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鲤传》 正文 第一章 寒山岁月 楔子 据《异闻录》载,宋熙宁年间,姑苏寒山寺钟灵毓秀。世有白鲤,通体透明,汲日月之精华,修天地之灵气,得成鲤珠。适庙堂朋党相争,人人自危,江南世家顾氏一门罹难,顾氏嫡孙有幸苟活。 顾生避难于寒山寺,结缘于池中鲤。白鲤慕其才华,怜其身世,遂化人形,嫁为妇。寒窗染墨,红袖添香。次年,顾生登榜,拜刑部侍郎。携妻察冤狱,正法纪,修身立命,清白顾氏。才子美人,是为坊间佳话。 神宗崩,帝都水患。流言云:祸起顾氏之妻。言官群起而谏之,盲民怒起而诛之,唯顾爱妻如命,宁负天下。白鲤念其恩,赠鲤珠定江海,散修为为凡胎。 而后水患已退,天下安定,顾携妻隐居于寒山寺后,终老于山林。此间风月,传为千古风流韵事。 我合上手中的书卷,已经想不起来如今是什么年号。寒山寺,不,现在也许应该叫枫桥寺了。枫桥寺的主持换了一个又一个,模糊得连模样都记不清。住进这后山,我便甚少见人。院中那颗老桃树也还活着,适逢花期,残花落得满院都是。我叫住一个扫地的小沙弥,“小师傅,如今是什么年号?” “施主,是康熙三年。”小沙弥毕恭毕敬,对我白纱下的容貌略带好奇。 “哦,原是宋朝的又一位皇帝。” 小沙弥拧了拧眉,纠正道,“施主,宋朝在几百年前就亡了。现在是大清康熙三年。” “你说,宋已经亡了?”我忍不住声音的颤抖,哑然看着小沙弥。小沙弥见我如此神情,扔下扫帚就跑了。我找到荷塘,小心翼翼地摘下面纱,水里清楚的倒影着我几百年后的容颜。忍不住抚上眼角的几根细纹,原来,已经过去了快千年,野史里,我们原来是这样的结局 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便住在这片荷塘。跟我一起的,还有阿朱。阿朱常说,我们沾不得人世间的情。我不解,为什么?阿朱说,我们活得太久,只会目送你所爱,或者爱你的人一一死去,然后他们轮回转世,你什么都记得,而他却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我似懂非懂,看着阿朱落在远处缥缈的目光,没有再追问。 人间繁华红尘转瞬,山中寂静花开无声。 送走一年初夏的接天碧莲,又迎来一年寒冬的冷雨枯荷。在最冷的时节,我和阿朱都窝在洞里,我睡觉,她修炼。倒不是畏寒,外面的世界一片萧煞,我本性顽劣随性,也不愿浮到水面上去玩。若遇上酷暑时节,我和阿朱便觅一处最大的荷叶,悠哉悠哉的躲在石头下乘凉。然后听着寺里传来的声声梵音,昏昏欲睡。寺里往来香客颇多,我灵识尚未全开,努力的探着头,也只能看着他们的一点裙袂。每当此时,阿朱总能出现在我的身后,敲敲我的脑袋,轻斥道,看什么看。而我只有撇着嘴,委屈的游到另一边。 阿朱说我有一张美丽珍贵的皮相,凡人只要看我一眼,便会此生难忘。她怕我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常告诫我不要在香客多的时候浮到水面上去。我表面应承,心里却不以为意。美丽本身又没有错,何况我更好奇那些在岸上的人。 日子渐久,不少香客也知道了寒山寺后山有一尾罕见的白鲤,浑身剔透,只见一条脊骨。这些人来上香时,也常慕名而来看我。初时我还会新奇的游到荷塘边去看这些人,到后来听多了他们的溢美之词,也觉得甚是无趣。离得他们远远地,在塘子中间惬意的晒太阳。阿朱听说以后,对我也很是无奈,除了训斥我顽劣之外,只得再三告诫我,千万不要吃香客们投的食物。 寺里的和尚向来清简,但对我和阿朱的一日三餐也算得上照顾。毕竟我和阿朱都不知自己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在别人的地盘上白吃白喝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如此想来,我还是很满足寺里的伙食条件。可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将香客们投的好吃零嘴吃得七七八八,明明告诉自己只能尝一口的,看着阿朱失望的眼神,我也很懊恼。 今夜十五月圆,春寒料峭,山风环绕下,林间簌簌作响。我痴痴地看着水里如大饼的月亮,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咬一口尝一尝味道的时候,感受到了阿朱的气息。我甩了甩尾巴,准备开溜。 “小白。”阿朱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下一刻,却挡在了我的前面。最近,她的修为小进。 她看了一下天上那轮圆月,又看着我,“最近天相都不错,正是勤加修炼的好时机。你灵识至今尚未全开,不可再偷懒了。” 我对阿朱讨好一笑,“这不是有阿朱你嘛。有你在,灵识开不开有什么关系。” “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始终要长大的。”阿朱碰了碰我的脑袋,轻轻叹气,“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尘缘初起 虽到暮春,山中的日光依然温暖和煦。深山悠远,乔木青葱。 被阿朱监视着修炼了一个时辰之后,我正准备美美的睡上一觉。可不知东南角是哪里冒来的画眉鸟在大槐树上唱歌,引来一群莺莺燕燕在周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若是我灵识已开,一定让这家伙吃点苦头。 我心中郁闷自己的修为,洞外几只小虾也在嘀咕什么,而且不时还有几个“皮相”c“年轻书生”之类的字眼钻入我的耳朵。 “你们在说什么?”我实在忍不住把脑袋探出洞外,一问究竟。 几只讨论得正热烈的小青虾一瞬没了声音,齐齐看向我,慌乱道,“不知姐姐在洞府歇息,实在告歉,实在告歉。” 我在这塘中住了两百多个年头,看着他们出生到有灵性,他们唤我一声祖母也不为过。不过我寻思着,自己一身美丽的皮相,也没有那么显老。还是同辈人没有代沟,可以愉快的玩耍。所以还是唤我姐姐的好。阿朱常指点他们修炼,这三只小青虾对阿朱也是恭敬的很,连带着对我,也那么客气。他们如此拘谨,好生无趣,我只好装作不胜好奇的样子继续打听,“刚才听你们聊得开心,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们最近又有什么新奇的桥段,说给我听听解解乏吧。” 三只小青虾大眼瞪小眼,然后夏夏竟一脸娇羞的看向我,“听说寺里最近借宿了一个赶考书生,眉目俊朗,长身玉立,每日清晨都会到后山看书。” 以我几百年的阅人经验判断,看来小青虾们是迷恋上了一个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罢了。我本着关爱后生的想法,没有戳破她们的幻想,自认风雅的附和道,“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 “可我们几个灵识未开,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感应不到。”说完,青青又露出满面怅惘。” 我见不得几只小青虾垂头丧气,摸摸他们的头,“再过两日姐姐灵识全开,定将他引到你们跟前来。” 小青虾们见我如是说,一个两个都兴奋得摇起虾尾,结伴而归。待他们尽数散去,我才欲哭无泪的扑到阿朱的身旁,“阿朱,若我灵识全开,需要多少时日?” “若你勤加修炼,最多只需半月。”阿朱调侃一笑,“灵识全开,便可凭意念离开这方荷塘,知晓荷塘以外的世间事。小白,你想要知道什么事?” 我知阿朱不喜我与凡人接触,讪讪一笑,“没什么事,我就是好奇。” “哦?你还想瞒我?”阿朱看我窘迫,清润的嗓音还带着一丝戏谑。 我嘴一瘪,索性胡诌道,“大槐树上的画眉鸟每天都在唱歌,吵得我耳朵都疼了。我就是想给他点教训,把他赶走。” “真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我点头似小鸡啄米,生怕阿朱会怀疑。 阿朱看样子是信了,沉吟道,“那只画眉不是一般的山中飞禽,你灵识尚未全开,千万不要去招惹。” 阿朱能探知世间事,看来前几日也是知道那只画眉的。我虽顽劣,但这种时候还是要乖乖听阿朱的话,毕竟小命更重要。阿朱又说,“修炼需心静神宁,欲速则不达。且我们主要修习水系法术,走火入魔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容易。你这般急躁,去寒洞里闭关半月再说吧。” 阿朱虽是商量的语气,可结果不容我有异议,我就这样被扔进了寒洞。 顾名思义,寒洞是一个极阴之地。阿朱让我在寒洞闭关也不是没有道理,寒洞灵气旺盛,也可以帮我提高修为,涤尽浑浊。半月来,我只有隔着结界默默地看着其他小鱼儿吃着香客投喂的香甜糕点,在寒洞清心寡欲的修炼。 我屏气凝神试着打开所有的灵识,却意外的发现我灵识已经全开,可以在寺中来去无阻。欣喜之下,我将灵识延伸到寺中的每一个角落,好奇的探查这个新天地。 冰凉的石碑上刻着“寒山寺”三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小僧伴着梵音声声扫去枯枝落叶c砍柴挑水;连大槐树上的画眉鸟在曼妙的嗓音下也有一副无双的皮毛,难得安静的在枝头小憩。忽然他睁开了双眸,喝道,“是谁?”吓得我赶紧小心藏好自己的灵识,拍着自己的小心肝。这画眉鸟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山中飞禽,修为比我高了太多。 我再次凝神,将灵识漫到厢房。 热腾腾的水汽袅袅弥漫出雕花窗,我隐约听到衣衫簌簌的声音。一套白色衫子挂在山水屏风上,我的灵识拨不开遮掩的雾气,只好到处四溢。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取过白衫,盖在身上,遮住了若隐若现的身体。等我意识到这不是女子的闺房时,我已经羞得忘了收回自己的灵识,满脑子全是刚才那只手的轮廓在不停晃动。“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以前看那些书生摇头晃脑的吟诵之时还觉无趣,如今脑海里却忽然蹦出这一句文绉绉的诗句,我这尾鱼,做得甚是风雅。 “小白,快回来!” 耳畔忽然传来阿朱的声音,我吓得赶紧把所有的灵识收回来。“阿朱,你怎么来了?” 阿朱轻斥,赏我几个白眼,“你灵识才打开,还不能操控自如。何况灵识离体太久,会搅乱记忆。” 我恍然点头,难怪我的灵识会被画眉鸟发现,原来是我修为不精。不过这寺中除了和尚就是和尚,怎么会有其他男子?转念一想,难道他就是前些日子借宿到寺中的俊朗书生?果然生得一副好皮相。清风瘦竹,入袖墨香。那提着衣衫的几指骨节分明,是有多少锦绣文章是他写不出的?这个男子若参加明年秋试,必定为前三甲。 阿朱在我眼前挥了挥,唤醒我愣怔的模样,“小白,你怎么了?” 我惊觉刚才的浮想联翩,老脸一红,“没事,我胸口闷。”幸在阿朱看了我一眼却也没再多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祸起东南 闭关半月,洞府门口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阳光透过水面照到我的洞府门口,再映上一片清新的绿色,着实很养眼。不过我现在正思索这青苔做成凉拌还是清水煮的更加嫩滑可口,再三思索之下,还是看我家阿朱的口味更好。 在我下手采摘之前,小小慌里慌张的跑过来,扶着我喘气,“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采青苔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如此慌张。” “青青被画眉鸟捉了。”小小说完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起来。 阿朱每月月末都会离开荷塘一日,年年如此。她是这片荷塘修为最高的生灵,她不在,其他的生灵都没了庇护。画眉鸟小有修为,且挑在这个时候下手,小小如此害怕也是常理。 阿朱不在,保护荷塘其他弱小的生灵自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深吸了口气,试探道,“青青现在还活着吗?” “嗯,画眉鸟还在大槐树上跟他的姬妾炫耀他的猎物。”小小一边啜泣,一边点头,“姐姐,他们现在还在东南角。” 小小在前面带路,柔柔的水草不停触碰我的脸庞,却被我烦躁的一尾扫开。画眉鸟修为远在我之上,若他想吃了我也是易如反掌。而我现在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救回青青。此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将自己和小小给画眉鸟送上门去。我停了下来,小小游出几尺之外才发现我还在原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走了?” 我抬起垂下的眸,不答反问,“小小,你游那么快,不怕吗?” 她似有一瞬间的愣怔,回答道,“我刚才是很怕,可是现在有姐姐在啊。” 我修为的确不精,灵识也才打开,可是她们却是如此信我。我承着她们对我的尊敬,却没有保护她们的能力。这是我的责任,为什么却要小小也要白白送死? 小小游回来,催促我,“姐姐,怎么了?” 我恳切的看着她,“我有一件阿朱的法宝,刚走得急忘在洞府了。” 小小看我着急,一口应承下,“姐姐,前面的路你应该识得,我帮你回去取,小小去去就回。” 看着小小消失在水草深处的背影,我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向东南角浅滩游去。 这一隅多是光秃秃的石块,小青虾们常到此处嬉戏玩耍。没有水草的遮掩,我只好藏在一块稍大的石头下,屏住心神,将灵识打开。 一瞬清明,全身的意念都随之升起。 目力所及之处,是大槐树上的一群莺莺燕燕。画眉似早知道我会过来,悠闲地在树干上梳理着自己的一身羽毛,其他鸟类更是像看着盘中餐一样盯着我,让我鱼头一阵发麻。青青奄奄一息的躺在粗壮的枝桠上,似感觉到我的灵识,艰难地睁开眼睛。 “终于来了,本公子等你好久了。” 画眉把玩着一片艳丽的羽毛,漫不经心地俯视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清楚的看到画眉鸟的原身,褐色的羽毛算不得艳丽却整洁光鲜,腹部一团绒毛洁白胜雪。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万万也是不信一只雄画眉竟也能有如此魅惑人心的的曼妙嗓音。 听他此话意思,抓去青青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针对的只是我而已。我一头无欲无求的白鲤,又是“何德何能”?“画眉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抓去青青意欲何为?” 此话一出,我便受到了来自其他鸟类的嘲笑,“自古飞禽捕食鱼虾乃天道,抓一只小小的青虾自然是为了果腹。” 那只百灵轻蔑的看我一眼,继续围着画眉打转。画眉也露出一丝揶揄,“本公子知晓你想问什么,天下那么多片荷塘可以捕食,为何偏偏要盯着这寒山寺的荷塘。这寒山寺有佛性灵气,是块修炼的好去处。同为修炼的生灵,互相残杀可不是件好事,损了功德不说,还”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却话锋突转,“本公子有名有姓,画眉鸟这个称呼可不怎么入耳。不若你唤我一声容眉,本公子便告诉你为何。” 看来这画眉鸟不仅自恋还不按常理出牌,我在心里暗啐了一口,你这只死画眉!表面上却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容眉。” 没想到那厮竟掏了掏耳朵,悠哉悠哉道,“虽然声音小了点,但你这一声容眉让本公子很是受用。就不再为难你,不妨告诉你,本公子抓这只干瘪的小青虾只是为了见见你。” 绕来绕去,这厮就是在戏弄我,“你把青青放了,我没功夫取悦你。” “哦?”容眉似有不悦,“什么时候本公子说真话也不好使了?” 一群莺莺燕燕瞬时没了声音,我面上虽不敢忤逆他,却暗自不停腹诽。突然身体不受控制的脱离水面,眼中的天际离我越来越近。每一刻呼吸到肺里的空气都令我难受,我本能不停的挣扎摇尾。不过一瞬,我已经在容眉的爪下。一只爪子轻轻按着我摇摆的身体,另一只漫无目的的在我身上划来划去,只要他一用力,我必死无疑。我浑身抖得厉害,却不敢睁开眼睛。 “你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却又自问自答,“你在想阿朱,不过阿朱姑娘一时半会回不来。就算她来了,也不是本公子的对手。” 这只死画眉竟然看得出我在想什么,让我再也不敢腹诽。我停下摇摆的身体,悄悄睁开眼,看见他莫名其妙的对我笑,“啧啧啧,不愧是天地之间唯一的一尾白鲤,通体晶莹,当真漂亮。别怕,本公子不会伤害你的。” 我是真想把他在我身上乱瞄的眼睛给挖了,可是人为刀俎,我只有张开嘴巴大口喘息,来缓解快要炸掉的肺。 “本公子真的只是想见你一面,却搞成了现在这副局面,也罢,放你回去罢。”将近我窒息得无法思考,容眉不紧不慢的将我扔回了荷塘。又重新回到水里的我,只有靠呼吸苟延残喘,连一句还嘴的力气都没有。 我再次凝神,打开微弱的灵识,“你把青青也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青青之死 容眉睨了一眼昏死过去的青青,道,“她嘛,本公子可没说要放。本公子的姬妾们一番辛苦,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来是为了救回青青,青青不回,我有何颜面担她们一声姐姐。“放了青青,我愿以命抵命。” “灵儿,这只小青虾赏给你们姐妹几个。”容眉几乎是不做思考,一句风轻云淡便将青青丢给了一树姬妾。瞬间,青青的身体就在我眼前分崩离析,血肉模糊,簌簌落在地上的,只剩一些透明的躯壳。伴着一众姬妾满足的咋舌声,容眉冷清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你没有资格跟本公子谈条件。” “青青”我无力的躺在石块上,努力让自己不再看青青的残骸。从骨子深处透露出的无能为力,让我一瞬恨透自己。青青之死,皆因为我。如果阿朱在,青青就不会死,而我活了这么多年,却连青青也保护不了。仿佛从无数处传来的声音在说,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青青怎么会死?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窒息的感觉快要把我掩埋,比刚才脱离水面还要难受。 “啊”我红了眼睛,用尽所有的灵识,“容眉,今日你欺我,辱我,伤我族类,终有一日,你定会后悔。” 容眉挑眉一笑,“好啊,本公子等你。”他双翅一展,抖落了千万绒毛。只隐约看到他向我扔过一支羽毛,打在我的肩上,眼前突然一黑,我便失去了任何知觉。 等我再次醒来之时,映入眼帘的是多日不见的阿朱。 “你终于醒了。”阿朱满面愁容,扶我坐起来。“都怪我回来晚了。” 我看了眼躲在远处眼睛红红的小小和夏夏,又合上眸,“青青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眼前的小小盒子,装着的便是青青的遗骸。事因我起,却害得青青送了性命。我怕死,更怕这种有人因我而死的感觉。那方小小的盒子,我连打开它的勇气都没有,谈何报仇? 眼睛上多了一个东西,原是阿朱替我挡住了,“不想看就别看了,免得触景伤情。拿下去吧。”当我睁眼时,小小和夏夏都不在,想是被阿朱打发走了。水里静悄悄地,阿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她说,“小白,我和你讲个故事吧。” 白鲤一族,也曾人丁兴旺过。而且男女容貌皆不下青丘之狐。早在上古时期,就是个强大的族类。可随青丘的兴起,白鲤一族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避世,所以世人只知青丘而不知白鲤。可经历万年变幻,在秦汉时就已调零。延至如今,族中皆是女脉相承。在一千年前,每代白鲤,便只有一尾了。 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从来没想过,我两百年的修为竟是被一颗小小的鲤珠所压制。那鲤珠是白鲤一族传下来的宝贝,是唯一能把我和母亲联系起来的物件。阿朱说,白鲤一族在一千年前受了诅咒,修为过百年的族中女子命中必有大劫。而母亲,便是受了情劫,亦死于情劫。阿朱原是想这鲤珠能压制我的修为,逃过大劫,便对我将此事瞒了下来。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容眉知道了此事。他的确是来看我的,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鲤珠什么时候可以采了。 阿朱苦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青青她命薄,而你也逃不了。你母亲将你托付给我,希望你能逃脱厄运,开心快乐的生下下一代白鲤继承人就够了。过去的两百年,我照她的意思做了。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在想,既然躲不了,那么你就要勇敢起来,用你毕生所学,去改变这种微妙的宿命。这一劫,势必要你亲自去渡。不过小白,这一次我听你的。” 我曾经臭美的认为自己是世间最美的一尾鱼了,原不想,美丽的背后都有一份凄凉的故事。阿朱这些年把我保护得太好,以致我都快忘了人心的污浊。青青的死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为了刺激我体内的鲤珠尽快运转,包括容眉在内觊觎鲤珠的人或妖,都会再次伤害我身边的人。下一次,死的也许就是夏夏,也许,就是阿朱。与其我为鱼肉,他为刀俎,不如自己强大起来。鲤珠,绝不能给,白鲤一族,也绝不能在我手中断送。 “我说过,容眉杀我族类,他会后悔的。”我对上阿朱的眼睛,“阿朱,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前尘往事1 阿朱每年八月廿四都会离开荷塘一整天,自我有记忆以来,这便是荷塘的秘密。保持了多年的默契,我不问,她不说。可那天,她终是选择揭开这个秘密。 那年上元灯会,阿朱还是一尾幼鱼,正好奇江畔灯火通明之时,无意中竟被一位年轻渔人网住,那时只想小命休已,阿朱恹恹的躺在竹篓装死。母亲那年刚修为人形,少女身姿,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兴致勃勃的放完河灯,因缘际会,却遇到了一身破旧的年轻渔人。母亲见竹篓中红鲤萎靡,又同为族类,心生怜悯,本想着买来放生。伸手一摸钱袋,却发现腰间空无一物。母亲央着年轻人暂且留下红鲤,自己回家取银子。年轻人本心生犹豫,却不料怀中被塞了颗碎银,竹篓瞬时已被另一个高大的男人取走。 “这鱼,我买了。”出声的男子剑眉星目,嗓音清润,对着年轻的母亲莞尔。 母亲自是不愿杀生,奈何初涉世事,对方又温润有礼,竟急得双颊染上了红晕,坚决不让这尾红鲤。 “这”年轻渔人有些犹豫。 “那几厮从已有多日未沾油荤,这鱼我买回去犒劳一下家中弟兄们。姑娘,能否将这条鱼让给在下?”这人器宇轩昂,谈吐不俗。年轻渔人一介布衣,自是不敢得罪,且男子一套说辞,他更是不敢将鱼卖给母亲。阿朱在竹篓里被推来推去,惊慌地透过竹篾仔细打量着将决定她生死的两人。 这是母亲和父亲的初遇,天上的红鸾动了动,母亲便爱上了。父亲原是一位将军,骁勇善战,母亲美貌聪慧,二人琴瑟和鸣,可称神仙眷侣。自然,阿朱没有被做成清蒸鲤鱼,而是放养于将军府的后花园。三年后,母亲有了我,阿朱也修得人形,自愿陪伴母亲左右以谢救命之恩。 与此同时,阿朱竟爱上了那个打渔的穷小子。 阿朱初得人身时,身段窈窕,眉目似画,一颗少女心,对这个世间充满了满满的好奇,常和母亲一起鼓捣一些新鲜玩意回来。 也是冥冥中的注定,要让这个打渔小子欠上阿朱一命。 打渔小子叫江安,江家世居漓水,以打渔为生。江安水性极好,是村里的捕鱼好手。无奈江安老父早逝,留他和刘氏孤儿寡母。刘氏寡居后却嗜赌,本来殷实的家底很快便败光。讨债的地痞流氓才不管男女老少,经常把家中砸得稀巴烂。阿朱初涉世间,竟阴差阳错的从一群混混手中救了刘氏一命。后来在江家见到江安,才知事情始末。 江安长身玉立,面容俊秀,要不是一身粗布衣裳,俨然就是一个贵公子模样。阿朱常瞒着母亲偷偷接济江家,日子久了。江安缝补的样子,捕鱼的样子,生火做饭的样子,不知不觉都印在了阿朱脑海中。一来二往,阿朱便暗许了芳心。而江安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阿朱清丽脱俗,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他做活时总会偷偷瞄上一眼。二人很快私定了终生,憧憬着获得身边最亲的人的祝福。可一尾鱼爱上了打渔人,本来就是荒谬的事。 此事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 “他是人,你是妖,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容姐姐,你和将军都可以,为什么我和江郎就不可以?”阿朱眼角的泪垂泫欲下。 母亲的神色透出一丝悲悯,“阿朱,你付不起那个代价。” “不!”那个姑娘语气中的坚决,是一种年少时为爱才会有的勇敢,“人与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天下之大,莫不都是殊途同归,我不信。容姐姐你可以逃过情劫与将军厮守,我也可以。他是人又怎样?阿朱此生偏非他不可。” 阿朱如愿的和江安在一起了,母亲也没能阻挠。年少时爱一个人的勇气,过了那个年纪再也不会有。母亲爱她,不想阿朱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所以阻挠她。世间没有任何的东西不需要交换,母亲为了能和父亲相守,自愿卸下了一身修为来躲天劫,然后将鲤珠渡给了阿朱。可那时的阿朱,根本不知道这些,一心沉浸于自己的爱情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前尘往事2 刘氏白捡了一个漂亮媳妇,高兴得合不拢嘴。东拼西凑的办了婚事,给街坊邻居念叨阿朱如何漂亮,如何能干。一家三口,连婆媳关系都融洽,江安外出捕鱼,阿朱在家操持家务,得闲还做点女红补贴家用。而刘氏虽有克制但偶尔还是要去光顾下赌坊,江安爱护母亲,输了钱也不说重话,也不许阿朱说,阿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眼看着日子要红火起来。村里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穿得破破烂烂的,自称在茅山学过收妖的法术,要为百姓捉妖除害。 刘氏这天垂头丧气的从赌坊走出,捏了捏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一不小心竟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幸好台阶不高,刘氏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面前却出现了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臭道士对着她笑意盎然。 臭道士捋着小胡子,“我可解你之难。” 刘氏对老道的话半信半疑,可也照着老道的叮咛去做。刘氏将老道的药掺进了阿朱的食物中,按老道的说法,阿朱身上有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有了那件宝物,江家几代就不愁吃喝了。阿朱吃了这药,就会一五一十的说出宝物所在之处。 阿朱不设防,服下药后只觉浑身发热,腹下绞痛,有细细的热流涌出身下。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庞滑落,阿朱瘫在床上,艰难地俯起身看了看裙摆,已被一片鲜红浸染。江安出门打渔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阿朱挣扎着想唤刘氏过来。躲在窗外的刘氏正探听情况,忽然又听阿朱痛苦的叫她,刘氏推门而入。阿朱小脸已经惨白,襦裙已被血色染透。刘氏一看慌了神,便知着了臭道士的道儿。刘氏也一阵冷汗,吓软在地上,哆嗦了好一会爬起来请村头的大夫。 腹中的疼痛一阵疼过一阵,阿朱咬破了嘴唇,晕了过去。阿朱睁眼时,刘氏还没回来。做了太久人,差点连自己本是妖都忘了。趁还有一丝意识,阿朱用尽所有的力气晕倒在了将军府面前。 阿朱真正醒过来时,是在将军府。第一眼见到的,是母亲。 “你知道你怀孕了吗?” 阿朱默默点点头,抚上肚子问,“他还在吗?” 母亲紧绷着的嗓音露出一丝怒意,“就连你的小命都快不保了!那药猛烈,想要硬行逼出你体内的鲤珠,鲤珠有着千年功力,自行对抗着药性。两者相抗,你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住?现在血还没止住,这孩子只能听天命了。” 阿朱鬓发散乱,握住母亲的手,“容姐姐,只求你救救孩子。救救他,他还那么小。” 我那时尚小,才学会说话不久,阿朱说,我那时扯着母亲的袖子,嘟囔着,“娘亲,这里油小妹妹吗?你揪揪小妹妹好不好。” 后来,孩子没能保住,阿朱不能再孕。 白鲤一族在上古时期在众神中本有一席之地,千万年避世以来,早已凋零。总归是“家道中落”,却也不会随便让人欺了去。而红鲤一族身份原本卑微,在上古都未被众神承认过,到了如今,连一个半吊子臭道士都敢叫嚷着要收红鲤妖。 后来母亲也才知道,那个臭道士叛出师门,偷了师父的宝物,下山招摇撞骗。总归是懂点歪门邪道,在那个小渔村转悠了几天,就看出了阿朱身怀鲤珠。于是心生贪念,打着收妖的名义想要将鲤珠占为己有。 阿朱负气离开了将军府,而回去时,整个小渔村的人看见她撒腿就跑,平时关系要好的秀嫂c李大哥看见她更是像躲瘟疫一样。不安的情绪漫上阿朱的心头,推开自家的柴扉,江安的背影真实的立在那,一旁的刘氏在跟他说在什么。阿朱忽然有点害怕见到他,孩子没了,他,是不是会难过,会气她没保护好孩子?她紧张得像个孩子,揪着自己的衣角,直到等到江家母子发现她已经回来了。 江安的眉头紧锁,看着她,像看个陌生人,阿朱害怕出声,“江郎” 江安目光移开,久久没说话。刘氏似有些着急,拿出手中的纸笺,对着江安道,“儿子,别犹豫了。这休书,你好好拿着。” 刘氏将休书塞到阿朱怀里,“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江家的人,江家没有你这个媳妇。” “休书?”阿朱看都没看,将休书随手一扔,把江安扳正对着自己的目光,“江郎,你要休了我?” 江安躲不开,苦笑道,“是。” 一个“是”字,像是突然打击到了她。阿朱微偏着头,双唇轻启,气息微弱,“为什么?” “不爱了。” “不爱了?”阿朱突然笑出声,“你跟我说不爱了?我不信。我不相信!江郎,你看着我,我不信你不爱我了。你说过的,要带我去杭州放花灯,要送我们的孩子去学堂念书,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前尘往事3 “够了!”江安红着眼,打断阿朱的话,“你是只妖!我怎么可以娶一只妖做妻子?” 你是只妖! 你是只妖! 我怎么可以娶一只妖做妻子? 有什么在脑子里乍破,阿朱本就破败的身子摇晃了两下,终是没倒下去。