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公子》 正文 第一章 初遇苏辙 北宋皇佑五年,眉山。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正大街的晚市上人来人往,衣袖相接。路边的摊子上都绑着红彤彤的纸灯,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最常见的便是摆着成碗的元宵的摊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打眼一瞧,芝麻的,五仁的,香飘十里有余。 我同一群女眷以奇怪的姿势走在人潮之中,生怕再被谁踩上一脚,戳上一手肘。因我长得高,总有女子的簪子划过我的脸颊,若不是我一路小心着,怕是早就被各式各样的簪子从嘴角划到耳根,给毁了容了。要说我与这一群女眷同乐,却并非因为关系多么好,而是眉山地小人稀,那些有名气的人家要么是亲戚,要么是旧识。她们不过是我爹的旧识的子女罢了。 “表姐,你瞧这簪子如何?喜欢吗?”身穿桃粉色夹袄的姑娘欢喜地问向身旁青色长袄的窈窕女子。 “若不瞧成色,这银簪倒是怪精致的。”青袄女子莞尔一笑,“大娘,这银簪子我要两个,多少钱?” 大娘的眼珠滴溜溜转,见两个女孩子喜欢得紧,竟漫天要价,“姑娘眼光可真够毒的,一眼就瞧上了我这最好的簪子,这可是正儿八经御香坊产的银簪,大娘要你们一两银子不算贵。” “大娘,御香坊的簪子都是纯银的。就凭这簪子的重量,又怎么会是纯银?”青袄女子说道。 大娘没想到竟遇上懂行的,踮着脚在青袄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青袄女子满意的点点头,掏出钱袋,付了账。 队伍继续往前逛游,桃粉色的姑娘艳羡道,“表姐,你总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我方才差点就要咬咬牙掏给她一两银子了。” 我撇撇嘴,“莫说是银簪,夜明珠我都一眼便知真假。” “你家里那么多稀奇玩意儿,你若是看不出才不应该呢!”青袄女子还嘴道。这群女眷里,我讨厌极了她!她名唤王弗,是眉山青神县贡进士王方之女,自幼学习四书五经,长得俊俏,是眉山的名女子。她自然也是讨厌我的。但凡相遇,我二人必出言相机。 她读得书多,反应机敏,故我总是被她噎得语塞。正郁闷着,竟被身后一名公子叫住,“姑娘,这银簪可是你掉的?” 我回身一看,是名与我们年龄相仿的书生,身旁也跟着一名书生。他个子不很高,可一笑起来,仿佛可以驱散所有阴霾。而他身旁那名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书生则不然,波澜不惊的笑面映衬出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沉稳气质。 王弗急忙摸摸袖子,今儿人真是多,刚买的银簪掉落了都不自知。她双手接过,“是了,多谢公子。” 却没想那拾到银簪的公子一收手,使王弗接了个空,“哎?姑娘说是便是了?可否请姑娘形容一下此物?” 王弗觉得此人有趣,又见他书生模样,不由得想出个题目考考他,“子规不啼。” “杜鹃鸟不会鸣啼,可是杜鹃花?”看公子的反应,这题目出得似乎过于简单。 王弗兴致勃然,反问道,“若要说这质地,灯烧月下。” “春到人间人似玉,月烧灯下月如银。”只见公子对答如流,兴许日后会是个状元郎也说不准!“这是唐寅的‘元宵’,也许姑娘喜欢唐寅?” “我喜欢他的字画,风格多变,有趣得紧。”王弗眼眸明亮,露出两只梨涡,恰似诗中那般“人如玉”。 其他姑娘见公子只对王弗感兴趣,便散去了。我则故意十分不识相地带着丫鬟等在一旁,倒要好好瞧瞧王弗和男人眉来眼去的样子。 公子只当我二人是透明人,对王弗和她表妹说道,“正巧我家中有几幅唐寅的字画,我颇为喜欢。不如二位姑娘与我们同路走走?路上细说说唐寅大家。” “这”王弗欲拒还迎的样子看得我眼睛疼。 “姑娘,这是我兄长苏轼,我名曰苏辙。若是姑娘不放心我二人,日后大可以去苏家告上我们两兄弟一状。”另一名书生这才开口,哪知此人话语中仿佛带着魔力,让人自愿随着他的意志走。 “呵呵,”王弗掩面笑道,“这位公子真会说笑。那便一起走走吧!” 我听到这对话,脸涨得通红:这,这就将我二人撇下了?她嫌我碍事,我便偏不要成全她,反正我们两个大活人紧紧跟在后面,就是要惹得你不自在! 我径直拉起丫鬟追贤追上去,“走,咱们紧跟着他们。” 他们一路品元宵,猜灯谜,放纸灯。我却无心欣赏这热闹的夜市,在他们品元宵的时候,我偷偷自身后撞王弗,却不想她装作一个踉跄,狠狠地踩在我的脚尖上,汤勺里的元宵掉回碗中,糖水溅了我一脸;在他们猜灯谜的时候,我叫丫鬟去换掉王弗的谜底,本想令人大跌眼镜,却被王弗抽着嘴角强行解释化解,惹得众人称好;放纸灯的时候,我拿着灯油,悄悄凑近王弗身边,正想着要浇到她的纸灯上,让火把纸灯烧掉吓吓她,却不想突然被人反手一打,灯油尽数洒在了我自己的纸灯上。火势凸起,烧得迅猛。我一个没拿住,便掉在地上被烧成了灰,只留下空架子。 我惊魂未定之际,丫鬟瞧看我的手要紧道,“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烧到手?” 我摇摇头,恶狠狠地看向反手将灯油打翻的人。 苏辙一脸无辜,“姑娘,这,小生并非故意。” 我敢断定他是故意的,方圆十里谁不知道苏辙对苏轼的百般维护,胞弟对兄长手足情深的佳话。定是我一直在搅和苏轼与王弗的幽会,才惹得他出手。我装作十分伤心的样子,道,“可是,人家的纸灯被烧没了。” “我再陪给姑娘一只便是。”苏辙痛快说道。 周围人怜惜着我,唏嘘不已。我顺势道,“方才那只纸灯是题好字的,这下我不识字,又不好再求人帮题了,不知可否让令兄长再帮我题下?” 苏辙眯着双眼,面色闪过一丝阴鸷,“兄长正忙,不如由小生代劳?虽不及兄长,却不会比之前的题字差。” “可我” 身旁的追贤拉扯我的衣袖,低声提醒道,“小姐,周围人都看着呢,再计较下去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我只得作罢,却不想被苏辙拉到距离苏轼二人很远的地方去买纸灯。只因他说他一个穷书生没什么钱,只能到那家最便宜的纸灯摊子去买。买过后,他向摊主借了笔墨题字,骨节分明的右手写出来的字刚健柔美。 “你!”我咬着下唇,怒视他。 “姑娘可是不满意在下的题字?”苏辙问。 我盯着上面的字,勉强露出笑容,“可否请教,这几个字怎么念?” 他却硬是把“此女偏好坏人姻缘”念成了“正月十五花好月圆”!敢情是在欺负我方前说自己不识字,这下我又不好揭穿他,转念一想,“我依稀记得家中兄长曾教过我几个祈福的字,也想写上去。” 苏辙将毛笔递到我面前,“请。” 我潇洒地在其题字旁边写下五个大字,“好狗不挡路”。 苏辙瞧了面不改色,干笑两声,“我还要去寻兄长,告辞。”说罢,便消失在人群中。 “哎!”我抻着脖子却瞧不见他的背影。这下可好,被他支来此处,我再也找不到王弗所在了。 如此这般,弄得我无趣得很,随后和丫鬟逛了逛长街,便打道回府了。夜半时分,我辗转难眠来到院中。风簌簌吹过单薄的衣衫,硬生生把我吹回屋内。燃起蜡烛,却惊了追贤,“怎的还没不睡?” 我喝了口茶,“睡不着。” 追贤抢走我手中的茶杯,“夜里喝茶会更睡不着的,待我去拿壶热水来。”不多会儿,追贤提着壶走进来,“要不我在这陪陪你,待你睡了我再去睡。” 我痛快道,“好啊。那明儿准你晌午再伺候,好好睡个懒觉。” 追贤最知我偏好,张口便道,“小姐,我觉着王弗姑娘十有是看上苏轼了。” 我听后连连点头,“追贤,明个儿,你帮我找个王进士家门口的叫花子,盯着王弗的书信往来什么的。”这男女交往的套路,首先便是书信往来,其次才是幽会,最后修成正果上门提亲。若他们真的交好,便一定会有书信往来或捎人传话。 追贤犹豫道,“这我倒是能做,可这也不能肯定往来那人就是苏轼公子。” “慢着!”我突然眼前一亮,“那我就找苏家的人盯着苏轼就好了。” 追贤恍然大悟,“对啊。小姐你看,苏轼的祖母可是咱们史家人。” 自打苏轼的祖母史氏过逝后,苏史两家来往甚少。虽说也算攀亲带故,可逝去之人的亲却攀不得,怕是引起家人的悼念。我叹气道,“可他祖母现已不在了。” “他祖母去了以后,身边的大丫鬟现已回了史家。但如今她回苏家说上一句话,却也是很算数的。”追贤想了想,又问“要不咱们同她的大丫鬟说说?” “不妨去试试。”我打着哈欠赞同。 心事得以宽慰,同追贤讲完后我便匆匆睡下了。我和王弗的梁子早在年幼时便结下了。那时王进士带她来我家做客,父亲当众夸赞她饱读诗书,我一气之下道出“饱读诗书有什么用?还不是不懂礼仪!”后,看到王进士和我爹的脸都青了,她也气得小脸通红,竟编出诗句辱骂我“无才无德”。后来我俩趁着晚饭功夫,背着大人们在花园里约了一架,打得难解难分。最后被追贤发现,我又被我娘带回去毒打了一顿。我想我娘可能是假的亲娘,非但不心疼我身上的伤,反而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伤上加伤”。 又几日,追贤便把我交代的事办妥了。她一个劲地夸奖自己的口才,所以才叫事情办得顺利极了。果不其然,王弗和苏轼书信来往甚是频繁。王弗啊王弗,我倒要看看你爹看到你同男子来往的情诗后,会是什么反应!虽是这么说,我却不屑于在她爹面前揭穿她,那是小人才会做的事!我只是会偶尔搜集些淫诗借着苏轼的名义送予她,追贤总是说我这样的恶作剧太过无聊,我却挺乐在其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误会婚约 史家饭厅。 我爹是个受人敬重的人,就我一个女儿,故格外宠我却不溺爱我,从放任我娘毒打我这事上便能看出来。 我爹问我,“凝礼,明日你生辰,可有什么特别想请的人?” 特别想请的人没有,特别想念的人倒是有一个。 “我想我二哥了。” 我二哥是大侠,闯荡江湖,仗剑天涯的大侠,整年整年不见人影,偶尔偷偷路过家门口,会带着东五道街的烤猪蹄,翻墙到我院里来看我。 “我估么着,你的生辰,凝义是不会错过的。”我大哥史凝仁少年老成,年方二十便能操持家业,向来沉着稳重。 “那是自然!”说着,门口便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负剑少年。 “老二!” “二弟!” “二哥!” 史凝义径直坐到我身旁,得意洋洋道,“我都听到啦!” 我顿时感到不能呼吸,翻着白眼推搡他,“你好臭啊!离我远些!” 史凝义哈哈大笑,“臭吧?我回来时跑得太快,昨夜掉沟里了,今早才被人捞上来。” “你没事吧?多深的沟?伤到哪了没?”虽然他此时臭气熏天,我却不再舍得推搡他。 “你放千万个心!你二哥我习武这么多年,掉个沟里而已,怎能伤到我?”他夸口道。 我娘在桌上很温柔地说道,“凝义,回到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娘叫厨房再给你添个菜。” 他想了想说,“娘,我想吃红烧肉。” “好,娘这就让厨房给你做。你先去洗个澡,等你洗好了,红烧肉也差不多做好了。”原来我娘只是想让他去洗澡而已。待二哥走后,我娘才感慨道,“哎,这孩子,那么臭,方才我都吃不下去了。”果然还是假的娘亲。 后来爹又问了我一遍,“有没有想要请的人”。我觉着奇怪,却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我在我的生辰宴会上见到苏轼和苏辙。 我和苏轼都觉着有些尴尬,却不想那时竟被大人们看做是害羞的扭捏。而苏辙却表现得十分自然,“见过史家小姐。” “见过苏家公子。”我说着,向苏轼行了个礼。我才不想向苏辙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行礼,表面上知书达理,却是一肚子坏水。 苏轼仿佛有心事似的,被苏辙提醒了下才敷衍地祝贺道,“我祝姑娘,早日觅得良缘。” 追贤在我身后小声不悦道,“这也太敷衍了吧。” “兄长今日身体不适,就让我代兄长敬史小姐一杯吧。”苏辙提杯欲祝。 “是,还望姑娘见谅。”苏轼心不在焉地说道,遂找了个由子逃走了。瞧着苏轼都走了,我便不想和苏辙单独相处了,豪爽地干了一杯后便去找二哥了。 我提着壶不知是什么的酒,踩着草垛,爬到屋檐上,二哥果然在这。 “来啦!”他仿佛知道我会来似的,“嘿嘿,正好我的酒快喝没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身边的瓦片,让我坐下。“二哥,我同你讲,那天我去元宵节的晚市上逛” 他听后大笑,还嘲笑我道,“哈哈,你一个大姑娘怎么跟块狗皮膏药是的?” “你再笑,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下去?”我恼他道。不向着我就算了,还嘲笑我! 他突然正经起来,指着府门口的小巷道,“凝礼,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方才同你说话的苏家大公子?” 我一看,果真是他。可他早早溜了宴会,要去哪里? “你抱紧我,我带你飞檐走壁,看看你的小情郎要去哪里!”二哥道。 我从身后抱紧他,红着脸斥道,“休得胡说!快追上他!” 二哥带着我飞檐走壁在屋檐上,悄悄地跟着苏轼,只见他拐过两条街,来到一处偏僻的茶楼。茶楼已经打烊,苏轼同小二说了几个子,便被请了进去。 我和二哥走上前,却被小二拦下,“二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 我说,“我是苏家的小女儿,刚才进去的是我兄长苏轼,我爹叫我来找他回去。” 店小二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苏家还有个小女儿?” 小时候我和二哥常闯祸,撒谎不脸红这事我和二哥信手捏来,“她叫苏小妹,你若不信,去苏家一问便知。” “这,先前那位客官也没交代还有别人会来啊!”店小二为难道。 “先前那位客官可是王进士家的女儿?”我大胆揣测道。 店小二大惊,“这你都知道,看来你真的是苏小妹!那请随我来罢。” 我们随店小二上了楼。王弗见到我们,脸色突变,却又不好发作,“凝义兄,凝礼,你们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帮你爹找你咯!”我煞有其事道,“你爹不见你,都找去我家了。” “这我这便送你回去。”苏轼说着,便唤来店小二结了账。 我临走时还不忘拿起一块茶楼的糕点放入口中,却不想王弗也跟着拿起两块,这我怎么能输?我紧跟着又拿了两块,桌上还剩下最后一块。糕点稳稳地坐在彩釉盘子正中间,胜负在此一举!只见我和她同时伸出手,最后一块竟被掰断了!我二人手持糕点残骸,碎渣掉落在盘子里。 她百般得意地举着手中偏大的一块,喜滋滋道,“我这块比你大!” “哼!”我气呼呼地跟在二哥后面,说道,“苏公子,王弗家穿过这条巷子便是了,这段路让我二哥代你送她吧。要是叫她爹看到,定不会轻饶你!” 我二哥和我都是同王弗一起玩大的,而苏家公子却是自小便被送去读书了。王进士是读书人,名誉大过天,怎么会容忍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同男子夜里幽会? “苏公子,我回了。”王弗含笑作别,同二哥走入巷子。我甚至能想象出她心惊胆战地回到家,却发现平安无事,只因上了当,不得不同心上人分开,气得张牙舞爪的样子。 我们三人回府时,恰好碰到苏家的离开的轿子。苏轼的母亲掀起轿帘,欲言又止的眼神打量我,夸上我和二哥好几句才离开。 转眼便是端阳节。 屈原自沉于汩罗河时有多么悲愤交加,我想象不出,我只能想象出我娘做的猪肘子有多么香。我坐在椅子上,欢喜地等着肘子被端上来。 只见我爹笑着开口道,“凝礼啊,爹给你定了门亲事,你听了一定会开心的。” 我微微皱眉,“和谁?” 我爹老脸一红,搞得像是他自己迫不及待要出嫁了似的,“你猜?” 我一口拒绝,“爹,我不猜。” 我娘端着肘子移步进来,将盘子放在离我爹很近,却离我和大哥很远的地方。我娘大咧,一语点破,“就是和你偷偷找人盯着的那孩子。” 我心生不好的预感,难不成他们说的是苏轼? “你生辰那日,你俩偷偷溜出去,回来让他娘撞见了不是?你还和他祖母的大丫鬟打听他的信件往来不是?女儿,不是爹说你,你这么做可不好,男人都是不喜被女人猜疑的。日后,你们过起日子来,你要信得过他才行。” “呃”我顿时不知所措,父母之约怎能撼动?又如何撼动?难道要我说出王弗和苏轼的事来?若是王进士不知此事,那王弗岂不是惨了?虽然我讨厌她,可这么做却有愧于君子。但愿王弗和苏轼会先反抗吧!这样我便能省去忤逆家法的一顿皮肉之苦了。我问,“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些知会我一声啊?” “他爹和你爹瞧着你们情投意合的,就帮你们定了。”我娘说,“要是我,才不给你定亲呢!让你自己去追人家,看看我女儿都能想出来什么狐媚子招数去勾搭人家。” “这事儿真的板上钉钉了?”我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我娘冲我一使眼色,“放心,你那小郎君插翅也难飞了!” 我大哥也是兴奋得紧,“那我明日便要开始去帮凝礼准备嫁妆了。” 一旁的大嫂附和道,“我觉得我那成亲仪式上有诸多手忙脚乱之处,到时我给凝礼传授传授经验,帮她好好计划一番。” 我娘怼怼我,“还不谢谢你大哥大嫂的美意?” 我嘴角直抽搐,“谢谢大哥大嫂。” 下了饭桌后,我心里惴惴不安。我爹他们会错了意,如此拆散了苏轼和王弗,那护兄魔头般的苏辙不得把账全算在我的头上啊?正想着,不出几日,便等来了他的字条。我颤颤巍巍地打开字条,上面寥寥数字写明时间地点,怎么这么快就摆好鸿门宴了? 第二日,我还硬着头皮去了。 他坐在二楼雅间的窗前,见到我,霎时转变了儒雅的画风,那眼神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 可他嘴上却依旧柔和着,“来了?” 我捏着手,在他面前坐下,“来了。” “史小姐出自眉山名门望族,怎么会有偷窥别人的陋习呢?”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他的意思干脆明了,你史家的大小姐做了这种事,就不怕我把你找人偷窥我哥的事情捅出去吗? “你甭威胁我,都是因为我爹和你爹他们会错了意,才定错了亲!”我白眼一翻,“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他盯着我的眼睛,想要分辨我话中的真假。 我自证清白道,“我这人在正经事儿上可从不撒谎!” 他长舒一口气,“那你闲来无事,找人盯着我哥做什么?你欢喜我哥吗?” 我想了想,道,“说不上欢喜。” “不许!”他斩钉截铁道。 “为何?你说不许就不许了?”我不服气道。 “我哥欢喜的人是王弗姑娘,不是你。”苏辙说。 我“嗯”了一声。经过庙会种种,我严重怀疑苏辙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苏轼”。 “我不管你是否真的从中作梗,我来只想与你说一句话:但凡是我哥不想成的亲,必定成不了。”苏辙笑意结冰。 我这便懂了。他今日根本不是来找我商量如何退婚的,他此番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因为他觉得是我在使下三滥的手段拆散他们。 “你根本就是认定了这事儿是我做来坑害你哥哥的!”我向来不是什么耐得住性子的人,站起身来怒视他。 苏辙从容地坐在椅子上,像看杂耍的猴子般看着我。 我气不过,压着火气坐下来,“随你怎么想!反正,就算嫁给你哥,我也不吃亏啊!你看,你哥既英俊,又满腹才华,别的女孩有这心还没这命呢。”当然,我口中“别的女孩”指的就是王弗。 苏辙微微启唇,说出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若是才貌样样胜你一筹的王弗姑娘都嫁不进苏家,你更嫁不进来了。” 王弗才貌样样胜我一筹?才华我忍了,可这样貌怎么也是半斤八两吧?呸,怎么也是不分伯仲吧?这么说我便不能忍了,“如此说来,你哥的才貌也是胜你一丈有余。我倒真要庆幸我要嫁的人不是你,而是苏轼呢!” “我兄长的才与貌自然是无人能及的。”苏辙如是说。 “你可真拿你哥当香饽饽啊!”我不想再同他多说,起身便要走,“总之这门亲事,我已经很满意了!” 说罢,我还不忘在踏出门槛的后一刻,回头留给他一个欠揍的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苏辙代婚 天气微凉,眼看着入了秋。我最是怕冷,清早一下床便让追贤早早烧起炉子。 我正在躲被窝里,抠着脚趾头剪脚指甲,只见追贤急急忙忙地闯进来,喊着,“小姐,出事了!” “怎么了?”我慵懒地哼唧出声。 “王弗姑娘和苏公子来往的信件被王进士发现了,王进士恼火得不得了,这会儿,正在苏家。”追贤说。 王弗啊王弗,终于被你爹发现了!你爹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人人皆知苏轼已有婚约,还不叫你娘把你打得屁股开花?不过这样也好,倘若苏洵老爷子为了叫苏轼不负王弗,主动退了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生于名门之后,我虽早知婚事不能自主,却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疼惜自己之人。想着,我竟坏笑出声来。 “小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追贤倒是急得很,“你就不怕成亲以后,被人们说三道四吗?万一万一苏公子宁死不从,到时你被退婚了,可怎么办?咱们史氏的颜面可是要受影响的啊!” “我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呀!”我一脸轻松,被退了婚也好,那便可以安安静静地等待一个不在乎我被退过婚,仍旧真心喜欢我的男子来娶我了。他会带着大红色绸子包裹的彩礼,给我父亲母亲行礼,然后说要娶“凝礼”。 疾步而来的男人大声叱责,“那你还能在乎些什么!” 见他涨着腮帮子,冲冠怒发,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爹?” 他一把甩开,在我房里喘着粗气踱步,“你一个女儿家,若是被退过婚,日后传出去,还有谁敢要你?更何况,一般人家的女儿也就罢了,我史家可是这眉山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坏了什么,也不能坏了名声!你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跟我去苏家走一趟!” 说罢,史瞿老爷子夺门而去。 我只得让追贤伺候我梳洗,我娘还特意送来一套华服,叫我到了苏家显出身价来。我知道我爹此次是真的动怒。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我却知道我爹有多顽固,也许是生为名门之后的悲哀,把名望看得比生命都重。我爹有个兄弟,年少时壮志踌躇,不听家人劝告,一意孤行去随军打仗,结果打了败仗回来,却再也进不得家门。只因名门气节,没有落败,只有牺牲,家人对外也是宣称大爷他是为国而战死了。想到这里,我竟觉得脊背发凉,在这是非黑白的尘世中,那些光环笼罩的名门之下,有多少尘埃被一把叫做名望的土混淆掩埋?也是一种悲哀。 我随爹去苏宅时,我家的轿子与王进士家的轿子打了个照面,却都没有停下。要说王进士犟吧,而我爹犟起来呃,酱起来更咸一点。 我平时的一步换做三步,踩着正宗的莲步移至大厅,入厅后见过苏洵老爷子和程夫人,还有苏家祖母史夫人。准媳妇的礼节一气呵成。我爹给我起名为“史凝礼”,寓意我身上能够凝聚各方的礼节,无论在任何场合,我都能存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我大哥“史凝义”c二哥“史凝义”也是同理。我爹认为“礼义仁智信”是一位贤人所必备的,他不要求我们成为贤人,但要求我们身上必备一种美好的品质,才无愧于家族的声名。 苏洵老爷子热情地迎接冷着脸的史瞿老爷子,也就是我爹。在我爹讲明来意后,苏老爷子一摆手,道,“叫他们俩滚进来!” 我说怎么没见苏轼和苏辙,原来是在门外面壁呢!苏轼垂丧着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似笑非笑的苏辙。 我爹坐在椅子上,将茶杯狠狠往桌上一放,“哪个是苏轼?” 苏轼虽沉着面容,眼里的光芒却不曾淡去半分,“回史叔父的话,小生苏轼。” 我爹捋着胡子,言辞令色道,“此事,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苏轼不假思索道,“我已与王弗姑娘私定终身,恐再无二心照顾凝礼,求您成全!” “你!你这臭小子!”眼看我爹要破口大骂,底下却被我娘捏住胳膊制止了。 我娘阴阳怪气道,“王弗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但相比之下我女儿,我女儿哎,”你女儿怎么样?你快说啊娘!难道你认为你女儿浑身上下,是没有一处强得过王弗的吗?“这门亲事本是好意,是经过父母们的协约才定下的,如今这喜讯早都传遍乡里了。” 苏叔父身居高位,道,“苏史结亲,母亲生前便早有此意。就史夫人所言,不论苏家还是史家,都绝不能供人饭后嚼舌!故这门亲事定了便是定了,我看也是改不得!” “父亲!”苏轼仍不想放弃,“我非王弗不娶。”我在一旁默默看着,竟不知他已对王弗如此情深。上次见他还是元宵节上那一眼潇洒俊逸的倜傥模样,如今为情而伤的神情真叫人唏嘘。 “你非她不娶?你这个逆子!你是要全眉山的人都来笑话你爹和你史叔父吗?”还未等我爹动怒,苏老爷子便先训斥上了,“你知不知全眉山的人都知道苏家和史家结亲?知不知王进士此番前来,外人会如何看待我苏家?” “爹,史叔父,可否听子由一言?”见无人阻挠,苏辙继续说道,“如今外人都知苏史结亲,大哥与王弗姑娘之情谊也已为定局。我有一计,既能保住两家的颜面,又能成全大哥与王弗姑娘,只是要稍稍委屈了凝礼姑娘。但我苏家日后弥补与凝礼姑娘的,必会只多不少!” “说下去。”我爹挑了挑眉,对苏辙的主意起了兴趣。 “我这一计,便是由我代娶凝礼姑娘。若史叔父应允,我在此立誓,此生只迎娶凝礼姑娘一人,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违背,天打雷劈。”苏辙笃定说道。 “当真?”我娘瞠目结舌。虽说这些年来父亲对娘的感情天地可鉴,可在父亲年轻时,却也是有其他两位夫人的。大夫人因难产早早地去了,留下的大哥是我娘视如亲子般一手带大的;而三夫人本是祖母身边操劳病逝的嬷嬷的女儿,被祖母强行许给爹做小妾,一直没有子嗣。三娘的死是有原因的,正是源于二嫂仇家暗算的府中疫病肆虐之际。这也是为什么祖母将二嫂视作“丧门星”,更多的原由便是将三娘的死归结到了二嫂的头上。 “子由不敢有所欺瞒。”苏辙微微颔首,双手作辑以示诚心。 “这”我娘的态度缓和许多,附在我爹耳边道,“依我看,这苏家二儿子倒是蛮诚心的。” 想当年我爹也是一心向着我娘,却还是不得已娶了大娘和三娘。 我爹的怒意硬是被苏辙的迂回计策压了回去,同他讲起道理来,“苏辙,你看着咱们这乡里,有几个男子是只有一个妻子的?要么是无钱无势,娶不到其他女子,要么是身体残疾,没有女子愿照料。你年纪轻轻,话不可说得太满,知否?” “史叔父说的是。但不如此弥补凝礼姑娘,我心里是过不去的。”苏辙晓之以情说道。 “如此,”我爹面色凝重,“也好。” 什么?这怎么就也好了?若是嫁给苏轼,我并不排斥;可若是嫁给苏辙,就算他给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会对除苏轼以外的人用心。 我爹看着苏辙那双波澜不惊的深潭般眼眸,竟喜笑颜开,“好一个苏辙,坊间都传你处事有道,果真名副其实。” “史叔父过奖了。”苏辙微微一笑。 “且慢!我依稀记得我二人的生辰八字好像是相冲!”我突然说道。 没想到苏辙早有准备,上前递过一张算命先生的演算纸给我爹,“凝礼姑娘记错了!此前,我已找算命先生算过了,是绝配。” 我僵着笑容看他披着羊皮的模样,牙痒得很。 “果真是段好姻缘。”我爹早已忘了先前的不悦,“那便如此决定了。这次,可不许变卦了!” 苏叔父一口应道,“君子一言以为知。” 程夫人见事情了了才开口道,“先前没得见,如今一见,凝礼这孩子生得一双杏眼,可甚是好看。” “弟妹,你有所不知,她刚生出来那时,眼睛小极了。兴许是我不许她阖眼睡觉,困大的。”我娘又在炫耀她独出心裁地育儿经了。 程夫人笑道,“那我这两个孩子,兴许是小时候睡得太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二嫂行歌 那日自苏宅回来,我便有了“要嫁人的自觉”。 “爹,娘,大哥大嫂,成亲以后,凝礼一定会常回来看你们的,一月三回,一回待够它十日!”我坐在饭桌上,捧着荷花纹天青釉瓷碗惆怅道。 “听说苏家大公子的婚事定在年前,那小妹的婚事就要等到年后操办了。”史凝仁道,“这样甚好,筹备的时日便更多了。” “随意操办一下便好。”我根本提不上半分兴致。 我爹把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可随意不得,我史家女儿的亲事必定要人人称羡。” 我娘破天荒地没有泼我冷水,“凝礼,就算你再不称心这门亲事,爹娘也没有法子了。早就听说苏辙那孩子为人和善,以后你二人未必会合不来。况且,女儿家一辈子只成一回亲,还是用心操办一番才落不得后悔。” “娘。”我就知道虽然娘平日里从用话贬我,果然还是疼我的。 谁知我娘又道,“省得你日后悔青了肠子,跟你大嫂似的,日日念得我心烦。” 大嫂和我娘向来胜似母女,听后自然不生气,道,“母亲,我往后不念便是了。” “就算我大嫂当年百般不满,可如今她婚后的日子美满啊。”我托腮叹气,“谁知我呢?” 大哥放下碗筷,“凝礼,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大哥,园林太远了!我懒得走。” 说罢,我行过礼便回了院。 我刚在院中坐下,便看到追贤背着手跟过来,“小姐,给你样东西。”说着,她从身后掏出一封书信,正中央系着一条红绸。我看也不看,便问,“可是王弗送来的?” 追贤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正是。” 我坐在冰凉的石凳上,皱眉不语。刚入冬日的风是凉的,寒不进人心底,却能将骨节吹得抖擞。颈下的狐裘围脖因哈气变得略潮,被我扯下围在手上。 “追贤,你念与我听。” 我同王弗斗了这么久,却不想落得个她与君双宿双飞,而我与君弟生搬硬凑的下场。天意弄人,也不过如此吧。 “二十二日晨苏宅轼婚,敢幸不外。”追贤眼珠轱辘轱辘打转,“后面还有一句落款,便没了。” 我早便猜到王弗会在落款上大做文章,“念完。” 追贤呼了一口气,吐出白雾,“嫂诚邀。” “王弗!”她总能惹得我七窍生烟,此次也不例外。 我跳着脚回到卧房,一头栽进被子里。追贤敛声屏气在内室站上好一会儿,见我一动不动,便蹑手蹑脚吹熄了蜡烛,退出房去。眼眶贴着的被块湿漉漉的。 “呲呲呲”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擦擦眼睛,走到床边,将窗外那人请进来。 那人轻车熟路的走入外厅,一挥袖点起灯,自顾自倒了茶水喝。 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眼眶通红,可是谁人惹你了?” 我扁嘴道,“明知故问。” “想也是,除了王弗,谁人还能惹了你!”他吃了茶还不够,“还有什么点心没?” 他无动于衷的样子让我的委屈无所遁形,眼泪簌簌往下掉,吼他道,“没点心!” “莫哭!莫哭!”那人用袖子擦干我的脸颊,“跟二哥说说,王弗又怎么气你了?” 我遥遥一指,开始控诉她的罪行,“她” 待我一边抽泣,一边说完,他早已在一旁捧腹大笑停不下来,“这么说,你被苏辙摆了一道?没嫁到苏轼不说,还要嫁给他?” “我在讲王弗送帖子气我的事,你莫要弄错了重点。”我提醒道,“但,我好像真是被他摆了一道。” “依二哥看,王弗事小,成亲事大。”二哥揪着“苏轼”不松口,“说来我还不曾见过那小子。不过,亲事既已定下,便反悔不得。倘若他对你不好,你告诉二哥,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我翻了个白眼,“你整年整年不见人影,我要到何处去告诉你啊?” 二哥苦涩一笑,“往后,我不会再出去闯荡了。” 我大惊,“为何?你不再寻二嫂了吗?” 二哥摇摇头,“她若是愿意见我,又怎会让我苦苦寻她这么多年?” “可毕竟是史家有愧于她,这个歉,你应去当面道了!”我劝说道,“况且,你苦寻她这么多年,舍得就此放弃吗?你说我偏心也好,我就是喜欢二嫂,我信她会回来!” “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弃,你就别再怂恿我了,成吗?”二哥鲜有正经模样,我便不再多言。 说起我二嫂,是个戾气很重的江湖美人,气质冷艳,身手不凡。二嫂和二哥在武林结缘,私定终身后,被二哥带回史府,后明媒正娶为二哥的正妻。那一日无数世外高人齐聚史府,好不热闹。二嫂出生于江湖名门,天赋奇佳,我听闻她曾是身份显赫的江湖门派准继承人,为了二哥放弃大好前程,与掌门父亲断绝父女关系。那日送亲,也只见到二嫂娘亲的轿子远远停在府门口。不孚众望的是,二哥对二嫂呵护备至,百般宠溺。我欢喜二嫂外冷内热的性子,总黏着她,叫她带我打弹弓子捕鸟。可好景不长,平淡的日子被一封寻仇信打破。起因于二嫂的亲生父母家大业大,常年混迹江湖,竟被仇人寻到此处。此后,府中人相继莫名其妙地感染疫病。可仇人迟迟不露面,报官又无凭无据,二哥心里愧疚,便远赴千里去寻江湖有名的药师,留二嫂在家中坐镇。哪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二哥前脚走没几日,仇人又修书一封,要史府交出二嫂。二嫂见惯生死,心中有愧又不善表达,只让府中人越发觉得她为人冷酷,视人命为草芥。 那时祖母还是住在史府的,她为了安抚人心惶惶又毫无还手之力的史府,决定把二嫂交出去,同时又命人快马加鞭修一封书信送予二嫂的亲生父母。二嫂本想等二哥回来从长计议,而此时被不可忤逆的祖母推到生死未卜的风口浪尖,又不知父母是否真的会前来搭救,心灰意冷。送别二嫂那日,我是被关在房里的。 二哥回来后不见二嫂,得知事情原委,竟对着祖母大发雷霆。祖母解释说无计可施才如此,而二哥瞠红了目,听不进一言,拿了剑便去寻二嫂。幸好,那伙贼人在半路被二嫂的门派截下,二嫂方才得救。只是,人虽得救,心却已死。自那以后,二嫂再不曾回过史家,而祖母赌气离开史家,到乡下姑姑家去了,只剩下二哥日复一日地在江湖上嗅着二嫂的痕迹,独自寻寻觅觅。 “凝礼,还好你心无所属,像这样嫁了,然后平平顺顺地过一辈子,也不算痛苦。”二哥捧着酒罐子坐在屋顶,对我说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关于二嫂的事瞒着我?”我看着他眼睛质问。 “时隔四年,她总算出现了。”没想到二哥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把脸埋进膝盖抽噎,“我听闻,她又要新婚了。” 我使劲一推他,“那你快去寻二嫂啊!不然,我不认你这个二哥!” 二哥将酒罐子抛出去好远,“今时今日,她身旁已有别人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去寻她?” 我更加用力地推搡他,“负心汉!负心汉!你若是不去寻她,说出你心中所想,你这辈子都只能做个负心汉!叫她伤心,叫她流泪!” “我”二哥一时间被我吼得不知所措。 “二哥,我不想逼你,只望你能扪心自问,是否对二嫂还有情?如有,寻之;若无,弃之。”说完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贴心话,我潇洒地爬下梯子,“啊!” 哪知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空!我便摔伤了腿!倘若我要是知道,事后我要拄着拐去恭贺王弗大婚,今夜这个逼,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装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王弗大婚 二嫂大婚之日和王弗尤为相近,也是年关前几日。二哥临行前,对我说,“凝礼,我心里还有她,也只有她。”二嫂是否会回来,我心里也是没底的。正如大哥所言,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只有二哥去寻得她,当面问问她,才能无憾。 介时,是爱是恨,方能明了。 因我摔伤了腿,便只得在凉秋里僵立于史府门前,等苏辙前来接我。时辰还早,天气微凉。我因爱美穿得略单薄,提着灯,躲在门前的石狮子下避风。 苏辙,你怎么还不来?我盼着,寒意在体内恣意流窜。 追贤帮我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小脸,抱怨道,“这苏辙怎的这般怠慢!好生无礼!” 刚说完,一辆穿着“袄”的马车便缓缓驶入我的视线。 苏辙身穿一袭青衫从车上跳下,走到我面前,“你不是叫我在东门等你吗?” 我急红了眼,仰起脸吼他,“本小姐从未说过!”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其上写着“正门颇远,君来东门”。 我一看便知,这是王弗搞的鬼。我颤抖着接过字条,冻得僵硬的手撕不动,想着自己傻兮兮地又上了她的当,便笑起自己愚笨来。谁知,竟笑出了一个鼻涕泡! 苏辙眼睁睁见识了我的窘态,憋着笑将我扶上车。 马车上,我三人相对无言。 我用追贤的手绢擦过鼻涕后,无地自容地把脸埋进毛茸茸的围脖里。我正搓着手,苏辙从身后抽出一条羊毛毯子递给我。 追贤看不过,挑理道,“苏公子,我家小姐等候你多时,你不应当聊表歉意,亲自帮小姐捂捂手吗?” “这”苏辙推辞说,“男女授受不亲。” “可你们已有婚约,结为夫妻是早晚的事。不,是年后的事。” 苏辙并不想同她理论,遂不作声。 追贤不肯作罢,又道,“我看,你就是故意帮着王弗姑娘欺负我家小姐!” 苏辙摆出架子,“你一个丫头,说话莫要太放肆。” 毕竟苏辙算她未来的半个主子,追贤遂哑了声,不敢再多说。 但是,我怎能看着追贤受叫训,遂探出头来,嗔骂道:“你们果真是串通好了的!” 后来苏辙说,那时我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于心不忍才帮我捂了捂手,并非心虚。我也心跳得厉害,竟一路除了心声,听不见其他声音。只记得苏辙的手并不像二哥那般炽热,不过温热而已,却还是能从他的手心向我的指尖传来丝丝暖意。 下了马车,虽有苏辙搀扶,却还是拐杖来得可靠。他的力道太轻,让我不敢放心倚靠。我还是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然我很少舞文弄墨,不懂品鉴墨香,只嗅到他身上有一股墨臭,臭中带香。 他将我扶到喜厅内的椅子上坐下,便去照顾宾客了。 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近及远,宾客们纷纷拥上前去。我晓得是王弗到了。 我抻着脖子,看王弗被喜娘背下花轿,跨过火盆,将戴满金银的纤纤玉手放入苏轼掌中。苏轼带着高帽,意气风发如状元郎,“娘子,小心门槛。”这话听得我牙根酸极了,遂撇了撇嘴,却对上苏辙充满敌意的目光,仿佛在说,“你不祝愿也罢,竟敢在我哥的大喜之日不悦!”于是,我正襟危坐,看着他们进香,叩首。 终于等到送入洞房!我飞快地站起身,在傧相的推搡下靠近新娘,偷偷地在王弗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解气极了! 宴席上乱糟糟的,我行动不便,只能在后边百无聊赖地坐着。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收尾,我喝了近八分醉,瘫在椅子上胡思乱想:苏轼对王弗一往情深,体贴入微,让我想起从前的二哥和二嫂;而苏辙于我呢?虽然成亲就是年后的事,可我二人连好友都算不得。宴席上苏轼几番命人去传话于王弗,可苏辙自始至终都不曾过问于我。来时,我还蛮欢欣于他给我捂手这事的,觉得他像是个好丈夫。现在想来,纵然他把繁复的礼节和招待做得天衣无缝,可那也并非是他本意,只是一种君子的责任罢了。 我命追贤去找苏辙,要他送我回府。可是,待宾客散尽后,他才想起来这事。我孤零零地坐在喜厅,不想再等他,于是吩咐追贤去街上找名车夫来。 他快步走进来,问我,“你方才是不是偷掐我嫂嫂了?” 我心想,掐你嫂嫂怎的?我还想要打得她满地找牙呢! 我一把将拐棍拎起来,横在胸前,盘起未受伤的那条腿,“所以你叫我等这么久?” 苏辙口气浅淡,“并非如此,今日宾客甚多。” 这酒的后劲着实很大,烧得我耳目不清,听不清他的回答,我只自顾自地说,“你说,你哥要是娶我多好,让你娶王弗,届时叫她唤我‘嫂子’!你哥真是瞎了眼,瞎了眼,瞎了眼” 苏轼便是苏辙的底线,哪怕别人说上一句苏轼的不是,在苏辙眼里都是天大的仇,“你再胡说,我可恼了!” “你恼?随你恼!你恼!”说着我抱着拐棍一顿乱挥。 回府后听说,我当时连自己摔倒地上也不自知,苏辙硬生生挨了几棍,躲得老远。追贤想上前扶我,也被我打跑。苏辙硬着头皮收下了我的九九八十一棍,才把我扛起来,扔进马车。我二哥知道后,连连夸赞我说小妹继承了他得天独厚的武学天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侄儿姜回 翌日,我昏睡至日跌。 我是被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推搡而醒的,正欲把他赶出去,却在看到他那一双酷似二嫂的双眸和腰间佩戴着史氏家传的玉佩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小孩儿,你爹叫什么名字?” 男童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瞧,“我爹?我爹叫负心汉。” 我还以为他会说出我二哥的名字,听罢捧腹大笑,“负心汉?” “不曾有假的。”男童一本正经道,“我娘平日里都是如此唤他。” 我心想:除了我二哥的儿子,能佩戴这家传玉佩的还有何人? “来,叫我声姑姑听听。”我将被褥踢进床内,拍拍平整的床沿,示意他坐上来。 只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后退,“你,你休想唬本少主!我娘说我姑姑是个美娇娘。” “我便是你娘口中的美娇娘。”我笑盈盈道。 我不过刚睡醒而已,头发乱糟糟了些,想着叫他离我近些便能看清我的模样,于是,光着脚下了地去抱他。谁知我一靠近,他便涕泪齐飞,躲来躲去的,一个不留神便摔倒了,小腿用力蹬起身来,哭喊着跑出门去。 我这可纳了闷了,难道这孩子并非是我二哥的?不然不会不认姑姑的啊。 我梳洗打扮以后,来到前厅,看到二哥抱着那男童坐在主座上。 二哥冲我嬉皮笑脸道,“方才听我儿子说,我把他送去的那别院里,住了个丑八怪。”男童缩在二哥怀里,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的侄子,怎可以不认我?! 我一跺脚,“我不管那么多,你快想办法叫你儿子认我这个姑姑!” 二哥捏着男童的小脸,“回儿,叫姑姑。” 原来这孩子叫姜回,后来我问起二嫂,她如此解释道:姜回,将回,只因她那时日日夜夜都在盼他着回来 我二哥向来出手没轻没重,看得我心惊肉痛,大呼道,“你莫要掐疼了我侄子!” 男童稚气未脱的模样牵动着我的心,“姑姑” 我夸赞道,“好侄子,真乖!” “咕咕哒!” “” 我的侄子宁可学鸡叫,也不肯认我这个姑姑!青天老爷,天上还有没有那种整日就围着姑姑转的c最听姑姑话的小侄子?给我换一个下来成吗? 我左哄右哄,也哄不住姜回,心想:罢了,日后我有的是法子叫你认姑姑! 我四处张望,不见二嫂身影,便问道,“二嫂呢?” “她不肯跟我回来。”二哥面色红润,“说是,倘若回儿认了我这个爹,她便会考虑回来的事。” “谢天谢地!”我打心眼里为二哥欢喜,转念又一想,“那二嫂的婚事呢?” “黄了。”二哥说得云淡风轻。不知二嫂那准夫君心里有多么怨恨他呢! 追贤打厅外进来,“小姐,我听说你醒了,便立即来寻你。” 我拿起茶杯,“寻我做什么?我娘不是叫你今日带着底下人,去打扫大哥的院子吗?” “是。但,我怕你忘记昨夜的事了,特来提醒你。” 我挑眉,问道,“昨夜?昨夜什么事?” “你昨夜喝醉了,用拐棍把苏辙公子揍了。” 我一口茶水喷溅出来,道,“我好似记着确有这码子事。” 谁知回儿小手指着我,大叫道,“负心汉,她好脏!” 我虽豆蔻,却作一副大人姿态,“回儿,你不可以这么叫你爹爹。” 男童根本不理会我。我心说小小年纪就如此桀骜不驯! 二哥尬笑着为自己打圆场,“他娘总这般念叨,小孩子耳濡目染便学会了。日后,我会教他慢慢改口的。倒是说说你,怎的把人家给揍了?” 我用手绢擦擦嘴,“记不清了。总之,希望他别来找我算账!” 说着,迎面走来一家仆,“小姐,苏公子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苏辙十有是来与我算账的。酒后失态把人揍了这种事,也太过丢脸了! 我向家仆摆摆手,“你就同他说,我还没醒酒,不见!” “慢着!我还未见过这妹夫呢,叫他进来给本少爷瞧瞧。”二哥嘴角勾着坏笑,将回儿交给丫鬟带回院。 可我还未想好要怎的同他道歉呢!正欲逃离却被二哥拦下,“你哪都甭去,二哥在这给你撑腰。” 打厅外走来一玄衣书生,似笑非笑眯缝着细眼,腰间玉佩摇曳,脚下步履生风。二哥鲜少待在家中,我以为苏辙不认得二哥,却不想苏辙上前向二哥做了个辑,“见过二哥。” 二哥向来大大咧咧的,莫不是以为自己已声名远扬,对苏辙起了兴趣,“你怎会知道我是她二哥的?” 苏辙答,“昨年在樊逸公子的生辰宴席上见过。” “哟!算算可有一年之久了。妹夫这等好记性,可真叫我佩服!”二哥赞许道。我在一旁直犯晕,说好的为我撑腰呢? “二哥谬赞了。”苏辙被赐了座,开门见山道,“今日,我是来同凝礼姑娘洽谈成亲事宜的。” “到底是洽谈还是报复?”我小声嘟囔。 苏辙礼貌笑道,“你昨日喝醉,女子手轻,我又无大碍,没什么好计较的。” 随后,他大致讲了讲拜堂的流程,与我订好了时辰,天色暗去便回了。我从前不知成亲是件如此麻烦的事儿,商量了好几个时辰,才不过订好个大致。 厅内只剩下我和二哥。 我问二哥,“你觉着他如何?” “无可挑剔。”二哥掩不住眼底的赞赏之情,“但我想,你若嫁给他,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追问,“怎么说?” “都说人无完人,可他言语c行事都滴水不漏,处处表现得像个圣人,还真应了那些坊间传闻。”二哥答道。这说明二哥并不反感苏辙,而是碍于我的不满,说了句褒贬不一的话。 我却滔滔不绝道,“乡里都传他人情练达,可我却觉着,他做事的初衷都只为合乎人情,反倒太不近人情了。譬如说,他总是笑眯眯的,叫人看不出他是喜还是怒。他每每劝人做事时,总是让人不知不觉便让人顺着他的脚步走了。还有,就算他恼我冒犯他哥哥,人前也是笑里藏刀的,让我看到他的脸就浑身不得劲。” 二哥听戏谑道,“小妹感触颇多呀!” “我这是敏感,敏感!”我大声强调道。 “不错!你二嫂当年也是如此敏感。” 我瞧着史凝义那个不正经的样子,臊得耳根发热,再也吐不出苏辙的苦水了。我干脆不与他讲了,转身回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二嫂行歌 大红灯笼高高挂,幼童鞭炮处处抛。 本是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谁成想我竟要拄着拐棍过除夕。夜里得知大嫂身子难受,大哥走遍大街小巷才找来一郎中,方迎来大嫂得子的喜讯。说来,大嫂第一个孩子夭折后,日夜懊悔,此后肚子便再无动静。而今年夜双喜临门,算上正月初十的亲事乃是三喜,举家上下乐不思蜀。 说来好笑,我侄子回儿虽是在飞天镜长大的,可连个鞭炮都怕,死死缩在我身后不敢探头。我叫追贤暗中向我四周扔小炮,使得回儿不敢逃离我身旁半步。我再装作好心地蹲下身,轻抚他的小辫子,“回儿不要乱跑,乖乖待在姑姑身后,不然这鞭炮厉害,会把你炸得飞起来。” 回儿乖巧地点了点头。这下,你还不老老实实认我这个姑姑? 本以为如此便收服了这小家伙,谁知一群黑衣人翻墙而入,踩灭了鞭炮,将追贤等人提溜到我面前。院内的红灯笼被风吹得煴煴,领头男子一身暗绿色衣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拔出长剑一指我,怒不可遏道,“你胆敢如此吓唬飞天镜的小少主?!” 只见回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跳进微微俯身的他怀里,“小舅舅,她整日缠在我身边,好生不知廉耻!” “哈?”我惊愕于他的话,怎的说姑姑不矜持?倘若你乖乖唤我“姑姑”,我便省去了不少麻烦。这下好了,还要被人说成不知廉耻。 “警告你,离我们姜回远些。”说罢,他带着一众人往前院走去。我拄着拐,妄图跟上,却被他一个凌厉的眼神逼退,“你还敢跟着?!小心我打断你另一条腿!” “我”留我在风中凌乱。 黑暗之下,我愣是没看清那人佯装凶狠转过身去后,那张忽而转为窃笑的脸。 追贤和下人们待他们走远后才敢站起身来。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史府,你们擅闯民宅!还恐吓主人!就算来人是回儿的舅舅,也不是这么个理吧? 我一边纳闷着回儿的舅舅为何而来,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前厅。还未上前行礼,便被久违的清冷女声叫住,“凝礼。” 我定睛一看,落雪峨眉不惹尘世,琥珀紫巾束发,腰间一把蓝宝石镶柄短匕首,巾帼不让须眉,还能有谁? “二嫂,你回来了!”我欣喜地抓住她的手腕,却没抓到那只祖母的家传玉镯。想必是,她早已摘下了。 我的失落尽入他她眼,于是她将手缓缓抽离,“回儿说想我,便来了。” “如此甚好,在这儿多住些时日!”我格外热络。若是真如她所说这般简单,为何偏要赶上除夕夜里来此?看来二哥还是有戏的,那我便要为二哥多争取些机会。 “门中事务繁忙”二嫂缓缓说。 谁知我爹却发话道,“江湖中人如鸿鹄,志愿在天,但去留无妨。”我想他还在恼二哥对祖母大不敬的事,故不留二嫂。 我分明看到二嫂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只低声吐出一个字,“是。” 二嫂和弟弟行过礼后,便在我娘的招呼下在饭桌旁坐下。 我这才看清二嫂弟弟的模样,天生一副风流面,暗绿色水莲纹窄袖袍衫,腰间玉佩质地混沌好似龙腾于内。我又见他手腕上还缠着绷带,正感慨着武林中人刀尖舔血,却迎上他打量我的目光。 我方才被他吓得怕了,别过头去问追贤,“方才二哥去送大夫,可回来了?” “何人病了?”二嫂小声问我。 “大嫂又有啦!”我答道。 二嫂浅浅道,“喜事。” 只见二哥脚下如风,跑入厅内,见到拿着筷子的二嫂怔在原地。随即反应过来,在自己位上坐下。巧的是,二哥和二嫂所坐的都是从前的位子,故相邻着。 