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熠星书》 正文 第一章 夕阳风云起 夕阳是血红色的。沈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夕阳。 那天村子里一派平和,波澜未惊。沈岚,五岁。她正在自家中庭中自顾玩耍。“娘亲,你看!葡萄藤已经攀得那么高了!”屋子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抬起头循声望去。 “啊,可不是吗!就快要能摘了。岚,再忍几天就可以吃上葡萄了哦。”说着,妇人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葡萄藤爬上来了,整个中原大地都覆盖上了秋天的颜色-红色的,黄色的。火一般的颜色,血一般的颜色——那天黄昏,沈岚一辈子都忘不了。 傍晚,微凉的晚风吹了过来,太阳开始落下了。沈岚跑去帮助母亲将晾晒的衣物抱回屋子里。“娘亲,这些衣物就放在这里了哦。” “好,晚饭就快好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烧火做饭了,炊烟袅袅升起。 “都让让路!有朝廷的告示!”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个小村庄本该拥有的宁静。 “娘亲出去看看,你在家乖乖的。记得帮我照看一下炉火。”闻声,妇人起身走出门去。 不远处似乎有一阵喧闹声,沈岚的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安,她抓住娘亲的衣角不敢放手。她的母亲安抚好她之后走出了自己的门庭来到街上。 远处的喧闹声让小村庄深处的人们还没有摸得着头脑,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东市以及村口的大道那边已经非常慌乱了。人们的内心受到了冲击,恐惧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地传播着。人们不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情,他们自然也更不知道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山贼!”不知道是谁在远处喊了一声,声音的主人很快中了一支羽箭倒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纷纷慌乱起来。这个小乡村四面环山,时常会有山贼侵扰。可是一般情况下,山贼都只是下山耀武扬威一番,吓唬吓唬百姓们,顺便顺去几两饷银。而且通常也不过是些地痞流氓打扮的混混。这次似有不同。与其说是山贼,不如说是更像一支精良的部队。只是他们的企图是什么,自然更是无人知晓。村里村外的人都慌乱起来。这一伙人马少说也有一千左右,他们已进入村子就开始滥杀无辜——沈岚的娘亲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的来意绝对不是为了钱。这个小山村虽然小,可是也算得上是一个军事要塞。群山环抱又临水的地形让它成为了兵家必争的要塞。可是最近七十年来都并没有受到太多战火的纷扰,虽然当时的世道并不太平,小的战火不断,可是百姓们的生活都并没有受到过大的影响。而这次,显然是不同了——所有人的是性命都如同蝼蚁一般,命悬一线。 这支恶魔一样的军队横冲直撞地进到村子里,见到成年的男子必然是一个都不放过,而有些未成年的中男也被杀害了很多。村子里的女子自然也是逃不过被蹂躏的命运。有的年轻姑娘被凌辱后弃尸街头,年纪大些的妇女则被囚禁起来准备随军带走沦为奴仆。 对于这个小乡村来说,那一天无异于一场噩梦。 沈岚的娘亲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微渗出了汗——很快的,不可避免地,那团恶魔的火光就会烧到她家这里。丈夫早就死了,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支持着这个家。女儿沈岚才五岁,想必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刀下只会凶多吉少。究竟该如何是好。她匆匆回家,抱上女儿急匆匆往村尾的方向跑。也许,她能够上山去暂时躲避一下。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这里的山路她都是很熟悉的。 “娘亲,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沈岚紧紧攥着母亲的衣领,她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没事,岚,娘亲带你上山去。”妇人镇定地回答——即使确实不怎么镇定,此时此刻,她也必须镇定起来——这或许是她们母女能够出逃的唯一时机了。 “可是,膳房的火还烧着呢。”沈岚天真地说,一边说着,还一边回头望着。 “没事的岚,你就乖乖跟娘上山,什么都不要想。” 妇人上山的脚步很碎很快。大概是因为夕阳的缘故,整个天空都是一片血一样的红色。太阳落下了一半,还沉沉地挂在半空。在山路上回头看,村子的轮廓已经不那么可见了,喧嚣声也似乎淡下去了。沈岚在母亲怀里抬着头数着偶尔飞过的几只乌鸦。可是妇人的神经一刻也没有松懈。她们还并不安全。想必这时候,那些饿狼一样的暴徒已经搜到他们家了。烧过的灶台一定会暴露给他们有人居住的痕迹,她们往山上逃走的路径也很快就会被发现。既然是来屠杀整个村子的,那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走任何一个人。只能赌一把了,妇人咬了咬牙,加快了脚步。可是沈岚似乎并没有察觉母亲的紧张感,她沉沉地睡了过去——在这个血色黄昏笼罩下的逃亡的山路上,她睡着了。 或许只是打了个盹,她醒来时,太阳还是没有完全落下。或许是因了一个悲剧的发生,这个黄昏显得格外长。红色的天空红得更加厚重了,沈岚的母亲脚步有些趔趄了。年幼的沈岚睁开眼,她看着母亲被染成橘红色的侧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涌上一股紧张的感觉。身后的马蹄声还是响起了,这是妇人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只要还没有被追上,她就依然要逃下去。 一切都是徒劳。沈岚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她还来不及因为疼痛而哭出声,眼泪就因为恐惧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母亲被一个骑在马上的人直接拎起。在她幼小的眼里,那人是那么高大。被拎起来的娘亲根本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沈岚呆坐在地上连哭都忘记了。 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场景一直令她无法忘却。一柄长矛刺进母亲的胸膛——她不敢看,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是看着鲜红的血喷涌出来混进了残酷的黄昏。那个沉寂的黄昏。 兴许是见她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那些人在将她母亲的尸体抛下山崖之后就下山离开了——这么小的孩子,或许山里的野狼夜晚就会吃掉她,让她多活一会无妨。也许,那些人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抛下歇斯底里哭喊着的沈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泪眼模糊中,沈岚看清楚了。太阳刚好落下山去,渐渐变成一条红丝线一样的痕迹然后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寒冷的晚风和血一样的天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新生 是乱党。一个朝代将要亡了,另一个即将将它取而代之。这是多少年来在这片中原大地上运行的规律。为什么乱党会对一个小村庄下手?少有人知。