就连唤一声“江郎”,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刘氏将弃在地上的休书捡起,重新塞给阿朱,“你走吧。江家对你已仁至义尽,你再留在江家,只会让安儿在村子里抬不起头。” 阿朱看着休书二字,便无心再看,瘫软坐在江家小院,轻抚上自己的小腹。柴扉外忽然一片喧闹,刘氏变了神色,一把拉起阿朱,“江家已留你不得,你倒是快走啊。” 阿朱愣怔,像是听不到刘氏在说什么。一群五大三粗的村民很快踢开柴扉,叫嚣着交出鲤妖。锄头c扁担c扫帚,阿朱忽然看着他们手上的家伙,问,“谁是鲤妖?” “不就是你这个女人,搞得奇江近一年来鱼虾锐减。”村长捋了捋他的小胡子,死瞪着阿朱。 刘氏见状,赶忙把阿朱手里的休书拿给村长看,“这个女人已不是我江家的人,你们把她赶走吧。” 之后的事,阿朱不愿多说,只淡淡说道自己捡回一条命算是大幸。还将母亲的天劫惹至提前到来,而没有一丝修为的母亲受不了天劫,濒临羽化。中间的惊心动魄,我已可猜测到。 父亲求得贵人把母亲的一丝魂魄存在他的佩剑里,肉身则冰封在将军府的地窖。他在等,等母亲有一天醒过来。 而当阿朱再见到江安时,江安一身风尘,眸子里透出一丝光亮,“阿朱,跟我回家吧。” 阿朱正在将军府洒扫,闻言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的家就在这里。” 江安那点欣喜地眸色立刻黯淡了下去,“阿朱,以前是我不好。先妣已入土为安,我以后不会再薄待你了。” “我是妖。”阿朱平静的看着他的眼,似有些好笑的看着江安。 “你是妖又怎样?”江安握住阿朱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起隐姓埋名,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阿朱抽回自己的手,垂下眼睑沉默。却听见对面之人问道,“你不爱了吗?” 似曾相似的问句,阿朱只觉讽刺,“爱?”是问江安,也在问自己。 “我累了。”阿朱收起扫帚,“以后你莫要再来扰我了。” 故事讲到这,我原以为阿朱会跟着江安回去,破镜重圆。事实证明,我确实不大明白这人间的情爱。在我看来,是阿朱一片深情遇见了江安的愚孝,刘氏已经过世了,再也没有人横在二人之间。江安虽愚,可也是一片深情。 江安后来也寻到将军府几次,阿朱恼了,便放言道,若江安再来,她便落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江安怕了,怕她生出厌世之心,便生生压抑住自己对她的渴望。这一压,便是三十年。 人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江安已经快走到生命的尽头,他收养的义子转告阿朱,求阿朱能见上一面。而江安,至死都没能等到阿朱。 那年雪下得很大,娇艳的红梅被雪压断落在地上,很快,又被一层又一层的雪覆盖,散而不见。 父亲也在那个冬天,永远的闭上了他的眼,母亲的最后一缕魂魄也随父亲散去。一瞬之间,阿朱便只有了年幼的我。阿朱将父亲和母亲合葬后,便带我回了寒山寺——那个母亲长大的地方。 阿朱每年去的地方,是去了三个人的墓地。一为母亲和父亲,二为江安。我不敢问阿朱,为什么在江安活着时不去看望?但我内心是觉得,阿朱大抵还是爱着江安的。否则为什么每年都会去他坟前祭拜? 而我也才知道,由于母亲和父亲的结合,我本是有人形的。母亲羽化前,跟阿朱坦白了她体内有鲤珠之事。而阿朱心里有愧,当着奄奄一息的母亲,不惜反噬,逼出鲤珠,打到我的体内。两百年的光阴,鲤珠已经融入我的内丹。 按照阿朱的推论,这千年的修为足以化为人形。而现在的关键,是我自己完全不会操控这股力量。 鲤珠珍稀,我看着身上流淌的血液,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在衍生。忽然想起容眉看自己的眼神。 鲤珠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桃花树下 姑苏早已是暮春时节,而寒山寺外的几株桃花却将将开放。人间芳菲早已散尽,山林却春意盎然。 相传用桃花瓣酿造的酒储在桃花树下十年,方为桃花酿。酒香十里,一滴醇厚。坊间卖的桃花酿,多半是掺了水的假货。 夜色朦胧下,竟传来一丝诱人的酒香。寻着这味儿,竟是正宗的桃花酿。寺庙中,竟有不知事的小和尚破戒? 我暗自惊奇,探出灵识。 后院一方院落,一树树花期正盛的桃花簌簌飘落。一阵剑气过来,我赶紧藏好,花瓣随着剑尖起起落落,翻涌起一层层花浪。那人墨发白衣,清瘦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那人白衣翩飞,持剑立于花雨之中,徒留清瘦的背影,竟生出一种孤寂之感。微眯的眸子看着剑稍,那人随之漫出一阵杀意。 那人看不到我,而那杀意应该也不是冲我而来。那人手腕一翻,剑尖旁娇嫩的花瓣便已化为碎片,零落一地。 身边的杀意瞬间消退,那人将剑随手一扔,往地上一倒,拿起树下的酒就往头上浇。随着夜风飘落的桃花瓣一片又一片落在他的脸上,衣上,身上,他也不去抚开。末了,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清幽的夜里,更像是珠玉落地。 我的灵识已经惊呆,这骨节分明的手,和上次在厢房里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原来,这手,不止握书,也可持剑。 空气中弥漫着桃花酿的醇香,香气微醺,勾得我馋虫直犯。我心里嘀咕,这人绝非等闲之辈,借住寒山寺,只怕另有深因。看他一副心事萦怀的模样,我不禁感叹人心复杂。 “好看吗?”忽然耳边响起声音,气息若有若无。 这熟悉的声音吓得我赶紧缩回灵识,却被一股力量阻拦。“你还没回答本公子呢?” 是容眉!我止不住气息的颤抖,小心躲着他。 “你现在怕我怕得这般厉害?”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失落。我尽量放松些,气息也匀和下来。才发现,原来,容眉也在用灵识跟我对话。“你监视我。”面对我几乎肯定的语气,容眉又开始傲娇起来。“本公子才不稀罕监视一个连皮相都没有的黄毛丫头。” “他们都说这个顾南风有着一副好皮相。”我随着容眉的方向看去地上那个白色的身影,顾南风么?“你说,本公子要是毁了他的皮相,废了他的武功。他们还会这样说吗?” 感受到容眉的灵识忽然飘到桃花树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顾南风,用挑衅的口吻道,“还在看他?那本公子便毁了他。” 一瞬,片片桃花都锋利成刃,向顾南风刺去。我马上收回自己的目光,低喝,“你个疯子!住手!”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容眉的灵识满意的回到我身边。“以后本公子在你身边,不许看别的男人。” 容眉向来自负,这种嫉妒心理我并不想置评。现在并不是强摘鲤珠的最佳时期,虽然暂时安全,我还是不得不对他低眉顺眼。是敌非友,我转身就走。 “哎,小鲤鱼,你叫什么名字?” 容眉的声音在后,灵识却到我身前。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揍他,我忍了忍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那本公子给你取” “不用。”察觉他要说的话,我立刻打断,“阿朱叫我小白。” 随之趁容眉发愣之时开溜大吉,徒留那只画眉在风中凌乱。 在我回洞府的之后半月,我隐约听到东南角空悠的画眉叫声。阿朱却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甚至又采了不少药给我补鱼脑子,让我好生将养。 而我在勤加修炼之余,便给小小和夏夏唠嗑。说起他们神往已久的翩翩书生,那个持剑的白衣男子,他眉间挥散不去的怅惘,那个夜里的桃花翩飞,酒香四溢。不过,小小和夏夏无缘见到他是如何的风姿绰约,在她们心中,顾南风依旧是个俊俏文人。 我不知解决了阿朱给我准备的n斤草药,感觉体内一阵热流涌过。忽然间灵识大开,耳目清明,身体却一阵火辣辣的疼,像要挣脱血肉一样。 阿朱最近学医书,不会给我抓错药吧。念及此处,我有些欲哭无泪。灵识漫到寒山寺每个角落,都没有阿朱的气息。 像是有着一股力量,推着我向前走。我略带慌张的探进有几分熟悉的厢房,房间里空空如也,顾南风不在。房里狭窄,却也设了一桌一榻。桌上摆放着几株开得正盛的桃花,我浑身烧得厉害,也不想吐槽他不爱惜小花小草。令我挪不开视线的,是花下的一幅卷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初得人身 卷轴上的女子白衣胜雪,执一把团扇香腮染霞,眉目顾盼之间婉转生姿,千般风情都在莞尔瞬间。左上角还留着一行小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诗经》里男子思慕女子的诗句,明眼人也知,顾南风爱慕的便是这画上的女子。想她一身风华,和顾南风站在一起也是天作之合。这样想着,身上的痛楚竟然渐渐消散,我有些失力的靠在桌上,我本灵识出窍,毫无重量,桌上的徽墨竟然不受力的打翻在地。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一圈又一圈的墨渍在女子脸上晕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 什么时候,我有了一双手脚,还有这副人的壳子。 “你是谁?” 是顾南风的声音,我现下一丝未挂,已然显了人身,自然不敢与他碰面。况且我还弄脏了他珍藏的画卷,一定没好果子吃。有了人的身形,我念诀施法自然是要容易得多。 转身一跃,我便从窗户离开。纵然他武功多高,也不可能看得见我的踪迹。不过在跳窗的一刹那,有些不太适应凡人手脚的我,咯噔绊了一下。就在我顿一顿的功夫间,顾南风似乎唤了一声,“楚楚,莫走!” 我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再笨拙一跃,随意跳进庙中一口大缸。回到水中的感觉就是好,我抹了把脸,看着水里的倒影,眉眼纤长,双目生辉。这张脸,不就是刚才画上的那个女子! 我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而现实再一次打败了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修得一副妖艳贱货的模样,然后去戏耍人间,现在这副清纯似雏的样子,铁定被卖到话本子上写的青楼那种地方去。 我用了这个叫楚楚的皮相,顾南风方才定是把我认成了她。这个中缘由,我却有些理不清楚。 我有些发蒙,不知何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堆衣物,“你还想裸多久?” 树下负手而立一玄衣男子,一头墨发只散散地用一根发带束着,露出几丝狷狂。微微躁动的暮春,这货腰上竟风骚的别了一把折扇。听这轻浮的语气,便知这位公子哥就是容眉人形。 虽然这货平时无耻,但此刻却颇有涵养的背着身子与我讲话。 “本公子打发灵儿寻你踪迹,你竟在这里戏水,害得本公子一阵好找。” 随手从一堆中挑起一件物事,粉红色的肚兜上绣着一对鸳鸯。倏地,我老脸红了。这货口味真独特,我心里赏了他一个白眼,“不负你的厚望,我得了个凡人的皮相。” 利落的穿好衣服,略施小计把缸里的水重新灌满,洗涤干净。 容眉正过身,一双桃花眼在我身上打量,“这锅本公子不背,你如何得了这个女子的皮相本公子的确不知。不过,你若是成了本公子的女人” “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隔着青青一条性命。你得不到我的心,我不会自愿将鲤珠逼出来。除非,你杀了我。可已经枯萎的鲤珠,我想你不会需要。” 我聚起湿气,堵了他落在我胸上的眼。看来我这么快修得人形的确有容眉的推力,那么阿朱的失踪十有跟他有关系。 他也不恼我弄花他的眼,只是把手放在我眼睛上。“本公子知道你需要什么?” 一些零碎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当年红鲤一族落魄,而阿朱私配凡人,那时有鲤珠庇体暂免于难。如今鲤珠的力量在一点点被唤醒,天劫将至,阿朱使了折中的法子,自愿困在鲛梦之中。 难怪这几天阿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百年了,她还是那么傻,为了避免我在她和鲤珠之间做出抉择,竟然甘于一生困于鲛梦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容眉心机 “本公子带你去个地方。” 不容我拒绝,容眉已经施法瞬移到老榕树下。 我挣脱桎梏,“你带我来你的洞府作甚?” “进去便知。” 千年的榕树须不受重力的依托垂在地面,一圈一圈的树痕颜色深得像漩涡一样。我背后受力一推,竟被树洞吸了进去。 我初得人身,略微眩晕的穿过树洞。顺着容眉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氤氲的梦泽散发出淡淡的紫色,红衣黑发的女子安详的躺在半空中。墨色的长发映得雪色的肌肤格外娇嫩,纤细的双手交叠在腹前。 “这是阿朱。”隔着薄薄的梦泽,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试探。我也不曾想过,阿朱一身皮相是如此美丽。而如今,她却没有一丝生气的躺在这里。 “阿朱姑娘红颜薄命,本公子也是颇为惋惜。如今这梦泽已结,阿朱姑娘醒不醒得过来,就在于你了。”容眉垂眸,视线锁在我身上。 “你莫要诳我。”我冷笑道,“阿朱定是听了你的鬼话,否则怎将肉身存于你的洞府?” 容眉咧嘴一笑,“除了本公子这块风水宝地,不知何处才是阿朱姑娘沉睡的最佳护法之地。小白,鲤珠本公子固然想要,而你,本公子也想要。” 容眉语气中的坚定让我心下一跳,躲开他魅惑的桃花眼,大脑便开始运作起来。容眉此举无非就是想把我困在这里,阿朱之事,这货肯定有办法。“你不必以阿朱要挟我,我知你有办法,若你有两全之法,鲤珠予你便是。” “承蒙姑娘信任。”容眉对我做了一揖,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容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鲛梦是金陵莫予湖湖畔的鲛人所织,凭阿朱的道行只推算出天劫落下粗略的时辰,只能提前进入鲛梦。我刚得人身,阿朱便入鲛梦。这绝非巧合,明知这只是容眉利用阿朱困住我的计谋,可我却偏偏奈何不了他半分。 容眉使唤灵儿将我安置在他洞府旁边,便摇着折扇不知所踪。这颗老榕树不知活了几千年,容眉在这处倒是辟的宽敞。新绿的藤蔓爬在雕花窗上,透过树洞浅浅的阳光刚好可以洒在叶尖。 我暗自打量着容眉洞府的布置,倒是符合话本里所描述的达官显贵府邸的形象。相比之下,我那个又湿又潮的洞府立刻便相形见绌。承蒙阿朱的照顾,鲤珠在我体内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甚至修得这副人身,都有着容眉暗中的功劳。在我还是一尾小鲤嬉戏之时,连容眉的一众女眷都有了人身,过的是凡人的生活。 我偷偷瞄了灵儿几眼,暗自感叹,如今阿朱被困鲛梦,这只百灵鸟都比我这尾上古白鲤小辈有能力。几百年以来,才明白自己活得实在窝囊,真真是辱没了白鲤一族的名头。 在我自怨自艾的空当儿,灵儿已为我打点好一切。我心下郁闷,随手拿着话本子盖在脸上。听见她的告退之言,我也没理会。 “姑娘一片好心,竟贴了冷屁股。” “无妨。” “可公子将她安置在此处,摆明了是” “嘘,隔墙有耳。” 小丫头片子嘴碎,以为压低了声音我便成了聋子。我古籍下的耳朵可是灵得很,我哼哼两声,故意将话本打落在地。 院子外,很快便再无动静。 心疼的捡起珍藏版的话本,却无心再看。这房间,定有古怪。 我倒腾了个把时辰,确是发现了床下的暗道。正当我纠结要不要趁夜色逃跑之际,容眉回来了。 “本公子回来陪你用晚膳。”说完容眉便大袖一挥坐了下来,好以闲暇的看我的反应。 待侍女上完菜陆续退下合上门。容眉不紧不慢道,“不知你的口味,便让厨房都上了一些。” 看着琳琅满目一桌子的菜品,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多谢。” “你是本公子的贵客,若有不懂事的怠慢了你,你告诉本公子便是。在本公子陪你去莫予湖之前,你还是好好待在这里,乖乖听话。你吃什么?本公子给你夹菜。” 容眉今晚的热情好客颇让我谨慎,我一边解决着碗里的小山,一边提醒着自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逃出牢笼 用完晚膳,我端起漱口茶抿了一口。听见奉茶侍女颤着声音道,“灵儿姑娘为公子温好了桂花酿,不知公子” “多嘴。”容眉皱眉斥道。 虽然看过许多后院争宠的话本,可今日竟让我闻着了容眉后院即将起火的味儿。 “今晚本公子就宿在这。” 一口漱口茶竟让我生生咽了下去,我瞪着容眉,却噎得说不出话。 那小侍女低着头,战战兢兢收拾好茶具就溜了。 “不行。这里只有一张床。” “这是本公子的地方,本公子想睡哪就睡哪。”看他又回到一副痞痞的模样,我咬牙忍住自己想揍他的冲动。 “行,我睡地上。”像他这样的公子哥,肯定不会睡地上,我已经直接放弃挣扎,抱着棉被往地上扔。 还没扔下去,没想到容眉竟然连被子带人将我抱了起来,我吓得蹬起了小胳膊小腿。“容眉,放我下来!” 天旋地转之下,我已经被放倒在了床上。看着上方容眉俊美的侧颜,我得承认,真的很好看。 容眉轻轻拿开我抵在他胸口的手,附在我耳边道,“你这是欲拒还迎么?” 我紧绷着身子,那次在他爪下的回忆涌现出来。似乎感觉到我的瑟缩,容眉放温了语气,“帮本公子个忙,别出声。” 顺着他往窗外的视线,似乎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离开。想是容眉后院的哪个女人来探听消息的,“我并不想卷入你的后院之争。” 容眉闻言冷笑,松开对我的束缚。理了理他自己的衣襟,便大步离开。 我松了口气,想是容眉不会再回来了。一股脑儿我翻身下床,思量今夜是逃出容眉控制的最好时机。 我探着床沿暗藏的机拓,轻轻一按。轻纱帐下,一条暗道缓缓出现。 我取了灯火,摸索着下去。扑面而来的灰尘味儿弥漫在狭窄的甬道里,我捏了个诀儿,免了这钻地道的皮肉之苦。 不过当我再次显出人身之时,眼前的情形着实让我受了一番惊吓。一对赤身的男女抱在一起,正浑身大汗,那女子忽然回头看到我猛地大叫一声,吓得那男人提上裤子,连忙扯过被子遮住女子雪白的身子。“你是何人?怎出现在这里?” “我”纵使在话本子上见过不少的鸳鸯,而真真切切第一次见到如此活色生香的情形,我竟吓得掉头就跑。走时还不忘施了法把门关上,虽然我很贴心,但我这颗两百多年的老心脏还在狂跳。 空气中的脂粉味儿颇浓,我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俯视楼下,皆是环肥燕廋,薄纱玉臂。想不到容眉这条地道竟然通了金陵城的青楼楚馆,这处烟花之地,想必也是容眉的手笔。 “大人此行为金陵春旱费神了,不知子玉姑娘的琴声是否让大人暂且放松片刻?” “子玉姑娘固然妙哉,可本官领了皇差,还需仰仗张大人两三事。” 白鲤本耳目灵敏,厢房内的谈话便透过薄薄地窗花纸飘进了我的耳朵。听这二人的官腔,想是什么做大官的人物,挑了此处风月场所谈什么公事。这地方甚妙,厢房处于回廊的尽头,楼下是歌伎舞伎每晚表演的地方,二楼背后则依湖而建,而二楼回廊表面冷清得像是生意惨淡,实则客人都在里间办事。这种达官显贵,出行时考虑的便是安全:人身安全和谈话安全。 “嘭嘭嘭!”几声巨响,人群中一阵躁动。 “看烟火去咯!”一些小孩子一路吆喝着,人群渐渐向着同一个方向汇集而去。 湖面倒映着灿如珠玉般的烟花雨,人声c烟火声混在一起,里面在说些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不过顷刻,竟传出了刀剑之声。 我心头暗暗一惊,继续藏好。想是什么里面这位大人得罪了什么人,遭了报复,但官场上的波谲云诡,谁是谁非,又岂是这么简单。我本不是这尘世间的人,不欲插上一脚,况且逃出容眉的控制,我也应该打算一番。 雕花窗溅上了一行血迹,厢房门被破开。“救命啊,有刺客。”逃窜出来的随从看到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是手指还未碰到我,便被里间出来执剑的人毫不留情的斩杀。我顺着滴血的剑尖望向这个刚才行凶的人,一身玄衣,半边玉面具挡住了俊美的侧脸,竟也掩盖不了戾气。想是我活得太久,对生死没什么概念,这个杀气渐盛的男人竟然对我冷淡的反应有些讶然。 “逃命去吧。”他轻蔑一笑,提剑回到厢房,想是将我看成了烟柳之人。厢房里间还传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在凡人面前施法有违自然法则,我只得走下楼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恩怨是非 天不遂鱼愿。今夜我遇见的乌龙事件颇多,此刻,我的脖子上正横着一把锋利的剑。那夜桃花风流,舞剑的人风姿绰约,而没过几日,这把剑便抵在了我的喉咙。 顾南风执剑的手很稳,眸里没了初次将我错认为楚楚时的悸动。“你不是楚楚。” 是的,我不是。可是我自己无法解释我为什么成了楚楚的模样。可现下的情况,也不容许我解释。顾南风将我带进厢房,剑却片刻没离开过。“关玉萧的命是我的。” 带着半边玉面具的人用剑轻轻划破关玉萧的衣裳,提起桌上的酒壶,往剑上浇去。而关玉萧的头被一团破布捂住,估计嘴被堵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从我手上要人,先问我的剑吧。” “那么这个女子的性命恐怕”顾南风浅浅一笑,将剑尖往前递了几分。几丝淡淡的血丝很快吻上了他的剑,我忍着痛,苦于一身术法无处可用。 “这人性命与我何干?” 顾南风也不恼,道,“江湖中人皆知,慕易安不杀忠良,不杀妇孺,今日看来是要破这个规矩了。” “你既知慕某的规矩,就知这人该死。”慕易安眼波转动,剑锋一转,他手中的剑竟抵上了我的胸膛。“关玉萧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乃佞臣所为,其罪一;任人唯亲,纵容下属强虏民女,治下不严,其罪二;私吞良田,贪污赈灾银两,鱼肉百姓,其罪三。数罪并罚,死有余辜!” 慕易安字字珠玑,差点让我忘记两人的剑都招呼在了我的身上,这两位要是一个激动,死得最快的不是地上这个罪大恶极的关玉萧,而是我。我偷瞄了一眼顾南风,一脸淡漠,我的命在他看来一文不值。 “可是关玉萧必须死在我手里。”他手腕一翻,割断一段粉色纱帐蒙住了我的眼睛,随之掏出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你该明白了吧。” 慕易安见了神色一变,“想不到你竟是” 一块小小的令牌竟带来这番的转机,还特意不让外人看见,这物事定然是个关键所在。 “慕某曾耳闻过此案,不过”他忽然顿住,思量一番道,“罢了,慕某的规矩不能坏,从我手里要人,还是问我手里的剑,得罪了。” 慕易安出手极快,我被他轻轻用力一推,本该退至一旁的我又受到另一股力量的冲击。顾南风在用剑格挡之际,竟也推了我一掌。 两厢受力之下,我踉跄了几下,跌至了靠近湖畔的雕花门。我一挥手,将纱帐弄开,看他二人混战在一起。我虽未习得剑术,但也明显得瞧出慕易安故意放水。 约摸今天出门真没看黄历,关玉萧那厮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摸靠近我,一脚将我踹了下去。这门想是为方便观赏湖景而辟,现在竟方便了我回到水里。 掉下去的刹那,我看见关玉萧眼里的得意,可我的性命,本就与这二人无甚关系,妄想将我踹下水转移二人的注意力,事实证明,他失算了。 水花溅起,在烟火的掩护下,很快就没了声息。水里本是我的地盘,今天才得人身的我回到水里也很是欣慰。可小腿隐隐作痛,我撩开裙角,青紫一块,关玉萧这一脚不轻。他一定也想不到,我死不了。不过总算是离开这场是非,我应该尽快想办法解开鲛梦。 透过烟火的颜色,头顶飘来一朵忽暗忽明的东西。我伸手截下,原是一朵纸做的莲花,煞是好看。 以前酷暑时,寒山寺荷塘朵朵的莲花连成一片,也是极美的。这夏季未至,凡人便想了法子做些假莲花来观赏么。转念一想,我略施术法,便将这朵假莲花变作了真莲花,只要我还活着,它就不会凋谢。 第一次用鼻尖感受花蕊,我颇为新奇。把玩间,我竟发现一张窄窄的油纸被小心的藏在花蕊中间。 “悼楚楚之永辞兮,悲南风之日夜。”这工整的小楷字迹,我今日方才在顾南风的厢房见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萍水相逢 “你竟还活着。”夜色朦胧,也不碍我视物。带着玉面具的男人坐在我正上方的老柳上,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漫不经意地摘了片柳叶吹起了小曲儿。 我收起莲花,迫于在凡人面前,只得游了上岸。想不到这个冷酷的剑客竟也会这种孩童玩意儿,不过也掩盖不了他双手沾满鲜血的事实。不能使用术法,我狼狈的抖了抖水,道,“托大侠的福,我还活着。” 慕易安闻言停住了动作,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片柳叶从他手里滑落,飘在我面前。沉吟许久,他道,“活着就挺好。”末了又添了句,“你将湿衣裳脱下,生火烤烤吧。”话说完,他合上眼,枕着手臂将头偏向另一边。 反正我暂且无处可去,今夜便在此将就一晚。我捡了些柴,悄悄做了个结界,才轻手轻脚的褪下这身衣服。 我捯饬着火苗,不知慕易安睡着了没,试探着问道,“大侠,你可知传说中的莫予湖在哪?” “这就是莫予湖。”慕易安的话不咸不淡的传来,比他还没睡着还让我惊讶的是,这片看似毫无灵气的竟然就是鲛人的栖息之地。 “传说,莫予湖不是有鲛人么?这” 我能听见慕易安轻笑的声音,“那些哄三岁小孩的鬼话你也信?就算真的存在,又岂是我等肉眼凡胎能够得见?” “你相信问道修仙吗?”我不答反问。 “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我曾经听说过,莫予湖湖底连通了天上的若水,在每年月满之夜的子时,灵气最盛,在那时,年轻一些的鲛人便会到人间来戏耍。只不过都是一些年少时在茶馆听书时的消遣,讲给你这个小姑娘听听也无妨。”他稍作停歇,便斟酌开口道,“我以为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上岸的第一件事情应该就是责问我为何见死不救。” 我添柴火的动作一顿,在心里道,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按年纪称呼,你叫我奶奶都不过分。可我不甘示弱的证明了我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我还以为你这个模样的剑客大都沉默寡言。” 他一时语塞,可又开怀笑了起来,“准确的说,不是剑客,我是个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一种工具而已,只要给得起钱,我都能杀。那种为民除害c打抱不平的英雄侠客都死得早,江湖上需要这些人,而我不是。” “我听见顾南风说你有杀人的规矩。” “那只是为求得心安罢了。我存在的意义,就跟我的剑一样。”夜里,似乎有一声叹息悄悄飘散。“罢了,我跟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若关玉萧真如你所说,罪大恶极,杀了便是一件功德。可今夜,因你和顾南风之争,他会做出更多祸国殃民的破事儿。你本来可成为你心目中的那种人,为何偏偏如此?”我固执起来,俨然忘记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他似乎脾气极好,缓缓解释道,“今夜,关玉萧命不该绝。看你是个聪明姑娘,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 我不以为意,“他们一行皆是朝廷命官,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再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了。”不过我又非凡人,凡人的法子怎么治得了我。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慕易安忽然从柳树上下来,落在我跟前。“我选择不杀你,你亦可以选择去官衙告发我。” 寒光一闪,他的剑突然出鞘,我警觉地捏起诀儿。手起剑落,一根小儿胳膊粗的柳枝被砍下。慕易安坦然地削去多余的柳枝,做成一个鱼叉的模样。 “你这种刀尖上讨生活的杀手,又怎会在意官府的追捕。我才不去。”我瘪瘪嘴,向他讨要鱼叉,“我从小水性极好,你若饿了,我去帮你抓条鱼,不劳您动手。” 这人想要在我眼前捕杀我同类,要我袖手旁观,实在不太可能。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我冷哼一声,顺走他的鱼叉。 我躲在湖边,装模作样,趁他不注意施个障眼法,鱼便有了。 我借走他的剑,蹲在湖边清理鱼。此间神兵利器,落在我手上便成了杀鱼神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茶馆逸事 这条可怜巴巴的假鱼被剖开架在火堆之上,慕易安正在手法纯熟的翻转它。这条假鱼本就是用障眼法做的,自然也没有应有的鱼香味儿。我婉言拒绝了慕易安邀请我一起吃鱼的好意,看着他一块一快吃得挺欢,自顾自的道,“这鱼怎么没味儿?” 我忍住笑,并不回答。 “你我萍水相逢,为报答你的鱼,我许你一夜平安。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姑娘。”一瞬间,我竟觉得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有那么一丝好听,好听得昏昏欲睡。睡意来袭之前,我隐约看见他向我走过来。 几枝柔嫩的柳枝被风吹得飘摇,弄得我鼻尖痒痒。我一个喷嚏醒了过来,慕易安早已没了踪影。昨晚的火堆里还冒着一两丝青烟,有一股被烧焦的味道。我揉了揉惺忪的眼,一片黑色衣角上正活跃着几颗火星,这衣服,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昨夜慕易安为我披衣服的情景忽然浮现在我眼前。糟了,这衣服是慕易安的。 我赶紧将衣服扯出来,还好只烧着了一个衣角。衣服里,还掉落出一个小布囊。打开一看,都是一些银晃晃的东西。 当我抱着这两样东西出现在茶馆时,我才发现,这个银晃晃的东西原来这么好使。茶馆小二只看到我手上的一小块,便热情将我安排到靠窗的绝佳位置。 话本里,靠窗的位置都是最抢手的,也不是不无道理。坐在这里,可以将整条街的繁华收入眼底。我随意要了壶茶,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一番打算。 这茶馆斜对面正是昨天的青楼,这青楼还有个风雅的名字,叫做惊鸿阁。昨夜才发生了命案,今日便又恢复到一派繁荣景象,容眉真是好手笔。而这茶馆俗名高朋馆,同是风雅之地,却逊色许多。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我若是在这茶馆谋个差事,容眉肯定想不到我就躲在他自家青楼斜对面。今日已是初五了,离月满还有十日的时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得尽快想个法子。 