二嫂对左手边的四弟道,“四弟,你挨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作甚?快和我换了座位。” 于是,坐在我右手边的二嫂四弟被换到了二嫂右手边,挨着二哥。 二哥坐立不安,一会儿偷瞄二嫂,一会儿偷瞄爹娘。反观二嫂则镇定极了,“这是我四弟,名唤姜昭霓,快见过各位长辈。” 姜昭霓起身拱手行过礼后,在二嫂身旁耳语道,“要不要今晚把回儿接回?” 我白日里放多了鞭炮,立直了耳朵也听不大清,却被风声鹤唳之下的二哥听了去,“行歌,你答应过我的,百日之内不带走回儿!” 我娘好不容易抱上个孙子,喜欢得紧,恋恋不舍地问,“行歌,你这次回来是要带回儿走?” “不错。”二嫂垂眸,淡漠得仿佛对史家不带一丝不舍。 我娘仍不放弃,“过几日,叫凝礼去请祖母回来,介时你二人好好” 二嫂打断母亲,“不必,我不想见。” 我爹坐在主位,出言教训道,“毕竟是你祖母,老人家时日无长,你难道真要她屈尊同你致歉吗?哪家的儿媳似你这般咄咄逼人?” “史家老爷,我三姐如今的身份已不再是你史家的儿媳,而是飞天镜的二当家。”昭霓挺身护姐,不卑不吭道,“此先,你们将她母子二人交于贼人手中;如今见了孩子,还要把回儿再夺去吗?”如此说来,二嫂被交出去时,已经怀了回儿!我突然想起那阵子,二嫂时不时蹙眉的模样。问她也不说,我知她若不想说,纵使打碎牙齿也不会多说半个字,也只当她是为家中内忧外患心虑使然。 我娘大惊,“行歌,那时你便有了回儿?为何不说?” 大嫂附和道,“是啊,若你说了,祖母她定不会那么做的。” 昭霓攥紧了拳头,放在桌上,“我三姐的性子向来如此,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倒是你们整日同住,竟不曾发现我三姐有丝毫异常?真当她是家人吗?你们可知那日若不是飞天镜及时赶到,差一点便一尸两命了?!” “姜昭霓!”二嫂冷眼一瞥,不许他再说下去。 二哥一脚踢开凳子,红着眼望着二嫂,一字一句道,“都是我的错。” 桌上沉默良久,二嫂声音微微颤抖,“吃饭吧。” 本是团圆饭,全家人却吃得异常沉重。我埋头吃饭,时不时帮二嫂夹菜,而二哥则一直立于桌旁不肯坐,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为夫c为父的失责。齐家上下不言不语,似是默许了二哥的行为,算是替他们偿还心中亏欠。 良久,二嫂劝了句,“今夜也算团圆,你还有何不满?” 二哥听后露出一丝喜色,果真她还是在乎自己的。随后二哥欲与姜昭霓换座位,却被二嫂一盆冷水泼退。 回儿坐在二嫂腿上,小腿乱踢,踢得我饭都吃不好,二嫂训斥道,“回儿,不许再踢姑姑了!” “娘,她真是我姑姑吗?”回儿成截的肉胳膊指向我,“怪不得,她总逼我唤她姑姑,还叫下面人用鞭炮吓唬我。” 二嫂不解地看向我。 姜昭霓饭量大得很,还专挑我喜欢的菜吃,怕是我不吃快些,便要被他吃光了。我把嘴里塞得满满的,搪塞道,“说来话长。” 还是二嫂懂我,“昭霓,你少吃些。” 姜昭霓吃得正欢,抱怨道,“三姐,除夕还不让人吃个饱饭了?他家又不是没钱。” 我说,“那你吃别的菜嘛。” 他这才会意,却坏笑道,“我不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昭霓同行 皇佑五年是个平年。 年关过了,我从亭亭玉立的姑娘变成了待嫁的小媳妇。二嫂和姜昭霓本打算年后启程,却为我的婚事留了下来。整个史府都忙得团团转,我娘使唤绣庄的姑娘们把嫁衣改了又改,我大嫂差使下人把乱七八糟的什么灯笼红字买了一屋,连整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爹都开始打着算盘给我合算嫁妆。我在一旁看着,心中有点凄凉,觉得他们像是要把我从此送走似的。 若说起开心的事,是眼下我的脚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我拄拐时可健步如飞,只是快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不雅观。早先追贤说,我抻着脖子使劲的时候,看起来像一只不服输的鸵鸟。 我随苏家侍从来到抱月亭,见到苏辙正安排下人清理塘边的冰雪,防止有人滑倒。他今日穿着随意,素袄裹身,乌发用布条简单拢好搭在左肩上。 我见他正忙,便离着老远,候在一旁。 只见一女子轻快着步伐,抱着宣纸向亭内走去。这不是王弗的表妹吗? 我也不知怎么想的,跟上前一探究竟。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亭外,王弗表妹将宣纸摊开,谦逊地请教于苏辙,苏辙极有耐心地比比划划作解答。 “凝礼姑娘怎的候在这里?”苏辙瞥见了我,对一旁的王弗表妹道,“闰之,你再去练练,我晚些再给你说。” 这些日子经常往来商量婚庆事宜,我早已习惯了苏辙的从容,他从不大惊c大喜。 “好,那子由兄也赶快进屋内去吧!瞧这天气,你肺病往复总是不好的。”王弗表妹体贴道,还不忘与我作别。 “闰之?”我竟不知王弗的表妹还有名字。按理来说,普通人家的女子是没有名字的,就连我眉山名门史氏之后,也不过虽有名,却无字。 “凝礼姑娘有所不知,我兄长最爱为人起名。”提起苏轼,苏辙的笑意才会深上几分。 他一口一个凝礼姑娘,却亲昵地唤别的女子闰之。我暗暗猜想,难不成,他讨厌我?若真如此,他确实有太多理由了。不过,我心里还是不舒服,干脆挑明了问他,“你一直唤我凝礼姑娘,可是讨厌我?” “你误会了,只不过以夫妻相称还为时过早。”他巧妙答道,我竟不知如何再说,“今日你来寻我,还有何事?” “初十便是大喜之日了。我娘要我去乡下接祖母来赴宴,可我大哥忙于打理家业,我二哥与我祖母不相往来,所以我想”我吞吞吐吐,本不想求他的,可确实无人可求了。 “想要我陪你走一趟?”苏辙快人快语,拒绝也快刀斩乱麻,“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成亲在即,筹备事宜冗杂繁多,子由分身乏术,实在对不住姑娘了。” “那好罢。”他将理由讲得如此坦荡,我便不好再强人所难了,只得作罢。 待我回了史府,同二哥说了此事后,他面色沉重,“凝礼,今日二哥要同你好好讲讲男人!”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如此羞耻的话题,叫我浑身鸡皮疙瘩直掉,“这男人若是真心爱你,纵然再忙,也会硬挤出时间陪你。想我当年怜你二嫂,可是什么都肯做的。但凡是能打动她的事,我铁定不会说一个‘不’字。我恨不得呀,把心都挖给她!二哥说句打击你的话,这苏辙,明显是不喜亲近你。” 听罢,我心里风起云涌,那滋味儿好比遭受九重雷击,却嘴硬道,“我无所谓。” 哪知门突然被推开,二嫂大大方方地走进来。难道二哥方才那番话都被她听了去?二哥红着脸负手背过身去,“咳咳,你来作甚?” “我是来同你商量回儿的事的。”她一脸淡定,遂转而问我,“那位苏公子可是不答应陪你同去?” 我点点头。 “流萤,把那苏二公子带来,问问他是真忙还是假忙。”二嫂一开口吩咐,一条人影便跪在门外复命。 “使不得使不得!”我急忙拦住二嫂,“毕竟这只是媒妁之约,他对我没感情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危道,我自个儿多带些下人去便好了。” 二嫂说,“乡下路窄人稀,不安全不说;史府内又操持亲事,人手紧得很。不如,让我四弟陪你同去。” 二哥急忙附和,“是个好法子。” 二嫂无视他,差了流萤去传话给姜昭霓,让我们明日一早收拾好启程。事情定妥,我便急急退出房去,省得打扰了他们二人独处。 翌日一早,我便看到姜昭霓倚在马车前等我。我忍着脚痛,踉跄着走到他面前。 他嘻笑道,“小瘸子,我等你好久啦!” 姜昭霓是个闲不住c自来熟的性子,呆在史府的将一旬里,他每天都带着回儿打鸟,拉弓射箭什么的。为了让回儿认我这个姑姑,我瘸着腿,也屁颠屁颠跟着去了。其实,我挺喜欢做这种“粗事”的。可我胳膊没什么力气,拉不开弓,也打不到鸟。一开始我二人生分,姜昭霓又以为我是真瘸,从不拿我的腿伤开玩笑。后来大家渐渐熟悉了,他又听二哥说了我这腿伤的由来,笑得前仰后合,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有事没事总是逗弄我说,“哎!你实话告诉我,你的气门是不是在脚心?因为腿坏了,真气不流通了,所以使不上力气?”我也毫不客气,拿起拐杖就对他一顿抡。 “你说谁呢!姑奶奶我腿脚好的时候,你还在尿尿活泥巴呢!”我指着他鼻子便欲开骂,却被他身边的一名冷面侠士用剑指在喉咙上,“休得无礼!” “圆魄,把剑收了。”姜昭霓并不生气,一甩头示意我上车。 追贤用肩狠狠撞了一下那侠士,回头嗔道,“粗鲁!”我却看到那侠士倏地挺着了脊背,这算什么?害羞吗? 姜昭霓是个没记性的人,一路上总是“小瘸子小瘸子”的唤我,气得我直晕马车。 好不容易歇息一会儿,我扶着马车呕吐,追贤看着心疼道,“小姐,你都吐得吐不出东西了。” 不知姜昭霓从哪钻出来,递了水给我,“小瘸子,快喝点水漱漱口吧。” 一路上,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爱称”了,结果他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再递还给他。 “你漱口的样子,比我们飞天镜的白鹭还要好看。”姜昭霓一脸佩服。当时我还有些得意忘形,殊不知后来才知,白鹭只是头他驯养的一头雪狼崽子。 走了过半日,便来到乡下姑姑家门前。里面迟迟不曾出来人迎接,姜昭霓要我在马车里等着,随后跳下车去一探究竟。 一种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我倏然回忆起四年前的事情,只求二嫂这次回来,可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不然,她和二哥和好的路途便更加遥远且艰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奇药堂主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天爷偏偏与二嫂对着干似的。 我躲在马车里等待姜昭霓,不敢作声。忽有一陌生男声传来,“史小姐,请下马车。”这并非圆魄的声音。我掀帘一瞧,从姑姑院门口到马车前,两伙人齐刷刷地抽出剑对指着,此情此景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我忽而想到追贤的安危,却见圆魄正挡在她身前,如此算是放下了半个心。 只是,四周不见姜昭霓。 来请我的男子彬彬有礼地候在车前,身上带着略苦涩的中草药香。 我拉起追贤,大步走进门去。姑姑嫁得不算好,姑父虽是乡下大户,吃饱饭倒是不愁,可吃穿用度却比不得城里。绕过院子中央的大槐树,一直向前,便是正厅所在。我故作镇定,却还是在进屋的一刹那,大吃了一惊。 屋内负手而立一男子,白衣飘诀,发冠中正,与二哥年纪相仿,不怒自威。角隅,姜昭霓倚靠在墙边,被一人用剑抵着喉咙。只见他嘴角渗血,吃痛地捂着胸口,却不见衣襟沾有血迹,想必是方才硬生生挨下一掌。 我慌忙跑到他面前,一把推走那人的剑,“你没事吧?” 姜昭霓咬着唇,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随着疼痛的律动轻颤着,“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还有神志,那便是一时半会死不了。我懒得同他贫嘴,扭头去打量白衣男子。那人漫不经心地拨弄扳指,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仿着江湖礼数做了个辑,问道,“敢问侠士此番为何?” 姜昭霓一边咳血,一边笑我,“右手抱左手,你那是丧拜!”我狠狠踢了他一脚,痛得他龇牙咧嘴的,叫你受伤了还不忘嘲笑我。 那男子徐徐转身,竟也是个倜傥男儿,眼角闪着狡黠的微光。他并无回礼,稍显傲慢,“本堂主是姜行歌的未婚夫君,此番前来,是为带回行歌和昭霓。我并无心针对史家,这户人家也不过被我看守在房内,但若是他姐弟闹出什么乱子,怕是难免要伤及无辜。” 我曾听二哥讲过,二嫂的这位未婚夫君是奇药堂的少堂主。奇药堂百年基业甚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其声望难以企及。只是若想在武林称霸一方,却不能仅靠行医。有传闻说奇药堂背后有达官显贵支持,想来它私下里也会有些许见不得光的勾当。今日又见其少堂主如此作风,不过是一个拿史家人性命威胁二嫂的卑鄙小人!我不禁心生鄙夷,对姜昭霓都痛下狠手,这人怎值得二嫂托付?可眼下姜昭霓受了伤,我又不会功夫,总不能硬碰硬。幸好他此时没有伤我的念头,但对姜昭霓却难说了。 我只身挡在姜昭霓身前,“既然你们是一家人,那把人劝回去便好,怎的动起手来了?”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白衣男子的表情,生怕说错哪句话,被抹了脖子。 姜昭霓想推开我,却使不上力,只得小声劝说道,“小瘸子你别挡在我身前,若是他出手,你躲不过他的剑。听到没?快起来。”见我执意不肯让,姜昭霓的面色越来越黑,低声吼道,“快给我滚开!” 白衣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二人,“史姑娘有所不知,昭霓打小便不听话,都得用些强硬的手段,他才肯认错。” 姜昭霓义愤填膺道,“明明是她自己爬上我的床的!” 我惊恐地回头看看姜昭霓:少年,请说出你的故事!谁知,他却绯红着脸,羞于看我。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被白衣男子一把抓起,甩到一旁。他一脚踩在姜昭霓肩上,“昭霓,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担起后果!” 姜昭霓关切地看了看趴在地上吃痛的我,遂即抓住少堂主的腿,“宁晖夜,你分明就是帮凶。若没有你的帮助,凭她一己之力,进不来我房间。” 宁晖夜深吸一口气,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不容置辩道,“生米煮成熟饭,你必须娶她。” 姜昭霓恢复了几分力气,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渍,“若是我不呢?” “来时我妹妹说了,她有的是时间等你。”说罢,宁晖夜拂手招来手下,“给他喂颗懈骨丹,然后扔到酒窖里去,严加看守。” 手下撇了眼我,“那这个史小姐怎么办?” 宁晖夜看也不看我,道,“反正也不会什么武功,一起扔窖里吧。” 姜昭霓吃过懈骨丹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瘫软无力了,一路被人拖着。 踏出前院的门槛时,我依稀听到祖母和姑姑们的叫声,故而走得极慢,试图分辨她们的位置。一名手下狠狠推了我一把,若不是被宁晖夜亲自指派的手下及时伸手一拦,险些面朝大地。 那头领训斥小手下说,“这人是史家嫡女,莫要给少堂主节外生枝。” “是,荆头领。”小手下慌忙道。 我小声道过谢,“谢谢。” 荆头领冷着脸,“你祖母他们被关在东面的屋子里。只要你和昭霓少主乖乖配合,别耍花样,我们便不会为难。”他言下之意,是要我看好姜昭霓,怪不得特意绕了路才来到酒窖,不过是故意要我听到姑姑们的求救声,放心她们的安危而已。 把我们扔进阴冷的酒窖后,荆头领把铁门上了锁。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姜昭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乡下酒窖 姑姑家的酒窖处于地下,本就寒气奇重,再赶上天寒地冻的正月,不一会儿,我便感到钻心刻骨的凉意。窗子被封得不严,风就那样自如地窜来窜去。窖里没有蜡烛,唯一的光源便是透过窗布缝隙透进来的日光。 “姜昭霓,你能不能站起来?地上寒气太重了,躺久了身体会受不了的。”我担心地看着他。 他试图抬起手臂,可还未抬过肩高,便有气无力地垂了下去,“不行,没力气。” 我在酒窖寻了一圈,找来杂草垫在阳光照射的地方,又扯掉一块密封酒缸的粗布置于其上。等我做完这些,回头去管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闭了眼。我急忙拍打他的脸,“姜昭霓!你别睡啊,快醒醒!” 他被我一连串的耳光打得一脸苦大仇深,“小瘸子,你就不能温柔点?比如说,吻醒我。你这大耳刮子,抽得我耳朵嗡嗡的。” 我白眼一翻,双手勾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到草垫子上。可他沉得像头牛,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挪了两三步远。我累得浑身是汗,反倒是不冷了,正欲再拖他时,他却道,“你先消消汗再管我,不然会得风寒的。” “还算你有点良心!”我一屁股坐到垫子上,眼睁睁看着他像一只搁浅的王八,努力地翻过身来,趴在地上,纳闷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解释说,“那面凉透了,我翻个面。” 我稍作歇息,便继续拖动他。气人的是,他积蓄了好久的力气,都用来翻身了!我只得像一头研磨的老驴一般,把他的手背到肩上,使劲向前拉。眼看着还有两三步便要成功了,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合上了眼皮。 我坐回草垫子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却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以为是有人来救我们了,一路跑到门前候着。 门被打开,荆头领棱角分明的方脸映入眼前,他警惕地看着我,“你要做什么?” 我指了指地上的姜昭霓,“地上太凉了,我想找个人来帮我把他挪到垫子上去。” 荆头领若有所思地看着水泥地上的草垫子和姜昭霓,思索片刻,转而问我,“可是你挪的?” 我见他迟迟不肯上前,想必是以为其中有诈,于是把被姜昭霓衣料勒得通红的双手给他看,“你看,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只是想给他挪个地儿。” 他捏了捏我的手,“地窖阴冷,你却双手发热,看来不假。”我本以为他会就此帮我,怎料他话锋一转,“但以昭霓少主的性子,我不得不防。” 我恰好站在荆首领身侧,一把抽出荆首领的剑,抵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把剑柄交给他,“这样,他要是突然站起来,你杀了我,行不行?” 荆头领好笑地看着我,“史姑娘,你真是出人意料。”说罢,他命手下把姜昭霓抬到垫子上,还不忘吩咐道,“扔条毯子进来。” 我抱着一条厚重的毯子,眼睁睁看着荆头领三下两下将姜昭霓挪到了垫子上。 我忽然觉得荆头领并非像与宁晖夜同流合污的人,“荆头领,你为何” 他正要锁门,抬头对上我的眼,“怎么?” “没什么。”我总不能问,你为什么要跟着这么一个小人做事吧? 我回去照看姜昭霓。谁知,一会没顾得上他,他又把眼睛闭上了!我想着荆头领还未走远,对着门外大喊,“荆头领,荆头领,留步!” 门外传来他的声音,“又有何事?” “姜昭霓总是睡着,莫不是你们给他吃错了药?”我担心地问道。 他见怪不怪道,“姑娘多虑了,这药性本就如此。” 草垫子不大,我和姜昭霓同坐是有些挤的。眼看着饭菜就要凉了,我还是决定叫醒他。他耷拉着眼皮,道,“你喂我?”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男子夜里空处一室便是禁忌了,还要喂他吃饭,这可不行,坚决不行!我把饭菜往他面前一推,筷子往他手里一塞,说道,“自己吃。” 只见筷子无比自然地从他手中滑落到垫子上,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倒是想吃,可我也要有力气拿起筷子啊。” “这”我正纠结着,他又道,“我有点冷,饿着肚子没法御寒。” 他说得不错,若是不吃饭,今夜会更加难熬。于是,我拿起筷子,像生病时追贤伺候我那般,一口口喂到他嘴里。姜昭霓说,“小瘸子,给我夹块肉,别总夹些素菜。”最后,喂得我手都酸了,他才吃个八分饱。 “你冷?”他问我。 虽然有草垫子,但寒气还是能从地底反上来。我陪他坐久了,确实有些凉。我分明看到姜昭霓的脸色也很苍白。他这样一动不动的,就算常年习武,想必此时也不能暖到哪去。 “还好荆头领叫人丢了毯子进来。”我把摊子铺开,盖到我俩对坐的腿上,挡了些吹膝盖的风,暖和多了。 “这荆头领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姜昭霓意味不明。 “有没有意思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和宁晖夜不是一丘之貉!”我说道。 姜昭霓仰着头,回忆道,“荆头领是老堂主的手下,被派来辅佐宁晖夜的。老堂主虽然是个老好人,可他这儿子被宠上了天,心术不正得很,整天想着法子向我爹讨三姐!” “原来如此。”我想这就好比,苏轼和苏叔父为人都很真诚,可苏辙便有些差强人意,面上的想法和心里头的想法总是不一,净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拒人千里之外!想到苏辙,他不陪我来也好,不然同落得这般,算是他倒了冤枉霉!可就这么被他拒绝了,我还是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 “你,莫不是真对荆头领有意思吧?”姜昭霓认真瞧我,“你可是过几日便要成亲的人。” “你既知道我过几日便要成亲了,还问这些有的没的。”我神色一黯,也不知道苏辙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温暖的炉旁看书?还是正同苏轼王弗把酒桑麻?莫不是在教王弗表妹王闰之念书吧? “你说你这个小郎君,也不肯陪你走一趟。麻烦我这么个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儿陪你走这一趟,他也不怕被戴了绿帽子?”姜昭霓说话向来更无遮无拦,“那个,我直说了,你可别恼。我怎么觉着,他是不在意你呢?” “他本就不欢喜我,何谈在意?”我自嘲道,“再者说了,我们这些奉父母之命成婚的,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那你对他,一点心思都不存?”姜昭霓倏然像睡醒般,双眼睁得老大。 我只觉苏辙内里如同千年寒冰。若是慕上他,定是件自找不痛快的事。我压根不敢想这等事,只得搪塞道,“都说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刚清醒一会,姜昭霓的眼皮又无法控制了,“你不想” 还未说完,他便又睡过去了。我望着窗口散落的月光,折腾这么久,原来已经入夜了。我挨着他靠墙坐下,头靠着冰冷的墙壁。困意甚浓,那我也先打个盹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失足酒缸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姜昭霓喊冷,我半睁开眼,正想着把毯子再多匀给他一点,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他莫不是真的染上伤寒了吧?我隔着手绢摸了摸他的脑门儿,并未发烫,不悦道,“不许再戏弄我。” “可我真的冷。”他一脸委屈,紧皱着眉头,不像骗我的样子。 “那,那怎么办?”我所能想到的草垫子c酒缸布c毯子,无所不用其极,全都盖在他身上了!真是不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取暖法子了。 “这毯子你一半,我一半根本不够盖,”他所言确实,这毯子仅够一人用,横披在我俩身上,要么盖不到肚子,要么盖不到后背,“要不你贴过来,这毯子便能把咱俩都围住了。” 贴过去?你不久前才说过,我是即将大婚之人,却夜半贴近其他男人怀里,这怎么说也算是有违妇道的事吧? 我连连拒绝,“不可不可,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姜昭霓撒起娇来,冲我抛了个媚眼,“就咱们两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边去!我本没做什么,却被你说得好心虚。”我咂舌道。 “那说明,你心里是想这么做的。”想是他这一觉恢复不少元气,遂说个不停,“别压抑,来吧!今儿本少爷便稍稍委屈一下自己。” 我环顾四周,风从头顶掠过,头皮被吹得发麻。我顺着风的来向瞧去,只见潮气结成雾,附在窗口遮蔽寒风的布上。窗户下方的酒缸摞成楼梯状,倘若能到达顶层的酒缸,便能摸到窗子。若是能把这窗布的漏洞补上,把风赌在外头,也能暖和不少。我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可以用封港缸布把窗口挡住。虽然有些难度,却总比和姜昭霓合衾相拥要好得多。 我扯下一块封缸布,小心地踩在最底层的酒缸沿上。酒缸被摞呈阶梯状,最高处比我头顶要高点儿。我弓起脚心,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缸沿向上爬。谁知越往上踩,脚下越滑。眼看着,我就能伸手够到窗口了! “小心!”姜昭霓一声低喝。 我看着自己离窗口越来越远,手中的封缸布一个没抓稳,被风吹落在地。我的两只腿分别插在两只酒缸里,身上全被漾出的酒水溅湿。我哀怨地回头望向姜昭霓,这可如何是好? 姜昭霓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马虎不得,你慢些下来。” 我战战兢兢地走下来,生怕再误入一只酒缸。姜昭霓不再说话,仿佛在酝酿什么。我拧干棉袄后,坐回草垫子上。 酒窖内静得出奇,我心里直犯难:再这么坐下去可不行,里衣会被棉袄阴湿的。 “你把袄裙脱掉吧,不然一会儿你就湿透了。”姜昭霓劝说道,“你看,酒窖这么暗,又隔着一层里衣,我能看清些什么?” 我默默地把袄裙脱下,虽然里衣也湿了大片,却总比一层又一层潮湿的衣物黏在身上要舒服得多。 姜昭霓一直偏着头,“脱完了吗?” 我钻进毯子里瑟瑟发抖作回答。 他这才看回过头来,神情可怖,“我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会不会是耗子?” 酒窖里有耗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他显得如此惊慌,我必须要看起来十分镇定,日后才能用这事儿压他一筹。“呵,耗子你都怕!”我一边探头看向他身侧,一边嘲笑道。鬼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忐忑!我这第一眼,愣是什么也没瞧到,他却非说耗子还在。我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了,也看不到半只耗子。 谁知,姜昭霓趁势一把捞我进怀,用毯子把我二人紧紧裹住。 我正欲挣扎,只听他喘着粗气道,“小瘸子,你别动了,我真没力气了。你还要赶回去成亲呢,可不能就这么病了。先委屈你一会儿,听话。” 习武之人,阳气充足。姜昭霓纵使一动不动,身子却还是比我暖些。想着,我与他隔着我的里衣和他的短袄,也留有近半寸的距离,挣扎便作罢了。 他把头埋在我的狐裘围脖旁蹭来蹭去,如愿以偿道,“这畜生毛,暖和!”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围脖!平日里,我可是不舍得摸它的,生怕摸脏了去!姜昭霓倒好,一脸的灰都在上面蹭了个干净!我想想就心疼。 “这是狐狸!”我辩驳道。 “那不也是畜生吗?”他毫不在意道。 我强忍住心中的怒意说,“你可不许给我蹭脏了!” “小瘸子?”他又蹭了好一会儿,方停下来,“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宁晖夜所说的事?” 我眉毛一挑,“哪件?” 他含糊其辞,“就我那件,还有他来找我三姐那件。” 我字正腔圆地替他重复道,“就你把人家姑姑糟蹋了那件,和他来找二嫂那件。” 他脸憋得通红,隔了半天道,“你信不信我把你喂白鹭?” “白鹭?白天我好像听你说过。”我努力回想他好像是说我喝水比白鹭好看来着。 “白鹭是我在飞天镜养的雪狼崽子,除了偶尔沾上点屎,那毛色可漂亮了!比得你这狐狸毛还要亮上几分!”提起白璐,他深棕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着亮光。 “你还是说说二嫂的事儿吧。” 姜昭霓一脸佩服,“成亲当天,你二哥雇了个假的迎亲队伍,先宁晖夜一步,把我三姐给骗走了。” 我算是知道宁晖夜为何不远来此了,却还是为我二哥这出奇制胜的妙招所叹服,“这真像我二哥能做出来的事。” “如此一来,这亲便没结成。毕竟是我飞天镜出的事,我爹不好和奇药堂交代,便把我送到奇药堂陪宁玉学武。宁玉就是奇药堂主的幺女!这一来呢,是缓兵之计;二是希望老堂主看在宁玉心悦我的面子上既往不咎。谁知道,他宁辉夜和宁玉合起来算计我。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大早起来,宁玉竟然和我躺在一个床上!这下子,我就非得娶她不可了。我三姐不想嫁,我又不想娶,便干脆把那些烂摊子留给我爹,一块儿偷跑出来散散心。”姜昭霓郁闷地说道。 我一想到家里人对二嫂的态度,便愈发犯愁了,“若是家里得知此事,便更不会接纳二嫂了。” 他撇嘴道,“我才不希望我三姐回去你们家呢!” “为何?”可我希望二嫂回来,我想每日领着我的小侄儿玩。 “算来我三姐在你们家受了多少委屈?小瘸子,我知你是真心待我二姐,故我才答应陪你前来。但史家其他人并非如此,他们已经狠狠伤过一次我三姐了!我可不想眼看她重蹈覆辙。” “自二嫂走后,我二哥一直在寻她”我还想帮二哥说几句话,却被他打断。 “好好好!若是我三姐执意还要跟他,我便不阻止,你看可好?” 我喜笑颜开,“好,甚好!” 姜昭霓笑我,“你呀,自己的事儿都没解决,还去操心别人!” “我的事儿不用解决啊!乖乖成亲便是。”我说得轻松,也不知苏辙见到我俩这般亲近的举止,会不会动怒?我想应该他一定不会动怒,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要不,你别成亲了,跟我去闯荡江湖吧!”姜昭霓蛊惑我说,“我带你去飞天镜看白鹭;你若是胆子大,我出门办事也带上你。到时你只负责玩儿,我定会保护好你,如何?” “不如何。”我毅然决然地说,“若是我逃了,我爹的老脸没地方搁,我真怕他想不开。” 他感叹说,“哎,你们这些人,整天礼数c脸面的,累不累啊?” 我正不知怎么回答他,却感到肩上一沉,响起他粗重均匀的呼吸声。我轻轻唤了几声,他都不曾应,便知是又睡过去了。长夜漫漫,我被他箍得松了许多,便也沉沉睡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救命之剑 史府别院内。 月儿如钩,勾走伊人的魂魄,化作泪滴形状的血色宝石,镶嵌在远在他方的情郎的心尖上。 姜行歌刚哄完儿子入睡,坐在院内的石凳上问流萤,“流萤,你说我这趟回来,是对是错?” 流萤握着剑柄,顺从地低着头,“二当家认为对,即是对。” 姜行歌轻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自己,“怪不得我娘说,江湖中人浮踪浪迹,无常栖,无常友,无常安。我是飞天镜的沅江九肋,却也是史家的灾厄之星。” “飞天镜缺不得二当家。”流萤诚然说。 “此番,我俩这一逃,也不知家里如何?按晖夜的性子,定是要到飞天镜去要人的。”姜行歌扶了扶额头,“他那妹妹也是难缠得很。” “手下以为,宁少堂主对二当家情根深种,宁玉姑娘又对昭霓少主一往情深,应该不会太为难飞天镜。”流萤说。 “他们不敢为难飞天镜,可他们敢为难史家。”姜行歌蹙眉,“我怕” 只听一只带信的匕首顺着姜行歌的左肩飞过,稳稳地扎在姜回就寝的门上。 流萤起身欲追,却被姜行歌叫住,“追了也没用,话都写在信中了。” 流萤退下,将那匕首和信取下来,递给姜行歌。 姜行歌借着朦胧的月光,瞧了瞧匕首上的刻字,“果真是晖夜。”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斩不断与江湖的缘分,便注定会牵连到史家。姜行歌拿着信的手颤抖着,“流萤,待昭霓一回来,我们就永远离开这里!” 流萤激动不已,“二当家,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姜行歌点点头。她若不离开,史家便永无安宁之日,念在自己与史凝义的昔日情分上,也应当放史家一条生路。 她从冰凉的石凳上起身,“你速速去告诉史凝义,凝礼和昭霓在乡下被晖夜给捉了。” “是。” 初九一大早,姜行歌三人趁着众人未起,摸黑出了史家,快马加鞭直奔乡下。史家姑姑的院子被奇药堂的十几个人把守着。 姜行歌大方上前,对一人冷冷道,“带我去见晖夜。” “夫人这边请。” 那人自然地将姜行歌视为自家夫人,却惹得史凝义出言纠正,“是史夫人。” 入了饭厅,宁晖夜正端着碗吃着午饭。仿佛被宠幸的妃嫔一般,露出祈盼已久的欣喜笑容,“行歌,坐下来吃口饭吧!” 姜行歌站在原地,“昭霓和凝礼在哪?” 宁晖夜见到史凝义从她身后走出,瞬间臭了脸,“史凝义,你也来了。” 这二人每次见面,都似血海深仇般敌视良久。 姜行歌一字一句地问,“他们在哪?”二人皆知,倘若她把每个字音都念得又重又长,便是生气了。 明明是她逃婚在先,没有解释不说,他千里迢迢来寻她,见面第一句话便是质问于他。她向来是个狠心的人,对他人狠心,对自己更狠心。他知晓她过去的一切,对于今日如刺猬一般的她,他如何也恨不起来。宁晖夜痛心疾首地看着姜行歌,无可奈何道,“我预知你今日定会快马赶来,特意备好饭菜等你。放心,既是你在意的人,我便不会拿他俩如何的。行歌,还站着做什么?坐下吃一点,你且先吃过,我们再谈正事。” 姜行歌被他说得心软上几分,遂坐下吃起饭来。史凝义倔强地偏过头去,不肯多看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一眼。 宁晖夜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吩咐手下道,“去盛碗鱼汤过来,多盛些豆腐。” 史凝义突然重重坐下来,喊道,“给我也拿双碗筷。” 宁晖夜无视他,手下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姜行歌把碗筷往史凝义面前一推,道,“我吃好了。” 史凝义挑衅般看着面色铁青的宁晖夜,接过碗筷,大口吃起来。还未等史凝义吃上几口,宁晖夜倏地站起身,一把将饭桌掀起。饭菜划过半空,史凝义一个侧身躲开,却不想姜行歌并未闪躲,任凭饭菜打在身上,顺着衣服滑落。 宁晖夜苦笑,“行歌,你在恼我。” 姜行歌垂眸,一言不发。 宁晖夜目光凌厉,转向史凝义,“史凝义,大婚之日你叫我奇药堂颜面丢尽,今日我便要好好同你算算这账。行歌向来是非分明,我想,此事她是不会偏心的。”说罢,宁晖夜看向她,等待她的答案。 站在飞天镜的立场上,奇药堂不曾怪罪于她,已是仁至义尽。站在史凝义妻子的立场上,若是他二人今日不做个了结,他日史府还是逃不过奇药堂的暗中拾掇。不如,让他二人就此清算,也好。 相比之下,史凝义武学资质奇佳,一身武艺全靠自我参透和各路前辈指点;宁晖夜得老堂主真传,体格又有奇药堂名贵药材补着。若二人真对上,想来谁也讨不去什么大便宜,只怕宁晖夜身旁的荆头领出手相助,那史凝义便危险了。 她缓缓退到一边,道,“你二人自行解决便是。” 宁晖夜作“请”的姿势,待史凝义一踏出门槛,便迫不及待地拔剑刺去。 史凝义闪身避开,不甘示弱地抽出剑反击。宁晖夜的剑锋锐利,史凝义衣服上被划出一道道口子,动作越发迟缓。史凝义只觉眼前模糊,索性闭上眼,一招一式都通过声音来判断。宁晖夜早便猜到他会如此应对,故意抽动剑刃,做出“嗖嗖”的声音来迷惑他,趁其不备又是几剑刺入。 幸好史凝义身子灵活,才避开要害。姜行歌不知近来宁晖夜的武功竟精进到这种地步,心里忽地发了慌。她猜测,晖夜今日所用之剑抹了奇药堂麻痹五感的药剂。宁辉夜步步紧逼,出剑乱中带狠。如此看来,晖夜今日一战,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可若是他丧命于此自己纵然再恨他,也并未真的想过要他去死。 她看着史凝义处于下风,揪着心上前一步,却不想被一把剑横在身前,“希望夫人遵守方才的承诺,不插手此事。” “荆头领,晖夜的武功怎会进步得如此飞速?”她问。 “夫人逃婚以后,少堂主悲痛欲绝,整日闭关练武,除了宁玉姑娘谁也不见。”荆头领如是说。 “是我对不住奇药堂。”姜行歌攥着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可是再打下去,史凝义会死的。” 荆头领面无表情,“让奇药堂蒙受奇耻大辱,他死上多少回都不够偿还。” “所以,你们此番是为取他性命的?!” 史凝义每挨一剑,她手心便如针刺般疼痛。她本以为让史凝义被宁晖夜打一顿解解气,此事便了了,谁知他们竟是想取他性命!四年不见,他再次掀了她的盖头,重逢他的那一刻,她本以为早已死透的的心竟不可遏制地死灰复燃了。她不敢想什么再续前缘,却还是不知不觉中,随他回了伤心之地。 眼下,就算她出手,也会被荆头领拦下,遂喝道,“荆头领,你是看着回儿长大的!他是回儿的亲生父亲,若他死了,回儿怎么办?!” “这也是飞天镜掌门的意思。”荆头领毫不畏惧,“少堂主一向待回儿少主视如己出,待夫人嫁过来,少堂主便是回儿少主的父亲。” “这是我爹的意思?”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荆头领。但凡涉及到史凝义,他老人家都会格外杀伐果决,想是被她五年前执意嫁入史家的事吓怕了。 “不敢有假。” 她声音颤抖,“若我今日,偏要保他呢?” 荆头领先是一惊,随后镇定道,“夫人放弃吧,奇药堂众将士不会答应的。况且,少堂主此行带来的,多是老堂主身边的人。” 老堂主身边的人,哪个不是寥若星辰的强将?只怕,她不出手倒好,一出手,反倒使得史凝义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宁晖夜!不如你让我亲手刺他一剑,为奇药堂解恨!”她嘶着喉咙喊话,“这比你刺他,要疼上千万倍!” 两名血衣男子正打得难解难分,闻言纷纷僵住身上的动作,各有所思。 “我愿亲自刺他一剑,为奇药堂和飞天镜化干戈为玉帛。”她说。 宁晖夜何尝不知道她的用意?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如许,“你不愿我杀他,那我便不杀。你自知,我在你面前处处谨慎,从不做为你所恶的事情,生怕为你所厌了我。只是今日,我奉两头的命令前来平息此事。你执意救下他,那我呢?我要如何复命?我便不会挨罚,不会疼,不会难过吗?” “晖夜,”姜行歌自知亏欠他太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恳求于他,“我只想你同众人扯个谎,说成亲那日骗婚的仇人已被我亲自手刃。” 宁晖夜舔了舔干涸的唇,半晌下定决心道,“行歌,你记着!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好。” 她知道,这说辞不过用来唬唬众人,待宁晖夜回了奇药堂,老堂主定不会轻饶他。 她双眼朦胧,一步步上前,来到史凝义面前。史凝义看着面前的她,蛾眉微蹙是她有所不多的表情。她那一双黑眸,蕴藏着无数的情绪,他曾心甘情愿地花上许久的时间去读懂它。 “你不信我能打败他,然后带你走吗?”他鲜有的严肃神情,眼里仿佛燃着熊熊怒火,烧得她心里更加炽痛。 “你打过他们又如何?”她说,“日后,飞天镜和奇药堂还会追要一个交代。” 宁晖夜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的佩剑递给她,顺便吩咐道,“把老堂主的人都叫来。” “行歌,我”史凝义还想说些什么,却神色一黯,恢复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轻一点刺,你知道我最怕疼的。” 她手中的剑上还黏着他的血,离他胸口还有一寸,却停滞不前。 只见宁晖夜伸出手,在剑柄处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推,剑锋猛地刺入史凝义胸口。史凝义将痛呼压在嗓子眼里,把血泪咽进肚子里,直直地向后仰去。 “宁晖夜!”她怒吼他。方才他那一掌借力,使得刺入的地方稍稍偏了些,谁知道会不会致命? 他冷着面,咬着牙低声道,“死不了。” “凝义!”她霎时涕泪齐飞,只希望宁晖夜不要骗她,手足无措得跑到他身边去拉他的手。他的伤口止不住的流血,她又不敢去触碰他的伤口,生怕血流得更多。 他躺在她怀里,“行歌,你能不能,别走” 她急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一个劲地点头,无声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打在他脸上,。 “叫老堂主的人都下去吧。”宁晖夜一摆手,若干人等退了下去。 “晖夜?你们奇药堂精通医术,能否先帮他止血?”姜行歌低三下四地问道。 宁晖夜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模样,正如当年从贼人手里救下奄奄一息的她时候的自己,心口剧烈地收缩,“我此行没带大夫出来。” “求你了。” 宁晖夜不忍再看,低吼道,“我真的没带!” “流萤,你速去找大夫!快去!”她几乎是用吼的。 宁晖夜背过身去,“我知你此时定不会随我回去。那我回去等你。”说罢,带着荆头领头也不回地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二哥昏迷 圆魄找来酒窖时,恰巧见到我和姜昭霓相拥而眠的样子。 姜昭霓阴沉着脸,恐吓他说,“不许说出去,否则我让白鹭给你挠上一个月的痒痒!”他是记得白鹭给人挠痒痒的那酣畅淋漓的感觉的,每一掌都入木三分。少主曾解释说,痛觉被放大了,人自然就不痒了。 “这儿离我表妹的屋子最近,先把他放那儿吧。”圆魄一路扶着姜昭霓,我将他主从二人带到表妹的屋子。 待我二人合力将姜昭霓挪到在炕上后,表妹推门走了进来。表妹长得水灵,泉眼作的杏眼,樱桃画的唇齿,窈窕素衣裹身,头饰不过一只支树枝做成的木簪,俨然一位小家碧玉。她见状,快步走上前来,“堂姐,这公子怎么了?” “他现在走不了路,我叫他就近在你这儿躺会儿。”我解释道,“萱儿,你可有看到我二嫂?” “并未看到。”她摇摇头说,“我有事找你,便匆忙过来了。” “何事?”我看她夹生的样子好不痛快,“你尽管同我说便是。” 她犹豫少时,便下了决心,对我福了福身,“恳请堂姐带我回史府!” “回史府?”我纳闷道。 “正是。”她说,“我已到婚嫁的年纪,总有人上门来提亲。可那些人净是些白丁,大字不识一个,怕是将我娶回家后,也是要逼我干农活的。你知道,我向来只喜好写写画画,不想沦为村妇,所以堂姐,你带我走吧。” “你这”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我若带她回去,姑姑那里要怎样交代?回府后又要如何安置?我向来不管家事,也不知大哥能否答应。 她可怜兮兮地拉扯着我的袖子,“堂姐,我什么都会做。我不会白吃白住,给史府添麻烦的。” 姜昭霓闷声在一旁扯被子,似是想要被子,却无力将它拉过来盖上。我回身予他盖上,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幸好,没有发起烧来。 “萱儿不知是姐夫,一番牢骚叫姐夫见笑了。”萱儿小声抽泣着福过礼。 她这般我见犹怜,姜昭霓照单全收,大言不惭道,“既你唤我一声姐夫,我便圆了你这桩心事。” “萱儿谢过姐夫!只是,此时无以为报,他日我”她感恩涕零的模样瞧得我心疼,不忍心叫她失望,只道,“他并非是你姐夫!这样吧,明日你且先随我回去。至于去留,我帮你求求大哥,我想他会答应的。只是姑姑那边” 萱儿谢过,“娘亲那边,小妹这便去同她说!” 说罢,她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我回过神,一拳狠狠打在姜昭霓胸口上,痛得他五官一紧,“这么大的事,你乱替我做什么主!” “你家锦衣玉食的,还在乎多一张嘴吃饭?”他对这事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比不上你飞天镜富贵荣华,不如你大发善心,将她收了去?”我反驳道。 他一口拒绝,“不要,我有白鹭就够了。” 我二人正拌着嘴,追贤便闯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她匆忙之间,被门槛绊了一跤,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二少爷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想着,我们之所以被放出来,也是二嫂出面解决的事情。只是不知二哥和二嫂是如何解决的?我一时间急红了眼道,“快带我去看看!” 我随追贤一路狂奔至二哥处,祖母姑姑都在一旁揪心等着。我顾不得什么请安礼数,扑倒炕前查看二哥的伤势。二哥脸色惨白,双目安详地紧闭着,平日里桃红饱满的嘴唇褪成了浅红色。只见他胸口的纱布渗出大片血迹,除外还有十几处的小伤,只上了药,还顾不得包扎。二嫂侧身坐在炕上,默不作声地为他换着纱布。 “二哥”我看到大夫手中凝固这血迹的长剑,险些一股火烧晕过去,“怎么会这样?是谁,是谁刺的?是不是宁晖夜?一定是他!那个小人,我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二哥的” “是我。”只听到细若游丝的声音,让我的脑袋瞬间被炸开。 “二嫂?”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是我刺的。”她重复道,一抬头,便对上她布满泪水的脸。 我连连后退,“为何?” 流萤上前解释道,“史小姐,此事说来话长,二当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抽噎着问,“二嫂,你看到我二哥这样子,可心疼吗?” 二嫂缓缓低下头,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被子上。流萤一心向主,“二当家心里也不好过,史姑娘少说两句吧。” “我偏要说,怎的?”我不客气地回道。 二嫂一个退下的手势,流萤便把到嘴边的话吞回肚里了。 我也坐到二哥身旁,“我二哥被你刺上这么一剑,一定很疼。”我并非不信流萤所说,只是我要让二嫂内疚,这样她便会留下来,不再回那个险恶的江湖。我见她攥着纱布的手不再有动作,又道,“若你就这样撇下我二哥走了,我便再不认你这个二嫂。” 姜昭霓被圆魄扶着走进来,他面色凝重,“你以为出了这种事,你爹娘还会允许我三姐留在这里吗?” 一旁的祖母哭哭啼啼地发了话,“你这个孙媳,你是非要害死我们史家不可啊。凝义啊,你怎么,怎么娶了个这么个丧门星啊!” “祖母!”我眼见二嫂的指甲将纱布刮破,忍不住厉色道。 “凝礼啊,你快把她赶走吧!”祖母哭嚷着,姑姑一家人却碍于流萤的剑横在面前,不敢轻举妄动。 二嫂和侄儿回到史府这几日来,我看得出二哥心里有多高兴。他一大早便带着回儿用弹弓子打鸟,每晚吃过饭都特意找由子往二嫂院子里跑。若是二哥醒来发现二嫂不在了,不知会如何癫狂。二哥此番算是还了二嫂的情债,从此再无相欠。我只怕此时若不留住她,往后他二人真的会就此别过,各自安好。如此一来,我史家便再无团圆之日了。我擦干眼泪,紧紧抓住她的手,认真说道,“二嫂,你若留下,我必保你。” 我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差点气得祖母背过气去,姑姑厉声斥责道,“史凝礼,你胡说些什么?” 我扫视了一圈众人愤慨的目光,最终视线落在二嫂身上,“去,还是留?” “留。” 闻罢,姑姑祖母的咒骂声不绝于耳。此番她们无端受了牵连,有些怨言我也可以理解。遂叫追贤把她们都打发回了屋内。反倒是姜昭霓气得不行,“怎么说也是我三姐特意前来相救,你这些亲戚真是狼心狗肺!” 姜昭霓突然想起什么,“凝礼,你明日大婚,我这便送你回去吧。” “可是二哥还”眼下二哥昏迷不醒,我怕这一走,便 二嫂说,“大夫说,他现在还不能挪动,恐出血过多。走前还需你同姑姑说说,让我们在此处住上几日。” 我点了点头。 看过二哥,我本欲带着祖母离开,谁知我刚进了姑姑的屋子,便被祖母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姑夫胆小怕事,自是不情愿二嫂留在此处的,故偶尔帮腔几句;而姑姑在一旁拉着萱儿的手,犹豫不决。 祖母坐在炕上,放狠话道,“你若是不把那扫把星赶走,也别想我出席你的亲事!” 我此时已焦头烂额,还不知如何同父母交代。而今祖母又耍起性子来,想来见了爹娘她也会添油加醋,举全家之力把二嫂扫地出门。我冷冷道,“既然祖母不想出席,我便不强求了。” “你”祖母气得“呼哧呼哧”的,姑姑在一旁为她顺气。 “萱儿,你不是要同我回史府吗?”我问向萱儿。 只见姑姑眉间一喜,凑到我身边来,低声同我说,“凝礼啊,姑姑不求别的,只愿萱儿能找个好人家。这乡下都是糙汉子,哪有配得上我家萱儿的?你可帮姑姑多留意留意。” 我客套一下,“恩。那我二哥” “你放心,凝义可是我的好侄儿!他就安安心心在我这儿养伤,什么时候养好了,便什么时候走!”姑姑一反方才的唯唯诺诺,痛快说道。 “那我二哥二嫂,便劳烦姑姑照顾了。”我放心说道。 姑姑略显为难,却还是为了萱儿应承了下来,“这,他媳妇儿哎呀,好吧好吧。” 待我同二哥二嫂作别后,便踏上了返程的路。来时,本是我与姜昭霓乘一辆马车,而圆魄与追贤同乘着另一辆为祖母备的马车;介时发生了那夜的事,我硬是把萱儿从追贤的马车上拽了过来,才避免了独处的尴尬。 路上休息,众人下了马车歇整。姜昭霓神经大条,偏偏还往我身边凑,问我,“你白来一趟,没能把你祖母接回去,回去后怎么交代?” “我祖母若是回去,才是真的麻烦!这下,我便能扯个谎把这事骗过去。”我说道。 姜昭霓可怜我说,“可你成亲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有祖母出席” 我长舒一口气,“无所谓了!反正我祖母重男轻女,从小到大都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看,估计她心里也是想着,这门亲事可去可不去的。” 姜昭霓抬起手掌来摸我的头,却被我挣扎开,故意看着眼萱儿道,“咳咳,男女有别!” 他只当我是因为有外人在,遂道,“知道了,知道了。” 因时间紧急,我们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史府。爹娘带着众家仆站在门口迎接,瞧着这阵仗好不威严。