也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是混在诸多起义队伍中的一支,借着乱世兴风作浪罢了。或许是这样,在此也就不再追究。而这一切对于沈岚那样的幼女来说,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可是在她有机会理解之前,她就亲身经历了这残酷又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一切。可是这一切真的只是起义,篡权,或者王朝更替那么简单吗? “她醒过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是一个蓝色的雕花方顶首先映入眼帘。刚开始所见还是模糊的,后来周身的景物逐渐清晰。沈岚睁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天已经很黑了,她身处于一辆马车里。身边有一个老太太正托着她的头并且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娘亲”沈岚的第一反应就是呼唤母亲,可是她似乎自己也知道再也见不到她了。 车上除了老妇人,还有一个岁大的男孩子。那个男孩子也正在很好奇地看着他们夜里在山路上捡到的这个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老妇人低下头去轻声问她。 沈岚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已经没有家了。 “少爷,你看这”老妇人有些为难。 “先把她带回去吧。陈伯,我们下山回府。”这个男孩子虽然不比沈岚大几岁,可是处事成熟冷静,很有大家公子的风范。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盯着沈岚的眼睛问。他的目光和声音都是波澜不惊,似乎看不出任何的情感。 “”沈岚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依旧处于惊吓当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叫你如萱吧。”少年略微沉思了一下说,“我曾经有个夭亡的妹妹,就是叫这个名字——如果还活着,应该和你年龄相仿。”少年不再开口,偏过头去看了看窗外。 如萱沈岚的新名字。大概,她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吧。她还太小,除了内心受到恐惧的巨大冲击以外并不能真正理解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颠簸着,沈岚因为身边有了旁人的照顾,所以紧张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下来,渐渐沉睡了过去。马车到了府上,沈岚被前来迎接的家丁抱下车,男孩和乳娘下了车进门去向父母亲问安。 “毓宣回来了。”梅尝婉急忙出门迎接。 “母亲,父亲,我回来了。”孙毓宣,九岁。 “见到你叔伯了吗?”孙竫并没有抬起头,依然忙于手中的公文。近来天下并不太平,各地都有起义军的兴起。虽然只是一个地方的执政官,孙竫并不能有任何的松懈。孙毓宣自然是知道父亲的痛楚,毕竟现在朝廷被迫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见到了,他给您写了一封书信。”孙毓宣行过礼后回答道。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叔伯的亲笔信递给孙竫。在京中,孙家算是少有的大户人家。在秦岭的附近,由于孙竫的职位调动,全家都暂时迁居到山中的一所宅邸中——正是离沈岚住过的落难山村不远的一座县城。 孙竫拆开哥哥写来的书信,微微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老爷。”梅尝婉看出了孙竫微微显露出来的犹豫不决,“信上怎么说的?” “尝婉,看来我要入京一趟了。” “父亲此去少说也需要个把月吧。”毓宣在一旁搭话。 孙竫还是定定地看着书信,没有很快抬起头。许久,他微微点了点头。 “叫家丁准备我出行的行囊。三天后启程。”孙竫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走这么急。”梅尝婉有些担心地询问。 孙竫不语,可是微微闭上眼沉吟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朝廷乱了,这是必然。恐怕一个朝代也即将易主,谁知道呢。或许很快的,这片大地上会发生翻云覆雨的变化。乱世之后或许会迎来盛世,可是在两者的交接点生存的人们,通常都会无可避免地成为牺牲品。他有预感——这次去京城,可能会发生预想不到的变故。 “父亲,母亲。我在回府的路上,在山上救下了一个女孩。”孙毓宣开口道。 “哦?”梅尝婉有些惊讶,“哪里来的孩子?” “不清楚,问她身家姓名也是回答不清楚。想必是个孤儿,所以我就做主给带回来了。”毓宣很沉着地回答。 “既然是孤儿,就打听打听家人吧。如若是打听不到”孙竫迟疑了一下。 “父亲,让她留在府上吧。”孙毓宣说,“孩儿回途中听说附近有一个山村傍晚时分遭到整村被屠的大难,也正是因此孩儿绕道而行耽误了几个时辰的行程。想必是” “如此说来,就暂时先把她留在家里吧。”孙家人都是善心人,孙竫自然不会拒绝收留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母亲,问她名字来历都答不上来,要不,就叫如萱吧。”孙毓宣的声音轻缓了一些,他怕母亲想起亡故的妹妹会伤心,“看起来,那个孩子和如萱妹妹应该差不多大。” “是吗”梅尝婉毕竟还是有些伤感,自己的小女儿在两年前染上疫病夭亡了。 “母亲,你意下如何?”毓宣小心翼翼地问。 “带娘去看看那个孩子吧。”梅尝婉站起身。 沈岚初来乍到,家丁将她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小房里。她还在睡着,烛台光影摇曳,投在她的脸上——一片光晕。她的睫毛长长的,睡着的时候婴儿肥也是嘟着的,非常讨人喜欢。 “母亲,她可能睡着了。”孙毓宣一边推开房门一边轻声说。 梅尝婉和毓宣进入那一间不过踱几个步就能走到头的小厢房,看见了床上安睡的小女孩。 “萱儿”梅尝婉不禁喃喃道。这个小姑娘生得很可爱,可是刚刚经历了大的磨难也确实是令人非常疼惜。 “很可爱的孩子。”梅尝婉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沈岚的脸颊——软嘟嘟的非常稚嫩的感觉。 “母亲,就叫她如萱吧。她或许可以以这个身份生活下去的。”孙毓宣提议。 “好,如萱如果那孩子还在的话,想必也有她这么大了吧。” “娘,你就当如萱回来了就好。”孙毓宣将一只手搭在梅尝婉的肩膀上。 “说得是”梅尝婉看着熟睡着的沈岚,心里不禁暖暖的。真的,就像是自己的女儿回来了一样。 次日清晨,沈岚睁开眼睛——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依旧身处于自家的茅草屋中——刚想要张口喊娘亲却忽然地记起昨日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她哭了起来,她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山村已经成为过去,娘亲,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 听到了哭声,几个侍女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沈岚依然是哭个不停。 “怎么了,那孩子醒了?”孙竫和儿子孙毓宣都有晨起读书的习惯,他们二人闻声赶来。 “老爷,这孩子一直哭个不停。想必还依然沉浸在惊吓之中。”其中一个侍女面露难色地说。 “我看看这孩子。”手中的书递给毓宣之后就朝着沈岚走了过去。 看见他走了过去,沈岚暂时停止了哭泣,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孩子,以后你就住在我们家里,不要害怕。”孙竫走过去轻轻摸了摸沈岚的头。 沈岚点了点头,还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孙竫。 “孩子,以后就叫你如萱好吗?”一边说着,还一边拉过沈岚的手,在她的手掌心里写下“如萱”这两个字。 