日光正澈,这时辰,容眉早该发现我逃了,不过蹊跷的是,他竟还未寻我。我抿了口茶,只觉这茶晦涩难以下口。这些个凡人,怎么喜欢喝茶这种东西。 我索性倒了杯清水,还来得爽口一些。 惊鸿一瞥间,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昨晚拿剑横在我脖子上的男人藏起了他的剑,此刻正耐心的蹲在地上,同面前跪着的小女娃在讲着什么。 女娃泪水涟涟,却很认真的看着顾南风,不住的点头。我瞟了瞟,那块白得发黄的破布上写着“卖身救父”四个大字。话本子上的经典桥段都被我遇上了,卖身救父加上英雄救美,实在无趣得很。不过顾南风其人,并非池中物。 果然没一盏茶的功夫,那女孩收了顾南风的钱袋,收了破布。我偷偷捏了个诀儿,放了一种特制的香料在女娃身上。只要女娃不走出金陵,我都能再次找到她。 而茶楼里,说书先生的醒木一声脆响。先生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神气道,“高祖的宝剑一出,剑气如虹。道,‘隋炀无道,今日吾辈便从这太原开始替天行道!’一时士情澎湃,高呼着‘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先生原是在讲高祖太原起兵之事,一时难掩兴奋之色,唾沫星子四溅。而却未换得看客们的喝彩,下面竟是一片嘈杂。“陈先生,这个桥段我都听了千了八百回了,您老能不能换个新段子?” 其他人也闻声起哄,“我给钱又不是为了听老掉牙的故事,你不能讲些花样就退钱给我们!” “退钱!退钱!” 陈老先生一看下面的阵仗,慌了神。道,“各位,稍安勿躁。稍安” “你要不会讲就滚下来!”一个阔少爷模样的年轻男子朝身边两个小厮使了个颜色。陈老先生一看两个壮汉作势掀他桌子,连忙稳住局势,“陈某有一则奇闻逸事,今日愿全部与在座各位讲讲。” 这位陈老先生重新正襟危坐,喝了口清茶润润嗓。两个汉子收到主子眼色,又退回去,台下恢复一片寂静。 我倒是很好奇这位老先生要讲些什么,便凝神听了起来。 这次讲得是一则风月情事,男的俊,女的俏。他的声音太沧桑,不太适合讲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不过那个阔少爷却听得十分认真,他不作声,也没人发表议论。 “各位却猜,这位美人是个什么化身而来?”这老先生一开折扇,竟卖起了关子。 “难不成是狐狸?”阔少爷一脸急切,陈先生却慢悠悠的摇头,“那你倒是快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容身之处 “这位清丽的美人儿是上古白鲤的后人!”说到这,陈老先生的双眼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这人看起来最多天命之年,怎知道两百年之前母亲的旧事?还编排成话本子供这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玩赏。我忍住心中的忿忿,且看他怎么说。 “白鲤一族是盘古开天时留下的灵种,通体透明,只见得一根脊骨,实在珍稀得紧。那时尚能汲取天地灵气修炼成人,私配凡人,而如今只能曳尾于涂中,任庖厨宰割。”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忍住想揍他的冲动。 “如今世上还存着这灵种么?”那位阔少爷起了猎奇的心思。 “各位看官莫急。”陈老头又卖起了关子,吊足了大伙胃口才悠悠道,“陈某儿时曾听长辈们提起,姑苏寒山寺后的荷塘里有一尾极似白鲤的鲤鱼,是否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灵种,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这算什么难事。把那尾鱼抓起来看看不就是了。”阔少爷翘着二郎腿,不以为意。“公子有所不知,蚌珍贵与否,与它体内的珍珠大小有关。而要鉴明这鱼是否是白鲤,也是需要杀鱼取珠呐。佛门之地,岂容杀生?” 听到这,我忽然明白了阿朱为什么总是斥我不要浮到水面去吃零嘴,是我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还连累了身边的朋友们。从前我一直在阿朱的庇佑下逍遥自在,现在才知这种力不从心的无奈。 当下燃眉之急,还是寻个法子留在这间茶馆。我示意小二过来结账,故意将慕易安给的银晃晃的东西藏起来。小二见我老半天拿不出钱,渐渐变了脸色,骂骂咧咧,“我看你穿着,还以为是个金主,没想到还是个骗吃骗喝的女无赖。” 我像模像样的作揖,放低做小,“这位小哥,今日出门在外,小女子钱袋不知为何丢失,还请容我见见你们掌事。” 小二将汗巾粗暴的扔桌上,“我们掌事哪有闲工夫见你这种无赖。你还是省省心,找点身上值钱的物事抵了今个儿的差钱吧。” 没想到我们这边几句话的功夫,便成功引起了茶馆整个二楼的注意。而陈老头竟然过来打圆场,“看这位姑娘也不是成心,你先下去伺候别的客人吧。我来解决这里。” 将我这个烫手山芋扔了出去,小二求之不得,收起他的汗巾,扔下一个鄙夷的眼光便去忙自己的了。 我如愿见到了掌事的,但未对陈老头表现出丝毫的感谢。他如此宣扬白鲤族内的事,以后必少不了麻烦,搞不好还会卷入这尘世的漩涡。将陈老头支走,我向掌事的提出了一个方案。 “烦请掌事的收留半月,予小女子一个住处,而我自然不会白吃白喝。这半月,我免费为陈先生提供话本,保证高朋馆实至名归,高朋满座,掌事的赚得盆满钵盈,您看怎么样?” 我自信满满的看着这个打着算盘的中年男子,凭本姑娘两百年看话本的阅历,这点实在太容易。几番交谈之后,我发下了若我做不到便自愿卖到对面惊鸿阁的毒誓,掌事的这才允我一个侧厢房。 小二带我来到掌事口中所说的侧厢房,我随意打量了一下屋子的装潢,感叹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天色向晚,我放下手中的笔,纸上一片潦草。第一次写字,的确糟糕透顶。看着生厌,我索性捏了个诀儿,眼前便是写好的话本了。叫来小二帮我将话本送到陈老头房间,见他一脸震惊的表情看着我,我按捺住心中的窃喜。 我灭了烛火,该去寻白天放出去的香料了。 城郊小村落,零星亮起几盏灯火。我推开柴扉,院子里很窄,但收拾得很干净。门口挂着几朵白花以示白事,烛火幽暗,女娃发觉有陌生人,怯怯的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你是谁?” 我伸出手,温和道,“我是白璃,别怕,我能帮到你。” 女娃将我领进屋,堂屋摆放着她老父的排位,火盆内还有几点零星的火苗。想是半天的功夫,顾南风已经帮这个女娃葬了尸体。 这女娃营养不良得厉害,面黄肌瘦的,身量才到我的腰际。我弯下腰,怜爱的揉揉她的发心,“你叫什么名字?” “小屏。”她向我强调。“屏风的屏。” “小屏,你可有投靠的亲戚?”她摇摇头,眼里又涌出一丝泪花。“若我为你寻个去处,你愿意吗?” 她点点头,马上又使劲朝我摇头,那一丝欣喜一闪而过。我暗自叹气,又急中生智忽悠道,“你可还记得白日里帮你的大哥哥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你想报答他这份恩情,我可以帮你找到他。”我偷偷捏了个诀儿,变出一副小像,拿给小屏看,“你看是不是这个人,他现在寄居在寒山寺,不信你可以寻他去。” 女娃有些动摇,我又趁热打铁的动之以情,终于还是说服了她。我将小屏带回高朋馆时已是深夜,更深露重,茶馆里静悄悄地,大伙都歇下了。小屏明儿趁天未亮再去寒山寺也不会被掌事的发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孤女小屏 以前听阿朱说,修行之人若行走凡间,便应多积德。我助小屏之心,也不是完全为了想在顾南风身边放一个能侍奉他一二的人。我终究不是个尘世之人,小屏跟着我实在不是长久之策。如我所料,在日色渐暗,高朋馆开始茶走人凉,惊鸿阁歌舞升平之际,小屏丧着脸回来了。 “姐姐,顾公子他只收下了东西。”小屏见了我,再也忍不住的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顾南风孑然一身,一时半会肯定不会接纳小屏的。不过来日方长,他收下了这个东西,小屏这事就有苗头。 我分析了下形势,觉得小屏这事还是比较乐观,便轻声哄着她。掌事的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急冲冲地道,“这小丫头片子是你带来的?我们高朋馆不养闲人,你住在这里可以写话本子,她住在这里就必须给我们刷马桶,砍柴。” 小屏战战兢兢的往我怀里缩,小手使劲拽住了我的衣襟。我心里暗自叹气,明面上跟掌事的交涉。“这是我远房表妹,丧了双亲来金陵投奔我的。让她跟我一间房吧,三日后我再给你几份话本子,定会让高朋馆从此在金陵声名鹊起。” 掌事的微眯着小眼睛,小胡子动了动,“我凭什么信你?” 我拿出自己阅本无数的底气笑了笑,“就凭今儿个陈先生讲了新话本子,高朋馆的茶水都比往日卖出不少。掌事的是生意人,看得自然比小女子明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以重利诱之,再兼以好话,小屏自然可以跟我一处。 这小丫头想是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捎着小屏晃悠悠荡到了厨房。只寻到半只馒头,小屏咽了下口水,我将馒头给她,抽空倒了碗水。我听见小屏怯怯的声音,“姐姐,我,还饿。” 这会该轮到我怯了,作为一名普通女子,我竟然不会做饭。毕竟,仙女是不用吃饭的。可我还是有些羞愧,压低了声音说:“姐姐不会做饭,我带你去西门夜市上瞧瞧吧。” “姐姐,不用。”小屏掀开案板上的布,欣喜道,“我们可以做汤饼。” 提到吃,小屏就得劲了。指挥着我添柴火,她在灶台边切菜c调味做得如鱼得水。初来人间,我对食物没什么感觉,倒是有些怀念在荷塘那些香客投的零嘴的味道。在小屏的极力推荐下,我试着尝了尝这个叫做汤饼的东西。几粒翠绿的葱洒在汤饼上,如玉的面粉在幽暗的烛火下闪着光亮。我也不怎么会用箸子,只能很滑稽的在那里对着一碗汤饼无可奈何。 小屏看着我这模样,卟哧一声笑,熟练的挑起来,喂给我。解释道,“厨房里没别的东西了,我只能做这个素的汤饼。”说句公道话,小屏的手艺真实无可挑剔,这汤饼虽不是她揉的,但味道很鲜美。顾南风以后有口福了。我随口夸了几句,小屏像是找到了伯乐一般,话多了起来,也不再是刚才怯怯的模样。 “姐姐,你什么时候生辰,我给你做长寿面。我手艺可好了。” “生辰要吃长寿面吗?” “对呀,吃了长寿面才可以长寿呀。” “我没有吃过。”作为一条活了两百多年的鱼,长寿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不似凡人,为求长生,千方百计,所以感受没那么强烈。至于生辰么,阿朱没有告诉过我,我也是不知道的。 “没关系,以后我做给你吃啊。”小屏以为我有什么伤心事,连长寿面都没有吃过,贴心的一直冲我甜甜地笑。“还给姐姐打两个荷包蛋,那样更好吃了。我也没吃过加荷包蛋的汤饼,以前我在那些大户人家帮工的时候,那些婶婶就这样子跟我说的。” 这小丫头以前定是受了不少苦,看着怪可怜的。我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你觉得活多久才算长寿?” 小屏吸了根面,歪着脑袋思索了下答道,“至少不像我爹娘那样子命短吧。我娘生我时就死掉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爹把我拉扯这么大,还没享到我的福,他也去了。城东张家的老爷,儿孙满堂,应该算是长寿吧。” 我忽然有些心疼,“好孩子,你会长寿的。” 她固执的摇摇头,“隔壁的邻居说我命硬,把爹娘克死了。自己还要好端端在世上逗留几十年,将我爹娘的寿命都分去了。我宁愿我死掉,也不要分走他们的寿命。” 小屏的眸子很亮,我一时半会不能答上她。这种人世间的情感是我无法理解的,我也只能根据话本上的描述来揣摩凡人的心思。我无法与小屏感同身受,这种时候也没有办法去安慰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艳情话本 小屏认为是她自己折了爹娘的寿,害得爹娘早死。这种感觉大抵和青青因我而死之事相似,青青是容眉给我的一个警告,我不想害她,却是害了她。念及此处,想到阿朱还陷在鲛梦之中,我有些沮丧。回房后乱七八糟的糊了两笔,话本子却是再也写不下去。当着小屏的面不便施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写。 “张自失者久之,复逾而出,于是绝望。数夕,张生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红娘敛衾携枕而至。”小屏好奇我在做甚,随意从一沓涂鸦中捻起一张徐徐念起,忽然到此停住,小屏耳根微红,道,“姐姐,你怎生写这种臊人的东西。” 我提笔顿住,“这是元稹的《莺莺传》嘛,我从小看到大,也没谁说这东西看不得啊。” “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不顾自己的身份地位,自荐枕席呢?” “思慕一个人跟身份地位有什么关系?何况莺莺和张生两情相悦。凭我多年的经验,这些小市民就喜欢听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哎,小屏,你会认字?” 闲扯一圈,我才想起自己刚才愣怔的原因。按理说小屏是个乡下丫头,大字不识一个,没想到不仅会认,而且还会写。 “我爹以前是个秀才,后来在我们村教书呢。我就跟着那些男孩子学了好些字。” 我问,“这些字都能写吗?” “能。”我将纸笔递给小屏,将凳子让给她,“我来念,你来写。” 小屏低头提笔,露出半截雪白的颈脖,认真的样子可爱得紧。字迹清秀,笔画工整,倒不是我这个半吊子能比的。要不是这身衣裳破了点,头发黄了点,小屏也有那么点像话本子里写得官小姐了。我正寻思着明儿上集市给小屏做几件漂亮的成衣,小屏在这时嘟囔道,“爹以前讲,女子要三从四德,莺莺在闺中失贞,当真要写出来让陈先生讲?这话本,如何能使人听?” 我本不受尘世之礼束缚,对这事看得挺开,倒是忘了顾及小屏的感受。这红尘的情爱之事,我看了两百年,也无法理解其中滋味,此时更不知该如何跟小屏解释。 不过因为这个风月话本,陈先生倒是在看过之后找我喝茶了。 “这种艳情的话本,陈某说不出口!”陈老头拿着一摞手稿,扔在我的面前。 我无心喝这又苦又涩的茶,略带讥讽说,“小女子似乎记得早几日,陈先生讲了一则白鲤的风月之事,不是也讲得头头是道么?” 他似乎没料到我一个小辈竟对他如此无礼,气得有些发抖。“你”了好半天也不见下文。我也不愿咄咄逼人,便给他台阶下,“元稹的《莺莺传》想必先生有所耳闻,男女之情也是常人之情,为何就因为此,而搬不上台面呢?那些所谓的英雄故事,实则是胜者所编撰的歌功颂德的东西,市井小民早听腻了。如今政局稳定,风花雪月之事才是市井小民渴望的消遣。这个道理,想必陈先生在说了白鲤的传说之后,心中便明了几分吧。” 陈老头沉吟片刻,还是有一种迂腐书生独有的固执在作祟,冷哼了声,“若是这些话本达不到掌事的要求,你可别忘了你对掌事的承诺。” 我的承诺是自愿被卖到对面惊鸿阁,我晓得。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惊鸿阁是个危险又安全的地方,几天过去了,容眉并没有寻我的迹象,就连几天前官员遇害之事,都像石沉大海一样,并没有在金陵掀起任何风浪。 事出反常必有妖。 被陈老头找过碴以后,我一直和他相安无事。可能更加重要的原因,我的判断没有错误,这些艳情的话本,受到了广大茶友们的喜爱。掌事的把我和小屏好吃好喝的供着,言下之意还希望我多留些时日,连带着整个茶馆的人,都尊敬地称我一声“白姑娘。” 我也没忘了利用这人脉资源,来探听我想知道的消息。更加让我确信的是,月圆之夜的子时,偶尔是会有鲛人浮上莫予湖嬉戏的。这是在金陵流传广泛的传说,在金陵人看来,这是他们上苍赐予金陵的荣耀。 高朋馆这几日生意火爆得紧,人一多口就杂了。店小二柱子一副高深莫测的口吻,冲我耳语,“尸体昨天在城郊坟地寻着了,听说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 “我表妹夫的兄弟是验尸的仵作,说张大人瞳孔放大,身上多处擦伤,又是坟地,想必是鬼挡墙慌乱之下受惊而死。” 这就奇怪了。这个张郡守明明那晚在惊鸿阁死于慕易安的剑下,怎过了几天,事情就变了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初识子玉 按理说,人间之事异族不能插手过多。这关乎政治的问题,容眉怎敢为了保住惊鸿阁遮掩这事。从一方面说,这人和我萍水相逢,我不希望慕易安被朝廷追捕,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希望这段时间,金陵越乱越好,可是容眉这样掩盖了过去,我又该如何浑水摸鱼,在月圆之夜向鲛人寻求解梦之法。 “官府那些人嘴巴严着呢。一城郡守死于鬼怪之力,本就是忌讳。此番更不会张扬了。”柱子嘟囔着,一边收拾着茶碗,一边提醒我,“我说白姑娘,官场上的事与咱们这些小民有什么打紧的?变了天,咱还是要过活,你可别为了这些事惹祸上身。” 我多谢了他的好意,无心再谈论下去。朝廷命官遇害,容眉把这事压了下来,金陵看似风平浪静,可是越静,我心里越不安。现在的局面像是有人谋划好了一般,等着我去自投罗网。可是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怕是容眉给我下的套,我也得假装乖乖钻进去。 我不知道容眉用什么手段让关玉萧也乖乖闭上了嘴巴,从这几天的消息得知,金陵春旱的灾情已经得到控制,关玉萧办完了这差事,已经异常低调地回了帝都。张郡守死了,三天之后马上又有新的官员上任,金陵局势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当务之急,是将金陵局势打乱,或者说,让惊鸿阁越乱越好。这样,容眉才自顾不暇,月圆之夜,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和鲛人交换。 有了思绪,就好办了。一时连对面惊鸿阁的琴声,都变得悦耳动听起来。还有低吟婉转的女声悠悠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这是女子思念所爱慕男子的诗,歌声与琴声相和,在夜里略显凄凉。我第一次听见琴声,只觉这声音宛如天籁,像清泉滴石,又像珠玉落地,更有繁花风落的温柔。但最多的是,这个女子浓浓地思慕。惊鸿阁里的姑娘是薄情的,也是多情的。 柱子停了手上的活,痴痴道,“子玉姑娘又弹琴了。” 我顺着柱子的目光看去,惊鸿阁的雕花窗上映出一个侧影,朦胧之中,身形曼妙,那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这么一下,我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关玉萧遇刺之前叫了这位子玉姑娘弹琴助兴。她也许可以成为这盘棋的关键点。 子玉姑娘以琴声名动金陵,知音难觅。若是寻常推理,她所思慕之人,多半是能懂她琴声之人。听闻这金陵城内,喜好音律之人很多,但精通音律之人很少。 不过这事需我亲自去确认一番。 夜里,花楼的生意渐好。我刻意改装成一名寻常男子模样,手持折扇,此刻便站在惊鸿阁的待客厅内。 厅内弥漫着淡淡地媚香,刺激着男男女女的感官。台上是一群舞伎们在轻歌曼舞,台下是一群男人在为自己看中的妓子竞价初夜。这烟柳地,是我初入红尘的第一个地方,没想到这么快我又再次回来了。 我轻佻的摸着老鸨涂满脂粉的脸,叫了个姑娘陪酒。还打赏了老鸨一坨白花花的银子,那是慕易安给我的,看着老鸨一脸的笑意,我心都在滴血。我越是寻常举动,惊鸿阁的人才不会对我起疑。连带着银子,都不敢用障眼法骗这些凡人。 这娇滴滴的美人名唤玲珑,我揽着她的腰肢,她却不老实的在我身上乱摸。一进得屋,玲珑便被我放倒在一室旖旎中。我拍了拍她的脸蛋,道,“小美人,你好好睡上一觉。等小爷办完事,你就什么都忘了。” 我出门随手抓了一个小厮,问了自己想知道的厢房在哪,便拂袖而去。 为避人耳目,我隐去人身,躲在子玉姑娘的梳妆窗下。里面有说话声,我听得几字,心里便只骂娘。这容眉的声音,我岂会不识得。他在此处,我的处境只会更危险。我心知容眉比我修为高出许多,此刻连大气也不敢出,试着调动自己的内息来压低自己的呼吸。 隐隐间,感觉鲤珠的力量在我体内缓缓流动。 里间容眉道,“关玉萧之事,你不必担忧。官府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没人会记得当晚关玉萧一行是你在作陪,此案的线索便断在你这里。本公子再提醒你一次,不管你和那娄亭之有何私情,以后便不许和他往来。你们都是本公子的人,便收好你们的心,好好做事。” “是,贱妾明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生死试探 里间声音压得略低,状似容眉在给子玉简单交谈些惊鸿阁的内务。 约摸喝了盏茶的功夫,容眉便走了。听容眉之意,子玉这些人只认容眉为主,而根本不知容眉是妖。我心中紧张,竟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二人对话中的娄亭之我向柱子打听过,是金陵有名的弄琴高手。两个爱琴之人惺惺相惜,也是情有可原。 我摇身一变,化为了容眉的模样。 我敲开子玉姑娘的门,按捺住心中的忐忑,学着容眉纨绔清贵的模样。子玉打开门,惊讶的看着我,她是凡人识不得障眼法,并无起疑,“公子怎生折回来了?” 我易成容眉声线,道,“本公子刚接到的消息,两个时辰前,娄府走水。全府上下,无一幸免。” 子玉的表情僵在原地,面色难看,“公子可知,他们尸首现下在何处安置?” “城南衙门停尸房。” 子玉脸色微白,她要去看他!哪怕他在火中烧得面目全非,她也要去送他最后一程。他们皆是福薄之人,如今他却先舍了她而去。子玉忍住泪,出得门去,我开口拦住她,“本公子知你情深义重,此次便罢,本公子允你去看。不过本公子希望你回来以后,拎得清你的身份。” 我能看见子玉死咬的双唇,这个姑娘有丝倔强的看着我,“公子放心,贱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娄先生,更不敢生出一丝爱慕之心。外人都说贱妾想借娄先生洗去妓子身份,可是公子你该知道的。此举,贱妾只为顾全这一份知音之情。今后,山高水长,我和他终是阴阳两隔。还请公子海涵。”说完子玉向我行了个大礼,红色的裙裾翩翩走出惊鸿阁。 子玉要去的地方,是城南衙门停尸房。 娄府走水是实,但此娄府非彼娄府。现下在城南停尸房放着的,只是城南一个小户人家的尸首。子玉关心则乱,哪里能分辨我话里的模棱两可。这下更是证实了坊间的传闻,子玉心系娄亭之! 春深夜寒时分,城南停尸房在焰火的映衬下显出几分阴森。几个守尸人的影子拉在墙上,略显恐怖,子玉的小婢女桐儿颤巍巍的拿出银两打点。 我施了法隐在子玉主仆身后,跟着她们一路进去停尸房,空气中隐隐还有股烧焦的味道。子玉带着斗笠遮面,夜风轻轻吹起她的面纱,我能看到面纱下她含泪的目光。子玉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一具焦尸上,想是这具尸体与娄亭之的身形相仿,子玉一眼就认了出来。 子玉走过去,掀起那具尸体上的白布。顷刻,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大喇喇的呈现出来。桐儿吓得在子玉身后“啊”叫了一声,子玉低斥,“你出去。” 桐儿不敢出言顶撞主子,只好瘪了嘴守在门口。子玉取下斗笠,温柔地抚上那具焦尸的脸,我说不清楚她流露的是什么表情,像是伤心,像是绝望。我不懂,若我心爱的人死了,我该是什么表情。子玉忽然笑了,在停尸房的夜里,略显诡异。 “你一生凄苦,到头来却是如此结局。子玉残花败柳,能得你另眼相待已是万幸。子玉对你起誓,从今而后,生为你守节,死与尔同穴。云深,我们再也不用顾及世人的眼光了,你是天阉,我是妓子,又何妨?” 子玉一会笑,一会哭,脸上的眼泪涟涟,伏在焦尸上一番真心实意的剖白。我站在她身后,若放在平时,我定冷嘲几句“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人没了才想到守节,又有何用”云云,现下,我只有震惊。 她刚才唤的名,不是亭之,而是云深。娄亭之字尔盖,而不是字云深,云深,绝不是娄亭之。 可云深又是谁?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云深是娄府的人。难怪之前子玉一直坚持说她与娄亭之并无儿女私情,原来这些都不是辩白之词,她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是云深而已。 耳畔,是子玉低低地抽泣。她忽然抬起头,在焦尸上面摸索着什么。“啊”她捂住嘴惊喜地叫起来,“你不是云深。你身上没有我送他的玉环,你不是,云深还活着。” 云深的确还好好的待在娄府,现下我善了了此间事,还得走一趟娄府。 子玉一时痴傻的模样,让守在门外的桐儿担忧地走过来,劝道,“姑娘,时间快到了。人也看了,我们走罢。” “他真的还活着,这不是他。他一定是逃出来了,我要去找他。”子玉拽着桐儿的衣袖,见桐儿不解,便自顾自急切地走了出去。桐儿拿起主子的斗笠,也随之出去。可主子心思,桐儿又怎明白。 我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我这试探,颇有些不厚道。但我又不识得人的七情六欲,这种心思浮起刹那便又消失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三日约定 桐儿拗不过主子,子玉执意现在就要去娄府。娄亭之喜爱清净,府邸建在寒山寺山脚下。这夜深了,桐儿纵是害怕,也只有抱着子玉的胳膊瑟瑟发抖。子玉识得路,拿着棍子拨开路上的杂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惊鸿阁的头牌。倒是桐儿,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跟小屏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倒是比主子娇气许多。 林间很远开外,有着隐约的烛火。前面就是娄府了,子玉引路人的职责也尽了。我施法捏诀,散出一股芬香。 “姑娘,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桐儿使劲嗅了嗅,下一刻就倒在子玉的身边。子玉在花楼长大,知道不少香料都有蹊跷,对这些香敏感得很。她刚才本就有所留意,吸得少,现下更是捂住口鼻。 我的香没有放倒她,只好从树后显出了身形,亲自放倒她。 子玉戒备的看着我,“姑娘是何人?为何跟了我们一路?” 这个女子是聪明的,但是我却不得不设计她。我客气道,“子玉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想予姑娘方便。” “我不需要你予我方便。”她看着我眉头轻拧,不解。 我一字一顿道,“云深爱你,但不会要你。”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子玉有些害怕的退了两步,“我与云深两情相悦,他爱我,又怎么会不要我?你是公子的人?” 我轻笑,“这事与你家公子无关,你在你主子眼中,算不得是一颗重要的棋子。我是个世外之人,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有人跟我有个赌局,他赌你和云深定不会在一起,我不服气,想助你得偿所愿。永远离开惊鸿阁,和云深远走高飞,这些,你难道不想要吗?” 赌局是假,助她是真。若我不怂恿她去跟云深私奔,容眉怎会窝里乱,我又怎么去救阿朱呢。 “姑娘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我公子什么人?若是我背叛他,岂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子玉思索了一番,也算冷静。“姑娘太自信了。拿别人的感情做赌局,子玉不屑与你这种人做交易。你也不会得到你所想要的。” 我缓步走近她,道,“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子玉姑娘,我欣赏你。”她紧盯着我向她走过去的步子,趁说话的功夫,我左手去取她的簪花,右手却化出一把匕首削去她的一缕青丝。我绽开一抹笑,退回安全距离,手中握着她的青丝,“你公子介时定会自顾不暇,云深那里,我帮你斡旋。你试或不试,子玉姑娘不妨考虑三日,若你愿意一试,只需在惊鸿阁后的槐树下放几株桃枝,我定会相助。” 子玉来不及搭话,我衣袖一挥,她便晕了过去。 我的确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放手一搏的。情爱面前,人都是有私心的。子玉答应,只是时间问题。只要她愿意一试,那么惊鸿阁我一定给容眉搅个天翻地覆。 我运气施术,她主仆二人的记忆,我要重新编排。若事后子玉反应过来这是我下的套,定不会同意。等她们醒来,只会记得与我的约定,其他的事都是模糊的。我知我此番行为不够君子,但比起阿朱来,这又算得上什么? 施法将她主仆二人送回惊鸿阁,我收好怀中的青丝。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逐个击破。 这几日,我能感受到鲤珠的力量在与我慢慢融合。也说明,阿朱的天劫快到了!若梦泽一破,天劫落,我便把鲤珠渡给阿朱。阿朱伴我两百年时光,若她没了,这漫长的年年岁岁,又有什么乐趣。从此以后,世间再无鲤珠。我会和阿朱迁去另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因争夺鲤珠而起的纷争了。 我看天上星辰,已是三更时分了。 趁着夜色,我又折回停尸房。守尸人早已开始轮值,只余两人看守。这地偏僻又阴森,两个守尸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闲话。“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娄府一门平时金贵着呢,如今死了还不是一张破草席,与你我兄弟二人在这鬼地方共处。” 另一布衣男子咧嘴嘿嘿一笑,“牛二哥此话有理。就连前任郡守不也尸骨无存么?” “嘘”牛二捂住那人的嘴,警惕道,“小心隔墙有耳。” 布衣男子将牛二的手放下,眼中放出几丝狡黠的精光,“这半夜三更,这鬼地方除了你我兄弟二人,还会有谁来?那张死人,在衙门捞了不少油水,克扣了我大半年的工钱了。要是他的尸首能落在我哥俩手上,让他晓得厉害。” 牛二见四下无人,遂也放开了胆子与这兄弟高谈阔论,“贤弟心思我明白。你可知他趁金陵春旱,收刮了多少民脂民膏?钦差关玉萧大人一行,又花费了多少?个中数目,是你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饶是金陵富庶,也养不起像他这样的蛀虫。如今新任郡守上任,听说政绩还算清廉,若是他是你我哥俩的伯乐,那我们才算是翻身了。” “牛二哥说的是。小弟便再此提前恭贺了。”布衣男子装模作样深深朝牛二做了一揖,惹得牛二畅快大笑。“不过这上头有令,张守旦的死,不能张扬。毕竟他死于鬼挡墙,那林子也邪乎的很。若是流传了出去,说金陵一城郡守死于鬼怪之力,定被有心人杜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以假乱真 听这俩守尸人言下之意,张守旦利用赈灾之事贿赂关玉萧。关玉萧遇仇杀,顾南风肯定抓住了他的把柄,才让关玉萧也瞒下此事。