我娘吃着葵子,走下台阶,“怎的才回来?你祖母呢?” 我回道,“祖母害了病,大夫说宜卧床静养,我照顾了两日便回来了。” “母亲病了?”爹皱眉,遂吩咐道,“凝仁,一会儿你差人带个好郎中,去乡下给母亲瞧瞧。她老人家怕是舍不得花钱去瞧病。” 大哥这便唤来人,将此事吩咐了下去。随即姜昭霓偏头授意圆魄,“你一会儿去把那人劫下来。” 我扯着大哥的袖子撒娇道,“大哥,还有个事儿。” “何事?”大哥问。 我回,“我把表妹带回来了,可否让她家中住些时日?” 说罢,萱儿从马车上走下来,挨个人福了遍礼。 还未等大哥开口,我爹便转忧为喜,“萱儿来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愈发亭亭了。这都是自家人,多住些时日,无妨!” 萱儿谢过后,同我眨了眨眼。我这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偷偷松了口气,却引得姜昭霓一笑。我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只听他不加掩饰地回道,“笑你可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大婚之日 我头戴钩月珠钗凤冠,额前几缕碎发随娇红牡丹耳坠轻飘飘地垂至锁骨。大红色束腰湘裙,胸前绣的凤戏牡丹栩栩如生,一针一线都嵌着金丝。日光下,这身喜服散着金光,笼罩身旁,心中倏地浮现出那句话:烨然若神人。追贤将一条正方绣着金盏花边的红绸盖在我头上,又半掀着露出正脸来。 我接过胭脂,放在鼻前嗅了好一会儿,才抹到唇上。我轻抿一口,甜香满颊。我欣赏着铜镜中追贤帮我精心雕砌的发髻,倏地有些感悟明白女儿家为何那般向往凤冠嫁衣。这大红色仿佛真的能给人带来喜气,让我暂且忘记二哥的伤势。我用手扶着半斤沉得发冠,看似随意地问道,“追贤,你去问问,这几日苏辙可有带话给我?” 遂追贤喜滋滋地跑出去门去打听。可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推开房门,我僵着酸痛的脖子回头一瞧,“昭霓?”自那夜以后,我便将他当做亲近之人,唤他时便省去了姓氏。 明明没几步远,他却歪歪斜斜走至我面前。他扶着桌子,缓缓在凳子上坐下,一把拉起我的手开口道,“小瘸子。” 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我用手扇几下,“你为何喝这么多酒?” 他呆呆地拉着我的手,把脸凑到我面前,仔细瞧我,“你这胭脂可真好,香扑扑的,还把你画得可好看了。” 我一听这褒奖,大腿一拍,自卖自夸道,“并非是胭脂好,是本小姐天生丽质。” 他听了直傻笑,“这天生丽质的可人儿,你别成亲了,跟我回飞天镜吧。” 我记得他在酒窖里也同我说过这话,想是醉起来忘了个干净,“我不是同你说过?这是父母之命,由不得我瞎胡闹。” “左右都是嫁,你便嫁到飞天镜去,我娶你。”他玩笑似的看着我,像往常那般冲我笑。 我拿开他的手,转过身去看铜镜里的自己,以来缓解尴尬,“我今日大婚,你别同我开这种玩笑了。” 谁知他从背后把我紧紧箍进怀中,我怎么也挣扎不开。他趴在我肩上,在我的耳垂轻轻呼出酒气,直到我放弃挣扎,才小声道,“小瘸子,我心悦你。” 我僵着身子,“昭霓,我就要成亲了!你往后可不许再说这种胡闹话了。” 他扶着我肩膀的手渐渐垂下去,将我松开。半晌,他又忍不住说道,“我这时候若是走了,你可没有后悔药吃了。” 我笃定地回答,“我才不后悔呢。” “嘁,不逗你了!无趣!”说罢,他便挥着袖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了。我心想,宁玉为何偏偏就喜欢这样爱说笑的男子? 昭霓被圆魄拉走后,追贤便快步走进来,“小姐,轿子来啦!” 我任她帮我戴好盖头,“我叫你打听的事呢?” 追贤有意逃避,干脆与我讲起成亲的规矩来,“小姐,待会儿媒婆来” 我听她念叨了一大堆,约听进去了七八分,仍旧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苏辙不曾传话过来,对吧?” 追贤见此事无可避免,心虚地点点头。 幸好我戴着盖头,追贤才看不到我脸上的失落。成亲之前,男女虽不可相见,可似这般连句话也没有,让我心里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府外候着的迎亲队伍敲敲打打,唢呐唱得欢快,鞭炮叫得嘹亮。我在红绸的遮挡下,看不清景物。待我向爹唤过“父亲”,向娘称过“母亲”作别后,一路磕磕绊绊地被媒婆扶上轿子。 轿子不如马车宽敞,束手束脚的。起轿时,我一个没稳住脑袋,撞在脑后的突起的钉子上,疼得我低呼一声,惹得追贤在轿下询问。史府距离苏宅不远不近,只是这轿子要绕上一大圈,申时方能抵达苏宅。凤冠沉得我直往后养,让我冷不丁想出一个好法子:把凤冠放在突出的钉子上,我的脖颈便会轻松许多。我试了一下,果真如此,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到了苏宅,喜娘大喊,“落轿!请新娘下轿!” 我端坐在轿内,一动不动。 她又喊,“八仙贺喜,四海来宾,请新娘子下轿!” 我佁然不动。 她再喊,“吉时已到,新娘子请下轿!” 怕是再让喜娘叫上几声,便是要恼我了。 我勉强掀开帘子,“喜娘,你且叫我丫鬟进来。” 追贤猫着腰钻进来,见到我抻着脖子顶着被钉子牢牢固定住的凤冠的样子哭笑不得。她费了好一会儿才把我的凤冠从钉子上取下来,随后我在众人的雀跃声中下了轿子。 苏辙翻身下马,牵住我的手。如那日马车上一样,他的手掌不像姜昭霓那般火热到融化冰雪,温热中浸着丝丝凉意,令人心绪平和。 我心跳不禁加快,忍不住去确认那双手的主人,“苏辙?” “恩?”他声音中不带过多喜悦,却也足已让人心安。 “你此刻心”我还未说完,便被喜娘拉过去拜祭天地。 迈过门槛,我被苏辙拉到众人中央,便不可在同他窃窃私语,只得按部就班地行礼c敬酒。有了先前的经验,我被众人簇拥进入洞房时,特地提前命追贤和萱儿紧紧保护好我,不得让王弗近了身。 折腾了一天,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喜榻上,“追贤,快来帮我扶着脑袋!”早先听追贤说这凤冠有半斤沉,我想着一篮橘子都比这沉,没太当回事,却不想戴上一天也是快要人命的。 忽闻敲门声,我以为是苏辙,急忙把红椆盖头放下来。追贤前去开了门,却不想那人送过来一精致木盒便离开了。 追贤拿来与我看,我一打开盒子,包裹贺礼的金黄绸布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嫂诚贺。” 我恨不得把牙齿咬碎,“王弗这个小贱人。”追贤在一旁忍俊不禁,被我呵斥道,“笑什么笑?快过来帮我扶脑袋!” 在我的记忆中,在苏宅最多的记忆便是等候。 那日王弗大婚,我等候苏辙到宾客散尽;那日我求他陪我去接祖母,我伫立亭外静候他差遣下人;今日洞房花烛,我还要在新房守候。碰杯的声音越来越小,管弦哑了嗓子,宾客们的马车声奔腾而去,却仍不见苏辙的影子。 “追贤,你叫他们都下去吧。我要就寝了。”苏辙只不过是代他哥哥娶我而已,想来不会期待这洞房花烛。我若就此睡了,他也会松一口气吧。 追贤劝说道,“可你们还未曾喝过合欢酒。” 我何尝没有幻想过苏辙揭开我盖头的神情?只怕他眼里会不会有一丝惊喜,一丝欣慰。我悉心描画的妆容,身着嫁衣的模样,他都不曾见过,让我怎能甘心?想着,我心里头愈发委屈。 “那你便去瞧上一眼,看看他在做什么。” 追贤一路寻来宾客们喝喜酒的饭厅,只见苏轼和苏辙二人正惬意地喝着酒。苏辙为苏轼斟满酒杯,扶着酒壶同苏轼吟诗作对,不同于成亲时客套的浅笑,酒窝深入皮肤,笑得发自肺腑。 追贤斟酌片刻,还是希望苏辙能早些下了酒桌回房看望小姐,于是走上前,“苏辙公子,我家小姐差我来传话说,她有些倦了。” 怎知苏辙却点点头,意为知晓了。 追贤心中有愤,都说苏辙通晓人情世故,怎的在洞房花烛夜做出这般令人伤心的事来?这种夫君,不回房也罢了! 追贤正欲离开,却听到苏轼说道,“子由,你迎娶史姑娘,为兄心里有愧,本不该多加言论。但新婚之夜于女子而言,一生只一次” 苏辙的笑容僵在面上,“那我早些回去便是。” “子由”苏轼有些后悔,想收回方才的话,却不想苏辙已放开酒壶,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只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其后紧跟着一群人。听着喜娘咋咋呼呼的声音,想必是苏辙来了。 喜娘说了一堆吉祥话,最后叫苏辙掀盖头,此刻我心已像只兔子上蹿下跳的。红绸子被缓缓掀开,我如愿以偿地在苏辙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而逝的惊艳。只见苏辙身着大红色喜服,金镶玉发冠将乌发高高竖起,面色微醺。 他见我倏地笑逐颜开,怔了一怔,“你笑什么?” “我笑世人看不穿。”我胡诌了一句,苏辙便不再理我。 随后,我便让苏家女眷来帮我卸下凤冠,洗去红妆准备就寝。 这时间,苏辙一直阖眼倚靠在床榻边,美名其曰在醒酒。我顾不得他,穿着里衣便闪身钻进被子里。这喜被摸起来滑滑的,盖起来微微有些沉。正因为厚实,躺下去不多会儿,周身便温热得如同坐在炉前。 我虽躺着,却无法入睡,立着耳朵听声响。我猜,他先去洗了把脸,漱了漱口,接着坐到床边,脱去靴子摆放在塌下,又将外衣脱下,随手搭在床边,最后躺下身来。 我静静听着他的叹气声,良久,他终于道,“你能不能往里去些?我要掉下去了。” 这才想起,我以前都是一个人睡床,打小便有睡床中间的习惯。新婚燕尔,三分委屈,七分不安。 我佯装沉睡,一动不动。 他侧身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想是睡得难受。我心中大爽,却听见他动身的声音。我倏地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手脚双双岔开,撑在我左右。 “你没睡?!” “你做什么?!” 苏辙长舒一口气,“我正打算去睡里侧呢。” “随你。”我虽说着,想到他白日里又叫我等,仍旧不挪位置。 苏辙未说什么,只翻身进床里侧,不再同我搭话。可我知晓,他也难以入眠。 我突然想起正事,开口道,“我明日要去乡下。” 苏辙背着身子问我,“去乡下做什么?” 我侧过身,一边盯着他的后背瞧,一边回答,“我二哥受了重伤,我要去等他醒过来。” 苏辙说,“明日清早敬茶,后一日祭拜祖先,再往后一日回门,你都需在场。” “明日早上敬茶,午后祭祖,晚间回门,你看如何?”我提议道。 我看不清苏辙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不如何。” “为何?”我心急道。 “你如此会坏了规矩。”他说道,“如今你二哥昏睡着,待他苏醒,你再快马加鞭赶回去,也不失为忘恩负义不是?” 我斗胆反问,“那若是苏轼公子昏迷不醒,你也会如此吗?” 他沉吟良久道,“规矩不可违。” 我竟不知苏辙竟如此循规蹈矩! “我一心只想拜过堂后,直奔乡下,却不想后续麻烦事诸多!也不知二哥心口上的伤口还流不流血?夜里愈合时,会不会痒得出奇?梦里说不说胡话?二嫂是否受着她们的冷嘲热讽,独自一人日夜守着?若是二嫂偷偷走了,我二哥这一身伤就白受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任豆大的泪水特如其来地夺眶而出,在这万籁俱寂的寒夜里,落在枕头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苏辙听到声音,身子抖了下,问道,“你哭了?” “没有!”说着,我用被子蒙住头,生怕被他在心里笑话我。 苏辙翻身面向外侧,欲拉开我的被子,却被我死死拽着拉不动。他只得从里侧的被子里伸过手来,在我这面摸来摸去。我不停地蠕动着身体闪躲,却还是被他捉住手腕,稍一用力便扯开来,“凝礼,你莫要这样。” 我没了被子作掩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我却没想到苏辙见了女孩子哭,也会慌乱,“这三日你且规规矩矩的,到时我陪你去乡下看二哥,可好?” “于情于理,你本就应当一同去看望我二哥。”我虽伤心,却不至失了理智。 他突然笑我道,“看来,你还没哭傻。” 我挣开他的手,翻过身去不理他。 谁知一双纤弱书生的手环腰间抱住我,苏辙身上的墨香被酒气压制得毫无翻身之地。他的怀抱不像昭霓那般用力,紧得我喘不过气来,而是动作轻柔的,带着疏离的意味。他的气息在我颈后盘旋,我仿佛一只被爱抚的猫,汗毛直立却不想喊停。 苏辙手上的力气紧了又松,“回门之后便启程,可好?” “也好。”我一想到爹娘只当二哥二嫂是外出游玩了,若是我急着出门,定会被我娘那只老狐狸发现端倪,于是妥协道。 他遂心满意足,将我往怀里拉紧了几分。我后背抵上他的胸膛,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可你这样子便不大好了。” 苏辙轻笑一声,“行过六礼后,做什么都是合规矩的。”他虽然嘴上如此说,却放开了我。 我忽然明白,他方才只是为了哄骗我才将我抱在怀中安抚的!可我已然应下,便再不能反悔了!奸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昭霓买醉 翌日一早,我和苏辙在启贤堂敬过茶后,王弗毛遂自荐要带我熟悉熟悉宅子。程夫人和苏叔父听后,深感欣慰,“儿媳之间如此和睦,更复何求啊!”于是,我干笑着领了这好意。 王弗不疾不徐地走在我左侧,“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弟妹。”我清晰地听到,她吐出“弟妹”二字时,窃笑出声来。 我懒得理她,一路只跟着走。她见我不反驳,失了兴致,便同我专心介绍起宅子来,“昨日你进门时,先过的是坐南朝北的正门,向北走五十步,再过二门。过二门以后,北方向是正厅,东西两侧都是小室。正厅呢,既是你拜堂的地方,也是父亲用来会客的地方。” 自正厅北后方的启贤堂敬茶出来,她领着我继续向北走。面前两只小桥一左一右,按照规矩,来回都要走右手边的桥。我依稀看到,右手边不愿处就是我曾找来苏辙的抱月亭。我二人下了桥,她轻车熟路地往左拐,“右边是云屿楼,陈列苏氏祖宗牌位的地方,明日你要在那处祭祖。” 王弗所走向的是一座简朴大气的四合院。“渥洼独步老麒麟,丹穴双飞雏凤凰(引用)。”院门之上“来凤轩”三个雄浑的大字。我隐约看到门内的书架摆放,猜想是念书的院子。我随她走进左面那间,苏轼正伏在案前读书写字。 他见到王弗后眼前一亮,放下手中的书本,摇着折扇快步走上前,“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 “我来瞧一眼,你是不是在偷懒?”王弗当着我的面,自然地携起苏轼握扇的左手。 苏轼同王弗腻歪过片刻,才看到我这大活人杵在房里,“难不成,弟妹也是来瞧我的?莫不是走错了屋子?” “啊?”我突然被翻了牌,莫不是嫌我碍事?“我先自个儿出去转转。” 我刚踏出门槛,只听身后苏轼提醒我道,“子由的书房在隔间。” 还未等我去寻苏辙,一打苏轼的书房出来,便见到了他。苏辙拿着几支毛笔,正欲往苏轼房中去,叫我等在门外。待他出来,手中的毛笔便没了。 “大嫂累了,叫我带你瞧。”说罢,他抬腿便往东边走。 我叫住他,“苏辙,这边我走过了。” 他折回来,带着我顺着西面的长径前行。路经桥上一座小亭,他说道,“此路是报风榭。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那是式苏轩,兄嫂住在那里。” 我快步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小跑几步。 几番如此,他发觉我跟不上,便放慢了脚步等我。 过了式苏轩,再往西南方向边走,是一座无人的院落。红锁泛黄,被灰尘掩去了华彩的院门紧闭着,边角上结满蛛网。 我纳闷地问,“这院子怎么空着?” 苏辙不痛不痒道,“这是祖母生前的院落。”苏家祖母去世有些年头,仿佛再在他听来,也并不是什么令人哀痛的事情。 路过绿筠轩,拐上左手边的小道,“左手边是父母亲的茗香轩,右手边是我的流竹轩。不,如今你也住在此处了。” “流竹轩?是因为院里的水流竹子吗?”我问道。 苏辙回,“不错。” 绕过茗香轩一路向东,来到假山所在地。我向来是不会对家中的假山报予过高期望的。因为它们通常谈不上巍峨峻拔,多是一堆烂石头,堆砌c雕琢得好看些罢了。 不过假山后的百坡亭却令我喜欢得紧,花白的石梯平整大方,亭如腾空架起,前为池,后为岸。苏辙说此处为瑞莲池,东面称瑞莲东池,西面称瑞莲西池。此地绿水萦回,古木扶疏,青藤点水,好生雅致! 前方又遇一处亭子,苏辙简单讲道,“此亭为百坡亭。你脚下这桥,西边那头是连着正厅的。” 果然,下了桥,过一道小门,便又回到了启贤堂。 打二门进来个人,“二夫人,有客人求见。” 我自顾自地地走着,却被苏辙一只手拉回,“他唤你呢。” 我狐疑地看着来人,“你方才唤我什么?” “二夫人啊。”来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有何不妥? “哦!我确是二夫人。”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快带我去见吧。”我猜来人是二嫂的人,遂回头叮嘱苏辙道,“史府还不知晓我二哥受伤的事,此事你莫要说了出去。” 苏辙点点头,正欲离开,却被下人叫住,“二公子,来人是个男的。” 他思虑片刻,抬眼瞧瞧我的反应,竟跟了上来。我正纳闷他为何如此,此先对我都是不闻不问的态度,难不成真如大嫂所说,这男人都是护食的种?再不称心意的妻子,也不许别的男人染指半分。虽说拜过堂后,苏辙对我比以前好许多,却也不至寸步不离的地步。 他似是看穿我的疑虑,解释道,“你若要保密,便需男女空处一室密谈,这不合体统。” 我倒是明白了几分,敢情苏辙心里除了苏轼,还多了份“规矩”的位置! 踏进正厅,来人是姜昭霓的贴身护卫,圆魄。 见到我二人,圆魄抱剑作辑,“见过史姑娘,苏公子。” 下人在一旁纠正他,“贵客,你应当称苏夫人了。” 苏辙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只留下我三人。圆魄这才开口说道,“苏夫人,去看看少主吧!” 二哥二嫂的事已纷乱,此番他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二嫂更是要愁眉不展了。我连忙问,“昭霓出了何事?” “并非大事,”圆魄面露难色,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少主他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肯回史府,还请苏夫人前去相劝!” “请带路吧!”我一边说着,一边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他怎的这般不叫人省心!” “这昭霓和你二哥有何干系?”苏辙步子较我大许多,慢悠悠地紧随其后。 我一边走一边解释,“他是我二嫂的亲弟弟。” 他将我扶上马车,又问,“那为何非要你去劝?” “这”我正不知如何解释。 只见苏辙一副了然的样子,“是我多问了,不必多言。” 乘马车来到花酿楼,圆魄将我二人带入三楼的包间。一推门,酒气同脂粉气迎面扑来,昭霓正趴在桌上,受着伊人的斟酒。 “公子再喝下去,怕是我们七巧楼的酒窖就要空了。”一旁的伊人嘴上假模假样地劝着,受伤却一杯杯斟满,恨不得他再多醉上几分。这等相貌的男子,留下一夜,还不叫她自个儿讨尽了便宜?比得那些糟老头子可好多了! 昭霓用酒杯敲着木桌,桌布也不知何事被扯下,丢去了何处,“空就空,都给我记在史凝义的账上!” 我一口老血咽了回去,你飞天镜又不差这几个酒钱,却还要记在我二哥的账上!我史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圆魄对伊人道,“姑娘先下去吧。” 七巧楼的姑娘个个都是有眼力见的,恋恋不舍地在昭霓壮硕的臂膀上又摸了几把,扭着腰走了。 我在伊人的位置上坐下,用手将昭霓的头扳向我,强迫他看向我。 他这才觉察到我的到来。 “你这是喝了多少?”我看着他这副样子,愁容满面,“哎,这得糟蹋我史家多少酒钱?” 昭霓竟旁若无人地上手扶住我的脸颊,双眼迷离,“你这么说,其实是心疼我。对吧?” 我余光瞟到苏辙脸上的假笑已经僵住了。想来,任谁也不能容忍被当面带上一顶绿帽子吧? 我将他的手拽下来,按在桌子上,“不许再喝了!” 昭霓眯眯眼,勾起嘴角,张着双臂扑向我。 说时迟那时快,我被一股大力拉向身后,撞在书墨气味的胸膛上,“这位公子,还请自重。” 昭霓霎时间面露杀意,比得方才清醒许多,“你谁啊?放开她!” 苏辙不过是文弱书生,我怕昭霓会伤到他,便自动从他怀里走出来。苏辙任我抽离,手上渐渐松了力气。 我敲着桌子与他对峙,“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昭霓不依不饶问道,“那你跟不跟我回去?” “我不能跟你回飞天镜,”我哄劝道,“但我能送你回史府。” 昭霓像小孩子撒娇似的,往桌上一趴,竟让我觉着有几分可怜,“不回史府!你家上上下下都不待见我和三姐!” 我捶着胸口,昂首道,“我!我二哥!待见你们,就够了!” “你又不在史家!”昭霓把手一挥,我生怕他那沉甸甸的胳膊甩到我脸上来。 我信誓旦旦道,“我后天回门,给你撑腰!” “走!”他从椅子上拽过衣服,披在肩上,歪歪斜斜地向门外走。 我见他一步一踉跄,欲上前扶他,却再次被苏辙拽回来。紧接着,苏辙面无表情地向圆魄说道,“扶着点你主子,小心摔着了。” 到了史府门前,昭霓已在马车上睡着了。我怕他醒来后会拉着我不走,便吩咐圆魄说,我和苏辙要先行离开。怎知,姜回用小身体顶开大门,后面追着萱儿。 萱儿见到我三人,福了福礼,“见过圆魄兄,堂姐,苏堂姐夫。” 苏辙对他报以微微一笑。 萱儿晃了晃神,憧憬道,“从前,有幸听闻堂姐夫的诗词,今日总算是说上话了。” 苏辙的记性向来好得出奇,仅是昨日的一面之缘便记得清清楚楚,“萱儿姑娘谬赞。” “堂姐夫记得我?”萱儿受宠若惊。 我附和称赞道,“他那记性比狗鼻子都好使。” “” 姜回拉拉我的裙摆,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姑姑,你可看到我舅舅了?” “鬼机灵,你也就在昭霓不在的时候才不敢撒野,会认我作姑姑。”我蹲下身,“舅舅在马车里睡觉呢。待会他醒了,你替姑姑看好舅舅,不许他再喝酒,知道了吗?” 回儿点点头。 我站起身,“萱儿,我这便走了。二哥那边,若是来了消息” 萱儿道,“我会即刻c亲自送到苏宅去!” 我颇为满意。女儿家长得如花似玉,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怪不得姑姑瞧不上那些平庸之辈。 告了辞,我二人便打道回府。还未踏进二门,我便担忧起来,今夜是来到苏家的首次家饭,也不知王弗又会出些什么幺蛾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提名菜式 正想着,便见王弗笑里藏刀地迎出门来,“弟妹可回来了!今日子瞻烧了新菜,快来尝尝。”她携起我的手,仿佛情比金坚的姐妹般。可我哪敢轻易买她的帐? 进了饭厅,我与苏辙并肩坐在苏洵老爷子的右侧。我打量着王弗亲近祥和的笑容,心绪万千。 “打今儿起,咱们苏家便是六口之家了。”母亲程氏温婉贤淑地微微一笑,“凝礼,子瞻今儿做了新菜式。你这一进门啊,真是个有口福的。” “久闻大哥厨艺精湛,凝礼荣至。”我含笑颔首。 父亲苏洵起兴道,“我早先听你父亲夸赞你不仅礼仪学得好,书本也看了不少,可是真的?” 我暗自想:爹,你夸便夸,在这一家子的文人雅士面前,何必吹这么大的牛?女儿当真是不好做足戏份啊!如是想着,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媳妇只是粗略读过些书本而已。” 母亲程氏吩咐下人道,“人齐了,上菜吧!对了,把子瞻的菜多呈出一盘来,放到我二儿媳跟前去!” 父亲苏洵只当我是谦逊,“自家人面前不必谦虚,有什么本事都拿到面上来,我苏家最喜爱有才学之人。” 我心虚地捏紧了帕子,“是。” 下人们将菜端上来。只见我面前这一盘,青紫色的茄子被切成桶状,上面摆着蒜泥和肉末,及星星点点的辣椒调色味。接着,我面前又上了一碗粥,绿色的青菜叶子被捣碎,融入粥中,粥上躺着一只嫩黄的溏心蛋。 待菜式上齐后,王弗道,“子瞻的这两道新菜式还未起名字,不如弟妹帮着瞧瞧?” 苏洵一脸期待,“大儿媳这提议甚好!凝礼,你要先说哪道?” “呃”这我不过是一届无才无德的女子,尤其无才的那种!哪会像文人那般评说菜式?我一时犯了愁,在桌下偷偷纠着苏辙的衣角求助。 他不但装聋作哑,反而附和道,“凝礼怕是文思泉涌,一时间难以取舍,不如我替她做决定,先说茄子做成的这道菜吧。” 苏轼自信道,“哎?弟妹且先尝过再说。” 我在众目睽睽下,轻轻咬了一小口,果真是好菜!茄质松软如棉絮般,一时间茄子的甜,蒜椒的辣,肉末的咸,争先恐后般刺激着敏感的味蕾。我抬起头来凝视苏辙故作无辜的笑面, 又转头道,“这茄子真是好吃,凝礼不敢独享,爹娘且先尝过。” 我在脑中拼命地思索和茄子有关的词语:蒜茄子,酱茄子,烧茄子,木须茄子这哪有能说出口的?史凝礼啊史凝礼,你好生想想大哥二哥平日里都怎么夸奖菜式的来着?大哥一般是说,“这汤色味清浅,让我想到与我相濡以沫的夫人,便又想到了李白大家的诗,在此送予夫人: 花间颜色重,淡妆美如斯。 天边嫦娥羡,娇态着罗衣。 日不敷脂粉,且与众人殊。 临女仿效颦,乐者心自怡。 相望共月夜,归来方悟稀。 素兰清且雅,玉树孤高直。 而二哥则是“好吃,如此好吃,真真太香了!再给我来只馒头!”粗鄙,实为粗鄙!我只得独自编着客套话应付说,“这茄子松软可口,肉末嚼劲刚好,这荤素搭配得极好。” 王弗笑靥如花,怕是心里爽开了花,“如此,那你可给它起了个什么名字?” 我壮了壮胆子说道,“肉末茄子。” 只见爹娘脸上流露出几分失望;王弗稳稳坐着,笑容不减;苏辙忍俊不禁地瞅了瞅嘴角;唯独苏轼饶有兴致地问道,“弟妹是如何起得这名字的?” 我正色道,“我知大哥性情豪爽,每每做了新菜式,必会让眉山的百姓们也跟着尝尝鲜,饱饱口福。可这些百姓,大多并非什么文人雅士,怕是记不住那些文绉绉的菜名。于是凝礼便想着,大哥的菜式不如起个简单的菜名,方便传遍这十里八乡,乃至四海八荒啊。” 父亲苏洵的面色这才缓和回来,“殊不知凝礼身居闺阁,想法竟如此朴实大气!” 母亲程夫人道,“我先前还以为,史大人最疼惜的小女儿莫不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性子,没成想竟是心思如此细腻体贴的姑娘。” 王弗这一奸计如此被我击破,自不会善罢甘休,“弟妹不妨再讲讲这粥?” 我这便有了信心,不慌不忙地舀了勺粥尝下,“这粥青白相间,卖相实在好看。”嘴上说着,我却在心里搜索这关乎“青”字和“白”字的词语:青一块白一块?清清白白?贞节牌坊?宁死不从?我的亲娘啊,我这是想偏到了什么奇怪的方向?青白有了! “青龙白虎粥!” 众人纷纷惊诧,“啊?” 母亲程氏的眼神中透漏着有帮我圆场的好意,却是无从下手,“这” 我见众人的反应不算乐观,便道,“方才玩笑了,我尝着这绿菜是荠菜,不如叫它‘荠菜粥’吧。” 苏辙强压住笑意,拍拍我紧攥着帕子的手,小声夸赞道,“娘子真是好文采。” 王弗嘲讽道,“果然又起了个亲民的名字呢。” 我气不过,不过是比我多念了些圣贤书?当真以为自己高出平民百姓一等?遂还嘴道,“亲民有何不好?这天下可以无主,却不可以无民。” 苏洵霎时面色凝重,“凝礼,有些话不可说!往后注意些。” “知道了。”我低下头,懊恼极了。自己怎的因一时冲动,说了如此不知分寸的话? 苏辙见饭桌陷入僵局,出言调和道,“方才凝礼说这菜青白相间,引我想到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们且看,这粥远看起来,似不似被捣碎的莲花?不如唤作清莲粥。” 苏轼冥思片刻,“子由,我倒是也有一看法。” 苏辙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苏轼举起碗来,放在眼前摇晃,“‘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恰如杜甫大家所言,这青是山,这白是云。我以为,这粥好比人飘浮在云层之上俯瞰得来的景色,不如唤作‘览云粥’,如何?” 此言一出,无人不拍手称快,我不禁对苏轼更添几分敬佩。只见王弗一脸崇敬地望着苏轼,如同那慕名仰望天子的妃嫔。 苏辙打趣道,“哥,你总这般用才识打压我,怕是我要失了信心了。” 苏洵抚着胡子道,“子由,你总跟在子瞻身后,凡事多学着些,介时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辙毕恭毕敬道,“子由不敢企及,只要能在兄长身旁做一绿叶,便足以。” 谁知却惹来父亲苏洵的不满,“你身为我苏洵之子,怎的会有如此小家子气的志向?” 苏辙沉默不语。 想是十里八乡对苏辙的传言,再加上苏辙的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苏洵早便心中不满。他又教训道,“我苏洵之子应志在黎民百姓,志在家国天下。我早便想说,你如今连妻都娶了,是个大人了,不可再整日跟在子瞻身后了!我今夏本欲带上你兄弟二人,去cd拜访故友张方平大人,而现如今看你这副不成器的样子,不如暂且待在家中感悟明白。” 苏辙执意道,“请父亲准我同去!” 苏洵问,“那你告诉我,你为何非要同去?” 苏辙看了一眼苏轼,道,“我想长些见识。” “假话!”知子莫若父,苏洵一针见血道,“你分明是舍不得子瞻!堂堂七尺男儿,哪有整日离不得兄长的?我此次必要留你在在家中,板板这毛病!” 苏辙善劝,“子由可在漫漫旅途中为父兄解闷” “朽木不可雕也!”苏洵摔下碗筷,“我心已决,休得再说!” 饭后,他人纷纷散了去,唯独剩下苏轼和我陪在苏辙身侧。只见苏辙面色阴翳,不悲不怒,叫我看不出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子由,你且先听父亲的。待我回来,将所见所识讲与你听。”苏轼安慰道。 我竟第一次见苏辙任性得像个孩子,“我若去不成,你可肯留在家中陪我?” “父亲这性子你是知道的”苏轼面露难色,求助于我,“凝礼她也可以陪着你读书作画啊!” “她懂些什么,”苏辙薄唇相机,“青龙白虎粥吗?” 苏轼捧腹大笑,“弟妹,弟妹果真是惊才艳艳!” 苏辙再绷不住脸,扶额笑道,“我倒真是娶了位奇女子啊。” 我坐在一旁,懒得理会他们。若不是因天黑,我不大识得回流竹轩的路,才不会坐在这里等他一道回去呢!关于出游这事,我倒巴不得苏辙跟着同去呢。如此一来,那流竹轩的大床便是我一人独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燕儿归宁 我眼巴巴地盼到了归宁之日,满脑子都是二哥的伤势。我彻夜难眠,一大早便火急火燎地将衣服礼品收拾好,却见苏辙从容不迫地命人将箱子搬上马车,随后马车缓慢平稳地驶向史府。 我爹站在台阶下翘首以盼,而我娘则依旧被大嫂搀扶着,气定神闲地品着点心。 萱儿来到马车前将我扶下,小声耳语道,“二哥醒了,叫你稳住家里,他伤一好便回。”看来他是料定了,我会在归宁后赶去乡下看他,怕家里起疑。但据我对二哥的了解,这另一个原因,定是怕我破坏了他和二嫂的二人世界。亏得我这般忧心他,这重色轻友的死鬼! “我这女婿真是越瞅越满意!也不知子由这孩子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辈子竟娶了我的女儿。”我娘遂带路去向府内。 下人写了箱子跟在后面,我娘将一众人等带到我的承礼院。熟悉的花花草草被照顾得同我在时无二致,门前的叶子也被扫得干干净净,向来是母亲近两日都有打扫。虽然娘说话刻薄,可我却是一直能感受到她那“沈甸甸”的母爱。 “娘,我这次走后,你不必再特意派人去照看我的院落了。” 我娘脑袋一歪,“我没特意照看啊!我想着你走了,承礼院空着也是空着,便腾出来给萱儿住了。娘忘了你今日归宁,别院还没来得及收拾,今夜就让苏辙先去你二哥的承义院,同昭霓那孩子将就一下吧!” 我忽想起那日昭霓和苏辙兵戎相见的会面,遂说道,“娘,我这新婚燕尔的,便分房睡,怕是不好吧。” 我娘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苏辙,啧啧道,“女婿,我女儿这么死缠烂打,你烦不烦心?” 苏辙会心一笑。 这算怎么回事?苏辙,我哪有缠着你?明明是我怕昭霓趁着月黑风高把你吊起来打,才如此说的。你倒好,落井下石! 我娘话锋一转,“你若是烦了,便将这人精送回来。” 苏辙轻笑道,“母亲大人的教诲,子由谨记在心。” 我对着我娘离去的背影喊道,“哼,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想我回来的,却要如此说!光阴荏苒,母亲已不再年轻了,我不忍心让近四十岁的妇人为二哥的事忧心,更是打消了明日赶去乡下的念头。 最终还是决定,我和苏辙在我的承礼院住下,将萱儿打发去与追贤同住一屋。我只以为将萱儿带来史府是做了件善事,委屈她一晚也没什么不可。 我拉着萱儿来到榻前,将留在家中的首饰盒打开,把里面簪子摊开来,“萱儿,你挑一支。” 萱儿推辞道,“堂姐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一只簪子而已,也不值几个钱,便送予你作出嫁的嫁妆了!”我随口劝说道。 萱儿笑着推拒道,“罢了。表姐,这一只簪子是不够作嫁妆的。” “是不够。”我以为她是伤心姑夫对她给予甚少,“放心,我娘大方着呢!你出嫁时她肯定会帮你置办些像样嫁妆的!” 萱儿笑中含泪,“史府对我的大恩,我已经无以为报了。” 我拿手帕替她擦干眼泪,“那你日后再报答给史府便是。” 萱儿噙着泪,点点头。 正说着,苏辙便拿着书本走进来,“凝礼,你这里可有笔墨?” 我这种整整日陪外甥打鸟,跟追贤男扮女装出去遛弯的‘大家闺秀’,怎会将笔墨放在房中?可我又想掩饰自己无才无德的事实,便对追贤道,“快帮姑爷拿笔墨来。” 追贤正欲去,便被萱儿叫住,“且慢,我房中有笔墨,这便去给堂姐夫取来。” “辛苦萱儿姑娘了。”苏辙说罢,萱儿便去斜对面的追贤卧房中取笔墨了。 苏辙用一副“你看看人家”的表情看着我。 我羞红了脸,说道,“我偶尔也会看些书的!” 苏辙偏不给我台阶下,“可这三日,我都没见你瞧上一眼书本。” 我狡辩道,“这几日我忧心二哥,没心思念书。” “那往后我也在来凤轩给你放上一个书案。你就像大嫂陪着大哥一样,每日随我一同去看上五六个时辰的书,可好?” “五六个时辰啊”我一脸为难。 幸好,萱儿如救星般降临,她将笔墨放在卧房外的书案上,还带来一本书,“堂姐夫,我近来读的这书有些瞧不懂,可否指点一二?” 淑女有请,哪有男子会拒绝?苏辙欣然答应。 我走出卧房,正欲同往常那般,与昭霓和侄儿一同打鸟,却被苏辙叫住,“凝礼,你不留下来一同为你堂妹指点迷津吗?” 我故作没听到,落荒而逃。念书不如打鸟,什么都不如打鸟! 来到我二哥的承义院时,他已换好了一身藏蓝色宽大长衫,腰间白龙玉佩垂在石凳边摇摇晃晃。他平日里总穿窄袖袍衫,今日倒是随性,少了些许江湖气,倒也像个贵气的世家公子来。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他身后,正想在他脑后拍上一掌,却被他一个迅猛回身,擒住我的右手,将我压倒石桌上。我的脸撞在石桌上,又凉又疼,心中不仅破口大骂:姜昭霓真是个傻的! 我大叫着,“姜昭霓,你快放开我!” “不放!谁叫你那日将我丢在史府门外,便回了的!”他不肯。 他倒是记仇得狠,我可怜兮兮地嚷着,“这大年初十的,天冷!石桌好凉!” 他这才松了手,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挥手唤来圆魄,“你穿得如此单薄,是苏家连件衣裳都买不起吗?圆魄,你去承礼院给凝礼拿件外衣来。” “哎”圆魄跑得极快,我愣是没叫住他。只是苏辙和萱儿正在我房里讲书,若是见到圆魄奉昭霓之命取衣服给我,苏辙他会不会吃醋?转念一想,兴许又是我自作多情,不过夫妻几日,他怎会在乎这些呢? 尽管这样想着,待圆魄取衣服回来时,我还是问了一嘴。圆魄说,苏辙只问了句我同谁去打鸟,便再无其他了。 我听后便失了兴致,中途回儿见我心情低落,竟主动唤了我声“姑姑”。我的心情这才明朗些。昭霓打鸟比二哥要厉害,连一只小小的弹弓子都能玩得英姿飒爽,确实无愧于飞天镜四少主的名号。今日弓箭沉得很,我使了吃奶的劲都不能拉到七分,“昭霓,这弓是哪来的?” 只听他说,“这是儿时我爹送我的生辰礼物,我拿来教回儿耍耍。” 我尴尬地将弓箭放到回儿的手中,摸摸他的头,“我身为姑姑,自是不会同侄儿抢弓箭玩儿的。” 回儿的话毫不留情地刺伤我,“我方才都看见了,你是拉不开。你一个大人,还不如我小孩子,你瞧着!”说罢,他接过弓箭,手臂边拉边抖,小脸涨得通红,也不见拉开此弓,“算了,我昨日拉得手酸,一会儿叫我舅舅拉给你看。” 我看着回儿闪躲的眼神,这好逞英雄的性子,定是我史凝礼的亲侄子! 陪回儿打了一下午的鸟,晚饭又应付娘嫂的各种盘问,回到承礼院时我只觉心衰力竭,早早便睡了去。 苏辙见我睡后,轻手轻脚走出了承礼院,来到假山处,凝视一方的样子,似是在等什么人。恰逢萱儿起夜,见到他出门去,便胡乱披上件外衣,跟了上去,躲在将能听清声音却不易被发觉的不远处。 果真有一藏蓝色衣着男子现身,“苏子由,我还未找你,是谁给你的胆子主动约我出来?” 苏辙坐怀不乱,“姜公子,我们就事论事,何必贬低他人?” 昭霓故作威风,趾高气扬道,“我贬低他人又怎样?我堂堂飞天镜的少主,想贬低谁,就贬低谁!” 苏辙长叹一口气,“我知姜公子是武林人士,性子直来直去。如今对我有如此敌意,也是因为凝礼。” “别一口一口‘凝礼’地叫着!”昭霓咬牙切齿道,“你这人无心一般,怕是日后只会让凝礼伤情。” 苏辙明了,他所求不过是凝礼的终身幸福,遂说,“不论你如何看我,既拜过了堂,丈夫的职责我必会一丝不苟地履行。” “你们这些文人我见多了,一个个说得比曲儿好听!到头来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喜好流连烟花之地的?”昭霓说。 苏辙自信说道,“我在两家父母前,早已有过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读圣贤书,走阳光道,既言出必行果。” 昭霓惊讶地看着他,“你竟敢如此承诺?” 苏辙颔首,“不错。起先,我以为她不过是个处处刁难我嫂子的多事女子;可成亲后,我才开始真正地了解她,虽不善诗词,却是难得的单纯。” 昭霓一声轻笑,半分自嘲,半分自豪,“凝礼的好,来日方长,你自会渐渐懂得。” 苏辙说,“姜公子,此时夜过子时,我便长话短说了。你出身飞天镜,江湖中人讲究一个‘义’字;而我一介书生,追求的无非是一个‘名’字。你若与她走得过近,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介时,你是陷她于不义,而我和她的‘名’便也是坏了。我无意阻拦你对她的情意,也欣赏你的坦率。只是,她已选择遵从父母之命。只愿公子早日宽心!若他日故地重游,随时可来苏家喝上一盏热茶。” 藏蓝色长衫男子垂头苦笑,一滴晶莹的露珠滴露在鞋尖,“说来也怪,我那么嫉妒你,竟讨厌不起来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萱儿求学 归宁第二日一早,我便听到昭霓要回飞天镜的消息。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他怎的突然要离开呢? 追贤说得急,好像如意郎君要丢了似的。我听后,外衣都顾不及穿,便跑来了承义院。 只见他背着包袱,牵着回儿,正准备出门。 他抬头一见,来人是我,眼露星耀,“凝礼,你怎的连外衣也没穿,便跑出来了?圆魄,你去屋里取件儿外衣来。” “你要走了?”我睁大了眼,迎着扑面的寒风,眼睛被刺得难受。 昭霓伸手将我揽进怀中,“小瘸子,待我回飞天镜以后,写信与你,记得回!” 我点点头,从他怀里挣脱,“可你走了,回儿怎么办?” 他的笑容略带苦涩,“如今他都唤你‘姑姑’了,自然是你要照顾他,一直到三姐回来了。” 回儿倨傲道,“本少主拖你照顾几日。” 我忽然有些想哭,“你们飞天镜的小少主,我怕自己照顾不好。” 昭霓是除夕夜来的,也算一同度过了小半个月。这些日子里,我和他每日就负责陪回儿玩耍。他是个字里行间都爱挑逗人的坏小子,却也是个能在危急关头保护我的好男儿。我是真的打心眼里舍不得昭霓。 他双手放在我肩膀上,鼓励道,“我们未来之前,你不也将回儿照顾得蛮好吗?胳膊腿儿都在!为以防万一,我叫圆魄留下来保护你们。” “可你们之前不是要把回儿带回去吗?”我问道。 他说,“二姐她一向不舍得回儿离着太远,叫我且先托付于你,介时她会亲自到苏家接回。” “好。”我披上圆魄拿来的外衣,自昭霓手中牵过回儿,一路送他向外走去。 昭霓走后,我心里便空落落的,吃过午饭后坐在案前出神。 回儿跑过来,拉拉我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问我,“姑姑,饭后我们还去打鸟吗?” 我回过神来,将回儿嘴边的饭粒用帕子抹掉,“回儿想去打鸟吗?” “我才不想去呢!每次都是舅舅和我爹非拉着我去,要拉那么沉的弓,真真儿累的!”谁成想二哥和昭霓每日悉心陪玩,到头来却得了回儿一脸的嫌弃,“我想跟姑父学写字。” “写字?写字有什么好的?”我一脸疑惑。 回儿扭扭圆滚滚的身子,扁嘴道,“我就要写字。” “好吧好吧。”我抻了个懒腰,冲萱儿正请教于苏辙的旁厅方向喊道,“苏辙!” 苏辙缓缓走来饭厅,“唤我何事?” 我神色慵懒地靠在扶手上,“回儿要学写字,你得空教他不?” 苏辙说,“待我同萱儿姑娘说完这处,便回去教回儿写字,你看如何?” 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苏辙一走,追贤便碎嘴起来,“夫人,你不觉着二公子和萱儿姑娘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有些不妥吗?” “是有些不妥,”我说,“可我一听到书本上的内容就犯困。万一,介时打起瞌睡来,多丢脸!才不想跟着呢。” 回儿机灵道,“姑姑,你去给我买串糖葫芦,我便帮你去看着姑父。” 追贤笑道,“小少爷真是人小鬼大,该懂的不该懂的都懂了!圆魄,你们飞天镜的孩子都这般早熟吗?” 圆魄被说得羞红了脸,“小少爷聪敏,凡事都学得快而已。” 追贤凑近了,捉弄他道,“那你这么小的时候,也懂得这些吗?” 圆魄窘得说不出话来。 我笑他堂堂武林中人,竟情感这般青涩,“圆魄,这些日子你多跟我们追贤学着些,男女之间,什么以退为进,什么欲拒还迎,她最懂了!” “夫人!”只见追贤和圆魄红着脸各处一边,瞧得我暗爽。我心想着,圆魄好歹也是飞天镜的一名头领,手下数人,若是追贤能与他看上眼,也算是一门圆满亲事。 苏辙说是同萱儿说完便回府,可回到苏宅已是晚饭时候。我还来不及带着回儿逛逛,家中便开饭了。许是家中没有孙子辈,母亲对回儿喜欢得紧,一会儿叫他吃菜,一会儿让他喝汤,再不然便是问他还添不添米,恨不得回儿有八张嘴。 我伸手摸了摸回儿鼓得老高的肚子,“娘,若是他吃得太多,夜里会难受的。” 母亲感叹道,“自子瞻和子由长大后,家里可是好多年都没有小孩子闹腾了。”言下之意,便是催促我和王弗快些要个孙子给她抱抱。王弗夫妻俩甜蜜恩爱,倒是能顺其自然地怀上一个;可我和苏辙,心都聚不到一处去呢,莫说孩子了。 父亲对孩子向来苛刻,从苏辙兄弟二人身上便可见一斑。只听他忽然问起,“你二哥二嫂怎的会抛下自己的孩子,独自离开?” “呃” 正在我无言以对之时,苏辙抢先一步道,“她二嫂是江湖门派飞天镜的千金,如今家中有了变动,为了回儿的安全才将他留在此处。” 父亲了然道,“原来如此。” 我生怕说漏嘴令家人起疑,遂转移话题道,“娘,过几日可是您的寿辰?” “我正要说起此事呢。”母亲说,“你们莫要在这上面太下功夫了。若真是想让娘开心,就早日给咱们苏家添个香火。” 听罢,我和王弗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但我知她是因为害羞,而我是因为根本做不来此事。饭桌之上,我二人各有所思,无非是为了母亲的寿辰。虽然母亲说是要从简,可这过门后的第一次母亲寿辰可是马虎不得,再者,我和王弗必是要在这事上一较高下的。可是,这一大家子里除去我都是文人雅士,我这个附庸风雅的儿媳该送些什么好呢? 我一连愁了好几日,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个别出心裁的寿礼。追贤和圆魄也帮着想了好些个,要么是小女子所好的戏本子之流,要么是江湖人酷爱的舞刀弄枪之类,都被我一一否掉了。 正烦着,萱儿便带着二嫂的消息来了。 “二嫂说,二哥恢复得极快,如今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萱儿说罢,“不知堂姐夫人在何处?萱儿今日还想请教姐夫些问题。” 追贤急忙道,“萱儿姑娘,我家二公子正忙着。恰巧大夫人书读得极好,不如我带你去她处,让她帮着瞧瞧?” “这”萱儿有些犹豫,“我又不认得大夫人。” “没事儿,大夫人很好说话的。”追贤一点选择的余地都不肯给她留,“眼下二夫人正愁寿礼的事儿呢,流竹轩需要清静。” 萱儿疑惑地看着我,“寿礼?” 我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母亲正月下旬过寿辰,我想不出要送什么。” 萱儿惊诧道,“舅妈要过寿辰了?” “不是我娘,是苏辙他娘。”我摆摆手道。 只见萱儿不再说话,低头沉思着什么,我以为她是有什么好主意,便问,“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嗯一时半刻还想不到,待我想到了再告诉堂姐吧。” “好,你先去王弗那吧。” 闻言,追贤便拉走萱儿,去了来凤轩找王弗。 我原以为萱儿真如追贤所说,对苏辙心思不轨。却是这几日,萱儿似是黏上王弗般,日日来苏宅请教,我才知晓她对知识单纯的渴求。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因误会了她,而心中有愧,遂待她比以往好上更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紫色海棠 我向来好睡回笼觉,昨夜却因寿礼之事忧思过虑,一睁眼竟巳时将过。苏辙恰好带着回儿念完书,回到流竹轩吃午饭。听到门外回儿直喊饿,我匆匆滚到床边,将头发用簪子一束,随意披了件外衣,便走出卧房去迎他。 我心虚地摸着回儿的小辫子,“回儿,姑姑忘了叫人准备饭菜了。” 怎知话音刚落,他便嚎啕大哭起来,小脑袋一抽一抽的,好生俏皮。苏辙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我挠挠头道,“你看姑姑总是睡过头,不如,往后我们中午都去式苏轩吃饭?” “好好好!苏轼叔父做得饭菜可好吃了。”回儿立即笑逐颜开,拍着小手开心道。 苏辙在一旁猛咳起来。 我关切地问道,“可是肺病又犯了?”听母亲说,苏辙小时候犯了错,被父亲在冬日里罚跪,此后高烧不退,便留下了肺炎的底子。母亲甚是心疼,因此事有半月没给过父亲好脸色瞧。 苏辙的咳嗽缓解些许,才道,“你这是把主意都打到我哥身上了。” “我也不想,可回儿是要长身体的。”我说。 “行吧行吧。”苏辙生怕我说出“不如早饭也去式苏轩吃”这种话,急忙推攘着我二人出门去。 我看着自己身上不搭调的衣服,叫着,“等等,我还没收拾呢!” 苏辙不予理睬,却将我的外衣裹紧,意思是“就这么去好了”,随后一手一人,拉着我和回儿向式苏轩走去。 我们还未踏进式苏轩的门槛,便闻到了飘香浓郁的饭菜香味。 只听其内王弗温柔地声音嗔怪着,“相公,莫要再忙活了,快坐下来一起吃吧。” 史府距苏宅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萱儿在此处念过书后,赶不及家中的午饭时辰,王弗便常留她在苏宅吃过再回。 一旁的萱儿打趣道,“大嫂真是心疼大哥。” 王弗正说笑着,一见我踏入门槛,皮笑肉不笑道,“哟,不知是哪阵风把弟妹吹来了?” 回儿雀跃道,“是菜风!” 王弗微微一歪头,疑惑道,“菜风?” 回儿又道,“是饭菜的风。” 王弗掩嘴笑着,将回儿拉至身旁坐下,“回儿,你想吃吗?” 回儿笃定地点点头。 王弗遂让丫鬟盛好一碗米饭,添上一双碗筷,放到回儿面前。 苏辙行过礼后,拉着我落座,“大嫂,流竹轩今日无饭食,我二人” 王弗一副了然的模样,命人又添了两副碗筷,遂说起我来,“弟妹,今日嫂子便要好好说说你了。” 乍多出三个人,苏轼只得另做两盘新菜,一时忙得离不得厨房。桌上五人面面相觑,除了回儿,都碍于礼数无人动筷。桌上饭菜喷香,我早饭还没吃过,肚子早已饿得不行,将王弗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你即嫁做人妻,便要做好分内之事。子由每日勤奋念书,只盼有一日功成名就,为苏家带来无上荣誉。可你呢?日日清早回笼觉,连午间的饭食也不曾备好,甚至读书之时你也不肯陪伴左右,如此一事无成,岂不是拖了子由的后腿?再说回儿,你口口声声说是凝义兄的长子,恰是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你却如此不上心” 我正愁无言以对,只见回儿为我辩驳道,“我姑姑她除了惹祸什么都不会,你就别难为她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像夸我,姑姑却能感受到你小小年纪,就能为姑姑打抱不平!真是姑姑的好侄子! “子由,今儿在这饭桌上,我也算是最年长。”王弗说,“弟妹此举,我着实觉着不妥。” 苏辙微微一笑,恭敬道,“全听嫂嫂赐教。” “那我便自作主张,要弟妹今后备好早点送去父母亲的茗香轩和来凤轩。这样一来,弟妹即尽了孝道,自然也能起早,将流竹轩的伙食打理好了。”王弗笑盈盈地望着我说。 “嫂嫂所言甚好。”苏辙附和道。 “我” 想我在史家,哪怕日上三竿,只要叫追贤关严了窗子,我也能酣睡如初。不用准备饭食不说,不论我何时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去做便是。出嫁前,我爹曾同我说:苏家比不得史家富足,却是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今朝重文轻武,苏家终有一日更胜一筹,你只管瞧着便好。可是爹,你没说女儿还要亲自沾手这么多家务事啊! 翌日清早,我起了个大早准备早点,送去了茗香轩。父亲和母亲对我赞不绝耳的夸奖稍稍平复了我去式苏轩狠狠蹭上几顿饭的执念,谁知出了茗香轩一路向西走,便在假山后的花园里遇见了浓情蜜意的王弗和苏轼。 “见过哥嫂。”我拂过礼,便站在一旁看他二人拨弄花朵。 泥土是潮湿蓬松的,想是外地搬来栽种的花卉。我依稀记得这花叫做海棠花,花瓣白皙,边缘侵染了淡淡的紫色,似白衣紫罗裙的舞女般随微风摇曳。这花前年王弗在我家见过一面后,喜欢得紧,当日便同我爹要了一盆去。 苏轼将王弗耳边的碎发轻轻掖到耳后,语气隽永成歌,“为夫先去来凤轩了。你既然喜欢,便多赏一会儿。” 王弗娇羞地“嗯”了一声。 苏轼一离去,王弗便一反方才的温顺,在我面前轻抚着海棠花瓣,“说海棠花美,却比不得经了他手的此花更美。” 我想着苏辙早已草草食过午膳,去了来凤轩读书,不禁有些羡慕起她来。