里,她两个耳朵竖了起来,四下张望。看见了欧阳庭和黄仙儿的画像,小腿扑腾着想往画像里去,嘴里发出“嗨一呲一嗨一呲”的声音。 看着众人围着她欢笑,她还在试图往欧阳庭的画像里去。嘴里的““嗨一呲一嗨一呲”的声音不再那么欢快,反而多了焦急。欧阳庭忙问黄仙儿:“小家伙怎么了?” 黄仙儿抹了抹眼睛,回答欧阳庭说:“她想你了,老头子。” 张扶慈看到欧阳庭空洞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泪来。小家伙看见了泪,仿佛也受了惊吓,扑腾地更加厉害,死命要往画像上去。“嗨一呲,嗨一呲”的声音变成了“哎一哧一哎一哧”,褐色的毛发逐渐变红,就好像一个火龙果。 章华忙对父母说:“小家伙受不了了,我们今天先就到这吧。”伸手将红布盖上画像,对着小家伙说了几句安抚的话,等她“哎一哧一哎一哧”的声音小了,慢慢回复成“嗨一呲,嗨一呲”,身上的红色也慢慢褪去,才又将她放回耳朵里。 “估计今晚我不好睡了。她见到了故人,估计得找好久的姿势才能睡过去。”章华对扶慈说。 张扶慈摸了摸欧阳庭的画像,画像丝毫没有沾过眼泪的潮湿痕迹。她想,以后她给小家伙起了名,这个小家伙就会和今天这样喜欢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污秽之书 到泉城后第二天,章华来说老杨那边传信,已经了结了凶船的事。不过,老杨同时说,要比原计划晚些日子才能来泉城商议。扶慈担心,是不是他不愿意去大道了?章华也拿不准,还是按照老杨说的日子在泉城等着。 也就在这几天,章华和扶慈可以好好在泉城逛逛。张扶慈处处看的热闹,林婶也曾陪过一次。但过了两天却发现,章华和林婶对逛集购物都没有太大兴趣,便也渐渐少了一些兴致。 这天晚上林伯林婶又过来请他们吃饭,林婶席间又问扶慈明天打算去哪里看看。扶慈撑着筷子想了一下,问到:“集市已经逛过了,就先不去了吧。不知道泉城有没有老一点的书铺?” 章华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正经读过书,对书铺不熟。你要去书铺干嘛?” 扶慈想起张婶提到过的母亲安小姐的爱看的那本《粉佩记》,既然柳家没有留存,大道又找不到,反正也是闲着,不如看看泉城有没有。 “你不是说泉城是孔孟之乡吗?大道没有《粉佩记》,这里或许有。” 章华一听,原来扶慈对上次张婶说的《粉佩记》这等上心,连忙也抬眼问林伯林婶说:“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什么什么王八的书铺?我记得时间很久远了。但我怕那个老头,长大后从没过去。” 扶慈一听,居然还有章华害怕的活人,真是难得,他可是连鬼都不怕的。张扶慈睁眼好奇地看向林伯林婶,林婶停下碗筷说:“章华你说的应该是城东往里的那个书王八,他家书铺确实时间久远了,比我年纪都大。扶慈要是想找什么书,那里要是没有,泉城就该没有了。” “书王八?”扶慈笑着擦擦嘴角的汤,暗想这个名字真是不雅,当下要了详细地址,定了明日一早便去。章华说明日要在家等老杨,不能一同前去。扶慈想,多半章华还是在怕这个“书王八”,要不见了老杨再去书铺也可以,但老杨何时能来也不定,就还是自己一个人过去吧。 但第二天一早,林婶还是早早来了,说要陪扶慈一块去。原来是昨晚等他们走后,林伯还是放心不下,说:“老婆子,你陪着去吧。书王八脾气怪,扶慈又是外地人,别有什么误会。” 扶慈不由地问:“这个书大龟当真那么怪?章华说怕他,林伯也不放心。”她到底还是说不出“书王八”这个名字。 林婶伴着她往城东走,说:“其实也还好,只是书读得多,懂得多,脾气就大了。章华小时候不爱读正经书,书王八追到过家里来,所以章华才那么怕他。” “原来是童年阴影。”扶慈想。 两人从集市穿过,沿着一道狭窄的石板路又走了一段,还没发现有什么书铺。林婶说快到了。扶慈耐着性子又跟着走了一段,一不留神,却听见林婶说“到了”。顺着林婶说的方向看,有一个两层摇摇欲坠的木楼,门楼一个旗子卷作一团,好不容易靠着风劲艰难地撑开,才看到上面印着一个已经十分不明显的“书”字。要不是林婶说,哪里能知道这里是个书铺。 扶慈走到门前,发现门口横着一个柜子,柜子上摆满了纸笔。站在门口看,里面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能看出是一排排的书架。扶慈有些欢喜,正要喊人,却从柜子下面探出一个头来,吓了扶慈一跳。一个书童原来在柜子下正在捡东西,他刚起身抬头,便看到扶慈跳着脚往里面张望。 “小姐,你要买书吗?”书童问到。 扶慈一看这明显不是书王八,浑身便轻松了起来,问:“我能进去看看嘛?” “先生说,不让。这里的书都太旧了,经不起翻阅,只能报了书名,查好了拿出来。” 扶慈嘟囔着“规矩倒挺多”,但一想这里都是旧书,便觉得自己要找的《粉佩记》多了几分希望。 “我要找的书可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你这全不全。”扶慈故意问。 书童一着急,音量都提高了说:“小姐一看就是外地人,这里可是泉城最大的经集铺,再古的书都能找到,京都没有的我们这都有。”说完,他忙又捂住了嘴,小声地说:“最早的夫子书都有的,但不售卖,只能交钱借阅。”说完,书童一阵得意。 扶慈见书童天真烂漫,忍不住又逗笑问:“夫子书?很厉害吗?是不是一个夫子写的?” “你怎么连夫子书都不知道?夫子知道会很生气的!哦不,是先生会很生气的。”书童一阵着急,好似不知道这个书是很大罪过一样。 扶慈看这个书童已经急乱了,想着他说的应该不假,便也不再逗他,柔声问道:“好啦,我知道啦,夫子嘛!可我要找的不是夫子书,是” 哪知道她还没说完,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咚咚”的敲击之声,力道之大,震落了一层灰尘飘了下来。书童慌忙捂住头上小帽,连说好几个“坏了坏了,将先生吵醒了。”连忙转身往后去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柜台和目瞪口呆的张扶慈。 “他去哪里了?”扶慈问林婶。 林婶有些犯难,说:“估计是书王八醒了。这老头,怪得很,每天晚上不睡觉,上午却不起来。我还以为这个时辰他已经起了呢。扶慈,要是你不着急,我们可以待会来,这老头脾气差,打扰了睡觉,脾气更差,不好说话。” 扶慈心一横,拉着林婶往自己身边靠近。楼上的“咚咚”声又响了起来,像是拐杖在敲击木板,力道更足了,整个木楼都在跟着一起摇晃。书童听了催促,加速“蹬蹬”上楼,和着敲击声一起,整个木楼在这阵冲锋鼓点一样的声音里摇摇欲坠。 过了好一会,从里面颤颤巍巍走出来一个眯着眼的老人,步子迈地又小又慢,那个书童搀着他的胳膊,急的扶慈恨不得自己到他跟前,可又被眼前的柜子拦住了。眼看着老人从一眼目光的距离处走了快半年才到柜子边,她还没说话,老头倒先开口了,也不睁眼,说:“泉城都知道的规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书童在老人旁边悄悄地向扶慈吐舌头,扶慈忙道歉说:“不好意思,老先生,我是外地人,不知道您的规矩。今天是特意来您这请教的。” 林婶悄悄地说:“书王八真能睡,睡王八觉。”好在老人耳朵不太灵,也没听到。 老人一听扶慈的话,嘿嘿一笑,让书童搬了一把藤椅过来坐上,总算将他那双似睁非睁的眼睛睁开了,闪着老鼠一样的光,说:“好好好。你是外地人,也该听说过泉城五老。老夫正是泉城五老之一,书望翁。哟?你旁边这位看着有些眼熟,是本地的吧?” 林婶别过脸去,说:“不认识你这个书王八。” 扶慈暗想,坏了,刚把这个老头哄好,林婶这一个书王八,自己又得哄好几遍了。哪知道老人笑呵呵地说:“知道老夫外号书王八,那就是本地人了。你既然陪着这位姑娘来,怎么不提前和她说了这里的规矩?看来,泉城五老你也没和她说过了。” 林婶“哼”了一声,也不理睬。扶慈担心老头要顺着将他们五老挨个介绍一遍,忙拦着说:“都说啦,路上一直在说书老先生您是泉城五老中最厉害的,您厉害,您的书铺也厉害,想看什么书都能过来找到,对吗?” 老头捋捋胡子,说:“哦?那还不错,可那四个老家伙一直嘴硬。姑娘,你找到我这那是找对地方了。小敏,刚才你和姑娘说了我们的夫子书吗?” 书童小敏拱手说:“说过了,先生。” 老头点点头,说:“恩,好。夫子书可是礼之开源,每人都该熟记,但却只有我这有最早版,也是最正确的一版了。小敏,你是这样和姑娘说的吗?” 扶慈等得肝肠寸断,忙接话说:“是是是,是的,小敏就是这样和我说的。老先生,我来是想向您请教另一本书,粉” 哪知道她还没完名字,老先生便插话说:“姑娘不是要借阅夫子书?可惜c可惜,那是孔经?还是雅赋?” 林婶实在看不过,说:“好啦,书王八!人家扶慈小姐要看的不是这些书,是什么来着?” 张扶慈看老头终于给她留了空,忙说:“《粉佩记》,粉佩写的《粉佩记》,老先生。” 