偏偏凡人敬鬼神,容眉算准了关玉萧有心隐瞒这场行刺,更是利用这种心态让凡人心有忌惮,不敢轻易去查。这张守旦成了头号炮灰,凭他的劣迹,也不算冤枉。他一心只想抱紧关玉萧的大腿升官发财,哪里知道关玉萧死里脱险便一脚把他踢开。这人与人之间,便是裸的利用。不过,这始终只是我的推测,具体细节如何,还有待考量。 既然容眉想遮掩这些事,我勾唇莞尔,金陵明日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有着落了。 我费力折腾了半宿,天将微微亮才堪堪入眠。高朋馆外间吵得不行,我打开门伸个懒腰,春日的阳光暖意正好。 不过生出片刻岁月安稳的错觉,我现下处境,又怎配安逸度日。待会还是带小屏上街买几朵簪花带,再给娄先生买点见面礼,今儿个得去拜访拜访这位音律高人。 院内修枝的小屏见我醒了,放下剪子道,“姐姐醒了。我给姐姐留了小米粥温在厨房呢,我这就去端来。” “不急,你可知外间何事吵闹?”小屏嘟囔着嘴,手上没停地把绿植又搬回原位,“听说上任失踪的张郡守的尸首,今晨在城南小树林被一个更夫发现了,尸首周围还有虫蚁围成‘贪官污吏,皆死于此’的字样,以前听老人说,那林子本就诡异,现在更是传得邪乎。张大人在任期间口碑不好,如今墙倒众人推,老天爷都暗示了他是贪官。大伙呀,都吆喝着看热闹去了。” 我闻言抿唇一笑,向小屏勾勾手指,对她耳语数番。听得小屏将杏眼瞪得圆圆地看着我,“好姐姐,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笑而不答,摸摸她的发顶,目光飘向远处。忆及昨夜,我从城南停尸房偷了一具与张守旦身形相仿的中年男人的尸首,运至那片树林施法运术。慕易安那夜行刺之时,我见过张守旦的容貌,将这具尸首易成张守旦的样子不算难事。张守旦是死于慕易安的剑下,我仿着寻常人家护院的刀剑刃口,给做了个假的切口。 离月圆之夜只有五天了,我没有时间去找张守旦真正的尸体藏在何处,我只好做个赝品出来。凡人认为,死者为大。我只有为这位死去的不知名的大哥心中默哀,然后利索的动手。 金陵人对那片树林怀有畏惧之心,其实那里没有鬼怪之力。我将城南的土地召出,询问了究竟。土地见我是白鲤后人,如实相告道,这林子只是地势低洼,常在夜间起瘴气,在林子里露宿的人畜都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死去。第二天就成了冷硬的尸体,三人成虎,渐渐地就没人去那片林子了。顺带着也软硬兼施的威胁了一把土地,在尸体旁将我做出的鬼火维持几刻。 我又在尸身旁涂抹了糖水,引来一群觅食的虫蚁,再施法隐去糖水的气味儿,便有了小屏口中的上天示意。 耗去大半夜的功夫,总算也是达到了预期效果。再让小屏传几句莫须有的谣言出去,为这局势推下波助下澜。现下就任这些人闹吧,容眉,让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心里腹诽。 时候不早,我按照事先的预想上金陵最大的乐坊购置了几篇古乐,便携着小屏登门拜访。 还好高朋馆的掌事是个会来事的主儿,见半月之期将到,为了留住我,不仅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发些提成予我。否则,只靠着慕易安留给我的钱过日子,我哪有如此大的排场。虽说我将阿朱救出来之后用不上这些俗物,但到时与小屏分别时还可赠与她,又或者留下些零星碎银子偶尔到这繁华俗世间好好游玩一番。听闻帝都比金陵还要热闹,等此间事一了,我一定要央着阿朱和我一起去玩。 人世间有人世间的粗鄙,也有人世间独有的欢乐,我总要让阿朱明白这些的。到时候再为阿朱寻一个良人,也好过寥寥此生都活在江安的阴影下。 这番想着,我与小屏的缘分也快尽了。可是顾南风半点收容小屏的意思都没有,我还得想个法子。 毫不知情的小屏冲我道,“姐姐,前面可是娄府?” 收回神思的我小声嗯了一声,小屏前去叩门。 小院篱笆外种了几排翠竹,山风一吹,绿油油的竹叶在阳光的映衬下着实可爱。随着悠扬的琴声丝丝入耳,一青衫少年过来开门。 深山自有高人在,昨夜子玉姑娘的琴声缠绵悱恻,今日娄先生的琴声却是一片铿锵,多了一份男儿气概。如玉石相击之声,又如风过林海,转瞬之间,琴声竟多出了一丝杀伐之意。琴声忽而戛然而止,一道清润的嗓音从竹屋里传来。 “云深,有客来,烹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南风如你 里间一道温润的男声淡淡传来,唤得确是我和小屏此刻眼前之人。原这个低眉顺眼的青衫少年便是子玉眷恋着的云深。他毕恭毕敬垂着头,将我们引进庭院,我不禁暗自打量着这个瘦削的少年。 院内布置简单,几株花草果蔬,一个葡萄架。葡萄藤长势喜人,结出几串青涩的果子,叶茵亭亭如盖,隔出一片阴凉之处。葡萄架下此刻香烟袅袅,炉鼎内烧着上好的熏香。案上一张瑶琴,古朴简单。 小几四方,对面分坐二人。一人灰衣,一人白裳,灰衣应就是大名鼎鼎的娄亭之,而白裳竟是顾南风!他怎会在此处? 而顾南风的目光落在我面上浅浅片刻,便迅速移开,不见波澜。 我暗自奇怪,随云深的指引朝娄亭之见礼入席。 娄亭之正优雅的净手焚香,态度暧昧,我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才不显唐突,此时顾南风淡淡道,“学生仍有一处不甚明白,还请老师赐教。”这年龄相仿二人,竟是师徒。 “说。”娄亭之拭干手上的水,将方巾递给一旁伺候的云深。 顾南风道,“学生记得老师讲过,古乐讲究行云流畅,指法简单,乐理朴素。可方才听闻老师所奏,似古乐又非古乐,这是何缘故?” 娄亭之呵呵一笑,露出些许赞赏的目光,“不错。这的确是古乐而又非古乐。” 娄亭之斟了杯茶,似乎不着急为顾南风解答。他有意卖了个关子,想让顾南风自己想通透。我虽不通这人间的音律,但自小在荷塘长大,夏天常和一群小青虾在荷叶下厮混,诸如一些简单的小调我也能用各种叶子吹出来。我吹腻了那几个调子,便自己随心所欲的吹上几个新调,混在原有的调子上更好听。万物皆有相通之处,我想娄亭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暗示刚才所奏的曲子是在古乐的基础上略作改编罢了。 我这心里活络刹那,顾南风就将我心中所想大概讲了出来:“许多古乐流传至今,已没了全本。残本便如鸡肋一般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老师便谱了这残缺的几章。” “正是。不过新谱的总是略显刻意,我还得磨合几番。今日有客来,你也留下一起吃饭吧。” 这俩师徒一来一往谈论乐理,不亦乐乎。这时娄亭之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有客人一般,对我热络起来,“娄某怠慢姑娘了,还请见谅。姑娘是?” 我还一礼,“先生客气了。叫我白璃便好。此番没有拜帖便上门叨扰,是我唐突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我拿过小屏手中的乐谱,双手奉上。 微微泛黄破损的纸质,透出几丝陈年墨香。云深刚接过,便听见娄亭之的声音,“慢着。”只见他拿过其中一本,神情古怪的翻阅起来。“这个谱子你是从何处来的?” “我在乐坊淘得的。”我摸不着头脑,娄亭之却含笑娓娓道来,“白姑娘好运气,这正是失传已久的古乐《兰亭曲》全本,也就是娄某方才所奏。没想到这种孤本竟就存在金陵乐坊之中,想必是有人不识货,以为这是赝品卖给了姑娘。哈哈,幸哉幸哉。” 顾南风向他拱拱手,“如此恭喜老师了。” 他含着笑眼尾扫过我,我的鱼心卡了一卡,低下头也附和着说恭喜,实里却不甚明白这何喜之有?再捡着些好听的恭维话给娄亭之说,然后一鼓作气跪在他面前,模样认真道,“小女仰慕先生琴艺已久,今日还请先生收小女为徒,授小女琴艺。” 说完我便一揖伏地,心里暗想,这人间的礼数真是麻烦,娄先生可别真收了我,让我去弹琴,还不如清蒸了我。 再说要是一下子真收了我,我怎么上演三顾茅庐的戏码,怎么去忽悠云深。 约摸娄亭之思虑片刻的功夫,声音淡淡落下,“白姑娘,我不能收你。” “为什么?” “琴也是有灵性的。你与它还缺了些缘分,收了你,以后传出去岂不是自砸招牌?” 噗,一声闷笑入耳。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瞪了顾南风一眼。然后又气鼓鼓的看着娄亭之,那眼神在说我又不是五音不全,不收就不收,损人干嘛。不过这些个高人就是脾气怪,要是轻易收下我,那才是怪事。 娄亭之收起瑶琴便进屋了,顾南风紧跟其后。徒留我和小屏尴尬的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屏见我受气,也气得直跺脚,“甩什么脾气。姐姐,我们走吧。” “不急。”我心想,不忙着走。还得借着套近乎的面儿跟云深见上一面。我厚着脸皮端起小几上的茶抿了口,这茶不像高朋馆里的,清润爽口。 “这茶还符合白姑娘的心意?”背后顾南风的声音传来,我见他不知何时又从里间出来,眉目间有淡淡的笑意。刚才他还笑我来着,现在却很没出息的答,“甚好。” “这茶是我烹的,多谢姑娘谬赞。”我看着空荡荡的杯中,这手艺还真不赖。他为我斟满,继续说:“老师叫你留下吃完饭再走。他拉不下这个脸,白姑娘别与他见怪。” 说完,又是一笑,像是南风拂面,温润舒心。像是那个夜晚,我们不曾在惊鸿阁相见。这倒茶的手,干净得像是不曾杀过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云深情浅 脑海中又想起那夜他凌厉的模样,那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冰冷的感觉在点点复苏过来,我愣怔的点点头,还主动提出去厨房帮忙做饭。 实际上我是不会做饭的,小屏倒是利索的帮起云深的忙来。娄亭之崇尚简朴,整个院子都是云深在照看,而娄亭之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做饭的活自然落在云深身上了。可怜云深做几份工,操着管家的心,却只有一份工钱。 云深正在忙活锅里,我洗着手中的菜叶,使劲朝帮忙切菜的小屏使眼色,示意她出去把风。 冷不防后面一道声音道,“菜叶都被你洗烂了,白姑娘在想什么?” 我低头一看菜叶,绿油油的揉成一团。小屏哭丧着脸拎起破菜叶看着我,“姐姐,求你高抬贵手,饶了这菜吧。” 我缩回手,心哼一声,谁叫小屏你看不懂我的眼色。 顾南风接过我手中的破菜叶轻叹,“罢了。云深,你去老师的菜园子再摘一些回来,这里我来。” 说完他挽起袖子,将我面前的木盆端走,生怕我再糟蹋它们。我一见有与云深单独相处的机会,也管不得惊讶顾南风是否会做饭,只连忙狗腿道,“我也去。” 娄亭之在此处辟出居所,闲时栽花酿酒,忙时农耕荷月,好不自在。我看着弯着腰的青衫身影在菜地忙忙碌碌,还不时招呼我,“白姑娘小心脚下泥泞。”“白姑娘,这里脏,你就在那里站着吧。” 我站在一旁,捏着手中的青丝,看着篮里的菜多了起来,时间不多了。我叫住他,将青丝摊在手心,“云深,你可认得这是谁的?” 云深不解的皱起眉,接过青丝,放在鼻尖嗅了嗅,变了脸色,“子玉怎么了?” “相思成疾。”我浅浅一笑,亦看着他正了神色,“白姑娘切莫说笑。子玉姑娘是娄先生的红颜知己,云深受不得像白姑娘这番说辞。教别人听去了,指不定又有什么流言中伤子玉姑娘。” “那你如此紧张这个姑娘做甚?你连她的发香都识得,刚才更是直接唤她闺名,你堂堂一个男子,连喜欢的女人都不敢承认?子玉姑娘真是看走了眼。” 他浑身一怔,提起菜篮往回走,“白姑娘,云深愚钝,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公子还等着菜,我先送去。白姑娘自便。” 云深极力开脱的意思让我很是不解,这人间的情爱不就是你情我愿嘛。看他的模样,也不是不喜欢子玉的,可他偏偏不认。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我大声喊道,“她托我问你,你愿意同她一起吗?” 听到我的话,云深的脚步更快了。 云深好是好,细心体贴,善解人意,当然我不知道后世称这种男子为暖男。就是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实在不是我能理解的。 “什么愿不愿意的?锅里都快等不及了。”院子里顾南风忽然出现,甩出一句让人猝不及防的话。 云深不自然的笑笑,“白姑娘在跟我开玩笑呢。” 顾南风看向我,我只好耸耸肩默认了。 不得不惊叹,顾南风的厨艺也是极好的。看他一个落难公子哥的模样,怎会烧饭做菜。娄亭之倒是风轻云淡道,“南风他呀,遭了难,自是与寻常赶考书生不一样。” 顾南风自己更是轻描淡写,“家道中落,我早就不是个纨绔公子哥了。白姑娘之前将小屏相托与我,顾某实在是自身难保。” 那夜从顾南风和慕易安的对话中,我隐约能猜到顾南风不是那么简单,他见小屏与我一起,便猜到那日小屏上山寻他是我的主意。这人,和朝廷命官有极大的私仇,如今再添上家道中落的说法,我心中倒是渐渐明朗起来。 “公子不要自责。如今小屏知道了公子的难处,怎敢再为公子徒添负担。”小屏倒是善良,见救命恩人犯难,瞬间便化身温柔的小女人。 顾南风尚未搭话,云深就端着菜盆子打断了我们一堆人叙旧的温情。“翡翠白玉汤来了。先生,我们可以开饭了。”得到娄亭之的首肯,我学着顾南风执箸子的模样,依葫芦画瓢,然后不客气的品尝顾南风的手艺。 饭间有目光在闲暇之间便落在我的手背上,幸好我鱼皮甚厚耐得住看。我知我执箸的手法怪异,但这些目光也阻挡不了我对美食的渴望。就连我此行目标云深,我都未得闲看他两眼。 饭毕云深便呈上几盏茶,娄亭之端起其中一杯饮下,再吐出。这种漱口的玩意儿,我只从话本上见过,大户人家用膳之前都用这个。如今亲眼所见,只有叹服娄亭之的生活太有闲情,这人间的礼数太过繁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风波恶 本说还可以厚着脸皮在这里多赖一会,娄亭之吃完饭便翻脸不认人,便差使云深送我回去。 我和云深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院外,我是不愿离开,看他的模样,已是对我生了隔膜。“云深,你为何” “白姑娘,出了前面这片林子就到城郊了,恕不远送。”未等我说完,他向我一揖,眉目间尽是冷漠。 我心叹口气,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离月圆之夜不足五天,而我昨晚与子玉做的约定还剩下两天时间,云深的态度冷淡,是该给他下剂猛药了。 手一捏诀,我从袖间幻出一枚白色瓷瓶,于是,我又开始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云深,这是子玉姑娘用她的枕上香调的香,有安神助睡的功效。她说若你不愿,就将这个东西给你,也好有个念想。” 听见我如此说,云深也有了一丝松动,接过瓷瓶,便转身离去。这瓷瓶里的确有一缕香,但跟子玉半点干系都没有。这香,叫做幻梦香,凡人闻了,便会做一个梦,梦见自己最害怕发生的事。而异族闻了这个香,则是梦见漫漫一生最遗憾的事,勾起伤怀之事。心上人送的东西,云深定会视若珍宝。介时我再施法进入他的梦中,便可知他的心结。 而此时的城南小树林,一群衙役正在驱赶围观百姓,仵作忙着验尸。这算是轰动金陵的大事之一,几个吃瓜群众在津津有味的讨论:“我记得上一次万人空巷之时,还是皇帝亲巡金陵,认了个女乞丐为闺女,还封了个公主当。” “是呀,那个游街,真是气派。也算得上我金陵的一桩风流韵事,如今这叫什么事,尽是丑闻,上天都发怒了。” 两个看起来士子模样的年轻人见衙役向他们走来,顿时噤声。 日色已近申时,我不紧不慢赶到此处时,这群人还在这里叽叽喳喳,这新官上任了,行政效率还是这么差。我甚至有点质疑金陵到底是不是大宋的商业中心,不过,下一刻,我有点质疑我的眼睛。 那个一身白衣的书生模样不就是中午才见过的顾南风么?按理说他与李守旦的死有关,他应避嫌才是,来这里做甚? 他似乎感受到我的注目礼,朝我这边看了一眼,还给我点头打招呼。我的这张皮相,貌似带来了顾南风对我莫名的好感。我知道我是个冒牌货,这身皮相真正的主人是一个叫楚楚的姑娘,是顾南风心尖上的人儿。 如今我和他也算不打不相识,见了面自然是要打招呼的。相对于他的温文尔雅,我则欢脱得多,直接蹿到他跟前,“你怎么也在这?” “你呢?” “我来看热闹。” “我也来看热闹。” “” 空气忽然安静,这人忒不会聊天。顾南风见我吃瘪,眉眼间都露出一丝愉悦。“昨天城南娄府走水,老师托我过来善后。”见我一脸不解,他正色解释道,“老师幼年双亲因故早逝,做生意留下的家产托大哥娄荇之照看。而娄荇之心生贪念,借老师学琴之名,冠以不学无术之罪,将老师除去籍名,赶出娄府,独占家产。如今他们一家走水,他们不仁,老师却不能不义。而老师心高气傲,不愿亲自前来,于是叫我过来收尸入殓。顺便过来看看这人们传得邪乎的邪事儿。当初这事闹的金陵人人皆知,看来白姑娘不是金陵本地人。” 没想到昨日的娄府还与娄亭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知顾南风肉眼凡胎不可能识出这变化之术,可我还是暗自心虚,面前的这具“李守旦”尸体,可是娄府的人。到时候顾南风发现少了一具,又是一场麻烦。 我笑着打了个哈哈。“我是金陵乡下的,初到金陵,不知道很正常。” 顾南风瞟了我一身暗纹素衣,默默不说话,也不戳破我。倒是饶有深意的说了句,“我还道世上真有这种怪力乱神,原来是这种骗人的把戏。” 我闻言,不知他看出多少,遂出言相问:“何出此言?” “你看。”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我似乎看到我昨夜忙活的场景。“这些虫蚁这么有序,多半是有人故意用蜂蜜之类的食物引来的。这些鬼火,也不是不可以用人力制造的。这些都是一些江湖上唬人的把戏,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空气没有甜味,鬼火也一直不散。不知白姑娘对此有何高见?” 糖水味儿是我的杰作,鬼火是土地的功劳。可我哪里敢说实话,只暗暗心惊,“我只听说这张守旦为官不仁,苍天感应,得天谴也属情理之中。再说这金陵新来的郡守是京官外放,也不存在什么政治斗争,没有人会故意为之。” “你怎知这其中没有政治斗争。天下人看到的,只是当政者想让天下人看到的。”约摸是忆起他的往事,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温润不在,尽是冷冽。“若这事是有心人为之,金陵,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我不得不承认,顾南风的感觉很准很稳。他是个背负着家族责任的人,而我是只快活的小白鲤,等把阿朱救出来,我将和眼前之人再无干系。我得想法子把尸体遗失的事妥善处置。若得失了这人,与之为敌,必将是一场恶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祸根埋 这案子他已看出端倪,唯一希望的是,顾南风不要插手其中。 “风波也有平静的一天,不必伤怀。”我温言道。 他淡淡嗯了声,不再谈论案情,道,“自然。我再过半月便要去帝都准备会试了,临行前还望白姑娘赏脸,容我设桌小宴,为姑娘赔罪,也权当请白姑娘为顾某饯行。” “不敢当,那你可要好酒好茶的款待我一番。”我嘴上一边说着不要,一边却不客气的应承下来。到那时阿朱早就救出来了,我这鱼没什么追求,自是还惦念着他的好茶艺和厨艺。他口中所说的赔罪我省得,那夜他的剑招呼在我的脖子上,事后我却从未提过此事,自是心照不宣。“不过我听说会试在初春,现下方入夏,怎这么快就走了?” “嗯,山高水远。我还要去帝都寻几位故人,自然早些更好。”他的声音冷冷淡淡,便告辞走人。我腹诽,可能像他这类心怀仇恨的人,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就是这么善变。 可后来,我在这人世间久了,才知道,仇恨的力量有多强大。这是比术法还具有毁灭性的一种东西,它寄生在凡胎中,悄悄生长,然后催生出毁天灭地的力量。而在这世间,同样奇妙的,譬如人心,譬如信仰。 我心系阿朱的安危,亲眼看过现场后回到茶馆。月圆前夕,我思量是否铤而走险去瞧瞧阿朱,再探探容眉的动向。他安静得反常,我这些动作只要他留心,便知道是我在背后操纵。 他没有动作,实在不像他浮夸的风格。而这边顾南风必然发现娄府人的尸体少了一具,他必将牵涉其中。云深和子玉二人的事也还未尘埃落定,还得等他打开瓶子入梦,我才有对策。再说顾南风也要走了,小屏何去何从也是个未知数。 我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简单的青纱帐,只觉一时头疼。要是有阿朱在就好了,她聪慧沉稳,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念及此,我开始怀念从前躲在荷叶下乘凉的快活日子,那时有阿朱的庇佑,我在荷塘横惯了。现在做事处处受限制,哪里有深山里自在。 而回忆皆是镜花水月,我只好试着调动鲤珠来调理内息,丹田渐暖,这一次鲤珠的力量似乎更强一些。白鲤的身体真是盛装鲤珠最好的载体,不出半月,便与血肉相融。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出去院子里溜溜,免得扰到小屏。此时茶馆人声寂静,灯火阑珊,时有墙外的更夫路过打更。更漏声在无人的小巷传来阵阵回响,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隐在云中,还缺了那么个口子。快了,我心想。 除了几声虫鸣,这院内,还有人在说话。这个时辰了,除了我像我这种夜不能寐的,还会有谁? 我顺着压低的人声看去,那人影晃动的,不正是说书先生陈老头的房间么。 这陈老头鬼鬼祟祟在见何人?我再一次躲在窗户底下偷听,就听见里间说,“你就告诉我,寒山寺后面那条鱼是白鲤的可能性有多大?” 一听见白鲤二字,我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赶紧在纸窗户上捅了个洞,往屋里瞧。刚才说话的是一个锦衣少年郎,现在陈老头朝锦衣郎伸出五个指头,说:“少说也有五成。” “你可别骗本少爷,到时候我要是受罚,你也吃不了兜着走。”锦衣郎恶狠狠地说。不过这纨绔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熟悉,我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陈老头的脸色难看,又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满。只好做出一副谄媚的嘴脸,令人生厌。“小人不敢欺瞒叶少。到时候叶少只需剖开鱼体,取出传说中的鲤珠,将那珠子串起来解百毒,鱼肉烹汤,定可让叶老爷长寿康健。叶少一片孝心,叶老爷一定能看在眼里。” 那个锦衣叶少一听陈老头的好话,乐得像个傻子。闻言像是金陵哪户富贵人家的纨绔儿子,想讨得父亲欢心,继承家业。那得意的模样,像是已继承了家业一般。 那日是听见陈老头拿白鲤的族内事当过消遣,这人知道得比我想象中更多。他这番传扬,这个纨绔叶少已然起了心思。寒山寺荷塘,有难了。 我灵台一震,这些日子的一切和以前在山中阿朱的教诲,片片浮现,交织在一起。 而里间声音还在继续,“寒山寺乃佛门净地,叶少行事还是低调得好。” “本少爷自然晓得。那些个秃驴,文绉绉的,只会坏事。” 想想也是好笑,我每次躲墙角都会听到一些秘密。只是今夜所见所闻,注定无眠。寒山寺我无瑕分身,只得让小屏帮我盯着这个叶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暗流涌 金陵富贵人家多,小屏也不识得。打听得来的消息说,叶府只这叶梁辰这一个嫡子,奈何是个游手好闲的草包,不懂得经营之道。叶老爷子前些日子误服丹药,卧病在床。而其他几房妻妾的儿子对偌大的家业虎视眈眈,这叶梁辰想讨得父亲欢心,便想到了说书人陈老头口中具有奇效的白鲤。 这些个家族明争暗斗,兄弟反目成仇,顾南风口中的娄荇之也是,如今的叶梁辰亦是。 我连夜制出一种鱼食,一分为二,荷塘的其他鱼虾要是闻到这个独特的香气,便知晓降临,该躲起来避难。现亦不知顾南风回寒山寺与否,其中一份托小屏帮我带给顾南风或者僧人们投喂在荷塘之中。另一份,我带在身上,去娄宅时若能遇上他便托他投喂。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欠上顾南风的性命,我离开以后,小屏才有个好去处。 上次让小屏去投奔顾南风送他的东西,是我身上的一片鱼鳞。这片鱼鳞,可以保护顾南风一介俗体凡胎不受妖物所害。这物,防的便是容眉对他的杀心。 我叫来小屏细细交代清楚,又谴她回来之后紧盯叶梁辰的动作。除了她,我暂且没有信得过的人了。这丫头,跟着我实在受累了。 这一头,对娄亭之,我改变了三顾茅庐死缠烂打的想法。 刚出得高朋馆的前厅,便听见一群士子叽叽喳喳,侧身细听。原是在议论昨日张守旦一案。 蓝衣士子:“这张守旦的死真的是上苍之意?” 紫衣士子:“我看八成是真的,之前就有流言说张守旦死于鬼挡墙,连尸首都找不到。官府对此事也是闭口不提,如今上天将尸首归还,还出言明示我等凡人,这春旱刚过,若这些人不除,惹恼了上苍,恐有更大的灾祸啊。” 蓝衣士子着急道:“若真是这番,上苍恼了我们,岂不是连鲛人也不会再与金陵亲近?” 紫衣士子:“上苍有眼,作孽的不是我等平民百姓。且看几日之后的莫予湖吧。” 另一灰衣士子鄙视道,“简直无稽之谈。听说那张守旦的尸体早就发现了,官府压着消息罢了。如今有人居心叵测,借张守旦的尸身扰乱民心,只有尔等愚民才信以为真。” 紫衣士子瞄了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不免露出一丝轻蔑,“翁兄的消息可真灵通啊。你又如何得知一二?怕只是人云亦云罢。” 又道,“翁兄,家中老母身体可还康健?今日怎有闲工夫与我等喝茶论道,我记得前几天在东郊盐场还看见你扛麻袋。你这身子骨,怕是又被辞退了吧。” 此话一出,引得一群吃茶的人一阵哄笑。 “你”灰衣士子气得发抖,一下从凳上坐了起来,双手作势,想要掐架的模样。 “莫谈政事,和气生财,大家有话好好说。”掌事的眼疾手快,赶紧过来打圆场,未雨绸缪的将他们分成两桌。 而另一边,年轻的男子正逗娇俏的女子:“娘子,那几个书生有什么好看的。再过几天月圆,我带你去湖边放花灯看鲛人好不好?” 这金陵,可真热闹。 再次到娄府,我依然见到了疏离沉默的云深,我被请了进去。 而顾南风,还在! 此时,葡萄架下,他正抬手抚琴,风过温柔,衣衫微皱,指间流泻出的曲子婉转动听。 他见我来,浅浅颔首。指停曲终,他笑问,“白姑娘,又来了。” 那狭长的眉眼带笑,正是晨光微熹,一束天光破开云翳,穿过屋檐灰瓦,刚好映在他的侧脸。他有很多种笑,但笑意总是浅浅客气,像是一种习惯,像天上的星星漂亮又遥不可及。小青虾们总说他有一副好皮相,我没见过几个凡人,但我只知,他很好看。 不过这人总是笑话我,也非我所能揣测。 “是啊,我又来找娄先生拜师了。” “白姑娘真是好心态。若是此番老师不收你,我便收你,你可愿意?” 他此言略显突兀,我不知他是何用意或是说笑,遂反问,“你不怕我砸了娄派的招牌?” “不怕。” 我移开眸子,看日光下斜,并未答话。 他见我似做考量,也不着急要我现下给他答复,只道,“进去吧。老师在里面。” “请吧,白姑娘。”云深微屈着身子,又恢复到一副谦谦模样。 我摸了摸囊中的特制鱼食,犹豫片刻,还是先进了屋子。 娄亭之正坐在小几鼓捣什么瓶瓶罐罐,走近了才闻到一股沁人的馨香。原是在调香。 他头也不抬,道,“你又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总多情 几乎一样的话。我行了礼,目光一转,落在云深身上。 娄亭之对云深点点头,已是默许。 木门轻轻合上,屋内的光线渐弱偏暗。 “白姑娘,若你今日还是来拜我为师的,就不必提了。”娄亭之收起手上的活儿,背对着我鼓捣那些瓦罐。 我深揖一礼,眸光深沉,道。“请娄先生恕罪。” 这红尘千殇,你来我往,总有一些欺哄,也总有一些真诚。可我本非这芸芸众生的一粟,化为众生相混迹其间,有违乾坤。 每个人在天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有自己的轨迹。从我修为人形开始,再到阿朱入梦,金陵秘案,偷盗尸体,云玉之情,收留小屏,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因我而改变了命数。不知我的出现,是他们的劫难,亦或是世人来渡我。 这个漩涡开始越扯越大,越来越多人因我被卷进来。我的皮相之下,仍是一颗仙的心,虽然,有一点似乎与从前不同了。现下,就到娄府为止罢。我吐出一口浊气,拉开门,顾南风正在调试手中的瑶琴。 他不见我出来之时沮丧,调侃道,“谈了如此久,老师可是收你了?” 我摇摇头,他继续道,“老师的决定又岂是姑娘能改变的?看来姑娘只有做我的徒儿了。” “不了,我准备回村里种地。” 他闻言不可置否的一笑,自顾自的又在擦琴。 “我与娄先生说了些贴己话,若是先生出来跟你说起什么你听不懂的话,还望多担待。” “姑娘何出此言?”他停下擦琴的动作,认真端详我。 我不与他玩笑,坐在他面前,掏出袖间的鱼食。道,“好意提醒罢了。我有一事所托,还请公子应允。” 他睨了眼鱼食,“你这是何意?” “不知公子是否记得,数日前小屏寻你时,赠你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 “是这个么?”他掀开下摆,扯下一块带着穗儿的东西。“小屏说这是她在河边玩耍时捡到的稀罕玩意,我见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便收下了,也免得小丫头伤心。” 透过鳞片,他的指尖泛白。见他如此珍藏,我便放心了。“我听说上古有鱼,名曰白鲤。其鳞一片携身,可避血光之灾。无论这是不是,小屏心意可嘉。” 他拿起鳞片,指尖在上面揣摩,目光渐深。“这鳞片晶莹剔透,纹路简单,边角圆滑,触感偏冰,有时在夜间还会有一两丝光亮。听白姑娘如此说,这鳞片就算不是白鲤的,也不是一般鱼种身上的。” 他心思玲珑,看我特意出言点破,心下应是有些想法。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顾公子有所不知,我算个喜鱼之人。”他一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应该是喜欢吃鱼吧。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笑,“公子聪慧,往往你觉得不可思议的,就是真相。这是我做的一些鱼食,听闻寒山寺中有几尾鱼甚有灵性,烦请公子回去之时帮我投喂。” 他接过我手中鱼食,眼波流转间心思千瞬,也不再追问我的身份,只道,“那后日我在燕台小榭设宴恭候姑娘大驾,定不负姑娘所托。” 他又提及在娄亭之这里寄宿数日,不便再扰,宴后便回寒山寺云云。他此去,那功名荣华也是尽数收入囊中,心系家族荣耀,身畔如花美眷,好不自在。 投喂之事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我又不便催他行程,也不好反悔,还好小屏跑了一趟。我舒一口气,道,“届时一定赴约,喝上几杯,也好祝你金榜题名。” 白璃,鳞片,寒山寺,白鲤,这一些串起来,他是个聪明人,希望能明白我的暗示。 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一半,云深依然被差使出来送我。只见他青衫依旧,眼下一圈青黑,想是因子玉之事未得一场好觉。 我暗自叹气,道,“云深,那个瓷瓶希望你好好考虑。我记得人间有句诗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试问哪个姑娘不想得一生温柔相待,执子白头?你给得起她的,远远不止那份心意。