苏轼总会为她做这样那样的事情,而苏辙于我好也是恪守夫君的职责,从不多付出一分一毫。于苏轼来说,我不止一次见过他为王弗布菜,鱼肉剔去刺,青菜筛去油;偶尔我一时兴起去来凤轩送饭,却见其二人共执一笔,低眉谈笑;父亲向来严苛,苏轼和苏辙日日念书占去大半时间,苏轼却额外花费心思和精力做这些讨她欢欣;我先前几次嘲讽王弗的眉毛,后才得知竟是苏轼所画,莫不是自我讽刺 我呆呆地怔在原地,眼珠泛着水光,在阳光下泛着七色的光芒。 王弗见我神色异常,在我面前挥了挥手,那只我亲眼见过大婚之上他为她戴上母亲赠予的剔透玉镯映入眼帘。 我恶狠狠地眯了眯眼,一把捉住她的手,语气不善道,“你少在我面前炫耀!” 王弗讥讽一笑,“我不如你生得好,却比你嫁得好。看来,这老天还算公平。” 我心郁结难当,正欲离去,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阳光下婷婷立于花间的王弗。一袭淡紫色的衣裙,碎发随花儿摇曳的方向和节奏拂动,宛如受尽世人万千宠爱的神女。如今被人爱着的她,竟从里至外都是让我感到卑微的。 走远了假山,追贤在我耳边牵强地安慰道,“夫人,你莫要想太多了。大公子和二公子性子不同:大公子外向,二公子内敛,故而这表达情意的方式不一样,也说不准的。” 我低垂着头颅沉吟良久,猛地一抬头,仿佛平日里的朝气又回来了,“追贤,我要种树!” “啊?”追贤险些栽上一跟头。 我一挑眉,苏辙的事以后再说,眼前才不能让王弗爬到我头上来,“一会儿,你去买几棵高些的树苗种花边上,给我迎着太阳种!”我倒要看看,你的海棠花虽美,没了阳光的照拂,还能美上几日? 追贤见我阴郁的深情散去,欣然接过命,“这事儿就交给我好啦。” “不如我也亲自栽种?”我摇摇头,边走边嘀咕着,“都说这心诚则灵,你看王弗种的那些海棠乍一挪了地儿,却不见几朵蔫儿的,兴许是诚意至此,受了神明庇佑。也许我自己种的树苗应当会长得更快些?要长得茂密些才遮得住阳光啊” “夫人,这等粗事还是叫我和圆魄去做吧。”追贤劝阻道。 我打定主意道,“咱们三人同去!对了,把回儿也带上吧!我怕他整日坐在房里念书,脑子灵巧了,身子却生锈了。” “” 后来回想及那日我还只当圆魄幽怨的眼神是在埋怨我指使他干活儿,毕竟他主子是只不过是命他来保护我和回儿的。我却不知,他只是在无声地不满我打扰了他和追贤的独处时间。 清晨,我做了早点,送去了茗香轩后,便去给苏辙他们也送去些。却见到苏辙正坐在书房中同萱儿同执一书,还说着什么。我眉间微蹙,萱儿不是改为由王弗教导了吗?怎的还会出现在此屋内? 萱儿瞧见我,侧眼见苏辙并不大理会,颔首算是行过礼。 我大步走上前,将盛有早点的盒子往二人执书的案上“哐”地一声大力放下,宣泄着我被无视及敷衍礼遇的不满,咬牙切齿地吐字,“喏,早点!” 萱儿见势将早点从盒子中取出,在案上一一放好,柔声道,“表姐还是坐下吃吧。” “我不坐。”我想也不想便偏过头拒绝。 “怎么了?”苏辙这才抬起头来,“你又同萱儿置哪门子气?”我又同萱儿置气?是啊,这摆明是在责怪我整日同王弗置气。既如此,我今日还偏要同王弗置完这气!至于萱儿,也不知怎的,此时,我就是觉着她跪坐在案前那温婉的模样格外刺眼。看着她头上的首饰一日比一日贵重,也不知是如何讨得我母亲的欢心,竟如亲生女儿般对待。不错,我就是嫉妒母亲待她好,绝非是因为苏辙同她独处的原因! 我只得坐下来,却说不出道不明这股火气。我揪着帕子,拿起馒头咬了两口,食之无味,遂起身欲离开,却见萱儿匆匆走出门去,迎上正走进院子的白衣紫裙女子,“大嫂,我正和表姐夫说到‘扶摇而上’这段,我以为扶摇是仙人乘着云那般,表姐夫却说扶摇是风筝乘着风那般,你以为如何?” 王弗掩面笑她,“你二人的脑袋瓜儿啊,可真是如出一辙的不同寻常。” 萱儿拉着她的手走进屋来,“我表姐今日真真做了早点送来,你瞧,我就说我们史家的人是不会言而无信的。” 王弗看着案前的早点,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边苏轼隔墙唤了一声“夫人”,王弗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走前嘱咐我说,“弟妹明日也莫要忘了。” 萱儿也跟上去,留下句话想是解释与我听的,“大嫂既然来了,我便不叨扰姐夫了。” 我一边吃一边纳闷,萱儿何时同王弗这么要好了? 苏辙吃下一口早点后,礼貌地擦过嘴角道,“有劳夫人了。”短短的五个字,却与苏轼对王弗说的语气全然不同,一个貌合神离,一个含情脉脉。 我这才想起来正事,“回儿呢?” 苏辙在一堆书本中挑着书,“在大哥房里。” “那怎的不是你教回儿,大哥教萱儿?”此言一出,我便后悔了。这岂不是在说我恼他二人独处,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吃醋吗? 苏辙手上的动作一怔,抬起头来,如茶楼劝我退婚时那般打量着我,“大哥与她非亲非故,不合情理。” 他的话让我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无法辩解。我一想到方才的话会让苏辙以为我在吃错,只觉双颊如在火边炙烤,烫得厉害,匆匆去大哥房里带了回儿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海棠撼树 圆魄扛着用红布捆成一捆的小树苗走在前面,追贤提着工具,而我负责拖拽着回儿,“好侄儿,今天就别念书拉,姑姑带你种树玩儿。” 回儿人小小的,似爱宠一般,被我拖着走。他用右手去掰扯我牢牢拽着他的左手,可小孩子能有几分力气呢?还不是我一挥手就能把它扔出去的重量!不过,我总是不忍心如此对待回儿的。 我继续劝说道,“回儿,你总坐在房里,呼吸不到外头的新鲜空气,久而久之脑袋瓜儿会变愚钝的。” “姑姑你别想蒙我,书上可没说过。”回儿小脸一扬。 我一跺脚,怒目圆睁,“嘶,你去不去?!” 回儿不情愿地偏过头去,妥协道,“去呗。” 说罢,我们一行人便走到了假山后的花园。我带着回儿去前方划分底盘,而后方追贤放下工具,上前帮圆魄卸树苗。 圆魄低着头,害羞说道,“你莫要离我太近,我身上汗味重。” “不碍事。”追贤满不在乎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倏然间听她痛呼一声,“嘶!” “怎么了?!”圆魄急道。 追贤用另一手捏着手指给他看,“不小心扎了根木刺。” 圆魄握住她的手,胸有成竹的语气,仿佛靠在健硕的臂弯里那般让人觉着踏实,“坐下,我帮你处理。” 我和回儿索性弃了他二人,自顾自地种起树来。我插树苗,回儿拨土;我插树苗,回儿填土;我插树苗,回儿浇水;我插树苗,回儿绑树。 不多时,便在王弗的海棠前迎着日头种好了一排又干又矮的小树苗。我看着这些成果,心满意足地抹了脸上混着泥土的黑汗,蹲下身来亲昵地蹭着不停躲闪的回儿的脸,“我的好侄儿,你太能干了!” 这日夜里,回儿睡得格外早,吃过晚饭便吹了蜡烛。 我同追贤站在回儿房外,对她说,“兴许是今日玩得太欢实了。你看我就说嘛,种树可比念书有意思多了!” 追贤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是吧” 又几日后一清早,我照旧早起梳洗打扮,备好早饭,惺忪着睡眼往来凤轩跑。睡意还意犹未尽,便被王弗的抽抽搭搭地鬼哭狼嚎声吓了个激灵。苏轼扶着她走进来。 苏辙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拘了礼,问道,“大嫂这是怎的了?” 苏轼轻抚着王弗的背,看着我一脸无奈地说道,“听说弟妹昨日种了些树苗?” 我一听此话,便明了了。 苏辙在一旁道,“前几日确是听她说要带回儿去种树玩儿的。” 苏轼向来怜香惜玉,面上略显为难地对我说道,“不知弟妹可否将那些树苗挪个地方?” 王弗用帕子掩着面,毫不客气地拆穿我,“弟妹把树苗种在我的海棠花前面,那些花儿不过是蚍蜉撼树,还如何晒得着日光?弟妹此举,可是故意针对我这个嫂嫂?只因我罚你日日来送早饭吗?”说罢,她的抽噎声更急促了,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做得,让我忍不住想把她拉到戏台子上面去。 “我只是瞧着那块地空着可惜,可没想到”我狡辩道。我不忘用余光看看苏辙的表情,还好,没有发怒。 而接下来,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他好言将王弗先劝了回去,命追贤将房门一关,从外候着。室内只剩下我二人。 他执书坐回案前,徒然变得面无表情,“你当真是无心之举?” “是。”我一口咬定。 他叹了口气,“夫妻之间不应有所欺瞒,你说是吗?” 我低下头,并不作声。这时候想起来我们是夫妻了?可仔细追究起来,他确实没有做出过一个丈夫指责之外的出格举动。但在他身上,我就是感觉不到大哥对王弗的那种亲密无间c胜似亲人的情感。这便是我一直不满之处的源头了。 “凝礼,你可知道?你是我见过最‘率真’的女子。”苏辙蹙着眉头,认真说道,“你每每想到什么,便大胆去做了。欢喜则直说欢喜,反感则直说反感。但今日,你怎的不是了?” 我闻言心头一软,内心挣扎了许久,方承认道,“我只是见不得她在我面前炫耀,那无非就是大哥为她种几朵花嘛!况且,我又没有去折她的花” 他得胜般眯眼道,“你这便是认了。” “你”忽地一堆抱怨的知心话噎在嗓子眼,我竟以为他是念及夫妻之情才说出什么“夫妻之间不应当又欺瞒”的话,谁知他只是在下感情棋逼我认罪罢了! 苏辙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道,“你可知你此举惹得大嫂不悦,大哥也会因此为难?” “我”我早知苏轼是苏辙的底线,此时听他郑重提起,心底有些发慌,“我也并非存心为难大哥。” 苏辙道,“我只说一次:平日里,你和大嫂怎么闹都成,只是你要懂事一些,别叫大哥为难。” “知道了。”我懈了口气。 言罢,苏辙继续低头吃饭,不再理会我。我坐在一旁,细细察看他吃饭的模样。他这个人如谪仙般,是喜是怒无从看透,从不见他与人交恶,却也不见除苏轼以外的人走进他的城墙。他好像只是站在原地,而无论我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我们的距离都不曾被拉近,或是被拉远过。 苏辙吃过饭,似是觉得方才对我有些严苛,缓和了口气道,“凝礼,你今日这青菜做得甚是可口,明日多备一份送到大哥房里吧。” “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收拾碗碟,不禁在心里自嘲着:史凝礼,不论你做出多少让步,他心里惦念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苏轼一人的好。 苏辙见我不说话,轻轻捉住我拿着碗筷的手臂,“你若是喜欢得紧,我命人都给你移栽到流竹轩里,那快空地便弃了吧。”说罢,僵硬地吐出三个字,“好不好?”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时的苏辙虽然能圆滑地周转于乡里乡亲和众达官显贵之间,可论起哄女人,还是要和大哥现学现卖的。他是听大哥说:“这一句矫情的‘好不好’对你大嫂来说,很是受用”,那时他也不知对我说如何,尽管如此,还是硬着头皮尝试着说了。 “弃呗。”我只当他是为了苏轼才对我这般低声下气的,冷漠地挣脱他的手掌,草草将碗筷收到盒子里逃离。 刚一回到流竹轩的厨房,我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委屈,将盒子一把扔出去,碗碟尽数摔成碎片。追贤和圆魄闻声匆匆跑进来,却被满地的碎片止于门前。 我红着眼站在原地,对追贤和圆魄厉声道,“别来管我,你们都出去!” 追贤还想说什么,被圆魄识相地拉了出去。 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扶着灶台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双膝,将脸深深埋进去。无声的泪水顺着鼻翼滑落在裙上,晕开浅紫色的花,像王弗栽种的海棠花。我看了讨厌,伸手去撕裙子,却因为料子坚韧,怎么也撕不开,于是哭得更加厉害。 偌大的苏府,却没有二哥那样护着我的人。我想二哥,想二嫂,想爹娘 另一边,萱儿带着回儿在炉前烧火,准备午饭。 萱儿一边忙着,一遍吩咐于回儿道,“回儿,你帮表姑姑去找些干柴火来可好?” 回儿傲娇道,“本少主才不做这种事。” 萱儿照顾回儿有些时日,早已摸清他的脾气秉性,以利相诱道,“昨日我刚你苏轼叔父学了道菜,你若乖乖去取来,我一会儿便做与你吃。” 回儿眼眸一亮,从椅子上跳下来,瘪瘪嘴问道,“柴房在哪?” “这几日柴房的木头有些潮。”萱儿说,“你叔母最近在练习木雕,来凤轩书房里有的是废木头。” 回儿起身去寻,萱儿又补充道,“你都拿来便是。” 回儿的轻功是圆魄亲手教出来的,脚程快得很。不多会儿,他便抱了一堆木头回来。 萱儿瞥了一眼那堆圆木,口中念着着“还好,屋里的木头都没返潮”,遂叫回儿把木头尽数扔进炉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寿文木雕 白天在厨房大哭了一通出来以后,我谁也不理会,一头栽进卧房,径直睡到近申时。我起身下床,正欲收拾打扮一番,去饭厅同他们吃过晚饭。谁成想不过换件衣裳的功夫,饭厅便闹开了锅。 圆魄和追贤跟在我身后,随我急匆匆地踏进饭厅的门槛。 只见苏辙面色阴鸷地抓着回儿的小手,回儿欲挣脱,哭嚎着想要逃离苏辙的魔掌,却无人上前帮他。回儿慌乱无措的害怕模样,刺痛了我的眼。 我急忙上前,一巴掌打在苏辙的手臂上,怒视他道,“放开他。” 看到回儿的手臂已经泛起青紫,可想而知,苏辙用了几成力气!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什么?!” 苏辙气势不见削弱,义正言辞地对我一字一句说道,“你且先问问他做了什么!” 回儿躲到我身后,抓着我的裙角不敢出声。 我把回儿牵至身前,他却避着苏辙,绕回我身后。 我蹲下身捧住他的小脸,用指尖抹去他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回儿别怕,告诉姑姑发生了何事,万事有姑姑给你做主!” 回儿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把王弗给奶奶准备的寿文木雕当做柴火烧了” “无礼!怎可直唤长辈名讳!”苏辙动气,欲上前拉过回儿教训。 霎时,圆魄宝剑出鞘,抵在苏辙的脖颈前,神色愠怒,“倘若你再对我们少主动手动脚,休怪我不客气!” 母亲见状,生怕圆魄再深入一寸,叫苏辙有个闪失,急忙起身劝和道,“咱们心平气和地谈家事,千万别闹出事来。” “子由!”苏轼上前挡在苏辙前面,让我着实一惊。都说兄弟间手足情深,想来便是如此吧! “圆魄,把剑收了吧!都是家里人,大家有话好好说嘛!”追贤好言劝道。 圆魄才收了剑回鞘。 苏辙冷笑着看向圆魄,“侠士,以武服人却是能事;但在我看来,以理服人方是能人。今日之事,我们不妨讲讲道理!” “我说不过你们文人!”圆魄并不与他论辩,抱剑退到一边去。 剑拔弩张的氛围因这一剑变得更加吃紧。 我看着无动于衷的王弗,愤愤道,“不过是烧了你一只寿文木雕,你要多少?我赔给你便是!” 苏轼似是听不得我这话,“她刻了好些个日夜才得一成品,这会儿子还眼睛疼呢!” 我不屑道,“母亲寿宴在即,大嫂想出风头的心,我能理解。”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往常我同王弗拌嘴,苏轼鲜少同我一般计较,今日却是真真切切地生气了。 “风头?我是一片孝心!”王弗拍桌而起,不再忍让,“史凝礼,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柴房里那么多柴火,他怎的就偏偏拿着我的木雕去烧火了?我听说你还没有准备好寿礼,莫不是自己溺毙,还要拖人下水?!” 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没有做出成品,赖到我头上来?! 我正欲辩解,只听萱儿梨花带雨地劝道,“大嫂,回儿是我照看的,你要怪便怪我吧!” 苏辙突然说道,“与你无关。” 我自嘲一笑:这便是我的相公吗?危难关头,护着其他女人,任我独自一人站在风口浪尖,这便是你苏辙会做出来的事。 王弗抱胸坐下,“我就问一件事:我房里的重要物件儿,回儿私自动了,还损毁了,这笔账怎么算?” 我铿锵道,“我命人刻十个一模一样的赔给你!” “你当真拿别人的心血不当回事!”王弗杏眼一瞪,“对,你是史家大小姐!你要什么有什么,就可以如此践踏别人的心血吗?” “我” 我被她噎得哑口无言,抬眼望了望周身的人,堂堂苏家竟没有一人为我说话。这是我的家啊!苏宅,是我生活了一月有余,甚至要过一辈子的地方。我不过是想为回儿撑撑腰,并非不打算认错,可家中却无一人出言帮衬我。我何尝不知此事是回儿之错,可二哥不在,我便是回儿的依靠。更何况,我史家的孙少爷,怎能被外人随意处置?我看着回儿被苏辙捏得青紫的手臂,一阵阵心疼。 苏辙不想,亦或是懒得再与我讲道理,径直问向回儿,“回儿,你可知不得未经过允许,便随意动他人的东西?” 回儿在我身后捏着我的裙角,我轻轻拍下他的小手,湿漉漉的沾着泪水,“咱们史家的人,无惧认错!” 回儿犹豫很久,终是说出那句话来,“回儿知错了。” “罢了,我不想同小孩子一般计较。”王弗红着脸,不依不饶说道,“但我不认为,弟妹你与此事毫无干系。若不是有人怂恿,他怎会不去柴房,而是跑到书房拿木头来烧?” “表姐心思纯良,我不觉着她会做出这等事来。我想,如今正月已过,夜里寒潮侵袭,柴房的柴火大多都返潮了,回儿去取屋内的废木头也没什么错。”萱儿为我求情,着实令我心头一暖。 回儿本就委屈极了,一听又有人撑腰,更是急了,躲在我身后指着王弗抽噎,“我错也认了,你休要再为难我姑姑!” “无礼!”见回儿唐突王弗,苏轼怒斥道。 父亲坐于高位,一直默默看着,说出的话却让我脸上一红,“你们史家的孩子,都是这般对待长辈的吗?” 回儿向来是在飞天镜被宠大的,哪经得起这般轮番训斥,把脸埋进我的衣裙中,便不肯露出脸来。我自知理亏,不再辩解。只要能护回儿周全,我便心满意足了,管他别人如何嚼舌根呢? 我将回儿护在身前,对父亲说道,“今日,我代回儿向大家认个错。他过失有二:一则不应乱动人家的东西,二则不可对长辈无礼。待二哥回来,我会如实禀明此事,由他亲自管教。至于大嫂,日后我会慢慢补偿于你。”说罢,我失望地瞥了眼苏辙,“还有,还请相公不要再下,这,么,重,的,手,来责罚我们史家的孩子。” 王弗勾勾嘴角,冷冷道,“哼,你们史家。” 苏轼虽未消气,却也不想失了风度,拉着王弗坐到椅子上。苏辙也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父亲出面主持大局道,“此事如此了了最好不过,吃饭!” 众人各有所思地坐下桌来。 苏轼气不过,吃了几口,将碗筷往桌上一摔,带着王弗请辞。 坐在我身旁的苏辙见苏轼愤愤离去,大口吞下好几口饭。他铁青着脸,仿佛强压怒火似的,缓缓把筷子放在桌子上,也请辞离去。 桌上,只剩下父母亲,萱儿,我和回儿。 众人安静地吃着不知滋味儿的饭食,无一人率先发声。 我几番喂过回儿,他却一口也不肯吃下。我早没了食欲,遂带着他请辞,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厅。 回到流竹轩,回儿嚷着“饿”,我便开了小灶给他。 回儿正在房中狼吞虎咽般囫囵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凝礼,是我。”母亲的声音如棉絮般轻柔。 我上前开过门,将母亲请进来。母亲看到回儿吃得正香,对他微微一笑,“这孩子的性情真像极了你二哥。” “回儿虽小,却也能分得清大是大非。”我淡淡道。 “凝礼,你可是在心里埋怨母亲今日不曾站在你这边?”母亲开门见山问道。 我有些错愕,心思完全被她看透,“本来就是回儿的过错,凝礼不敢奢望。” 母亲浅笑说道,“我虽不相信你会如此作为,但也无凭无据来证明的你清白。你和王弗都是我的儿媳,这手心手背皆是肉。今日王弗受了委屈,你也闹得不快,我总不得偏心一人。” 我被她说得红了眼眶,坐在榻边点点头。 母亲又平心静气地劝说道,“凝礼啊,你可知?如今你已是苏家的人了。以后,可莫再要一口一个‘我们史家,我们史家’的了,会叫爹和娘寒心的,知道吗?” “知道了。” 送走母亲后,我便回了卧房。 夜已深,却不见苏辙回来。我唤来追贤询问,却得知他已在书房睡下了。我知他是在生我的气,可我偏不去哄他,谁叫我也怒气未消呢! 我侧身躺着,反复回想着他护着王弗的模样。王弗有苏轼疼爱,故在视兄如宝的他眼中,王弗比我重要!但凡是苏轼所喜好的,都重要过我!在他眼里,连海棠花都那么重要!堂前那么多人,都看了我的笑话! 气着气着,忽然想起,王弗既然做好了木雕,怎么会不收好?偏偏让回儿当作破木头拿去烧火了?莫不是她没当真做出来,想要反咬我一口混过去?若是这样,王弗此番可太令我鄙夷了!而苏辙迎面就是一番质问,都不曾听我辩解!再说了,回儿他懂什么?他心里有气,怎么能和孩子动手! 什么混账夫君! 我心口如压着一块无比沉重的大石,挪不动,更抬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苏辙失言 经过昨晚一事,回儿死活不要再跟从苏辙去来凤轩念书。 我一大早便被回儿推搡醒来,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送早点去书房。若是不去送,会落人口舌;若是去送,我气还没消,想是那混账苏辙的气也没消。我心想着若是天气晴朗,就去送上一趟,天气阴沉就算了,遂披了外衫出门瞧瞧。 我一推开门,却见圆魄提着剑来到院子前的空地处。圆魄旁若无人地舞着剑,出剑遒劲有力,收剑得心自如。剑风簌簌作响,硕腿扫过之处尘土飞扬,乍一下跳出半丈高,英姿飒爽指剑天边。 我刚要拍手称快,便见追贤自然地走上前,递过帕子与他擦汗。敢情这小丫头已经背着我,和圆魄走得如此亲近了? “咳咳。”我站在树下轻咳,只见追贤娇羞地低下头去,而圆魄则侧目背过剑去。我并非故意打扰他二人,只是此时拿不定主意,怕晚些便来不及准备早饭了。我问,“追贤,你说我今日要不要去来凤轩送早食?” 追贤支支吾吾,也是拿不定主意。 我看向圆魄。只听他道,“依在下看来,夫人做好分内之事,方能不落人话柄。” “说得也是。可我心情不好,今早便晚些送去,饿上他个一时半会儿。”我阴笑道。 将踏入来凤轩,便闻到饭菜的喷香味。我正纳闷,苏轼怎会在此处烧菜,却见萱儿笑盈盈地端着粥食走过来。 “见过表姐。” 我打量着萱儿盘中的粥食和小菜,分明是一人的量,遂问道,“空着肚子来的?” 她摇摇头,“是我见姐夫还未用早膳,便做了粥食。” 我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真勤快。” 她解释道,“昨日你与姐夫争吵,我以为你今日便不会来送早膳了。我怕姐夫又会因早膳一事不满,更伤夫妻和气,所以擅自” “甭解释了。既做好了,便一同拿给他吧。”我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气话,“反正,喂猪嘛!多少都不算多。” 说罢,我带着回儿走进房内去。回儿十分抗拒,却被我强拉至屋内,向苏辙行了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礼。 我二人一走到案前,苏辙方起身,双手并用接过我二人的饭食,口中念念有词道,“有劳二位史家小姐。” 史家小姐?敢情这是还对我昨日说“我们史家”动气呢!都说苏辙好脾气,可我怎么觉着他这么容易生气?! 萱儿温婉如莺,“姐夫客气了。” 我轻哼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史家小姐。” 苏辙似乎早料到我会如此说,“可你昨日还提起‘你们史家’,不是吗?” 我冷哼一声,懒得同他计较。 眼前,我二人将饭食在书案前布好。我心想着:看你是先吃萱儿做的粥食,还是先吃我送来的粥食?若是先舀我的,便白费了萱儿的好心;若是先舀萱儿的,便是怠慢妻子,不合乎规矩! 苏辙拿着勺子,正要下手,却在伸出半寸后停下动作。他轻笑了一声,问及回儿,“回儿,你可吃过早膳了?” 回儿有些眼馋地望了望萱儿做的瓷碗中的粥食,咽了咽口水。我在心里忒道:萱儿厨艺固然精湛,可你姑姑我下厨又不是不好吃!瞧你那灭姑姑威风,长他人志气的样子! 苏辙主动伸手去搂回儿,“昨日是姑父太凶了,以后不会了。回儿,来尝尝?” 回儿在我的厉色威逼下,缩了缩脑袋,鼻子却嗅到了天上。 苏辙瞧着我恐吓回儿的小眼神,嘴角缓缓上扬。他趁势追击,对回儿和颜悦色道,“若是真想尝尝你萱儿姑姑的手艺,便尝一口来!” 回儿有些动摇。 苏辙知道时机一到,将勺子塞进了回儿手里,露出得胜一般的微笑,“有些事虽做不得,但尝尝姑姑做的饭食,却是做得的,恩?” 台阶做齐了!接下来,他就只要等回儿往下迈了。意料之中的,回儿心满意足地品尝起萱儿的粥食。 苏辙看也不看我,别扭说道,“史小姐也坐下吃吧!” 我这便昂着头坐下来,尝了一口萱儿的粥食。 我的娘哎!怎么这么好吃?!虽然心里惊叹,可面子上,我还是装作“也不过如此”的模样。 饱腹过后,我偷偷瞥了眼回儿的饭碗。他大爷的!这小子明明已经用过早膳了,却还是吃下了大半碗!回儿吃饱喝足以后,悠然地往苏辙身上一瘫,一脸享受。 小东西,你可真是不记仇啊!我本想看苏辙为难一番,竟又被他巧妙地买了个人情,把回儿的防备心给熔化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静静地瞧着眼前的一幕: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人儿吃饱喝足后,互相依靠着。日光打在苏辙高高的颧骨和回儿白嫩的小脸儿上,若是把我和苏辙换成二哥二嫂,那该有多幸福!我恍惚间有些明白大嫂所说的“肩并有人,膝下有子”的乐趣。 萱儿坐在一旁,见我露出几分笑意,小声问道,“表姐,昨日之事,你不生表姐夫的气了吗?” 她不提则已,一提起昨日之事,我便凉意又上心头,霎时黑了脸道,“生气,当然生气。” 萱儿娇羞地安慰我道,“姑妈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叫你”想是她将昨日之事告诉了我娘,我本以为我娘会说什么“这种任性不讲理的糟糠之妻,趁早把她休掉多省心”这种话,谁成想她是愈发地老不正经了!可,苏辙他昨日根本没有回房睡觉啊! 萱儿见我神色愈发黯然,生怕越劝越糟,待苏辙吃过她做的粥食后,便识时务地收拾掉碗筷,退了出去。 吃过早膳,回儿想留下来看书,又畏惧苏辙那日冰冻三尺的气魄,扯着我的袖子不愿我离开。想来圆魄今日收到姜昭霓的紧急书信,正快马加鞭赶回飞天镜,此时不在宅内。只听圆魄说飞天镜有急事要操办,追贤魂不守舍的在屋里忧心忡忡着,便只得我留下来陪回儿读书。 我确是欢喜不起来什么“之乎者也”的文言,苏辙便也默许我趴在案子上一边打瞌睡,一边陪着回儿。 恍惚之间,听到回儿的哭声,我猛地惊醒!果真见到他缩在苏辙怀里在抽噎。 “出了何事?”话还没说完,我便急忙捂住嘴。我低头一瞧宣纸上,水墨混淆,回儿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色泽淡去,体态变肿。我拿出帕子擦干嘴边的口水,再去擦宣纸上的,却见回儿抽泣得更厉害了。 我慌乱哄道,“别哭别哭,姑姑再给你写一张,好不好?” 回儿委屈巴巴地同我置气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写的。” “回儿,你这字便如同你王弗姑姑的木雕。”“纵然再做个一样的出来,却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了。你不过写了一个时辰,而王弗姑姑却刻了好几日。字毁了,你都如此难过,更何况是你王弗姑姑的木雕呢?” 回儿一脸羞愧,“王弗姑姑肯定更难过。” 苏辙十分欣慰,随后打发了回儿去内室观摩唐寅等大家的字画。 我见苏辙欲言又止地模样,觉得滑稽,“你有话便说。” “昨日之事,我确实有些过激。”苏辙率先认错,引得我无话可说。 我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不过,有了之前他引诱我认了种树之错的教训,我再三观察,见他眼神诚然无假,方附和道,“其实我也有错,明知是回儿的过错,还一意孤行,偏袒于他。” “虽然他只是个孩子,但‘苟不教,性乃迁’。” “苟不教,性乃迁?”我在脑海里迅速地思索,“好耳熟的字句是什么意思?” 苏辙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着我,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如果大人不往好的方向引导孩子,孩子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 “对,是这么个意思。”我一副附庸风雅的嘴脸,“我记着,这好像是‘三字箴言?’” 苏辙扶额,“是三字经。” 我摆摆手,“我知道的,方才说笑呢!这是街头巷尾的小儿都会背的三字经嘛!” 苏辙懒得揭穿我,脸色严明道,“子不教,父之过。如今二哥将他寄养于此,你我二人便要挑起抚养他的这份担子。而你教得妇人之仁,我这个做姑夫的便不可松懈。”苏辙讲起大道理来,“更何况,你史家是眉山名门之后,府内风吹草动皆为眉山百姓津津乐道。倘若你不是我的妻,我便不会像昨日那般多此一举。” “少来!”我反驳道,“同吃同住了一月有余,你当我还不知道你?昨日你发起火来,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这事儿惹得大哥不高兴了!” 苏辙不置可否。 我继续说,“你整日子瞻长子瞻短的,要我说,也只有他的事能叫你真正上心了!” “长兄如父,这就如同你对你二哥的情谊。”他竟拿出二哥来反驳我。 我赌气说,“苏辙,你若是个女子,便嫁给大哥得了!” “胡闹!那可是!”苏辙脱口而出道。 “你你还真敢想!”我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故意夸张地瞪大双目,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是头一次见苏辙有觉着自己说错话的时候。 只见他捏着扇柄,抵在下巴处,微微向右偏头抿唇,死不承认道,“你听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程氏寿宴 二月下旬,随着假山后的海棠花因二月初的微凉气候谢过后,又结出浅紫透着淡青的花骨朵,终于迎来了母亲的寿辰。母亲的寿宴在即,我坐在正厅的木椅上喝着香喷喷的热茶,看追贤热火朝天地督促着下人们布置大堂。 门外进来一小厮,同追贤耳语了些什么,只见她神色先喜后忧,瞧得我直纳闷。 我问,“怎的了?” 追贤回,“圆魄差人传口信来,说飞天镜一切安好,只是姜少主” 说来,我有许久未收到昭霓的消息了。我只当他那些满纸的“心悦你”是他抽着风逗弄我的荒唐话,这阵子断了书信,不过是因为我一次又一次画王八回应他,叫他知难而退罢了,却不曾想过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只觉心中愧疚又着急,“说下去,昭霓怎么了?” “姜少主酒后乱来,误入了宁玉姑娘的卧房,众人一大早才发现。但圆魄说,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让我劝夫人别往深里想。”追贤轻咧着嘴角,小心劝说道。 我听了直纳闷:这两个人,怎么整日你爬我床,我扒你房的?上次宁玉姑娘爬床的事,几个知情人已被封了口,这次昭霓怎么还怕是反悔了不成?这飞天镜和奇药堂可真是个大戏台子啊! 我猛喝了一大口茶压惊,“此事,二嫂那边可知晓?” “圆魄说,乡下路途崎岖,飞天镜的人不好找,还是让萱儿小姐差人回去传话吧。”追贤一口一个圆魄,听得我牙根酸。 “那便按你圆魄哥哥说的去做吧!”我冲追贤挑了挑眉,叫她羞红了脸。 我坐下来,仔细思索此事:昭霓并非酒后乱性之人,就算反悔了,也定会使用光明正大的法子求取宁玉姑娘。此事可太蹊跷了。那这事的结果也显而易见,接下来,昭霓岂不是又非要娶人家姑娘不可了? 不几日,便迎来了母亲的寿宴。 申时过半,客人纷沓而至。正厅和启贤堂内坐满宾客,酒樽接踵声,汤匙轻碰碗壁声,吟诗作对的喝彩声,热闹非凡。我作为苏家儿媳,同苏辙并肩坐于启贤堂席下桌前,与大哥大嫂相对而坐。自此往后顺延下去,按亲疏远近或是官职c名望大小排列至门口。 王弗准备了许久的寿文木雕被回儿不小心拿去烧了火,又呕心沥血雕了一个新的,引得众人好不叹服。苏轼和苏辙的字画不相上下,可隐约能看出苏辙心底总留着兄长的影子。而我自然是肤浅地偷偷量了母亲的尺寸,命人送了真丝衣料到绣庄做件衣裳。这不,今日母亲身上的便是此衣,草绿色外襟及踝,如青春回溯般光彩照人。 酒过三巡,不知是谁站起身来,提议大家为母亲贺岁作诗词。 而苏轼作为长子,首当其冲:“手以刺绣敛素衣,心以德行苟赤子。” 王弗在旁夫唱妇随,“母亲的刺绣素来以单针夺人眼球,绣出来的花儿都是栩栩如生,能招来飞鸟的!” 虽然我觉得王弗这话有不少水分,可母亲听后是真高兴,“夸过头啦!” “我瞧着大嫂这连夜绣出来的千字寿文,可见也是心灵手巧之人,颇有母亲风范。”苏辙夸赞说,“我作为次子,这便在大家面前班门弄斧了:不知何水融骨血?叮叮咛咛唇齿沫。” “这是将母亲的叮咛比作骨血,深入骨髓!”席间李大夫带头喜喝,“苏夫人,你这二子的文采可丝毫不逊当年的苏兄啊!” “怕是有朝一日,他三人的造诣会不相上下哩!”程氏戏言道,却不想一语中的,有朝一日父子三人果真平坐于唐宋八大家的三席。 苏洵抚须道,“我苏家这两个臭小子也算是学有所成了。” 李大夫说,“都说‘成家立业’,这成过家后,便是要立业了。” 苏洵点头赞同,“贤弟所言极是,我也正有此意。明后年,我打算带他去游历一番,而后上京赶考。” 李大夫举杯相邀苏家众人,“二位公子定能不孚众望,探得花榜!” 我跟着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樽,便听赵节度使道,“听闻苏兄的二位儿媳都是名女子,长媳是名扬乡里的才女,次媳是望族史氏之后,想来日后都能承袭苏嫂嫂的慧心巧思。” 我只觉他话中有话,抬头望去,不过是一约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眉眼间尽是桀骜。我向身后的追贤问起那人的来头,却被苏辙用手把我的头扭回来,他小声道,“你是生怕人家不知你竟不认得他啊!他是邻乡新任的承宣使赵彦。” 他是节度使?宋代派文臣知军州事c代替节度使之职,于是节度使之权虽尽去,而官位反而提高,只有亲王外戚及前任将相大臣中有特殊资望者,方授以此官。怪不得此人有如此大的口气,年纪不大竟同苏洵称兄道弟。 母亲微微一笑,客套道,“赵大人此言过誉了。” “我素来欣赏德才兼备的女子。”说罢,赵彦饶有兴致地看向我和王弗,“方才儿子们的对子做得极好,不如让儿媳们也作一副来听听?看看你们苏家到底有多少墨水?” 王弗有些忧心地看了看我,率先道,“那我作为长嫂,便先来过。” “大嫂且慢,”苏辙道,“众位宾客,我大嫂书法写得极好,不如即兴作上几笔?” 赵彦的眼底的火星愈发跳动得厉害,仿佛寻到了宝贝一般。 王弗点点头,吩咐丫鬟道,“拾茵,你速速去将笔墨拿来。”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我,我被看得如坐针毡。可我腹中却空空如也,半副对子都作不出来,只想着躲过一时算一时,“长幼有序,大嫂还未作好,我怎敢先作呢?” “罢了罢了!咱们且先等笔墨取来吧。”有人附和道。 “敬!敬!” 众人继续喝着,和着。我欲向不远处的亲爹亲娘求助,却见他二人与其他宾客相谈甚欢,顿时只觉天“佑”绝人之路!只见萱儿匆匆在母亲身侧坐下,给予我一个同情而忧心的苦笑。 不多会儿,拾茵便将笔墨取来。她走过我身后时,将一团小纸扔在我裙边,对面的王弗故作无意地拉拉裙摆。我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工整的对子。我一抬头,却见王弗傲娇地偏着头,似是在说:若不是为了苏家,我才懒得助你呢! “此夫受母亲生教,吾生待母倾心候。” 王弗笔法细腻的行书引得众人上前围观,可她愈是受人追捧,我愈是不愿随波逐流,上前去和其他人一同品赞一番。众人围在案前迟迟不肯退去,我却端坐在座上往嘴里塞水果,要知道今日宴席上的水果可都是平日里鲜少吃得到的。 “此句虽不像两个儿子将母亲所长之处夸赞得恰如其分,却出彩在满满的婆媳情意,儿媳对母亲的敬爱之情溢于言表啊!”赵彦拍案道。 王弗的字迹引得众人一阵夸奖,让我压力十足。不过想着手中有她的小抄,便踏实下心来。 见众人换着花样地舞文弄墨夸赞王弗,我也迫不及待张口道,“凝礼献丑了。” “母仪游南山,慈惠传后世。” 我正欲将众人的夸奖之词收个满怀,却不想众人皆变了脸色。我看到王弗神色凝重又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再望向远处的娘亲和刚走进来的萱儿也是如此,座下父亲的脸微微显露怒意,叫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苏辙急忙站起身来,替我解围道,“娘子你方才误说了南山,不知要说的可是眉山?” 我知他不会害我,一个劲地点头。 听闻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凝礼初嫁过来,这是头一回抛头露面,难免紧张,大家伙儿莫要笑话了去。晚辈苏辙,代娘子自罚一杯!”说罢,苏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彦也上前圆场,“虽说二儿媳误说成‘南山’是丧气的句子,但若是她没有说错,苏夫人的仪容品格也确是咱们眉山女子中的凤毛麟角!如此看来,二儿媳不愧为名门之后,看待事物的格局也是蛮大的,并不逊于男子啊!” 我巍巍坐下,干笑两声回应。 待宾客散尽,我自是免不了一场责罚的。苏洵和父亲坐在上位,其他人并列两行于厅侧,只我瑟瑟跪在地上。 “都怪我教女无方,今日给亲家闹了大笑话!”我爹如是说。 苏洵今日是真真动了气,讥讽道,“真是孝顺儿媳,好一个南山啊!一句话便把我夫人给送走了!” “我不知”我正想说我不知南山是死去之人去的地方,却被我娘打断。 “你不知!你整日不学无术,能知道些什么?!”我娘恨铁不成钢道,“咱们史家多注重礼数,但苏家可不同,还讲究肚里的墨水的!” 我不知母亲此番话是何意,只悻悻道,“孩儿知错。” 我深自己坏了母亲的好心情。可她却没有责备我,只在一旁语气平淡地说道,“既嫁过来了,日后多多涉猎便是。” “此事可大可小,幸好子由机敏化解。日后再不许出现这等事!你可听见了?若是你因此事受了小小的责罚,也不许心生怨恨,要好生悔过!”我爹特意加重了“小小”二字的语气。 “是。” “家有家规,我苏洵也是对事不对人。今日当着你爹娘的面,我就今日之事,给你一点小小的责罚,你且领了吧!”苏洵见我爹如此护着我,也不再多做文章。 “上家法!” 男丁拿着几寸长的红条木板走上来,示意我伸出手来,“二少奶奶,得罪了。”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他刚要打下去之时,我不由自主地把手缩了回来,叫他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手上,痛呼出声来。我憋着笑,再伸出手去。 我爹装模做样地大斥,“你还有脸笑?!” 我恢复沮丧的模样,低着头将手抬得更高。那男丁似是对我有了敌意,死死抓牢了我的左手,一板子清脆地打在我的手骨上! “啊!好疼!”我刚要把手伸回来,却不等我反应,他再连打下去几板子,我感觉自己的骨节已经肿得老高。虽然如此,他还强迫我把手绷直,骨节接触板子的瞬间,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不由得再次痛呼,“嘶!” 约莫打了有十多板,苏辙一撩长袍,在我身旁跪下,“爹,此事我也难逃其就,宴会之前不曾叮嘱过她做足准备。儿子愿代受接下来的二十三板!” 我没想到苏辙也会站出来护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代我受过。 苏辙打小便有肺病的底子,身体并不强健,却不想他竟一声不吭地挨完了二十多板子。虽说是打在手上,可每一下都是实打实地打在骨节上的!男丁拿着板子退下后,苏辙才偷偷轻咳了两声,让我瞧了心中愧疚。我轻拍拍他的背,却被他不着痕迹地用手推开。这别扭的苏辙,他定是在生我的气呢!我咒了他的母亲,还害他挺身受罚,不论哪样都足够令人恼火了! 受过责罚,此事便算了了。 我爹临走前对子由大加赞赏,“你这女婿,我果真没看走眼!” 苏辙十分谦逊道,“要说护妻心切,我只不过是向兄长看齐罢了。” 我偷偷翻了一个白眼,三句不离苏轼,这才是真正的苏辙啊! 我爹踩着马凳,迟迟不肯上马车,“想当初,你在我面前许诺给凝礼‘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还只当你小子是夸大海口,如今看来,倒是不能全当做戏言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萱儿喃喃出声来,一抬头对上众人视线,“堂姐果真是命好,寻到了姐夫这般专一的男子。” 送别嘈杂,隐约觉得身后有人拉扯我的袖子。 我回过身,见是萱儿,“还有何事?” “这是二表嫂给你的信,快瞧一眼,有不认得的字我好解释与你。”那边爹娘还在说笑,这边萱儿急道。 我觉得她此举有些侮辱我意味,语气不善道,“那你直接念与我好了。” 她也没当回事,将信拆开来,眉头一皱,遂念道,“宁玉设计逼亲,亲事将近,昭霓潜逃。若有吾弟消息,速命圆魄传信与我。” 我心头一惊,二嫂逃婚之后,昭霓再逃婚,齐药堂那边必定更加难以交代,昭霓的这次潜逃真是火上浇油了!昭霓也真是的,继上次被宁玉姑娘爬到床上后,怎的不知小心提防些?偏偏又误了圈套?又不顾后果地逃婚出来? 我攥紧了手帕,叮嘱萱儿,“你快将信中的内容忘了。” 萱儿点点头,却没忍住多嘴问道,“昭霓公子可是那日的恩人?” “是。你快将信中的内容忘了,便是对他的报恩了。”说罢,我便将信藏进衣袖中,匆匆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相濡以沫 苏洵老爷子虽顾着我爹的面子减轻了责罚,但还是叫我和苏辙二人在列祖列宗面前跪到众人都深深睡去了。我和苏辙回到流竹轩时,已是深夜。 我一回到流竹轩,便筋疲力竭地躺下了。 我攥着手腕在床上直打滚,“嘶!啊,好疼苏辙,你一点都不疼吗?” “疼,可也从没像你这么喊疼过。”他不屑的瞥了我一眼,又好奇地问道,“你从前在史家,不曾受过家法吗?” “我家的家法和你家的可不一样。你家呢,这是手板子打在骨头上;我家的家法呢,就是我娘凭心情责罚。它不是一种疼!” 苏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娘怎么责罚?” “掐我们!别人都是用手掐,可我娘用指甲盖儿掐我们。你知道吗?每次掐完,都留下一排指甲盖儿坑,特别丑,还疼!”我一股脑说道。 “” 黑漆漆的,我也不知苏辙是无语还是在憋笑。 沉默良久,我轻声道,“今日对不住啊。” 苏辙轻叹一声,“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我从嗓子眼里应和了一声,不再翻来覆去的,生怕再打扰到他。 受罚后的第二日,我的右手肿得连筷子都拿不住。而苏辙却不然,想是挨罚的经验多了,他昨日领罚的竟是左手!这便一点儿也不耽误他吃饭c写字。我见他优哉游哉地吃了大半碗米饭,只得在杵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追贤起个大早特意为我添的硬菜干着急。 此时桌上,听风楼的烤鸭!整只鸭子趴在盘子里,片得轻薄,一打眼便看得出外焦里嫩的筋道肉质,香脆可口的澄黄鸭皮。翡翠丸子汤!汤里浮着香菜和点点油星,一个个丸子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醉仙楼的春饼!这春饼是用来包烤鸭的,淡淡的甜味,浅浅的纹路,入口的口感更是美极妙极。 苏辙丝毫不理会我满眼的垂涎,自顾自地细嚼慢咽。我看着嫩绿的青菜被他缓缓送入口中,想象着他口中咬肌啮合,那一抹嫩绿带着轻涩的滋味,被碾成粉末状c吞咽下肚。 “姑姑。”回儿戴着蓝灰色书生帽子走进来,显得小脸特别圆。 昨日,我早早便让丫鬟带回儿回去休息了,省得让他瞧见大人们喝酒好奇,发起馋来,也向我讨上一口。故而,昨日之事,他是并不知情的。这便成全了我作为姑姑,可不想被他知道此事,被晚辈看了笑话去。 我倏然灵机一动,拉住回儿的手,一本正经道,“回儿,你可记得往日都是姑姑喂你吃饭的?” 回儿怔了怔,似乎在思索我的用意却无果,最终点点头。 我继而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姑平日里对你的照顾,都是为了教会你照顾别人,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今日,姑姑便要考验考验你,究竟是不是成为了那样了不起的男子汉?,所以今日,换你来喂姑姑吃饭?” “姑姑,我爹曾经教过我说,男子汉定要照顾好自己想保护的女人!”回儿目光诚挚,说得我心头一热。 虽然我不知道二哥是抽了什么疯,会同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说这种骚话,我猜多半是为了哄二嫂开心。但此时此景,他这话颇得我心。 我筷子都递到他面前了,却听他又道,“可是我只想保护我娘,不想保护你啊!” 苏辙听后大笑。 怎知老天有眼!他一口饭呛在了嗓子眼,咳个不停。若是一般人倒也罢了,可苏辙的肺有毛病。我生怕他呛进肺里,便顾不得此时失了面子,急忙拿来茶水给他顺顺。他喝过茶水,便咳嗽得不那么剧烈了。 我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心里不禁感叹道:男人的骨架果真如那铸铁般,又大又硬。 他渐渐止了咳嗽。只见他面色潮红,不知是因为方才咳嗽得太厉害,还是因为因笑我失了仪态而脸红,也许二者皆有。 我见他又拿起碗筷,遂问道,“你没事了?” 他盯着自己手中的碗筷,轻呼一口气,嘴角还隐隐挂着笑意,“没事了。” 既然他无事,我便再次把目光放到回儿身上,掐着嗓子撒娇道,“回儿” 回儿一脸嫌弃地改了口,“罢了!看在你照顾我好几个月的份上,我喂你就是了。不过,只这一次!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绝对不会!”我作发誓状,“侄儿喂姑姑,谁敢笑话你?他们还要夸你孝顺呢!” 回儿一旦认真做起事来,便不会再怨声载道,这点倒是像极了二哥。别看二哥平日里除了二嫂,谁都使唤不动,可若真求他点什么事,他又应下了,定是上刀山c下火海都不会有一句怨言的。回儿的小手拿起筷子来还是稍稍有些不稳的,只见他一口菜又一口饭地送到我面前,我只要伸伸脖子吃下便好。 这种被小辈伺候的感觉恍如漫步云端,好不惬意!然而,回儿给我夹的竟是些素菜,不见一点荤腥。我虽不挑食,却喜欢荤素搭配起来吃。 我遂挑三拣四道,“给姑姑夹点肉!” “姑姑,你不觉得你近来身子不如以前灵巧了吗?”回儿小大人的口气说道。 我点点头,“有点。难不成你知道这是为何?” 这种事儿就像看病一样:大夫不曾提起,我也并未察觉;一旦大夫问起,我还真有点儿觉得自己有此症状。回儿连这都发现了,难道他在飞天镜还有学医的师父教吗? 回儿直言道,“你近来真真胖了不少,少吃点肉吧!最好是饭也少吃点。” 我不满道,“啧!臭小孩儿,你近来翅膀硬了!怎么跟姑姑说话呢?” 回儿见势不妙,故作楚楚可怜道,“姑姑,我手酸了。” 这下,我的态度瞬间软下来,装得比他更加楚楚可怜,“可我还没吃饱!” 苏辙终于无奈说道,“回儿,你先去读书吧!我来喂她。” “姑姑,你今天为何不能自己吃饭?”回儿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上前摸摸我藏在帕子下的手。他这轻轻一捏痛得我发出“嘶”地一声,“姑姑,你手肿了!” 我鼓着腮帮子,偏过头去。 谁知,回儿突然严肃问道,“谁欺负你了?” “不是”哎,我怎么能解释得出口? “谁欺负你?!”小小的人儿竟真动了火气,眉头都皱起来了。 “我就是昨晚受了点罚。” 听罢,回儿语气缓和些,“你为什么会受罚?” 苏辙抢先一步道,“因你姑姑不好好念书!回儿,如果你也如此懈怠,介时你也会像姑姑一样受罚,知道吗?” 回儿毕恭毕敬道,“回儿谨遵姑父教诲。” 合着苏辙是备受回儿尊敬的人,而我却是他可以随意调侃的人?亏得月初我还因苏辙责罚他顶撞苏家长辈,这会儿子他俩人倒是又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我不服气道,“姜回,我也教你很多啊,你怎的从未对我说过这种好话?” “哎”回儿长叹一口气,快走出门去。 “啧!臭小孩儿”他此意无非是更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气鼓鼓地望向苏辙,怨道,“还不是你教的?!” 苏辙拾起我的碗筷,笑吟吟地夹了块肉到我面前来。意思无非是,我若是继续埋怨他,便吃不到肉;我若是想吃这肉,便不可再有怨言。在肉和怨言面前,我当然是没羞没臊地张开了嘴巴,恨不得把他手里的筷子都咬下来。 苏辙一遍夹菜给我,一遍感叹道,“史凝礼,你现在这番模样倒是称人心意;可你冒失的时候,也是真的叫我窝火。” 我哪是那么解风情的人,连忙回道,“咸了,咸了!来口米饭!” “” “那个菜!不是它,是它前面那个菜!” “” 待伺候我吃过早饭,苏辙因手酸留在流竹轩内稍作休息。 追贤跑进门来,“夫人,王大夫人来了。” 昨夜若不是王弗,我怎么会当众出丑?我本以为她会为了苏家的颜面,也为了从小争到大的情分帮我,却不想她竟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故意害我! “不见!” 苏辙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见?” 我义正言辞道,“我史凝礼不和小人打交道。” 苏辙一面琢磨,一面劝说道,“我觉得,大嫂不是那样的人。” “我以前也以为她不是,”我目光炯炯地对上他的眼,“可昨晚王弗的大丫头递给我字条的时候,你也瞧见了不是吗?” 他回以笃定的目光,“我还是蛮相信子瞻看人的眼光。” “若是从前,她都是硬闯进来的;如今她等在外面,就是心里有鬼!”我说。 “大嫂一向深有远虑。就算她如此做,想必也不会是因为一些孩子气的理由。我倒真想听听她此番前来的说辞,”见我不再反对,他才对追贤命令道,“让大嫂进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狸猫换诗 王弗走进门来,鞋头踏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我瞧着她迈门槛那矫揉造作的模样,心中厌恶极了。 她发髻上插着一支黄鹂鸟珠钗,鸟眼处嵌着质地圆润的珠子,流苏垂直肩膀。再看看案前的我,昨日折腾了大半夜,今早起来浑身乏累无心装扮,遂蓬头垢面着。我一头长发用一条被我绣坏了c又舍不得丢掉的深蓝缎带胡乱绑在身侧,里衣加了条宽腰带。