老头似乎没听清扶慈的话,伸着耳朵又确定了一次:“你说说的什么书?” 林婶抢着说:“《粉佩记》,我都记得了。” 哪知道,那个老先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如同被极大地冒犯了一样。他将拐杖在地上打的“啪啪”响,气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此等此等污秽之书,我这里怎么可能有!” 这一下,连林婶都吓到了。她从没见过书王八发这么大的火。书童小敏瞪着眼睛看着,还被老头呵斥了一句“不许听!”。 这老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张扶慈再一次说了自己要找的是《粉佩记》,老先生更加气愤,感觉这三个字从嘴里出来都带着脏。张扶慈气不过,自己母亲看过的书,怎么成了污秽之书?她凑到柜台前,上前问道:“老先生,您为什么说那是污秽之书?仅仅因为梦姑娘成仙的事吗?哪里污秽!” 老者闭了眼睛,也不睁眼瞧瞧扶慈,说:“你这个小娃知道什么!十二个故事,有那么一两个稀奇古怪的,一两个才子佳人的,一两个经世济民的,但却还有市井夫妻隐晦的。污秽便是再少,也是苍蝇掉进汤里,不是污秽之书又是什么?白瞎了前面那几个干净的人。哼,居然还有人替它辩护!” 张扶慈这才知道《粉佩记》原来是由十二个故事组成的,之前张婶说的梦姑娘的事只是其中一个。 林婶哪里懂得什么粉佩记红佩记,上前问道:“你说的这么明白,那就是你也看过了!为什么偏偏你能看,我我们扶慈就不能看?“ 张扶慈暗自为林婶的问题叫好。 老者腾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差点倒了,幸好有书童小敏扶着:“我当然能看!我不看,不替大家把关,更多的人误看了怎么办?老夫要是早看到就好了,清理得更加干净,居然都流毒到你这了。” 张扶慈听他说《粉佩记》是污秽之书倒也忍了,却没想到他居然说是流毒到她这。这可是母亲柳安留下来的,她心中气愤,也管不了那么多讲究,回骂道:“书王八,我看你真是书王八。你说是污秽之书就是污秽之书吗?怪不得剩下的那四老都说你忝列其中,滥竽充数,我才来泉城,就没听说什么泉城五老,倒是逢人便和我说泉城四老。连个《粉佩记》你都拿不出,看不明白,幸亏你这没什么人来,不然祸害的人更多。” 张扶慈其实并没有听说什么泉城五老,更不知道其他四老对这一老的看法,只是刚才她一说他比其他四老厉害,他就消了怒气,才想着这位老人应该很看中他在里面的排位。眼下扶慈不但将这位书王八老先生贬到了泉城五老之末,更是彻底将他逐出了五老的行列,就好比一记重拳打在了老者的胸口,把他打得节节后退,哆嗦着问:“你是谁?我我要想好了再找你理论。” “哼,我再也不来了。我去其他地方找一沓《粉佩记》,你要是来找我,我就住在西街口,欧阳老宅。你来了,我一定当着你面看,读给你听,看你怎么办! 老者冷笑说:“书王八卖的都是王八书,我这都没有,你还能从哪里找到?当年所有能找到的《粉佩记》都烧了。不烧?对不起夫子!不光我烧,所有看过的人,都烧了。连那个粉佩也被烧了!” 张扶慈刚才的胜势一点都没了,惊讶道:“什么,粉佩也被烧了她她是个人啊?” 老者不再和扶慈多说,和书童小敏颤颤巍巍地进了屋内再也不出来。老者还让小敏关了前门,任由扶慈怎么喊也不开门。 林婶捡起几块石头,往书铺板门上扔过去,骂着说:“书王八!让你对扶慈不客气!”见扶慈还是气鼓鼓的,便地给他两个石子,说:“你也来。” 扶慈一边哭着说:“娘,我找不到。”一边狠狠地向板门上扔去。不一会,那阵“咚咚”声又响了起来,扶慈和林婶连忙往回去。 张扶慈快到欧阳老宅的时候已经忍不住要哭了,怕被林婶看到,便和她在路口分开。张扶慈带着一肚子气回到欧阳老宅,刚进屋,眼泪就滚了下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向章华哭诉,便发现屋里坐着另一个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目击种蛊 张扶慈一看屋里的另一男人,就想着“该是老杨来了”,连忙抹了眼中的泪,却哪里能忍得住。章华一看情况不对,连忙轻拍了那个男人的背,到扶慈身前,心疼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扶慈哆嗦中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像是泉城路上的老杨。他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似乎完全看不到自己。 “老杨到了,我刚才给他种了蛊,你和我说吧,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扶慈这才断断续续地将书王八那里的遭遇说了一遍。章华一听,一阵安慰之后却又笑了。 “你笑什么?我被他气成这样,你还笑。”扶慈嘴一撅,章华便觉得自己又沦陷进去了,忙道歉:“好啦,我不该笑。我是笑你居然能把书王八骂成那样,以前我见了他都躲着跑的,替我报仇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本书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哈哈,你气书王八的确太厉害了,我就想不到。” 张扶慈叹着气,她只想看一下那本书,并不想和谁争输赢。再说,要是书老先生说的都是真的,那这本书的确也算是污秽之书了。刚才当着老先生的面她强撑着,眼下她只能靠母亲柳安,还有粉佩这个清新脱俗的名字来告诉自己,母亲喜欢的书不会是污秽之书,粉佩这样的人也不会写污秽之书。到底是哪里弄错了?她更得找到书看了之后才能知道。只是,以前她还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以后只能偷偷摸摸的去问了。章华说以后他去找,那以后就他去打听吧,真要是再遇到一个说那是污秽之书的,她张扶慈可没有底气再吵一架了。 章华又安抚了一阵,扶慈才好了。老杨还在那自言自语乱说着话,扶慈连忙让章华给他破了。刚一破蛊,老杨猛地一摆头,说:“哎,刚说到哪了?” 章华带着扶慈上前,介绍说:“扶慈,杨师傅刚过来没一会。” 老杨似乎更苍老了一些,但精神头更好了,也换了身新衣服。扶慈拱手说:“杨师傅好,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老杨嘿嘿一笑,说:“那哪能呢。大道善渔湾我也路过过,那里真是个好地方!我这把老骨头,你们看得上,我就使劲干。空有一身蛮力。” 章华让大家落了座,笑着说:“杨师傅,你就别太客气了。刚才你说的那个主意,不是很好嘛?一石三鸟,你能去给扶慈管船,她才是求之不得,对吧,扶慈?” 张扶慈一看老杨来了,早就心花怒放了,他的经验比那个陈二都还要长,别说大道难找到,就是全国也没几个,自然欢喜的很。再听章华说老杨已经提了一个“一石三鸟”的好主意,更加好奇,连忙说:“老杨你不要太客气啦,喊我扶慈就行。章华说好的人,肯定。现在看,就更觉得好。你说的那个主意是什么?快说给我也听一听。” 老杨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想的办法是,他不但人过去,还要带艘货船过去,老杨占货船三成的股,剩余七成归张家。货船名字刚才他和章华都想好了,就叫“扶慈号”。晚来的这几天,就是他在处理买船和改造船的事。现在船他已经定了,付了三成,要是扶慈同意,剩下的七成可以等到货船开到善渔湾再付。他语重心长地和扶慈说,渔船生意在大道不好做了,张家船工说的也是实情。张家船工的另一个考虑,是他们辛辛苦苦这么些年仍没有属于自己的船,那还不如将那些渔船卖给他们,留着他们也没没办法留着他们全部心思。 扶慈点点头,说:“对,这是一鸟。还有两鸟呢?” 章华补充说:“第二鸟,就是潘宁的矿。潘宁矿一开,断了渔船的生意,不然我们要比原来远一倍的地方才能捕到大鱼。但是,潘宁矿又开了新的货船生意。潘宁矿目前走的陆路到京都,成本太大。如果改成水路,成本会降一半,时间更短。张家船坞是大道最大的船坞,占了这个地利,这样就能解了张家船坞的死结,打开一条活路。如果能将张家米店的米也顺着货船往外地销,还能打开张家米店c长田的局面,张许两家在大道的争斗总算可以消停一下了。” 扶慈跳着说:“傻大个,想不到带我来泉城,不仅仅是老杨,还是为了这个啊!那我知道第三鸟啦,三鸟就是张伯。这下张伯开心了,他一直想着要重振张家的大旗,说被许家压得太厉害呢。” 章华淡淡地说:“张伯开心不开心还很难说,但我们有办法让他开心的。他操心的,无非是大来和二来。张家局面如果打开,大来和二来也好安排了。你看,让大来去管米店外销的事,二来去当铺,他那两个儿子的泥腿子就都能从长田里拔出来了。” 