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闻言云深苦笑,不再装成木头人,可依然像昨天一样对我揖了一礼,道,“多谢姑娘。” 多情总被无情恼,情之一物,真是害人匪浅。以前听阿朱说起江安往事,现在看子玉和云深这一对,爱而不得,真真令鱼焦急。 金陵城内,人群皆向惊鸿阁涌去。我拦住一人,问,“这出什么事了?” 那人露出一副鄙视的眼神看着我,“惊鸿阁要在十五选花魁你都不知道?” 我腹诽,那姑奶奶是上古白鲤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上古白鲤多厉害? “今儿个初选。我说你一小姑娘关心这个做什么?嗳,别拦着我去看姑娘。”这人一副急色模样,挣脱我便跑。 容眉终于有动作了,不过他在这关头选花魁做什么? 惊鸿阁后院,子玉正在摆放着贡品烧香敬鬼神。面前,别具一格的插着几株桃枝。 此刻,我正费力的攀在惊鸿阁后院的墙头。躲在墙角的小屏焦急道,“姐姐,你小心些。这花楼里姑娘都长什么样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探花楼 若要说花楼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我见过三个,初入金陵时一个在床上奋战,不知花名,还有是潜入阁中时,热情主动的玲珑,最后一个,便是眼前的粉衣女子,清丽脱俗,孤芳自赏,实是烟花柳巷中的一股清流。 我回头对小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子玉一身藕粉,纤纤玉指着几支香烛拜月。 我心里其实是觉得,云深配不上子玉的。一个男人就应该保护他怀中的女人和他脚下的土地,若是让喜欢的姑娘伤了心,怎么配做她的男人?可云深,是爱,是一片盈盈的心给了子玉。可不见得子玉快乐。 有些人,注定不是你的现世安好,相濡以沫才是皆大欢喜。 可几株明晃晃的桃枝摆在那里,子玉的心意足够明了。 这当头容眉要选花魁,用意明显。此刻的前厅必是一番热闹景象,而后院冷清得徒留她主仆二人。 桐儿在一旁伺候香烛,道,“今晚这阁里的其他姑娘都打扮得像个妖精似的,只有姑娘在此祭天拜月,若是公子知晓了,免得又会生气。姑娘还是尽快了事,去前厅准备准备吧。” 净手的盆突然被打翻在地,子玉俏脸带怒,“你拿公子压我?” 刺耳的金属声把躲在墙根的小屏吓得轻叫出声,我低头使劲朝小屏使眼色。 “桐儿不敢。” 子玉轻睨地上伏着的桐儿,目光警惕的打量着四合的后院。 我只好偷偷施法,幻出一只黑猫转移她的注意力。 “什么人?出来!”子玉美目圆瞪,厉声喝道。 跪在地上的桐儿稍抬起身子,睨了眼,小声道,“姑娘,是只黑猫,桐儿去将它赶走。” 子玉迟疑片刻,仍是允了。 顷刻间,后院只剩子玉一人。我一跃而下,本想潇洒的落在她跟前,可未使法术,我直接摔了个狗啃屎。我拍拍衣裳尘土,尴尬的朝子玉笑笑,“路过不小心摔了,路过。” “我见子玉姑娘烧香拜月,想是姑娘相信这个世界上确是有鬼神之力。若我现下告诉姑娘,站在你眼前的就是个神仙,你定是不会信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我还没有见过爬墙的神仙,今儿个,女神仙可是让子玉开了眼界。”她唇角微微露出的讥笑我看得一清二楚,诚然,我这个神仙是当得很失败。第一次向一个凡人表露身份,竟然被鄙视了。 我嘴角抽抽,心道,不与凡人一般见识。“我的道行自然是比不上你家公子的。他属意你当选十五的花魁,你怎地不去?” 她指了指瓶中的桃枝,道,“我此番心意,女神仙,你还要再问么?我不管你与何人的赌约,我只要云深。可是方才情形,我倒是很质疑你的能力。你该如何助我?” “你今晚照常去初选。待三更时分,东南星耀,我会在娄府外的小树林等你。十五那日,你和云深离开金陵,我会安排好一切。这事,包括你的婢女桐儿,也不可透露半分。” 今夜,我决意将子玉带入云深的梦中。既然云深犹豫不决,我便直接替他打翻。云深心中的结,还得子玉去解。 她点头应允,“你是神仙也罢,凡人也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省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只需要记得我是个正经神仙,你家公子是个鸟人就行了。”说话间,我便施法穿墙而过。这种正大光明的显摆法术的感觉就是舒服,想必现在子玉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嘚瑟的从另一边墙出来,走过去敲小屏的脑袋。 “姐姐,你怎么从那边出来了?” 看她吃惊的表情,我身为神仙的那种自豪感第一次盈满胸腔,道,“我从正门大摇大摆的出来的。” 小屏杏眼圆瞪,“那你有没有看到刚才走过去的两个人?模样高高胖胖的。” “谁?怎么了?在哪?” 小屏自个絮絮叨理清道,“刚才有两个男的从这里路过,我害怕就躲了起来。那两个男的说逛完花楼就要去寒山寺偷一个宝物,要是偷不到就放火烧了寒山寺。姐姐,你说顾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他住在他老师家。”我握住她的小手,面上安慰小屏,心里却直打起了鼓,顾南风再过几日便要回寺中了。寒山寺清简,哪来的什捞子宝物,只怕寒山有鲤珠的秘密很快便不是秘密。“小屏你回忆一下那两个男的长什么样子?” “有一个满嘴络腮胡,说话却细声细气的。另一人是个瘸子,左腿,我躲在草丛中看到他的影子一拐一拐的。”小屏笃定地跟我说。 真是多事之秋,这凡人人多口杂,消息不是从叶府传出去的便是陈老头传出的。 连同小屏白日在叶府外所见,叶府比常日多了一些人进出。这些人多是些地痞流氓,为财盗窃放火也是有可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入梦来1 如此看来,荷塘迟早必遭劫难。好在我已通知了小小和夏夏她们暂时离开荷塘避难,不知容眉知晓此事与否,人界已开始争夺鲤珠了。月圆之夜将近,容眉的树洞已经不再安全了,我得将阿朱的肉身弄出来。 夏虫开始蠢蠢欲动,正是三更时分,星子璀璨,东南星更是耀眼。此刻,我正和子玉蹑手蹑脚地躲在娄府小院外。 “女神仙,咱们大半夜来娄府不可能是来听墙角的吧。”子玉在见识过我的穿墙术之后,对我的信任可谓是达到了迷信的程度。 我从怀里拿出迷香,自认为邪魅地一笑,“当然不是。” 我和子玉都要进入云深的梦中,便无人为我护法。放入迷香只是为了避免顾南风和娄亭之中途苏醒发现异常,那便大事不妙。 子玉向来心高气傲,做这等半夜爬男人窗户的事不免紧张,一紧张便一脚踢到了廊间的花盆。但是为了能够一解云深心中的结,也豁出去了,将裙角打了结捆在小腿边。 我们成功潜入云深的房间,凡人的视力片刻间不能适应幽暗的小屋,我便将子玉引到云深床畔坐下。我衣袖一挥,云深的耳识被封,子玉按照刚才所说躺在云深身侧,紧握恋人的手。而云深手中所握则是之前我从子玉身上削下的青丝。这样,与彼此有所关联,他二人才会进入同一个梦中。 想是子玉从未和心爱之人如此亲密,神色不免紧张羞涩。我说,“无论解不解得开云深的心结,时辰一到,你必须和他一起出梦,不得在梦中停留。否则,我们三个都会遭受梦的反噬。” 子玉看着我,郑重地点头,“嗯。谢谢你,女神仙。” “去吧,有我在。”我语调低沉,将赠与云深的幻梦全部倾倒而出。 紫色的氤氲浅浅绕在娄府上方,和着结界相融。一步又一步,拨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似坠落深渊,又似在云端漫步。幻梦散发的力量一点一点在彰显,吞噬我们三人。 前面突然有一丝光亮,有一个声音在叫“云深”。这是属于他俩的梦,我只是个旁观者,看他们的爱恨纠葛,以为自己超脱世俗,不必为这些情爱烦恼。 前面越来越亮,越来越吵,我能看见的越来越多。 茶馆酒肆,糖人花灯,这条街依旧那么热闹,依旧那些熟悉。但是过往的行人商贾再也不是同样的一拨人。 好奇的吃瓜群众把高朋馆围得水泄不通,没想到一年前的高朋馆生意竟如此火爆。而对面晚上才营生的惊鸿阁此刻就显得冷清许多。 天气燥热,一干人等得口干舌燥,开始抱怨起来。 “柱子,你去问问,娄先生怎么还不开始表演啊?” “我们在外面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等等吧,能听上娄先生一曲,真是此生无憾。” “这么热的天儿,怕是还没听到娄先生的琴声我们就热死喽。” 柱子做不了主,看着这些五大三粗的做工汉子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不免为难,只好求救般看向掌事。而掌事的在里间打着算盘,嗤笑道,“那请各位客官进来喝点茶水歇歇吧。” 坐在靠前的一位阔公子放下手中的凉茶,惬意道,“这些穷鬼,想听曲子又舍不得花钱。今儿个爷高兴,将这些碎银子扔给他们,让他们散了,吵得爷心烦。” 这出手阔绰的公子哥竟是叶梁辰那个纨绔,这高朋馆,他怕是砸了不少钱。他手下得令,私藏了一块最大的碎银,将其他碎银子撒在门外。一时之间,众做工的汉子哄抢起来。 没想到,娄亭之竟然在这里做过琴师,还耍大牌,又不知因何故离开高朋馆,做起闲云野鹤来。 “各位稍安勿躁。”里间走出个青衫男子,正是云深,他向众人作揖,温和有礼道:“我家先生今日身体不适,烦请各位暂且安静,先生便马上奏乐。” 一群汉子看起来虽是粗鲁,但心眼儿实诚,一时之间便噤了声。 叶梁辰向云深丢了包沉甸甸的东西,摇了摇折扇道,“暑热难耐,爷一点小小心意,你们这些下人要好生照顾娄先生,切莫让身体不适成了托词啊。” “多谢叶公子抬爱。”叶梁辰见云深收下,眸光中多了一丝鄙夷。不过下一刻听了云深的话,叶梁辰脸色不好。 云深将银子放在桌上,道,“我家先生向来不与俗物为伍,今日承叶公子厚爱,这些赏钱都包了今日高朋馆的茶钱吧。” 说完向外间的汉子招手,“各位大哥,进来屋里歇着喝茶。” 众人在酷暑之下得到一杯凉茶一方阴凉处,连声向云深道谢。 云深温言,“应该多谢叶公子才是。” 原来,云深也有这样的一面,不仅将叶家少爷气得不轻,面子功夫做得更是完美。娄亭之的性子孤高清傲,这些好名声,云深应该有大半的功劳。 可是这时候的子玉在哪里,这些场景跟她有关才会在梦中重演,她在何处? 我搜寻片刻,那躲柱子后的人正是子玉。 我过去寻她,“子玉,你怎么躲在这里?” 子玉一见我,面露喜色,“女神仙,我们真的进入云深的梦中了。这是一年前,我还未做惊鸿阁的头等歌伎。我自幼爱好瑶琴,听闻娄先生在这里做琴师,便日日过来偷听,揣摩他的琴艺。这时我还不识云深,一心想一举超过娄先生的琴艺,在惊鸿阁成为头牌。若这梦能让时光倒流,我定要和云深早些表明心迹。” 我摇摇头,“梦里不会时光倒流,只会重现你们往日重要的相处环节,然后发生你们彼此心中最害怕的事情。只有知道了你们心中到底在怕什么,才能解除你们之间不敢在一起的心魔。” “那么说。”子玉轻抿唇,尤显几分犹豫之色。“这梦里将会和现实相反?” “不一定。”我细细分析道,“子玉你在青楼楚馆待久了,害怕的,是自己的身份被鄙视,害怕的,是云深会成负心人。而云深从未对你许下过任何承诺,所以你才迟迟不敢跟云深表明心迹。”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天下的女人也一样,爱得多一些的那个卑微一些,思量多一些,爱得相对少一些的那个肆意一些,快乐一些。英雄怕迟暮,红颜怕白头。青楼楚馆专产天下负心人,子玉焉能不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入梦来2 子玉闻言,苦笑着点头。“你说的没错。可我只知云深有隐疾,别的推测不出。” “若他不够爱你,只需一点便足以打败你眼中牢不可破的感情。”我当然知子玉所说的隐疾是什么,之前听她在停尸房说过云深是天阉。天阉对男人来说已是足够耻辱,这种致命缺陷让自己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阿朱眼中牢不可破的感情则被凡夫俗子口中的人妖殊途生生摧毁。有什么比不够爱能解释这一切呢? “不!”子玉一瞬反应激烈,但马上又恢复冷静,“女神仙,子玉这一生阅人无数,我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 我与她双手交握,柔声安慰道,“这都是我无凭无据的推测。你相信他自是好事。既然你说这是一年前,现在你切勿多想,按照一年前的事情走向做事就可以了。” 子玉垂眸回想,“我记得一年前的今天晚上,陶然居的掌柜在惊鸿阁宴请娄先生,点了我作陪。” “可曾发生何事?” 子玉迟疑片刻道,“那陶然居的掌柜想花重金将娄先生挖走,可酒过三巡,娄先生不为重利所动。那厮就发了狠,说娄先生不识抬举,金陵第一琴师也不过是个卖的,与我等烟花女子一般无二,他想弄死我们便如碾死蝼蚁一样轻松。而后竟当着娄先生的面羞辱与我。” “娄先生让云深救了我。这事公子知道了,便以为我是个狐媚子,想攀上娄先生这根高枝。可娄先生那般人物,怎可将自己与烟花女子相提并论。陶然居掌柜那番说辞,他自是气不过,非要忤了他的意才好。” “那时我方与云深相识。后来我借着求教琴艺的名头见了他几次,也看得出来他是怜惜我的。女神仙,你说,我本来就是个烟花女子,身子早就不干净了。以前我从未像那般痛恨自己身许风尘,在他们面前受辱,那刻我真是恨极了。娄先生和云深,一个清冷孤傲,一个温暖如玉,遇见他们,怎么就不一样了?” 这世上最复杂和最纯粹的便是情了。子玉所遇,我以前未在话本上看过,但我想,但凡遇见自己喜欢之人,自己便想活成最好的样子,这样的喜欢才有尊严和平等。下令救子玉的是娄亭之,子玉爱上的却是救她的云深,凡人所爱,皆是一时所好。 我脑中百转千回,用阿朱的话回了她,“这世间的情,沾不得。” 然后附在子玉耳旁私语了一番。 云深是娄亭之父亲捡回来的孩子,后来娄府几番争斗,云深便跟着娄亭之一起在外漂泊。这些,都是娄亭之亲口告诉我的。那天我去寻他,为的便是云深之事。娄亭之这等人物,从不想男女私情,心里只有宫商角徵,古乐新谱,自己已近而立之年都尚未娶亲,更不会想到为这个从小跟在身旁的年轻人考虑。他瞧不上子玉,也看不出云深对子玉动了情。 此次娄氏走水,娄亭之在这世上的亲人便只有云深了。所以,这娄亭之是知晓我身份的第一人。我和他谈了许多,最后他许诺不会插手云玉之事,并不追究娄府尸身失窃一事。现在我才如此放开手脚。 是夜,惊鸿阁外的灯笼亮了起来。在夜色璀璨的笼罩下,又开始了它的皮肉交易。外面接待的花娘搔首弄姿,引得不少过路的男人频频回望。一些有相好的男人便被婆娘揪着耳朵走了,一些孤家寡人兜里有几个钱的便阔步走进这金陵最大的青楼。其中最不乏的便是预定了花娘的达官显贵,陶然居掌柜徐海虽不是什么名流,但其背景也值得些许考究,他定的姑娘是子玉,遂向接待的花娘报上名号,引他进房。 此刻,娄亭之二人还未来。徐海色眯眯的看着作陪花娘的胸脯,还不忘掐一下她圆滚滚的屁股。那花娘只是习惯,与徐海打情骂俏了几句,惹得徐海两眼直冒火花,将跟班遣在房外候着,关起房门就想把那花娘办了。 雅间内琴声阵阵,被定的姑娘要早些候客,子玉在屏风后已奏琴片刻。这即将是我活了两三百年看的第一场活春宫,同在屏风后的我按捺住心中的澎湃。这些糜烂又充斥的场景,子玉心中有数,可如今心境不同,自是见不得,再加上身旁有我这个清心寡欲的女神仙作陪,子玉不免尴尬轻咳两声。 那花娘立刻娇声道,“官人,不行,还有姐妹看着呢。” 徐海的头脑清醒了些,从花娘身上起来,又摸了一把,“正好爷今天有正事要办,办完了再寻你这个妖精。” 花娘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从徐海怀中起来,摸了摸徐海下身,媚笑道,“那妾身便等着官人。” 那花娘关上房门,徐海收起了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绕到屏风后,手指勾起子玉的下巴,道,“你这个臭娘们,不知死活坏爷的好事,倒是长得还不赖,今晚要是伺候好了,便不罚你。” 徐海一阵猥琐的笑意,放开子玉,我在一旁子玉并不畏惧,只是装作惶恐的模样伏在地上,“妾身定当尽绵薄之力为爷效劳。” 说话间,外间有人通传娄先生到了。徐海便回到桌旁,斟起酒来。 我作为云玉之梦的旁观者,除了他二人,其他梦中之人皆是看不见我的。方才我静距离的看着徐海的丑态,心中不免作呕,刚才竟为了所见的香艳场面脸微微发烫,现在甚是后悔。 在我追悔莫及之中,娄亭之已经到了。 随便写写,你们看看就好。 附白璃人物曲《等风起》: 钟声起寒山雨落/鲛梦远枫桥渔火/那年桃花正灼灼/而你正温柔/浇透的是谁的寂寞/那年莲火漫天烧/而红颜未老/剩下的岁月只是煎熬 我用一生在等风起/桃花满头仍不见你/该用什么去换不相离c不相弃/红尘千丈惟有南风解我意 那年大雪正执伞/而你眸正暖/笑着说要岁岁平安/那年落血成朱砂/而青梅不假/过去的爱恨都随它吧 我用一生在等风起/灵魂尽头仍不见你/该用什么去换心相依c心相惜/一世情长不负南风相思意 雨凄凄/似大梦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入梦来3 屋内檀香袅袅,丝竹绕耳,果蔬鲜美,若不是坐在这里的小人,我可能会觉得享受。但看见徐海虎背熊腰的模样,便觉煞风景。我藏在屏风后,偷拿了个水果美滋滋地啃。 事情如子玉之前所述发展着,觥筹交错间,徐海开出高价请娄亭之坐镇陶然居,然后直接被拒。 徐海面子上挂不住,叫人为娄亭之斟酒,奈何环顾四周,竟将人都差使了出去。徐海虎目朝屏风一瞪,沉了声音,“子玉。” 往日受辱情景即将上演,子玉心下不免紧张,柔声道,“官人,不需要子玉抚琴了吗?” 空酒杯往桌上一放,徐海忍住怒意道,“你过来便是。”子玉望向我,得到我安慰的目光,还是定了定神。 娄亭之坐在一侧,未发一言,眉间尽是不悦之情。而站在后面的云深,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子玉得令斟酒,徐海懒懒地剥了个花生,幽幽开口,“娄先生不必如此着急回绝我。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也可以等。” 娄亭之也回绝得干净利落,“我意已决。” 徐海闻言冷笑,忽然将子玉拉入怀中狎玩。子玉心有准备,只闭上眼睛,不敢看云深和娄亭之,亦不想看到徐海丑恶的嘴脸。 除了布满酒肉味儿的嘴,还有徐海那只腾出来的手,一直在子玉身上游走。娄亭之自诩清高,不屑看这等艳景。云深又是温暖如玉,不忍看女子被迫。他二人别开了眼,却没有看到子玉眼角忽然滑出的泪。 其实也就片刻的功夫,徐海从子玉的胸前抬起了头,勾起子玉下巴,“伎女也会哭吗?你虽长得美,但爷怜惜你就尊重你,若你非要逆爷的意思,爷就慢慢地将你的刺,一根一根拔掉。” 话虽是对子玉说的,可徐海一语双关,实则暗讽娄亭之。 娄亭之闻言冷笑,“徐老板言之有理,可有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未必懂得这个理。” 空气中剑拔弩张的味道渐浓,徐海双颊染上绯红,轻蔑道,“一个卖的,也敢口若悬河。”子玉睁开清澈的眸子,状似楚楚可怜的看着徐海。徐海回过头对子玉道,“爷说得不对?你纵使身价再高,也不过是个卖的。”看似温柔爱怜,言辞却犀利伤人。 “你”云深刚出口,便被娄亭之拦住,而娄亭之此时也是醉意微醺,清贵的气质超然而出,“娄某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自毙必。我知道是谁叫你这样做,你最好转告你主子,死了这条心,我娄亭之永远不会再和他们娄家有任何干系!” 一时之间信息量巨大,躲在屏风后的我还在默默消化,原来徐海想重金挖走娄亭之,不是为了商业斗争而是家族恩怨。之前听顾南风提及过娄府早些年的是非,竟是这么档子事。那么,陶然居真正主人是娄荇之,徐海也是娄荇之的人。我实在想不通,既然当初斗得你死我活,娄亭之已经净身出走,娄荇之又何必再起干戈?是赶尽杀绝还是心怀愧疚?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我继续看去。徐海也不是个善茬,高高扬起的手被云深握住。子玉脸上已经有一个浅红的巴掌印,慌乱地将被拉至胸脯以下衣襟紧紧攥至玉颈。打女人,徐海又一次刷新了我对奸商的认识。 云深眉头紧锁,“别污了我家先生的眼睛。” 徐海身材矮小,但也健硕,没想到眼前的青衫少年的力气竟如此大,一时之间憋红了脸,“你放开。”云深一撒手,徐海稳住身形,恶狠狠地道,“娄亭之,你管好自己的狗,别乱咬人。” 娄亭之已抽身准备离去,闻言冷笑,对云深道,“不必理会这种人,我们走。”云深虽心有愤懑,但得令离去,管不得子玉死活。徐海并未让守在屋外的人为难他主仆二人,竟也大怒掀桌拂袖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入梦来(4)之莲火阑珊 我从屏风后现身,见子玉清泪涟涟,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两句。索性揽她入怀,给她一份安宁。 我兜兜转转这么大的一圈,无非就是想怂恿子玉将惊鸿阁毁掉,我心里也一直坚信,子玉定是恨透了这个地方,才甘于重温噩梦。至于编造的赌约,输赢与否,我都不在意。云深子玉若是能有幸携手一生,固然是好,若不能,也是算情深缘浅一场,跟我也没多大关系。若顾南风终不肯收留小屏,那也是宿命。 思于此,我抚在子玉发顶的手一惊,这些人皆与我脱不了干系,若不能善了此事,我竟将一切归于宿命造化。 我,竟是个如此冷血的神仙! 心头纷乱,我不敢再想下去,只告诉自己做得没错。我手头上将子玉弄回房收拾休息,告诉子玉自己自有去处,便似没头的苍蝇,扎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这是一年前的金陵,夜市上依旧熙熙攘攘,花灯璀璨。酒楼里的美食珍馐溢出阵阵香味,也有穷酸的赶考书生站在门口,摸摸肚子却转身选择了临街摆的小摊,斯文的叫一碗阳春面果腹。 我拿着酒楼里最贵的酒,在墙角看着这位白面书生,脑海中想起了一人。提壶,我猛灌一口入喉,这人间的酒,不好喝。我将酒壶一甩,身形一动,片刻的功夫便从酒楼里裹了一桌山珍海味。待老板端上阳春面时,在白面书生眼前的,则是一桌美味。 那书生揉揉眼,还以为自己饿花了眼。索性就着美味吃起了他以为的阳春面。我噗嗤一笑,前几次施法,内心一直充满着负罪感,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现在这是在梦中,除了子玉云深,没有第三人能看见我,施法捉弄凡人,也是自由自在。 可是无拘无束之后,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怎么,捉弄了别人你自己倒不开心了?”一阵狭促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望去,一位白衣少年郎提着一盏灯,夜风抚过,我还来不及思考这人怎么看得见我。我便被一股大力拥入怀中,“楚楚,楚楚,真好,你还活着。” 我一时被抱得迷糊,满脑子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等反应推开时,他竟有点踉跄。“顾南风,你有病啊。我不是你的楚楚。我叫小白。” “姑娘的模样与在下一位故交极为相似,一时情难自禁,抱歉。”这人恢复了冷静,言辞间亦是冷漠疏离。 “极为相似,有多像?是一模一样吗?”我轻笑起身向他走去,眼睛里露出几丝轻佻。顾南风侧身避过,毕恭毕敬道,“刚才是在下看花了眼,多有得罪,请姑娘见谅。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他小心护着花灯里的烛火,转身离去。 我亦不慌不忙,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身后。他是个习武之人,知晓我在身后跟着,也未发声。刚才被我嫌弃一番的酒竟然开始从小腹升起一股热意,直升到大脑。这夜风飕飕,也正好吹散这股酒意。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我就想看看顾南风要去哪,要做什么,这是在梦中,我终于可以对他做我想做的事儿了。 我忽然被这偶然浮起来的心思吓到,我傻笑着,安慰自己权当是酒醉的臆想。 顾南风走在前面,繁华的市井人潮涌动,我没有跟丢,他也没有把我甩开的苗头。我见他在小贩买了袋热乎的炒板栗,叫他走出几步后也去拿了一袋。 果不其然,他未走出几步,就被小贩叫住,“公子,公子,您只付了一份板栗的钱呐。”顾南风回身,眼神环顾一周,最后落在了我手中的板栗。小贩拉住他的袖子,继续道,“公子,您看我做点小本生意也不容易。”没等他说完,顾南风便将银两放在他手中。 耳畔是小贩“公子慢走”的招呼声,我剥开一颗尝了尝,也不甚可口。随手一扔,赶紧又跟了上去。 顾南风一人一灯来到莫予湖畔,卷袍席地而坐。我挑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儿,学着他的样子也席地而坐。我见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盏精致莲灯,合眸许久,才将精致小灯放入湖中,随风漂向湖心。那袋板栗也被他一颗一颗剥好,放在湖畔青石上,最后又一举投入湖中。 我看了眼手中剩下冰冷的板栗,虽说不见得好吃,也不见得多难吃,就全部扔掉,多浪费。索性,我一颗一颗往嘴里塞,也不管味道如何。 而顾南风仍旧坐在湖畔吹着冷风,饮两口不知何时他掏出来的酒。这一切,冷冽而又清醒,似乎还有点冷。 “姑娘跟了这么久,想是累了,若是不嫌弃,过来坐坐罢。”许久,那头传出他清澈的声音,带着一丝酒意,多了一分温情。 他把酒分我喝,这倒像个江湖人的作风。一口入喉,甘甜清冽,醇香十足。“这什么酒,挺不错的。” “桃花酿。” “就是香飘十里的那个酒。这金陵哪里有卖的?我从未喝过,比外面卖的酒好喝多了。” “我自己酿的,只此一家,绝无仅有。”顾南风听到称赞,唇边的笑意得意的荡开。我跟着笑笑,又贪嘴的灌了几口。“你怎么什么都会?做饭,烹茶,酿酒,你都会。”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又怎么什么都知道?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你能纸下生花,剑下留情。”我挥了挥衣袖,莫予湖上刹那间开出了一片莲花,似灯似花,丛中点点微光,熠熠生辉。“我还知道,你喜欢这个。” 眼前的莲花是我施展的幻术,夜风送来阵阵暗香,我陶醉的吸了口花香,又拌了口酒。 “姑娘,你”顾南风见眼前景象,惊讶之余开始猜测我的身份。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根本不是你心中那位白如玉的楚楚,我也不是凡人。我只是你后山中的,那一尾白鲤。”我迎上他的目光,深不见底的眩晕透出点点迷惑。我灿然一笑,“白鲤可是上古的神,可我,只是继承了这稀有的血脉,却背负了命中的天劫。阿朱还困在鲛梦中,我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她。我无用得很,及不上你半分,我只是想做一头无忧无虑的小鲤鱼,这世间事与我何干。” 我猛地站起身,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却又像个疯子一样,对着湖面一遍又一遍地吼,“我是白鲤。” “我是白鲤。” “我是白鲤。” 满意地听着从湖面传来的回声,我对顾南风说,“你信吗?” 顾南风满是温柔的目光让我脚下发飘,他招手让我坐下来,迷糊中见他嘴唇微动,他道,“你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入梦来(5)之清白风尘 我扶额,满天深邃不见星子,我这是醉了,原来这就是醉了的感觉。曾经看书上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原来是这么个滋味。 我肚中一阵翻涌,不知是心里难受还是身子难受,我抱紧自己,最后化了个酒隔,飘散在风里。我堆起笑,坐在顾南风身旁,“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 顾南风抢走我手上的酒壶,荡了荡,壶里的酒已然所剩不多。他轻叹口气,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我看急了眼,心想这人怎么把酒全喝了,也忒小气。“我就说这世间,怎么会有人相信有我如此没用的神仙。我知你不信我,没关系。顾南风,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快活吗?” 他沉默不语,许久不说话,我恶从心生,捏住他的脸颊,凑到他跟前,“哼,我能猜到几分。不过,有些事说出来也是徒添烦恼,你不说也罢。”本以为他的性子不让我亲近半分,现在我们之间近得连呼吸都听得到。见他未露出厌恶之意,我趁着酒醉壮人胆赶紧在他脸上又摸两把。以前那群聒噪可爱的小青虾常夸赞顾南风的皮相如何,在我的梦里,顾南风当真是任我为所欲为。手下温热的触感真实,在夜风下有点凉凉地,我脑袋晕得厉害,顺着势便往他脸上贴去。嘴中不停喃喃道,“也不过如此。” 世界开始变得格外安静,我醉眼朦胧间,似乎看到幻化的一片莲灯随着我的沉睡而慢慢褪去。只当这是我后山的洞府,懒懒睡上一觉,不问前路。 山寺桃花灼灼,树下的人影风流不改。我走过去,顾南风未嫌弃我,把他珍藏的桃花酿分与我,我欢喜的朝他依偎而去。顾南风顺势将我揽入怀中,眼前粉瓣翩翩,煞是好看。恍然间,一张冰凉的唇带着酒香贴近我,我看着眼前人,忘了这时候该做什么。 可是,这人是顾南风! 我灵光清醒,一切又归于平静。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我的小心脏瞬间加速了工作频率,砰砰砰直跳。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的,还是顾南风。我有些迷惑,刚才是做梦还是现实,我现在又在何处。脑袋运转超负,现在头疼欲裂。 “现在知道头疼了?昨晚高兴的时候可不见你这番模样。”见我醒来,顾南风已从床畔站起来,手中一只白瓷碗。我探出身,望外间一望,天光破云,鸟已出巢。“这不是不知道嘛。” 我目光又重回瓷碗上,唇上湿湿地,想是刚才顾南风在给我喂水。我却没有半分矜持,做了那样一个猥琐的梦。我惭愧的低下头,问,“我这是在哪?” “我的房间。” 顾南风的房间,那我岂不是在寒山寺。我从床跳下来,破门而出,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石一路都分外亲近。我离开也不过十多日光景,便如此怀念这个地方。我舀起石缸的水,里面映出的这幅皮相,美则美矣,但终究不是我想要的。一汪纯净的水面,被我搅乱,也看不清本来面目。 昨夜宿醉,洗了把脸,清醒许多,我对顾南风说,“多谢你了。” “不必客气,照顾了一位神仙,是我的福气。”他在对我笑,可我却笑不出来,这都是梦而已。不论梦中的他什么心思,这都不是他。但也许,是一部分的他。“如果你最近遇到了一个叫小屏的女娃娃,请你收留下她。我知道你很难,但她也很可怜。你们凡人不是讲究个萍水相逢吗?你留着她,也算是积份福气。你的情义我会记得的,好歹我也是个神仙,日后你有用得上的地方,我也能帮上几分。若你,实在不方便,那也不勉强。” 我偷瞧了瞧他的神色,继续道,“你也别嫌我唠叨。我说这么多,是我要走了。顾南风,后会有期。” 希望再见时,你也能如在梦中待我一般。我,从来不是你心中的楚楚,从来也不甘做他人的影子。 我也看清两分自己的心意,原来自己对他存着这种心思。不过他心里早有了人,而且,那是一个人已经逝去的人。活下去的再怎么争,又怎么争得过死去的。他每年都去放莲灯,反反复复在心上刻下她的名字,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这个人。板栗,应该是楚楚喜欢吃的,那不是我爱的东西,我除了这张皮相,应该没一点像楚楚。