还是没有说话,沈岚又再一次点了点头。 “这是你毓宣哥哥,”说着,孙竫招呼孙毓宣过来。沈岚记得的,昨天救回自己的那个小哥哥,“你叫叫看哥哥。” “哥哥”沈岚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你以后就是我的妹妹孙如萱了。”毓宣微微笑了笑。 暂时稳定了孙如萱的情绪,孙竫叫来了侍女,让她吩咐厨娘给沈岚,应该叫孙如萱,做些点心当早点。 孙毓宣留下和妹妹聊天。 “葡萄”孙如萱喃喃地说。 孙毓宣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孙如萱的侧脸。 朝霞比夕阳更美,沈岚迎来了新生——至少,她活了下来——还有什么比这一点更为重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秋葡萄 窗边的葡萄藤已经爬得很高了。窗边坐着一个手捧《后汉书》的妙龄女子。孙如萱自打进入孙家之后和哥哥孙毓宣每日同窗读书。她成长成了一个清奇的女子。这个词只能用于形容那些即使在深闺之中也身付才华的女孩子。孙如萱偶尔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靠在窗棂边,也会想起自己有一个名字叫沈岚。在她成长的这十二年里,隋朝灭亡了。宇文化及和他的兄弟一同废了隋炀帝,隋朝被画上了句点。短短三十八年不过是一代人而已。还没等孙如萱长大,还未等她理解朝代变更的意义,这个王朝就已经走向了终点。可是历史就是这样,不断有新的人新的事涌现出来。故事永远不会空虚。孙如萱只是依稀记得,十四岁那年人人都在讨论震惊了中原大地的玄武门事变。当时身为皇子的李世民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之后,不久便继任了皇位。可是大家讨论了一阵之后,这件事情也就自然地淡下去了。更何况,圣上的事情谁又敢多言呢?生活还在继续,只是有些人的轨迹改变了而已。 孙家的家族兴衰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孙竫身为地方官员,并没有受到政治中心过大的波及,只是后来改朝换代之后,因为曾经和隋朝朝中很多权高位重的人都有过密切的往来而被罢免了官职。孙家已经不再是一个大门户。可是孙家人人才辈出,孙毓宣和孙如萱两个孩子都才华横溢。 “哥哥葡萄”玉树临风的少年坐在案前,暂时停下手中的笔。他的思绪又飘回到十二年前——那时候,孙如萱才刚刚到孙家。她开口叫他哥哥,从悲痛中渐渐恢复知觉之后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曾经家门口的秋葡萄。 他唇角微微上扬,那天也是这样的时节,秋风飒爽。他还记得他假装漫不经心地去市里“闲逛”了一整天,只为了给这个遭遇了不幸之后劫后重生的妹妹一份礼物——一串颗粒饱满的秋葡萄。从外面看是紫红色熟透了的;可是轻轻撕开外皮,里面的果肉就露了出来——看上去是清凉可口的感觉。 “如萱”孙毓宣低低沉吟,“如今你也长大了呀。” 孙如萱自幼喜欢和哥哥一起读书——他成了翩翩风流的少年,而她也出落成一个才女。孙如萱天资聪颖并且善于观察事物,孙竫和孙毓宣也经常会听听她在公务上的见解。在孙如萱的心中,哥哥和父亲的形象都是高大的——她对于当年的收养之恩感激不尽,可是渐渐地,他们就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她心中无法取代的亲生父亲和兄长,当她发觉自己内心对于孙家人的看法的时候,竟然已经无法割舍。 特别是哥哥孙毓宣,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她心中最为憧憬的人。 “给你,秋葡萄”当年八岁的孙毓宣将一串秋葡萄递到孙如萱的手中。她还记得当时哥哥温柔的语气,就像是一抹阳光,将她从痛苦和恐惧中拉了出来。那串秋葡萄——想来还真的是很甜呢。 她怔怔地盯着孙毓宣手中的秋葡萄,哥哥没有催促她接过去,只是静静地举着那串葡萄——给了她足够的喘息空间。 剥开葡萄皮,原本圆润的造型虽然被破坏了,可是当里面沁人心脾的汁液渗出来,人们惊觉今年的秋葡萄似乎是甜中带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变故 “今年的葡萄也该要成熟了”晌午,孙家全家人都聚集在桌旁用午膳。 门外家丁走进来附在孙竫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出去了。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慌慌张张的。”梅夫人问丈夫。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必须得要出去一趟了。”孙竫很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出了家门。 “父亲,天气寒了,记得添些衣物。”孙如萱说着取来一件披风递给孙竫。 “好乖女儿。”孙竫走出了家门。 那天没什么特别,下午孙竫不在家,孙如萱和毓宣哥哥两个人在书房中读书。梅尝婉则和孙毓宣儿时的乳娘一同在庭院中说话。 天擦黑了,孙竫还是没有回来。梅尝婉有些着急。 “夫人,姥爷还没回来,需要给他准备晚膳吗?”厨娘进屋来问。 “先不必,留些能热的饭菜等他回来再说。”梅尝婉吩咐道。 厨娘转身出去,梅尝婉就起身到屏风外面,站在门墙处等着孙竫回来。隋灭亡后,孙竫赋闲在家,靠着之前家里的积蓄和地方的一个小官职维持着家里的生计。虽然孙家已经不像以前一般富裕,可是还不至于让一家老小饿肚子。虽然基本上佣人都被辞退了,留下来的乳娘和厨娘足以料理一家的生活。而在资产上,除了生活上的积蓄,孙竫还留了很多自己非常喜欢的收藏品。其中古币,瓷器,和书画最多。 孙竫中午突然离家让一家人都挺惊讶的,因为孙竫现在深居简出,基本上很少出门。突然被叫出去且神色有些匆忙确实很是反常。已经是戌时,可是孙竫还是没有回来。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了孙竫还是不知所踪。 “毓儿。”梅尝婉呼唤儿子孙毓宣。 孙毓宣闻声进了屋。 “母亲,您是担心父亲吧。”孙毓宣缓缓开口。 “是啊已经戌时了,你父亲想必今晚是寄宿在别处了吧。你妹妹已经睡下了吗”梅尝婉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她等得有些乏了,微微有些偏头痛。 “萱儿还在读书,我跟她说父亲今晚外出访友要在外寄宿。”孙毓宣回答。 “嗯好,就这样跟她说最好。你知道你父亲去了哪里吗?”梅尝婉问儿子。 “孩儿不知。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父亲今天一定是因为来不及在宵禁之前赶回家来所以在外面暂歇一宿。”孙毓宣安慰梅尝婉,想让她安心些。 “说的是,可能是我多虑了。毓儿,你快回去早歇息吧。跟你妹妹说,让她也早些就寝。” “是。母亲有什么事情随时唤我。”孙毓宣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梅尝婉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估计是我想多了。她这样想着。会不会是那个东西?梅尝婉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担心。她不敢继续想,只得祈祷是自己多虑了。 次日,孙竫没有回来。过了个把星期,孙竫还是没有回来。 “毓儿,我们要不要报官”梅尝婉实在是受不住了。她也早就问过那个传话的家丁,对方只是回答那天门口有一个孙竫当差的地方官府遣来的小官吏来找孙竫去官府,据说是有要事需要处理。 孙竫已经赋闲很久了,唯一的一份差事也不过是为了养活家里。他基本上只是批改一些事关民生小事的公文。这次慌张出门自然是有些不正常。 孙毓宣这几天往父亲办公的官府跑了好几趟,整个官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说那天晌午见过孙竫来过官府。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这样凭空消失呢? 梅尝婉这些天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着的。孙如萱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照料,而孙毓宣则是根据传话家丁的描述去四处打听那个官吏打扮来找孙竫过府的人。