老杨让他们先不要太高兴,渔船改货船还有很多事情做,比如扩建船坞c招募新的船工c潘宁矿的渠道。 扶慈小手一挥,胸有成竹地说:“这些都不成问题。扩建船坞可以让老船工去做,会折价到渔船里去。到时候将船低价卖给他们,看他们还说不说要上岸的话。潘宁矿的渠道这个也不难,只要带着货船回大道,肯定会有人来找我们的,而且会是很熟的人。至于船工,恰巧潘宁矿那边招募来的几个小伙子是新来的,还没做太长时间,也好调教。估计老船工也不喜欢他们,正好我们收了。不过那几个小伙子头脑不太灵光,再找一个一个头脑灵光的给老杨带着,肯定够用。” 大家说的开心,中午就在欧阳家简单吃了饭。扶慈还在想着老杨说的计划,觉得一切都好,这趟泉城没白来。可老杨的这种过分热情让她还是有点顾虑,一张面饼被她揉成了好几半,支吾着说:“你们说的都好,只不过” 章华说:“只不过什么?有什么顾虑我们当面提。” 老杨还是嘿嘿笑着,说:“工钱不重要,货船的股还可以再降,不过里面有些我老船友的,得给他们留一些。欧阳老先生救过我的命,我自己白干都行的,只要你看得上。” 扶慈一阵尴尬,赶快解释说:“杨师傅误会啦,我不是说工钱的事,股也不能再降了。我是想着,杨师傅你去那么远为我们管船,工钱当然要对的上你。我是担心,这么远,你家里” 老杨一听是这个原因,连忙说:“家里不碍事!我一直都是船上生活,儿子也不在身边。” 张扶慈一听老杨还有个儿子,忙说:“你儿子?多大了?要不一块去大道?” 章华却说:“算了吧,他儿子在哪他都不知道。” 老杨嘴里哈着笑说:“他有他的事干,也蛮尊敬我的。” 张扶慈听着老杨说的那最后一句,不觉有些差异。但是人家家事,也不好多问。既然对做工方面的问题都没有,三人很快就商定了老杨去大道的时间。老杨只要明天去爹妈坟前告个别,就立马能动身。张扶慈让他在家多收拾一段时间,不急——或许他儿子还会回来看他一次。这个老杨,抓住了可以给救命恩人报恩的机会,盼着能早点去给章华c扶慈帮忙。最后还是商定好,让老杨跑完手里的最后一趟船,和这里的船友们好好吃几顿饭,再去大道。老杨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哪是我们请老杨来帮忙,怎么感觉是老杨来请我们帮忙。”张扶慈说。 “老杨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老杨刚出去没多久,扶慈还在想着他提的那个一石三鸟的事,忽然门口从外面跑来一个男孩,一看,正是书童小敏。 小敏也不进门,喘着粗气倚在门口说:“扶慈姐姐,先生们来找你理论来了。”说完,他就又跑了回去。 “先生,们?”张扶慈连忙和章华出门看,果然看见五个颤微微的老人往这边走来,中间那位正是书望翁老先生。小敏已经回到他们中间,还有另外四个书童个也一路跟着。 “怎么办,怎么办?那个书老先生真是说到做到啊,我还以为他说着玩的。”张扶慈拽着章华的衣袖,焦急地汗都出来了。 “他们怎么知道你住这里?林婶说的?”章华问。 “我我说的”扶慈现在也后悔,怎么这么实诚住哪都说了呢,就算说也可以换个地方。这老先生不但自己来,还带了四个老金刚一块来,真要在欧阳老宅家出什么事,那可怎么交代?眼看着他们就快到了。这么老远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阵阵怒意。 “怎么办,怎么办啊?你找个地方给我躲一躲吧。”张扶慈四处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忽然想起小敏已经来给她通风报信过了,哪里还能避而不见! “看我的!”欧阳章华拉着扶慈往后退了一步,张扶慈第一次完整地旁观了欧阳章华的下蛊: 只见欧阳章华撕下天眼处的脸皮,手指在眼睛角边停了一下,便接到了一滴眼泪。他将眼泪放在这块脸皮上,还让扶慈吹了口气。扶慈看着章华的眼神,大胆上前吹了一口,却被章华笑着说“骗你哒,你吹没用的”。章华接着吹了一口气,抛向空中,只见这块脸皮越来越薄,越拉越大,成一个弧形,照在了欧阳家的屋顶。章华的泪滴在弧形脸皮上散开,像是一道水幕将四下围住。张扶慈和欧阳章华现在在这个被章华的脸皮和眼泪围起来的小世界里,等着那五位老人踏进来。现在,从张扶慈的眼里已经能看到她四面环着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透明墙,让墙体另一面的世界有些不易察觉的扭曲。天空上,她看到了在那块脸皮的四周,其实也有道极其微弱的光边。就在刚刚,她还盼着那五位老先生不要过来,现在,她盼着她们能走的近一些。 “别伤害到他们。”扶慈说。 “放心吧。”章华笑着说。 “就是这个扶慈丫头!”书望翁老先生对着他剩下的几个老伙伴,说完这句话,他的那根拐杖最先碰触到那道透明墙,进入到张扶慈和欧阳章华所在的这个世界。像是打了一个颤,书老先生全身都跟了进来,他那满脸的怨愤似乎还没完全准备好退场,就被一团和气跟占据了。书老先生看见了扶慈和章华,笑着打招呼说:“扶慈小姐,章华先生,感谢感谢。” 另外几个人老人由书童伴着,也跨过透明墙来了。他们身上的怒气,全被者挡在了透明墙外。各个都是满头银发,面容安详,气质雍容。他们一进来,便由书老先生领着,随欧阳章华和张扶慈到大堂休息,书童都在门外等候。 书老先生介绍说:“扶慈小姐,上午你到书铺,说想见见我们泉城五老。正好我看他们今天有空,就带过来了。”接着,他挨个介绍了另外四位分别是朱先生c鹿先生c钟先生和袁先生。扶慈和章华挨个过去施礼跪拜,心中暗想“逐鹿中原四先生?我不曾说过要见他们呀。”一转念,才想起他们还在蛊中,忙回答说:“谢谢书老先生。” 书老先生向扶慈和章华一一作了介绍,又分别各自讲了自己最熟的一本书。朱先生说的《雅赋》,鹿先生说的《经注》,钟先生说的《山海文》,袁先生说的《牧民策》,各个都说的文采飞扬,却又通俗易懂。扶慈和章华听的不觉茅塞顿开。扶慈说,《雅赋》c《经注》c《山海文》都比自己原先想的深奥精彩,自己听说的那些故事也都有出自这里的,但原来却理解的并不深刻。章华却说,这三本书固然好,老先生们讲的也很是精彩,偏偏《牧民策》听着有些难过。袁先生听了章华的话,一笑置之。 四位老先生讲后,推举书老先生,说他讲的《夫子书》仍是最好。书老先生推辞一阵,便居中开讲,四位先生随即正襟危坐。张扶慈听着书老先生说的,不觉当真迷上了,原来夫子书写的并没有枯燥无味,经过书老先生一解构,原来句句都和大家日常相关。便是泉城主客座的讲究,原来也来自夫子书中的说法。书老先生说完,更是感叹当前有些人人一多,就记不准到底如何安排位次,真该好好看看他书铺里的那本夫子书才对。章华听的也入神,说“早这样和大家说书就好了,偏偏脾气太差。” 待先生们都讲完了书,扶慈小心问到:“那五位老先生对《粉佩记》怎么看?” 书老先生叹口气,说:“《粉佩记》虽然做得好,但不宜流传。那十二个故事都是那时候的真实事件,只不过粉佩文笔好,写的大家都爱看。其中涉及床帏污秽的,更因为是她一女子写成备受关注。大家都冲那一两个污秽故事去,粉佩却又不愿删除。我们如此反对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袁先生接话说:“是啊。我们只是主张禁毁此书,没想到官府直接烧了此书,连粉佩最后也葬身火海,真和当年‘焚书坑儒’一样。我们泉城五老当年联了名的,官府做的过分,却又推到我们身上。真是惭愧。” 其他几位先生也哀叹点头。 章华问道:“或许是听了袁先生您的《牧民策》的缘故。” 袁先生却也不恼,说:“好书也有坏解法,他们解错了,没听过我的正解。” 扶慈说:“那会不会你们对《粉佩记》也是好书做了坏解法?你们解错了,有人解对了?” 书老先生摇摇头,叹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几个人不敢说解的一定对,但总归错不了。” 章华“噗嗤”笑了出来,低声对扶慈说:“想不到他们在蛊里都还这么自信,看来真的骨子里就觉得那是污秽之书了。”扶慈点点头,问五位先生们说:“不知当下哪里还能找到这本书?” 几位老先生看看朱先生,朱先生无奈说:“当下只能看哪家有孤本吧。当时官府出了文,要上缴焚毁,泉城我知道的已经全部焚毁了。我们几个倒记得里面的每一句,你们要是当真需要,我们背诵出来记录便是。”老先生说的恳切,不是敷衍搪塞的样子。 扶慈一惊,忙说不用。她想看的并不是粉佩记里的话。老先生们话已经说成这样,她也就没有继续去追查这本书的兴趣了。若是以后缘分到了,偶得一本,就如同许老先生偶得《伏魔经》,那才是她和母亲柳安之间的缘分。十二个故事要是让老先生们一句句背诵再抄录出来,估计他们还没出蛊就已经累的不省人事了。 章华又和几位老先生求问了几个问题,看他们已经有了疲态。这时小敏书童进来问道“老先生是否归家?” 书老先生让小敏扶他起来,向扶慈和章华施礼道别。