也难怪顾南风只认错过我一次,因为,我和楚楚,根本不一样。他看我的目光,除了那一瞬的恍惚柔情,也从来只有温文有礼。 原来,有些东西刚发芽,就要开始接受腐烂。 我爱慕他什么呢?也许是那一夜桃花灼灼下他的寂寞,也许是那一眼思之如狂他的悸动,也许是那天屋檐下他的侧脸,他的笑,他骨节分明的手,也许是贪恋茶香饭好,桃花酿的味道。也许什么都不是,这一切,只是我自己的风花雪月。我爱慕他,却与他无关。 若是阿朱知道我动了丹心,不知是何反应。 当我心事重重的推开子玉房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时已近午时,房内却残留着昨夜的香气,桌上残羹冷炙无人收拾。这惊鸿阁是没人了吗,子玉的房间竟无人打扫,狼狈得像斗殴过一样。斗殴?子玉去了何处? 正在此时,子玉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我不是吩咐过吗?谁让你进来的。”这气若游丝的,我心下一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大步走进内室,撩开帘子。眼前的一幕,我被惊得目瞪口呆,连手指都在颤抖。 “别看我。”手中的帘子被子玉抢过,柔软的布料从我脸庞划过,我从未想过,会出这种事。子玉破碎的玉体被一床被单随意盖住,手臂,脖颈,肩膀,都是红紫一片。我能够想象,也不敢想象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知道,这些,足够摧毁一个女人了。虽是在梦中,可这份羞辱都足以摧毁任何女人。 我不敢再次撩开帘子,只试探道,“子玉,我,我帮你洗洗吧。” 一室雾气中,我轻轻给子玉擦拭伤口。昨夜情景一幕一幕拼凑起来。 惊鸿阁在夜色掩盖中人来人往,娄亭之主仆二人负气离开,徐海也大怒离去,让人意外的是,待我离开半柱香功夫,徐海又带着人折回了惊鸿阁,气势汹汹的直奔子玉房间。 这头子玉还未收拾,便被破门而入的徐海一行人控制住。徐海来者不善,直接扛起子玉就往床边走。子玉又惊又怕,声嘶力竭的大声喊桐儿救她。 巧的是,云深也折了回来。由头是娄先生掉了东西在子玉房中,回来找找,没想到碰到眼前这桩事。云深心善,自然见不得子玉受屈,替子玉出头,也是情理之中。 可云深双拳难敌四手,且只懂粗浅的防身之术,自身难保。徐海在娄亭之那受了气,此刻捉到云深,也是一顿羞辱。 纵是子玉大声呼救,这惊鸿阁上下只待徐海为贵客,这欢好之事,只当是闺房情趣,自是无人敢来打扰。一年前子玉只是一个普通琴妓,容眉都不识得,更是无人出头。 多事之夜,彼时的云深不爱子玉,可彼时的子玉可是深爱着云深。一个女人,当着心爱的男人面被一群男人糟蹋,是有多绝望。我听闻一切,默然不语。这种痛苦与伤害,我既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分担半分。多余的语言,只是伤害,也许此时冷漠才是最适合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入梦来(6) 之不容风尘 看着子玉身上的伤,我甚是心疼。能做的,只是为她热敷减轻丁点痛楚。索性,我扶着子玉的肩,给她输入点我的灵气,希望对她有点帮助。 趁洗澡的功夫,桐儿收拾好房间。我服侍子玉睡下,心下也是万分自责,若不是我昨晚离开,也不会有这等祸事。 “谢谢你。女神仙。”子玉握住我的手,我不解,她惨淡一笑,娓娓道来。“我昨日跟你说,我以前不甚在乎自己是否是个清白人。爱上云深后,便在乎起了这个身子。昨晚上,他们在我身上,而云深就在我旁边。最初还想着反抗,可后来,就麻木了。就盼着他们何时结束,把云深和我放了。他被绑在那,面目狰狞,青筋炸起,他应该在恨自己无用吧。我明白了,原来在他心里,他在乎的是我的身子,他害怕保护不了我,也害怕我这个身份。我看清了。”话毕,她的眼角滑出一行泪。 我抱住她,眼角开始泛酸,“都是我不好,我这个神仙没用,没护好你。” 子玉似宽慰我,也似宽慰自己,道,“这是梦而已。醒来之后,还是纤尘不染。” “女神仙,你们做神仙的,是不是便没有我们这些凡人的烦恼?”子玉这一问,我不知如何作答。凡人向往修仙问道,跳出生死轮回,勘破这滚滚红尘,而神仙们,却总是不顾天规,宁愿舍弃修为也要跳进这红尘之中。我这神仙,也越发没有神仙味儿了。 我呆在这惊鸿阁也不甚方便,遂施法扮作桐儿模样。白日里,是桐儿本身,到了夜里,我便是桐儿,替子玉守夜。 子玉这事很快就在惊鸿阁沉下去,容眉得知时也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这转眼间,便近年关。 期间云深来过一次,只站在门外迟迟并未进去。提着些补品礼物,细细向桐儿交待一番,便在院内站了一天。他订了子玉一天的时间,也未再有客人寻来。 他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子玉,可惜也是扬汤止沸。子玉并未让桐儿邀他入内歇息片刻,我看得焦急,欲出言劝劝子玉。外间已飘起几片小雪,冬风渐猎,子玉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桐儿,温一壶酒,拿张大氅出去,招待外面那位爷。跟他说,若是累了便回去罢,我今儿个身子不爽,不见客。” 我知她心里疼,可两人别扭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有半年时间,我们就必须回到现实。这二人之间的嫌隙,才开始明了。 子玉扬手起音,清幽婉转的曲子便环绕小院。按照轨迹,子玉也该去求教娄亭之了。 吃了几次闭门羹,娄亭之终是将子玉请了进去。一来二往,子玉和云深免不了接触。云深对子玉有情也有愧,这一切,娄亭之这个木头似开了窍,看破却未点破。 这日,却借了子玉求教琴艺的名头,说了些话。子玉晚间回来跟我说起此事,想是娄亭之是故意为之。 子玉也是照常前往娄府,院内无人,子玉便径直进了去。却听见里间娄亭之的声音。“云深,我知你已到成家的年纪。这么多年来,我只顾着钻研琴艺,却把你的终身大事耽搁了,这也全怪我。” “主子说笑了。哪有主子尚未娶亲,便有下人成家的道理。” “云深,你当晓得我从未把你当做寻常下人。当初我娄亭之被驱逐出娄氏家族之时,只有你陪着我。我此生与闲云野鹤为子,梅影琴音为妻便足矣。可你,随我漂泊这些年,也应当有个家了。前几天王媒人送来几幅人像,本都是替我做的媒,我既无意,也不能耽误了这些姑娘。我都替你看过了,都是清白人家,人也标致,足够配你。” “主子,我,云深心里有人了。” “噢?是惊鸿阁那位子玉姑娘吗?”云深心事忽然被娄亭之点破,脸上竟有丝羞赫。“云深不敢存非分之想。” “我都瞧得一清二楚。云深,你喜欢谁家姑娘不好,偏偏喜欢一个青楼女子。那子玉学琴是有灵性,也有几分姿色,谈吐有度,若她不是风尘中人,我肯定是成全了你和她二人。可她偏偏又是这等出身,你表面上看着她光鲜可人,怎知暗地里她是如何风骚放荡。” 云深忽然噗蹬一下跪在娄亭之面前,“主子,您别这样说她。是云深有愧于她。我自知先天残缺,不敢毁了任何姑娘的一生幸福。” “你”绕是娄亭之亦未想到,云深竟有如此难言之隐,末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自己处理好这事便行。” 子玉听到这,不忍再听便率桐儿折回。有些事自己明白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却是另一回事。没想到娄亭之会如此看轻自己,子玉只是苦笑连连。“我与云深之间,竟隔得这么深。子玉倒有几分同意女神仙的看法,他爱我是真,却未必敢和我在一起。” 提起这个赌约,当时也不过瞎编,我心虚地喝了口水,“这情爱,本从来不在人的控制之中。我也只是长你将近两百岁,见的有情人薄幸郎甚多。你我相处已久,现下我倒希望我赢不了。赌约事小,你尽管放手去追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满城风雪 这惊鸿阁紧邻莫予湖,我借着这些时日打听过些许关于鲛人的消息。无奈这满院的莺莺燕燕年纪轻,只想着胭脂水粉,根本未听说过鲛人一事。 陈老头!我忽然想起这个人来,他在高朋馆说书,知道不少奇闻异事。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云玉之事突破点已有,剩下的那是她二人之间的事。而出梦的日子也快近了,我不该坐以待毙。眼见着金陵下了场大雪,莫予湖结起了厚厚一层的冰,整个金陵城银装素裹,煞是好看。巷子里偶尔窜出来几个人小鬼大的孩子,扔几个鞭炮吓唬同龄的女娃,然后笑得咯吱咯吱。 我从未玩过这种稀罕玩意,好奇得紧。子玉见我喜欢,便买了几个在院里放。我扔下暖炉,迫不及待的想尝尝鲜。天色暗得早,雪也下得小些了,我在院中点燃一只,瞬间漆黑的夜被五颜六色的光感染透彻,吓得子玉惊呼,“你小心些。” 我高兴之余躲闪不及,几颗火星沾上斗篷,用手弹去,几个黑乎乎的小洞。衣裳破了不要紧,我兴致正高,又在院中放了几只。 有一只响声冲天,震耳欲聋,我与子玉都捂上耳朵,玩得很是开心。子玉多日愁眉不展,今天也笑得明媚。这过年,还真有意思。 院内有别房的丫头路过,也是匆匆离开。没高兴一会,便乐极生悲。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气冲天的训斥从回廊而来,我与子玉傻眼望去,一群丫头众星拱月的围着中间那贵气一人,那人只用端详的目光看着我俩,不见情绪。刚才发话的,只是惊鸿阁平日主事的孟妈妈。我哪里会晓得,容眉竟然会来。子玉可从未说过,惊鸿阁年关大老板会来巡视呀。 子玉赶紧拉着我行礼求饶,我把头放得低些,生怕认出我来。院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我现在是桐儿模样,犯什么混,我在心里抽自己一耳光,偷偷抬起身子,这消息真快,各房姑娘都跑来看笑话了。 彼时子玉还不是花魁,想必容眉也不识她的模样。思量片刻,便听到容眉熟悉的笑,“妈妈息怒。本公子看这两位美人只是趁着良辰美景,放个烟火,并未惊扰客人。” “公子明鉴。”子玉听闻他话中并无怒意,赶紧告饶。而我的心里却直打鼓,不仅是那次爪下逃生的后怕,还是他刚才话中的“两位美人”。我披着子玉斗篷,他多半把我也当成了花娘。 果不其然,容眉声音忽然变得冷冽,“抬起头回话。”众人也琢磨不透这主子是怒是喜。 我和子玉偷偷交换了眼神,听令抬起头来。这院里人真不少,容眉身侧最近的是一年轻鹅黄女子,柳眉凤眼,发间不见镶红翠绿,惟有几处细绒装点,反而气质出尘,不知是何人。旁边还有现任花魁影歌,孟妈妈。容眉脸上恢复了笑意,接着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妾身子玉。” “奴婢桐儿。” 容眉回来踱步,一双绣金棉鞋晃得我眼花。我和这院子的众人都不知他将如何处置我与子玉,这当头,他徐徐开口,“孟妈妈,吩咐下去,在绣庄做些时新的衣裳,再打些金银首饰,给她主仆二人送去。今夜就在子玉房中设小宴,其他人都下去吧。” 孟妈妈眉间一丝惊讶,却又很快带着这群莺莺燕燕奉命退下。那鹅黄女子似有不悦,娇声道,“公子可真偏心。”这声音宛如天籁,丝滑入耳,不媚不俗。可这声音却有丝丝熟悉,仿佛听过。 我疑惑得出神,任由子玉带着我俯首谢恩。 这突然而来的荣宠其实也应在情理之中,子玉是容眉亲点的花魁,时间虽与现实中有所差距,但却是殊途同归。 桌上几碟精致小菜,鹅黄女子正为容眉布菜。我焚好香,绕到屏风后,跟子玉低语一番,然后合上门,守在外面。听着里面的阵阵琴音,在簌簌落雪间,恰似人间仙乐,我伸出手接了颗雪尝了尝,零星的微甜在舌尖蔓延开,希望今夜太平长安吧。 后面的门吱呀一声轻响,门忽然被鹅黄女子推开,见她脸色不悦,怕外间风雪吹入里面,又赶紧合上。还不忘道,“公子若是要添炭火,吩咐灵儿便是。”见这情形,想是这灵儿原本就受容眉宠爱,如今因为子玉被轰了出来。外面天寒地冻,如此落差,她心有怨气也是常理。 脑中有些片段零碎的拼凑起来,青青分崩离析,那榕树上不停的吵闹声,她又叫灵儿,我这脸盲症,她就是那只容眉养在身边的百灵鸟。这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真是消磨斗志,如今帮凶在眼前,干还是不干。 思量过,我还是认怂了。反而上前搭讪,“外面风雪大,姑娘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伺候着。”她目光上下一扫,道,“你去拿个炉子过来,今夜我守着公子。” “是。”我老实巴交的应声,未走出两步便又被叫住,“再去拿件新斗篷过来,这鬼天气。”她衣衫单薄,而我捂得严实,作为一只妖精,无从得知她是真冷还是想得容眉垂怜。 我依言去后厨抱暖炉,可新斗篷不知何处去寻。捉了个小姐妹一问才知道,这些用品全都归孟妈妈管。去到孟妈妈那里才知,阁中入冬买了些,已经按照花娘的位分分下去了。现已夜深,若不是容眉亲授,决计是寻不到。子玉得两件,花魁影歌得了四件。孟妈妈说未见着影歌把所有样式穿个遍,可去她处借一件。 我现是子玉的丫头,容眉今日的态度非常明显,想是这当口,孟妈妈不会欺我。 虽巧得很,要去找现任花魁借,但也是情理之中。屋内已经熄灯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叩开影歌的房门,向她的丫头说明来意。影歌慵懒的侧卧在床上,平时柔情的目光变得犀利,在打量我之后她娇声应允,说是房里东西多,要寻上片刻。 我未做它想,心里只盼着能借到就是大吉,便毕恭毕敬的答谢,“打扰姑娘休息了。”她的丫头慢条斯理的开柜子,提凳子,我不方便催促,就这样竟过去了快两个时辰。那丫头得影歌授意,动作慢得不行,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被人耍了。 灵儿这是拿我当枪使呢,影歌见我是给她借斗篷,联想起容眉对子玉的荣宠,自然愿意替灵儿给我点苦头。以前看那么多话本,此刻轮到自己陷入这深宅大院的明争暗斗,便迷糊了。她们对付不了子玉,只能给在子玉身边的丫头一点苦头。 我抱着斗篷回去的时候,已经深夜,院内悄无声息,安静得只有炉内爆燃的火花声。灵儿围着炉子取暖,见我回来,伸个懒腰,接过我怀中的斗篷,道,“怎个才回来呀。”我还未来得及答话,房门便从里面推开,容眉笑意盎然,似乎心情不错,道,“是谁才回来啊?” 灵儿起身迎道,“是灵儿觉着冷,便借子玉姑娘的丫头一用,遣她去拿了件斗篷,没想到去了如此久。” “噢?”容眉握住灵儿的纤手,往唇边轻呵一口气,笑道,“阁中派发的斗篷就那么些,你什么时候越发娇气了。”他又回过头来对子玉说,“你这丫头真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惊鸿双魁 连容眉都看出来这其中的门道,也不说破。就这样,心照不宣。 容眉从灵儿那抽回自己的手,道,“明日让孟妈妈吩咐下去,我要选子玉做花魁。” 他话中决意,饶是灵儿也看不明白,怎会有如此突然的决定。可公子命令,也不容质疑,容眉看出她想法,道,“影歌是花魁,子玉亦是。让她想个由头就是,还有,将你前些日子得来的白玉霜,分两瓶给子玉,她抚琴伤手,你多照顾着些。我们回去吧,不必惊动其他人。” 这话是说给灵儿听的,也是说给子玉听的。子玉应承着容眉,而灵儿虽心怀不满,但也只得忍气吞声。那目光中的妒意,就像一把火开始烧起来。 “那白玉霜定是个珍稀东西,不然那灵儿姑娘怎会如此生气。”子玉嗤笑一声,将手擦拭干净。在外面可把我冻坏了,虽是比常人体质稍好,但这场雪,下得太冷了。我轻呵口气,道,“原来这男人的垂怜,来得这么快,怪不得这天下的女人都趋之若鹜,这回容眉看来是要捧你了。” 子玉轻笑,“女神仙,今日的子玉已不是从前的子玉。你看我这双手,今夜弹琴,公子未曾叫我停下过。”她摊出手,指尖一片通红。我惊呼,“你的手?” “不然女神仙以为公子他果真如此轻率?影歌歌声曼妙,却无甚才气,一些士子为她填词作曲,她却不通其意。若是寻常青楼也就罢了,公子他志不在此,那些男人见惯了青楼里风骚妩媚的女人,偶尔来点不一样的,他们只会更加疯狂。说来惭愧,子玉出于微尘,却向来心高气傲。” “而容眉却恰好看重你这一点。”我接过话,“可这惊鸿阁怎么能有两个花魁?” “所以影歌姑娘的花魁之位,过不久怕是要被废了。这梦境,可真真奇妙,一切均殊途同归。这满院的明枪暗箭子玉倒不怕,只是我和云深,终是前路渺渺。”她提及云深,神色难掩悲怆。 我知她有许久不曾主动提起,心里却未半刻放下。娄亭之的想法,不就是代表大多数人的想法吗?谁愿意娶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为妻?话本里才子佳人的风流轶事让人羡艳,而真真发生在了普通市井小民身上,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些人的爱情,败于世俗,并没有输给彼此。一个时代的局限,不是一对怨偶可以逆转的。 这世间若情都可以操控,那便没有什么是真是假了。我忽然后悔利用子玉,可子玉不见得没有识破我的用心。 前路渺渺,也要逆风而上。 第二天晌午,雪后初晴,孟妈妈便登门而来,隔着三尺之外都闻着她浑身散发的骚劲,“我说心肝子玉嘞,这公子昨日说的我都放在心上,我可亲自催人紧赶慢赶,一刻不落的给你送过来了。来坐下试试,看喜不喜欢。” 孟妈妈身后的丫头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珠钗,衣裳,手绢,脂粉。孟妈妈亲昵的围着子玉,把她摁在镜子前,“子玉呀,你看这款,多配你呀,插在你发间简直是个天仙儿了。以前妈妈有什么没关照到的地方,你可别放在心上。” 子玉笑着取下珠钗,道,“怎么会呢,子玉清楚你是为了我们好。” “果然还是明理儿的姑娘,要是不妈妈对你们细心栽培,哪有现在的恩宠。”子玉不过不抚她面子,孟妈妈却喜不自胜,“公子亲点你做花魁,这可是我们惊鸿阁头一会,你可要抓紧机会。影歌那姑娘,定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可难为了妈妈,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妈妈已经派人去请了,我们惊鸿阁双魁要与对面高朋馆的娄亭之斗琴。” 子玉一惊,问,“高朋馆的娄先生允了吗?” 孟妈妈冷哼一声,“他允不允不重要,高朋馆的掌事允了便是。他区区一个琴师,有多大能耐。且陶然居和高朋馆的竞争生意人都明白,高朋馆有娄亭之这样一枚棋子,有我们惊鸿阁相邀,岂有不允的理儿。妈妈做事向来稳当,你尽管放心,把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 “那影歌并不善琴艺,如何取胜?”子玉不解,也正是我的疑惑。 孟妈妈哎呀一声,“我的好子玉,这些事妈妈来操心,你呢,没事多练练琴艺,到时候一定会有一个满意的结局。” 正在这时,外面一道天籁传来,“我当是谁在这呢,原来是孟妈妈,好生热闹。” 灵儿带着丫头径自走进屋,“子玉姑娘好福气,公子净把好东西往你屋里送。”说完便热络的拉起子玉的手,涂起白玉霜。“这白玉霜可是护手的好东西,公子一共就得了四瓶,我那两瓶,这剩下两瓶也送过来了。”这话怎听,都听出一阵酸意。子玉并不理会,只道,“全仰仗公子垂怜和妈妈平日里的教导,子玉一定不会辜负公子期望。” 若不是子玉出身,她这番做派一点不输名门闺秀。平日里这院里冷清得紧,昨夜容眉一来,似乎整个惊鸿阁都知道子玉即将成为大红人,都来巴结,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等到夜色十分,院中却迎来一位不速之客。一袭青衫披着夜色从暗处走来,烛火映在他的侧脸摇曳生姿。子玉反映了片刻才唤我,“桐儿,迎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天命之数 热茶氤氲而起,子玉和云深相对无言,而我这更是分外尴尬。许久,云深道,“今日,惊鸿阁给先生下帖子了。” 子玉抿口茶,“是,我知道。” “你这是何意?” “这不是你我二人能决定的。娄先生一定很生气吧。”子玉反而微微一笑,云深却面色晦暗,沉了声音。“先生的确恼怒。不过正如姑娘所言,我们都不能抗拒。可我想知道,姑娘是怀着什么想法?或者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子玉闻言冷笑,“金陵第一琴师的尊号谁不想要?子玉只是个风尘女子,身子早已不洁,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琴艺了。你教我如何不想要这个名号?如何不想在这烟花之地脱颖而出?我家公子给我这种机会,自然是要把握的,无意侮辱了你家先生的高风亮节,就请他担待着些。” “我是惊鸿阁的人,娄先生是高朋馆的人,我们立场不一样。无论如何,这都已成事实,你倒不如宽慰宽慰他。也许,子玉没有他想得那么不堪。” 云深听到“不堪”二字,脸色更加难看。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只是不想你输。” 我和子玉都一愣,子玉道,“谢谢,但请你转告娄先生,与他成为对手,我很荣幸。希望,他亦然。” 云深摆摆手,叹口气,抱拳起身,“也罢。我这就告辞了,望自,珍重。” 送走云深,子玉泄气般的坐在绣凳上,扶额深思。面对云深的责问她是难过的,心高气傲遇上温润如玉,有棱角的那个才最疼。云玉之情,莫非被我当初一语成谶。 这青灯如豆,燃不尽,一夜哀愁。 次日,整个惊鸿阁都忙着斗琴之事,忙碌之态,掩过了年关的喜悦。外间几株白梅穿墙而来,也无人打理。 桐儿伺候着子玉拭琴,孟妈妈遣人过来安排一些斗琴事宜。我这假桐儿值了夜班,还趴在树上打盹儿。那丫头声音尖细,声音一串一串挤进耳朵,吵得我心烦意乱。干脆竖起耳朵一听,这丫头到底在讲什么。“姑娘只需精心准备一两支曲子,与娄先生对阵,届时亦会安排姑娘和娄先生的合作,还望姑娘上心些。” 我心下奇怪,这孟妈妈到底如何安排才得一个两全之法,影歌又如何胜出?我轻捏一诀儿,照着桐儿的说话口吻道,“姐姐,听闻那影歌姑娘不善琴艺,这可如何是好?” 真桐儿替我转述后,那丫头噗嗤一笑,“你个傻丫头,我们惊鸿阁的姑娘,哪个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岂有不善的道理?子玉姑娘有子玉姑娘的去处,影歌姑娘也是。我看你呀,还是把你家姑娘伺候好吧。” 子玉见桐儿不似平日寡言,想是我在暗处做了手脚,接过话,“桐儿还小,哪懂得妈妈用心良苦。” 二人再客套寒暄,甚是无趣。我看这冬日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莫予湖畔的老柳光秃秃的,忽然想起惊鸿阁的热闹那夜,关玉萧,顾南风,慕易安,感觉都过了好久好久。梦里不愿醒来的梦,也许就是现在的我。一旦醒来,就是无休止的勾心斗角。我骨子里喜欢安逸,这安逸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强。 我跃下枝头,对面的高朋馆依旧人潮如涌,柱子殷勤的在给他们的顾客宣传几日后的斗琴大赛。我顺了东西口的炒板栗,这次却无人发现,还是那个味儿,不甚清爽。 穿过喧哗的闹市,穿过静谧的林海,顺着蜿蜒的山路,顺着皑皑的白雪,记忆中的寒山寺,一身银装。冬日里来往的香客稀少,只余几个小沙弥在寺前扫雪。 后院的顾南风还是那个书生少年,舀刺骨的水,净手洗脸。只不过却再也没有发现我。那老榕树掉光了叶,漆黑的树根盘踞在土里,被落雪掩藏。一年前的容眉,还不曾占据这颗树。我像是受了蛊惑,在寺中孤魂野鬼般的游荡,在这颗榕树前停下来。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进去吧,进去,进去就能知道真相。” 有一瞬的眩晕,我像上次一般被榕树洞吸了进去。入眼处照样是藤式建筑,这地下空旷无人,无意踩响的枯枝都有阵阵回声。我似乎想起什么,朝着记忆中的地方去。那一片氤氲的梦境里,却没有那个红衣黑发的女子。 我瘫坐在地上,阿朱,我真的好想她。 一片幽黑之中,有什么在点点发光,腾空而起。那东西闪烁着淡淡红光,我伸手而出,它似有灵性般,飘然落在我掌心。 这,浅浅的细纹,透明的质感,是阿朱的鳞片!我激动得指尖颤抖,阿朱,她一定在暗示我什么。原来这梦境,是与外面有感应的。 “阿朱!阿朱!你在哪?阿朱,你要告诉我什么?阿朱”我疯了一样拍打着这四周岩石,奈何回应我的只有一声声的回音。同为鲤类,我自然知道这鳞片意味着什么。非生死之刻,决不以鳞片示警。而我却把我的鳞片轻而易举的送给了顾南风,这世上因果循环,来得真快。 “阿朱,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攥紧鳞片,指缝间溢出的光芒渐盛。忽然不受控制的,鳞片倏地飞了出去,时空裂缝中,渐渐地出现字的模样。那个字逐渐清晰,是个“命”字。 我和阿朱待了两百年,她的性子我不是不了解,她在告诉我,一切命定,勿救。 可我焉能不救?纵然是命定之数,可总有人值得你去跟命争。 阿朱的天劫快到了,我知她不愿我多费周折,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愿阿朱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心悦君兮 阁中今天停了生意,往来丫头都有条不紊的布置,今天就是斗琴之日了。不同以往,我今儿个是桐儿。 子玉已梳好妆,她近来鲜少盛装,今日围着一袭月白斗篷,衬着脸蛋煞是娇艳。外间刚好雪化,只有枝头残雪簌簌。午后渐暖,阁门口张灯结彩,台上已经开始表演一些零散的歌舞。子玉拢了拢斗篷,见外面天色浅浅,对我道,“桐儿,咱们走吧。” 舞台设在大厅中,已有不少客人围作一团,今日惊鸿阁不收入围费,茶水也由高朋馆提供,座中鱼龙混杂。一些达官显贵早已安排在楼上包间内,看接下来的重磅戏。 丝竹淡去,台上千紫万红一一退下。孟妈妈今日穿得喜庆,上台讲了些官面话和规则。“第一轮,是咱们惊鸿阁的两位花魁分别对金陵第一琴师娄亭之先生。两人不问曲名,其中一人先弹奏,另一人相和,共演奏两首曲子。弹奏完毕,由在座的各位评判,喜欢影歌的,便送月季花,喜欢子玉的,便送荷花,若是偏爱娄先生,便送兰花。最后谁的花越多,谁就胜出今日的斗琴大赛。不过,这些花儿,各位客人烦请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买。一朵花五钱,不贵,但好花,当配才子佳人。” 五钱的确不算贵,在大厅里看的多是家里宽裕的小民,闻言也都大方在伺候丫头那里买了一捧一捧的纸花。这孟妈妈的手段确实厉害,这样不算入围费,这些花儿,也得赚一些。 子玉坐在台下,旁边依次是影歌,娄亭之。跟影歌打过招呼后,子玉的目光从娄亭之扫过,落在云深身上,又迅速移开。而我一直在搜索楼上的包间,容眉他肯定来了,说不定就在某一个角落盯着我们。 而影歌,脸上也不甚欢喜。毕竟,她不善琴艺,但对于子玉这个新人,她心里肯定是势在必得的。这阁中人都知,今日这斗琴赛,只为捧子玉,她也不敢过于放肆。 “嗡”的一声,钟声响起,孟妈妈笑道,“那就请今天的主角儿上来吧。影歌对娄先生。” 台上早已准备好琴,影歌一袭红衣,娄亭之孤高清高,二人无甚互动,各自就座。四下自动安静下来,娄亭之金陵第一琴师的称号是文人都知道的,连同他的风骨,也被人称道,如今却与青楼女子同台,心境想必复杂,座中一些人已脑补甚多。 出于礼让,娄亭之微微作揖,示意影歌先出题。 云深在台下,脸色依旧沉郁,负手看着娄亭之。子玉突然笑道,“你还怕你家先生赢不了吗?这么紧张作甚。” 影歌手轻抬,缕缕琴音泻出指尖,曲子一出,厅内四周烛火变暗,只有台上明亮些。子玉道,“她弹的是《西洲曲》,民歌旋律简单,我想这个考不倒你先生的。你这个表情,应该在我表演的时候露出来。你,不是担心我吗?” 她看着云深的眼睛,歪着头,像个懵懂调皮的少女。云深大概是少见子玉这般主动大胆的模样,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但也承认道,“你说得对。可先生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信不信,今晚我们会平分秋色?” 如子玉分析,《西洲曲》调子轻快,越是简单的越是考验基本功。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再加上看的多是男人,觉得这样的曲子就应该像影歌这样娇媚的小女子这样演绎,而娄亭之的演奏,太过轻柔,不像是怀着春意的女子。这轮,送月季的人反而多一些。 娄亭之听到结果,并未多大波澜,而云深说,“这就是他的寂寞,旁人并不懂。” 云深已坐在我们旁边,一起探讨演奏情况。子玉接道,“你不妨劝劝娄先生,高处不胜寒,看看地下的蝼蚁,虽然微小,但也成群结队。” 台上娄亭之自嘲一笑,抚手轻弄,一串叮叮咚咚的声音出来,是在炫技,也是宣泄。琴声渐微,而入的是从未闻过的曲子。“我从未听过这个曲子。”子玉说。 云深也说,“我亦是。” 他俩如是说更让我迷惑,既然前所未闻,又怎么能让影歌相和。显然影歌的反应很讶然,但胜在应变能力快,她低低地和了起来。旁边子玉道,“娄先生这是自己谱的曲子吧。”我顿时明了,云深轻笑而不语。 娄亭之弹得慢,已是算在等影歌的反应了。不过影歌的表现差强人意,倒也没出丑。这局毫无悬念的,娄亭之的花多一些。 一胜一负,双方算是平局。忽然子玉靠近云深,问道,“你猜我待会会出什么题考娄先生?” 云深摇头,子玉笑道,“不论出什么题,都是弹给你的。” 上面影歌回了座,却发现我们和娄先生的座位调在了一起,她刚才险胜一局,惨输一局,心里不痛快,路过时踢了一下云深的椅子,也不知是否故意。发愣的云深被这一动醒了神,忙别过脸去。 我拉住子玉,问,“你准备的是什么曲子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附在我耳畔,小声说道。待她走后,还有阵阵女儿香留在我鼻尖,。 《越人歌》,她准备的是这个。子玉,似乎不再高冷了。我嘴里喃喃念道这句话,两颊发热。云深问,“你这丫头,在自言自语什么?” 我反问,“山有木兮木有枝,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我知他知道,但是嘴唇动了半天愣是没挤出半个字,我骂道,“你个呆子!是心悦君兮君不知,子玉在主动追求你。呆子!” 古有浣纱女,偶遇万户侯。今有奏琴姝,倾心青衫郎。 琴声流转,丝丝情意缠绕指尖,缠绵悱恻的调子一出,台下略懂琴艺的人看这情形便带头起哄,叫道,“娄先生,快和!快和啊!” 娄亭之无奈,只好跟随着子玉订下的基调徐徐渐进,共同完成了这曲子。琴音刚落,四周便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你瞧,子玉她愿在这种重要的时刻为你演奏,她对你的心意,一直都很热烈。纵然满堂喝彩,可是你心里清楚,她为何这样做。子玉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也是个好姑娘,你莫为了虚名,负了她。” 这局,被这种氛围感染的吃瓜群众,都花了眼,只顾为这对才子佳人送上花。细算下来,子玉竟然只比娄亭之多出十二朵花,险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平分秋色 待到该娄亭之出题了,琴声叮咚,跟刚才与影歌相对炫技时一样,下面的调子更是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他在影歌面前,弹奏得极慢,这次,指法却是极快,节拍不一,技巧也不一。 他在用同一只曲子变着法儿的考,严格算来,子玉也是他的学生,得他指点过,子玉这方面天赋极高,一点拨就明白。见她丝毫不慌,沉吟片刻便抬手抚琴。 丝丝相扣,子玉便随娄亭之的节拍相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起承转合,低沉高昂,指尖轻拢慢捻变幻间,似潇洒如风般,纵意江湖。