可是一直就没有结果。孙家已经报官了,孙竫已经失踪了近一个月了,当地的所有和孙竫有过交情的人,都被孙毓宣一一拜访过了,可是无论是从谁人口中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孙家上上下下都人心惶惶——老爷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踪影给梅尝婉带来的打击不小,她也因此身体有所抱恙,卧病在床了很久。 “母亲,”孙毓宣进屋来向母亲请安,“我准备去长安打听一下有关父亲身处何处的线索。“ “毓儿,你要去长安?”梅尝婉从床上慢慢坐起来。 “是的母亲。”孙毓宣一边回答一边赶忙上前去扶梅尝婉。 “你去长安看看也好,毕竟那边有你伯父以及你父亲昔日的几位至交。”梅尝婉微微点点头,“虽说已经发过信函询问他们诸位,可是还是你亲自去一趟比较好,娘放心。” “我想着,把如萱也带上。如萱自幼聪慧,此番前去可能要在长安过个把月。有如萱相助,应该会方便些。” “说得有理,那你们兄妹路上互相照应些,娘等你们的消息。”梅尝婉点头应道。 “毓儿想着,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孙毓宣给母亲斟了一碗茶。 “也好,早去也不至于误事。那你们事事小心。”梅尝婉再三叮嘱。 “毓儿明白。” 又是傍晚,又是夕阳宁静安详的一片景象之下孙家上下的心并没有安宁。 “毓宣哥哥母亲答应我与你一同前去了吗?”孙如萱问。 “嗯,答应了。如萱,你收拾收拾,我们明早就动身。” “好。希望父亲他一切安好”孙如萱不禁有些想哭。在她的记忆里,孙竫的形象是高大的。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刚进入孙家的时候孙竫是如何给她安心的感觉。虽然只是养父,可是在孙如萱的心里,孙竫和生父有着一样的分量。他怎么会离开呢?怎么会丢下她?怎么会丢下这个家?不会的,父亲一定会没事的。孙如萱暗暗发誓,不管父亲现在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只要她孙如萱还活着,就一定要和哥哥一起找到他。 “如萱你还好吗?”孙毓宣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啜泣着的孙如萱肩膀上。孙如萱只觉得肩上温温的,让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抬头,她噙满泪水的眸子对上了孙毓宣关切的目光。 哥哥孙毓宣是她从小最崇拜的人。与其说是哥哥,不如说他们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在她心里,是最喜欢的哥哥。他在父亲失踪后担起了作为儿子和兄长的责任——孙如萱明白,正是因为有孙毓宣的存在,她,母亲,以及这个家才能撑到现在。 父亲,无论您在哪里一定等着我,等着我和哥哥我们一定会找到您。孙如萱心里想。 “我没事哥哥,你早休息,我们明日一早上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乞丐 父亲怎会突然无故消失?这对于这个家的打击真的是非常大。孙竫活了大半辈子,从来不曾与任何人为敌。不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和邻里们的相处上,他从来是如温茶一般,性格温和,从来不张扬。虽然对于孙毓宣和孙如萱的教育上,他从不松懈,但是在他们兄妹二人的心里,父亲的形象永远是高大伟岸的。特别是对于孙如萱,遇到孙竫和梅尝婉夫妇,是孙如萱劫后重生的一份幸运。 次日清晨,孙如萱和孙毓宣兄妹告别了母亲梅尝婉,踏上了去长安的路。此番前去长安调查父亲的行踪,孙毓宣觉得应该低调行事,毕竟如果父亲涉险,那很有可能孙家已经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监视了。为了一家人的安全,孙毓宣决定不用马车,徒步进山。孙毓宣年少时经常随父亲到山间打猎,因此对附近一带的山路非常熟悉,他自然是知道隐蔽的捷径。此次出行,孙如萱也选择了女扮男装的方式。她将长发用簪子束起,然后挑了一身素色的男子服装。这样打扮,也就会减少别人的怀疑了。 树影重重,已是初秋光景。山路蜿蜒崎岖,时而陡时而缓。 “萱儿,你还撑得住吗?需不需要停下来歇息一下。”孙毓宣停下脚步,回头很是关切地问妹妹。 孙如萱确实有些劳累了,虽然她常常女扮男装随父亲和哥哥孙毓宣去山里野游,可是毕竟近来足不出户的时间比较多,走了好几个时辰的山路,她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体力不支了。 “哥哥,我们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不碍事的。”孙如萱俯下身喘了喘气。 “可别累坏了,哥哥自然是要以你的身体为重。”孙毓宣往回走了几步,扶了扶妹妹的胳膊,帮助她爬上了比较陡的一处石台。 “毓宣哥哥,你还是否记得前年你我和父亲一起进山秋游之时,在这附近偶然发现过一间山神庙?我们去歇歇脚可好?”孙如萱提议道。 孙毓宣点点头,道:“嗯我也记得那里,那我们过去歇息一个时辰,我去给你找些果子来解解渴。” “好。”孙如萱应着。他们兄妹二人于是循着记忆中的那条野路往山里的山神庙里走。 孙毓宣很疼妹妹。或许是因为孙如萱对于他来说,是夭亡的妹妹失而复得。又或许不是这样——毕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妹妹于他,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人。她对他而言很是重要,这点事毋庸置疑的。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他们二人日夜相伴读书玩乐——孙毓宣偶尔也会记起,她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生妹妹孙如萱,而是当年自己从长安回乡途中收留的落难女孩沈岚。他不知道沈岚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他也从来没有问过妹妹,毕竟还是怕她伤心。如今孙如萱也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孙毓宣对这个妹妹的感情,或许也很青涩地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孙如萱并没有任何察觉——她毕竟还处于天真烂漫的少女年华,孙毓宣也只是会在偶尔的恍惚间,才觉得妹妹变了,变得非常水灵可爱。她虽说算不上是倾国倾城的女子,可是非常的清新脱俗。她有乌黑的柔顺长发,白皙的皮肤,还有含有风韵的双眸令很多人为之心动。 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到头,便是那座山神庙了。孙如萱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孙毓宣看她如此模样不禁想笑。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果子,”说着,孙毓宣将手中放干粮的袋子递给妹妹,“饿了的话,先吃点干粮,我马上就回来。”交代完,孙毓宣便离开了。孙如萱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个玉米饼,一边看着几只小雀在附近找食,一边吃了起来。 吃完了玉米饼,孙如萱想要小憩一下,毕竟哥哥从山路上绕回来还需要一些时间,而且他们一早出发,她还有些睡眠不足的感觉。她于是准备靠着干粮袋稍稍靠一下。一回身,她便看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坐在山神庙的门槛上,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孙如萱着实是吓了一跳,睡意也减了几分。这个老乞丐蓬头垢面,是个男子——他的头上占满了稻草,估计是睡觉的时候从草席上带下的。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孙如萱,那眼神有些莫测,还有几分吓人。 孙如萱心想:坏了,哥哥不在,万一这个老乞丐想要对我不轨那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可不能大意。