五位老先生也随各自书童起身,频频和他们挥手,一踏出那个透明墙,扶慈就听到朱先生瞬间变了口气,问书老先生说:“就这样我们就走了?” “哎,那丫头不是已经道歉了嘛,我们这几位老人家怎么能得理不饶人?” 朱先生仍然不平,说:“那是向你道歉,可她到底从哪听说的泉城四老也还是没说啊?到底我们五个谁不在这四老里面?这问题我是替替鹿先生要问的。” 其他几位先生纷纷凑过来说着同样的话,只不过他们都不是替自己问,是替另外一个先生问。书老先生被吵烦了,说:“刚才在那就我一个人发言,你们都不说话,现在我们都走了,还如何去理论?要理论,也得再过几天。” 章华和扶慈听了最后一句,吓得决定最近要赶快离开泉城,准备返回大道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寻找失主 章华和扶慈担惊受怕了几天,泉城五老也并没有再来。原来以为他们过几天就会再来,哪知道没过几天就听到了书望翁先生病重的消息。扶慈和章华还在想,是不是因为和他们斗气导致的,得抓紧去看一下。哪知道他俩还没去,又传来书望翁先生已经去世了,享年九十九岁。泉城没有“三炮丧c六炮喜”的说法,还是林婶过来说的。当他们跟着林婶过去,那个两层小楼已经摆起了灵堂。乌压压的人挤满了狭窄的青石板路,人群中一阵呜咽之声,排着队去给书老先生磕头。林婶说,泉城五岁以下孩童都来了。 小敏穿着孝服,在其他四位老先生的陪伴下,一边给先生烧纸,一边哭哭啼啼地说“先生仙去了。” 张扶慈很内疚,生怕书老先生是被她气死的。后来问小敏老先生是怎么得病去世的,这才知道原来是书老先生自从欧阳老宅回来后,不但没忧,反而高兴得很,总说自己模糊中给好几个人好好讲了一次《夫子经》,算是圆了心愿。但小敏却不记得他曾讲过,第一次见老先生和别人理论完回来心情却是如此舒畅的。当晚他很早就睡下了,但第二天直到中午也没听到他“咚咚”的敲击声。 张扶慈和章华随着人群给书老先生磕了头。泉城四老似乎并不认识她。他们四人闭着眼,轻声唱着歌,唱累了就喝口茶,并没有太过悲伤的样子。章华转身快走时,听到鹿先生小声对其他三位先生淡淡地说:“快轮到我们了。” 让扶慈安心的是,章华告诉她,书老先生的魂魄出窍后很快就去西边轮回去了,没有半点犹豫。书老先生出殡那天,她和林婶又去送了一次。在没有痛苦中安详去世,想来也算是喜事了。 两人送完殡回来,快到西街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个郁郁葱葱的院子。院中有一大片细竹伸出墙外。从外面看很是别致,有些江南风格。 张扶慈问林婶说:“这院子倒挺别致,谁家住在里面?” 林婶一看,忙拉过扶慈背对着那个宅子,说:“没人住了,别看了。” 扶慈不解:“这么好的宅子没人住?那我们去看看!” 林婶声音发颤,拦着说:“那是凶宅,闹过鬼,我们别去了吧。” 张扶慈暗想,章华就是伏鬼的,怕什么。不能进?偏要进。张扶慈拉着林婶要过去,林婶一看拧不过,是大白天的,心里有了底,鼓了劲陪着张扶慈过去。 绕过院墙过来,有一个朱红大门。门没有关,张扶慈刚准备抬脚进去,迎面从门里冲出来一瘦小的少年,眼睛和章华的一样明亮,叉着腰拦住问道:“你是谁?” 林婶从后面上前打了那少年一拐,骂道:“好你这个小野子,见了我也不认识了吗?” 这个少年见了林婶,像小鬼见了钟馗,连忙捂着头闪到一边说:“我哪看到奶奶您了呀!我是没见过这位姐姐,所以才问的嘛。” 张扶慈见这个少年闪过去的时候拖着右腿,像是残疾。他本身长的瘦弱,身上的守卫衣服又很不得体,袖子被挽起来好几道才能看到鹰爪一样的手,更显得他小的很。张扶慈心里陡然一酸。听出这两人原来认识,林婶刚才着实打的重,张扶慈忙开交说:“我是外地来探亲的,看到这个宅子不错,就想过来看看,不知道你在里面,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林婶忙说道:“哪有什么不方便。要是别人还有可能不方便,小野子在我们就没什么不方便了。” 这个外号叫小野子的少年警惕地慢慢上前,生怕再挨林婶一个拐。等确定了林婶不会再打他,才说:“要是换做别人,给我一两银子我也不会放。但姐姐长的漂亮,心又好,一分银子我也不要,这就带你们进去。你们跟着小爷走,不要怕。” 林婶刚压下去的手又伸了上来,小野子在挨到打之前,低头赔笑说:“我错了,我错了,说顺了口。你们跟着小野子走,小野子。” 张扶慈拦住了林婶。她怕这个少年闪的急,站不稳,也让他不急,可以慢一些。 张扶慈进了院子,发现这院子比善渔湾的院子大的多,进门口是个暗红色的石头屏风,前院种着两棵石榴,过了一个拱门还有后院,后院设有水榭和假山,来回交错,一般人初次来很容易迷路。看了一圈过后,扶慈心里非常喜欢。张扶慈问了小野子少年和张婶这个宅子的来历,原来是以前某任巡抚大人归隐所建,后来又被哪个文人买了去,做了改造和扩建,因此院子显得既大方又典雅。说起来,那个文人家里一向谦虚谨慎,却被一个偷盗恶贼盯上了。家里被偷了个精光不说,还将这家里上下七八口灭了门,三个小孩都死了,特别惨,就成了凶宅。后来官府抓住了那个盗窃贼,这才知道他不光在这里杀过人,在其他地方也犯过事,手里的人命十几条。当时这个盗窃贼被拉出来砍头的时候,全城的人都去扔鸡蛋了。小野子说,他抢到扔了第一个,往他眼睛上扔的。盗窃不能夺命,这是江湖规矩,败类。后来有人说这个宅子闹鬼,县府怕有人翻入,就找人来看门,却没人敢来。 “小爷我什么都不怕,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小爷我行得正,不怕鬼敲门。” 扶慈心里一阵打鼓,人间惨剧莫不如此了。哪知道林婶过来说:“你别听小野子乱说,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他要是还行的正,那就没歪的了。” 说完,张婶揪住小野子的衣服后领,从他腰间抽出一根绸线,一拉,拉出一个圆形玉佩,吊在小野子眼前,问到:“这又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小野子跳着想抢回玉佩,喊着:“还给我,我捡的,我捡的。” 林婶将玉佩交给扶慈看,扶慈一看,晶莹通透地白,像是值钱货,应该有些年头了。这等好物,一般人丢了也会着急,就是捡的也要还给失主:“小野子,即便是捡了这个物件,还是得还回去。” 小野子见抢不回来,喘着粗气说:“就当我送姐姐的见面礼了。我小野子以后肯定还会有,比这大,比这好。”说完,就想往回跑。 张扶慈一把将他逮住,说:“你可不能这么随便就走了,你得告诉我在哪里捡的,我才好送回去。” 林婶也过来拧住小野子的耳朵,说:“哪里是捡的,肯定是偷的。” 小野子挣脱林婶的手,盯眼看着扶慈,说:“你真的要送回去?” 张扶慈说,当然是真的。小野子这才将他得到的这个玉佩来历说了出来。 “这个玉佩也是刚得的,还没揣热乎。昨天晚上,我还是半夜起来撒尿,远远看见几辆马车往这边走来。一个中年男子看到我,过来问:‘小兄弟,附近哪里有客栈?我们从远处赶来,错过了投宿。’ “我一听,‘嘿,挺上道儿,嘴巴甜,小爷我受了。’夜色中打量着看,像是一阵舟车劳顿的,就指给了他们方向。哪知道这个中年男子听了指路,道了声谢就走了。真是不开眼的,我现在可是官府的人,问官府话不都掏银子的吗?刚说了他们上道儿,上个狗蛋道儿。我眼睛多精啊,一看后面一个马车里隐约坐着女眷,心生一计,跑过去跟着说,‘天黑,我带你们过去吧。’那中年男人也是笨,竟然乐滋滋地答应了。我带他们往我以前睡觉的地方去,那是个荒庙。那群人一路和我说笑,快到了他们才开始怀疑起来,怎么越走越偏?可不是越走越偏嘛!我趁着他们不备,一个滚身,就滚到了路边的草丛里,摸到了最后一辆马车后面,伸手一勾,果然勾出一个包裹,然后麻利儿地又到了草丛里。那群人真是傻乎乎的,我摸到包裹都走了,还听见他们那有个人在问‘小兄弟,你摔倒了吗?’黑灯瞎火的,他们哪里能逮到我。 “可那包裹里一点银子都没有,除了几本破书,只有这个玉佩。也是巧,原来我就想着这个玉佩不卖了,没看到过这么好成色的,卖了可惜,想不到居然到了姐姐这。天生该归你。” 小野子说起这段事,竟然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满嘴的油滑炫耀,张扶慈气的牙根痒。 “那其他东西呢?” “破书有什么用!早烧了。” 张扶慈一听“烧了”,就想起之前那位书老先生说的,将《粉佩记》也烧了的事,心里两股怨气冲在一块,顾不上小野子的那个残疾腿,拉着他往章华家走去。小野子看快到了章华家,连声说“那真是个鬼屋!我不去!我不去!” 章华从门里出来,小野子看见屋里好些活人,吓得晕了过去。 张扶慈将小野子偷包裹的事说给章华和林伯听,林伯气的朝已经晕了过去的小野子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养不家的玩意儿!”林伯骂道。 那群人发现丢了包裹,一定会四下寻找。一开始或许会以为丢在了路上,过后肯定会怀疑和小野子有关。