也许合该这样,娄亭之自负清高,有个像子玉能懂他琴意的人也好,这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寂寞,能有人懂。 座中四下安静,无人出声。一曲完毕,竟无人叫好,孟妈妈率先反应过来,圆场道,“各位公子少爷,若是觉得好,快送花儿吧。” 这一语点醒座中人,看客们纷纷将手中的花尽数送出。我回头望去,兰花和荷花竟看不出谁多谁少,孟妈妈遣人去数,子玉两局共得花412株,娄亭之竟也得了412株。棋逢对手,想必就是这样。台下一片唏嘘,而我却看到影歌双目中的嫉妒。 方才影歌第一局险胜得了240株,第二局只得了120株,总共得了360株,娄亭之第一局输给她,只落了3株的差距,第二局反追影歌,得了200株,共得了437株。而子玉与娄亭之两局胜负差距都是十株,孟妈妈上台公布了结果后,道,“今日多谢各位贵客捧场,现在我们阁中的子玉姑娘和娄先生是平局,按照规则,我们当加赛一场。不过高朋馆和我们惊鸿阁乃是金兰之谊,这场加赛,权当为今日而来的贵客们助兴。大家吃好喝好,也别忘了香花赠美人。” 在座的没想到还有这等额外节目可看,更是兴奋。而子玉和影歌就蒙圈了,这加赛的节目,是一曲一歌一舞。三人合作,曲是娄亭之,歌是影歌,而舞就落在了子玉头上。 子玉蒙圈的是,她不善歌舞,同影歌不善琴艺一样的道理,影歌不快的是,她输得难看,却还要为娄玉二人的“柔情蜜意”助阵。 云深皱眉问,“你可有把握?” 子玉苦笑,“就算没有把握,也当全力以赴。我现在才明白,妈妈如此安排的用意。桐儿,你随我去取舞衣。” 我被点到名,赶紧小步跟着子玉。却正好和下场休息的娄亭之碰头,子玉微微弯腰,点头见礼。娄亭之连奏四曲,脸上却未丝毫倦色,他迟疑了一下,但也算回了礼。 因果循环,今日子玉作为,难怪后来金陵人,包括容眉都认为子玉对娄亭之有仰慕之心。怎么变,也是万变不离其中。看着衣柜里的各色舞衣,我扶额问,“子玉,你挑哪件?” “红衣如火,这件如何?” 外面红梅娇艳,子玉在看,我也顺着看去,道,“你想以梅起舞?” 翩翩红衣翻飞,子玉早将斗篷脱下,一袭火红穿过回廊,惊艳落座。我怀里捧着一枝梅,为表演准备。 四周的灯火熄灭,只余台上光亮,娄亭之率先抚琴,轻柔恰似风动,刚好吹开子玉这株艳艳红梅。 屏风后,长袖飘动,青丝散落,红衣裹身,光影下身姿窈窕。若论容貌,子玉不算极佳,她性子高冷,现在一身红衣,更显女儿家的妩媚。一枝红梅翩翩作舞,我再捏诀儿下点雪,意境更胜一筹。 清丽的声音渐渐跟上,影歌亦在另一屏风后低吟浅唱。 雪落得大些,屏风后的人执梅走出,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美人,惊艳四座,便是这种效果。雪落发间,红梅娇艳欲滴,佳人如画,至雪没不见。 一曲一歌一舞,本想子玉不会有如此惊艳的表演,没想到风头全被子玉出了去,影歌心自不甘,可三人合作,无疑是场盛宴。看客们到这依然尽兴,将手中所购的花尽数送出。待孟妈妈公布花数,影歌499株,娄亭之共有千株,而子玉竟然只有498株。 孟妈妈做了千株兰花,五百株荷花,五百株月季,这是设计好的和局,可如今,株数略显尴尬。我耳朵灵光,刚好听见有丫头与孟妈妈耳语,那丫头道,“妈妈,昨日影歌的丫头来领过东西后,仓库里月季坏了一株,荷花坏了两株,今早拿出之时未点。此事要不要向公子禀报?” 孟妈妈眼色凌厉得瞪了丫头一眼,骂道,“早干嘛去了。” 孟妈妈训完人,马上又堆笑准备上台圆场。一道声音却插进来,“有佳人如斯,当配鲜花。”我随众看客闻声寻人,果然不出我猜,这骚气的声音,就是容眉那家伙。他一袭华贵的衣衫,手中拿出一株布花,踱步至台上,走到子玉身畔,“佳人可愿收下?” 子玉娇笑接过,“多谢公子。” 见大佬出现解围,孟妈妈有了底气,“现在两位花魁姑娘的花数相同,打成平手,今日的结果便是娄” “慢着。” 座中有个斯文的声音发出,众人寻声望去,一个青衫少年郎站起,常去高朋馆的都认识,这个青衫少年郎是娄亭之的随从。我看着云深,不知他这是何意。他道,“在下亦有鲜花赠佳人。” 云深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攥在袖间,旁人看不出何物。他步步稳健,虔诚得像是在做神圣的事,娄亭之在台上一侧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却将头别了过去。 俯首弯腰,双手奉上,云深道,“发梳同心结,荷伴一片月。木梳简陋,但也精致小巧,望姑娘不嫌弃。” 孟妈妈走近一瞧,道,“哟,这木料不错嘛,这上面刻的荷花当真精巧。子玉,你自己做主吧。” 子玉又惊又喜,又不敢过于形喜于色,偷偷打量着容眉娄亭之等人的表情,最后看到我,我微微点头。得到我的鼓励,子玉微颤伸出手拿走木梳,小声道,“多谢。” 云深是娄亭之的随从,看客只当是娄亭之授意,并无多想,只一味儿的起哄叫好。待到宾客散去,子玉问云深,“你为何这么做?” “我不想让你输。” “可我还是输给娄先生了。” “可你永远不会输给我。”云深的眼里含了笑意,“木梳你收着吧,这是我母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带你离开 我在房中听子玉的转述,只恨当时没在一旁偷听。云深一向一副愣头青模样,没想到情话技能满分,这实在,太撩人了。“那这木梳的意思,可是你俩的定情信物?” 子玉娇羞的点头,“我亦回赠了玉环。”我头次见她脸颊绯红的模样,刚起心想调戏她一番。外面便有丫头通传,“公子到。”子玉赶紧将木梳藏起来,我便装作伺候子玉卸妆的模样。 容眉进屋坐下,我就在一旁伺候茶水。子玉客气道,“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聪明如子玉,凭你的实力,怎么就不好奇你会落于影歌之后?”容眉带了灵儿来,灵儿便与我站一处,眼中敌意不见,更是几分风情。 “子玉已经全力以赴,如此结局,全仗公子抬爱。” 突然清脆的一声响,容眉手中的茶盏已碎落一地,我和子玉连忙跪下,他冷了声音,“你最好清楚是本公子抬爱你。” 一旁灵儿居高临下娇声道,“子玉姑娘,你当知孟妈妈共做了多少株纸花?” “当是月季五百株,荷花五百株,兰花千株。” 灵儿一声冷笑,“你倒是明白。所有的纸花尽数卖完,而你的荷花少了三株,影歌的月季少了一株。你眼里只有你的情哥哥,却不见这背后有人使这些手段。要不是公子率先赠花,你以为你会如此风光?你若是输了,公子的颜面何存?” 我心下一惊,想起那丫头跟孟妈妈说的耳语。果然,子玉也当即反应过来,“灵儿姑娘莫非是说影歌姑娘,我和她相识多年,她” “仓库只有她的丫头去领过东西,纸花却坏了。孟妈妈布置的和局,就这样破了。而你,却和你的姘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眉来眼去。” 子玉惊慌道,“我没有。” 我赶紧解释,“姑娘只当娄先生是知己,绝无他意。” 话音刚落,便迎来灵儿一个响亮的耳光,“主子说话,你个贱婢插什么嘴?”我摸了摸被打的脸,心里记恨道,长得如此漂亮,声音也好听,心可真狠。 容眉这时方才开口,“几日不见,你这丫头倒是机灵些了。不过还是傻得很。本公子不管你对娄亭之什么心思,你是惊鸿阁的花魁,就是本公子选的女人,就好生安分些。本公子随时能捧你上天,也可以随时踩你入地,影歌就是最好的例子。” 容眉说完便带着灵儿扬长而去。我和子玉面面相觑,一经打听才知道,影歌已经被低价卖给了窑子,那是只作皮肉生意的地方,从此惊鸿阁,便只有子玉一个花魁。影歌的常客只道,影歌是突然得了急症,送到乡下休养去了。 容眉的手段,从未改变过。 子玉现在是惊鸿阁的花魁,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姑娘。以前接一些寻常客人,如今就算是挤破了脑袋,也难排上号。而一夜,更是千金难求。 而斗琴后,我和子玉便再未见过娄亭之二人。子玉常对着木梳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我道,“子玉,这年关已过,临我们出梦已经不早了。你和云深之间,可有何想法?” 她收好木梳,轻叹,“从前我怕云深不敢表明心迹。斗琴赛上,他赠这木梳与我。我自当是欢喜的,可是可是,当我面临这一切的时候,我却不知这样做是否正确。这几日他未曾来过,想必娄先生已然被这些流言蜚语相扰得厉害。我们之间隔得从来不止我们,还有更多其他无法预知的。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安慰道,“也许我不懂情爱,但我也晓得这世上有舍得这种说法,你要追寻和云深的爱情,势必会放下一些东西。对与错无人说得清楚,可我们入梦的契机就是探清你们的心结。你放手去追,大不了只是梦碎而已。” 子玉苦笑,“黄粱一梦,更像是毒药。” 说话间,门突然被推开。我和子玉惊讶地看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青衫,披着黑色的斗篷,背着行囊面色匆匆,“待会跟你细说。子玉,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离开金陵,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子玉走到他身后,把门合上。蹙眉道,“云深,你这是做什么?” 云深拉起子玉纤手,神色动容,我第一次见温润如玉的他如此模样,只听他说,“子玉,我知这样唐突了你。可是几天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带你离开这个地方。你如今是惊鸿阁花魁,容公子定不会放你走,而先生也不能理解我们。你愿不做这惊鸿阁花魁,抛下你的锦衣玉食,跟我走吗?” 子玉不知所措的望着我,眼睛像湖面上的水汽,氤氲一片。原来云深冒着夜色前来,是想要带着子玉私奔。我似乎明白刚才子玉的迷茫,情这个东西,总是左右着人的决定。我愣怔片刻,只闻墙外人声孱动,我反应过来,“外面有人来了。云深公子快躲起来。 云深被推搡到衣柜边,突然沉声道,“我去徐海府中纵了火,现在应该是有人取莫予湖的水救火去了。” “你”子玉惊住,感叹道,“你这是何必?” “那混蛋欺负过你,我怎能放过他们。子玉,今日就算你不走,我也是要离开金陵的。可是,我想带你走。” 子玉摇头,“徐海固然可恨,可府中妇孺无辜,我做不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一走了之。” 外面脚步声更乱了些,见他俩争执,我出言道,“姑娘,既然你心中有了取舍,何苦为难你们自己。待会有人来了,你们谁都走不了,难道你想云深被官府捉住吗?” 寂静的夜里更加安静,外面取水的脚步声更甚。子玉沉默片刻,却像过了半个世纪,我和云深都看着她,等着她的决定。终于,子玉嘴唇张合,发出声,“好,我跟你走。” 像走上断头台赴死的犯人,突然被赦免,云深喜道,“那劳烦桐儿姑娘替子玉收拾几件换洗衣裳。” 我点头就去,子玉也收拾了些贵重的首饰,到时换些银两也方便度日。临走前,她忽然回头问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别担心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我装作轻松送走他们二人,我长呼口气,手心里尽是汗意。子玉和云深此去,不知前路如何,但这始终是梦中啊。再多的不如意,也有逆转的机会。 我换了件黑衣裳,潜入夜色中,这惊鸿阁暂时待不得了。 城那一边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金陵城。救火的伙计从莫予湖到徐宅来来回回,青石街道上的水渍晶莹剔透。可这一切,都是假象。 我一跃进高朋馆,一些年轻力壮的伙计也救火去了,后院人声寂寂。我早已恢复自己身,轻而易举便猫进了陈老头的房中。 屋内鼾声微响,我晃悠一圈,看到供奉的观音,计上心来。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紧闭的窗户突然吱呀打开,一道悠长哀怨的声音在屋内回荡,“陈元,陈元” 鼾声停了,陈老头突然转醒,惊从床上坐起,“是谁?是谁在那说话?” 见他惊吓的样子,我忍住笑,一本正经的继续胡说八道,“大胆陈元!你可知你犯下大错!竟还敢问本尊名号。” 陈老头一个翻身下床,想要开门呼救,却被我施法打了回来。他见无处可逃,那尊菩萨像又发着微微的金光,陈老头扑通跪在地上,大声叫道,“菩萨饶命啊,我没有做过坏事啊。” “放肆!白鲤之事,你从何处知晓的?”我厉声呵斥道,“白鲤乃上古遗脉神族,身份尊贵,你怎可盗了天机!” “冤枉啊菩萨。”陈元连忙磕头,“我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怎么会有这些通天的本事去偷窥天机。这些都是幼时我爷爷跟我讲的,他以前是个捉妖人,知道好些神仙鬼怪,我一时兴起,便都记了下来。我只当是些传说,不知道这是天机呀。求菩萨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饶了我吧。” 捉妖人,他这个年纪,祖父辈应该都入土了。难道陈元的爷爷就是当初拆散阿朱他们的道人?我蹙眉,继续追问,“那你还知道什么?从实道来,恕你无罪。” “我年少曾有幸见过鲛人出湖,传说金陵莫予湖的鲛人善于织梦,他们的鲛梦常常为一心求死的人而织,那些沉睡过去的人便能在梦中了却自己此生遗憾。可这是金陵都知的传说,菩萨,您就饶了我吧。”陈元又是重重一磕,我捏诀儿便将他弄晕过去。 我又奔至莫予湖,取水的人少了,看来那边的火势已经得到控制。这腊月寒风割脸,那夜里的老柳早就秃了顶,只剩结冰的湖面,哪有劳什子鲛人的影子。这天地浩大,可我站在这湖畔,却无处可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黄粱一梦 山间的雪堆满了小道,我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记忆中熟悉的地方。这是我成长的地方,每个角落,都那么熟稔。天微微亮,有个人影拿着面巾弯着腰在捧水洗脸,我知寒风刺骨,他却这样寒窗苦读。 荒芜的荷塘也已结冰,毫无生灵迹象,我绕了圈,又回到顾南风的小院子。子玉随云深离开了,我只想在这寒山寺中度日。 从清晨到日暮,从天光明亮到夜色诱人,从大雪纷飞到白梅凋谢,从院外方寸之地到他心里再无位置,我就是这样多余,守在他院外,看着他每天读书写字,不胜其烦。不过,他却从未再提过剑。 他有一天看着我,也不发一言,只当我是空气一般。看着他在烛火幽微下映在窗上的影子,我忽然觉得,这人世间,他背负着家族责任,也没有亲人爱人,只有书卷圣人相伴,他一定很累吧。 若旁边有人红袖添香,我就算当一回她人的影子,也甘心。 待到顾南风次日在院中洗脸时,却发现那缸里多了条鱼。我现出本身在这狭窄的水缸里摇头晃尾,望着他惊讶的表情。“你怎么跑到这缸里来了?这缸里虽不结冰,但也冷得厉害,虽然你是神仙,但也不必这样苛责自己。” 果然,他是记得我的,也记得那夜我在他面前出的丑,记得我是个神仙。只是他装作不知道我在陪着他。回到水中,其实不冷,但我依然使劲点我的鱼脑袋,还将身板抖了两下。 他又问,“你们神仙也会受伤吗?所以你才会被打成这样。” 既然他这样误会,我也就厚着脸皮继续点头。可顾南风见我点头,转身就走了。我鱼脸懵逼,难道他看穿了我在撒谎?还是我装得还不够可怜,要装成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好? 缸外有脚步声过来,顾南风又回来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挤进水里,挤占我的空间,敢情他这是要把我捞起来啊。我在他掌中微微喘息,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我煮了,到时候就是送上门的美味,亏大发了。 等我稳稳的回到水中时,我已经躺在了一个白瓷缸里,水温暖暖,我惬意的游了一圈,看着顾南风。他捧着我回到房中,将我放在了他书桌案头。我使劲探着脑袋,书桌上那些画轴都不见了。我心里暗自庆幸,不用见着那位画中美人。 顾南风蹲在我面前,道,“以后你就在这吧,虽然地方小些,但屋里烧着炉子,你恢复得也要快些。” 他对我闻言细语,我却是彻底沉沦了,被他的关心裹着,感觉鱼身沉甸甸的,一下子便落在了缸底。 就这样,我在顾南风的案头便生了根。就这样近距离的陪着他,看着他,也觉安稳。以前未喜欢上一个人,不知何感受,现在才知皮毛。我常在案头游来游去惹他注意,他偶有疲倦时也会看着我,而我也毫不示弱的和他来个深情对视。 “还真好看。”他忽然笑了,我更是呆了,这是在夸我吗?我知我本身极美,以前对那些香客的赞美都是嗤之以鼻,可是这是他在夸我。紧接着头上被轻轻摸了一下,这是传说中的摸头杀吗?我想,我可能要没出息的死在他的温柔中了,内心此刻仿佛有无数的粉红泡泡在升起。 可当所有的粉红泡泡走到宿命尽头时,都只有破灭。 梦醒的时候到了,就连子玉也在找我。虽不舍,但这只是我给自己做的一场美梦。梦啊,终是要醒的。醒来,他护着他的抱负,我守着我的阿朱。 趁着夜色漆黑,时隔多日,我终于又站在地上。看着他熟睡的侧颜,我有些伤怀,问,“顾南风,这次我真的要走了。你,会记得这一切吗?” 只是梦而已,而且这梦属于子玉和云深,顾南风又怎会记得?我知不可能,却还是心怀期待。一狠心,我头也没回便走了。 时辰已到,这满眼熟悉的景色开始一片一片垮塌。幻梦,失效了。 淡紫色的梦泽渐渐散去,我慢慢睁开眼,入眼处尽是皎皎月光。我自己单独出梦,赶紧上前去叫子玉,他二人方才悠悠转醒。云深见子玉睡在他身侧,赶紧松开握着子玉的手,一脸震惊,“子玉,白姑娘,你们怎么在我的房间?” 子玉看着被甩开的手,眼中一划而过的失落。“你可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出言提醒。 “我做了一个梦。”他挠挠脑袋,梦中的一切全然在翻涌。 “梦醒了吗?各位。”突然屋顶上有道声音,我侧身去看,又是容眉那家伙。看见他,我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突的跳。 这是有半月未真正见过他了,现在他一副骚包的样子站在屋顶吹风,突然出声,得吓死一屋子的人。现在离月圆之夜不到三天,他终于现身,我的心头反而踏实了。不过我在他眼皮底下搞的这些事,估计大半暴露了。 我冲着屋顶吼,“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容大公子。” “本公子再不出来,你就要拐走我惊鸿阁的头牌了。那时候让你来顶替子玉的位置,本公子可舍不得。”他说话永远想让我揍他,一不小心就成了暴脾气,我尽量放柔声音,“那劳烦容公子下屋顶说话可好?” 却不料他掏掏耳朵,道,“你说什么?风太大,听不到。” 我想我可能真的成为白鲤族史上第一条暴走的鱼。倒是子玉听见容眉声音,赶紧见礼。 几片羽毛从头上飘落,那只骚鸟下来了。“你还知道叫我公子。”黑色的大羽从眼前掠过,子玉惊住,“公子您” 我知道子玉在惊讶什么,顺口答道,“我都说了你家公子是个鸟人。现在你亲眼所见信了吗?” 子玉一脸不可置信,像一下子卷入神话,而云深更加迷茫。容眉道皱眉,“鸟人?你在子玉面前就是这样叫本公子的?” 我求生欲很强的摇摇头,表示否定。“容公子,您深夜大驾光临,我怎么敢呢。” “怎么?这娄宅你来的,本公子就来不得?”他忽然伸手到我耳畔,吓得我瑟缩退了半步,没想到他道,“你头发乱了。” 这语气在深夜里听起来很是暧昧,他装作无事继续说,“本公子许久未见你,倒是有些让我失望,你这倔劲儿,竟然没搞出大事情。难为本公子故意放走你了。” 一瞬间,那房间的暗道,灵儿主仆的窃窃私语,容眉当晚的负气离去,都连起来串成圈套,都是故意的。容眉就像只势在必得的猫,在享受美味前百般折磨玩耍,直到腻了,猎物也无力挣扎,才弄死猎物。 “我就喜欢偏不让你如愿。”我负气道,“你若知道该怎样解开鲛梦,又怎会把我放出来找寻解梦之法?你也不知道罢了。” 我这样负气,本以为可以激怒他,没想到容眉竟然厚颜无耻道,“阿朱姑娘是你的亲人,自该你去寻。本公子还不是你们的姑爷,这事使不得。” 我一时被怼得哑口无言,容眉又提到这件事,我敷衍道,“别瞎说。”他遂不提,再开口时却又换了副阴狠口气,“子玉,随本公子回去。” 一直懵逼的云深这时却灵光了起来,一把拉住子玉,“不要随他回去。” “你没看出来吗?他们两个都不是人!”云深接下来的话,我才是满脸黑线,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再看了看容眉,果然,他脸色更不好。 “我和他不是同类!”我赶紧澄清,以免云深难得对我积攒的好感消失。 而我则听见了有人咬牙切齿的在说,“找死!” 身旁黑影微动,气氛肃杀,我心道不好,容眉这暴脾气,我赶紧上前一掌推开云深,勉力接住。这容眉一掌,只花了一成功力,我才贸然接掌,我和他都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我吼道,“你疯了。云深只是个凡人。” “不论是谁,都得死!” 我见他运掌成风,片片黑羽锋利,云深区区一个凡人,怎会受得了。来不及思考什么结果,我便迎了上去。子玉也是个聪明姑娘,见状惊呼,“小心。” “本公子现在不想伤你,你别为了一个凡人跟本公子动手。何况,你也不是本公子的对手。”他又扭头对子玉道,“你是我惊鸿阁的人,退下。” 子玉怕他,不敢回答,我心有怨气,今夜倒是借了胆儿,讥讽道,“你从来不惜他人性命。伤我又何惧?你又不是没做过。” “小白。”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却使了全力向我施法。我聚起透明的水罩,力图挡住他的攻势。轰然一声,水波四散,像美丽透明的烟花绽放,我知道,水罩破了。纵然我体内有鲤珠,但我目前也不是容眉的对手,这点,他倒是说的很对。本以为五脏六腑开始疼痛,没想到身体倍棒,我偷偷睁开眼,挡在我前面的,是个白衣青年。 这身形,与我印象中的慢慢重叠在一起。顾南风,是他!可他什么兵器也没拿,还是个凡人,怎会挡住容眉的术法。同我怀着一样疑问的,还有容眉,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顾南风,那衣衫某处发着微弱的光。 就是这个东西,化解了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残酷月光 当初相赠鳞片,没想到今夜就发挥了作用。虽有鳞片护身,但顾南风也踉跄了几步,我心一紧,连忙上前挡在顾南风身前,道,“容眉,够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这些凡人。” 他收回掌,睨着我,喉间一声冷笑,“小白,你竟然动了凡心。” 我沉默,只感受到他极力隐忍的怒意。末了,他却拂袖而去。月色下,他的黑羽渐渐隐入暗处,只剩一个背影和空灵的话,“十五夜,莫予湖畔,我等你。” 送走了这个磨人的妖精,我一颗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对顾南风的心思,刚才那一瞬间,我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你这是怎么了?”直到子玉唤了我几声,我才反应过来,强装笑颜。“没事。我已经把你家公子气走了,他已经不要你做头牌了,你可以离开了。” 子玉哭丧着脸,“女神仙,你别说笑了。刚才情形我与云深都见到了,公子他不是一般人,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要不是这位公子相救” 在我印象中,子玉一向是个清冷聪明的姑娘,可如今泪如雨下,可见是刚才被吓坏了。她不止在担心自己,更在担心我的安危。走到现在,子玉才算是我在尘世中第一个朋友,而我,却做了些混账事。 心头涌起的愧疚让我低下头,“抱歉,子玉。我与容眉是有些过节,但是对不起,我利用了你。抱歉。” “我是心甘情愿的。” 猛地抬起头,我看着子玉,她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想救一个叫阿朱的姑娘对吗?在梦中,我都晓得了。” “那你” 我惊讶的看着子玉,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忽然回过身,拉起云深,“云深,你可还记得你做的梦?” 云深颔首,“那你可愿再带我离开一次?”子玉问。 一分,一秒,时间过去了,云深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点头,也不摇头。子玉脸上的泪如雨连线,她对我苦笑,“在梦里,那个人带我去了他的家乡,那个小镇,无人认识我们,民风淳朴,不似金陵这般让人眼花缭乱。我们住在废弃的小木屋,他做着打猎的活儿,我做些刺绣水粉,我们拿去换钱,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以天为证,以花为媒,他掀起我盖头的那瞬间,我觉得那刻我是个最幸福的新娘。” “他看我的眼神,欢喜又害怕,我知道我的丈夫他在欢喜什么,在担心什么。我是个不洁之人,我恨自己不能把身子给他。他恨自己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新婚之夜。可是那又怎样,我们还是很快活。可是黄粱一梦,就算看清了我们之间隔着什么,现实也跨不过。所以,女神仙,有些事我努力了也没有结果,倒不如做些有结果的事。” 她抹了抹眼泪,道,“云深,我知道了。珍重。” “女神仙,十五夜,莫予湖畔,你等着,我当尽绵薄之力。” 我拦住她,“你去哪?” “生于红尘,归于红尘。”她带着泪浅笑,头也不回的踏进了月色中。我想伸手拉住她的衣袂,却被一只手拦住,“别去追,她想见的不是你。” 我顺着手看着它的主人,问,“那她希望是谁?” “想见,却又不想见。”我顺着顾南风的目光看去,云深呆呆地看着佳人离去,被我窝火的一脚踹出去,“还不快去追!” 他才似醒了神,一路唤,“子玉,子玉” 我心头又心疼又似千头草泥马飞过,骂道,“真是痴心女子薄情郎!” 顾南风摸摸鼻子,“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情爱中,你来我往从来不是对等的。” “你这样子,很情圣哦。”我露出白牙给他,随即问,“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自然是被你们吵醒了。这是老师的家,你们简直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他眼波间露出鄙夷,对上我的眼之后又迅速移开,继续道,“什么飞禽走兽都聚齐了。” 看着他扬长而去,我赶紧跟上去。他向来温文有礼,刚才却不经意的露出一丝心慌,是否,他是有心救了我? 我像只宠物小心跟在他身后,问,“你要去哪?” “生于红尘,归于红尘。”他说了和子玉一样的话,却并无把我甩掉的意思。子玉言下之意是回惊鸿阁,而顾南风呢,又归于何处红尘? 今夜月色很美,将圆未圆,终究是缺。 而顾南风,成功模仿了容眉骚包的样子,坐在屋顶上,一人饮酒醉。我一跃而上,隔着他一段距离托腮看着他的侧脸。夜风抚过,他未束起的青丝随风飞舞,煞是好看。我花痴般噗嗤一笑,他回过头,问,“你在笑什么?” “你好看啊。” 面对我如此直白,似羞赫,他垂下了头,更似思虑,问,“你为何招惹了容眉?” 没料到他如此问,我挑了些重要的事跟他讲了讲,我自嘲一笑,“这个说到底是他招惹了我。你今夜也看到了,他不是个寻常人,我亦不是。可能我们天生就是宿敌,鸟和鱼,本该这样。” “那这个呢?”他从怀中掏出那块晶莹剔透的东西,对着月光,已显几分皲裂。 我坐过去,接过那鳞片,我怎识不得,“若不是这个东西,方才你我就毙命于容眉掌下了。倒是你,为何替我挡那一掌?” 他一把抢回鳞片在手心摩挲,却不回答我,我继续追问,“是因为那位楚楚姑娘?我有她的样貌,我不死,你就有念想是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 一字一句,我艰难的说出口。他手中的动作蓦然停住,决然看着我说,“是。” “除了第一眼,我从来都未把你当做她。她,早已经死了。”他猩红着眼,淡淡的酒气呼在我脸上,“你和她,我分得清。” 他的薄唇在我眼前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我认定了他在狡辩,倔强道,“你说谎。否则你怎么会救我?” “有一只白色的鲤鱼,游进了我的梦。”他哈哈一笑,仰头一饮,“这是天意。白姑娘,我见你也愁眉不展的,也来尝尝这滋味。” 他将另一壶酒递给我,这场景,似在梦中见过。我接过尝了口,寻常酒水,不及桃花酿一分。我啧啧道,“我说你一个赶考书生,怎得常常买醉?” 他站起来,道,“古有李太白酒醉写诗,今亦有我顾南风对月浇愁。” “愁无法考取功名,亦或是无法为你家翻案?” 温热的气息忽然靠近,他蹲在我旁边,眼神迷离,问,“你怎么知道?” “那夜慕易安要杀关玉萧,我记得,他提到过一个旧案。娄先生说你家道中落,这个应该不难猜吧。” “顾氏一门一百三十余口,除了我,无一幸免。那天夜里,火烧透了半边天,直到黎明才迎来一场甘霖。楚楚是庶出,我娘本想接她过来过些好日子,可没几天,便随我们顾氏一起没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屋舍全成了废墟,只有官衙的人来收尸,说是无意走水了。我连他们的尸首都没能多看一眼,就被赶走了。无人再识得我是顾家少爷,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逃出生天的老仆,他说那夜他恰好出恭,发现府里四处起火,他大声呼救,府里人却都像死了一般。我刚觉蹊跷,老仆便被一道袖箭穿胸而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一吻之间 当初娄亭之简单的一句家道中落,背后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我虽有心理准备,但也觉心疼眼前这人。他向来坚强,我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我装作乞儿流浪了几个月,再找着些线索,才印证了我心中的猜测。”他忆起往事,面色却异常冷峻。“那些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我柔柔安慰他,“因果轮回,谁也跳不出。” “是啊。”他一声轻叹,“如果有,你就是。你与楚楚,应该有些缘分。” 可缘分也要分奇缘和孽缘,万一是我和楚楚之间,是孽缘呢?我沉默不语,只听他继续道,“都是些陈年往事,过去了。倒是你,被容眉发现了,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我闻言苦笑,“三日之后便是月圆夜,我其实无甚把握。阿朱曾暗示我这是天命之数,无法逆转。可是,我不甘心。我好像兜兜转转一圈,都在白费力气。子玉待我如友,而我却利用她。我入凡尘这半月,似乎一团糟。” “其实你也在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在对待子玉,不过你不自知罢了。”我道,“可子玉和云深现在都不知何去何从,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罢。” 他扯出一抹笑,“你别这样想。我为人二十几载都未想明白一些道理,你不过才涉世几天。没什么可是的,你毕竟还是个神仙。”淡淡的语气间竟还有丝宠溺? 我央求道,“那你可否帮我照看几日小屏?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不想将她带在身边。” 顾南风沉吟片刻,应承道,“那你早些回来,还我的人情。” 