如此,我便大摇大摆地出来吃饭了。我一心想着赶紧吃过饭以后,再回去补个回笼觉。 王弗见到苏辙,眼眸一亮,欣然道,“既然子由也在,那此事谈论起来,便容易多了。” “子由见过大嫂。” 我坐于案前,抱着手臂不为所动。 王弗十分熟悉我的脾性,开门见山地说道,“苏史凝礼,你定是以为昨日之事,是我故意害你是不是?” “不然呢?”我瞥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对木雕之事怀恨在心,趁机报复!” 王弗没好气道,“别跟我提木雕!” “你心虚!” “我清白!”王弗瞪着眼吼道。 “我也清白!”我吼回去,“我之前都不知道你整天坐那抠抠抠,抠些个什么玩意儿!” “你懂什么!” “我也不想懂!你快走人吧!” “”苏辙见惯不惯地坐回饭榻。 “我不走!我有话要说。” “那你快说!说完快走人!” “大嫂,坐下慢慢说吧。”见我二人吵得愈发厉害,苏辙这才插话。 “哼!昨日宴席上,我确是递了纸条给你。”王弗承认道,“可是你当众念的,却不是我作的那副。” 苏辙双眼一眯。被她这么一说,事情顿时变得扑朔迷离。 “你说不是你作的,便不是你作的了?”我抬眸质问她,“让我当众出丑,不一直都是你最乐意的事吗?” 王弗被我质问得一股火涌上头,“可我还不会不知轻重到只为了让你当众出丑,而置苏家的颜面于不顾!” 苏辙用折扇抵在胸口,“那么,可否认为,这字条是被什么人偷换了?” 王弗露出皎洁的笑容,“我就说嘛,有子由在,此事便好说清楚多了!” 其实,我也不愿相信此事是她所为。从童稚到韶华,我的生命中都留有这个女子的痕迹,就算我二人一直是敌对的关系,我也一直将她视为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扁扁嘴,“你这是在变相说我笨,我听得出的。” “你也就对上我的时候,脑袋瓜儿灵巧一点了!”王弗坐下来,不等我发问,便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我就猜你什么都没准备!宴席前,我特意备好一些贺寿的对子。席间万一遇到什么,我好叫拾茵裁下来一句,偷偷塞给你。” 我正要开口,王弗又道,“你一定想问,那字条是我的丫头送去的,怎么会半路被人偷换?但拾茵说,昨日跑得匆忙,和一个女子撞了个满怀,我猜测字条多半就是这时候被调换的。得了我的命令,拾茵先是跑到子瞻的书房里取来笔墨,并裁下字条;然后将笔墨送到大厅;待我写字的功夫,她再从厅内右侧门溜出去,自启贤堂门前的小路绕到正厅的左侧门,再溜进去送到你手上。” “而拾茵却是在去往左侧门的路上时,被人撞到的。那时,那女子身上恰好掉出了一张字条,拾茵误以为是自己的字条,于是便拾起来送到了你手上。可惜夜色昏暗,她没能看清那女子的相貌,只觉得身形似曾相识。故我大胆猜测,此人必定熟悉史府,还知晓史凝礼腹中无墨,也不怎么在意苏家的颜面。”王弗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苏辙摇扇思索,“那大嫂所作的字条可还在?” “我特意带了过来,喏。”说罢,王弗将袖中的字条打开来,拍在案上。 苏辙拿起来,在阳光下看了看,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白嫩的鼻尖擦过鼻尖,如蜻蜓点水般,“这字条的确是昨晚写的。” 我一脸钦佩,“这你都闻得出?上辈子狗托生的吧!” 苏辙白了我一眼,“你还是不要夸我了。” 王弗打趣地看了我俩一眼,“到底是夫妻呀!床头打架床尾和,昨晚还别扭着呢,过了一夜就都好了!” 我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刚想解释却听苏辙道,“大嫂莫要取笑我二人了,还是赶紧说说这字条的事。凝礼,你拿到的那张字条还在吗?” “我一生气,便丢了。”我愧疚地吐吐舌头,“我这就命追贤去找。” “都这么久了,她若还能寻到才怪了。”王弗白眼险些翻上了天。 苏辙叹息道,“那也叫她去找找,万一找得到,便再好不过了。” 我点点头,急忙将此事向追贤吩咐下去。 王弗几番颔首,“依我猜测,那人的目标要么是史凝礼,要么是苏家。” “可我除了你也没有别的仇人了。”我直言不讳道。 王弗一捏胸口,“我好心来帮你分析,你还当我是仇人!” “虽然,我觉着你不像做这种事儿的人。但倘若你今日没来主动来找我,你就背定这黑锅了!”我伶牙俐齿道。 王弗故作惊叹状道,“哟!今日你倒是没把脑子落在屋里。” “二位夫人,先说正事。”苏辙将我二人拉回正题。 王弗道,“能在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里,找到家里的笔墨c宣纸,并写下这字条。这人必定是家中的常客,或是家里懂得吟诗作对的姑娘!” 苏辙说,“可她竟能猜到大嫂你会给凝礼传递字条,说明此人对咱们家中的情况也是熟悉得很。” 王弗陷入沉思,“我心中倒有几个怀疑的人选,但”她拉长了尾音,犹豫着要不要将猜疑的名字说出来。 苏辙见王弗为难模样,道,“大嫂先不必下定论,此事若是还有后续,想必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介时再定夺也不迟。” 王弗脸上的阴翳一扫而空,绽放出笑容来,对苏辙款款道,“子由,你果真是一颗七巧玲珑心。” 我哪见得她这般调戏苏辙,急忙上前挡在他二人中间,对王弗说,“你的子瞻更可人,不是吗?” 苏辙似乎很开心,应和道,“子瞻却是如此。” “事儿也说完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王弗见我这般模样,不屑地一咂嘴,抬脚往外走去。 王弗走后,我便屁颠颠地跟着苏辙来书房念书了。原因不外乎有二,一是为了感激他昨日为我解围和受罚,二是省得往后再丢苏家的颜面。 刚踏进来凤轩的院门,便见到萱儿捧着笔墨纸砚走过去。 我叫住她,“萱儿,一会儿你来苏辙的书房一趟,我有事儿要问你。” 萱儿一口应下。 待萱儿来到苏辙书房时,我已睡得迷迷糊糊,只觉有人在推搡我,将那人手一打,“回儿,外面玩儿去!” 下一刻,我的方领被人轻轻揪起来,低声耳语道,“凝礼,萱儿在这等你有半柱香了。” 我连忙惊醒,见萱儿正耐心地坐在我面前,“堂姐。” 我胡乱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饰,松松微微发麻的胳膊,正襟危坐。 “萱儿,昨晚席上,你可有见过什么女子中途离席吗?” “这”萱儿回,“席上来去的人可不少,我没太在意。” “那那我再把时间具体一些,”我追问,“就在王弗题字的功夫,有女子不在席吗?” 说到此处,苏辙也看过来,使得萱儿的神色更加为难。 “堂姐,我实在是不记得了。”萱儿尴尬地用手摸摸后颈,“不过,怎的问起这个来了?” 我想着萱儿不是外人,便索性告知于她,“昨夜有人偷换了王弗给我的字条,故而席上才惹出了那摊乱子。” 她很是惊讶,“竟有这等事!” “此事先不必外传。”我嘱咐道,“不过,你平时倒多帮我留意留意家里会作对子的姑娘。也许那女子就在这些人当中。” 萱儿懂事地点点头,信誓旦旦道,“堂姐放心,我定当尽心留意。” 明晃晃的日光笔直地射进屋内的方寸上,苏辙慵懒倚在红木扶手上,薄唇微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二人,似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折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庙会灯谜 那日被我随手团起来扔掉的字条竟真的找到了! 我因欣喜而颤抖着打开给苏辙看,他看到上面的字迹,神色突然变得诡谲。 苏辙与我四目相对,语气如常却让我心中大乱,“我以为,这就是大嫂的字迹。” “恭贺兄长大婚百日,这是我和凝礼的一点心意。”苏辙笑得仿佛自己大婚百日那般甜腻,并呈上一幅装裱精美的字画。 王弗站在苏轼身后冷嘲热讽道,“这字画里能有几分弟妹的心意?我看,最多是她出钱买了这对青轴子!” “这青轴子可不便宜!你若不喜欢,大可以还与我!”我回道。 王弗急忙把字画抱到自己怀里,生怕我抢了回去,“弟妹的心意,做嫂嫂的当然要一分不落的收下了!” 我二人日日拌嘴,苏轼早已见怪不怪了,挂着笑意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庙会也该起了,咱们这便出发吧。” 拾茵附和道,“大少奶奶,萱儿姑娘和闰之姑娘已经等在门口了。” 王弗同苏轼挽手前行,而我拉起苏辙的袖子便要向外走。我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极少挽手而行,一般我也只是拉着他的袖子。 可今夜他却走上前,与我齐肩而行,修长的手指插入我的五指尖。 我却是好奇他为何这样做,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晚的苏辙一袭草灰色的长衫,领口用绒线绣着两个半片青叶在灯下泛着光,腰间坠着墨绿色流苏玉坠子。花瓣般轻薄的唇,瘦高的颧骨,一双含笑的双眼在夜色的笼罩下,仿佛更加能窥视到他人的内心。 走到大门口,萱儿和王闰之远远迎了上来。 透过正门匾下灯笼的光,我瞧见王闰之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了,那羞涩的一颦一笑都让人心生怜惜。 可我偏偏瞧不上她那软哈哈的性子!幼时,她被王弗骑在身上打,也不敢向王弗她爹王进士告状。最后,还是我告诉了王进士。可王闰之是打心眼里敬畏王弗,王弗一瞪眼,她反倒不敢吱声了! 想必我和王弗的梁子便是那时真正结下的。 如今我四人成双成对,王闰之只得和萱儿并肩而行。起先我还担心王闰之性格内敛,这俩人一路上会相对无言,竟不想俩人相谈甚欢。我想,这大抵是萱儿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缘由吧! 庙会上,商贩们大小不一的推车排成两排,将本就不大宽敞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相邻摊位间,也不知是哪家贩卖的货物更为上等,纷纷扯着脖子,十分卖力地叫卖,非要在嗓门上分个高低似的。不只是商贩,来逛庙会的人也极多,被夹在道路中间,只能随着人流迈上个半步。 人们摩肩接踵,我们一行人生怕被人撞散。 “相公,那边有灯谜!”王弗贴在苏轼肩头撒娇道。 “走,去瞧瞧。”苏轼拥着她向那摊位走去。 “猜灯谜有什么好玩的?”我没好气道。 天知道我最不喜咬文嚼字了! 苏辙用手推着我的后腰前行,语气强硬却不带一丝一毫不悦的色彩,“哥嫂的大喜日子,不许扫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面前的苏辙不似以往了。以往他若想要我做什么,还会费着心思将我往他的道儿上引导,如今倒是连引导都懒得引导了。不过这样也好,倒觉得他这人真实了几分。 我忍不住嘀咕道,“就知道你哥。”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打一人名。”出灯谜的老头提着灯笼,讳莫如深地说道。 众人纷纷之际,王弗不以为然地说出答案来,“这谜底不就是扶苏公子——赵扶苏嘛!” 尽管王弗才女的名声传遍十里八乡,可是女子毕竟是不能整日抛头露面的,终究是没有几个乡亲父老能认得出她的模样。 老头抚着白须,一边上下打量王弗,一边道,“姑娘若觉着这句简单,不妨猜一猜其他的谜面?” “老爷子,”王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打起了鬼主意,“我这有六个人,你给我挑六个最难的谜面,比比我们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猜出来。” “好嘞。”说罢,老爷子便回身去灯笼堆里找谜面去了。 于是,其他人一边说笑,一边等候着老爷子扒在及腰的货物里搜寻。 好不容易出来逛一次庙会,我才不想只玩过这些无聊的摊子!这么长的庙会,你看那齐天大圣模样的小糖人,那牛头马面的红蓝面具,那糊了伊人像的美人灯笼在我看来,那么多好吃的c好玩的,哪个不比猜灯谜更加有趣? 我抻着头望了望远处的小贩,说道,“你们先等着,我去瞧瞧那边的面具。” “我陪你去。”苏辙借着人群的间隙钻到我身边来,还不忘解释道,“这么多人,我怕你走丢了。” “哦!”我拉着苏辙的袖子,疑惑地走在他前面。 今日他怎的这般反常? 卖面具的摊子很小,三面由铁丝交织而成的墙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猪八戒的面具又肥又丑,嫦娥娘娘的面具头上还带着漂亮的发髻,阎王的面具颜色红得渗人我心里琢磨着,回儿能害怕点什么呢?遂拿起了个红阎王面具,我刚想拿给苏辙瞧瞧,却见他像王弗他们那边张望。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萱儿也望向我们这边。 我冷不丁觉着他俩这样好像暗送秋波的男女,瞧得眉头一皱。 我推搡了下苏辙的胸膛,夺回他的目光,问道,“你觉得回儿见到这个会被吓到吗?” 买面具的大娘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急忙附和道,“小娘子喜欢就赶紧买下吧!这阎王面具能辟邪,还能还能赶走女胎,送大胖儿子!” 送子?要说辟邪我还相信,可阎王送子?那八成不是把孩子送来,是把孩子送走吧! 我不禁感叹,现如今的商人真是为了讨生活什么都敢说啊! “我瞧着,这面具多半会吓到他。不过,你若是真心喜欢,偷偷买回去,不被他瞧见就是了。”苏辙柔声道。 “小娘子家里要是有小孩儿,就买这个孙悟空的!小孩儿们都喜欢这个,你瞧,这卖得都没剩几个了!”大娘问也不问将红黄相间的猴脸面具塞进我手里。 我将大圣面具还给她,挥了挥手中的阎王面具,“我就要它了!实不相瞒,大娘,我买它回去就是为了吓唬我家小孩儿的!” 苏辙主动掏出钱袋,付过钱。 我转身离去,只听大娘在身后碎嘴了一句,“啧啧!要不说呢,这年纪轻的后母可真是心狠呐!” 我故作随意向苏辙提起,“对了,方才我买面具的时候,你在看些什么?” 他故作神秘,嘴唇一抿,似笑非笑的眉梢微微上下,“秘密。” “灯谜来啦!” 他们期待得摩拳擦掌,而我却看着那鬼画符似的的谜面萎靡不振。我若是此时出了糗,那可真是王弗在百日之喜时,从我这儿收到的最称心的贺礼了!可我要如何才能不顺她的意呢?众人都会第一时间猜自己的谜面,哪里会有功夫帮我?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潇洒地弃权,要么硬着头皮和灯谜大眼瞪小眼。 “老爷子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六个灯谜,谁也不许打退堂鼓哦!”王弗冲我抛了个挑衅的媚眼。 我抽动着眼角,瞧上自己的谜面,“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打一个字。” 画的时候是圆的,写出来是方的,有它的时候是暖的,没它的时候就凉了。难道是被子的“被”字?不对不对,被子是方形的,那说不准它也有圆形的被子呢? 在我抓心挠肝的功夫,他们五人早已陆续答出了自己的谜面。 “弟妹怎么猜得这么慢啊?难不成是你的谜面比我们的难了许多?”王弗笑得花枝招展。见我出糗,她嘴角都乐上了天。 老爷子一本正经地插嘴道,“我给这位姑娘的谜面确实是最难的。” 王弗的笑容凝固片刻,却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将我推上风口浪尖的机会,“那让大家伙儿瞧瞧究竟有多难?” 许是进来苏辙与我承担了许多闯祸的后果,我竟有些依赖他,在底下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对我的谜面也很感兴趣,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场面,猜不出不碍事的,拿出来瞧瞧。” 我这一拿出来,王弗也傻了眼。 我得意地昂着头,用下巴去看她,意在于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你不是也猜不出!” 萱儿走上前,“老爷子,劳烦给我一支笔。” 老爷子从身后拿出一只有年头的毛笔,笔杆底部的纹路被墨浸泡过,显得更加清晰,“姑娘可是要写出来?” 萱儿含笑不语,提笔在灯笼上写下一个“日”字。 围观的人一半焕然大悟,一半仍云里雾里。 “姑娘既猜出来了,何不给大家伙解释解释?”人群中走出一公子,瞧着也就弱冠年纪,帛巾直裰银锻靴,想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萱儿眼眸幽亮,唇间一抹胭脂,显得温婉蕙智,“日头挂在天上时是圆圆的,可写在纸上却是这般方方正正的。日头出来,光照在身上是暖的,而没有日头的夜里却更凉一些。” “姑娘解释得恰如其分。”公子哥儿站在原地,目光如琢,扬着嘴角为之鼓掌。 “这位公子谬赞了。”萱儿颔首垂眸,惹得公子哥儿心里又一阵小鹿乱撞。 “这谜也猜过了。咱们去那边瞧瞧吧!”王弗号召道。 众人跟上去。 “大嫂,我却不懂你的那灯谜,你快给我讲讲”萱儿说着,围到王弗的身边去。 我六人离开之际,公子哥扭头询问身边的随从,“那是哪家的姑娘?” “小人不知,但我认得那两位是苏家的公子。”随从回答说。 “苏家?”公子哥思索半晌,“可是苏洵老爷子?” “正是。”随从点点头,“不过小的听那位姑娘唤苏轼的夫人为‘嫂子’,兴许是苏家的小女儿苏小妹吧!”说来惭愧,自打那日我在二哥的鼓动下,自称是“苏小妹”,前去茶楼寻苏轼回家以后,坊间便有了“苏家幺女苏小妹”这传言。 “苏小妹”公子哥儿心道:苏姑娘,我们很快便会重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宁玉搜人 一行人正在庙会上悠哉地走着。我突然撒欢似的跑向不远处。 不远处,那一男一女挽着手站定,一人一手,将我拥入怀中。 银灰长襟的清冷女子在我耳畔低语,“凝礼,出大事了。” 正值三月中旬,人们勉强可以穿一身单衣出门。我穿行在流竹轩之间,层层叠叠的裙摆拖垂着,环环漾着波纹,带起的风轻吹着地上的微尘和落叶。谁知风儿一板脸,吹得忽然猛烈,不留情地打透衣裳。 回儿已经一个夜晚加一个晌午没有同我说过话了。 只因我昨儿一大早,兴致勃勃地带着昨晚买的阎王面具去叫他起床。 我坐在门槛前的地上。地面还是微凉,却凉不过正月里乡下酒窖的水泥地。 我拍着被管得严严实实的门,“回儿,姑姑保证不再吓你了。” 里面没有动静。 “我都把面具扔啦!” 其实我是骗他的,我根本没扔。 那面具可是苏辙送我的第一个物件,我想留着。我盘算着,下次拿它来气王弗也好啊!“这阎王面具是我和苏辙的信物,你看着大红色,象征我俩的感情如日中天,浓情蜜意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多好的一番说辞。 里面仍旧没有动静。 我不骄不躁地摆弄着手指玩儿,知道他一定会上钩,“回儿,你娘亲一会儿便来接你了。你若是不出来,可就见不到你娘亲了。” 门被猛地打开。 我身后一空,直直地向后栽去,“啊!” 谁成想回儿用身子给我做了肉垫子! 回儿吃力地从我身下爬出,拍拍身上的灰,气鼓鼓地跑进内室去,吼道,“你出去!你出去!” 院内走进来一名银灰长襟的清冷女子,刚柔并济地呵斥道,“回儿,不可口出恶言。” 回儿听到这久违的熟稔声音,耳朵直立,如脱缰的马般冲出门来,一头栽近女子的臂弯里,“娘亲!” 还没等回儿回过头,便被一个大力的手抓了起来,放在肩上,“儿子,想不想爹?” 回儿直接无视二哥,“娘,你怎么才来接我?” “因为你爹惹事。”说罢,二嫂便往院外走,准备去启贤堂用午膳。 “哎!你说明白,那怎么能算是我惹事?他还不是冲着你去的?”二哥在后面边走边嚷嚷。 二嫂回过头,眼神冷得能杀人,“那是我的错咯?” 二哥叹了口气,随后嬉皮笑脸地追上去,“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打我自己俊美的容颜,打我自己健硕的胸膛,打我自己睿智的脑瓜儿就是不舍得怪我最疼爱的美人儿。”二哥装模作样地打自己,如耍猴一般。 二嫂被二哥哄得笑逐颜开,不忘催促我道,“凝礼,快来用午膳。” “你们先过去饭厅!我回去添件外衣,随后就到!”说罢,我往与饭厅相悖的方向疾步走去。 史凝义和姜行歌在苏家用过午膳,便带着回儿告辞了。谁成想乍一下马车,便见到一群衣衫利落的习武之人把史府的大门团团围住。史府大门大敞四开。门前,大当家正同一男一女对峙着。那群习武之人蓄势待发,好生唬人。 “辉夜?”姜行歌拨开人群走向前。 “行歌,你怎的不在府邸?”宁辉夜一反方才桀骜不驯的恣态,见到她倏地眼前一亮,像日日相见的知己寒暄般问道。分别了三月有余,竟生不出一丝疏离,果真不负“青梅竹马”这四字。 “我去接回儿了。”她的声音凉凉的,仿佛和煦之下的一抹清风,是能让他和史凝义神清气爽的灵丹妙药。 “回儿见过副堂主,宁家小姐姐。”回儿礼道。 宁辉夜见到回儿,神色悄然一黯。对他来说,姜回的存在,无疑是一个活生生的警钟,警醒着他被横道夺爱的耻辱。可他从不敢对姜回表露出什么厌恶的言行,生怕惹得姜行歌因此不悦。 他故作喜爱地低下头看姜回,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帽子,“哟!许久不见我们回儿,竟沾染了小书呆子的气息了。” 小孩子虽不谙世事,神经却是极为敏锐的。姜回能感觉到宁辉夜的虚情假意,故而素来不喜欢他这个副堂主。 姜回绕到史凝义身边,回道,“姑父说了,我们是文人,不是书呆子。” 史凝义警惕地把姜回往身后一藏,一个眼神使唤家丁带姜回入府。 宁辉夜把目光移回姜行歌身上,“你近来消瘦不少,可是他们待你不好?” 她摇摇头,一想到史凝义刚刚痊愈的伤,便不想与他多说什么。虽然他所做之事并非无理,可自己终究是见不得人伤害史凝义。 史凝义生怕二人眉目中再传递什么情愫,跻身到二人中间来,“宁堂主,你来我家做什么?!” “你这人说话好冲!”宁辉夜身旁的小姑娘插着腰,指着史凝义,对姜行歌说道,“行歌姐,我哥不知要比他好上多少倍!你怎么想的?” “玉儿!”宁辉夜喝止道。 她在众多下属面前提及自己被抢婚的事,宁辉夜是非常忌讳的。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虽然堂内被老爷子下了封口令,无人敢妄议,可是,他总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嘲讽的意味。 小姑娘梳着少女气息十足的双发髻,尖尖的下巴轮廓秀美,头昂在天上。 “玉儿,你怎的也来了?还带了这号子人?”姜行歌从容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宁玉抽抽嘴角,一只脚踏上台阶,“行歌姐,你还会不知道我为何来此吗?” “不知。” 宁玉最见不惯姜行歌这般模样,每次想从她嘴里问点话,她的嘴巴都像打了封条一样,搞不懂大哥怎么会喜欢她这种闷葫芦!如今,姜昭霓逃婚,她寻遍了飞天镜的所有角隅,也不见踪影。要说飞天镜和奇药堂交好数年,他们这群少爷小姐都是从光屁股玩到大的!她还会不了解姜昭霓?每次闯祸以后,他必会去找最亲近的三姐来收拾残局。此番他闯了这么大的祸事,还会有别的路走吗?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来眉山。 “不知?行歌姐,你别装了!你快叫姜昭霓出来,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宁玉说这话时,五分撒娇,五分浮躁。 “我真的不知。”她淡漠道。 “少来!你们飞天镜也太欺负人了,先后两次毁约我奇药堂,拿我奇药堂当傻子诓吗?今日,姜昭霓即刻滚出来,随我回去领了罚,举行了仪式,此事便了了;若非要硬着来,我便让人冲进去,把他揪出来!” “昭霓真的不在府中!”史凝义解释说道,“我们也不知他人在何处,兴许他回飞天镜去了呢?” 宁玉哪里听他妖言惑众,来要人之前,宁辉夜已经彻彻底底地给她分析过了,姜昭霓必定窝藏在眉山! 只见她纤纤玉手一挥,气势如虹,“给我进去搜!” 倏然,一把剑横在门前,二哥神色毅然,“这是史府!” 宁玉只觉可笑,“那又如何?我奇药堂怕了不成?!” 家中的仆役瑟瑟发抖。 而二哥见惯了江湖剑拔弩张的场面,硬是一步也不肯让。 宁辉夜及时发话道,“哎,史公子,我妹妹寻夫心切,绝非是想要为难史府。” 姜行歌挡在二哥身前,“若是昭霓不在这里,你们就莫要再来了。” 宁玉气势不减,“好!进去搜!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姜行歌命人让出路来,齐药堂的人蜂拥而入。 意料之中的无果。 姜行歌懒散地依靠在史府大门口,“找着了?” 宁玉嘴角一抽,歪过脸去,“哼!” 说罢,被手下簇拥着离去。 “等等,”宁辉夜正欲追上宁玉,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问萱儿,“我记得你。你是不是那个乡下的小姑娘?” 萱儿唯唯诺诺回道,“是。” 宁辉夜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我记着,那时还有一个史家的小姐,昭霓对她很是在意。” “啊?”萱儿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很是在意?”宁玉倏地盯过来,“她人在哪?” 萱儿捏住帕子,慌张地望向史凝义和姜行歌。 宁辉夜强迫萱儿看向自己,“你不用看他们。你只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她到底人在何处?我不会为难她,只是向她打听昭霓的去向而已。” “是我堂姐。不过,她早已嫁作人妇了。” 萱儿这才被宁辉夜被放开,踉跄了几步被人扶住。 “嫁到哪了?”宁辉夜追问。 姜行歌不耐烦道,“搜遍史家还不够吗?” 还未等宁辉夜出言,宁玉便火急火燎地走上前,将萱儿拉到身前,“这位姑娘,烦请你带路!” “这,我”萱儿甚是为难,一面堂姐有恩于自己,一面自己又毫无反抗余地。 “不然,我就刮花你的脸蛋儿。”宁玉个人不高,威逼起人来却气势十足。 “宁姑娘,你过分了!”史凝义激动道。 姜行歌看上去毫不担心,只淡淡道,“记着把人送回来。” 说罢,姜行歌拉着怜香惜玉的史凝义头也不回地走进府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宁玉上门 刚送走二哥一家,我便跟着苏辙来到来凤轩,念上几页书。屁股还没坐热,家里便来了个大麻烦。 “你就是史凝礼?”矮我半头的黄衣女子与我四目相对。 来者不善,我的态度自是好不到哪去,“是。不过,你谁呀?” “你谁啊?”黄衣女子重复着我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粗鄙!”她的声音尖尖的,带着掩饰不住的恶意。 我攥起拳头,居高临下地怒视她。 “怎么?想打我?”黄衣女子不罢休似的,像一只昂着头狂吠的小母厉犬,“你打得过我吗?” 虽然见她一身习武打扮,我却咽不下这口气,咬牙接受她的挑衅,“不试试怎么知道?” “史姑娘,使不得。”熟悉的低沉男声传进内厅,男子持剑大步走来。 本来,荆皓日是不想掺和此事的,是宁辉夜派他前来,保护宁玉的安全。上府邸搜人这种事,宁辉夜作为未来堂主不宜出面,会显得鲁莽;可宁玉是个黄毛丫头,做了过分闹腾的事也无可厚非,索性让她独自去一趟苏家。至于一并到史府搜人之事,宁辉夜没多大兴趣,完全是因为思念姜行歌而已,哪怕是看上一眼她那冷若冰霜的眉眼,还是听上一声她那如附薄冰的声音,都能勾起他的兴趣。况且,强行搜寻史府倒是师出有名,但若是直接在苏家面前摆阵势,却是不占理的。让宁玉独自前来会会她的情敌也好,不管找到与否,他的计划都不会产生任何变动,只不过是早晚成亲的区别罢了。 “荆头领。”我好久不曾见过他,剑眉星目,一如当初厉色。 “这是我们奇药堂的小小姐。”荆头领不动声色地将我二人拉开,回头嘱咐宁玉道,“小姐,我们此番前来只为寻人,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宁玉根本不买他的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说罢,宁玉摆着蛮横的嘴脸,对着我问道,“我说,姜昭霓在你这儿吗?” 此刻荆头领在身侧,我有了几分底气,忍不住说起欠揍的话来,“你猜?” “你”宁玉到底是小孩子,听罢炸了毛。 介时,一抹流动的阴影洒进屋内。 苏辙自门外走进来,萱儿捏着手绢跟在后面。 苏辙从容经过我身边,执起我的手,走到主座上,衣衫一掀,端坐下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二位贵客坐下说话。追贤,看茶!” 荆头领上下打量了一眼苏辙,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玉和荆头领坐下来。 追贤奉过茶后,退到我身后。她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背部,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后背的毛孔放大,从屏风后吹来的凉风使我更觉阴冷。 “小生苏辙。贵客莅临寒舍,不知所谓为何事?”苏辙的问候如拂面春风,宁玉也被他问得没了脾气。 “我乃齐药堂小小姐,此番前来是为寻觅我的未婚夫婿,姜昭霓。我听闻苏家是书香门第,所以我在搜人之前,特来知会一声,以表敬意。”宁玉如是说道。 在我宋朝,文人向来备受尊崇,宁玉虽蛮横无理,却也不敢轻易破坏规矩。 “如此。”苏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轻笑道,“姜公子与我苏家来往寥寥,姑娘如何以为你的未婚夫婿会在这里呢?” “可我听闻,他和您妻子的关系甚是亲密。” 宁玉这是一盆脏水直接扣在了我的头上! “我嫁来苏家以后,素来安分守己,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忍不住站起身来。我竟能下意识说出“血口喷人”这一成语出来,自己也是一惊,想来,我这些日子怀着愧疚之心念了几本书,着实长进了不少。 “宁姑娘所言,我未曾听闻。”苏辙面露不悦之色。我却知道,对于平日里从容恬淡的他来说,这显然是逢场作戏,“姑娘既然一口咬定姜公子在我苏家,便拿出证据来。否则,你这般大动干戈,无异于是当众诋毁我妻子的清誉。” 我在一旁暗暗叫好,竟真有苏辙帮着我说话的那么一日! “我没有证据,”宁玉翘着纤腿,附身向前摆着架子,“不过我奇药堂要进门搜人,还没有人能拦得住。” 苏辙双眼一眯,“大宋律法在上,姑娘可知私闯民宅是什么罪行?” 宁玉不以为然,“我爹常说,普天之下,有的是王法到不了的地方。” 荆头领生怕宁玉口无遮拦,再把堂内同朝廷的勾当说出去吓唬苏辙,急忙插嘴道,“苏公子放心,若能求得您的应允,我们保证只搜人,绝不会搅扰此处清幽。” “我看得出,未婚夫君失踪,宁姑娘确是心急如焚。”苏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苏某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我既不想让妻子担上莫须有的罪名,又不忍看宁姑娘和姜公子错失良缘。故而这个忙,我会帮。” 宁玉心中暗嘲:你们文人,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听了我的话后,你对妻子心中生疑了?不过看在你应允得还算利落的份上,我懒得拆穿你。 “好!”宁玉得了允诺,兴奋地站起身来,“让他们进来搜。” 荆头领正准备出去号令,却被苏辙叫住,“且慢。宁姑娘,我们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名’,你们若直接在我家动辄搜人,定会遭人议论。此事,我想是吩咐家中下人去做,最为稳妥。” 宁玉眼神凌厉,“可我并不相信你。” 苏辙干笑几声,“宁姑娘多虑了,天下还没有哪个男子能如此‘大度’。你们若不放心,叫几个人跟着便是。” 宁玉思索片刻,“荆头领,你去跟着瞧仔细了。” “是。” “你说这刺客爱哪哪去,来咱们苏家做什么?咱们都找了两个时辰了,也不见个人影,把我这老骨头折腾得快散架了!” “会不会是刺客早就走了?” “我觉得这刺客根本就没来!家里人都好好地在呢。哪来的什么刺客?” 一大屋子人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椅子上,唯独负剑男子傲人挺立。 我和追贤端着茶走进屋内,众人纷纷扑过来大口饮掉。 我命追贤再去添茶来,若无其事地瘫坐倒椅子上,问道,“荆头领,都搜得差不多了,你可瞧见昭霓人了?” 荆头领扫了一眼怨声载道的下人们,声音低沉道,“今日怕是寻不到了。” 我长舒一口气。 只听他又恳切道,“近来,夫人要多加小心。” 我不解,“小心什么?” “不找到姜少主,小小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日头西落,天边晚霞若隐若现。 “二位慢走。”苏辙礼至,再一个眼神命人关上大门。 我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正准备回流竹轩歇下,前脚刚踏过门槛,却被苏辙拉住,“慢着!” 我回头对上他厉色的眼眸,“还有什么事?” 他眉头紧蹙,“你还未告诉我,他到底在不在这里?” 我被他问得心中“咯噔”一下,遂故作从容地反问道,“你当真信了她的话?” 他抓着我的手丝毫不放松,反而更紧,“你只告诉我,在,还是不在?” “” “祖母的绿筠轩?” “” 我心虚地挣扎开他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欺瞒苏辙 “苏辙,苏辙”我一溜小跑,勉强跟上大步走回流竹轩的苏辙。 流竹轩。 水流从竹筒流出,落在池内,溅起层层的波澜,填满整个池面。 “我不是故意欺瞒你的!昭霓他真的伤得很重,我二嫂又那么信任我,我我没法拒绝啊!”我一股脑将前因后果说出来,“而且,昭霓被不知道是什么人伤得人事不省,如果将他留在史府,宁玉一定会找上门去的” 苏辙坐在案前,偏过脸不愿看我,“可你把他留在苏家,那位姑娘不是也找上门了吗?” “二嫂说,把昭霓安置在苏家的话,宁玉必定独自前来,介时你和王弗肯定有法子能糊弄过去。”我嚅嗫道。 苏辙轻嘲一句,“原来你二嫂是早就打上了我家的主意。” “我二嫂不是坏人!”我替她辩解道。 “不必多言!”苏辙径直走进内室,褪了外衣躺好,“我只要你尽快把他送走,苏家不想趟这趟浑水。” “可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人追杀昭霓,能不能”我跟进内室,双手扶着床沿,虽然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却还是为了昭霓的性命说出口。 “能不能,咳什么?能不能继续收留他几日?咳咳你不觉得,你提的这要求有些过分了吗?”苏辙咳得厉害,我想伸出手帮他抚抚后背,却被他赌气打开,“不用!咳” 苏辙自小便有肺病的底子,故而很少动气,酿就了后天淡然的性情。但他每次生气,必定会引起肺病反复。他背对着我坐着,时不时身体随着轻咳的频率微颤。 我一想到白天我去看望在追贤屋内卧床静养的圆魄,他拉着我的衣袖,所求种种,便下定了决心:我必须要藏好昭霓。 “我和少主一路逃来眉山都十分顺利,可一进入眉山境内,便遭到了追杀!那群人好像早就等在这里一般。如今我二人伤势严重,无力逃离,他们一定会伺机在眉山各处再次夺取少主性命。圆魄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恳求夫人再收留少主几日,飞天镜不能没有少主。救命之恩,我飞天镜必定” “别说了!不管是他,还是你,都给我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不过,我可不能白留你在这里养伤。” “圆魄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留在这儿的差事呢,就是陪追贤解闷儿!前几日,她都要担心死你了。” “谢谢夫人。” “你好生养伤吧!我在此处呆得太久,会让人起疑的。” “夫人,圆魄有一事不解。少主出逃之事,除了三小姐c我和你,无人知晓,可那些人似是早已知晓,并做好了准备。” “不!不只有我们,还有一个人也知道!” 趁四下无人偷偷溜回流竹轩后,我仔细琢磨着圆魄方才的话语。 昭霓遇刺之事,二嫂已经着手调查。对方招式狠辣,又通兵法,并非市井之辈。圆魄猜测,对方多半是江湖门派圈养的杀手。虽说飞天镜仇敌甚多,可能得知昭霓行踪并守株待兔在此,必定是有内线在通风报信,不能不追查此人。 苏辙背对我躺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可是在强忍住咳嗽吗?我心中更加愧疚。 我知道此事不该自作主张,欺瞒于他。 任凭我如何道歉,他都不予理会,干脆将被子蒙住头。 于是,我钻进被子里,双手抚在他的背上,为他顺气。 他咳嗽程度有所缓解,我又开始碎碎念道,“子由,他伤一好,我就把他赶出去!你看” 听罢,他又咳得剧烈起来。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明早就把他打发走。”我只得作罢。 苏辙早看透了我的脾气秉性,他转过身来,眼底泛着锐利的光,冷哼道,“呵,当真?莫不是把他在家里换个地儿藏起来?” 被他戳破了心思,我哑口无言。 苏辙用手揪着前襟,将我推远一些,只道,“史凝礼,我原本一年都犯不上一次病。自打遇见你以后,一个月只犯一次都是算好的!” 转眼过了七八日,苏辙同我生了有史以来最难以消解的一场气。虽然,他不同意姜昭霓留下来养伤,却也不好声张此事,叫人把姜昭霓赶走,只得被我拖着时日。 我也曾侥幸地想,苏辙没把人打出去,也算默许了。 我懒散地靠在床边,哀声道,“哎,苏辙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消气啊?” 姜昭霓阖眼躺着,浑身被纱布包裹得像只粽子,动弹不得,“要是我娘子在家藏了个男人,我也生气。” 此时,我眼皮上蹿下跳,“我被你气得眼皮直跳。” “不过,若你是我娘子,单单是为了救人性命而在飞天镜里藏了个男人,你好生哄哄我,我也许就原谅你了。”姜昭霓倒是入戏很深。 “那我该怎么哄他?” 姜昭霓半睁开眼,瞧了眼我期待的表情,又阖上,“没得哄!谁叫你和我之间不是单纯救命这么简单呢。” 都被人伤成这样了,还这么欠揍! 我报复性地轻轻踢了踢他的手臂。 “唔唔”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敢大声叫唤,只得暗自忍着。 我轻声提醒,“别哼唧了,你想招来人吗?” “小瘸子,我真的疼,还很痒又疼又痒。”比我还要高的男人,偏偏擅长撒娇。 “那我也没有办法。你快帮我想想,怎么哄苏辙?” 昭霓耍起无赖来,比我二哥更胜一筹,“我才不想帮你哄他,气死他才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王弗被掳 我刚看完昭霓出来,路过启贤堂,往正门走去。 王弗“热情”地走上前同我寒暄,“怎的,弟妹今日不去书房烦子由了?” 我没空与她斗嘴,径直踏过二门,往大门走去,“我今儿不想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 王弗一脸嫌弃,“不是我说你蠢!你日日追着子由道歉,却不知子由恼你究竟为何?” “你怎么知道这事?!”我生怕别人听了去,上前捂住她的嘴。 王弗扒开我的手,小声回道,“我偷听他们哥俩说话了。子由可气你了!”语气里带了几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倒想听个所以然,“难道,他不是在恼我此事独自做主,欺瞒于他吗?” 王弗嘴角抽动着,“你真是你可知文人最看重的是什么?是‘名’啊!” 我眉毛一挑,要她把话说明白。 王弗环视四下无人,凑近我耳旁说,“子由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个男人,你在家藏人的事被愈多的人知道,他的面子就愈是挂不住。此事虽不能与‘红杏出墙’相提并论吧,可子由向来是循规蹈矩的人,一个成了婚的男人怎能认下这种事?他碍着面子不说,你便真以为他不在乎你藏人啊!”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这是在吃醋?” “吃醋有,坏了规矩也有。”王弗说。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如何都不原谅我,原来如此!我知他是那死教条的人,把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令我转忧为喜的是,从前只有大哥能牵动他的情绪,如今他却是越来越因我而喜怒了。虽然,我往往只有惹他生气的份,却也说明了我在他心里重要了许多,不是吗? 我警告她说,“不许说出去!” 王弗翻了个白眼,“事关苏家上下,我才没那么有病呢!” 眼下,我以为,王弗是信得过的。 宴席之事,苏辙已有定论。 王弗说过,拾茵所递纸条是裁剪于一张写满寿对的纸。那时,掉包女子为了与拾茵“偶然相撞”,并未来得及将原纸张损毁。如此一来,可将字条放入纸张的缺口处进行比对,便知道王弗是否在说谎了。 纸边的毛刺不和也就罢了,连大小略微有差异! 如此一来,此事便不是王弗做的了。她若真想我受罚,让我傻站着答不出来,也足够老爷子席后责罚于我的了。 这样看来,这掉包女子的心思不仅仅是要我当众出糗,还想挑拨我和母亲的关系!当真是十二分的恶毒。 可是,究竟是何人,竟能把王弗的字模仿得如此之像呢? 这时,追贤拿着钱袋子跑来,“夫人,这些银子省着点花。早去早回啊!” “恩。走了!”我拿过钱袋子,便转身往正门走。 “喂!你干什么去?”王弗跟上来。 “抓药。”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王弗于我,向来是不在乎我态度如何,只随心道,“我也去!” 我疑惑问道,“你抓药做什么?” “子由最近咳得厉害,子瞻担心得很,让我得了空,去给他抓些药回来。”王弗说得我悻悻。我在家中窝藏野男人不说,还在夫君生气的气头上去给野男人抓药,还打算为了掩人耳目,顺手给夫君抓些药回来。 “那一起吧!”我道。 我心中打起了小算盘:追贤说了,这银子要省着点花可是,同大嫂一起出门抓药,弟妹没有花钱的道理啊! 药铺。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后厨传来熬药的“咕噜”声,丝丝缕缕地烟气顺着烟囱飘得老高。抓药的学徒娴熟得很,一把下去铁定是二两,不多不少。 我带着王弗绕过排队等候的人群,打大夫们身后的过道儿进去,来到倒数第二张屏风前。掀开帘子,里头穿着灰衫的花白发老头儿正给别人开方子。老头儿年纪大了,写字时,眼睛恨不得贴到纸上。 我二人安静地等在屏后。屏风后地方很小,站一个人刚刚好,而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 王弗挤在我身旁,小声酸道,“有钱有势真好,看病都不用排队。” 我翻了一个白眼,“我又没拦着你去排。” 待老头儿给病人送走后,哑着被岁月蹂躏过的嗓子唤我,“凝礼,进来吧。” “陈伯,”我道,“他前面的伤口还好,不过人一直躺着,背部的伤口都化脓了。” “那也得躺着。除了吃饭,尽量不要动弹。” 打从药铺出来,王弗就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笑,“史凝礼,你别是根本没听子由的话,现在还没把人送走吧?” 我被她盯得心虚,瞎编道,“瞎说什么,我一会儿把药送到我二嫂那去。” “哦?”王弗戏谑地打量着我,“那我陪你送过去!” 我推辞道,“不必,我自己去送就好。” 王弗铁了心送我回去,“不碍事。今天天儿不错,我还不想回去得这么早。” “你今儿抽哪门子风?”我和她拎着药走在路上。 王弗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听说,前几日有江湖女子来找你的茬?” 提起那个宁玉来我就烦,明明个子还没我高,却张牙舞爪的像只野猫,“是,来人是齐药堂的那个小小姐。” 王弗听后一惊,“那可真是来头不小啊。” “她本来和我二嫂的弟弟订了婚,却不想被那小子逃婚了,便找来眉山了。”我如实说道。 “这姑娘倒是痴情,但你都出了阁,怎的会无缘无故找到你这里?”王弗又把话绕回来了。 我大步走在前,“不知道不知道没准寻夫心切呗。” 走着走着,我突然一摸袖口,大叫道,“糟了!我钱袋子没了!” 王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出来抓药,你可是一文钱都没花,竟然还能把钱袋子弄丢?” 我自己也纳闷,“我没把钱袋子拿出来过啊” 王弗提醒道,“你放袖子里了?那是不是走路时甩出去了?” 我二人原路返回,低着头寻找。 街头的小孩举着玩具在我眼前一晃而过,追逐着钻进了巷子。 玩具?那不是我的钱袋子吗?! 我指着那两个稚童叫道,“哎!那俩小孩!” “那俩小孩怎么了?”王弗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说,“他们手里拿着我钱袋子。”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追啊!”说罢,王弗提着药便追进对面巷子里。 我正欲跟着上前,却忽然见一群马车横冲直撞经过坊间。我正欲快步跑向对面,却被一只手拉了回来,可转身一看,却不见那人。 是谁拉了我一把? 待那几辆运货马车经过之后,我跑进巷内,却不见王弗和稚童的影子,只见到一地的药草,包裹药草的黄纸被踩踏得凌乱不堪。 王弗呢?!我顾不得药草,匆匆跑到巷子尽头,也不见王弗的影子。 “王弗?” “” “王弗!” “” “王弗?你别和我开玩笑!快出来!” 我呼喊着她的名字,心中油然而生出不好的预感。我知道,王弗向来节俭,不会因为作弄我,而浪费了这一地的药材。 她八成是真的出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王弗下落 我提着仅剩的药草,战战兢兢地走到苏宅大门前。 老天保佑,王弗一定要先我一步回来!不然我要怎么同大哥交待?家里苏辙还在生我的气,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老天爷,求您!我只求王弗安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是常有的事。 夕阳的半边身子都沉进了的火红的地平线里,红得深浅不一。 我含胸低头,跪坐在案前。有宁玉进府搜人之事作为先例,他们兄弟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想起来。他们皆知,奇药堂不如表面所见那般,净是良善之辈。我只祈求上天万万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苏轼的眼里冒着火。而苏辙坐在一旁,不置一词。 “弗儿当时进的是哪条巷子?!” 上一次见苏轼发火的样子还是因为回儿把王弗的木雕当柴火少了,可他这次的火气却比上次势头更盛。 我吓得不敢抬头,“是福来包子铺旁边的巷子。” 说罢,苏轼向苏辙吼道,“叫所有人去找!” 苏辙立即起身,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快步走出去。 屋内就剩我二人,气氛更加凝重。 我敛声屏气,生怕多说一句话引爆了苏轼的怒火。 这时,母亲搀着父亲推门而入,在苏轼身旁坐下,柔声安慰道,“子瞻,咱们苏家向来少与人结怨,弗儿定会没事的。” “娘,我了解王弗。”苏轼说,“她机敏得很,若是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定是碰上什么难缠的乱子了!” 母亲又说,“凝礼,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女人家能做的事儿,毕竟是有限的。” “恩。”我应着。 苏辙小跑进来,“不好了,大嫂有下落了。” “有人送来一封信。”苏辙拿出一张字条,念出来,“休得报官,拿苏史凝礼来换此妇。玉。” 念完后,众人纷纷不解。 苏轼听罢,一拳砸在墙上,闷哼一声。烛光之下,他的影子在发抖。 而苏辙袖袍一挥,食指指向我,怒而喝之,“史凝礼!” “” 我腰间一软,上身无力地瘫软下去。 母亲急忙起身来护住我,“子由,你这是做什么?” 先前窝藏昭霓之事,是瞒着众人的。父母亲只知道“王弗走失了”,却不知王弗为何走失。故而,母亲也不能理解苏辙发怒的真实缘由。我生怕大哥当众说出来,介时,全家上下怪罪于我我不敢去想那场景。我不禁联想起来,当年,二嫂被逼无奈,受了祖母的意,带着腹中胎儿孤零零地离开。她那时的心情,或许有愧疚,愧疚于带来灾厄;或许有失望,失望与家人的薄情;或许有迷茫,迷茫她和回儿要何去何从。 苏辙想稳住场面,“娘,你先回去歇息吧。” 母亲执拗道,“我不放心。我留在这儿,同你们一起想法子!” “娘!”苏辙恳求道。 “我也是你大嫂的娘!”母亲一脸刚毅。 苏辙并不再劝。他将字条团成一团,扔在我面前。 “弟妹。”苏轼恨恨道,“他们要掳走的人本是你!” “都是我的错!可我没想到他们会抓走王弗。”我小声抽泣道。 “姜公子人在何处?”苏轼问。 二嫂再三叮嘱过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昭霓的藏身之处,哪怕是对他一片痴心的宁玉。也许通风报信的人,就潜伏在身边! “不知。” “那,这个宁玉,是不是助她找到姜公子就行了?她会不会对弗儿怎样?你可知她在哪里落脚?”苏轼连珠似的问我,“子由!报官,叫人去报官了没?” 苏辙双眼一眯,“那小丫头八成是不怕官府。” “那,那姑娘要凝礼做什么?”母亲一脸忧心。 苏辙歪着头冷面瞧我,摆明了是要看我要如何回答。 “她想通过我,寻找那位姜公子。”我诚道。 苏辙神色阴鸷,语气阴阳怪调,“那你把那位姜公子交给她不就是了?反正她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夫君。” “此事,由我二嫂家中引起。”我虽讨厌王弗,可如今她被掳走,我却十分担心她的安危,“我想,先告知我二嫂,让她派人去打探一下” 话还没说完,苏轼便迁怒追贤道,“追贤,还不快去传信!” 追贤吓得一激灵,急忙领了命,跑出门去。 “弟妹,你能否让那位姜公子先把弗儿换回来,再由你二嫂去慢慢解决?”苏轼捏的我肩膀快要碎掉。 “他伤得很重,还下不了床。” 苏轼觉得甚是可笑,大力放开我,“可弗儿做错了什么?” 他说得没错,王弗的确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代我和昭霓受过。 “我会求二嫂尽快” “够了!”苏轼愤愤转过身,“别让我看见你,我会忍不住发怒!” “大哥”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苏辙冷冷的声音:“还不快滚?”