眼看现在已经是下午,要是他们还在泉城倒好,就怕已经出城了,那就不好找了。张婶留着照看小野子,扶慈c章华和林伯赶快上了马车,往那个废弃荒庙赶去。 在路上林伯说了这个小野子的身世。说起来,也是可怜。这个小野子是个孤儿,两岁的时候父母在一个火灾中被烧死了,跟着叔嫂过了一年,叔嫂嫌他胃口大,又太闹腾,就将他扔了出来。小野子本来的名字大家都不记得了,因为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性格又野得很,渐渐大家都叫他小野子了。叔嫂还在泉城的时候,小野子每晚就回叔嫂家的廊檐下c猪圈里睡。叔嫂后来搬离了泉城,虽然那户人家也没赶小野子走,但他再也不回去了,在荒庙里睡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在马路上c树荫下,反正只要是能躺下的地方,他都睡过。别人觉得他可怜,他自己却过得很欢乐。大了一些之后,小野子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事做,有时候给人帮帮工,给钱不给钱的他也不在乎,吃顿饱饭就行。但有时他也会偷鸡摸狗的,不过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没做过。有一次他可能是饿坏了,去泉城一个老财主家偷吃的,被家丁抓了个现行,腿就被打断了,后来消失了好一段时间。他这种孩子,死了也没谁会知道。那个老宅子去的人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弄到了这个看院子的差事的。不过,那差事除了他,也没谁愿意做,一整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小野子看那个院子也是合适,院子里不是石头便是树木,小野子就是想顺也顺不走。官府很精明的。 张扶慈不由得说:“这孩子倒也可怜。”林伯叹说:“哎,可怜是可怜,却是养不家的野孩子。吃了百家饭,却家家都来祸害。” 一阵感慨后,路上还是没看到马车队的身影。三人看天色将晚,估计那群人已经出城了,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林伯说,或许被偷的那家也是个大财主,这么值钱的玉佩,他们或许不当回事,压根就不要了。 张扶慈说:“恐怕不是大财主,是治学人家。现在的大财主,能有几个对小野子还这么客气的。小野子偷了他们的东西跑了,他们还以为小野子腿脚不便摔倒了,四处寻找过他。哎,到现在也没回去找过他算账。” 欧阳章华说:“治学多穷苦。这个玉佩对他们来说,更应该是很值钱的东西了。和书放一块,可能也很重要。哎呀,他们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也不回来找?只要回去找到小野子,逼问一下,肯定就找到这个玉佩了。” 张扶慈想起泉城五老,说:“可能是读书读太多了。” 又行了一段路,三人到了一个荒废破庙那里。破庙的屋檐倒了一半,没有门板,竖着几个一半的佛像。一个满是灰尘的台案立在屋中,已经百八十年没人来烧过香了。庙中有块空地上铺着一些草,上面有人休息过压折的痕迹,,想必昨晚他们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就是小野子说的那个荒庙?”扶慈问。 林伯点点头:“附近只有这一个荒庙了。小野子以前也住过这里,别的荒庙估计他也不知道。” 张扶慈想,晚上在这里睡还是蛮清苦的,要是下雨的话,恐怕就更惨了。荒郊野外c黑灯瞎火,这小野子实在是坑人。偷了人家东西不说,还把人带到这里来,得好好教训一顿才好。 章华在庙外看了一阵,过来说:“看了外面的车辙,他们应该已经走了,看样子是时间比较长的车辙了,鸟屎都干了。” 扶慈和林伯过去看,果然一阵杂乱的车印中,找到了一条往回去的车辙印子。 扶慈看了说:“奇怪,他们应该一早就往回走,那早就应该进城去找小野子了呀,怎么一路都没遇到?” 章华和林伯也很纳闷。三人连忙顺着车辙往回去,但走到一半,那道马车却在中途拐了方向。三人一路跟过去,发现车辙在一处农舍前断了。农舍外面晾着小儿衣服。欧阳章华听到一阵隐隐的哭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物归原主 林伯敲了院门,从里面出来一个白发老汉,一听是打听那队人马的,忙引他们到了屋里,屋里一个老妇正在给一个孩童一勺一勺喂汤药。章华看过去,小孩魂魄安分,阳气紧实,悄声对扶慈说,没什么大碍。 “你们来得不巧,他们刚走。” “哦?他们来过这里?是讨水喝吗?”林伯问。要是讨水喝,那他们之前就应该一直在其他地方呆着。 老汉摇头摆手说:“哪里是讨水喝,最后连一碗水都没喝才走的。话说真是菩萨显灵,我一定要将这样的活菩萨多给几个人说,都得信佛。你们看屋里的那个小孩,是我的孙子,叫狗蛋。狗蛋已经病了半个月了,四处求医都不好,他妈怕拖累,已经走了,不要他了。我们也以为,救不过来了。阿弥陀佛!早上蒙蒙亮,我就磕头去观世音菩萨庙,今天是第七天,只要心诚,按道理今天就会显灵的。我一路磕到路口,那队车马就过来了,风尘仆仆的,又像是没有怎么休息。说来惭愧,但凡我家里有点吃的,我肯定会招待他们来吃喝。这时候,队伍最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过来,我以为是要来家里要口吃的,我还心里害怕。但那个中年男人过来原来只是问路,说要去一个什么什么大宅子附近。他说晚上看到的,看不清是哪里。我哪里知道什么大宅子,但肯定是城里没错,我就指了他们进城的方向。哪知道,他们刚走一会,又回来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带着他们,过来问我磕头所谓何事。我说了孩子的病,他就让我带着过来。那个花白胡子的老人亲自给孩子看的脉,问了之前吃的药,还闻了药罐里的残渣,看了狗蛋的大便。其他人都围着他,像是在默默背诵的样子,背诵那个老人说的每句话。老先生说的我也不懂,但最后他说的我听懂,说孩子有救,让我准备了几个生鸡蛋c几片槐树叶,用一点草灰,再加鱼腥草,煮了给孩子擦胸。好在家里这些东西都有,老先生亲自擦的。一擦完,狗蛋立马就吐出一口血痰。我听有个人说,既然孩子救回来了,他们就出发赶路吧,像是要找什么东西。那个老先生也没走,还将他骂了一顿。后来,他又开了一个药方给我,让我每天煎了给孩子喝。等到孩子脸色转红,哭出声来,他这才走的。” 三人进屋看了孩子一眼,已经没有了重病的样子。老妇人看着怀里的孩子在渐渐康复,一边笑一边流泪。看见章华c扶慈和林伯进来,她听见隐约说到之前那队马车的人,便以为他们三个也是,放下孩子过来跪下,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狗蛋的命。” 林伯连忙将老妇人扶起,放大了音量说了好几遍他们也是找那队马车的人,老妇人才明白这三人并不是她狗蛋的救命恩人。尽管如此,她嘴里还是说着“感谢菩萨”,摸摸索索地往外面走去。 “老婆子,你去哪?”老汉连忙赶上去,拉住她。 “来客人了,我们得收拾收拾他们吃饭啊。”老妇人一脸茫然地说。张扶慈发现,这个老妇人神情并不清楚。 老汉被老妇人的一句话噎地什么也说不了。是啊,按理说现在到了饭点,该留远来的客人喝完粥的,可他们现在连自己吃得东西都没有,哪里还能搜出来东西招待客人呢?老妇人拿着一个瓢,四下寻找起来,嘴里不停地问到:“哎?面呢,米呢,怎么都没了” 张扶慈塞了些银子给那个老汉,抹了眼泪上了马车。老汉给林伯指了那队马车离开的方向,他们继续往前追过去。 扶慈红着眼,问欧阳章华:“傻大个,你的那些本事能弄出真米真面吗?” “哎,我好没用,我只能弄些假的。” 林伯在车架上说:“和你有什么关系,章华?都是官府闹的。泉城这几年其实没什么灾情,可为了给府里凑军粮,好多人家里都被搜刮了。” 三个人沉默好一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张扶慈和欧阳章华都没有太多这种贫苦经验,心里除了酸楚,也说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但从这个老汉这里,他们知道了为什么那队马车一直没有回去,原来是在这个农家耽搁了一天。想必,他们的心情也是一样。林伯感叹,这群人他们宁愿不找回玉佩,也要治病救人,最后分文未取,实在难能可贵。既然知道了他们刚走不远,就得抓紧进城去找寻。马车快速行了一阵,快到城内的时候,远远望见几辆马车在前面徐徐而行。 欧阳章华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说:“师傅,这么久估计那小子已经跑了。荒庙周围我们已经找了好几遍,都没发现,肯定是被那小子偷了”。