他的眸子漆黑明亮,我笑着点点头。那夜里我们聊了很多,阿朱,楚楚,顾氏,子玉,娄亭之,容眉,似乎我与他近了一步,但似乎也是一个讯号。像是再也不会见面,要把所有的话说完,所有的酒都干完。 他说,你除了模样与楚楚像,性子一点也不像。我也是这般想。 他说,云玉之事你不要操之过急,若是云深不爱,那便是红颜陌路,若是云深爱,那便是花好月圆,半点强迫不得。我却不懂。 他还说,十五之后我就去帝都了。本来那场小宴也不设了,免得徒生伤感。 我没有接话,但心照不宣。月光皎皎,却照不亮我们心底最深的地方,因为我们都藏起来了。 兴许是吹着冷风,我丝毫没有酒意。念念不舍地和顾南风告别后,我放心不下子玉,到底是回了惊鸿阁。 现已近破晓,云深春衫单薄被拦在墙外,他无助地看向我。我心下可怜这对怨偶,却也无可奈何。我翻身跃进院中,子玉跪在其中,孟妈妈不知出了何事,一副语重心长道,“你这是何苦,公子不在,你在这跪着有何用?这都跪了大半夜了,坏了身子,你以后怎讨公子欢心?” 子玉小脸惨白,倔强道,“子玉自知犯了大错,还请妈妈不要再劝。我便在这处等着公子来。”这情况不妙,我暗道。 春日晨曦,微微漏了天光。厢房内,人影微动。 “也罢。”孟妈妈一声叹息,却突然朝我看来,“你是何人?” 一时之间,院里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指着厢房道,“容眉,你出来!” 孟妈妈好不生气,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大清早来我惊鸿阁咋咋呼呼,公子名讳可是你直呼的。给我轰出去。” 我心中冷笑,未待有人动手,便有声音从厢房内传出,“退下。” 厢房内的影子不再晃动,一片黑羽突然破窗而出,朝我面门攻来。距离无限逼近,我不由得捏了拳头,仿佛瞳孔都能看见锋利的黑羽成刃,我还是怕的,干脆闭上眼。 一道温热的气息在我耳畔,“你喝酒了?” 我缓缓睁开眼,容眉一身玄衣在我面前。攥紧的拳头忽然松开,我赌赢了,他绝对不会杀我。这过分亲密的距离,让我感觉不适。容眉继续道,“和顾南风?”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不过他这目光,感觉像我背着他在偷情。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抗拒,似自嘲一笑,道,“你赌赢了,我不会杀你。但不是因为鲤珠。” 我抬头怔住,一眼望进他漆黑深邃的双眸,深不见底的,紧接着是一阵眩晕。我看见眼前的人缓缓靠近,他的鼻尖紧贴着我的鼻尖,那粉色的唇靠近了我的,触感凉凉的,我顺从得像只宠物,任他采撷。 “女神仙!” “不可以!” 是谁在叫我,熟悉的声音。有个软软滑滑的东西想撬开贝齿,我有丝丝害怕,这是做什么。 子玉!刚才是子玉在叫我。不可以,我一下子醒过神来,眼前这人是容眉。力气一下子复苏,我猛地把他推开,还赠送了响亮的耳刮子。我震惊的摸着嘴角,上面还有凉凉的津液,我怒不可遏,“你竟然摄我心魄,流氓!” 听见响亮的声音,孟妈妈一行人刚才非礼勿视的回过头来,带头惊住,“公子?” 容眉朝他们挥了挥袖子,孟妈妈他们都下去了。院中徒留我们三人在场。 容眉摸了摸脸,竟然无耻地笑道,“还要打吗?”说着他就把脸凑过来,“你气消了没有?” 我放下挥扬在半空的手,气得发抖,“滚。” 容眉一只大手将我攥紧,口吻戏谑,“你和我一起。” 这次,他没有再自恋的称“本公子”,可是这个变化,我却隐隐害怕。他将我攥得紧,一路随他走,我鱼脑子乱的很,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那个心里的想法,浮起又被我压下去,不会是这样的。就算是这样,也是孽缘。容眉将我带回了寒山寺他的大榕树下,他道,“从前百鸟尊孔雀为王,我曾也是仰望王座的那个。现在到了这个至高的位置,可还不觉满足。以前杀伐争斗的日子过腻了,我突然很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欲无求。” 我冷漠的回他一句呵呵,他苦笑,“你不喜欢听便罢了。” “你没有资格羡慕,我的生活都是被你毁掉的。你的陈年往事我不关心,我更关心你如何处置子玉,让她一直跪在那吗?” 听见我说到子玉,他眉头微皱,“我已让孟妈妈将她弄回去了,她和云深的事,容我考虑。我现在带你去瞧瞧阿朱。” 不容我表态,他便径自牵着我,我捏成拳头,他见招拆招,不动声色的一根一根搬开,然后大手与我十指相扣。我初始还使劲挣扎,无奈他力气大,我怎样都挣不脱。 就这样一路我们到了淡紫色梦泽前,阿朱静静躺在半空中,和上次见她一般安详动人,我走近看,长长的睫毛微动,像是要苏醒一般。 容眉在一旁道,“阿朱姑娘在我这一切安好,你看过,也就安心些。待后日,取得鲛人泪,便化了这梦泽。” 我触这无形的梦泽,容眉他什么都知道,早就设计好了的,无力再与他起争执,我心里苦笑,“我会遵守诺言的,希望你亦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相忘江湖 这洞里本就幽暗,他闻言看着我,神色凝重,却不发一言,牵着我回了他的榕树洞。 四周阴冷,迎面而来的是灵儿的天籁,“公子,你回来了。”而在看到容眉牵我的手之后,雀跃的声音顿时没了灵气。 容眉轻轻嗯了声,道,“将本公子旁边的房间腾出来。”灵儿闻言僵硬的看着我,答,“是。” 容眉握着我手,并未关注到我和灵儿之间的异样,只道,“先带你去我的房间休息会。” 容眉温了壶茶,递予我。我虽不喜,但也没有抗拒,接过茶并未饮下,只四处张望。他道,“这些日子你一定过得辛苦,可喜欢我这房间的摆设,我叫他们去弄。” “不必。”我冷冷出口,“我是你的俎上肉,你大可不必对我这么礼遇。我不知你为何突然间待我如此,不如以往相处自在。” 他追着我的眼睛,反问,“你不知?” “不知。”我闪躲着,他自嘲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唇,又抚上我的嘴角,那里,被他亲吻过,“这样还不明白吗?” 我拿开他的手,“我不想明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仇人。你伤害过我,伤害过我身边的朋友亲人,我对你没有别的想法。” 闻言,容眉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起身快步离开。这本是他的房间,这下主人都被气走了。我现在知道他不会杀我,倒有恃无恐,难道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我摇摇头,爱,这么模糊的东西,容眉他肯定也摸不透。 我这个客人,自来熟的在屋子里踱步。容眉不放水,跑肯定是跑不掉的,我放不下心的是小屏和子玉那边的情况。想着等容眉回来,我万万不可再像刚才那般激他。结果等到日暮,只等来一串小麻雀。小麻雀还未修得完全人形,头尾都还露出几羽毛,倒像只刚破壳而出的鸡崽子。 小麻雀们鱼贯而入,带头托几碟精致小菜,后面是衣服鞋布条之类的东西。带头小麻雀道,“姑娘,请先用晚膳。” 这情形,洗漱用品都给准备齐全了,不是说将旁边的房间腾出来给我住,怎得我这是鱼占鸟巢了。我问,“容眉呢?” 许是见我直呼主子姓名,带头小麻雀怯怯道,“请姑娘先用晚膳,安心在此处歇息。公子要事在身,不便作陪。” 难为她们也没什么用,我现下可是把肠子都悔青,下午一时逞口舌之快,这下都见不着这厮。索性我将这群小麻雀全部撵了出去,免得聒噪。 殊不知子玉那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能如此坐以待毙,我拉开房门,一群小麻雀就守在外面。我拔腿出门,有眼尖的小麻雀见桌上食物丝毫未动,道,“姑娘,这是去何处?” “屋内闷得慌,我出去走走。”她闻言也不拦我,只随其他几只小麻雀紧紧跟在我身后,想是容眉临走时交代过。我在这庭院四处溜达片刻,冷清得很,也未寻到容眉踪迹。 倏地想起一个地方,既然走不掉,索性就去看看阿朱。凭着记忆我寻到那个洞,带头小麻雀拦在跟前,“姑娘,没有公子的吩咐,这里不能随意进出。” 我瞥了一眼,然后猝不及防的一路狂奔。眼前的结界泛着淡淡的蓝光,阿朱就安详的躺在那里,而我只能远远望着。只这一眼的功夫,小麻雀就一窝蜂的追了上来,不过,够了。 我被小麻雀们簇拥着往回走,脑里想得都是阿朱那张惨白的脸。冷不丁的一道声音响起,“我道是谁这么大的阵仗,原来是姑娘啊,这是去了何处?为何满脸忧思?” 我看向来人,脸上笑嘻嘻,心里腹诽道,明知故问。灵儿睨了眼来路,娇俏的声音继续道,“难不成你见过阿朱姑娘了?”她轻叹口气,“如此佳人,怪只怪红颜薄命,姑娘也别过于伤怀。公子大量,定会相救的。” 她不痛不痒的戳我几句心头病,我还道她能说个什么出来,大感失望,冷哼一声傲娇的走了。那灵儿身旁的小麻雀小声之语全数落入我耳中,“主子,她竟敢这样。” 等我再次见到容眉时,他好似又忘了昨日的不快,摇着折扇笑颜道,“这洞府闷,我知道你待不住,带你出去转转。” 这也合我心意。出了洞,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红尘纷扰,来来往往。今日适逢赶集,金陵集市分外热闹。 容眉带着我走走停停,看东看西,无非就是一些女儿家的玩意,我无心赏玩,但是容眉兴致高,拿着些珠钗在我头上比划,买了一箩筐东西。 我一脸冷漠,实力把这张皮相绷出极致脸丧。容眉问,“你是不是累了?”我依然不语,然后默认被容眉带回了惊鸿阁。 我被安置在容眉那间房,容眉说阁中有几样糕点甚是可口,非要让我尝尝。门外敲门声适时响起,“公子,糕点来了。” 容眉允她进来,我无心这些,只见桌上多了几碟素雅糕点。我抬头一看,送糕点的人正是子玉。子玉样貌虽憔悴,但还算正常。我稍微放下心,随手捻了块糕点尝尝。 容眉见我终于舒展眉头,出言道,“你留下陪白姑娘说些贴己话,本公子还有些事要处理。” 子玉眉梢一喜,连忙欠身,“恭送公子。” 待容眉走远,我拉子玉坐下,问出我心中所念,“你还好?” “原本子玉人世漂泊,已无甚所念。”这季节莺飞阳暖,她回过头望向窗外,若无所思,“如果公子愿意抛下他的一切,女神仙愿意原谅公子吗?” 这话问得蹊跷,“何出此言?” 子玉只是笑,“你先回答子玉便是。” “若他不愿,我又怎么去愿意。他,不会愿意的。”忽而想起容眉往日行径,我暗自叹息。 子玉追问,“为何如此笃定?子玉看得出来,女神仙应该也看得出来,公子对你有意。” 倏地被子玉一言点破,我怔愣片刻,这个我不愿承认的事实终究成了事实。“那我依然不愿意。我这个人,记仇得很。对我有意又如何,终究不是一路人。” “那顾公子呢?他对你也是不同的。” “我虽是个不成器的神仙,这些凡尘情爱早就不属于我了。他有他的路,我有我。时间久了,这些情愫自然就淡了,相忘江湖,日后想起来也是一份美好。”昨夜顾南风舍命护我,说不悸动是假的。这番话是回了子玉,也是安慰自己。 “你说的真好,女神仙。相忘江湖,是相当理智的选择了。本来我也是如此想的,今儿晨起一个打杂丫头往我手里塞了这个。” 子玉将手中纸条给我,上面潦草地写着六字: 子玉,吾心可鉴。 “云深给你的?” 子玉点头,解释道,“我认得这是他的字迹。昨夜他的沉默,我以为那就是他的答案,可他又追来苦苦守在阁外,送来这个,我实在不敢以最好的情况去揣测他的心意。心里又忍不住有了期盼,往日里的心高气傲完全没了踪影。若我决绝一些,又怕和他错过一生。” 此刻在我眼前的完全就是一个深陷情爱的姑娘,和那个名动金陵的子玉一点也没关系。 我暗自叹气,“我此刻拦你也不见得就让你死了心,不妨你当做梦里一般,大胆一些,也免得你们二人互相猜度。”若真不成,痛极了自然就放手死心了。我心里这般想,却未开口。 我和子玉闲聊些许,忽然,子玉哎呀一声,“我差点忘了这等大事。”说完,子玉让我附耳过去。 听得我紧缩眉头,直言,“你确定这样做?” “子玉不悔。” 我长叹口气,站起来,朝子玉行了个大礼,子玉扶我,“使不得,都是我的主意。” “不管怎样,白璃在此谢过你了。”我依然一揖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鲛人出湖 见过子玉后,容眉眼尖地看出我的魂不守舍,却未说什么,只是默然的陪着我吃饭,看戏。 台上折子戏曲终人散,我一直忽略容眉落在我脸上的目光。他嘴唇微动,“我们” “我累了。”不管他想说什么,我都抢在了他之前。 他微微一笑,“好,我们回去吧。” 我和容眉并肩走在街道上,四周平民小老百姓见我二人衣着光鲜,自认为是富贵人家,都主动避开。 忽然一奶声奶气的声音道,“大哥哥,你给这位漂亮姐姐买个花冠吧。” 原是一个小糯米团子样的女娃拦住了容眉,也许是见容眉贵气,便缠了上来。容眉冷着脸,“走开,不买。” 女娃却毫无惧色,“大哥哥,这花都是娘亲采回来自己做的。你闻闻,可香了,这位姐姐带上肯定是极美的。” 未等容眉发话,我弯下腰,问,“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小糯米团子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道,“爹爹上山打猎去了,娘亲身体不好,家中也无兄弟姊妹。姐姐,你就让大哥哥送你吧。”说完她取了手中其他花冠带在自己头上,娇俏地问,“姐姐,你说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这小机灵鬼,我刮了刮她秀气的鼻梁,笑了笑。一旁容眉拿出一坨碎银,递给女娃,随意挑选了个花冠,反常地放柔了声音道,“去吧。” 得到碎银的女娃欢喜地跑开,我抬头就对上容眉痴汉般地目光。他笑,欲将花冠给我带上,这四周人多,我臊得厉害,直别扭,容眉道,“你别摘,好看。” 这时,一道青涩的童音插进来,道,“大哥哥,你买朵花送给姐姐吧。姐姐那么好看。” 接二连三被人夸赞好看,我这颗鱼心忍不住飘飘然,慈母般地扶着小男孩的头,“你也是一个人?” 男孩摇摇头,少年老成道,“我和那个卖花冠的一起来的。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不过我手没她娘亲巧,只好这样卖。” 我笑道,“你和这小女孩什么关系,为何如此帮她?” “她是我的青梅,我自然是要帮她。”小男孩虽羞涩,但依然傲娇道,“姐姐,你还买不买了?” 我看向容眉,他会意,道,“你手里的花本公子都买下了,早些领着她回去吧。” 小男孩说话老成,但看见有人出手阔绰,脸上尽是掩饰不住地欣喜之色。 容眉捧着花,挡了那张脸,隔着绿叶,我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我以为你昨天来惊鸿阁,是对我昨天的事,抱歉。这束花,就当赔罪,送给你。” 提起昨天的事,我刚才的兴致一扫而空,许是听我不出声,容眉放下花,道,“是我错了,你别这样皱眉,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多好看。” “可是这皮相本不是我的,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烦躁地推开花,独自离去。这几天情绪波动较大,自己都觉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我和容眉回了大榕树便未再碰面,直到次日夜里。清风扶杨柳,明月偎云间,等这一天似乎是等了好久,才盼来月圆之夜。 此刻莫予湖面风平浪静,一旁的惊鸿阁灯火阑珊。终于,惊鸿阁最后一盏灯火被夜色包围熄灭,只剩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映在湖面,波光粼粼,映得像白天一样。 巷子里打更声阵阵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容眉勾起嘴角,“子时到了。” 我直勾勾地望着湖面,生怕错过一刻。 忽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蛇行。容眉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我一惊,朝容眉所指方向看去,一个灰衣中年男子颤巍巍地从草丛后面爬出来,竟是高朋馆说书人陈元。 “你在这里做甚!”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平日的儒雅气质,只道,“我与姑娘和这位公子一样。” 我想起在幻梦中那夜,陈元说曾见过鲛人出湖。“每月月圆子时,天上的若水和莫予湖相通,鲛人便会出没,游戏人间。既然大家此时都在此地出现,总不会是出来赏月的。” “这金陵鲛人传说从何说起已无从考证,你怎会如此相信!莫非当真见过,还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我知他底细,便凶神恶煞地存心诈他,没想到陈元脸色一变,“白姑娘也是个斯文人,切莫血口喷人!” 我笑道,“陈先生莫激动,你可知红鲤寿命多长?” 他摇头,我继续道,“陈先生应该听说过,修炼之人有句话叫做人间千年,山中一日。当年那条红鲤还活着。” 陈元吓得退了两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见他反应,我越发确定,“陈先生,你懂的。因果循环,总得报在一个人身上。你天命之年还无后人,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陈元闻言,突然奔溃地瘫软在地上,捶胸顿足,“我当年只是个孩童,要报应也报应不到我身上啊,要报仇去找我地下那老头去。我陈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我居高临下地冷哼,“还做了什么孽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你今夜怎会来此地?” 陈元一下焉了声音,弱弱道,“我当年只是偷了鲛人沐浴的衣物,也是因为年幼无知,才犯下此等大祸。没想到那夜,观音菩萨托梦于我,一切都是真的。” 我正想责问陈元白鲤一事,湖面忽然响起一阵埙声,乍一听,婉转柔美,却丝丝入心脉,我刚觉奇怪,陈元突然喝道,“快捂上耳朵!这是鲛人的信号。” 我和容眉惊讶之余都照做,找了个草丛躲了起来,伺机而动,刚才所闻,我和容眉的心脉都受到一点震动。这埙声,好生厉害! 陈元低声解释道,“这埙声可令人心脉五识受损,重者爆裂流血而死。” 我探出脑袋,只见湖面粼粼,亮如白昼,一叶扁舟横空出现,却无人摆渡。埙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的银铃笑声。 一阵水响,湖面冒出一个黑点,一个,两个,扑通扑通地冒出来。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被容眉按住,他的眼神在说,再等等。 鲤类贵族有个规矩,一般辈分的鲤鱼都只在水里游,只有大佬级别的才有靠别人游的待遇。按道理来说,我们鲤族也算个远亲,习性也该差不多,这些鲛人均在水里嬉戏,扁舟上未见人影,看来大佬还未出来。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安得双全 我见容眉捉了陈元,“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陈元直摇头,一脸的求生欲,没想到还是被容眉一掌打晕。容眉解释道,“他在这不方便我们行事。” 我默认点头,继续期待地看着湖面,而那扁舟上依旧毫无动静。难不成同样是水族,我们风俗不一样?我立马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白鲤好歹为水中贵族,若鲛人也金贵,那风俗自当也是相通的。 我正想入非非,湖边一阵细细水响,不似方才汹涌。我顺声看去,几丝绿油油的水草裹住一个银白色的东西。另一端的水面冒出一个尖角,雌性迷一般的自信告诉我,今晚我定能成事。我们所在之处灌木丛生,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只听一道娇俏的声音,“哎呀。尾巴被缠住了。” 我和容眉默契地对视一眼,鲛人出现了,看来还是个小丫头。视线继续回到湖面上,那银白色的东西在慢慢移动,更像是摇尾撒欢,时机成熟了。在最后一根水草被挣脱之际,我窜出逮住了她的尾巴。 那鲛人痛呼了一声,立马回过头,怒目圆瞪,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轻笑,果然是个稚嫩的小姑娘。“人在江湖,我自然是你的朋友。” “本姑娘身份尊贵,怎会和你这种小人是朋友,快将我的尾巴松开。”我露出坏笑,道,“姑娘切莫慌张,只是我有一事想请教姑娘。奈何姑娘身份尊贵,才出此下策,得罪了姑娘,还请海涵。” 鲛人冷哼一声,“既知我身份尊贵,还敢得罪,本姑娘看你是活到头了!放开!” “敢问姑娘可解鲛梦?若解得了,我便放了你。”小鲛人闻言面露惊讶,追问,“这是我族最高机密,你等外族怎知?休想威胁我。”话毕,鲛人用力一甩,我冷不防手心一痛,被划出一道张牙舞爪的血口子,那尾巴便像蛇一般溜走。 我见这鲛人遁水逃走,立马化作原形追了上去。鲛人游得小心,怕被湖中的同伴知道,我亦不想惊动他们族类,但还要速战速决的好。我加了把劲,拦住鲛人。“今天你跑不了了。” 瞬间施法激起浪花,受到压力,我俩一同被拍了上来。巨大的浪花翻涌,在冲出水面的那一刻,我唤容眉,“这里交给你了。”他知道我说什么,这么大的浪花,我若劫走了这身份不凡的鲛人,避免不了惊动湖心的那群,只好让他断后。 趁着浪花把这娇贵的小鲛人拍得七晕八素,我扬手一劈,她只来得及说了个“你”,便晕了过去。 好歹我比你多活了一百多年,这点小浪还是禁得起的,我得意扛起鲛人立马遁了。 到了容眉的大树洞,这姑娘还不见醒。我干脆伺候了点水,果然鲛人咳了两声开始悠悠转醒。一见是我,马上从地上跳了起来,“你放肆,竟敢如此对本姑娘。” “这位尊贵的姑娘莫气。”我顺手一指,“你看这梦泽,可是你们鲛族的鲛梦?” 她睨了一眼,道,“是,那又怎样。” “如何解得?” “无解。” 无解?“我不信,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 鲛人呵呵直笑,“里面躺着这人是你谁?姐姐?” 我答,“胜似姐姐。总之是很重要的人,我见你身份不凡,定有法子解开这鲛梦。” “她为何会困在我族梦中?”鲛人问,我只叹,“一言难尽。” 鲛人闻言,笑道,“你若做我十年婢女端茶送水,我便想想法子。” 她身份不俗,自是不缺婢女,不过十年而已,弹指之事。“我应了便是。”她满意地点点头,用力地在那抠眼睛。 这情景,瘆得慌,怕不是待会抠出血淋淋的眼珠子。只要能解开这梦,恶心点也是能接受的。她停了下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往梦泽上一滴,像是溶解了一般,紫色氤氲迅速散开。 她骄傲地解释道,“这是鲛族最高贵的血脉才能有的眼泪,纯净无瑕,能洗净一切心魔。怎么样,厉害吧?” 我笑笑,还以为至少是什么真爱之泪才可解,原来也没那么多套路。 时隔半月,恍惚像过了很久,我终于抱到阿朱,这种真切的感觉真的很踏实。她的睫毛微动,像是要醒来。旁边的小鲛人絮絮叨叨,“别紧张,用了我鲛人的眼泪,岂有不醒的道理。看你们姐妹情深,我心胸宽广,让你们相聚一段时日,你什么时候来我洞府报道做婢女,给个准话就行。” 我抱着阿朱不便行礼,只道,“多谢姑娘。下月十五子时,我在莫予湖畔等着你。” “也行,以后本姑娘就是你主子了,在若水,有我鲛芸罩着你。”她说得兴起,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呀,这都什么时辰了,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跟你说了。”说完便遁地走了。 怀中的阿朱正在此刻悠悠转醒,我试探唤道,“阿朱,是我。” 阿朱满眼迷茫,“小白,你怎么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回去再说。”容眉被我拖在后面,以他的功力,快要回来了。我扶着阿朱就往外走,没想到,与容眉碰个正好。往后一看,还有灵儿也在。 我咽了咽口水,尽量保持镇定,“鲛梦已经被解开了,阿朱现在很虚弱,我正扶她去休息。” 容眉“嗯”了一声,“鲛梦善气,阿朱姑娘被困如此久,是该休息。灵儿。” 一个眼神灵儿会意,瞬间站出来,“两位姑娘,这边请。” “我本叨扰你们许久,现在阿朱体弱,还是自己洞府适合将养些。公子好意,心领了。”我扶着阿朱越过灵儿,却被一声“小白”叫住。 阿朱目光微动,看着我。我心中苦笑,走近容眉,耳语道,“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容眉不语,灵儿娇声道,“白姑娘可别讨价还价,不论做人做仙,该守的信用还是要守的,这种浅显的道理我这种道行的小妖都明白,白姑娘可别不知道。” 容眉不说话,显然就是默认了灵儿的态度就是他的意思,我反驳道,“我没有。”阿朱忽然拉住我的手,“你是不是答应他们什么条件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摇头,阿朱轻斥,“说谎。你从小到大,对我说谎时都不会正眼看我。虽然现在你的眼神有了凡尘俗气,但依然骗不了我。”阿朱虽然虚弱,但将我拉在了身后,像母鸡护崽那样的姿态。我鼻子一酸,这世间,没有人会像阿朱一样了解我了,她不是我的母亲,却像我的母亲一样爱我照顾我,不是我的姐姐,却又像个大姐姐一样陪我成长,更像是朋友,陪我玩陪我跳。 阿朱冷了声音,“你们不就是想要鲤珠吗?有本事自己来拿,何苦编那么大一个谎话来欺骗一个初出茅庐的丫头。” 灵儿闻言气得只说了个“你”,容眉便开口,“本公子承认,是胜之不武,诳了个丫头。”他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可是,就凭你们,能保护好这颗宝贝吗?” “无须你费心。”阿朱牵着我往外走,却被一群莺莺燕燕拦住。我在后面小声叫,“阿朱。”她闻声回头看我,捏了捏我的手。 忽然,我挣脱阿朱的束缚,朝容眉喊道,“你有过真心吗?” 容眉没料到我当着他所有下属的面问,有些恼火,不作回答。灵儿又蹦出来叽叽喳喳,“你个小姑娘可真不害臊,我家公子。” 话没说完,便被我隔空一个掌掴,“主子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早看你不顺眼了。” 灵儿委屈地看着容眉,却不敢吱声。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到容眉和阿朱的中间距离刚好停下。“容眉,你对我说过的话是认真的吗?亦或是为了鲤珠骗我的。如果你真喜欢我,今日便放我们走吧。如果不是,我立刻遵守我的诺言。” 容眉扶额道,“喜欢。可我不能放你们走。” 我轻笑,“这世间安得两全法?鲤珠与我你只能选一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红颜白发 “小白,你莫逼我。你在我身边,我自会保护你,鲤珠在我这里威力只会更大。”容眉神情坚定,仿佛谁都说不动他。 “你若真心,又怎会抢我族内至宝?罢了,我将鲤珠予你便是。只是日后山高水长,生死不复相见。”我叹气,集中所有的灵力于丹田,将鲤珠从骨血中一丝一丝抽出来。悠悠青光乍现,原来鲤珠离体是这样的感觉。 我将鲤珠攥在手上,回头对阿朱道,“阿朱,对不起。” 余光中阿朱噙泪,我扬手将晶莹剔透的鲤珠送了出去。还有容眉嘴角边志在必得的勾起,灵儿娇俏得意地笑,我也跟着笑了。阿朱动作敏捷,施法一阵气浪过去,一把拉住我就跑。 我知阿朱身体虚弱,刚才那一击更是强撑力气。可是现在我们逃出来了,阿朱还牵着我,我心里就美滋滋的。阿朱回到我身边了,真好。 我回望容眉一行人,人仰马翻,容眉最先反应过来去接“鲤珠”。我心下不知是悲是喜,喜的是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承认喜欢我,悲的是这份喜欢也不过如此。我是个贪心的人,若这个人喜欢我,我便想要他十分的喜欢,自己也回以十分的喜欢。可是后来,游历时间久了,才知道过满则溢的道理。 容眉捉弄我这些天,现在总算在我手中跌了一个大跟头。除了阿朱,谁也不曾见过鲤珠,做个假货诳他们一诳。阿朱早与交换我心意,在我跟阿朱说对不起时,阿朱一掌上来就将真正的鲤珠打回我体内。而容眉接到的,不过是一个山寨珠子。 我和阿朱回到荷塘洞府,阿朱便把我关在门外。任我在外面撒泼打滚,就是不让我进去看她。给一旁的小小和夏夏看得一愣一愣的。“阿朱姑姑这是怎么了?从未见过她生如此大的气。” 我哭丧着脸,“都是我这些日子任意妄为,阿朱我错了,你让我进来成不,你身子虚弱,我现在已经有了可以为你疗伤的能力了。” 夏夏闻言疗伤一脸着急,“这些日子荷塘里不见你们,原来是姑姑受伤了?这可怎么办?” 夏夏这一提倒让我想起来托付顾南风的事,“可有一个书生喂你们鱼食?” 小小夏夏一头,“我们都收到了姐姐的传信,早做了准备,西北角连接山上的暗河,我们已经挖通了地道,随时可以离开。只是姐姐多日未归,我们放心不下,又回来看看。荷塘灵力旺盛,这看样子,也不像是要有事发生啊。” “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我看了眼洞门,阿朱在里一声不发。这也不是个办法,我狠了狠心,一脚踹开了洞门。 眼前红衣白发的女子在床上打坐,身段姣好,屋里没有旁人,我心下一慌,试探道,“阿朱?” 我慢慢走近,撩开白发,一张松弛满是皱纹的脸朝我望过来,我吓得退了两步,认清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我的阿朱,我一下子忍不住哭了出来,一把抱住阿朱。 慢慢地,阿朱回抱我,喃喃道,“小白,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再被骗了。” 我连声答应,“我会变聪明一点的,我会保护自己,我还要保护你,阿朱。” 阿朱推开我,给我擦眼角的泪,动作轻柔,泪在眼里打转,我却不敢掉下来。对比看阿朱,虽然容颜老去,但眸子依然清澈,端庄优雅,而我一直像个孩子,让阿朱不省心。 阿朱语气温柔,“你看你,被吓坏了吧。这就是老去的样子,每个生灵都会老去。你不要伤心,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我赶紧给阿朱输自己的灵力,却被阿朱拦住,我带着哭腔问,“阿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没用了,傻孩子,我已经被鲛梦吸食太多精气。”阿朱已经没有力气,只好依偎在我的怀里,“人之将死,我只是还有一个遗憾。江安他,等我羽化后,你将我埋在江安对面的山上,种上梅花。远远地看着他,就够了。” 这时候阿朱说什么,我都不敢像往日拌嘴,偷偷地忍住抽泣,一味地点头。阿朱气若游丝道,“凡尘多诱惑,你要好好守住本心,专心修炼,成功渡劫。我死了,才好跟你,跟你母亲交代。” 我握住阿朱的手,一直点头。这两百年来,尾巴被水草割了我哭过鼻子,偷跑出去玩被阿朱罚也哭过,只今天这次,我才尝到泪的滋味,是咸的。 我看着阿朱渐渐虚弱地呼吸,心里急了。 这时夏夏忽然进来,一脸大敌将至的表情,“姐姐,不好了,荷塘有人下来抓鱼了。” 我脑海里突然翻腾,想起陈元那副小人模样,追问道,“他们可有说在找什么东西?” 夏夏不语,小小怯弱地道,“他们好像是冲姐姐来的,说要,要抓姐姐。” 是了,这群强盗选择了今晚动手。 “姐姐,他们已经将寒山寺的僧人们全都拉出来在荷塘外跪着呢,我们赶紧逃命吧。”小小说。 我沉吟片刻,道,“小小夏夏,你们先带着阿朱走。我稍后就来。” 安排好阿朱他们,这荷塘的水开始动荡起来,我探头一看,络腮胡瘸腿,其中两人和小屏形容无二。就是这些人,扰得荷塘不得安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