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苏辙说“滚”时的表情。白天,我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在他心里有了分量,可同苏轼相比起来,到底还是天渊之别!我心中懊悔,也尽力去寻过王弗。此时,他作为我的夫君,非但没有一句安抚的话,却一盆冷水将我全身淋得透彻。 我狼狈地逃离式苏轩。 刚走出院外,只见后面一个瘦高的身影追了上来。 “你可还有什么藏着没说的?”苏辙用力捏住我的手腕。 我回头对上他的双目,仿佛木雕被毁那日场景重现。当全家人都不站在我身旁时,苏辙永远是对我最冷言冷语的那个人。将姜昭霓藏在苏家,我心中纵有一万份愧疚,但到了此时也留不下十份,那九千九百九十份都化成了我身上的刺。 “说什么?说我对不起王弗,对不起大哥?我又惹出事端,我真该死?你放心,如果我二嫂想不出来法子,我就用自己去把王弗换回来!绝不会让她有事,让大哥伤心!”我说着,眼底止不住地泛起涟漪。 苏辙的力气弱下来,手顺着我的尺骨滑了下去。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我的眼中,苏辙的轮廓被笼罩在一片朦朦胧的混沌里。 我不知他能否看清我被泪水冲刷的脸庞,“所以,你追出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保证?” 苏辙低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有一瞬间以为他是在不知所措。 “我说话算话!”说罢,我决绝离开。 跪得久了,脚下每走一步,都带着酥酥麻麻的触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自投罗网 “二公子,”追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进堂内,“二夫人她不见了,我猜,我猜她定是用自己去换大夫人了!” 苏辙手中的笔徒然掉落。 “啊” 后颈处传来阵阵痛楚。想是来换回王弗那时,我独自出了府,从外面将府门一关,便被人打晕了。 我缓缓睁开眼,环视四周通亮的烛火,努力思索自己身在何处。身上的绳子限制着我的行动,我像虫子一般蠕动着,靠上身后的草堆后,长舒了一口气。 “人醒了,去知会小小姐一声儿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带到一间屋内。 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的。 宁玉换了一身习武的装束,娇小的身躯伏在案子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吩咐人把我绑到柱子上。 “小小姐,绑好了。” 宁玉将果子随手一丢,正中装垃圾的竹篓,可见其有几分准头功夫。 她走上前来,捏住我的下巴,指甲嵌进我的肉里,“不是说要打我吗?来呀!” 我咬着唇,胸口起伏着。 “什么嘛!”宁玉见我扭着劲儿不说话,使劲往我胸口一拍。宁玉的力气真不小,让我有那么片刻是窒息的。 “她呢?”我问。 宁玉道,“本小姐说到做到,今儿一早就叫人把她扔回史府门口了。” “她受伤了没?” 王弗若是受伤,苏辙会更加恼怒我的。 只是不知,此时他还恼我吗?我已经履行了诺言,用自己换回了王弗。真希望有那么一瞬间,苏辙是心疼我多过于恼火我的啊! “哪能啊?我都留着劲儿,准备使你身上呢!” 我苦笑了一下,“那就好。” “嘁,没劲!” 宁玉正愁要怎么教训我之际,宁辉夜带着荆头领走了进来。 荆头领直勾勾地盯着我,我隐约在他眼里看到几分恼火,明明警告过我“最近多加小心”的,只怕是被我当作耳边风了! “大哥!”宁玉笑嘻嘻地围过去。 宁辉夜摸摸宁玉的辫子,仿佛真像个宠溺妹妹的兄长般,“问过了吗?” 宁玉坏笑道,“正准备开始问呢。” 宁辉夜眼神淡漠地扫过我,“那就开始吧!” 站在我身侧的手下捧着盒子走上前。宁玉打开盒子,从盒子里扯出皮鞭来。 不要!皮鞭的话,弄不好是会留疤的!我开始不安起来,使劲扭动身体,却根本拗不过半个拳头那么粗的麻绳。 “趁我还没下鞭,你要不要赶紧说,昭霓他人现在何处?”宁玉玩弄着手里的皮鞭。皮鞭的手柄镶着美玉,手柄上下雕刻着对称的四爪之兽。 我狐假虎威道,“你若伤了我,就算你们是奇药堂,史家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好害怕呀!”宁玉桀骜道,“嘁!一个小小的史府,就算要与奇药堂为敌,我们会放在眼里吗?蝼蚁之心!” 我看着她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从前奚落王弗的自己,那自以为是的优越感,真是愈看愈让人反胃。 怪不得,王弗会那么讨厌我了。 “你抓了我,还对我用刑,只会让昭霓觉得你恶毒,更想从你身边逃离。”我说。 “更想逃离我吗”宁玉被我说动了,拿着手中的鞭子犹豫不决。 我见她动摇,一鼓作气,再而衰,说道,“我是过来人。感情之事,我比你更加明白。” 其实,我一点都不明白!我不明白苏辙。自从我牺牲自己c投其所好以后,我连自己也不明白了。 “休要听信于她!”宁辉夜急忙叫住她,“她只不过是想少受些皮肉之苦,才那么说的。” 我再道,“我二哥二嫂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宁玉攥紧了鞭子。 “你这贱人!”宁辉夜听罢,冲上前来,夺过宁玉手中的鞭子。 宁玉这才回过神来,“哥” “既然,教训她会惹得昭霓反感,那为兄便代你教训她了!”宁辉夜把手里的鞭子抻得“啪啪”作响,“日后昭霓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打的!” 我看着他扬起鞭子,紧皱着眉,“我二嫂不会放过你的!” 宁辉夜冷冷道,“那就叫她来找我。” “唔!” 第一鞭子打下去,并不算疼,只有衣服破开来。 “这第一鞭子,是为开头。” “唔。”第二鞭子准确无误的打在衣服破开的地方,我能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夹杂着火辣辣的疼。 “这第二鞭子,是为你跟姜昭霓走得太近。” “唔!” “这第三鞭子,是为你窝藏姜昭霓,让我妹妹好找!” “唔!” “这第四鞭子,是为你出言蛊惑我妹妹!” “唔!” “这第五鞭子,是为你二哥娶了行歌,还负了她!” “唔。” “这第六鞭子,是为你二哥抢婚!” “啊!” “这第七鞭子,是为行歌要我留他性命!” “啊!” “” 一鞭接着一鞭打在身上,自然逃不过皮开肉绽的下场。许多伤痕交叉呈十字型,不规则地分布在腿上,腹上,肩上。在他最疯狂挥鞭之际,上一鞭还未来得及流出鲜血,下一鞭便在其上又开了一道裂缝。直到我的痛呼声变得颤抖后,身上的痛感才来到巅峰。 “嘶啊。”意识渐渐被疼痛侵袭,眼前宁辉夜的身形如水雾般模糊。 “” 不知过了多久,我眼前一片漆黑。缥缈的声音好像震耳发聩,又很像耳边低吟。它在很远的地方冲我吼叫,“这第鞭子,是让你给我清醒过来!” 我醒不过来。 眼皮好沉,睁不开。 每道裂口都疼痛不已,想逃离。 睡去就能逃离,睡去就能逃离了。 梦里不会有痛感,梦里有温暖的苏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严刑拷打 我是被冰凉的井水浇醒的。 “你们把这些水桶拎出去。”荆头领命令道。 “是。”两个手下利落地提着水桶和瓢走了出去。 我躺在最初醒来的草堆上,嘴唇被咬裂了,干渴得要命却不敢去舔,每次一用力,都痛得我直哆嗦。 屋内只剩下我和荆头领。 他向外张望了一眼,迅速将门关上,半跪到我身边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从中取出一颗红色的药片,塞进我嘴里,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咽下去。 “这是什么?” 我虚弱的靠在草垛上,此时哪怕是毒药,也由不得我不从了。 “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也叫红药,可活血止痛,祛瘀生新。荆头领拿出水壶来,喂我喝下一点,然而多半都被我顺着嘴角留了出来,不过已经足够了。 “王弗失踪那日,推我的人,是你吗?” 王弗被掳当日,若非那一推,被抓来的人就是我了。 他叹气道,“你还不是又自己跑来了。” “嗒,嗒,嗒。”是银靴踩踏地面的声音。 荆头领立刻站回原来的位置,负手而立。 “荆头领,一切处理妥当。” 荆头领心有不忍地看了我一眼,下令道,“把她带过去吧。” 又来到钉满木板的房间。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宁辉夜在屋内原地踱步,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要怎么折磨我。他仰着头,端详着粗壮的房梁,猛然灵光一现,“把她给我吊到房梁上。” 我平静地躺在地上,看到几个下人围过来,有的系绳子,有的摆凳子。我任由他们拖拽着,被推到凳子上。荆头领的个子高出我一头来,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另一只凳子上捆绑着我的手腕。 我并非不怕痛,而是叫喊c挣扎只会让我更痛。 荆头领绑得很慢,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是又湿又滑的。不难猜到,是油。油的润滑效用可以使粗糙的绳子变得不那么粗糙。 我勾勾嘴角,上下嘴唇一相碰就痛,竭力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 荆头领面无表情地系好绳子后,飞身跳下凳子,命人将我吊道房梁上去。绳子的力拉着我往上走。脚尖离开凳子的一瞬间,我真怕自己会被倏地放下去,摔断脖子。 我低头看向宁辉夜。 他丝毫不避讳我的目光,冷冷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点儿瞧不起我。” 我瞧不起你?奇药堂的少主,我一个小小的史府哪里敢瞧不起你?若非要说的话,你低劣的手段和卑鄙的爱慕,才真是叫我想要瞧得起你都那么难!我心中有一万句咒骂他的话,此时却没有一丝力气说出来。 “不用你瞧不起,我有的是办法,能让你二哥生不如死。” 宁辉夜仿佛一只毒蛇,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却迟迟不下嘴,也许是想欣赏我落荒而逃的样子吧!可我恐怕是要让他失望了,我不会逃,因为我无处可逃。能逃到哪里呢?逃到苏辙那里吗?苏轼盼回了他的弗儿,最开心的就是苏辙了;还是逃到姜昭霓那里?我连他此时是昏睡着,还是半醒着都不知道;想来也只有逃到二哥那里了,可是他已经有二嫂了。以前有追贤陪着,从没有想过这些;如今我一想,自己还真是孤苦啊! 门外跑进来一只娇小的身影,兴奋地叫嚷着,“哥!哥!今儿怎么治她?” 宁辉夜的眼底一片漆着她。” 宁玉觉着不解气,樱唇一嘟,“就吊着啊?” 宁辉夜宠溺地低过头,“你想如何做?” 宁玉食指绕唇,“扒皮抽筋” 我听后虎躯一震! 我还不想死得那么快!我还要等二哥二嫂来救我呢!我还要知道苏辙是不是挂念着我呢! 我不要留下血淋淋的尸骨。尸身不全,阎王不收,那我岂不是只能落得个做孤魂野鬼的下场?! 宁玉见我晃动得厉害,知道我是怕了,捂着肚子大笑,“哈哈,她害怕了!扒皮抽筋这种事儿,我瞧着恶心。再说了,本小姐可不是那么落俗的人。我喜欢新花样。” 见我不再吭声,宁玉道,“死了你?说话呀!” 荆头领提醒道,“小小姐,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宁玉嫌弃道,“嘁!真不禁打!什么破身子骨啊!” 宁辉夜坐到对面厅内的榻上,神态恣意地品起茶水来,“玉儿,昭霓还没有出现吗?” 宁玉也坐上去,“说起这档子事我就烦心!大哥,咱们是不是抓错人了?说不准她对昭霓来说,根本没有那么重要,所以他才不现身的!” “不可能!”宁辉夜一口否定,“它说了,昭霓对她可是一往情深。” 它?它是谁?我们身边竟然有宁辉夜的内奸。再说,昭霓对我一往情深?她又如何知道?我都不知。如今,他倒是不叫我小瘸子了,却也是整日逗弄我,时不时唆使我去飞天镜,帮他喂养狼崽子!说是,介时为了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可以让雪鹭认我做“娘亲”,谁稀罕他那破儿子!可是,那臭小子莫不是真的对我有情意吧?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女人?”宁玉忧心道。 内奸竟是名女子? 宁辉夜冷笑道,“哼,她的确有自己的小算盘。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宁玉乖巧地点点头,“也是。” 不知被吊了多久,我的胳膊有些酸痛了。 宁玉用过晚膳后,闲来无事,绕着我走圈玩。她时不时扯掉我被鞭子抽打得破碎的裙摆花边。 “哥,你说她比我好在哪?比我好看,还是比我功夫好?难道是比我念的书多?为什么昭霓会钦慕她,而不是我呢?” 比你念得书多?宁玉姑娘,这你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若是从前,宁辉夜一定会告诉宁玉,你哪里都比得她要好;可如今,他不会这么说,只因他也问过姜行歌:我到底哪里比不得史凝义? 姜行歌坐在池塘边上,用脚点着水,笑答道:你没他傻。 他苦笑着,看着她少有的含笑面颊。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连缺陷也是淬了蜜的酒,甜腻芬芳,惹人迷醉。纵使天亮了,也醒不过酒来。 “哥,要不要把她放下来?”宁玉担忧地打量我,“我怕,她死了的话,昭霓会怪我。” 宁辉夜上前,扯掉我的鞋子,温热的手抓住我的脚踝。他仔细摸过我的足部脉搏,满不在意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宁玉这才放心地拍拍胸口。 “玉儿,”宁辉夜欲言又止,“算了。” 宁玉看着宁辉夜垂头丧气地走出门外,急忙追了上去,走前还不忘对我说道,“挂着吧你就!” 好疼。胳膊好疼。 身上黏黏的,不知是脓水,还是半凝固的血混着井水。 我迷迷糊糊的,沉入梦中。梦里也是四月伊始,流竹轩矮墙外的野杜鹃花偷偷结了花苞,拇指大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暗中照顾 流竹轩矮墙外的野杜鹃花苞涨破了一个细微的口。 昭霓坐在床边,任圆魄给他拆卸纱布c清洗沙口,硬是一声也不吭,却猛地问道,“追贤,凝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公子,我不是说了吗?这几日夫人帮娘家对账,忙得很。过几日,她再来看你。”追贤把拧干的手帕递给圆魄。 “她已经有五日没来了。”昭霓好像一个失了宠爱的孩子,掰着指头算日子,“她以前日日都来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追贤和圆魄面面相觑。依他二人的交情,姜昭霓不可能一连五日都没有察觉。 姜昭霓一拳捶在床沿处,上面立刻出现一处塌陷。再看他本人,刚包扎好的右臂伤口渗出丝丝血迹。 他喝道,“说!” “夫人被宁玉抓走了!”追贤将水盆一掀,蹲下身来捂脸痛哭。 她再也装不下去了!王弗是安全回来了,夫人却不见了。苏辙和王弗出了许多主意,史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每日天不亮就出去寻人,深夜又空着手回来。夫人生死未卜;圆魄伤势未愈,便要整日出去打探消息;自己还要编各种幌子糊弄姜昭霓!她实在是受不下去了! “什么!”姜昭霓猛地站起身来,“啊”又在疼痛的阻碍下晕眩几次眨眼的时间,才在圆魄的搀扶下慢慢坐回床边,“宁玉在哪?她不就是想要我吗?我去换她!” “不可!”圆魄阻拦道。 “有何不可?!五日了,整整五日,谁知道宁玉那毒妇会如何虐待她!”姜昭霓情绪激动。 圆魄直接跪倒在地,“少主,您真的不可以去!追杀你的刺客已查明,是宁辉夜的人!您现在伤成这样,宁辉夜就是等着您自投罗网,去做那俎上鱼肉啊!” “宁辉夜也来了眉山?!”姜昭霓听到他的名字,心便陷入了更深的恐惧。 他知道宁辉夜是何等眦睚必报之人。史凝礼若不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口气,宁辉夜是不会罢休的! 无论圆魄和追贤如何阻拦,姜昭霓都不肯坐以待毙。圆魄只好将他打晕,再将他紧握的拳头,一根一根手指掰开来。 我的双臂早已没了知觉。 抬头时,我能看到自己的双手被绳子勒得青紫。荆头领偷偷在我手腕处摸的几把油,也早就不起作用了。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多久了,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找来。我真的好害怕,自己等不到他们来救我了。 不知苏辙在做些什么?是满大街寻我,还是在读着圣贤书,坐等二嫂带回我的消息?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会着急地寻我。我还记得,那日庙会上,他四处张望我的样子,带着一丝慌乱的情绪。我以为那便是“在意”了。 苏辙,你为什么还不来? 恍惚间,有人在拍打我的脸颊。 相比起鞭挞,一点都不痛。 “史姑娘?醒醒。” 眼皮好沉。 不想睁眼。 我听到匕首出鞘的声音,有人划断了绳子,稳稳地接住我麻木的身体。 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被撬开嘴,塞了一把丹药,再一注水流灌入。 这么粗暴的手法,也只有荆头领了。 “咳咳” 丹药起没起作用,我不知。但事实是,我硬是被水呛醒了。 “这又是什么药?”我攒足力气,这才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给你吊命。”他拉过我的失去知觉的双手,用双手摩擦搓热,问我,“有知觉了吗?” 我沦落至此,竟得荆头领一直在偷偷照顾我。 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下,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照顾我? “因为我知道,姜昭霓伤得很重。” 我瞪圆了双眼,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姜昭霓遇刺的事情? “你们在眉山的一举一动,少堂主都了如指掌。”荆头领见我露出不解的神情,继续说道,“你们身边有少堂主的人。若你平安回去,记着多加提防。” “谁?”我问。 “不清楚。”他道。 “刺杀主使,是宁辉夜?” 荆头领不置可否。 作为部下,刚正不阿如他,虽看不惯宁辉夜的卑劣手段,却也无法忤逆。 他将我破碎不堪的衣衫稍作整理,褪下外衫来,盖在我身上。接着,他起身,拿来烛台,扶我坐起身来,“暖暖手。” “好像,脱臼了。” 荆头领坐到我背后去,在我的肩胛骨周围摸了摸,低声道,“忍一忍。” “唔。唔。”我闷哼两声。 骨头被重重拉下,再猛地顶上去,归位。这两下过后,我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发虚发寒,仿佛无脊柱似的靠在荆头领身上。 他将我横抱起来,放到榻上,“运气好的话,你能躺上一个时辰。” 为了以防外一,他就在塌边打坐,待有人来查看,他再把我吊上去。 不知躺了多久,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 “是你吗?昭”我看着他的背影,动了动手指。 “荆皓日!”来人愤怒地踢碎木门,仿佛要杀人似地嘶吼道! 我和荆头领脊背倏地挺直。 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手足相残 “荆皓日!”宁辉夜面目狰狞,带着一干人等怒吼着冲进来。 宁玉破口大骂,“白眼狼,奇药堂养你这么多年,你竟敢背叛我哥!” 荆皓日本能性地竖起剑来,挡在我身前。 他不卑不吭道,“我是老堂主的人,鞠躬尽瘁于此,为的是辅佐少堂主走上正路!” “你认为我走的旁门左道?”宁辉夜反问道。 他早看荆皓日不爽了。老堂主虽然表面上对他宠爱万分,却格外青睐这个自幼被奇药堂收留c跟随下人一同长大的荆皓日,年纪轻轻便提拔为头领,还将很多机密要务交给他去办。若他是光,那么荆皓日便是影,有些时候,稍一不留神,影子便很容易悄无声息地把光给覆盖住了。 荆皓日低眉顺眼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希望少堂主不要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你是第一次见我滥杀无辜吗?”宁辉夜一针见血道,“你是心疼这个女人吧?” 我分明看到荆皓日的身体僵住了。 “你分明知道,姜昭霓被你派来的刺客伤得昏迷不醒,还绑了我做戏!”我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宁辉夜鼓着腮帮子瞪向荆皓日,对他身后的我警告道,“你莫要胡说。” 我拖着身子爬到荆皓日的腿边,“宁玉,你的好兄长要的,根本就是姜昭霓的命!” 宁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宁辉夜和我,一时间不知该相信谁好。 “你去南街十三巷的药铺子里面,找到陈伯,去打听打听!昭霓被送去时,伤成什么样子,浑身是血,十四处剑伤,三剑伤及心肺!”提及此事,我忽然有了力气,疯了般大叫着。 “这是真的吗?”宁玉一时无法接受,瘫坐在地上。 “苏史凝礼,你自己找死!”宁辉夜气急败坏,持剑冲向我。 荆皓日替我一招挡下他的攻击。 果然是他派去的刺客!说什么对二嫂一往情深,到头来却做出伤害她的至亲之事,简直滑稽! 我本以为,荆皓日被这么多人团团围住,在劫难逃。却不想手下们自动分成了两伙。不妙的是,宁辉夜身后人数更多。 “誓死追随荆头领!” “反了,反了!”宁辉夜一口气哽到嗓子眼儿,“我就知道你不满于现状。你暗中发展自己的小党羽,想和我平起平坐?” “我从未做过,一直以来,都谨遵老堂主之命,全心辅佐你。” “你?这就对我直呼为‘你’了?你说得倒是忠心。”宁辉夜高举起剑。 堂内的兄弟都胸中了然,他只要一落剑,那便是冲锋的号令。 荆皓日对两边的人下令道,“都是自己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许自相残杀!”说罢,对宁辉夜道,“若是非要搏命不可,别搭上兄弟们的命,咱们自己来。” “好。”宁辉夜答应得干脆。 荆皓日的抹额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赌的,便是宁辉夜对属下的爱惜之情。 在奇药堂内,宁辉夜的忠心追随者占去绝大部分。虽然宁辉夜心狠手辣,眦睚必报,却是个爱憎分明之人。但凡是他爱惜之人,哪怕是蝼蚁,也不许他人伤其一分一毫;而一旦成为他憎恶之人,纵使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故而,很多人都认为,成为他的下属,确是一种幸运。 宁辉夜一手执剑手执剑鞘,马步扎下,战势十足。 荆皓日提起脚跟,宝剑出鞘,迎上前去。 宁辉夜一击刺向他的眉心,被荆皓日俯身躲过,未果,顺势扭动手腕向下斩去,再被荆皓日侧身躲开,双手持剑抵住。见势,宁辉夜脚下横扫一腿,荆皓日接上向后一个跟头,跃离原地。 “荆头领,出招啊!” “少堂主,不要给叛徒留情面!” “哥,当心!” 观战的人们各有各的心思。 虽然荆皓日出手犹豫,可也能清楚地看出,到底还是荆皓日的功夫更胜一筹。 我缩在荆皓日的人身后,偷偷为他祈祷着:荆头领,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落得不好的下场啊!哪怕真的是你带人去行刺昭霓,就凭借这几日你的照顾,我也相信你,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宁辉夜招招凶狠,荆皓日见招拆招。只是武学讲究攻守必定要结合,一味地攻或一味地守,都是不可行的。 宁辉夜费去了大半体力,而荆皓日也受了或多或少的皮外伤。 荆皓日本占上风,可他的动作却愈发迟缓,渐渐沦落到受制于人。荆皓日正吃力地周旋着,宁辉夜突然亮出毒牙,“荆皓日,你时候到了!” 荆皓日猛地向后一踉跄,捂住胸口,皱眉看向宁辉夜。 “卑鄙小人!头领不肯伤你,你却用毒!”荆皓日的人打抱不平道。 宁辉夜云淡风轻道,“用毒怎么了?我奇药堂最擅长的武器便是药啊!” 两个手下欲上前搀扶,却被荆皓日拒绝。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来,取出一粒吞下,紧接着瓷瓶应声落地。 堂内拿药都是要做记录的,哪怕是他少堂主也不得随意拿取。荆皓日掌管堂内大大小小的事务,此番带出的药和解药他都一一检查过。宁辉夜早知他会为自己人备有解药,却没想到他竟小心到随身携带,看来是早有防范之心。 不过他并不担心,“等解药起作用,你的项上人头早就落在我手了!” 荆皓日身形晃了晃,宁辉夜趁其不备发起攻势! 霎时间,锋利的剑刃刺入肩胛。 “荆头领!” “少堂主!” “哥!” 纵使被药性滞缓了行动,多年的实战经验足以使荆皓日在受到袭击的一瞬间做出反应。他闭着眼,抓住剑刃,任凭手上的老茧被利刃刮成绽放的花瓣,犹如流竹轩外初绽开的杜鹃花花苞。宁辉夜无法抽出剑来,又躲不开荆皓日凌厉的攻击。 荆皓日的剑同时刺入宁辉夜的肩胛! 其实,他本可以刺中心脏的。 喷涌而出的热血溅湿了对方的脸。只见宁辉夜甜甜唇边的血迹,将手中的剑转动起来。 “哥!你不能杀他!”宁玉大叫着阻止道。 他面目狰狞着,被冲动压制了痛觉,“杀了他,老头子顶多罚我跪几天祖宗罢了!” “他是”宁玉不知该不该说,扫了眼四周,一跺脚,“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谁也不肯退下。 “啊” 荆皓日的伤口被转出一个大洞,血流得更多,他的唇色渐渐发白,手中的剑终于下定决心刺得更深。 “你们再不退下,就要死人了!”宁玉大喝,“快啊!” 众人推倒门外去,随时准备着,只要看到一丝不对,便立刻冲进来。 “他也是爹的儿子!”宁玉冲上前来,用手帕胡乱捂住宁辉夜的伤口。 什么?! 荆皓日竟然也是奇药堂的少堂主?! 辉夜,皓日 宁辉夜和荆皓日不可置信地死盯着对方,胸口插着对方的剑,纷纷向后倒去。 宁玉稳稳地接住宁辉夜,而荆皓日则被手下缓缓放到床榻边。 “他竟然也是爹的儿子?怪不得”宁辉夜嫉妒得发狂,“怪不得” 怪不得老头子放心将那么多的要务交给他处理!怪不得老头子将他提拔至此,让多少老将眼红!怪不得老头子总是对自己动辄得咎!只因为,还有其他的儿子可以继承家业啊!他本以为,奇药堂早晚都是属于他的。可如此看来,自己的东西怕是要比这小子抢夺而去了!此时不杀掉他,日后更难有理由和机会杀掉他! “玉儿,你去,杀了他!”宁辉夜咬牙切齿说道。 宁玉向来都以宁辉夜的话说一不二,此时却犹豫着,“可,你们是手足啊。” “手足?此时不杀他,日后奇药堂有没有咱们兄妹二人的位置,都难说得很!”宁辉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宁玉,“快去!” 宁玉一步步向荆皓日走来,“虽然你与我有血缘关系,但,我是不会承认一个婢女生下来的孩子,是我的兄弟姐妹的。” 荆皓日的胸口起伏着,红着眼发了狂,拄着剑挺起脊背,“不许侮辱我娘!” 宁玉的手颤抖着,“你马上就听不到了。” 我忍着双臂的疼痛,用力去蹬床面,匍匐着爬到荆皓日身边,“荆头领” 荆皓日苦笑地看着宁玉手中的剑,她的恐惧化作剑身的抖动发出声音,“我为奇药堂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们兄妹俩,真是无可救药。” “快动手!”宁辉夜大声催促道。 我挡在荆皓日身前,抓起剑缓缓对准宁玉,“你休想!” “起开!你打不过她。” “你若是杀了我,我二嫂和昭霓,都不会放过你!”同那时我护住昭霓一样,我害怕得紧,却必须为他争取时间,他才有逃出去的希望!现在我唯有赌一把,赌宁玉会不会为了昭霓而留下我的命。 宁玉反手一挑便挑飞了我的剑,她的剑抵在我的勃颈处,红色的血迹随着她力道的加重星星点点地溢出来。 “我若是杀了你,也许,昭霓伤心个几年,就会慢慢忘记了,会不会?”她歪着头问我。 宁辉夜坐在地上得逞地笑,“当然了,我的好妹妹。” 我眯起眼,“你别后悔!” 紧接着,宁玉收回剑至胸前,一招一式下了狠心般刺向我的胸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援兵已至 “宁玉!”姜昭霓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引起她的注意了。 姜昭霓站在门口,半个身体都压在圆魄身上。窗户上的木头被人从外用利器劈开,阳光照到地上,再反射到姜昭霓苍白的脸上。 “啊!”拉着绳子从天而降的蓝衣女子将宁玉连人带剑踢飞出去。 二嫂急忙扶住头晕目眩的我,眉心皱成一团,“凝礼,让你受苦了。” 宁玉连滚带爬地跑到姜昭霓身边,她看着浑身缠满纱布的他,咽了咽口水,怯懦地伸出手去抚摸他的伤口,“你的伤疼吗?” 昭霓面无表情,“你说呢?” “是谁做的?” 她还是想亲口听他告诉自己,不是宁辉夜做的。她记忆中的的兄长不会不顾她伤心,仅仅为了权力和地位而伤害她挚爱之人。 昭霓已对她厌恶透顶,没好气道,“问你哥啊!” 说罢,他绕过宁玉,向我走来。而宁玉跪坐在地上,失了魂般垂着头,没人能看得清她的表情。 我看到昭霓潮湿的眼周布满血丝。他,当真对我有意吗? 二嫂走到宁辉夜面前,吐出两个字,“龌龊。” 龌龊? 原来自己在她眼里,是龌龊。 宁辉夜握着插在自己身上的剑,失心疯般,对着房梁大声呼喊,“啊!啊!” “要叫出去鬼叫!”二哥一脚飞踹在宁辉夜身上,使他的背撞击在门槛上,咳出一口鲜血来。 宁辉夜爬坐起来,呆呆地望着二嫂的方向,。 “出不去啊?我帮你!”二哥不罢休是的,一脚又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身上,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言语。 宁辉夜不停地吐血。 良久,二嫂才发话道,“别把他打死了。” 宁辉夜解脱了似的,勾了勾嘴角,向二嫂的方向伸出手。 她,还是不忍心的吧?从小到大,自己对她的好,她都记得的吧?说自己龌龊,也是看到苏史凝礼被打成这个样子,说出的气话吧? “别自作多情了!我姐的意思是,省得你们奇药堂再来找麻烦。”姜昭霓恶狠狠道。 宁辉夜稍稍扬起的嘴角僵硬住,放下手,用力地捶在地上,“宁玉,宁玉,宁玉!” 宁玉这才反应过来,“大哥。”终究是她的兄长,她虽然此时真的对他失望透顶,却还是走上前去将他扶起来。 “姜行歌,我们此生不要再相见了。” 说罢,宁辉夜在宁玉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离开屋子。 “快滚吧!我娘子早就不想再见到你了!”二哥气得直跳脚。 宁辉夜离开以后,二哥仍旧一直气囔囔地叫嚷着,“要不是因为他是宁老堂主的独子,我非废了他不可!” 身后传来“嘭”地一声倒地声。 “荆头领!” 我强撑着转过身去。只见他满头大汗,闭着双眼,堵着伤口的手垂了下去,半个袖子被染成红黑色。 他倒下的同时,我也筋疲力尽了。 可是我不甘心就此倒下,清醒着的最后一刻,我拉着怀抱的主人的手,迫切地询问道,“他呢?” 姜昭霓脸上闪过几分失落,随即含情脉脉地将我箍进怀中,“我在,就够了”。 “啊” 我的伤口触碰到姜昭霓的衣襟,疼得我呻吟出声。 “凝礼!” 我的心听到来人的声音而飞快的跳动了几下,仿佛回光返照似的,扭过头看上一眼。随后,身体一下子懈尽了力气,总算能安了心睡去。 他终究是来了。 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三十七章 王弗探病 “把人给我。” 他毫无所动。 “她是我的发妻。” 他苦涩地牵起唇角,望向来人,显得有些悲怆,“那又如何?” 他身旁的女子厉色道,“昭霓,不可胡言!” “你胆敢再越界一步,世人面前,也会连累她!”来人警示道。 纱布缠身的男子恋恋不舍松开地怀中的伤痕淋淋的女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将她拱手让人。他幻想着,若是自己当日能够壮着胆子,拦下她大婚该有多好!那便也不至于,在来人面前,自己连硬气的理由没有。从一开始,仅是差了一个名分。到后来,怕自己表露太多,使她的声誉受损;怕她因偷偷收留自己,而内心不安。最终,只得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远了。 来人轻轻将她放平,生怕弄醒了她,又回过身去,急切地命身后的大夫加以诊治。 昭霓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觉着他对人对事既热情又冷漠,活得太过平淡无味。以前他认为,起初他连乡下都不肯陪她前去,摆明了是对她薄情;可如今见他着急、疼惜的模样,自己又不能十分肯定了。 倘若他真有情,她真有意,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想着,嘴角泛起苦涩。 他强迫自己拖着羸弱的身躯来到这里已是极限,猛然感觉纱布下的伤口突然疼痛得厉害。其实他打一进门就痛得难捱,只不过在英雄救美时,希望自己第一个登场的太强烈了。 好像这样做了,她就能爱上自己似的。 一连昏睡了好几日。 这期间,我总是醒醒睡睡,明知时间在流逝,就是觉得眼皮沉得如坠千斤。 “水” 我恍惚间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夫人,你总算是醒了。”追贤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我扶起来,水送到嘴边。 我轻啄了几小口,问道,“他呢?” 追贤一愣,显然不知我口中的“他”是问谁。 少顷,她眼珠一转,回答道,“姜公子被二夫人接回府了!” 我摇摇头,我哪里是问他?只是半梦半醒了大半日都不见他来探望,想必是还在书房里埋头苦读吧!遂吩咐道,“扶我躺下。” “是。” “你下去吧。” 追贤半只脚退了出去,又想起什么,“夫人,大夫人来过好几次了,兴许……是要同你道谢吧!要不要告诉她,你醒了?” 我浑身疼痛,脑子里又一团糟,只道,“随便。” 几炷香的功夫,王弗便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堆药材来了流竹轩。 我半睁着眼看王弗在屏风后安排追贤,“这是这几日的,那些是滋补的,另一些是擦的,以防留疤。你且先看着她用吧,若是不够使了,来式苏轩告诉我便是。” 我心想着,还算她有点良心。 “又睡了?醒醒,醒醒!”王弗吵嚷着进来,“再不醒醒,你男人就要跟人跑了!” 苏辙?苏辙怎么了? 我倏地睁开眼。 “你”王弗被我突然睁眼的动作吓得连连后退。 我被追贤扶起来,有气无力的问道,“你说,苏辙要和谁跑了?” 王弗捂着胸口,“你吓死人了你!醒了不睁眼睛,突然睁开吓人一跳!” 我瞧她近乎被吓丢了魂的模样,嘴角含着笑意,“你说正事。” 我示意追贤下去。 王弗坐到我床边,“这几日,萱儿姑娘住到流竹轩来了。” 什么?虽然萱儿是我的堂妹,可她也没有留宿于此,还住在流竹轩的理由啊! 我有些纳闷地看着王弗,不知她此番何意?我用自己把她换出来,可她也不是恩将仇报,反过来挑拨我二人堂姐妹关系之人啊! 王弗继续说,“这几日,子由为了寻找你的下落,日夜无休,萱儿姑娘一直陪伴左右。此番你前去换我,本是应该,”王弗的脸上浮现出欠揍的笑容,“毕竟此事因你而起,一来二去便相抵了。” “你呃啊”我本想拎起枕头扔向她,却发现连胳膊都太不高,更别提拎起枕头了。 王弗将我手中的枕头夺过,放回原位,帮我把胳膊慢慢放下来,一本正经道,“大夫说你的胳膊还不能乱动。”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许多时候,王弗与我相似得令对方生厌,尤其是我不喜她像我一样,刀子嘴,豆腐心。 “那几日,萱儿执意要来帮忙寻你,我们也没劝她回去。”王弗说,“这就要从寻你说起了,眉山不小,你二嫂那边人手又有限,子由只能先选定几批嫌疑较大的地点,一一排查。可是子由说,找到你的地点,明明是他在确定首批搜查地点时,就作了标注的,却不知道被谁划去,填在了最后一批地点里面,这才耽误了好几日。” “所以,又有人冒充子由写字了?怕不是上次那人吧?”我问道。 王弗点点头,“十有。” “那你的意思是怀疑那人是萱儿吗?” “我可没说一定是她。”王弗背过身去,“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到。” 我不明白王弗为什么会觉得此事是萱儿做的,我并没有做对不起萱儿的事情啊!反倒我还把她从乡下带到家里,我和昭霓还救了他们一家子的命,我有好东西也自会在乡下救过她的命?!我脑海中突然跳出了一个疯狂的猜测:倘若那人真是她,难道在那时她就已经和宁辉夜串通一气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惹我怀疑的,除了此事之外,还有一事。那晚,我一路偷偷跟着她,深夜去到书房,送宵夜给子由。”说着,王弗转过身来,仔细捕捉我的每一个表情,故意拉长了尾音说道,“还好,你相公困得睡去了,没吃成。然后她给子由披了件外衫,便打道回流竹轩了。”说罢,她猛然话锋一转,“啧啧,你瞧你那个吃醋的样子!” 我把她递过来的铜镜打到一边,“你烦不烦!” “好好好,我烦我烦!”王弗今日格外让着我,又语重心长道,“我今日只是想来提醒你,这些日子我越发觉着,她看子由的眼神不单纯,所做的事情也稍有些逾了本分。不论她是不是那人,你都要提防些!不然,太聪明的弟妹,我可怕哄骗不住。” 我猛然想到荆头领也曾对我说过,要多加提防身边之人。不难猜出那人就是宁辉夜口中传递消息之人。 不知荆头领他此时人在何处,伤势如何,也许他会知道那人的特征?待我伤好以后,一定要上门问个清楚。 “对了,你可知她住的是哪间房?”我一边问着,一边祈祷着苏辙不要让她住在我二人的婚房。 “这我倒不知,你去问追贤吧。” 待王弗走后,我唤来追贤问话。 只听她回道,“那几日家里住近了许多二夫人的手下,萱儿姑娘执意留宿,二公子就只好把她安排在你们的屋子了。不过你放心,二公子这几日,都是白天才回来小憩一两个时辰,便又返回书房与他们商议去了。” 苏辙竟然让她住我们的屋子!他不是向来很注重礼数吗?这会子怎么不注重了? 我狠狠一跺脚,却痛得自己呲牙裂角,“苏家怎么就这么几间破房!” “苏辙呢?怎么还不回来!” 追贤见我如此动火,小声答道,“应该快了。” 我还在回味王弗的话,难不成萱儿真的与宁辉夜暗中勾结? “罢了,你且去问问,荆头领的伤势如何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不如和离 流竹轩门前,枫叶红着脸,石板路在日光的照拂下显得光润亮泽。 流竹虽有流水声,却并不吵人,反倒让人觉得气氛安静。苏辙本来稍稍急促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不慌不忙地向卧房走去。 迎面走来的是追贤这小丫头。 “追贤,”苏辙叫住她,“你做什么去?我听大嫂说凝礼醒过来了,你怎的不在里头伺候着?” 追贤以为向来古板的苏辙是在问责,连忙解释道,“二公子,是夫人差我去问问荆头领的伤势如何了。” 苏辙眼底的光芒黯了黯,却叫人看不出一丝不悦,“你去吧。” 虽然荆头领,不,现在应该叫荆少堂主了。尽管他是凝礼的恩人,但因为苏辙对之前姜昭霓藏身在苏家一事极其反感,史凝义便将荆辉夜一行人安排在陈伯药铺子附近的宅邸。而姜昭霓和圆魄大伤未愈,也移驾去了史府养病。 追贤打那宅子回来以后,哼着小曲走回流竹轩。走着走着,却见到凝礼在卧房门前行动迟缓地踱步。 她急忙走上前去,“夫人,你,你怎么下地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不打紧。”我一边说一边向院门口张望,“躺了一天,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追贤一个劲把我往回推,“不行不行,若是二公子回来,见我没照顾好你,又要责备我了!” 我嫁来苏家之前,偶尔追贤还会帮着我呛上苏辙几句;可这才几个月,她是越发被苏辙调教得像个有模有样的丫鬟了。尽管如此,我却知道,她还是一心向着我的。只是不知不觉间,我二人已被苏辙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许多,比如我做起事情、说起话来,也不再无所顾忌。 我一边被她推着往里走,一边伸着头往院门口瞧。 我本来是抹不开口问的,可这都什么时辰了?按理说,吃过晚饭他也要回来瞧一眼我吧?却一整日不见人影,我有些心急,他当真不知我今晌午已经醒了吗? 我拐弯抹角地问道,“今儿,萱儿来了吗?” “没有,听圆魄说,萱儿姑娘今儿回乡下了。” “回乡下?” 她回乡下做什么?有了王弗的几番叮嘱,我觉着萱儿的一举一动都变得可疑起来。 “恩,具体的圆魄也不知道。” 我眉毛一挑,“怪不得你去了这么久,原来是跑圆魄那去了!这下,这还没等你嫁出去,我就看不住你了!” 追贤咬着唇,小声反驳道,“我不是” “嗨!我可不管这些,我又不是苏辙。” 我索性不等了,大步走进屋内,故作很自然地提起,“对了,你叫人知会过苏辙,说我醒来了吗?” 追贤一脸惊讶,“二公子知道呀!今儿我走的时候,他不是回来看过你吗?” “他回来过?!” “是啊,他不会没看你一眼就走了吧?”追贤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不是吧!二公子今儿下午回来,我瞧他心情挺好的呀!我还以为他是回来看你的。” 就算还在气我把昭霓藏在家里的事,也不至于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还揪着不放吧?我都为换回王弗做到这个份上,满身的伤,凭这还不够他原谅我吗?或许,他就是打心眼里烦我。 我越想越难过,转身走近内室,不争气地偷偷抹掉眼泪儿,“他回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日头落了山,连最后一点余晖都被黑暗湮没。皓月当空,油灯在手,我坐在流竹轩的台阶上望着四月的夜空,眼底微波荡漾。我想爹,想娘,想二哥二嫂,想大哥大嫂,想姜昭霓 追贤打书房找去式苏轩,才找到正同苏轼觥筹交错的苏辙。 追贤正欲上前询问苏辙何时回房,却被一旁被差遣去添酒的家丁提醒道,“二公子今儿是来喝闷酒的,有点儿眼力见儿。” 追贤这才注意到苏辙已经喝过许多了,不仅衣领顾不得整理,发髻也拆去了,这可一点儿都不像平日里规规矩矩的苏辙。 追贤站在阴暗处,二人皆喝得朦朦胧胧之际,谁也不曾注意她的存在。 “哥,凝礼与我”苏辙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随即举杯痛饮。 苏轼罢手搭在苏辙肩上,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子由,大哥实在懊悔,若是当初没有妥协,你便能同我一样,娶一个情孚意合的妻子。” “哥,子由不悔。”此时的苏辙如同一个宽慰大人的孩子,三分稚气,七分慰藉。 愈是这样,苏轼更加于心不忍,“子由,若是你哎!此番你神机妙算,及时救回弟妹一命,想来咱家亏欠弟妹的,也算还得七七八八了。不如你与弟妹就此和离?” 闻言,苏辙的瞳孔猛缩,这才聚了神,“哥,我今日找你痛饮,并无此意。”想着,他又补上一句,“我与她成亲,并非全是为了成全哥嫂,也是为了两家长辈的颜面。” 苏轼再劝,“子由,你总是顾及太多。可我作为大哥,从来都不奢望你将事事都做得尽善尽美,而致自己的真情于不顾。” 晚风吹过,苏辙的鬓发黏在了唇上。他用白皙的手指捏起,掖到耳后去,嘴唇轻轻抿了抿,阖眼,颤抖着睫毛饮下又一杯。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真情,也顾了啊” 我躺在床里侧,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佯装沉睡。尽管他刻意放轻了步子和拖鞋的动作,我也晓得,来人是苏辙。人与人相处得久了,就连对方的脚步声也如音容笑貌一般熟悉。 待他钻进被子来,我只觉得被一股浓烈酒气包围。他如往常一样,也不惊扰我,平躺着入睡。 我从前也曾幻想过,我的夫君会在晚归之日,蹑手蹑脚地钻进被子,温柔地从背后环抱住我,而恰好我睡得正香,转过身,闭眼轻吻他的脸颊后,一头钻进他的胸膛里,再次睡去。而于我和苏辙来说,这仿佛是痴人说梦。 我的枕头早已湿透,听到他的喘息声渐渐变得平稳规律,我这才敢伸出手来抹干净哭花的脸。 苏辙,你当真要和离是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探望恩人 一夜未眠,翌日天微微亮,我才入睡。我觉着双眼涨乎乎的,得像被针线缝住了一样,费好大劲儿才睁开。睁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了。于是,我便巧妙地错过了苏辙洗漱出门。 我病恹恹地坐在铜镜前,等追贤帮我束发。透过金色的镜面,我这才看大双眼已经肿起老高,怪不得眨眼都觉得酸痛。 “夫人,要知道你哭成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追贤语气中掩盖不住的自责。 我沉声道,“你要是还把我当主子,就当告诉我。”难道要主子在被人休掉之前,还蒙在鼓里吗? 追贤低下头,不动声色地把胭脂抹在我的的眼皮上。我打眼一瞧,还挺好看!不仅稍稍遮住了红眼圈,还显得人更加媚态。 我强打起精神,夸赞道,“你这法子好,甚是好看。” “夫人,咱们真的不用和二公子知会一声吗?”追贤惴惴不安道。 “反正都要和离了,还知会他做什么!”说罢,我眼底又一股暗潮涌动起来,“再者说了,我前去探望有恩之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你的伤也没有痊愈啊,陈伯说”追贤小声劝说道。 我打眼一横,“你害怕苏辙过后责罚你,是不是?” 追贤被我说中,尴尬地笑了笑。 我大步走出门去,“那你在家待着吧!正好我先回史府给二哥二嫂报个平安,”我故意拖长了尾音,“顺带看看昭霓和圆魄的伤养得如何了。” “夫人,你慢点,等等我”追贤一路小跑追上前来。 宁皓日养伤的地方在一处偏僻幽静的流水楼阁,名称阆风阁。 那阆风苑本是西王母娘娘居住的地方,“阆风”二字放在此处,故寓有人间仙境之意。溪水自楼阁外潺潺流过,俯视时像流沙盘旋过脚底。走进阁楼,大堂中央是卧龙式的楼梯,上面木漆时日已久,脱落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尽管如此,却脱落不去此处的祥和安宁。 我和追贤顺着楼梯走上楼,三楼西侧打头第二间便是宁皓日的房间。门外两个壮汉把守着,本欲拦下我们,却被里面的人听见声音,遂将我们请进们去。 他在内室穿衣,我便大步走到屏风后的竹席上坐下。 “荆头领,你打哪知道这么好的客栈?真是块清幽的宝地呢。” 守门的一名壮汉倒了茶水,我轻轻抿上一口,忍不住又夸赞道,“茶也是好茶!” 壮汉笑着说道,“这地方住上一日贵着呢!夫人,你有所不知,那日的事传到了老堂主耳朵里,老堂主心疼得紧呢!这不,给少堂主安排了这么好的地方养伤!” 我打心眼儿里替他开心,“荆头领,以后我可得叫你少堂主了!” “想叫什么都行。”宁皓日被另一名壮汉搀扶着,走到屏风前来,“既然你喜欢这儿,便一块儿出去走走吧。” “可你的伤”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虽然他失而复得成为了少堂主,可是长久以来,对父亲的渴望也变成了失望吧!明明是近在身边的生父,却一直隐瞒着,不肯与自己相认。宁皓日的嘴角明显是因为缺水,而干裂开来,发冠下的发丝稍显凌乱。想来这段养伤的日子,他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不碍事。”宁皓日将茶水一饮而尽,拿过佩剑,“正好我躺得久了,有点闷。” 我将他的茶杯再次倒满,“那待你多喝几口水,我们再动身。” 溪边有天然的石桌石凳,不经打磨,凹凸不平,反倒别有一番风味。石桌脚下布满青苔,我怕绿色染了我的鞋子,便侧着身子坐下。耳边的流苏被风吹起,搔得脸颊痒痒的,日光柔和地照在脸上,好不惬意。 “苏夫人,昭霓少主昨日前来,我二人也是坐在此处。”宁皓日率先开口道。 “他的伤,应当好得差不多了吧?”我关切地问。 宁皓日点点头,“恩。他就要回飞天镜了。” 养好了伤,他自然就没有理由,再在眉山赖下去了。出于私心,我不希望他的出现总惹得苏辙不悦。可我也并不希望,他就这样不辞而别。 转念一想,难道此事圆魄也没有同追贤提过吗? “追贤,你知道此事吗?” 追贤心虚地揉搓着手帕,“昭霓少主不让告诉你。” “为何?” 宁皓日快语道,“他是怕你去送行,他就不忍心走了。” 认清他的心意后,我反倒为他这种不辞而别,松了口气。 “那我不去送就是了,”我叹了口气,“追贤,介时,你记着到听风楼去买只鸭子,再买点儿贤居阁的点心,给他们带上。就说,是你买的。” 追贤说:“可若是知道是你买的,昭霓少主会更高兴的。” 宁皓日深思片刻,直言道,“他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一头栽回来了。只有断了他这念想,才能为你们苏家求得安宁。” 我冷笑一声,“苏家安不安宁,关我什么事!” 宁皓日皱着眉头打量我,“回去以后,可是不顺心?” 我摇头笑了笑,“宁少堂主,还是说说内奸的事情吧。你可见过那名女子?” “不曾。”他摇了摇头,“宁辉夜为人多疑。对于线人,他从来都是独自接洽的。” “那,你也无从得知那名女子有什么特征吗?” 他努力回想着,半晌,道,“宁辉夜,每次见完她回来的时候,心情都很好。” 我撇撇嘴,“这能说明什么” “也许,”他猜测道,“她认得史夫人。” “对啊!”我直觉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兴许,她带去了二嫂的消息!宁辉夜得知了,这才心情好的。” “不过,我也只是猜测。”宁皓日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很懂男女之情,不好说。也可能是宁辉夜移情别恋,慕上她人了呢。” 不会的!我获救当日,宁辉夜种种反应,分明是心中还有二嫂。此一来,怀疑的范围便能够适当缩小了:既认得二嫂,又能模仿他人字迹,还熟悉苏家。 “可还有别的什么特征?” 宁皓日摇摇头,“想不出了。” “好吧。”我乍一看到,他腰间所坠不再是狼纹黑剑,而是换成了云纹浮雕铜剑,遂笑问道,“这是新剑?” 宁皓日僵硬地笑了笑,“老堂主赏的。” “哦。”我不便再问。 