几个偏年轻的男生附和着,说:“就是,就是。” 一个老者声音说:“我不是说了嘛,不一定就是那个小孩偷的,也可能是我们自己弄丢了。你们可不能随便这样给人小定论,尤其是作为医者,不能先入为主。小孩尚未成年,更不能随意攀咬。” 一个女子声音说:“师傅说的对,师哥,待会要是找到了那个小孩,我们好好问一下。我也拿不准到底是我什么时候丢的,还是真的被谁偷了。那个玉佩倒没什么,关键是那几本医书,里面记录了师傅的临诊意见,找不回来我就”说完,竟然呜呜地哭了出来。 男子说:“言熙,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传家物,怎么能说没什么呢?我看你昨晚哭的伤心” 老者也安慰说:“我的临诊意见以后还可以再和你们说,这个没那么重要。思民,我们快一些吧,天色已晚,别那个小孩有事外出,我们又请教不到了。” 章华听到这,连忙对扶慈和林伯说:“前面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们正在为丢了东西烦恼呢。快,我们追上去。” 林伯奇怪地问:“前面那队人马看的挺像我们要找的人,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在烦恼?” 扶慈心想,肯定章华又听到了什么,替他解释说:“谁丢了这个玉佩都会心急如焚的。快,我们追上去吧。” 林伯驾着马车,甩开鞭子,一声“驾!”,马蹄子腾空而起,不一会就到了那队马车旁边。林伯拦下马车,说:“有物件寻找失主。” 那队马车停了下来,从车上缓步走下来几个人。章华和扶慈也下了车,看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一身白褂,仙风道骨,身边围着五个男女青年,各个虽然精神略有些疲惫,但气色还算不错。 两人还没开口,林伯突然上前到那位花白胡子的老人面前,激动地跪拜说道:“鲁老先生,原来是你们!” 这一群人正是京都济民斋鲁扁鹊老先生和他的弟子们。章华一听林伯喊了“鲁老先生”,心里一阵激动,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当代大儒神医鲁扁鹊老先生,连忙拉着扶慈过来参拜:“泉城欧阳章华c大道张扶慈,拜见鲁老先生。” 鲁扁鹊神医看着欧阳章华一阵,笑呵呵地说:“哦?泉城欧阳章华,大道张扶慈?” 章华和扶慈互望一下,似乎鲁扁鹊老先生知道他俩。章华刚想问,鲁扁鹊老先生拱手对林伯他们三人打了招呼,说:“谬赞了,鲁扁鹊是别人送的称呼。老夫鲁泰齐。” 说完,一个中年男子介绍说:“我是鲁大夫义子,鲁思民”,一个清秀女子,眼睛里还挂着刚哭过的痕迹,说:“我是鲁大夫弟子,言熙”,剩余几人也分别拱手施礼,都是鲁扁鹊的弟子。 欧阳章华对扶慈说:“快把玉佩拿来,交还言熙姑娘。” 众人一阵错愕,看着张扶慈从怀里取出一个玉佩,正是昨晚他们丢的那个。言熙姑娘接过扶慈手里的玉佩,连着说了好几声感谢,但也问:“你们怎么知道是我丢了玉佩?” 欧阳章华一见鲁扁鹊等人,按捺不住的激动,被言熙这一问,突然发现自己激动过了头。是啊,他本不该知道这个玉佩的主人就是言熙姑娘的,幸亏没说这是她的祖传宝物,不然这个窟窿就更难弥补。 林伯嘿嘿一笑,说:“这东西,自然是姑娘的。” 鲁扁鹊看言熙紧紧握着这个玉佩,向他们感谢说:“这个玉佩是言熙母亲留下来的祖传之物。言熙漂泊到京都,身边也就只有这一个亲密东西了。我们寻找了一天,想不到被你们捡到了,不顾舟车劳顿寻找我们,亲自送来,老夫替言熙再次谢谢你们。”说完,鲁扁鹊深鞠一躬,弟子们也跟着向他们三人鞠躬致谢。 章华一看,哪里受得了鲁扁鹊先生的施礼,连忙还礼说:“先生高风亮节,这么着急寻找,还能在农家停留一天治病,让人敬佩。听林伯说,先生带领济民斋弟子远赴战乱之地治病救人,更是让我们高山仰止。这种泽被天下的大慈悲,晚辈晚辈替那些枉死的苦难民众谢谢先生。” 章华说的动情,眼睛已经湿润了。林伯和其他人都以为章华只是有感鲁老先生的杰出品行,并没有太在意。只有张扶慈心里知道,章华是以收脸人的身份在感谢他们。大夫和法师一样,都在安慰救济活人的不幸。收脸人是去做死后的安慰救济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说,收脸人也好,大夫也好c法师也好,都是同路人。这让欧阳章华觉得心里有一些安慰,在这个艰难苦涩的道路上,还有这样一群世俗凡人和他通行。以后要是能找到那一个收脸人就好,就算找不到,眼前这位鲁老先生c大道道恒寺的四严法师,和收脸人又有什么区别?张扶慈陪着欧阳章华向先生们施礼,心里也在默默安慰着欧阳章华:“傻大个,你从来不是一个人。” 鲁思民看玉佩虽然回来了,但到底是自己丢的还是别人偷的也没搞清楚。鲁老先生一句都没有提,他也不好直白地问,想了一会,说:“欧阳先生,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捡到这个玉佩的?和这个玉佩一道丢失的,还有几份医书,也很重要,不知道你们看到了没有。” 扶慈心里一慌张,心想那些医书已经被小野子烧了,上哪弄去。要是直说是被小野子偷了,然后将书烧了,他们固然不会怪罪自己,但可能会去找小野子算账。言熙姑娘也跟着问,说那些医书是鲁老先生的临诊记录,价值比这个玉佩更大。鲁老先生也看着他们,似乎也很想拿回那些医书。这怎么办呀!就算交出来小野子,也不管用的。 哪知道章华说:“大家放心,鲁老先生放心,医书都在,只是刚才走的急,没带在身上,全都放在了家中。实不相瞒,这个玉佩也不是我们捡的,是一个小孩心生邪念,顺了过去。但他一打开包裹,发现是医书和玉佩,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让我们来找你们送过来。有请大家,请鲁老先生到我家中,正好还有很多事想向大家请教。天色已晚,今晚就在我家住下休息吧。” 大家看看鲁扁鹊,鲁扁鹊摸摸胡子,拱手说:“那就打扰了。” 章华让林伯带着鲁扁鹊一行在后面,他和扶慈先回家收拾一下。走了一段,看鲁扁鹊和林伯聊的热闹,估计听不到自己的话,焦急地对章华说:“傻大个!医书都被小野子烧了,我们上哪去找?” 章华故作惊诧地说:“什么?烧了?这小野子胆子可真大还真是,这让我怎么办?” “要不,待会还是和鲁老先生明说了吧,小野子顶多挨顿打,打伤了他们也能治,也就吃些皮肉苦。怎么样?” 章华神秘地笑了一下,说:“放心吧,只要他们进了家,那里什么奇怪的事都能发生。说不定,烧了的书还能找回来。不过,我们得抓紧了,得把那盆灰找到。哈哈,去找那盆小野子烧的灰。” 张扶慈一听原来是这样,连忙抓紧了马车,章华将马车赶得更快了。得赶快回去,还得去找那盆灰,然后章华肯定又得做些什么,将那些灰“变成”书。扶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章华一直和他说,所有她觉得不可思议的事都是镜花水月蛊,那将灰重新变成书,不也是镜花水月蛊吗?难道以后鲁老先生c言熙姑娘他们会一直在这个镜花水月蛊里吗?那章华得多累啊。不过,或许这种蛊并不大,就如同,章华的那个屋子,一直都被种了蛊。扶慈觉得还是哪里怪怪的,连飞驰的马车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实了。忽然,扶慈想到一个事,这件事扶慈确定真实的发生了,觉得还是提前和章华说好一些。 “对了,我刚才带小野子来家里的时候,他说你家是个鬼屋,真的鬼屋。当时林婶也在,我就打了他几下没让他继续说。是不是反正待会要是小野子看到他们,不能让他乱说话。” 章华一听,连忙将马车拉住了,说:“怎么?小野子说我家是鬼屋?” 扶慈看章华停了下来,心想事情肯定有些严重,只能如实说:“是的,林婶说那个宅子是鬼屋,小野子说不是,还带我们进去看过了。我带他来家里,他当时说那才是真的鬼屋,死活不愿意来。” 章华不经意地说:“那个宅子不是鬼屋,那个宅子死去的魂魄虽然有戾气,但都安静的很。我去大道收脸的,就是那个凶手的魂魄。小野子看来不能在泉城呆了,我们得带走。我不在的时候,他应该去过家里。” 张扶慈一面感叹原来章华说在大道见柳安之前收的戾鬼就是这个,一面疑惑,章华家里的锁,就如同铸铁一样,他怎么能进去?墙面要是卷下来的话,从窗户里也进不去啊? “他偷了放在林婶家的钥匙了。那个钥匙被下了蛊,除非林叔林婶用,别人用的话” “别人用会怎样?” “别人用进去会发现还是一面墙。” 张扶慈这下懂了,怪不得小野子说那是鬼屋。当他趁着夜色兴冲冲拿着钥匙,这个钥匙就应该已经让小野子内心崩溃了——如果张扶慈想的没错,这个钥匙应该是一根铁丝,他拿着铁丝捅开了那个铸铁一样的铁锁,打开门刚准备进去,迎面来的是一堵墙,足以让他魂飞魄散了。 不过,如果钥匙是铁丝的话,小野子怎么知道那是钥匙呢?林叔林婶也会起疑心的啊? 