看来这个盹是不能打了。她于是打起精神,并时时留意着老乞丐的动机。那乞丐看着她傻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满的都是痴傻,可是孙如萱还是感觉有一丝寒意顺着她的脊椎骨爬了上来——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毓宣哥哥,你快点回来呀。孙如萱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出行在外,自然是要淡定些。如若那乞丐看不出她是个女子,便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大的伤害。于是她壮了壮胆子,假装男人的嗓音狠狠地干咳了一声。这倒也着实是将那个乞丐吓了一跳。 “喂,老乞丐!本公子今天途径这山神庙在此处歇脚,你为何一直盯着本公子看?”她故意选用了一种很是严肃的口气,很不客气地问那个老乞丐。虽然她的双手还是有些微微冒汗,可是毕竟也硬着头皮壮起了胆子——既然如此,她当然要壮着胆子装到底。 “姑娘,你这身打扮出门还当真觉得不会被人看出来吗?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老乞丐继续嘿嘿笑着。 孙如萱吓了一跳,可是很快定了定神,继续说道:“你竟然敢说本公子是女儿身。” “难道不是吗,姑娘,你分明就是个女人。还要继续装下去吗?”老乞丐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害怕。即使被看穿也没什么。老身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老乞丐依然挂着那副痴傻的笑容——可是越发的,在孙如萱眼里,那笑容变得非常诡异,令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孙如萱依然保持着警惕性,毕竟哥哥孙毓宣还没有回来——她不能轻举妄动。以前毕竟她经常听厨娘们说过街上乞丐强占民女的先例。她心想,不要惹怒这老头,还是表现得客气一点为好——但是气势不能松。于是孙如萱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起身拿起了干粮袋子抱在怀里,跳下石阶后,转身面对着老乞丐——她总觉得如果背对着这奇怪的老头坐着很没有安全感——就好像这老头会突然跳起来一样。 “姑娘,你这袋子里的干粮,可否给我吃一些。”老乞丐微微往后靠了靠。 “你若是还叫我姑娘,我便不舍与你吃。”孙如萱有些气恼,但还是因为同情心的缘故,从袋中掰了半块玉米饼然后抛给老头。老头伸出手,在半空中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半块饼。说了一声“多谢”就不动声色地吃了起来。 孙如萱见老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于是稍稍放下心来。过了一会,还很好奇地跟那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这位老先生。您是住在这个山神庙里吗?” “不错,我就是住在这里。”老乞丐很随便地回答。 “那生活起来可还方便?”孙如萱心地善良,听老乞丐说自己独自住在山神庙,生出了一股同情的感觉。 “姑娘,你方才还把我当成想要非礼你的坏人——怎么?现在竟然担心起我的生活了?”老乞丐又开始嘿嘿笑了起来。 “你休得胡说。”孙如萱倒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着:这个老头,居然还取笑我。不过他眼力倒是不错,竟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儿身——当时这副模样和父亲上山来玩的时候同行的熟人都有没认出来她的呢。 “姑娘,你一个人上山里来是要去哪里?”老乞丐也问她,他微微斜着眼睛看着孙如萱,目光里有一丝探索的意味。 “我要去探亲的。”孙如萱觉得这样回答不算是说谎,可是关于父亲的事情,她对于外人可是不能够多提的。 “哦?探亲。”老乞丐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你一个人?我刚刚好像还看到一个毛头小子和你一道的。他人呢?”老乞丐漫不经心地问。 “那位是我同行的仁兄。”孙如萱也是简单地回答。 “哦,这样”老乞丐好像满不在乎地回答。他侧身在山神庙前面的石阶上躺了下来。“老身要打个盹了,姑娘你在那处站着不累的吗?” “不劳您费心。”孙如萱还是没有完全地放松警惕,她只希望哥哥能够快些回来。 过了许久,孙毓宣终于回来了 他刚想开口叫“如萱”,却一眼看到了那个老乞丐。于是他微微皱了皱眉——毕竟他并不希望在路上遇到任何人——他明白自己和妹妹此番出来还是要处处小心为妙。于是他改口叫道:“这位仁兄,你久等了。希望我找来的这些果子能够我们二人在路上解渴充饥用。”于是他走上前,将一只手搭在孙如萱的肩膀上,“我们上路吧。” 孙如萱看了看哥哥,心里安心了许多,于是点点头,随着哥哥往前走。 “姑娘且慢!”那老乞丐突然坐了起来,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孙家兄妹,“你那干粮,可否再分与我一些。”老乞丐并没有等这两兄妹回答,只是一个箭步上前,从孙如萱的怀中一把拿过袋子。他将一只手伸进了袋子,几秒钟之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玉米饼。然后将袋子放回到孙如萱的手中,随后一边作了个揖一边说道:“多谢姑娘,多谢公子。” 他们刚想要转身离开,那老乞丐突然又冲了上来,用一只手抓住了孙如萱的右臂:“姑娘,你可知道现如今这天下是谁的?” 这问题着实是令孙如萱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 孙毓宣倒是反应很快,他伸手将老乞丐的手从孙如萱的身上推开,然后有些义正严辞地说:“太宗皇帝为政廉明,这天下如今很是太平。你休得胡言。”说罢,便引着妹妹向前走去。 孙如萱和孙毓宣二人于是顺着山路往下走去,并没有再多理睬那无礼怪异的老乞丐。 在他们走了几步之后,便听到老乞丐疯狂的笑声。那笑声令孙如萱觉得毛骨悚然。而孙毓宣则皱了皱眉,收紧了搭在妹妹肩上的手并且加快了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长安 孙如萱一路上都依然有些胆战心惊——那个怪异的老乞丐让她不自觉地把他同父亲的失踪联系到一起。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她心里这样想着,可是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完完全全地说服自己。总觉得越想越慌乱。 孙如萱和孙毓宣兄妹两人已经到了咸阳城。咸阳城位于渭水北侧,过了渭水不远就是长安县了。他们兄妹二人于是进了一家茶馆暂时歇脚,计划着次日一早就渡渭水入长安。 “二位客官,你们来点什么?”一个店小二迎了上来。 “两盏普洱茶,一碟茶点。”孙毓宣吩咐完之后就和妹妹一同在茶馆桌边坐下。 “哥哥,你说山神庙里的那个老头会不会和父亲的失踪案有关?”孙如萱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告诉了哥哥。 “哦?萱儿,你怎会这样想?”孙毓宣问她。 “兴许只是我的错觉——可是哥哥,你难道不觉得,那个老人不简单吗?”孙如萱越想越觉得后怕,“他一眼便认得我女扮男装的打扮——会不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我们认识的人中的某个人?” “你的意思是”孙毓宣思索了一下妹妹的推测,“他是父亲的故人?” “为什么不可能呢?以前我女扮男装和父亲入山游玩,连同行的几位我们从小熟知的大伯们都没有人出来我是孙家的女儿——他们都以为我是父亲找来的小家丁。说明我从小练就的易容术并没有大的破绽呀。”孙如萱顿了一顿。 “说得是,”孙毓宣顺着孙如萱的思路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那几位伯父都是父亲的至交,前些日子我为了调查父亲的行踪也拜访过他们几位。他们都是看着你我兄妹长大的,怎会认不得你?可见你的易容术没有问题。”说着,他抬起头端详着孙如萱的脸,许久,他缓缓地说:“确实装扮得像个男子。” 