我二人正坐着,打远处走来一青年男子。我只觉在哪里见过,却不记得是哪家的公子哥。 男子握扇作辑,银白色短靴毫不在意地在湿泞的草地上踏过。 “苏二夫人,许是天公作美,你我竟重逢于此。” 男子英气逼人,又主动上前文绉绉地问候,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啊,好巧呢。” 赵承阑闻言,怔了一下,“苏二夫人可还记得小生?庙会那晚,众人猜灯谜,”见我回忆得吃力,他又接着道,“那日令妹所解谜面:‘画时圆,写时方,有它暖,没它凉’。” 我这才想起来,那日王弗要比赛猜灯谜,而我的谜面只有萱儿能解得开。那日,这公子哥好生赞誉了萱儿一番。 我彬彬有礼地笑着,“我记着呢。” 赵承阑笑道,“若非亲眼所见,我都难以置信,世间竟有令妹这般才思敏捷的女子。” 我还以浅笑,“看来公子甚是欣赏她。还不知公子姓名?” 我心想着,这不就是看上我堂妹了吗? “小生姓赵,名承阑,家父赵彦。早听闻,苏家代出文人志士,个个百龙之智。他日如有机会,小生定当上门讨教。” 赵彦,不就是那个新上任的邻乡节度使吗?母亲寿宴时,他也来吃了席,还鼓动我和王弗作寿对来着! 怪不得他衣着不凡,原来是亲王外戚,果然是家世显赫。只是这门第萱儿若是嫁过去,只怕不够正妻的资格;可做个妾室又太委屈她这一身才华,姑姑那里也说不过去。 “不敢当。”我伸出手来,请他坐下。 “苏夫人,这位是?”赵承阑问道。 “这位是飞天镜的宁少堂主。” “宁辉夜,宁堂主!失敬,失敬!”赵承阑激动道。 我面上挂着假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是宁皓日,宁少堂主。”我小心提醒道。 赵承阑有些尴尬,“啊!看来是小生孤陋寡闻了。” “赵公子。”荆皓日回过礼后,转过头去,似乎是不想再同他说话。 赵承阑又说,“夫人,近日家中打算举办一场酒席,诚邀眉山墨客对酒当歌。夫人和苏兄,可有兴趣?” 有个鬼的兴趣!介时,你们对酒当歌,玩得开心。我呢?还不是要装醉,省得被拉去做对子。 “待我回去同他说说。”我又问道,“对了,赵公子是初来眉山吧?” “是啊,”赵承阑回道,“此处人杰地灵,好山好水好风景。” “你若是闲暇,可以去瞧瞧周边景色,黑龙滩便是个不错的地界儿。再有地下的镇子”我细数家珍似的同他说起眉山的名景。 最后,自是是不忘为听风楼美言几句,“听风楼的鸭子,人间绝味。” 赵承阑笑吟吟地听着,眼神却看去了我身后,“夫人,令妹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知音难觅 我回头一看,萱儿挎着木箱,徐徐走来。 “苏姑娘,我来帮你。”赵承阑是个会来事的,上前接过萱儿手上的木箱。 “多谢公子。” 萱儿和我纷纷疑惑地看着赵承阑。这公子怎么总是认错人? “小生赵承阑。”赵承阑笑意更深,自荐道,“庙会当晚,见过姑娘。姑娘蕙质兰心,巧揭谜底,赵某念兹在兹。” 萱儿掩嘴一笑,“赵公子,过誉了。” “姑娘担得起。”赵承阑真心诚意道。 萱儿不再谦让,将木箱打开来。 “宁少堂主,这是二嫂叫我拿来的药材,熬药的方子都在最底下压着呢。”萱儿把里面的药材给宁皓日一一看过后,便将盖子重新盖上,“二嫂还说,宁少堂主要尽快好利索,早些回去看看老堂主才是。” 宁皓日大方收下,对萱儿谢道,“劳烦萱儿姑娘,代我谢过史夫人。” 萱儿颔首。 “萱儿,二嫂可好?” “萱儿,你一会儿回去,帮我捎些点心给我娘吧!”我道。 萱儿一口应下,“好啊。哪家的点心?” 我一股脑说道,“茗茶楼的杏仁佛手,糯米凉糕,莲子糕,再来一个花盏龙眼吧。” 萱儿有些为难,“我没带那么多钱。” 我满不在意道,“尽管去买,记在我账上便是。” 我本想说“记在苏辙账上便是”,可既要和离,便不想再有相欠。 “嗯。” 赵承阑闻言,“萱儿姑娘,赵某回府路上途径茗茶楼,不如我送姑娘一程?” “这怎么好” “苏姑娘,不必同我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赵承阑道。 “赵公子,你误会了。”萱儿忍俊不禁,露出贝齿,“小女子姓赵,名萱儿。这位是我堂姐。”她指了指我。 “赵姑娘,赵某唐突,一时间将姑娘误认成了苏家幺女。”赵承阑急忙致歉,“想不到赵姑娘与我同姓。” 我解释道,“苏家并无女儿。” “可坊间传说苏小妹” “并无此人。”我摇头否认道。 我心想着:自己闯出的烂摊子,还是要自己一个个收拾才是。 赵承阑自责道,“多是我道听途书了,唐突了姑娘。” 萱儿嘴角含笑,似月牙般,“不碍事的。” “近日家中有一场宴席,邀请这眉山的青年才俊们吟诗作对,不知赵姑娘可有意前去?”赵承阑哪肯给萱儿拒绝的机会,“姑娘的堂姐和堂姐夫也在受邀之列。我初来此地,想结交些志同道合的好友,希望姑娘不要嫌弃赵某才疏学浅,资质不够。” “怎么会?”萱儿看看我,见我毫无回应,急道,“赵公子折煞小女子了。” “那我当姑娘答应了?”赵承阑一脸欢喜,“介时,赵某扫径以待。” “公子,我” “姑娘,赵某是诚心相邀。”赵承阑面色诚恳。 我附和道,“我看赵公子也是诚心相邀的。” 若那内奸真是萱儿,此番必定还会有所动作;若那内奸不是萱儿,此番撮合这二人,倒也是一桩善事。 “好吧。”萱儿这便答应下来。 赵承阑爽朗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好一个翩翩情郎。 “萱儿姑娘这便要回府吗?”赵承阑体贴问道。 萱儿轻吐二字,“可以。” “那史夫人,宁少堂主,告辞了。”说罢,赵承阑折扇一指,王公贵族的彬彬气质尽显,“萱儿姑娘,请。” 萱儿嫌少受到这般礼遇,双颊浮上不自然的红晕,害羞地走开。 我看着二人有说有笑,并肩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倘若和离之事一语成箴,我和苏辙怕是再难相见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与他成婚于皇佑五年,时值正月初七。回想这四个月以来,我二人朝夕相对,同枕而眠,有过琐事争吵,也有过相互搀扶。我曾以为嫁娶不过是找一人作伴,斗转星移,心随境迁,相伴的人有朝一日总会相爱相知。 那时,我同王弗争抢苏轼,并非只是为了气她,也是想尝尝生情的滋味儿。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唱这曲儿的时候,我也曾偷偷肖想他的模样,温文尔雅,有苏辙的文韬;侠义非凡,有二哥的武略;还要含情脉脉,有大哥的温情。可我愈是靠近苏辙,愈是发现,这些肖想都是可有可无的。他可以没有二哥的武略,也可以没有大哥的温情,就是不可以对我毫不在意。他更在意苏轼,更在意苏轼喜欢的一切时,我都嫉妒得难以平静心情。 “夫人?”宁皓日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啊,走神了。”我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 “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宁皓日径直说道。 我被他看穿,只道,“家中有些烦心事,不过都是小事。” 正说着,微风袭来,夹杂着缥缈的琴声。 “你仔细听,有人在抚琴。”我闭上眼睛,随着曲调,用手和着拍子。指甲敲击在石桌上,发出细微的钝响。 “真是一双妙手,把曲子弹活了。”我睁开眼,忍不住赞赏道。 “确实。”宁皓日应和道。 “你也懂音律吗?”我一提起音律,眼眸直放光。 宁皓日挠挠头,十分实在地说道“不懂。但你说弹得好,那便是好了。” “” “不对,这里不对,慢了。”我挑刺道。 宁皓日饶有兴趣地打量我,“没想到,你竟通晓音律。” “宁少堂主,不怕你笑话,我们小姐这‘棋c书c画’是样样不通,可唯独这‘琴’是精通得不得了。”追贤抢着说道。 宁皓日听后一笑,“哦?” “略懂,谈不上精通。”我谦虚道,“我小时候,不喜欢念书,就跑去练琴。反正‘琴棋书画’嘛,我娘总不至于说我不学无术,给我来个家法伺候!” 宁皓日笑意更深,“不如吗,走近去瞧瞧?” “成啊。”我跟上去。 逆着流水走约百步,从右手边幽径。拨开云雾见月明,竹叶斑驳间,见一四角喜鹊飞檐亭。亭内,一华服女子正低头抚琴,两女婢侍奉左右。 女子的手纤长,粉嫩的指尖压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般拨弄。当真是一双水做的巧手。再听着木琴的音色,清清明明,圆润低沉,定是一把难得的好琴。 一曲终了,女婢走上前去,俯身听女子说了些什么。随后,她向我二人走来,语气谦和,“二位可是听着我家夫人曲子找来的?” “正是。”我问道,“你家夫人弹得真好,琴也好。”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赞美。 女婢忍住没笑,“夫人说,独自一人弹着无聊,叫我来问问夫人,可是同道中人?” 我谦道,“我,我没有你们夫人弹得好。” “不碍事,夫人若愿意同乐,便随我一同来。”女婢道。 我点点头,女婢在前领路。都是女眷,宁皓日不好上前,只站在原地道,“我在此处听着。” 我走进亭子,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双凤眼烟波朦胧,鼻尖高挺,嘴角细长上弯,媚态横生。她身着鹃鸟栖肩云绣华服,头坠九霄连云发簪,想来是位官家夫人。 她站起身来迎我,脚步轻盈,头饰却安稳不动。我心想着,这得挨了礼侍嬷嬷多少鞭子,才能练成这幅模样?想当年,我学礼数时,日日挨打,膝下一片青紫,跪都跪不稳。一位嬷嬷离开的时候,倒没夸我礼数学得有多好,直夸我“姑娘身子骨甚好,适合学武”。 “妹妹想听什么曲目?”她开口,声音如深林鸟啼般悦耳,有些尖细,却不使人觉得刺耳。 我思索片刻,小心问道,“蒹葭?” “好!”她兴致格外高笙,从婢女的行囊中摸索出一只细长的绢丝锦盒,问我,“萧还是琴?” “琴吧。”我道。 我哪会萧啊?自然是选琴了。不过,能借机摸摸这好琴,倒真是件美事! 我用指腹轻轻触过弦头,“紫檀?” 她笑道,“原来妹妹是行家。” 竟真是紫檀琴,看来这位夫人并非等闲之辈。寻常好琴之人,得一红木琴便已心满意足;可这紫檀琴,放眼整个眉山都不多见。 “不过同是爱琴之人罢了。冒昧问上一句,姐姐这琴何以寻得?” 我恍惚看到她有一瞬间失了神,再一看仍是笑颜如花,“跟上我!” 说罢,她吹起紫萧,大红的流苏拂过我的眼。萧声呜呜咽咽,如有人趴在耳边低诉,诉说着情意的生c来c停c去c走。一件故事,化成一副副画面,再融入一丝丝音律,传到听者的耳中,酿就了一壶颇有滋味的陈年老酒。 我舒了舒筋骨,痛快跟上。琴音和着萧声,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曲完毕,我对此琴爱不释手,竟不忍放下手来。 “妹妹的琴音,很是清澈。”她将紫萧放回盒中,“我师傅说过,琴音之美有千万种,久经浮沉的,蚀骨的,壮志磅礴的还有清澈如许的。”谁知她话锋一转,“可我从不相信琴声能读懂一人。只要我指尖灵动,便总能掩盖住琴声里的真情实感。” “我也这么觉着。”我道,“不论是哭着弹,还是笑着弹,同样的指法所弹奏出来的,都是同样的曲调。” “你也曾哭着弹过吗?”她认真地看着我,仿佛想要从我的眼中窥视出丝丝痛苦之情去慰藉她自己的内心。 “小的时候会。”我心虚地回道。 并非只有小的时候,我才会哭着弹琴。偶尔,我会坐在流竹轩的院子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以苍天和四壁作听曲人,以院外的人声c鸟声,器皿声相和,弹奏几首柳永的曲木兰花慢。乍一听,只以为曲调明快,弹奏者垂几滴热泪也不自知。 “哈哈,我也是。”她手抵在鼻尖,轻笑出声来。 “姐姐都喜欢什么曲子?”我问道。 “很多。”她眉间轻蹙,仔细想了想,道,“说到底,最喜欢的还是柳永前辈的。” “巧了,我也是!”知音难觅,我高兴说道。 “柳前辈,他很懂这世间。”她道,“错彩镂金的词句就像这世间浮华的表象,表象之下,是难以名状,又不敢声张的情怀。” 这个姐姐咬文嚼字的时候,我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她身上有一股温和的傲气,不像王弗那般咄咄逼人,给人易于亲近的感觉。 我接不上这么文绉绉的话,只得恭维道,“姐姐理解得深刻,我要到这境界,怕是还要再等个两三年。” “叫我猜猜,妹妹今年可有十七八?”她笑问。 “十七啦!”我回道。 “还真小呢!”她道,“倒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婢女奉上茶,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我见状说道,“时候不早了,妹妹要告辞了。” “那便他日有缘再会。”她点点头,“铃语,去送送。” “是。”另一名婢女走来我身边,姿态仪容毫不输官宦小姐,“夫人,这边请。” 我随婢女走出小亭,疾走两步来到宁皓日面前,“宁少堂主,可等得久了?” 宁皓日笑着摇摇头。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想是今日活动得多了。我二人并肩往回走,路过阁楼。我站住脚步,他 “我这便走了,你回去吧。”我道。 “把你送走,我再回。”宁皓日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不用你送。”说着,我一个劲儿把他往回去的路上推,“快回去养伤吧!好好躺着。” 宁皓日许是身体真有不适,不再推拒,“那夫人慢走。” “恩。”我转身离去。 刚打阆风阁的正门出来,我便瞧见路对面歇着一辆熟悉的马车。熟悉的人站在马旁,饶有兴趣地端详着棕马。 只见,棕马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黄草,猛然打了个喷嚏。随即,一行透明的鼻涕挂在黄草上。马儿不知何故,茫然地甩了甩头,把草上的鼻涕甩掉,专心致志地又吃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栩栩画册 那熟悉的人见到我,面色倏地一沉。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街道,抓住我的手臂,不客气地质问道,“你伤势未愈,谁允许你到处乱跑?” “好得差不多了。”我甩开他的手,向一边走去,“劳烦您挂念!” 我也不知这是不是回家的方向,便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追贤跟在我身后,轻轻拉了我两下,见我不做反应,便乖乖跟着了。 “凝礼!”苏辙在我身后喊道,“回来。” “” 我不做声,一直向前走。 “马车在对面!”苏辙又喊道。 “我走着回。”我头也不回地喊道。 苏辙声音又大了几分,“你走反了!” 我,走反方向了?那我要不要掉头?可是掉头的话,就意味着要走回苏辙那里了,这叫我的面子往哪搁? “我还有别的地儿要去!” 我心想着:反正我是不会掉头的!苏辙,你也甭追我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书案,撰写你的和离书去吧! “去哪?护城河?”苏辙三步并做两步,追在我身后,“前面是护城河。” 呃,前面便是眉山的边缘了吗?这阆风阁果真是坐落了一处“偏僻幽静”的宝地啊!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掉头,却被人从后打横抱起来。 “二公子!” “嘶!” 里衣内,纱布擦过伤口,疼得我叫出声来,“苏辙!” 苏辙置若罔闻,横抱着我,有些吃力地向马车走去。 “放我下来!”我不老实地摆起腿来。 苏辙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二人能听到的低声道,“再乱动给你摔地上。” 他这是在生气呢?可如今是他要和离,我才是被人休回娘家的那个,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单手勾住他的脖子,往上窜了窜,生怕他真的把我摔下去。 “为什么?”我整个人气呼呼的,喘着粗气问他。 呼出来的气息打在苏辙的脖颈处,搔得他发痒,耳朵唰地一下变得粉红。 “没有为什么。” “” 我眉心皱作一团:苏辙,为了保全你苏家,我人醒了,你不来看?之前要休我?现在又要摔我?还没有为什么?你我同样都是眉山生c眉山养,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无法无天? 车夫帮忙掀起帘子,苏辙抱着我往马车里送。 我坐进马车里,却发现座上铺了一层棉絮打的长垫。我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身子软乎乎的陷了下去,便知是刚打好的垫子。马车跑起来,屁股上的伤口不会很疼,想来能少些颠簸之痛。 苏辙半掀开帘子,“李叔,回家。” 我在一旁,冷冷吐出几个字,“我要回史府。” 李叔为难地看向苏辙 “走!不用管她。”苏辙说罢,放下帘子。 只听鞭子“啪啪”两声,马蹄声“嗒嗒”地想起来,木质车轮碾过粗糙的地面。一个不听我的,两个不听我的,全苏家都没有一个听我说话的! “你做什么!”我一开口吼他,眼泪便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苏辙先是一惊,而后泰然处之,用里衣的袖子贴上我的脸,蘸去了眼泪,“哭什么?” 眼泪止不住地簌簌留下,如江湖决堤。 “别哭了,我不说你了。”苏辙俯过来大半个身子,柔声哄道。 “我不用你说”我声音颤抖着。 “阆风阁太远,路上颠簸,不利于你伤口恢复,往后别来了。” “什么?” “没什么。”苏辙一边叹着气,一边坐回去,“别哭了。” 马车从西门进入苏家,顺西边的小路回到流竹轩。 院内,花白胡子的老者坐在石桌前,闭目凝神。 “陈伯,怎么不进去坐?”苏辙扶着我,迎上前。 “二公子,”陈伯睁开眼,“我坐外面吹吹风挺好。” “还是您身体好,这要换了别家老爷子,哪里受得住?”苏辙一遍寒暄一遍将陈伯请进了内室。 我将里衣褪去,披上纱衣,走出屏风去。 “这纱布该换了。”陈伯道。 追贤说,“这是今早刚换的。” 陈伯皱皱眉,“那这血怎么渗得这么快?” 追贤回道,“夫人今日出去了一趟。” “哎呀!不是说了要静养吗?”陈伯恨铁不成钢地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两只瓷瓶来,“先擦这瓶,再擦那瓶,擦完以后,包扎好了就得了。凝礼,你可不许再乱跑了!这万一要是落了疤,可怎么办?” 我趴在床榻上,一个劲儿点头,“知道,知道,不乱跑了。” “追贤,你给她再换一遍纱布吧。”陈伯吩咐道。 追贤一揭开,惊道,“陈伯!这,这流黄水了。” 陈伯急忙上前来查看,“哎呀,化脓了!” 我听后也是一惊,“陈伯,不会落疤吧啊?!” “难说。” 陈伯用纱布将脓水挤压干净,上好药,再让追贤一圈圈缠好。 “陈伯,我不想留疤。”我可怜兮兮地说道。 苏辙冷笑一声。 我懒得理他,一心担心身上会不会落下疤痕,“我用不用趴着养伤?省得再压到伤口。” “你要是趴得住,也成。” “好好,那我趴着。”说罢,我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待追贤送走了陈伯,苏辙将门关上,坐到我身边来。 我压着嗓子问道,“你有话要同我说?” “有。” 我猛然间又有点泪目了,“说吧。” “别再乱跑了,小心落疤。”苏辙一本正经地叮嘱道。 我见他半晌不再说话,开口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苏辙反问道。 “没别的了?”我刨根问底道。 苏辙轻笑一声,“你想我说些什么?” “罢了!你回来凤轩去吧。”我扯来一条被子,让下巴拄在上面。 “真要我回去?”苏辙把我的脸掰向他,问道。 我无声地瞪着他。 苏辙高高瘦瘦的,黑亮的发冠端正坐在头上,宽松的白领藏蓝麻布衬衣,衬得他颇有些道骨仙风。 苏辙伏低了身子,认真的注视着我的眼睛,问道,“凝礼,你怎么了?” 我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别问我。” 苏辙惆怅片刻,揉着太阳穴对我说道,“话,是说出来的。” “我无话可说,等你开口说便是了。”我道。 “那我说了?” “说呗。”我满不在乎道。 “你若想探望恩人,养好了伤,我随你同去。”苏辙说道,“你这样带着追贤独自前去,不合情理。” 又是情理!还是情理! 我趴着难受,懒得理他! 我的下巴拄得有些酸痛了,随即换上半边脸贴在被子上,又觉得脖子有些别扭,换来换去,只听苏辙又说道,“趴我腿上?” 这被子乍一摸起来是软的,可压着压着便比石头还硬,硌得下巴生疼。 还未等我说话,苏辙便坐近来。他将前襟的褶子用手抚平,轻拍两下大腿,似乎是在说:喏!都给你铺好了,快来压着我吧! 我不客气地探头过去,“啧!高了!” “高了?可从前我躺大哥的腿就是正好的”苏辙一边纳闷,一边在自己身上寻找更合适的位置,“胳膊?” “试试。” 苏辙躺在床上,双臂张开,还不忘把床边的书抓到手边。 我用下巴拄上他的胳膊,哪知正好压在了他手臂的一根筋上,惹得他低哼一声。 “换个地方,行吗?”苏辙一副委屈的样子,让我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和离之事联系起来。 “没诚意,算了!”说罢,我赌气趴回被子上。 “好好好,就这儿,就这儿!”说罢,苏辙用手去拢我的头。 我爬到苏辙的腋下,借着他胸膛的坡度,寻了一处绝佳之地。我偏着头,枕在他的胸口,刚好将他蓬勃有力的心脉跳动声尽数入耳。 咚,咚,咚 似乎快了些? 周身一片宁静。 苏辙将手上的书举过头顶,也不知是否在专心品读。 我的手臂看似自然地搭在他的腰间,他轻声问道,“这样可有舒服些?” “恩。”我道,“别说,你们男人的胸脯也挺软的。” “” 苏辙举着书看了不一会儿,便放下了,想来是胳膊举得累了。 我问,“不看了?” “恩。” 我遂仰头看向他,下巴的线条清瘦,双眼微阖,额间碎发张扬不过半寸便向下垂去。苏辙的喘息不偏不倚地吹在我脑门儿上,我眼看着我的刘海被吹开,再散下来闭合,竟觉得有些好笑。 苏辙生得清秀,我首次见到他,便知道了。此时,我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似的,却什么也问不出。和离与否,如此这般,也好。 我只手覆上他的脸,捏住他两端鼻翼。 苏辙睁眼瞧我,“好玩吗?” 我慌忙把脸埋进他衣衫中,“不过尔尔。” 良久,我二人皆未发一言。 恍然间,只觉有人伸手过来抚摸我的头。 我缓缓抬起头,对上苏辙凝视我的双眼。这一眼,竟不同于寻常,我从中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情绪,说不出的暧昧。他那番神情,似是有话要说,又似是难以启齿。我心里替他着急,可他就是不开口。 可是和离之事? 我吞咽了下口水,问道,“你有话要说?” 苏辙努力抬起后颈,脸凑近我。倘若他再靠近一寸,怕是我二人鼻尖就互相抵上了。苏辙眼都不眨地盯着我的脸,似乎在等我说些什么?是等我主动提起和离之事吗? “并无。” 说罢,他神色复杂地退回去。 既然他不想主动提出和离之事,我便当做不知。毕竟,这和离之事,无论由哪方主动提出,都会被苏史两家长辈狠狠指责c训诫一番。介时,市井谣言四起,最终也免不了落下个难听的名声和下场。 我二人对视得太过专注,竟不晓得屋内进来了人。 来人自外室一路寻进来,“哟,这关天化日的!” 王弗表面上拿帕子遮住眼睛,实则抻着头往床榻上窥探。 我和苏辙纷纷脸上一红,正准备慌忙起身。 “啊!”我惊呼道。 苏辙起身时一急,撞得我牙齿磕破了嘴唇,鲜血润满唇齿。 “我,我去拿纱布!” 苏辙一着急,竟穿反了鞋。他匆忙换过鞋后,疾走出门去。 而王弗站在一旁捧腹大笑。 “贱人!”我一边用手接着下巴,以防血滴落在被子上,一边低声骂道。 王弗笑得更欢,“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什么亏心事?”我没好气问道。 “方才啊。”王弗帕子一甩,“我在院外喊了那么久,都没人应,合着你们夫妻俩在屋里腻歪呢!” 我转念一想,王弗可会知道苏辙想与我和离之事?她倒是常偷听他们兄弟说话,十有是知晓此事的如此一来,可是在出言讽刺我? “你这是反话?”我问。 “什么反话?”王弗一副云里雾里的神色,仿佛当真不知晓似的。 “你可知道,苏辙他要”自尊在左,颜面在右,我迟迟不能将“和离”二字说出口。 “要什么?”王弗又问。 “” “什么呀?你到底想说什么?”王弗急道。 “那日,他们兄弟” 还未等我说完,苏辙便拿着纱布走进来了。 他侧身坐到塌边,纤瘦的骨节稍一用力,一片小纱布被撕开来。我正准备接过来,却见他直接向我唇边送来,用稍稍蘸了水的纱布轻轻擦拭。 擦完后,苏辙带着些许歉意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我道。 苏辙将多余的纱布收拢好,转头问道,“大嫂,有事?” 王弗从袖口中抽出一份请柬,“赵家公子府上设宴,邀请咱们同去,对了,还有萱儿。” “萱儿?”苏辙眉心微微一蹙。 “子由,你可还记得那日猜灯谜碰见的公子哥儿?”王弗提醒道,“他便是赵彦的公子,赵承阑。” “今日在阆风阁,我与他偶然遇到,他提及此事来着。”我摸着唇,还是有些微微渗血,“我还以为要过上几日,这才多大一会儿,连帖子都写好送到了!” “这是什么宴席?”苏辙问。 “说是宴请了一堆眉山的年轻文人。”王弗答。 我一针见血道,“宴请文人是假,寻个由头接近萱儿才是真。” “哦?”王弗向来喜欢听些是非故事,不由得凑近了身子,“说来听听。” 我冷不丁碰到嘴上的伤口,痛呼一声,“嘶!我不说,到时你自己看。” 王弗杏眼一缩,“也好。介时,我亲自看看。” “凝礼,你便留在家中养伤吧。”苏辙若有所思道。 难不成苏辙要撇下我,去阻止萱儿和赵公子相会不成? “不,我要去赴宴。”我坚决道。 苏辙劝我道,“陈伯不是说了,好生静养才不会留疤吗?” 我犹豫片刻,觉得自己还是非去不可。倘若那奸细当真是萱儿,此番正是再次下手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便再难遇到了。 “我一定要去赴宴。” 苏辙一口否决,“不许。” 我仰着头问他,“你是怕,我会给你丢脸吗?” “想什么呢!”苏辙一本正经道,“你伤势未愈,介时,若有不轨之人趁机做些什么,恐怕伤上加伤。” “子由,我和子瞻都以为,凝礼此番前去有机会抓住那人的马脚。”王弗说道。 苏辙道,“大嫂,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凶虎,入军不被甲兵。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苏轼阔步走来,“子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辙纠结地看向我,“你” 我目光笃定道,“我要去的。” 苏辙不再反对,“也罢!席间,我会一直伴你左右。大哥大嫂,你们也切莫走远。” “不必。倘若我身边有人,想来它不会轻易露出马脚。”我此话五分赌气,五分赌运,“还是离我远些。” 苏轼道,“那便让子由在不远处保护,此法可行。” “” 苏辙难得没有应和苏轼,眼眸低垂,不发一言。 王弗推了推搡我,“发话呀!你说了算。” 我知道,苏辙此时保持沉默,便已是对我最大的关心了。若是放在从前,他必会谨遵苏轼的意愿,旁若无人地捧场迎合。 我低声道,“按大哥说的做吧。” “弟妹,大哥此举并非是要置你的安慰于不顾。”苏辙解释道,“我向你担保,倘若你遇到危险,苏家所有人都会拼命搭救。” 我点头受下这承诺,“遇不遇到危险,还不一定呢。” “它的目地,也许就是你。”王弗道,“我思来想去,这桩桩坏事皆是落到了你的头上。若说是巧合,也太巧了。与其说是以你为苏家的薄弱之处来突破,倒不如说它当下的目地就是加害于你。” 我看向王弗,“若那人当真是她,我倒要亲自问问,究竟是为何?” 王弗伏地身子,目光如琢,小声问我,“倘若她真有情意,你又当如何?” 我一瞬间酸了鼻子,以仅有我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郎有情,妾有意,自是成全。” 王弗轻声一哼,站直了身子。 苏轼见我二人不复以往的唇枪舌剑,竟说起了悄悄话来,好奇心大盛,揽过王弗的腰,“你们在说些什么?” 王弗在苏轼耳边厮磨一番后,只见苏轼听罢脸上一红。 这贱人同大哥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什么下流话吧? 王弗故作忸怩地冲我咬了咬唇,对身边人道,“相公,咱们走吧,别打扰人家小两口了!” 苏轼点点头,还不忘临走前嘱咐,“子由,好生照顾弟妹。若是呆着无聊,过会儿,我给你送几本过来。” “好。”苏辙应道。 没多会儿,苏轼便送来了一小摞书。 苏辙囫囵翻找着,每本都过上两眼,想要挑选出称心意的一本来读。我在他身后看着他把书页翻得乱飞,忽然见到一本画册子!虽然看不大清上面的东西,但于我而言,无字之书,皆是能打发时间而不至昏睡的好书。 “苏辙,我要那本,没字儿那本!”我嚷道。 苏辙身形一滞,随便拿出另一本递给我,“你看这本。” 我推拒道,“不要,我不喜欢看带字儿的。” 苏辙不理会,将画册子塞入书摞中,语气僵硬着道,“不给看。” 我偏要看! 待苏辙看累了,便放下手边的书,打起了小盹。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蹑手蹑脚地横越过他的大半个身体,在书摞中翻找。 找到了!画本子! 我偷瞄一眼苏辙,见他还在小憩,缓缓退回原位。 我可真是个机伶鬼儿!来吧,让我瞧瞧,这画册子都画了些什么? 我一翻开来,只见上面皆是一男一女,赤身,以各种姿态将身子紧紧贴合在一起。女子的被描画得惟妙惟肖,连私处都刻画得一丝不苟,图中男子亦是如此。这是这是黄书! 我一个黄花大姑娘,竟然看黄书?! 我吓得急忙把书合上,却不想这声音惊醒了苏辙。 苏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慌忙夺过我的书,“你看什么呢?!” “我” 我一时间语塞,难不成我要回答:我在看黄书吗? “这本应该是大哥送错了。”苏辙佯装正经地别过脸去,重新把画本子插进书摞中,“你先挑别的书看吧。” “好。” 苏史凝礼,此时,你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你不曾看过小黄书。 一眼都不曾看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赵府酒宴 嫣红色铜铃门四敞大开着,门匾上“赵府”二字泼墨般一气呵成,左右石狮眼如铜铃,各自镇守一边。门前的小厮衣着光鲜,举止得体地将宾客请进门去。 赵承阑见到我们一行人,作为主客,竟走下台阶来迎。只见他鬓发梳得一丝不苟,外戴宝蓝色发冠,一袭朱蓝色云纹走边银白长襟,腰间配雕琢精美的玉麒麟挂坠。 “苏公子,苏夫人,萱儿姑娘,赵某恭候多时了!”赵承阑说着,将我们请进府内。 赵府的门槛比史府的还要高些。入了府门,门前特意挖出一水池,储着些拇指大的小鱼和卵石。池边种有双排绿茵,四周院落和围廊雕栏画栋,大红大绿相映衬着。廊间一间间小窗,皆雕刻成方正的玄图式样,颇有趣味。 一行人转过前厅,便来到会客门厅。厅内一排排膝高木桌,桌上摆着美酒佳肴,座下是圆扶手红木凭几。众宾客们依次落座,等候在此。我细细数来,共有二十一人。 “萱儿姑娘,请落座。”赵承阑客客气气地招呼过我们,便走回主位。 小厮走进来,吆喝一声,“公子,人齐。” “那便开始吧。” 赵承阑一声令下,六个舞姬身着明黄色短衫,伴着旖旎的乐声,掂着脚尖一路舞上来。舞姬身软如水,一双手臂如浮云飞袖般灵动,脚下如日出山顶莲花绽放,娟丽而不落俗。不难看出,就连屏风后弹奏的姑娘也是身形标致,坐姿端庄。她时不时随着曲调的跌宕起伏晃动,十分投入。 座下的宾客多是年纪相仿的文人,偶有女子结伴而来。 我在席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那不是王闰之吗?她也来了? “王弗,你妹!”我低声对隔桌的王弗说道。 王弗正低头给苏轼斟酒,头也不抬便道,“你妹!” “啧!你看看,真是你妹。”我只好在底下指给她看。 “闰之?”王弗顺着我指的方向瞧去,面上一喜,“还真是她!” “嘁。”我环顾四周,竟见到两位熟识的兄长。 大哥还未接手家业之前,总于他们玩在一处。那两人对上我的目光,嘴角噙满笑意,遥遥举起杯来。我见状,急忙斟满酒杯,回敬过去。 刚送到嘴边,便被苏辙把酒盏抢了过去,一饮而尽,还不忘对远处的人倒杯示意。 “你可还记得先前陈伯交代过什么?忌酒,忌辛辣。”说着,苏辙将一盘辣子鸡丁从我面前拿走。 我长吁一口气,若宴席无酒无辣,还真少了不少乐趣。这剩下唯一的乐趣,便是听曲了。屏风后的女子操琴娴熟,捻手如雷,覆手如雨。弹到欢快淋漓之处,嘈如急雨,这一滴滴急雨敲打在周身穴位,仿佛打通了太冲穴似的,令人心情舒畅。 一曲作罢,宾客纷纷酒酣耳热,乐不思蜀。 席下一男子拍手称快,“渔夫与樵夫!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歌之矣乃。” 赵承阑略有得意地笑道,“早听闻眉山有一名游乐师,在音律上造诣颇佳。我若没记错,这位可是袁文,袁公子?” “正是在下。”男子拱手道。 只见男子身着素雅,举手投足间颇有古色古香的韵味,谈不上男子气概,却也不输女子温雅。 “这一首曲子,定是不够大家尽兴的。”赵承阑见气氛活络,主动邀请道,“不知,袁公子可愿与我府上乐师合奏一曲?” 男子欣然道,“乐意之至!” 只听那屏风后的女子出言道,“敢问袁公子想合奏个什么曲目?” 这声音竟有些耳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袁文思索片刻,试探着提起,“酒狂?” “哪段?”女子问。 “第二三段吧。”袁文答。 “好。”屏后女子爽快应下,“铃语,带公子来挑件趁手的乐器。” “是。”女婢放下琵琶,徐徐走出。 这不是阆风阁那位姐姐的婢女吗?铃语见到我,眼中一喜,不多做逗留,便带着袁文走到屏风后去。 “既然公子挑选好了,那便起奏吧。” 袁公子礼道,“姑娘先请。” 此一曲酒狂为三国时期魏国阮籍所作。当时朝政昏庸黑暗,阮籍作为士大夫,深感与时不合,遂为避免祸患而隐居山林,整日弹琴吟诗,乐酒忘忧,引以为乐。这第二三段为醉舞飞仙,浩歌天地,讲述这人远离世间纷争,活得悠闲自得的乐趣。 姐姐一开口,连席间不间断的踌躇交错声都消失了。 “天有酒星地酒泉,天地爱酒无传。不妨一斗需百钱,飘飘醉舞飞神仙。及时行乐也当留连,人生不饮也胡为然。” “东流不返也那流何长,红颜白发也那催何忙。好怀呵,对酒也愁相忘;题诗呵,自叹也成疏狂。浩歌抚景悲斜阳,斜阳,量宽沦海盛汪洋。怡情风月无时常,糟堤筑就也那流琼浆。” 一曲作罢,众人不尽兴似的哄闹起来。 “乐师c公子莫要吝啬,再来一曲可好?” “我与袁公子不敢独乐乐。”姐姐轻笑一声,那莺语声惹得众宾客腿下酥软,“不如寻个有趣的玩法,击鼓传花,传到谁手中,便请它上来,一起弹上一曲。” 众人附和应之。 铃语手捧一束鹅黄雏菊走上前,右手持扬琴棰子。 棰声响起,众人仿佛接到烫手的山芋般,恨不得一沾手便抛出去。眼看着那花团子就要被抛到我的手中了,我见铃语偷偷回头瞧看的时候,棰声便戛然而止了。 花团子在空中打了个滚,斜落进我怀中。一簇芬芳明黄,倒是与我这一身淡黄色烟柳纱裙相得益彰。 铃语方才明明用余光打量着这边,这分明是明晃晃地作弊啊! 我刚欲起身,便见苏辙起身推拒道,“各位,我娘子有伤在身,怕是要不作数了。” 姐姐不依道,“公子说晚了,非她不可。” 我大方站起身来,“我这便来!” “你会吗?”苏辙担心地伏耳低语道。 成亲以来,苏辙日日泡在来凤轩中读书写字,哪里听得见我的琴声。在他眼中,怕是当我是个大家闺秀中的异类,琴棋书画样样堵塞。 我留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铃语走到屏风后。 “姐姐。”我小声道。 姐姐笑意正浓,柔声问,“还是要琴?” 我点点头。 袁文上下打量着我,戏谑道,“哟,摇身一变,成小娘子了!” 袁文是我大哥的同窗,因他喜好音律,每次来史府都好与我切磋一番。我从未胜过他,可我也不在乎,毕竟他这人对音律的痴迷程度是常人不足以想象的。有一阵子,他为了领会曲中人的情感,竟弹什么曲,便穿什么衣,配什么饰物,只为化作曲中人。那时,他只为学一首“玉树后庭花”,便在青楼声色犬马了小半个月。后来我才听大哥说,他天赋异禀,只三日便领会了曲中含意,后来的那些日子都是在青楼和妓女抢客弹唱,将先前挥霍掉的银子连本带利地赚回而已。 “袁哥哥可是羡慕?”我伶牙俐齿道。 “小妮子,弹你的琴去!”袁文被我说得羞愤,咬牙启齿道。 袁文能在青楼同妓女抢客,并不仅仅是因他琴艺超群,还因他天生长了一副水嫩白脸。青楼客人见惯了莺莺燕燕,偶尔也想尝尝其他滋味。这不,今日与他同来的樊公子是个痴情种,三年来整日缠着他,非要与他琴瑟相和。一开始,袁文还好言相劝;后来,这樊公子说也不听,打也不走,袁文便随他去了。 “接着往下弹?三四段?”袁文问。 “好,待我换萧。”说罢,姐姐又拿出那支来紫萧来。 “起。” 我擅长清亮的长鸣,可描绘曲中人纯粹的情感转化;袁文拿得一手好颤音,可将百种情绪拖曳封存;而姐姐的萧声厚重低沉,可画山水c田园之意境。 “换酒不惜千金裘,相酌能消万古愁。香醪百斝襟懐放,浩歌一曲兴悠悠。宇宙间乐无过的那酒,酒中那趣眞罕的那有,果然啸傲轻王矦。” “白酒初熟紫蟹肥,呼朋拉友共衔杯。或乐山兮或乐水,不知人世,更有理乱,理乱及安与危。玉山自倒非人推。” 又一曲终了。 我三人自屏风后走出,落座回原位。 众人窃窃私语,被我听来了十之。 “瞧见了吗?那女子,是苏辙内人,听说她在苏母寿宴上咒苏母去死呢。” “那婆媳关系得是多差啊,这么恶毒的话也说得出。” “谁说不是呢。” “苏辙怎么想的,不休了她,还带来赴宴?” 休了我? 在他休掉我之前,给他听听我的琴声也好。这样,往后他忆起我的时候,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苏辙也不出言反驳,看来是默认了。如此,待我伤势痊愈,便是我二人和离之时。 “小畜生,背后嘀咕些什么呢!”袁文这一声原形毕露的大喝,便使得他旁边那两位人住了嘴。 樊逸虽不语,却抛出一恶狠狠地眼神,将那二人吓了一哆嗦。 樊逸是他爹是名捕,自小便与衙门上上下下的捕快称兄道弟,再加上他本人交友广泛,上到托巡抚大人亲自为袁文寻名琴,下到哄胭脂铺的大娘亏本买袁文胭脂水粉,在眉山就没受过欺负。 袁哥哥真是好样的!我的眼泪硬是被他这声嗔骂笑了回去。我双手捧在嘴边,喊话道,“袁哥哥,回头送你个琴帘儿!” 袁文淡定地嘬过一口酒,“挑贵的送。” “不知坐下哪位宾客喜好画作?”赵承阑出言缓和气氛,“我这新收了几幅画儿,想必能激起大家的诗意,啄字切磋一番。” 说是欣赏画作,赵承阑的眼神却是牢牢系着萱儿身上,恨不得每幅画都邀得苏家人来品鉴。 王弗先道:“不如我就此画出个题?轻风细柳,淡月梅花。两句中间各加上一个字,作为诗的‘腰’,成为五言联句。” 苏东坡觉得有趣,略加思索便答道:“轻风摇细柳,淡月映梅花。” 王弗点点头,似是在品味这二字,“还好。不过,我以为这个‘摇’还不够。” 赵承阑接着吟道:“轻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 萱儿兴起道:“大哥和赵公子所作皆是佳句,但我这儿有更好的。” 这时苏东坡忍不住了,问:“哦?你所添何字?” 萱儿娓娓道来,“大哥的‘摇’c‘映’二字,呈现了柳的动态和月的皎洁。而赵公子的‘舞’一字,这是模仿人的动作,把柳的姿态反映得更加生动;再说‘隐’一字,算得上是夸大了,对比之下更能显出月的皎洁。不过,我要说的是:‘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 “妙极!妙极!”众人听罢,纷纷拍手称赞。 “这‘扶’字既显出风的轻微c柳的纤弱,又显出风与柳的亲密和二者互相依偎的神态,‘失’字描绘了月c梅融为一体的情景。”赵承阑赞许道。 既然众人开始吟诗作对,那便不干我什么事了。赵承阑与苏家众人玩在一起,看得他人好不眼红。我从其中逃出来,百无聊赖地靠在袁文的凭几上,不顾樊逸脸上写着老大的“不乐意”。 “袁哥哥,你这香囊真好闻。”我一个劲儿往前伸头,贪婪地嗅着,却被樊逸的手挡在面前。 樊逸不悦道,“你那位置闻得着,别往前凑了!” 袁文不以为然,“怎么,想给你那小郎君也做一个?” 我说,“才不给他,我自己戴。” 袁文说,“那不成,我这是男香。” 我撇撇嘴,“反正都是香,男女有何故?” 袁文故作高深莫测道,“牝牡不同道。我男子韵致,你一个小娘子怎么会懂得呢?” 樊逸洋洋得意地挑眉接道,“只有我才闻得懂!” 正说着,姐姐捏着酒盏走来,“妹妹,袁公子。” 袁文喝过一杯后,又斟满一杯,仰头饮尽,“凝礼有伤在身,我代凝礼再喝一杯。” 姐姐担忧道,“妹妹有伤?可严重?” “无碍。”我答,“倒是没想到,竟与姐姐重逢于此。” “这便是缘分了。”她温婉一笑,问及樊逸,“这位是?” “在下樊逸。”樊逸礼道。 姐姐总是轻轻的,既不失端庄,又不显得轻视与人,“啊,樊公子。” 袁文问,“还未请教夫人姓名?” “小女鎏金。”瞧她的模样,仿佛不喜欢极了这名字似的。 樊逸的反应略微蹊跷,“扬州的鎏金?” 鎏金的神情滞了片刻,“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后来我才知道,鎏金本是扬州名妓,样貌出众,琴艺绝伦,其身价之高昂,令多少富家子弟望而却步。终有一日,鎏金被一达官显贵赎了身,娶为妾室。按说,名妓虽做不得什么官宦子弟的正妻,却也少有甘愿委身于妾室之位的。故而,鎏金沦为妾室,便成了扬州风月场的一段笑话。 “不提,不提了!”袁文卷起衣袖,为鎏金斟满酒,“咱们喝酒便是。” “好。” 宴席接近尾声,苏辙也有故意与我隔开一段距离,却不见任何坏事的苗头窜起来。王弗面色微醺却未醉,伏在案子上,脉脉地看着苏轼与人拼酒。我再一看苏辙,他倒是未显露出什么醉酒的端倪,只是一个劲的踱着碎步。 等等,踱着碎步?他分明就是醉得站不稳了! 王弗上下睫毛轻轻擦过,胭脂晕染在眼皮上,好似能借着酒色荡漾起来,“弟妹啊,那人今日估计是不会下手了。” “那便说明,不会是她了!”我喜道。 倘若不是萱儿对我心中有愤,我倒有几分开心。毕竟血浓于水,又有恩情在,看来人间正道总是在的。 “非也。”王弗道,“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在陌生的地方动手,暴露的风险太大了。也许,她只是按兵不动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兄弟醉酒 酒宴过后,赵承阑亲自护送萱儿回府,余下我们四人摇摇晃晃地走在人烟散去的大街上。 苏辙和苏轼着实是醉得不轻,路都走不稳,全依靠我和王弗扶着。别看他二人身材清瘦,却把我和王弗压得膝盖直打哆嗦。 “别,别往那边倒!” “走直线,走直!” “台阶。” “这不就得了!”我满意地搓搓手。 只见苏辙和苏轼头挨着头,手臂挽着手臂,两个人歪着身子并肩而行,互相抵着双方倒下的势头。 “这俩人不能一块倒了吧?”王弗有点担忧地问道。 我信誓旦旦道,“不能!” 天色暗下来,皎月悬空,万星点缀。街边的店铺都出来人收摊,小二们各忙各的,见到醉酒之人也见怪不怪。 “哥,胃难受。”苏辙竟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 “忍忍,马上到家了。”苏轼眼都不睁地糊弄道,想是以前没少这么忽悠过苏辙。 又走出不到十步。 “哥,到家了吗?” “快了,一(炮)的功夫。” 一(炮)的功夫? 我瞪圆了眼睛。大哥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见王弗气定神闲地走在一旁,催促着哄得道,“再加把劲儿,动作快些,咱们就能到家了。” “不行,我在练(持久)。”苏轼一下挺直了腰,不服气似的。 “不用练了,快走。”王弗道。 “哥,其实你有点(泄)的。”苏辙插嘴道。 “我不(泄)!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在琼仙苑,一晚,这个数!”说着,苏轼扬着下巴,拿出左手来比划,其他手指蜷缩着,唯有中指竖起。 这比划的到底是几啊? 还未等我看清是几,苏轼左手突然抽离,使得苏辙走得慢了一拍,二人左右相抵的平衡就这么被打破了。苏轼和苏辙纷纷向对向倒去,我还来不及跳开,便被喝得五迷三道的苏轼一脚踩在脚面上,眼前仿佛一堵巨石扑面,将我压倒在窄巷的石墙下。 “好疼!”我手被压得死死的,只得用脚将苏轼踢到一边,扶着墙站起身来。倒霉!摔得屁股疼,背疼,最疼的还要数被苏轼踩过的脚。 “你踢子瞻做什么?”王弗瞪着我,气不过地一脚落在倒在她脚边的苏辙身上。 “你不也踢苏辙了吗?”说着,我又一脚踢在苏轼身上。 踢就踢了,大男人又踢不坏,反正他们明天也记不得!大哥之前总帮着王弗在苏辙面前打压我,苏辙还净是偏心,和离之前踢上两脚给我解解气也好!再者说白了,我就是嫉妒,怎样?! “你,你还踢!”王弗心疼道。 气不过的王弗又是一脚。 我一脚,你一脚,硬是把我二人踢得累倒在地上。 “哥,哥”苏辙倒在地上,竟在呓语间寻起苏轼来。 怒从中来,把我从地上气得站起来,对着苏辙就是一顿猛踢,“哥哥哥哥哥,就你有哥!就你有哥是不是?!” 王弗惊掉了下巴,“你也多了?闻酒味醉的?” “你烦不烦!”苏辙眯着眼,一把甩开我的腿。 我被他抓住腿,甩到一边的石板上。看着苏辙文文弱弱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王弗在一旁幸灾乐祸道,“活该。” “你只知道欺负我!”我揉着摔成两半的屁股坐起来,委屈喷涌而出,“有能耐你休了我!休了我啊!你不是要和离吗?拿和离书来!我若犹豫一下,王弗后半生都吃屎!” “我凭什么吃屎啊?”王弗叫道,“不是,你从哪听说子由要与你和离的?” 我不理会她,涕泪横流,一脚一脚踢在苏辙的肚子上。 “负心汉。” “你早不娶我多好。” “” 苏辙本是侧着身子,忽而伏到地上,周身一阵抽搐。 “苏辙!”我第一反应便是蹲下身去瞧他。 莫不是真给他踢坏了? “呕。”闷声一响,一股酸臭的暖流喷涌而出,顺着地缝流向四面八方,鲜少黏在了苏辙的衣服上。 我捏着鼻子用手绢给他擦去。不管怎样,没踢坏就是万幸!我一边嫌弃,一边拖着苏辙的头,生怕他一泄气,栽近地上那摊呕吐物里面去。 “弟妹,你可真厉害呀!你把子由给踢吐了!”王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轼一听到苏辙的名字,担心的不得了,双手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子由吐了?” 苏轼弓着腰凑近来,宠溺地摸上苏辙的头,出声地嗅了嗅,似乎是想闻清他是不是真的吐了。当苏轼乍一闻清那股酸臭味 “呕” 我仰天大吼,“大哥,你,你吐我裙子上了!” 我和王弗好不容易将他二人搬到朝夕桥边,兄弟俩却死活不肯离开了。二人坐在朝夕桥最底下的台阶上,回忆起往事来。于是,我和王弗只好陪着,坐在四月末尾的冰凉石阶上。 夜黑透了,万家灯火依旧却点着,只为了给夜间行走的路人一丝微光。 “子由,记得这儿吗?”苏轼先开口问道。 “记得,”苏辙云淡风轻地说,“我差点死在这儿。” 我却不知,苏辙还有这种经历? 苏轼笑笑,“小时候,爹不务正业,娘奔波操劳,家里又请不起下人,就留我们两个在家。你小时候身子弱,肺病犯得勤,我都不敢出去玩儿,天天呆家里照看你。” 苏辙不语,静静地听着。 “有一次,你犯病了,我背起你就往外跑。那时候,我有五岁?走到这桥上,脚下一滑,就把你甩飞出去了,自己也摔得满身血。当时你不动弹,又不喘气。我一边哭,一边背起你继续跑。这下,带着血跑,那路人都给我让道!” “到了医馆,大夫说你那是昏厥,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苏轼格外自豪地说起这些,“大夫给你看完,钱也花光了。我要带你走,那老大夫非要给我包扎。我没钱嘛,就不肯,最后老大夫说不要钱,我才答应。” “哥,”苏辙道,“这条去医馆的路,从小到大你背着我跑了多少遍,早就数不清了。” 我陷入沉思,大哥于苏辙,说是兄弟,更像是半个父母。我大哥c二哥虽好,却从未有机会做到这个份上。我忽而有些理解苏辙对苏轼唯命是从的缘由了。 苏轼乖巧地倚靠在王弗身上,像个孩童,“娘子,我想喝奶茶,要散茶做的那种。” “茶倒是醒酒的。”王弗扶着苏轼靠在桥边的石栏上,“你等着,我这便去给你买来。” 苏轼突然伸出手,迷迷糊糊间还惦记王弗的安危,“等等!夜里不安全,你同弟妹一块儿去。” “好。” 我和王弗走在路上,家家户户皆闭门熄灯。夜间,赌坊和酒馆正是热闹的时候。我和王弗买了奶茶往回走。 我不悦道,“哪有跟嫂子出来,还要弟妹花钱的道理!” “我不是没带荷包吗?”王弗理直气壮道,“再说,家里我管钱!还能差你那几个子儿了?” “啧啧。” “对了,你方才说,子由要与你和离?” 这种事怎么能被王弗知晓笑话了去,我快走到前面去,“没说过。” “我看你是多想。”王弗低声嘀咕了一句,跟上前来。 回到朝夕桥后,却不见苏家兄弟的人影。这可把王弗急坏了,踮着脚站在桥上四处张望,恨不得站在石栏上。 “他们能去哪呢?”我在桥下捏着下巴,纳闷道,“不是说要喝奶茶吗?不能是被人掳走了吧?” “要掳走两个大男人,没那么容易。”王弗道,“桥上又没有拉扯的痕迹,一定是他俩自己离开的。” 我轻蔑道,“酒足饭饱,闲的乱跑!” “酒足饭饱?!”王弗一惊一乍的,“酒足饭饱以后,那就是琼仙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酒后真言 整整二十四只澄黄八角楼阁方灯挂于三层高的百鸟朝凤塔楼屋檐,窗影旖旎,引人遐想无限。多少男子左拥右抱着进进出出,进去的眼冒金光,恨不得还没进门便把窑姐生吞活剥了,出来的一脸颓靡,仿佛刚经过什么天地酣战似的。 这琼仙苑,当之无愧是眉山夜里最热闹的地方。 我坐在琼仙苑对面的台阶上,眼见王弗被窑姐们用熏满了香氛的帕子打出来。王弗急得满头汗,揪着帕子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时不时回瞪窑姐们几眼。 “窑姐们最讨厌你这种来抓奸的。”我雪上加霜道。 王弗狠狠给了我一脚,“休得胡说!子瞻不会的!” 我站起身来,轻蔑地将她一把推开,走向对面,“可否劳烦姐姐去知会夜荧姑娘一声?就说凝礼在后门候着。” “苏夫人吧?”窑姐看似不大情愿,却不敢得罪夜荧的客人,扭着水蛇腰往里走,“等着!” “有劳了。” 我和王弗等在琼仙苑后门。 不多会儿,夜荧身着一袭水绿烟波裙,头顶银叶盏花珠钗,端着烟杆子,口吐莲花地走出来。 夜荧嗔道,“这么晚了,你在外头瞎晃什么?你不怕被买来这里,跟我做姐妹啊?” 我早习惯了她这幅态度,跟着她往里走,“我同你本来就是姐妹啊。” 夜荧冷哼一声,“我可没你这种好人家的妹妹。” 我二人跟着她,穿过洗衣做饭的后院,从后厨房进入塔楼。路过后厨房的时候,我顺手拿了两个果子,不忘塞给夜荧一个。她咬上一口,媚笑着赏赐给擦肩而过的客人。客人驻足瞻仰佳人背影,接下果子,回以了然的笑。 “这是什么意思?”王弗偷偷问我。 我胡诌道,“送果子的意思呢,是说‘我瞧上你了’;接果子嘛,就是代表这两个人互相看对眼儿了。” “胡说。”夜荧拆台道。 “夜荧姑娘可否解释一下?”王弗谦逊地问。 “解释什么?我不过是觉着那果子酸得很,随便丢给个人罢了。”