她想继续问章华,章华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又拉起马缰,往泉城老家奔去。 章华和扶慈到了家门口,小野子被一根粗粗的绳索绑在屋里的椅子上,看到章华和扶慈来了,跳着脚说:“姐姐,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放我走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野子,满脸的惊恐。 林婶一听小野子说扶慈和章华回来了,从里屋也出来。她不管小野子嘴里的哭叫,说:“回来了?我怕这小子醒了乱跑,到时候我可抓不住他,就将他绑了起来。” 章华先将待会鲁扁鹊老先生要来家里做客的事说了,林婶一听,笑呵呵地往后屋走,说:“我去包饺子,今晚大家吃饺子。啊,居然能为鲁老先生包次饺子!”不一会,就听见后面传来面盆和面的声音,林婶已经忙开了。 小野子还在恳求扶慈放了他。章华蹲在他眼前,看了他好一会,将小野子看的心里发毛。然后章华一边给他解绳子,一边问:“你为什么说这里是鬼屋?” 小野子过了这么长时间,看扶慈也在,心里没那么怕了,说:“我我开门撞墙,你说是不是鬼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济民斋 欧阳章华拉着小野子到屋外,扶慈也跟了出来。章华在外面将门关上,用铁锁锁住。扶慈一看,之前那个铸铁大锁怎么现在又变成了普通的锁了?章华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也是寻常的钥匙,只不过绑着一根小黑绳,绳子一端,系着一个兔子模样的吊坠。扶慈差点将“小家伙“三个字喊出来。 章华问小野子:“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个钥匙?” 小野子盯着看了一会,不可思议地点点头。章华将钥匙递给他,说:“你去开门。” 小野子迟疑地往门前挪着脚步,一边挪一边说:“钥匙当时我扔了呀怎么还在?” “林婶找到的!你快开门,看看到底是什么。” 张扶慈的眼睛也盯着小野子的手,只见小野子哆嗦着将手里的钥匙插进门锁里,停了一会,没什么异常,然后用力一拧,“啪”的一声,锁就打开了。章华让小野子继续开门,小野子取下锁,连钥匙带锁一块交给扶慈,拉着门上的铁环,闭着眼睛往两边一拉,还是不敢往里面看。 小野子闭着眼睛,问:“是不是有墙!是不是有墙!” 却听见扶慈笑着说:“你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 小野子鼓起勇气睁开眼一看,面前不正是一道墙吗?他刚要跳起来,看见扶慈的手碰到那个墙面,墙面却凹了下去。 “这怎么是墙,是布,印成了墙面的图案!大晚上的看不清,以为撞墙了吧?” 小野子揉揉眼睛,学扶慈也按下去,果然手里碰到的是布,布墙。再网上看,有个挂钩,原来平时这个布墙是挂在里面的。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看到的是布墙。一个声音慢慢的传到自己耳边,说:“这是布墙,你看到的就是这个布墙。” 小野子拍拍手,说:“小爷知道啦!这里不是鬼屋。” 站在一旁的张扶慈吓的胆战心惊。因为,从小野子去开锁开始,她一步也没动过,一句话也没说过,就看见小野子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而他打开的门里,赫然有一堵密不透风的石头墙在,石头朝外露着尖锐的牙齿,就好像老虎的牙齿。如果不是知道章华在身边,她自己都差点以为那堵石头墙是真的,小野子自说自话也是真的。直到章华拿回钥匙,那堵墙才消失。 “两个镜花水月蛊。我看到的,和现在小野子看到的,都是。”扶慈想。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理解章华说的做一个收脸人伴侣的不易——在这多姿多彩充满戏剧性的世界,有时候要分清现实和镜花水月,太难了。 三人又重新进到屋里,章华问小野子,那几本书真的烧了? 小野子摊着那条有着残疾的腿,笑呵呵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烧书?”但在章华的眼神里,他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不觉将两条腿并拢,往自己身前缩。 张扶慈一听书没烧,又喜又气:“既然没烧书,你干嘛和我说你烧了?害得我想了好久看怎么替你挡下这事,你知道不知道,那是医书,对大夫很重要,能治很多人的病的!” 小野子凑过来,眼神里全是愧疚,说:“姐姐,你替我挡这事了?” 章华将他拉过来,呵斥说:“你快去把书取来,鲁老先生马上就到了。要是在他们到之前你还不能把书送来今晚的饺子你就吃不上了。” 小野子一听,连忙瘸着腿往外跑去。在穷凶极恶的环境里,小野子居然将瘸腿跑也练的这么好了,比一般正常孩子跑的都快。看着小野子如风一样远去,扶慈恍惚间看到了二来的影子。这两个人,要是比赛一下,真说不准谁会赢。 张扶慈转脸问章华:“你怎么知道他没烧书?” 章华说:“他怕火,更不敢烧纸。只要是清明烧纸那天,他一定到处躲起来。他不敢烧火的,看你是外地人,才故意说自己烧了。懂了吗?也就只有在你面前,他才没有怕火这个缺陷。他已经瘸了腿,没有父母,是个孤儿,对他来说,少一个短处就是多一个长处。” 张扶慈不由地感叹,对有些人来说,他们的痛原来这样的难以启齿。或许,他父母备受煎熬的那场火灾,给小野子带来了无法抹去的苦难记忆。怪不得那双眼睛如此明亮,既然怕火,在每个漆黑的夜,小野子也就只能靠自己的这双肉眼去探寻世界了。 没过一会,远远看见林伯带着鲁老先生的马车向这个方向走来。小野子还没看见踪影。张扶慈不禁担心,今晚他吃不到林婶的饺子——那可是泉城最好吃的饺子。即使没有章华的那双耳朵,张扶慈现在也已经能慢慢听到马车声和交谈声。就在林伯嘿嘿笑着映入眼帘的时候,小野子抱着一个包裹,满脸大汗地跑来。林伯故意停了一会,小野子跑的更快了,颤巍巍的身子随时都要倒下来似的。 小野子还是赶在了鲁老先生来之前,将医书送了过来。 天青风晚待客来,落英缤纷为君开。郎淑痴望众人里,满眼尽是济民斋。 马车已停。鲁扁鹊带着弟子,由林伯在前面带路,一路向泉城欧阳家老宅走来。落日余晖从他们身后撒过来,缤纷花瓣在他们的脚边旋转飞舞。章华和扶慈眼看着济民斋一行越走越近,激动不已。言熙姑娘最先发现了他们脚下的缤纷花瓣,欢喜地往鲁思民身边靠了靠。缤纷花瓣也顺着她的脚,被带了过去。鲁扁鹊老先生每挥动一次手臂,大家都感觉一阵清香袭来。 林伯踢了几脚,想将脚边的落花甩掉,却惊奇地发现怎么也甩不掉。 扶慈看到,也闻到了。这是章华为他们安排的接风礼。济民斋先生们走的越欢快,章华脸上越高兴。众人到了屋前,脚边的五彩花瓣才停下,回头看去,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又起了一阵风,花瓣随风飞起,瞬间也都没了。 “好美的一段路。”张扶慈和言熙姑娘同时想。 大堂内,已经灯火通明了。今天晚上,欧阳老宅要迎接最重要的几位客人,悬壶济世的济民斋先生们。 一行人到了屋外,林伯连忙和鲁扁鹊老先生的几位弟子先在外面休整。鲁老先生带着鲁思民c言熙到屋里来,不停地说打扰。小野子一看见鲁思民的脸,吓得连忙躲到里屋去和林婶包饺子去了。 扶慈也没拦着,而是将医书和包裹递到言熙手里:“言熙姑娘,你看这些东西全不全?” 言熙连忙接过,一本本粗粗翻看了一下,惊叹说:“就是这几个,一本不少。太谢谢了。现在,丢失的东西全都找回来了。”言熙捧着那几本医书,拿给鲁思民看,确定确实一本也没少,也没有丢失内页,拱手对扶慈c章华说了感谢。 章华和扶慈脸上一阵羞愧,连说“应该的,应该的。” 章华请鲁老先生上座,聊过一阵才知道,原来鲁老先生前段时间带着学徒们去北边几个州县,曾从泉城路过。现在回京都,正是原路返回。想不到昨晚赶路赶的急,到泉城天已经黑了,这才有了夜宿荒庙的事。不过,农舍救子的事鲁老先生总说是大夫天职,一句也不愿多说。鲁思民和言熙姑娘学着鲁扁鹊,也不多谈农舍救子的事。就连包裹是在哪丢的,如何捡到,鲁扁鹊一句也没有问过。他不问,鲁思民和言熙姑娘也没有多问。 在世事沧桑的老人眼里,恐怕已经看不到什么新鲜事了。 “好一个天职啊!”张扶慈想,这个世界,从事每个职业都应该有超越金钱报酬的职业追求。 章华接着鲁老先生说的北边州县之事问到:“鲁老先生,不知外面匪情怎样?” 鲁扁鹊神情严峻,不安地说:“不是很好啊。我们只是大夫,所做的也很有限。幸亏当地村民帮助我们挖了一些草药,北边的疫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只可惜,这些事和寻常的疫情不同,是在战乱后方,官府也不管的。我们,也算是尽力了。” 章华听了鲁扁鹊的话,心里陡然惭愧起来。