孙如萱也点点头:“所以,那位乞丐认得我,会不会是因为他本就了解我家的情况,了解父亲,了解哥哥你,甚至了解平时不常出家门的我?” “你当真认为如此?”孙毓宣仿佛并没有完全接受这种说法,“也不排除那乞丐只是信口胡说歪打正着的可能呀。” “如萱只是初步推测,并不确定。”孙如萱回答,“可是那乞丐的一言一行都让我觉得,他并非只是个痴傻的乞丐。如萱认为,还是应该深入调查一下。” 孙毓宣点点头表示赞同:“好,等我们进了长安城,找吕伯商议一下吧——在这个乞丐的事情上,或许他能够帮助我们。” “毓宣哥哥的意思是说”孙如萱抬起头。 “是的,我准备拜托吕伯暗中派人折回去调查一下那个老乞丐。或许,他还在山神庙中。” 孙如萱点点头,陷入了沉默。 刚好此时,店小二端来了那两盏普洱茶和一碟五福饼。孙毓宣示意小二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他随手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妹妹:“萱儿,快多吃些,明日一早我们便动身前去长安。” “如萱还有一件事。”孙如萱有些严肃地看着哥哥。 “什么事?” “隔墙有耳,以后我们兄妹还是互相称呼化名吧。尤其我现在可是用男儿身份外出,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如此也好,那你以后就唤我玄玉兄,我便唤你”孙毓宣一时还有些为难。 “辰岚如何。”孙如萱轻轻地说。 “好,辰岚兄快请用茶吧。”兄妹俩相视而笑了一下,便各自开始不紧不慢地喝起了茶。 第二日卯时,孙毓宣唤了妹妹起身,兄妹两人托小二叫了艄公准备渡渭水。 “玄玉兄,我们何时可以到长安。” “应该也就半天的功夫,午时便差不多能到了。”玄玉回答。 “我去充些干粮就上路吧。”辰岚于是托店小二备了一些发糕,准备放在干粮袋子里带着。 她将发糕一个一个地放进袋子,她将手伸入袋子的时候,突然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她将那个东西捏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一枚比大拇指指甲盖略微大一些的钱币。那枚钱币虽然很小可是却雕刻得很是精细,中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孔。而上下左右分别雕刻了四只上古神兽,他们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那枚钱币雕刻得很是精细,可谓栩栩如生。每一只神兽的神态都清晰可见。 如何得来的这枚钱币?孙如萱心中纳闷。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便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铜币放进口袋中收好。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装干粮。 艄公很是准时,玄玉和辰岚二人到码头的时候他已经在岸边上等候多时了。 “二位公子请上船。”老艄公迎了上来,伸手搀扶着他们两人上了船之后轻轻用长竿推了一下河的沿岸船就开动了。渭水上行船很不容易,还是有些颠簸的。玄玉公子和女扮男装的辰岚公子坐在船头。 一路上玄玉都觉得辰岚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艄公——那位老艄公离他们兄妹有一段距离,此时正站在船尾处,哼唱着乡曲。 “辰岚兄,你可有什么想和为兄我说的吗?” 辰岚不语,只是悄悄从怀里掏出那枚钱币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哥哥孙毓宣。随后,她将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哥哥不要说话。 玄玉会意,他默默地盯着那枚钱币良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把它还给辰岚。辰岚将那枚钱币重新收好。 “这是什么材质?”玄玉问。 “不知,我们或许可以到长安的匠铺去问问。”辰岚回答。 “好,”玄玉一边应着,一边稍稍放大音量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感慨,“辰岚兄,你这衣服的材质真的让我很是喜欢,我们确实是应该去匠铺看看——为兄我也想要做一套这般材质的衣裳。” 辰岚不禁微微想笑,想不到平日里庄重的哥哥为了掩人耳目也能做出如此逗趣的举动。于是便附和道:“那是自然,我定会送你玄玉兄一件。等到了长安城,你随我去随便挑。” 时间过得很快,兄妹二人已经渡了渭水。玄玉掏出钱袋子付了船钱给艄公。老艄公谢过他们二位之后就掉转船头离开了。 二人便准备徒步入长安。 “辰岚,那枚钱币”玄玉终于开口。 “那是我早些时候装干粮的时候从干粮袋子中掏出来的。” “是谁放进去的?难道是”玄玉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错,玄玉兄和我猜测得一样。”辰岚不紧不慢地说,“你是否还记得那个乞丐,他夺去袋子掏出干粮的时候——很是可疑。” 玄玉点点头。 “是否还会有别的可能性呢?”辰岚自言自语道。 “我觉得别的可能性就算是有也是很小。”玄玉回答,“毕竟,从家里出来之后干粮袋子一直是你亲自拿着的。除了那个老人,似乎没有别人碰过它。我们一路上没有碰到熟人,没有和任何不相干的人有过交集——如此算起来,那位老人就是唯一一个除了你我二人之外接触过那个袋子的人。” “玄玉兄说得是,看来这件事情和那个老人的关系非常的微妙——看来我们需要尽早入长安好联系吕伯了。”辰岚缓缓说道。 “为什么哥哥我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推理能力如此强。”玄玉说着微微笑了一笑。 “可能是我过于谨慎担忧的缘故吧。”辰岚回答。她很是担心父亲——他究竟去了哪里?或许是她的潜能被激发了出来——她只是太迫切地想要找到父亲罢了。他去了哪里?究竟为何不辞而别?他是否还安好?是否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是否他还活在世上?辰岚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还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生母当年为了保护她残忍地被杀害的场景——她已经无论如何都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了——孙家对于她而言同以前在小山村中的家一样,无可替代。孙竫,梅尝婉,还有哥哥孙毓宣——这些人陪伴她成长,给了她一个多么好的家。她不想再失去了。即使是父亲已经不幸遇难,她也要找到他的尸首。 临近午时,玄玉和辰岚二人已经抵达了长安城。他们入城后先去寻了一家门面并不是很大的客栈。他们将行李包裹都放入客房,只随身带了钱袋和那枚干粮袋子中发现的钱币,便出了门。 他们先去西市,在那里他们找到了一家当铺。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正在鉴定一块玉石。 “掌柜的,您可否帮我们看看这是何物?”辰岚开口道,她将那枚钱币递给了掌柜。 掌柜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枚钱币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二位公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枚铜钱?”半晌,老头抬起头有些惊奇地问玄玉和辰岚。 “这是家父的收藏,我兄弟二人只是好奇为何家父如此喜欢这收藏品,于是便前来托先生看看。” “此枚钱币是由青铜铸造的。我自然是认得的——这可是一枚古币啊——托二位公子的福,老朽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那老人看着钱币频频点头。 “您可否告知一些这枚钱币的史料。”玄玉问道。 “传说这枚钱币是商朝时黄帝的后人铸造的。当时黄帝大战蚩尤,蚩尤时期已经有了炼造青铜兵器的技术了。当时黄帝在一次战役中收了一件战利品——那是一件青铜铸造的宝刀——曾经属于蚩尤部落的一位将军。可惜黄帝一族当时并不擅用铜器,只是用石器用得惯。于是那宝刀就一直沉寂在族人的记忆中。