夜荧道。 …… “进来吧。” 夜荧带我们走上三楼,右手边第二间便是她的闺阁。 琼仙苑里,有娼也有妓。夜荧是琴妓。妓住在最高一层,娼则住在楼下两层。琼仙苑一向将尊卑拎得清楚,在这里,客人去到的楼层便越高,便代表着他的地位越高。故而,达官显贵多招妓,而平民百姓多嫖娼。 屋内垂挂着大红大绿的薄纱帘子,我看上一眼都觉得胸闷,夜荧却早已习惯在这帘中汗如雨下了。 夜荧倒好茶,推到王弗面前,“你就是王弗吧?” “是。”王弗单刀直入说道,“我们的相公不见了。这一路寻来,只有此处灯火通明,想是来了此地。” “往难听了说,就是来抓奸呗。”夜荧满不在意道。 王弗僵笑着看了我一眼,似是在说:你们当真是一丘之貉啊! “若是在这儿,你们当如何?”夜荧问道。 “我们断不会闹事。”王弗保证道。 “那就好。”夜荧一口应下,唤来门外的杂役,“三儿!今晚,你可瞧见苏家的两位公子来过吗?” “哪个苏家?”杂役惑道。 夜荧将我辛辛苦苦剥好装盘的葡萄抢了过去,答道,“苏洵老爷的儿子。” “那两位公子可不常来,长什么样来着?” 成亲到如今,我确是不曾见过苏辙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纵使他对我不冷不淡,但比得这苑里外出偷腥的男客要好多了。 王弗描述道,“我相公今日穿了一身藏蓝色锦服,袖口绣了月牙!另一人穿的是墨绿色的衣裳,同我身边这位夫人衣裳上的花纹和料子是一模一样的。” 我描述道,“嗯……衣服上带着脚印,刚吐过,闻着还有点臭!” “都记下了,我这便去找!”杂役客气地关门出去。 夜荧恬不知耻地又伸手来抓我的葡萄,眉飞色舞道,“等着吧。” 我打掉她的手,“你给我留几个!” “苏轼!”王弗揪着胸口,怒目而视。 夜荧提醒道,“咱们先前可说好了不许生事的。” 说罢,夜荧使了使眼色,而后二位姑娘不欢地退出门去。三儿将门闩好,立于一旁,许是怕起了什么冲突,以便于及时压下。 “娘子。”苏轼还未醒酒,说起话来仍有些口齿不清。 “大嫂,大哥是……”苏辙嘴里不知含着什么东西,一大串辩解的话语统统被吃进去了。 王弗气得涨红了脸,强压着情绪,逼问道,“你倒是告诉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不知大哥是真醉,还是装醉,解释得呜呜咽咽的。 王弗又问,“是谁要来的?” 苏轼和苏辙心有灵犀地纷纷指向自己。 “我知道了。”王弗抢过桌上的酒盏,猛喝下几杯,“苏轼啊苏轼,我当真看错你了!” “大嫂,”苏辙刚想说些什么,却一张嘴,吐出一只莲花苞来。 …… 苏辙这是……口吐莲花? 见状,苏轼也将口中的莲花苞吐了出来,一副得胜的架势。 合着,这俩人……竟是在比赛谁能将莲花苞含得时间更久?真是幼稚到家! 王弗被气笑,只一瞬,神情又恢复严峻。 “酒醉不知事,夫人何不等他酒醒以后再作定夺?”夜荧道。 王弗静默半晌,点头应下了。 “三儿,你去叫个马车来。”夜荧吩咐下去。 我突然道,“我想带苏辙在这儿留宿一晚。” 夜荧不解地看着我,迟疑片刻,还是答允了。 “你为何不回去?”王弗问我。 “和姐妹儿叙叙旧。”我道。 夜荧冷冷道,“我不是你姐妹儿。” 王弗无心再过问,扶起苏轼,便往外走去。 “那你们就住这间吧。”夜荧说罢,打算离开。 我叮嘱道,“好。你顺道叫人送壶奶茶上来。” 夜荧蹙眉道,“你管他作甚?” 我说,“想多了,是我自个儿想喝。” 夜荧叹了口气,“知道了。” 言罢,一抹水绿消失于身后。 夜荧走后,我走到苏辙面前,蹲下身来凝视他。他瘫靠在墙边,一腿蜷着,一腿肆意伸着。再一看那双眼,尽显精神涣散。他的碎发半束着,衣衫上大片大片的水渍,哪里还有平日行必矩步的样子? 苏辙猛地把头伸向前,冲我哈了一口气。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向后一躲。 我捂着口鼻,站起身来,“门外可有人?” 杂役推门进来,“夫人何事?” “帮我把他弄到床上去。” “好嘞!” 杂役似是见惯了这种情形,用不上我帮忙,三下五除二,便把他抬上了床。 “谢了。”我随手掏了苏辙怀里的几文铜钱打赏他。 苏辙躺在床上,倒是很听我的话。我叫他脱去脏掉的外衫,他便乖乖脱去;我叫他把帽子和发髻拆下来,他便伸手去胡扯一通;我沾湿了毛巾,要帮他擦脸,他便主动贴过脸来。 苏辙,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你却叫我有些不忍心呢? 我刚要起身去放回毛巾,却被苏辙一手抓住,“我还想吐。” 他将我的手拢在手心里,语气细软如绸。 “等着。”我抽出手,找来洗脸盆放在床边。 苏辙伏到床边来,我一只手抚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托着他的手,十指交缠。我清楚地记得,上次我二人十指紧握,还是在王弗和大哥成婚百日那晚的庙会上。 “苏辙,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他醉成这个样子,是否还知道身边照顾的人是我苏史凝礼? 哪知他一听,便道,“不吐了。” 我纳闷道,“怎么不吐了?” 他道,“被你瞧见,太不雅了。” “被我瞧见如何?”我追问道,“我们,不是夫妻吗?” 苏辙躺回去,阖眼不作答。 我坐在床侧,看着眼下安静躺着的人,心中犹豫不定。 “夫人,奶茶来了。”杂役推门进来。 隔着帷帐,我瞧见他小心地将奶茶置于外室的桌上,便退了出去。 我取了奶茶,走进内室,轻轻推搡苏辙,“把它喝了再睡。” “当真买来了?”苏辙半睁开眼。 “不然呢?” 苏辙满意地勾勾嘴角,被我扶着稍稍坐起,低头去嘬奶茶。 他低头时,发丝垂落在我的手臂上,微痒。 待他喝过,我道,“好了,睡吧。” 我为他盖好被子,回身去放茶杯。突然,两只大手搭在我肩上,他整个人栽倒在我的背上。茶杯在他手中晃了晃,摔碎在地上。 苏辙有气无力地声音从耳后传来,“还好不是大哥娶你……” 我死死地盯着地上。 碎了。 茶杯碎了一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隐秘和离 翌日清早,我在夜荧房中醒来。夜荧趴在桌边,睡得正沉,发簪歪到耳际也不自知。昨夜,我来她房中叙旧,几杯小酒过后,便趴倒在桌上,昏睡了整整一宿。我硬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只觉腰酸悲痛。 琼香苑的清早是格外安静的,客人们顶着一副倦容匆匆离去。姑娘们装模作样地送了送客人,便回屋倒头睡去。 还好昨夜醉得不算厉害,我便自己循着路,找到了苏辙留宿的房间。 “苏辙!”我大吼出声来,想来自己的神情与昨日的王弗无二致。 苏辙朦朦胧胧地眯着眼,揉着太阳穴欲走下床来,“凝礼。” “公子。”打苏辙身后的被子里钻出个女人来,发出娇滴滴的女声。 苏辙倏地睁大双眼,一把将她缠上来的手打开,“你是谁?!” 女人凄楚地眨眨眼,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啊,见惯了绝情的男人。公子,你走吧。” 苏辙慌张地走上前,想要拉我的手,却被我躲开。 “凝礼,我不知……” 我仰起头看他,少见他如此慌乱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苏辙舔了舔干涸的唇,最后竟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凝礼,是我不好。” 这便是……认下了? “哼。”我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我迈出门槛时,禁不住眼前一黑,踉跄了几下,被苏辙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 我回过头瞪他。 他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放开了手。 苏家。流竹轩。 “苏辙,我说一句,你写一句。”我与他相对而坐,神色冷凝,“史凝礼,有夫苏辙,因其外出嫖……” “莫要说……换个说法吧。”说罢,苏辙皱着眉头,羞愧地偏过头去。 我好笑地问道,“换作什么?” 苏辙答道,“酒后失德,举止逾矩。” “随你。”我继续说道,“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婚,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照。” 苏辙放下笔。 “凝礼,我……有一事相求你。” 我抬眸,“何事?” “此事,可否作为秘事?”苏辙道,“你也知,咱们苏史两家都是把名声看得极重的。此前我哥和你的亲事……四老若是知晓此事,难保不会气出病来。将此作为秘事,权当做权宜之计,不叫你父母亲伤心,也省得你回去难堪。” 我犹豫不决。也许,我爹娘真能因此被我气个半死吧!苏辙说得句句在理,就算和离并非我的过错,但和离过的女子多半是遭人嫌弃的。可要我继续留在苏家,日后岂不是更不舍得离开?这些日子里,我对苏辙的感情越发复杂。当初,苏辙娶我本就是无奈之举。如今这样结尾,算是我称了他的心意,慷慨放了他。 苏辙又开口劝说道,“你放心,我既写了这和离书,便会遵守诺言。倘若有朝一日,你遇上真命天子,他能不顾一切娶你回去,我便拿出此书,以证你自由之身。如此,你可能答应我?” “我……”我举棋不定地看着他,那般无可救药的,仍幻想着他能给我一个真正值得留下的理由。 “加害你的人尚未找出。我和大嫂都怀疑,那人就窝藏在史府!你若就此回去,怕是羊入虎口。”苏辙道,“听我的话,你且先留在苏家,我好帮你找到那人。” “……我答应你。” 背后做手脚的人一日不被揪出来,我便一日不得安心。这个理由,虽不是我最想听到的,却也算是值得我留下! “那这和离书暂由我保管可好?”苏辙道。 我思索道,“你是怕我改了主意,拿去告知父母亲?” 苏辙笃定说道,“我知你脾性。你既答应了我,便不会那么做的。” 我不禁心底轻笑出声,“那便由你吧。” 和离书既已写下,苏辙又怎会放过这恢复自由的大好机会?倘若由他收好,也绝了我出尔反尔的机会。就此一刀两断,总好过我越陷越深地纠缠不清。 “子由!” 苏轼拎着个人,怒气冲冲地闯进门来,“你做了什么混事,自己说!” 苏辙立即把和离书收到桌下去。 眼前这男孩儿约莫十三四岁,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身体颤栗不停。 苏辙直言正色道,“来戈,你做了何事?” “二公子,我……我偷了家中的字画出去买。”来戈不住地磕头,“二公子,都怪我,是我见利起意。求求你,别将我赶出家门,我下次再不敢了!” 苏辙横眉问道,“偷的是哪幅画?买去了哪?说清楚!” “是您书房里那幅老者画像。我,在北街铺子里当掉了。” 苏辙问,“谁画的?” 来戈不识字,回道,“叫唐什么……” 苏辙听罢,拍案而起,“唐寅!” 来戈见状,头磕得紧,“好像是。公子,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辙被气得不轻,声音高亢几分,“谁给你的胆子?!” 苏轼道,“念你是孤儿,我苏家养你长大,赏你差事。你做偷鸡摸狗的事不说,还作出有损苏家的事来?真是狼心狗肺!” 苏辙咬牙坐回榻上,“当务之急,是把画儿赎回来。” “我已经命人去赎了。他家掌柜向来认利,哪怕知晓货物的来历,也从不追问。能不能赎回来,也未可知。”苏轼转向来戈,“那是弗儿最喜欢的画!若不是我夫人今早提醒,我还不知那是被你偷换过的赝品!” “来人,把他关到柴房去!我若不松口,不许给饭吃、给水喝!”苏辙威慑道,“来戈,你听着,若是赎不回此画,你定不会轻饶了你!” 来戈被双双架起,拖出门去。 “等等!”苏辙叫住他们,阴沉着脸问道,“你只偷换了这一幅画吗?” 来戈脸上的心虚神色转瞬而逝,随后止不住地点头。 我都能看穿的拙劣谎言,苏辙又怎会看不穿,喝道,“撒谎!” 来戈死不认账,“公子,只此一幅,只此一幅啊!” “朽木不可雕也!”苏辙背过身去,“待我写好罪状,游街示众!” 来戈并非读书人,哪里似他们这般害怕名誉被污损,更是一口咬定‘只偷换了这一幅画’。 苏辙又道,“切记,在方家门口游足十圈,让方家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来戈仿佛被戳中了软肋,“苏辙!你卑鄙!” 想是来戈慕上了方家的哪位姑娘。苏辙此举甚是毒辣。 苏辙毫不示弱地回道,“你偷人财物,我不过是小小责罚,到底是谁卑鄙?” “苏辙!”来戈恨不得咬碎牙齿,“若我告诉你,你可会饶过我,不让我游街示众?” 苏辙冷语道,“不会。” “那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你不是能耐吗?自己猜去吧!” 苏辙冷哼一声,“带去游街!二十圈。” 来戈咒骂着被拖出去。 大哥走上前,纳闷问道,“子由,你今日脾气怎么这么大?” 苏辙斟了茶,推给苏轼,“哪有脾气?不过是教训一下这心思不正的小子罢了。” 大哥又问我说,“凝礼,还在因为昨夜之事同子由闹别扭呢?” 我微微一笑,不知如何作答。岂止是动气啊,暗地里,我二人已经闹至和离。 大哥用同病相怜的眼神望向苏辙,“哎,弗儿也在同我置气呢!” “凝礼,我有话要单独同大哥说。”苏辙对我说。 我从外把门关上,远远瞧见追贤向我走来。 追贤紧张兮兮道,“夫人,不好了。飞天镜那边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出事了?” 追贤说,“飞天镜和奇药堂正面杠上了,死了不少人。” 我急忙问,“死了谁?!” “死了个六当家。现在,圆魄接手他的位子了。” 我问,“那圆魄会有危险吗?” 她答道,“难说。不过现在最危险的是昭霓少主。” “难不成……是宁辉夜要杀他?” 追贤颔首,“恩。” “宁玉呢?她没出面阻拦?” “不知,圆魄信中叫我提醒夫人小心,他怕宁辉夜还会找上门来。”追贤忧心忡忡道,“夫人,万一宁辉夜真的又来了,可怎么办啊……” 我咽了口唾沫,坚决地走向卧房,“……到时候,离开苏家便是。” 追贤跟上来,“离开苏家?夫人,你可是苏家的二少夫人!” 我停下脚步,“到时候,会有离开的理由的。” 说罢,追贤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再多言,老实地跟在我身后。衣袖之下,是我再也攥不紧的双拳。 老天啊,你这是又抛给了我一个离开苏辙的理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萱儿请缨 “凝礼,你愿不愿意帮大哥一个忙?” 我本以为大哥同苏辙谈完事情,便会回去来凤轩了,却不想他竟找来了我的卧房。 “什么忙?” “今晚,去帮我把你大嫂请出来呗。” 我好笑地反问道,“大哥怎么不自己去请?” “她不是此时不肯理会我吗!”大哥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家里一共三个女人,我总不好叫母亲去请吧?” 我迟迟不应,苏轼使出绝招道,“弟妹,帮了大哥这个忙!日后,你和子由想什么时候来式苏轩蹭饭,大哥任你点菜!” 难不成,苏辙没有将和离之事告诉大哥?我有些不解,按说,他不是对大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藏着掖着了? “大哥,这,万一我请不出来呢?你也知道,我和王弗……和大嫂素来不和睦。”我为难道。 大哥胸有成竹道,“可我知道关键时候,你信弗儿,弗儿也信你。” “那,我试试看吧。” 大哥听罢,眉开眼笑,“有劳弟妹。” 罢了,我且去会会王弗吧。昨夜之事,她是真的伤了心了。 大哥前脚刚走,苏辙便走了进来。 “答应大哥了?”他问。 “恩。”我无奈道。 苏辙展露出笑容,那模样真不像他,好似在谄媚,“我陪你一同去吧。” 苏辙竟放下课业,主动陪我前去?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忍不住问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苏辙一反往常平静淡然,乍一副束手无策的可怜模样,险些叫我信以为真,“我已经没有算盘可打了。” 式苏轩院内。 我和苏辙一路循着饭香味过来。黄澄澄的地瓜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糖浆,甜味四溢。银白色大肚鲫鱼被片成网状,汤水流淌其中。冬瓜切成半透明的薄片,随粒粒玉米枸杞入汤…… “堂姐。”萱儿唤道。 “恩。”我问,“菜齐了吗?” “齐了。”萱儿回头望了望王弗卧房的方向,“大嫂不肯出来。” 我走向卧房,拍打了几下门框。 “我说过了,不吃!莫要再来烦我!”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僵硬地劝道,“王弗,出来吃饭。” “不吃。” “王弗,出来吃饭。”我又道。 “不吃!” “王弗,出来吃饭。”我锲而不舍地又道。 王弗倒是先急了,“说了不吃!你有病吧!” “你不肯吃,等你饿死了,那我可就帮着大哥,去把琼香苑的姑娘娶回来了啊!”我说道。 王弗爆喝,“苏史凝礼,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反驳回去。 里头的人缓了缓心神,沉着道,“那这个大嫂便先把你赶出家门。你帮鬼去娶人吧!” 我刻意放柔了声音,讥讽道,“也不知道,鬼会不会去逛琼香苑……” 王弗不耐烦道,“少来气我,你滚边去!” “我不滚!我若滚了,谁帮大哥续弦啊?”我自己听着都觉着自己欠抽。 房门大破,王弗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骂,“苏史凝礼!你来我这幸灾乐祸个什么劲儿?你别忘了,昨夜他们兄弟二人可是一同去的琼香苑!传了出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在这装大度,显得我小气,就能抬高你了?子由就能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冷着脸,将她的数落尽数听到心里。 “当初,子由怎么娶的你,你忘了吗?!”王弗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分毫不差地插在我的心窝上。 苏辙远远垂头听着,不置一词。 王弗出来了,我也算兑现了对大哥的承诺。一手激将法给王弗激了出来,却把自己搭了进去。听过王弗那些话,便无心再坐下吃饭了。 我压着胸口一赌气,经过苏辙身边,丢下一句话便欲离开,“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萱儿忙拉住我,“堂姐,大嫂只是在气头上,你莫要当真。” 我转过头,假笑道,“我才不会同她一般见识呢。” 大哥听到声音,紧忙从后厨跑出来,喊了句,“凝礼可不许走!”接着,便去飞奔到王弗面前去赔笑了。 萱儿拉我坐下,将鱼汤舀到我碗里,再撒上一层细碎的香菜,“大嫂说的不过都是些气话,堂姐别忘心里去!来,尝尝这鱼汤。” 我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只觉味道索然。我偷偷瞟了一眼苏辙,只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萱儿,更叫我心里不舒服。 大哥哄着王弗坐到桌上来。 “弗儿,尝尝鱼汤。” “子由,把酱肘子拿过来。” “萱儿,再给弗儿盛碗汤。”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真好像自己是个外人。 苏辙道,“大嫂,那幅唐寅大家的字画,大哥已经叫人去赎回来了。” 王弗抬了抬眼,虽然不至于把火气牵扯到苏辙身上,但态度也好不到哪去,“是么?” 大哥似乎是摇着尾巴道,“弗儿,它又好好地挂在来凤轩了!” 王弗指责道,“眼皮子底下被人偷换了画作,你们兄弟俩的书都白念了吗?” 苏辙不语,似是不悦。 嫁来这么久,我渐渐能看懂苏辙的种种反应:他从不会过于喜悦,或过于悲愤。遇到他瞧不上眼的事情,多半是敷衍而过;适逢他心情不悦的时候,多半都是以沉默来应对。眼下苏辙不悦的原因,无非是因为大哥摇尾求怜、殷勤备至地赔礼认错,王弗却不买账,他心疼大哥,看不过去而已。 萱儿疑道,“有这种事?竟被人偷换了画作?” “有个家仆偷了家中的画作去换钱。”苏辙说,“现下发现一幅,也不知他是否还偷换了别的画作。” 萱儿轻松道,“姐夫受累,清点一下,不就知道了?” 苏辙却是一脸难色,“没那么容易。他是拿赝品换走了真迹。鉴别这种事,苏家无人擅长。” 萱儿觉得有趣,“以假乱真?” 大哥道,“究竟被偷换了多少幅字画,还不得知呢!” 苏辙问,“大哥,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大哥摇摇头。 苏辙只得作罢,“那只能日后再找人鉴别了。” “不可!”王弗道,“此事拖不得。那些字画被当掉,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买走。等找到鉴别的师傅,来鉴过一圈,不知要多久!到时想要追回,是难上加难!” 苏辙赞同道,“大嫂所言有理。我这里……也是束手无策,可怜了那些字画!” 大哥心疼道,“那都是爹和子由一幅幅求来的。” 萱儿略带羞涩道,“不如,让我试试?” 苏辙神色如获至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萱儿,你当真能帮着鉴一鉴?” 萱儿谦道,“我只是平日里观察得比得常人要细致些,倒是不一定能瞧得准。” 大哥也很是高兴,“此下别无他法,不如就让萱儿来试一试!” 王弗语气稍稍显露喜色,“那等吃过饭,我们就去来凤轩!” 比起我,还是萱儿更与苏辙志趣相投啊! “我吃好了。”我放下碗筷,强迫自己笑着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苏辙语气如常地命令道,“你一起去,跟着学学。” “累了,不想学。”我道。 我心想着,刚签下和离书,便连好话都懒得说给我了吗?王弗将话说得那么难听,都不见他出言相慰一句,真叫我心寒。 “你少别扭了!跟着去得了!”王弗没好气道。 苏轼笑着解释道,“凝礼,你大嫂是在劝你一起呢!” “谁劝她了?”王弗横道,“那心软得跟豆腐似的,我可不敢瞎劝!” 我毫不客气地回道,“大嫂,我们碗里装的可都是饭,我看你那碗里装的,是屎吧?说话这么臭!” “弟妹!”大哥佯怒道。 “凝礼,不可胡说!”苏辙告诫道。 王弗偏过头去,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还是滚回你的流竹轩去吧!反正你这辈子都注定了跟文墨无缘,俗人一个!” “我就是俗人!我们俗人啊,吃过饭以后就是要回房睡觉!”我怪声怪气道。 说罢,我不客气地端起一盘瞧着顺眼的点心,大步走回流竹轩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真假画作 从式苏轩回来的路上,我想了许多。我本天真地以为,一纸和离书能斩断所有烦扰。苏辙这个人好像一汪深潭,远远望去风平浪静,让人心底泛不起波澜;可一脚踏入那潭水中,便有了探知深浅的。我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潭水冰凉;越往深处走,就越发现这潭深不见底;越往深处走,就越不能全身而退。 这么久以来,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苏辙三三两两的关心。我曾鄙夷过,一个人怎么可以对另一个人如此俯首帖耳?后来,我才懂得,那是一种心悦诚服的仰望。外人看来,苏辙确是能说会道,可却对亲近之人的情感,苏辙却是从不言表的。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护着,为他做尽一切成全的事。 这一纸休书,算是我从他身上学来的爱人之法。 我捧着点心迈过流竹轩的门槛,坐在石桌前,大口大口吃起来。点心又干又腻,几块下去就再咽不下了。我就着泪水,粗鲁地往下吞了吞。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追贤急忙倒了茶,帮我顺气,“夫人。” 我摇了摇头,嘴边的碎渣随之掉落。 “要不,夫人你吐出来?”追贤说。 我又摇了摇头,伸出手推推她,含糊道,“走……” 追贤又给我倒了好几杯茶,蹙眉道,“你这幅样子,我怎么敢走?” 我这才把方才噎住的点心尽数吞下肚。 “追贤,你说苏辙为何会娶我?”我知自己是明知故问,可偏偏抱着侥幸的心思,妄想听听别的答案。 追贤不语。 “你说。” 追贤不情愿地开口,“为了大公子。” “只要大哥过得好,他便心满意足了,对吧?”我问。 “是……” 可是,为什么?明明成全了苏辙,我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反倒是仿佛全身被塞进了一只狭小的窄口瓶子,呼吸不畅,憋得难受极了。 来凤轩。 苏辙挑出来一幅画,打开,平铺在案上,“萱儿,你先看这幅,如何?” “姐夫,可否将此人的其他画作都打开来?”萱儿问,“我若是能摸清楚作者的笔法走向和运笔习惯,便能更有把握些。” “好。” 四人纷纷上手,将画分成几堆。 “先瞧这堆吧!”萱儿提议道。 王弗说,“这一堆是唐寅大家的。” “我先说说唐寅的画吧!他的画色调清浅,在颜色上,讲究涂抹、过渡均匀;在线条上,不粗重也不尖细。想来,他握笔时,偏好用笔尖稍上的位置。我记着,他的仕女画中的发丝都是一根一根画出来的,可这一幅却因不小心留白了一处,而多补了一笔。除了这一幅,在其他画中,遇到这种情形,唐寅都是任由它留白去了。” 苏辙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娓娓而谈的女子。 “再看题字。唐寅的字刚劲饱满,在收尾处,多会向上提一下;在顿笔后,多会向左回一下。瞧这个字,最后的收尾明显是先向下,再向上的。我猜想,那人是习惯使然,写到此处,猛然发现不对,故而向上提笔弥补一下。” “看来这幅,便是他人临摹所作。”说罢,苏辙转头吩咐下去,“你记下来,待会儿去同那当铺掌柜讨要这幅画。” “萱儿,你再看看这堆!”王弗高兴说道。 苏轼欣喜,“娘子,你消气了?” 王弗眼波流转,不咸不淡了一句,“快消了。” 苏轼如获大赦,忙凑上前去献殷勤。 苏辙一边叫人记录下萱儿指认的画作,一边时不时与萱儿四目相对,回以赞许的会心一笑。 流竹轩。 正午,人将日头顶在头上,从上头到脚散发出热气。 我褪去外袍,坐在流竹边,伸出一只手指去感受随着流竹坠落,俯冲而下的微小水流。那一束水流不痛不痒地冲击着指腹,连搔痒都算不上。 苏辙的声音从墙外传来,“萱儿,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 “姐夫,你可莫要这么客套。”萱儿答,“平日里,我总是跑来叨扰你和大嫂,你们都不曾厌烦过。” 苏辙说,“你这么聪慧好学,我和大嫂都是乐意解惑的。” 说着,二人打院门走进来。 萱儿站在院门口,巨我有六七尺远,“堂姐,我这就要回去了,来同你打声招呼。” 我抬起头,回道,“知道了,路上小心!” 萱儿拂过礼,便退出了院外。 苏辙大步跟上去,“萱儿,我送送你。” “有劳姐夫。” 我看着二人并肩走远的背影,长叹一口气,阖眼往后一躺。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密谋跟踪 苏辙送走萱儿以后,竟破天荒的没有回去来凤轩,而是来流竹轩寻我。 我正端坐抚琴,自弹自唱打发心情,“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余音随着琴弦的颤动绵延开来,渐渐没去。 苏辙开口问,“唱的什么?” 我好笑道,“你也会不知?” “我不通音律。”苏辙道。 你好诗文,而我不通;我好音律,而你不通。真是天意弄人啊! “临江仙。”我站起身来,及时堵住他的嘴,“别问我讲的什么!我不知道!只是它听着好听,我便学来了。” “确是好听。”苏辙诚恳道。 我仰头问他,“那是我弹得好听,还是我唱得好听?” 苏辙笑意渐浓,“都好。” 虚伪! 我徒然黑下脸来,“你回来做什么?” 我本想问他:既已和离,你又何必再说这些令人动摇的话语?每次,我都是攒够了失望,刚走远没几步,便又被他三言两语拉回原地。事实就摆在眼前,而我却还在挣扎,只能被人强迫着,去靠近它。 “你可否为我引见你二嫂?”苏辙问。 我眉头一皱,“你见她做什么?” 苏辙正经说道,“有要事相商。” “你直接去史府找她便是。”我说。 “你能否把她叫出来商谈?”苏辙问。 我纳闷道,“你要与她商量什么事?怎么还需背着人?” 苏辙瞟了瞟四周,俯身至我耳边,“加害你的人,有眉目了。” 我霎时瞪大了双眼。 苏辙顺势扶住我的双肩,“此番,我需要你二嫂相助,切不可打草惊蛇。” 苦茗茶楼。 二楼雅间。 “二嫂,我怀疑那人是……” 倘若我没有看错,苏辙用手指在桌上写了个“萱”字。 二嫂问,“如何说得?” “不久前,我母亲刚过完寿辰。宴席上,我大嫂叫丫鬟给凝礼塞了一张字条,可凝礼却收到了另一张字条,作出一副咒母亲早逝的对子来。那字条上的字,和大嫂一模一样。” 二哥愠怒道,“她竟敢陷害我妹妹?!” 二嫂安静听着,不置一词。 苏辙接着说,“我本以为,此事乃苏家下人所为,便未曾向二哥和二嫂提起过。” 二哥抱着膀道,“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事?都一并说了吧!” “再说凝礼被掳走一事,那人仿照我的字迹,将事发地点从第一批搜查地点里划去,填写在了最后一批地点里。”苏辙说,“此后,我便觉得,此人是针对凝礼而来。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她究竟为何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是她?”二哥一连串发问,“而且,你怎么还能查到我们史府头上来?” “自那以后,我便每日亲自核对家中纸张的采购和丢弃数目,发现不曾有明显出入。史府那边,我命追贤找一可信之人,密切注意她所使纸张去向。追贤告知我说,她的很多纸张都不翼而飞了。” 萱儿所住的地方,原是我的闺阁,院中上上下下都是追贤一手安置。苏辙差追贤去做此事,倒真是会用人! “今早,我又请萱儿辨别真迹和赝品,她果然在这方面造诣颇深。”苏辙道。 我突然醒悟,怪不得他今日主动陪我去式苏轩,为的就是试探萱儿。 二嫂冷静道,“还不足以说明。” 苏辙斩钉截铁道,“妹夫以为,那些不翼而飞的纸张便是证据。临摹字迹并非一日之功,需要大量抄写,来揣摩练习,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可是那些纸张会在哪里?”我问。 苏辙说,“我听说,每隔一段时日,萱儿便会回家探望史家祖母。” 二哥说,“你认为,那些纸张会在乡下?” “如是被烧毁呢?”二嫂提出质疑。 “我曾询问过追贤,她说并未发现萱儿曾焚烧过什么东西。倒是追贤打听到,萱儿每次回家都会带上一堆字画。” 二哥立即会意,“你怀疑这些字画?” 苏辙说,“不错。若能尾随着萱儿回去,说不定能够找到证据。” 二嫂点点头,“我来安排。” “你,确定是萱儿?”我不愿相信,呆呆地问向苏辙。 苏辙一字一句道,“不十分确定,然十分存疑。” “看来此事和他有关。”二嫂道。 “和谁?”二哥心大地问。 “辉夜。” 二哥听到这个名字,恨不得跳起来,忒道,“这里边儿还有他的事?阴魂不散的小人,十个屁都甩不掉!” 二嫂瞪了二哥一眼,二哥遂止了咒骂。 苏辙说,“我也以为,此人必定与宁辉夜有所联系。若不是知道凝礼被绑架的地点,她又怎会偏偏对那一处地点做了手脚?” 二哥愤愤不平道,“倘若真是她这么对凝礼,我,我就……” “你就怎样?”我问。 二哥自是不能拿一个女子如何的,只道,“我,我就把她赶出史府!” 我道,“那感情好!介时,我便可以住回自己的院子了!” “恩?”二嫂眼光犀利,似是听懂了些什么? 苏辙不慌不忙道,“凝礼近来有些想家,得了空我带她回史府看看。” 二哥说,“对了!这几日,回儿还嚷着找你呢。” 我洋洋得意道,“哟,他倒是想起我这个姑姑来了?” 二哥解释道,“嗨!不是你,我说的是苏辙。” 苏辙轻笑一声,“那正好,到时我们顺便把回儿接回苏家呆上几日。” “客官,您的点心!”小二端上来一盘桂花茶糕。桂花和茶叶被碾碎掺在糕点中,再用一片片湿漉漉的叶子包起来。 二哥提醒道,“小二,我们要的是茶花糕,你上错了!” 小二退出门去瞧了瞧,再进来赔笑道,“哎哟!客官,对不住!我找错屋了!” “既然都送上桌儿了,便留下吧!凝礼爱吃这个。”苏辙道。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辙,“你怎么知道?” “不只是纸张,其他出账我也都一一过目了。”苏辙说,“你平日里可没少买贤居阁的点心。” 我被他说得心虚,难不成我叫追贤买点心,带给昭霓路上吃的事被他发现了?那也不怕,反正我二人都和离了。如今,谁也管不得对方!别说买几份点心了,我买下贤居阁他都管不着! “那日,我去拜访荆……宁皓日了,”我说,“他说,宁辉夜确是安插了女子在我身边作细作。他还怀疑,此女与二嫂熟识。” 我将宁皓日的推测一一道来,二哥长舒一口气,眼下是狠厉,“这么看来,此事真是不离十了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水落石出 清早。 朦胧间,有指腹划过我的脸颊。 “凝礼。” 我挣扎着张开眼皮。 苏辙略带几分焦急道,“快收拾一下,随我出门。” 我还未完全清醒,便被追贤强拖起来,洗漱打扮,“去哪?” 苏辙回,“乡下。” 听罢,我猛然惊醒,“有消息了?!” 他字字如钉,钉在心墙,“证据确凿。” 我忍不住质问他,“你在骗我?” “没有,”苏辙诚然道,“那人就是萱儿。” 我自问对她问心无愧,竟然真的是她!直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愿相信是她所为。恰巧,追贤正欲给我戴上那支本是一对儿,而另一只却被我赠予萱儿的发簪。我抢过来,摔在脚下,抬脚将簪头踩了个粉碎。 看着花瓣成片散落在地上,我瘫回椅子上,呆呆问道,“追贤,我好像……从没有对不住萱儿过吧?” “夫人带她回府,给她这,给她那,她不识好歹!”追贤气道。 “那是……为什么?”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我到底是因何被她憎恨呢? 他安慰道,“也许,她是不得已而为之,待亲口问过再定夺吧。” “不得已而为之?”我不能自已地将怒火移到苏辙身上,“你听到这消息,是不是很为她感到惋惜?” 苏辙一头雾水,似是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便引火上身了。 “罢了!你出去等我吧!” “好。”他应道。 铜镜中的人柳眉倒竖,戾气加身,竟有些不像我。 “追贤,你觉着苏辙和萱儿之间,有什么可能吗?”我问。 “她那种恩将仇报的女人配不上二公子!”追贤一脸不屑,转念又一想,“夫人,你又胡说些什么呢?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二公子可是在老爷面前发过誓的!” 我嘟囔着,“狗屁誓言,我早忘了。” 这种誓言,听着人人称羡,最终也不过是一抹无人过问的渺茫。 回来报信的人是二嫂的贴身侍从流萤。 我与苏辙分乘两匹快马,约莫一个半时辰,便赶到了乡下。 许是为了照顾萱儿的颜面,祖母她们纷纷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祖母看到苏辙,仿佛忘了上次的不快,一个劲地喊他凑前去,就连用个午膳也要他陪伴身侧。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苏辙才是她的亲孙儿呢! 苏辙好不容易从祖母身边逃离出来,便拉着我走向萱儿的闺房。二哥和二嫂堵在门内,得知来人是我和苏辙,这才开了门。 满地的宣纸,篇篇都是整整齐齐的字迹。我看不出都是谁的,不过,不用想也知道,这上面的字迹不是临摹苏辙,便是临摹王弗的。萱儿垂着头,跪坐在满地的宣纸的空当中。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扭捏的模样。她虽出身乡下,可举手投足却从不逊于大户千金,如今这幅模样,当真算是窘迫不堪。 萱儿就那么跪着,良久一言不发。 苏辙轻声道,“萱儿,你说句话吧。” 萱儿抬起头来,被泪水浸泡过的脸颊泛着点点猩红。 她抿唇道,“我认。” “你认什么?”我踩着宣纸来到她面前,冷冷道。 她又低下头,不看我,“是我换了字条,也是我拖延了大家去寻你的时日。” “萱儿,我有对不住你吗?”我双手扶住她的肩,质问道。 “没……” “我对你的好,你都是知道的吧?”我靠她更近,好像与她的忏悔贴得更近,我心里就会更好受一些。 “知道……” “那是为什么?!”我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上。 苏辙上前想要扶她,却被我红着眼瞪退。 我站起身来,伸手掰正她的脸,强迫她仰视我,“你好好看着!” 我后退两步,一件件褪去衣服,将里衣拉到胸前,转过身以背示她。一道道疤痕都已结了痂,许多脱落了大半,露出明显的浅淡痕迹。陈伯对我说,这些疤痕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最多也只能让它们摸起来平整些。 苏辙不落忍地闭上眼,二哥心疼得拳头紧握。 我回过身,对上她惊恐的眼,恶狠狠道,“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不要……”萱儿双目瞠着,猛烈地摇头。 苏辙似是看不下去了,破天荒地上前来帮我整理衣服。 “从此以后,你给我滚出史府!”我居高临下道。 “我,我……”萱儿痛心疾首地哭诉道,“堂姐,不要赶我走,是宁辉夜逼我做的。” 二嫂问:“他如何逼你?” “早在堂姐来接祖母之前,他便给我下了毒,要我为他所用。他十分清楚,二嫂你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萱儿对二嫂说道,“所以,他便想着:若你随他走,日后飞天镜和奇药堂双剑合璧;若你留下,他便势要将飞天镜收入囊中。一开始,他只是要我将二嫂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后来,我才明白,奇药堂早就打算吞并飞天镜了,不论是你与宁辉夜的婚事,还是姜少主与宁玉姑娘的婚事,都是一条引燃的火线罢了!” 我心下一寒:我本以为宁辉夜和宁玉两兄妹所为,不过是一往情深之举,没想到却是两桩建立在阴谋之上的婚事。 “一开始,他要我如期汇报你的行踪。因为,他是真的不想将你牵扯进去。后来,姜少主逃婚,他便以堂姐为饵,要我尽量拖延时日,引得姜少主现身。”萱儿说,“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我……我才十五岁。” 我蔑笑道,“可我也不过十七。” 萱儿说,“他向我保证过,他要的只是姜少主,绝不会伤及堂姐性命!” “他还真是给我妹妹留了条性命!”二哥一把抓起剑柄,抵在萱儿颈边,“凝礼,你想如何处置?” 我问,“那字条之事,你要如何解释?” 萱儿的眼珠在湿红的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那是宁玉姑娘的意思!” 苏辙语重心长地问道,“萱儿,你可曾想过,究竟你要做到何种程度,他才会给你解毒呢?” “我……不知。” 说罢,她垂下了头。萱儿的怯懦,我无法原谅。 我话锋一转,“我的帐就且算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说说昭霓的帐!” “姜少主逃来眉山之事,我确实知情。可我真的没有通风报信!是宁辉夜自己猜到的。”萱儿道。 萱儿此番说辞确实可信。姜昭霓出逃以后来找二嫂,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我们能够想到,宁辉夜也一定能够想到。 萱儿双肩一垂,人如枯萎之花,刹那失色,“就这么多了。” 二哥冷笑一声,“凝礼,你只管告诉二哥,想要如何处置这白眼狼?” “堂姐,我知错,我任凭你责罚。”萱儿说,“……还有姜少主,待飞天镜风波一过,我也愿修一封请罪书去讨罪。” 二嫂严肃问道,“飞天镜怎么了?!”飞天镜若有她不知情的事,那必是大事! 此前在苦茗茶楼,我见二嫂无半分忧色,心下还纳闷儿。原来,二嫂果真是不知情的。昭霓若不是想要保护二嫂,又怎会刻意隐瞒?这倒也能看出,昭霓不再是那个一出事便来找二姐求援的孩子了。也不知,飞天镜那边,昭霓和圆魄还应付得过来吗? “飞天镜没事。”我欲盖弥彰道。 二嫂明显不信,伸手钳住萱儿的胳膊,“你说!” 萱儿答道,“飞天镜和奇药堂开战了。” 二嫂听后,身形一怔,眉头拧成麻花状,“为何?” 二哥扶起二嫂,搂在怀中,“没事,没事。倘若飞天镜有事,我陪你一同回去。反正我行走江湖野惯了,家里也不在乎有我没我的。没事的。” 萱儿道来,“因为前些日子,宁家又出了一位少堂主。本来奇药堂就对飞天镜几次悔婚之事心有怨言,宁辉夜便借此挑起了战火,想要提前收服飞天镜,好坐稳继任堂主的位置。” “二嫂,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二嫂怒视着我,“你!” “想是昭霓的意思,你就别怪凝礼了。”二哥说道。 二嫂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门口,姨母瞧见二嫂的身影,忍不住尖叫着问道,“你,你怎么又来了?!” 二嫂没好气地绕过她,狠道,“让路!” 二哥忙不迭地跟出去,撂下一句话,“我去看看行歌。” 屋内剩下我们三人。 萱儿打破沉默,率先开口道,“堂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拾起地上的外衫,走出门去。 苏辙追上来,拉着我的手臂,欲言又止道,“你……” “你什么?”我看着他,“心疼了?” 对视良久,苏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轻轻“恩”了一声。 我笑自己荒唐:像萱儿这种善解人意的女子,向来最讨书生们喜欢,苏辙又怎会一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呢? 我轻蔑一笑,“那你就找人给她解毒吧!介时,美人以身报恩,她就是你的了!” “你说什么?”苏辙脸色骤然转阴。 我望着他眯直的眼,好像一只徘徊在喜怒边缘的狼。 我问,“字条之事,萱儿为什么会撒谎,你知道吗?” “她撒谎了?”他看起来确实有些吃惊。 我说,“荆头领告诉我,宁辉夜的线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谁。所以,宁玉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是谁,更不可能对她授意!” 我本以为苏辙会露出不愿相信的痛苦表情,可是他却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就是因为这,才急着去见荆头领的?” 我险些被他带跑偏了去,“我在说萱儿!你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在撒谎?” 苏辙老实答道,“我不知。” “哦。” 说罢,我走像前院,一边走一边想:萱儿为何要撒谎?字条之事,她究竟是受谁指使?还是为她自己?我一直以为,宁玉性格与我颇像,若能当面骂个痛快,绝不会写成诗歌去含沙射影。我娘家大嫂打第一面见到萱儿,便说:你这个堂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时,我只当大嫂是女人妒忌,当成笑话听听。如今,我倒是越发对她“刮目相看”了。 苏辙问我,“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既然知道她在撒谎,便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她。” “不,我不如你们聪明。”我道,“若只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我自知讲不过她。” 苏辙问,“你信不过自己?” 我不是信不过自己,也是信不过你。若你替她出言辩解,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应对的。王弗的话如针扎在耳,也许萱儿就是因为你才这么做的。在我看来,妾有意,郎也并非全然无情。 “是我懒得同她一般见识!”我不耐烦地说道。其实,苏辙这样问,还是挺伤我自尊的。 “你大可放心,我会帮你的。”他认真说道。 我听了有些高兴,“所以你是,希望我方才说明白?” 他说,“这倒无伤大局。不过,我也以为静观其变最为妥当,只是觉着你今日这么沉得住气,有些不同以往。” “我二哥说过,人之所以能够活得肆无忌惮,是因为了无牵挂;一旦有所顾忌,那人做起事来,便有了约束。”我道。 苏辙直言问道,“那你是在顾忌着谁?” “……” 见我不答话,他问得更加直白,“我吗?” “……” 只见苏辙言语犀利,一步步向我逼近,“你怕!若是你刨根问底下去,她会说,全是因为欢喜我。” 我反问,“你哪来的信心如此自作多情?” 他说,“地上的纸张里面,临摹我的字迹的,有八成;墙上挂的,也尽是我的字画。” 我讽刺道,“你倒是看得仔细。” 他说,“不过,兴许这都是她准备好的说辞。为了找出真正的原因,还需委屈你在苏家再待上一阵时日。” 我深呼两个来回,“知道了。” 他脸色恢复如初,温和道,“下午返程。我先去喂马,你去陪陪祖母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诓骗回儿 翌日清早,二哥便拎着回儿来了。 没错,是拎着的。 回儿的身子一晃一晃的,小脑袋卡在领口,脸上一双白眼翻上了天。 我接过回儿,放在怀里搓了搓,“二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二嫂近来心情不好,我把回儿放你着呆几天。对了,你不许让他跟苏辙念书!” “为什么?”我疑惑道。 我二哥拍着胸脯,“那还用问?我的儿子将来是要闯荡江湖的,可不能成了个连桶水都提不起来的书呆子!” “我娘说了,你都是小聪明,没大学问!”回儿躲在我身后,叫嚣道。 “小聪明不好,你娘怎么给你找了个小聪明的爹,没给你找个大学问的爹?还不是小聪明好!”我二哥活像个比回儿大不了多少的孩子,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拉回儿。 我把回儿护得严实,劝道,“文武双全不是也挺好。” “那倒是。但是回儿不爱习武,一有机会就偷懒。”二哥双手并用,没抓到回儿不说,倒是全部“抓”在了我身上。二哥力气大,下手一向没轻没重。这一抓,明早再看,十有是一片青紫。 我身后的小人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口气道,“习武太累。” 二哥见抓不到回儿分毫,便作罢。他翻身跨上马,“不说了,我着急回,他娘还在家等着我呢!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头二哥给你带贤居阁的点心!” “姑姑,快让他走。”身后小人扯着我的裙摆,催促道。 我挥帕作别,“照顾好二嫂!” 二哥一鞭下去,马儿前蹄高高抬起,仿佛能一步登天。他还不忘喊道,“他不肯习武就不许他念书!” “姑姑,我们去找姑父吧。” 我回身蹲下,“回儿,我们不找姑父。你想玩什么?姑姑陪你。” 回儿问,“为什么不能找姑父?” “呃……姑父病了。” “那我们去看看姑夫。” “不能看!呃……姑夫的病会传染,会传染给你的。你想生病吗?生病多难受啊!听话,咱们不去。”我拉起回儿,走进宅内。 回儿一边在我身边小跑,一边说道,“那我不进屋,我在外面陪姑父说说话。” “姑父啊……姑父病得说不出话来。” 我心里犯嘀咕:苏辙究竟给回儿喝了什么汤?回儿对他,简直跟他对大哥一模一样! 回儿好久没回话。 良久,我以为小孩子早就忘了这事儿了,低头一看,竟发现他在偷偷哭泣。 “回儿,你……这是怎么了?”我拿帕子擦过他的脸颊。那水灵灵的皮肤,更比我手中的帕子滑嫩上百倍。我压根不敢用力擦拭,生怕磨伤那张小脸。 “姑姑,姑父是不是就快要死了?”回儿哭着问。 “哈?”苏辙要死了?我有说过吗?我没有说过吧…… 怎知回儿又道,“姑姑,你好狠心啊!姑父病得那么重,你都不去照顾他,还来陪我玩。” “……” 我正愁怎么编下去,却打正厅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回儿急匆匆地跑过去,把人往屋里推,“姑父,你别出来走,你快去躺着!” “恩?”苏辙不解。 回儿拼了命地推攘,“回去!回去躺着!” “……我不用躺着,我能走。”苏辙一头雾水地回道。 回儿板着脸,大喊道,“再这么走下去,你会死的!” “……” 我站立一旁,抬头望着天。哟!今天天色正好。 苏辙绕到我面前,好笑地问道,“回儿姑姑,我为什么会死?” 我一本正经道,“呃……人固有一死。” 苏辙掐了掐回儿的脸蛋,“别哭了,姑父不会死的。这是姑姑在同你玩笑呢!” 回儿止了泪水,气急败坏地上前,狠狠推了我一把,“你好讨厌!” 怎知苏辙厉色道,“回儿,不可以推姑姑!” 回儿不吱声,拉起他就要往正厅走。 苏辙原地不动。回儿用力去拉,结果力气不够,把自己弹回原地。 回儿察觉气氛不对,小心翼翼道,“姑父……走吧。” “给姑姑赔礼。”苏辙说。 “是她先骗我的。”回儿弱弱地说。 苏辙一个劲儿对我使眼色,“凝礼,你先给回儿打个样。” 我一本正经道,“我这是受人所托,不得已才编谎。” 他显然不信,“谁会托你编谎,骗自己家孩子?” “还真就是托我撒谎骗自己家孩子!”我趾高气扬道,“我二哥说了,回儿不好好练武,就不许他读书。那‘不许他读书的意思’,自然就是‘不许他见你’。只要他不见到你,就不嚷嚷着要读书。” 苏辙一脸玩味,与我辩论道,“倘若照你这么说,我整日都呆在苏家,你说‘不许他见我’,不就是‘不许他来苏家’吗?呵,我这便把他送回去!” 回儿叫着,“姑父,我不回去!” “你强词夺理!” 苏辙柔声道,“是你先强词夺理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是不肯道歉。 苏辙退步道,“行了。我今儿不教他读书,看着他练武便是。” 我思虑片刻,“行吧!那我出门玩儿去了!” 我合计着:和离一成,我也算重获自由,怎么说也要先去外头玩个痛快! 苏辙想起什么,“等等,你知道柳西巷的笔墨铺子吗?” “知道啊。怎么了?”我问。 苏辙说,“听说那里新到了一批松烟墨,帮我买些回来,可好?” 我又问,“买多少?” 苏辙摸出钱袋子来,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我手里,“你看着买,剩下的你自个儿拿去用。” 我笑嘻嘻地接过银子,打趣道,“那我可得少买点回来!” 苏辙不在意道,“随你,够大哥一人用就成。” 我转身离去,翻上一个大大的白眼。大哥!又是大哥!苏辙,你真是无药可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