鲁扁鹊关心的是疫情,他问到却是匪情。虽然两者相关,但却又完全不同。匪情是官府该关心的事,作为大夫,自然应该关心疫情了。 扶慈听了鲁扁鹊的话,心中也满是感慨,说:“以前父亲在的时候,就常提起过鲁老先生您的大名。今天有幸见到真人,着实令晚辈好生敬仰。” 章华忽然想起续大夫,跟着说:“是啊,扶慈,续大夫不就是济民斋的高足吗?” 但令章华和扶慈惊讶的是,鲁扁鹊c鲁思民和言熙彼此相望,似乎并不知道济民斋在大道的这个续大夫学生。鲁思民问到:“续大夫?他是扶慈小姐你们是哪里人?” 张扶慈一看他们的反应,暗想难道续大夫不是济民斋的?怪不得总觉得他医术平平。要是今天真的当着鲁老先生的面确定了,以后回到大道,得当面戳穿他,让他难堪下。续大夫败坏的,是济民斋这些先生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声誉。 “大道善渔湾。” 鲁思民和言熙姑娘还是一阵疑惑。鲁扁鹊却似乎有了些明白,问到:“扶慈小姐说的续大夫,是不是自称‘续命神医’的续大夫?” 扶慈直点头,说:“对对对,他匾额上写的就是‘续命神医’这四个字。” 鲁扁鹊哈哈一笑,“这个续坚!”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济民斋有个学生续坚,比思民c言熙,都还要早很多年,那时候,药痴先生也还在。现在和他同一批来济民斋学徒的,多半都在各地分号,只有他,后来被逐出了济民斋,去的就是大道。还在京都的时候,他就给自己起过一个‘续命神医’的外号,想不到,哈哈,这小子现在还在用着。” 扶慈心想,原来这个“续命神医”的封号他早就开始用了,而且还是自封的,真不怕羞。不过,续大夫怎么说也有五六十岁了,鲁老先生居然说他是“小子”,真是看得起他。 鲁思民问:“药痴先生太师伯都在?那是资格很老的了。不知道后来怎么被逐出来了?” 张扶慈心想,肯定是因为学的差呗,不然怎么爹爹张泽升的病一直不见好。但就算被逐出来,济民斋也算是他的出生地。现在当着鲁扁鹊的面,也不好将这事说出来。不过,回到大道,就不用那么尊敬续神医,哦不,是续大夫了,反正也是个冒牌货。 鲁扁鹊满是遗憾地说:“逐他也是无奈。续坚医术学的精,尤其对偏门感兴趣,药痴先生比较喜欢他,但也留不住。真要说起来,他算是济民斋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好苗子。” 言熙听到这,望向鲁思民,说:“师傅很少夸人,看来这个续大夫真是医术精湛了。思民,我们要更刻苦努力啊。” 扶慈看到鲁思民听了言熙的话,点头称是。看来,鲁扁鹊是严师风格。这么说下来,倒错怪续神医了? 鲁扁鹊却笑着,摇摇手说:“你们有更重要的品质,这比医术好更重要。” 章华见大家已经说了一会话,想着鲁老先生舟车劳顿,白天应该没有怎么好好吃饭,就请大家先用茶水。他和扶慈去了后屋,林婶已经包好了一百个饺子,看来很快就能开饭了。小野子围在林婶身边,跟狗皮膏药一样哪也不去。 章华对小野子说:“小野子,我们出去向鲁老先生磕头认错吧。不但这次认错,以后也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知道了吗?” 小野子将自己藏在林婶身后,死活不愿意出来。林婶粗声说了他几句,他却仍然拽着林婶的衣下角不松手。 “要不,再等会?这孩子,嘴上硬,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林婶说。 扶慈走过来,将小野子牵到自己身前,语重心长地说:“小野子,你自称‘小爷’,怎么这么一点魄力都没有?做错了事就得承担。我和你章华哥哥想,过几天就带你去大道,我那有几条渔船,你都可以找到活干。我还能请个先生,教你认字读书。但我张扶慈容不下没有担当的人,你要是愿意给我走,你就得按章华哥哥刚才说的办。你要是认怂,以后就再也不要在泉城自称‘小爷’,每说一次我就会羞你一次。” 小野子一听要带他去善渔湾,眼泪都快出来了,瘪瘪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林婶眼里也跟着淌泪,见小野子不开口,又往他头上打了一拐,说:“还愣着干嘛,小野子!你有家了!” 小野子连忙跪下,朝扶慈c章华磕了三个头,抹抹眼泪,竖着大拇指说:“哥哥姐姐你们就瞧着吧,小爷绝对不给你们丢人。我这就出去,他们要杀要剐我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说完,小野子拖着瘸腿就跑了出去。章华和扶慈愣了一下神,只听见大堂里传来“咚咚咚”的脑袋砸地的声音,接着,鲁扁鹊心疼地说:“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思民,快将他按住,别再磕了。” 章华和扶慈连忙赶到大堂,只见小野子头上已经流血了,嘴角挂着笑,正被鲁思民扶着,仍旧跪在地上,说:“舒坦!想不到认错这么舒坦,比骗了人更舒服。老爷子,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泉城小野子,是我一时糊涂,哦,不对,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糊涂,做了对不起老人家你们的事。幸亏今天东西一个都没少,全还给您了。我刚才磕头,就是认错。您要是不解气,就再打我一顿,我一定不还手c不哭。要是嫌麻烦,怕脏了你们的手,我就自己动手,一定不比你们下手轻。”说完,眼看着鲁思民c鲁扁鹊没什么动静,伸手又要往自己脸上打去。鲁思民眼疾手快,连忙拉住,却发现小野子当真力道上的大,将他俩顺势都带到趴在地上。 “可以了,小野子。”章华忙说。小野子再看看鲁扁鹊,老人眼里哪有什么责备,全是于心不忍地关心。再看看扶慈,那眼神里有自责有心疼,也没了半点责备。言熙早已经从外面取来创伤药,过来给小野子止血。 扶慈仍旧为小野子的事感到抱歉,便将昨晚小野子诓骗他们去荒庙c路上顺走了言熙姑娘的包裹的事一并说了。说完后,鲁思民和言熙姑娘也都没有怪罪,倒是一个劲地问小野子,头晕不晕。 鲁扁鹊说:“这孩子,应该吃过太多苦。他要不是这样,恐怕连现在这个岁数都活不到。” 听到这句话,小野子挣扎着又给鲁扁鹊磕了一个头。等将小野子的血止好,林伯林婶来说可以开饭了。屋外的几位弟子也进了屋。林伯林婶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济民斋在这十几天中第一次吃了一顿饱饭。 当晚,鲁思民吃了饭,就将小野子喊到一边,仔细看了他的腿,和言熙姑娘耳语了一阵,回来对扶慈说:“扶慈小姐,我看小野子的腿或许还有医治的可能,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让我尝试一下。” 鲁扁鹊一听弟子要医治病人,也提起了兴趣。 扶慈自然满心欢喜,说:“济民斋神医愿意解救小野子,我们当然愿意!原来还以为他要一直瘸下去,却不知还有痊愈的可能。” 鲁思民却说:“只是尝试,还得听你们,以及小野子本人的意见。我查了小野子的筋骨,还有些生的,没有全断。我待会会运用九星针灸法,再让言熙配合使用错骨换生术,休养三个月,或许能有疗效。” 扶慈心急,说:“这些我们也不懂,请鲁神医c言熙姑娘全权做主就行。”却看见鲁思民在朝鲁扁鹊这里望着,这才明白,刚才鲁思民说的这个方案,是说给师傅鲁扁鹊听的,连忙不再说话了。 鲁扁鹊沉吟一阵,摸须说道:“不错,断骨生接,生骨断接。”但也没说让他们试还是不试。 鲁思民听到师傅的话,脸上飘过一层欣喜,但随即又沉重起来,正色对扶慈说:“扶慈小姐,万事都有风险,医者尽心而已。我和言熙会努力做这个治疗,但愿不愿意尝试,还需要你们全部听完再拿主意。” 原来,这九星针灸疗法和错骨换生术是鲁思民和言熙各自专攻的医法,曾联手尝试过两例,一好一坏。好的恢复了正常行走c奔跑,和常人无异,坏的反而导致足根部无法使力,后来鲁扁鹊先生想了办法,才恢复到术前水平。鲁思民和言熙姑娘在前面的基础上做了总结,心中很有信心,但总归不是毫无风险,需要扶慈c小野子认清后果。 扶慈一听,也无法替小野子拿主意,忙将小野子喊过来,让他自己定。 “不怕,我小野子就算没了一条腿,还是一条好汉。哥哥姐姐有力尽管往我身上使,做成了,小野子给你们磕十个头,念你们一辈子好;做不成,小野子还是给你们磕十个头,念你们一辈子好。就是我现在还没钱。不过,扶慈姐姐已经让我去大道做工了,做工我就有钱了,以后慢慢还你们。” 大家一听,哈哈一笑。“不收你钱,好好医治吧。”言熙姑娘笑着说。鲁思民连忙和言熙姑娘带着小野子下去准备去了。张扶慈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跟着担心起小野子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