到了商代,黄帝一族的一位后人找到了那把刀,并且锻造了七七四十九日,将其炼成了九枚铜币。每一个上面,都刻着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远古神兽。二位公子你们看这钱币的背面”说着,老人将钱币翻过来指着背面雕刻着的一朵凤尾花图案和一个古文字符号对玄玉和辰岚说,“这每一枚铜币得背面都刻着不同的花和守护符咒——传说谁要是集齐了这九枚铜币,四大远古神兽便会认其为主人。那么这个人便会拥有无上的权利。” “远古神兽?”玄玉思索着这传说。 “不错,正是那远古的四大神兽。”老头说着将那枚钱币递还给辰岚,“二位公子可还知道,除了四大神兽,图腾中也常常会出现五大瑞兽和四大凶兽?” “老先生说的瑞兽可是龙,凤,貔貅,龟,和麒麟?”辰岚想起,自己曾在父亲书房中的一本书中读到过这些记载。 “公子说得正是,而那四大凶兽则是浑沌c饕餮c穷奇和梼杌。二位公子可曾听说过。”老头继续说道。 “《左传》中有相关的记载,‘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沌c穷奇c梼杌c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这说得可是先生口中的这四大凶兽?”玄玉问道。 “正是,还有一些关于这铜币的传说——据说这九神兽会给集齐这九枚铜币的人设立九道关卡,只有破了关卡的人方能名正言顺拥有这九枚铜币。传说如若不能破了这九道关卡,那这个集齐钱币的人便会遭遇不幸。”老头严肃地说。 “此话当真?”辰岚心里一沉。她心想:不过是九枚铜币,是否是远古时期黄帝之后所锻造也都尚不能有定论,如何就能确定这九枚铜币会给人带来如此大的命迹改变。 “先生,历史上可曾有什么人集齐过这九枚铜币?”玄玉问道。辰岚抬头看了眼哥哥,她自然心里知道哥哥和她产生了一样的疑虑。 “这个嘛”老头看上去有些犹豫。 “老先生但说无妨。”辰岚很是想知道这些曾经集齐过这些铜币的人究竟结局如何。 “老朽也是听说,据说这九枚铜币曾被三个人集齐过,这第一个人是西楚霸王项羽。据说当时他征战的时期已经集了三枚,后来在阿房宫的六座宫殿里分别发现了一枚。后来项羽为刘邦所破,乌江自刎。这段往事想必二位公子都是知晓的。”老头说着顿了顿,喝了口茶。 片刻之后,他又继续说:“据说那西楚霸王当年征战四方,年轻气盛。并没有把那铜币当回事,根本就不屑于去应那九道关卡。据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导致后来的失败。”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关卡,当真有如此神奇?”辰岚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老先生可知道,项羽乌江自刎之后,这些铜币又如何了?”玄玉催促着老头继续往下讲。 “后来,具体的老朽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听说,那些铜币失踪了很多年,可是后来又突然出现了。”老头不紧不慢地说,他似乎很是喜欢跟这些年轻人们讲他这辈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奇闻逸事。 “听有人说,这九枚铜币很神奇地出现在了中原的四面八方。四位神君各司两枚,中央黄龙司一枚。”老头的眼里放出了光彩,可见最为神奇的桥段是他接下来所要讲述的。 “先生此话何意?”玄玉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毕竟,如果真如这老头所说,古币自己突然出现——这枚在他们手中的也是出现得毫无征兆——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 “司东方的青龙神君,司西方的白虎神君,司南方的朱雀神君,和司北方的玄武神君。中央的黄龙嘛——天降应龙,你想想应该寄宿谁处?”老头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玄玉和辰岚的双眼。 “后生愚昧,自然是不理解先生的言外之意。还请您赐教。”辰岚一抱拳。 “天降的龙来到凡间,如要停留那自然会去寻自己的亲戚。黄龙所司的那一枚会落在何处?二位公子还不能明白吗?”老头很严肃地说。 “难道”辰岚恍然大悟。 “不错,这位公子看来已经理解了老朽的意思。天下敢称为龙体的从来只有一人。”老头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正是隋炀帝杨广时期,那九枚铜币突然重新出现在了中原各处。当时他听说了这九枚钱币能够带来无上权力的传说,于是便从各地搜集来了这些铜币。据说为了得权,杨广倒是尝试了去破那九道关卡,可是并没有成功。”老头继续说了下去,“炀帝听说了如若无法破关卡便会惹来大祸,于是他匆忙命人将那九枚铜币悄悄送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厄运还是降临在了他的头上——隋灭国的时候二位公子还是小娃娃呢吧。”老头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老先生方才说,曾有三个人集齐过,那这第三个人究竟是何人?”玄玉继续问道。 “有人说是一位僧人,他算准了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在圆寂前花了几年的时间云游四方去探寻这些古币的下落。他冒险集齐了那些古币之后就圆寂了。他曾经立下过遗嘱,嘱托大弟子将这些钱币随他的肉身一同封存在佛塔中并且不要声张此事——想必他无非是希望这些古币能够停止在人间祸害更多的人吧。”老头说着叹了口气。 辰岚反应很快,问道:“老先生,你可知道这法师的仙骨如今在何处?” “那座庙本在长安远郊的一座小山中。后来寺里起火,整个庙都已经没了——想必是那些古币的诅咒吧。”老头有些神秘地说。 “后来呢?”辰岚继续追问。 “后来老朽就不知道啦——你们手中这枚并非赝品,因此想是那次火灾之后这些古币又流传了出去——让我想想,那场火灾仿佛也就是两年前的事情。”老头思索着,随即很肯定地说:“没错,就是前年。那之后大弟子悟淳法师带着众师弟们另辟了一座庙宇并且给师父重新立了佛塔。二位来长安可算来得巧,那悟淳法师近日来刚好要开法会祈福——就在三日之后。” “多谢老先生,多有打搅。小生告辞。”说着,玄玉掏出几文钱给了那老头算是对他的答谢。辰岚确认收好了那枚古币之后就随哥哥玄玉走出了那家当铺。 长安,多少人和事兴起和幻灭的地方。玄玉和辰岚从西市的当铺中出来之后走在街上。他们二人边回味着那老头的话边看着长安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来往的人,他们的命运在长安这个地方有所交集。毕竟,长安这么大的地方,真的是太容易发生点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 “玄玉兄,不如我们两日后也去看看悟淳法师的法会吧。”辰岚提议道。 “咱们还是先办要紧事吧,毕竟父亲”玄玉并没有表示赞同。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认为我们有必要去一趟。”辰岚坚持道。 “难道,贤弟你认为这枚古币和父亲的失踪案有关?我认为那当铺掌柜的所言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传言罢了——毕竟,这些传闻中的东西无从考证因此不可信的啊。”玄玉说道。 “玄玉兄所言虽有道理,可是我还是认为应该深入调查一下。这枚古币将我们遇到的乞丐,父亲,以及很多很多的东西都联系在了一起。”辰岚顿了一顿,又继续说,“玄玉兄可知道,虽说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可信度并不高,尤其是这些鬼神层面的神话传说那自然是不可全信——可是玄玉兄可曾想过,若有心之人执意用这些传说去动手脚又当如何?” “那你认为我们应当从何处着手调查呢?”玄玉问道。 “哥哥,”辰岚压低了声音,“我认为对于这些见闻我们还是对京中父亲的熟识之人先暂且保密为好。” 玄玉点点头表示赞成。 他看着扮作男子的妹妹孙如萱,有些惊讶。她仿佛和平日里他所熟知的那个精通诗书的女子有所不同了——她办事谨慎周全很有远见,令他觉得有些刮目相看。在孙毓宣的印象中,妹妹孙如萱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这虽不假,可是在孙毓宣以前的认知里,孙如萱的才华是停留在她独有的那份温婉淑清之上的。孙竫和梅尝婉很疼爱这个养女,他们夫妻当真是将孙如萱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抚养。他们给孙如萱请了最好的先生教授其琴棋书画。孙如萱在这四个方面都是十分精通,尤其是在念书的方面。她十岁时,请来的师傅就已经名言告诉过孙竫,他认为他们夫妻应当让孙如萱同哥哥孙毓宣一起,读些范围更广更深奥的书。孙如萱自己也是十分喜好读书,经常一整天在房里就只是阅读——这十几年来,她所读过的书的数量绝不在哥哥孙毓宣之下。而孙毓宣本就是他们的家乡出了名的神童才子——在男子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这次出来,孙毓宣对这个义妹的认识又更进了一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妹妹孙如萱,而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男子,她的名字是辰岚。而这个叫辰岚的男子与他兄弟相称——他们二人正一同打听无故失踪的孙竫的下落。这个叫辰岚的小兄弟所表现出来的那份超群的睿智和谨慎令孙毓宣感到惊讶——他注视着孙如萱,应该说是辰岚,神情竟然一时恍惚,不曾想这姑娘竟然在推理方面如此有天赋。孙毓宣不禁想,倘若当时捡回来的不是个落难的小丫头,如果孙如萱本就是男儿身那会是怎样。孙如萱——一个以妹妹的身份生活在他身边数十载,却渐渐让他牵肠挂肚,情窦初开的姑娘,在这不太平的时间和空间里,将与他一起面对某些未知的力量——她,难道不感到害怕吗? “玄玉兄?”他的思绪被打断,原来是辰岚见他在发呆所以轻声在唤他。 “我”他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好吗?是否是我们路上赶路太仓促了些,你身体可有大碍?”辰岚有些关切地问。 “我没事,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吕府了。但愿吕老伯今天没有外出。”玄玉仔细回忆了一下上次自己入京时,通往吕伯府上的那条路。 秋季的长安城里依然有些燥热,秋老虎的威力确实是不容小觑的。前面有一棵老榕树,那榕树的旁边便是吕司楠一家的府上。吕老伯曾经在宗正寺当差,任宗正少卿。后来吕老伯因为身子抱恙所以辞官赋闲在家,他与孙竫曾经是挚交——他二人的缘分还要从大理寺经受的一件失窃案说起。 当时大理寺审理了一件玉器失窃案,刚好和吕司楠所在的宗正寺的一位主簿有脱不开的干系。那件玉器属于太宗皇帝,是外族使者送来的礼品。在入朝觐见前一夜,使者在客栈休息,次日入宫。打开绢帛的包裹之后发现那块玉器不见了。因此黄帝就交由大理寺来审理这桩失窃案,并下令要求大理寺的官员三日之内必须破案。经过审理,那宗正主簿的次子被认定为盗贼。那位公子年纪不大,那天却恰好约了朋友在那位使者住的客栈喝酒。当时还有两名花柳巷歌妓作陪,那主簿家的公子当日喝得有些高了,因此他的那位朋友就遣散了两名歌妓,随后用自己家的马车将那公子送回了府上。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人举报给大理寺说那主簿家的二公子就是盗窃了使者所进贡的玉器的盗贼。后来不由分说就将人拉去大理寺审问。因为顶着上面的压力,大理寺官员急于破案交差,便无论如何也要定那公子的罪。导致宗正寺,包括吕老伯在内的数人受到了牵连。皇上下令彻查宗正寺的大小官员,虽然只是走走形式给那使者一个交代,但是当时也在宗正寺内也算引起了不小的慌乱。 恰好那一年是沈岚刚刚被带回孙家的一年,那一年孙竫安抚好这个捡回来的养女之后很快便往长安去了一趟。当时孙毓宣的伯父给孙竫写了一封书信,他当时在宗正寺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可是不巧的是,恰恰就是在那位家中出了变故的主簿手下。无奈之下,孙伯父就给弟弟孙竫写了封信叫其入京商量对策。孙竫从来对古玩玉器等物颇有兴趣。他进京后见到了哥哥,孙竫闻说那失窃的玉器并没有找到,这也是令大理寺颇为苦恼的一件事情。没有那玉器,便无法彻底地定那公子的罪。因此当时宗正寺和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在寻找那玉器的下落。后来孙竫帮着哥哥乔装打扮调查了那主簿家二公子的朋友,当天驾车的车夫,以及花柳巷的那两位歌姬。因为他收藏过很多珠宝首饰,连同存放首饰用的椟也有所收藏。他一眼便从其中一名歌妓的首饰盒中看出了一丝破绽——那丢失的玉器是分开来散装的,但是却是一整套的首饰。有一挂串珠,两个玉镯,和一双翡翠耳环。一般女子的首饰盒都是划分了清楚的隔间,每个隔间里放不同种的首饰。如果单件的首饰过于占地方或者是有很贵重的首饰一般女子会单找一个盒子来专门存放。长安城花柳巷的歌妓们一个个身价都很高,有很多风流公子为了讨好这些女子们都会送一些贵重稀有的首饰给她们。因此这些女子的首饰盒里大多都装了些首饰中的珍品。而用于放首饰用的盒子并不是很贵,所以大多数女子都会选择多买几个,将这些贵重的首饰成套分开保存。孙竫注意到那名歌妓的首饰盒比较大,里面有很多的首饰。虽然这些珠宝各个都价值不菲,可是她并没有将这些首饰成套装放好,而是都胡乱地堆在一起。这样放如果不仔细看就看不出究竟哪些首饰原本是成套的。孙竫当时心中就产生了疑虑可是他并没有急于下定论,更是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疑虑以免打草惊蛇。他暗中调查后发现这名女子平日里生活很是规律,并且有轻微的洁癖。如此便可以推断出这姑娘不至于将自己的东西四处乱放。其次在那歌妓住处的一个香炉内,孙竫收集了一些灰烬,后来经过检验,是酸枝木。当时市面上很常见的首饰盒子便是由固定的几种木材打造成的——酸枝木便是其中之一。可见,这女子曾有很多的酸枝木首饰盒。可是近期她烧掉了自己大多数的首饰盒只留了一个;不仅如此,这女子还改变了自己以前的存放首饰的习惯。可见她在试图掩盖什么东西。孙竫将手中掌握的一些证据交给大理寺,次日,大理寺的官吏就在那女子的首饰盒中搜查出了那一整套玉器首饰。宗正主簿家的二公子被释放,宗正寺得以从此案件中全身而退,而大理寺也终于捕获了真正的贼人。后来那女子招供了自己的罪行,并且称自己当时并不知道那是要进贡给皇上的来自异域的贡品。 孙竫在这件事情上也算是立了功,全部是因了他对于这些珠宝首饰的了解。吕司楠当时闻说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很敬佩孙竫的洞察力,于是在孙竫回乡前一天在府中摆了宴席请孙竫过府一叙。两人谈话很是投机,后来便经常书信往来。吕司楠也曾去孙竫府上拜访过,自然也是见过了孙毓宣和孙如萱两兄妹。这次两兄妹前来,提前写好了一封书信但是并不想要声张因此并没有委托信使去送。他二人将信件随身携带,准备到了吕府当面给吕老伯。吕老伯在京中人脉很广,因此孙毓宣认为他应当是能帮上他两兄妹的忙。而吕老伯和父亲又是多年的挚友,想必对父亲也很是了解,或许能够提供给他们一些有用的信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吕府 “这位兄弟,能否烦请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是太行孙家二位公子求见吕司楠吕老伯。”玄玉叫住了门口的一名家丁。 “请二位在此稍后。”说罢那家丁转身进了府。玄玉和辰岚二人就在门口候着。 过了一会,那家丁回来了,朝二人一作揖:“二位公子,我家老爷有请。请二位随我来便是。” 玄玉和辰岚还了一个礼之后便跟着那名家丁进了吕府。看来吕老伯平日里真的是非常喜欢养一些花花草草。他家院落是按照苏州园林的格局所建造的。那些池塘,花园等也都被人打理得极好。可见老伯是一位风雅之人——他的院子集合了天然和人工两者的绝妙之处。那些草木生得自由,却也和那些人工建造的方亭石桥相得益彰。 那家丁将二人引进了吕老伯的书房,那老头早就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吕老伯,太行孙家孙毓宣见过老伯。”玄玉说着行了个礼,“您进来身子可好?” 吕司楠很和蔼地笑了笑,说道:“好,毓宣啊,你都长这么大了。不知你此番前来寻我有何事呀?”吕司楠又将视线落在玄玉身后的辰岚身上。 “忘了给您介绍,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辰岚君。”孙毓宣赶忙说道,“辰岚,快见过吕老伯,老伯是我父亲的挚交。” “辰岚见过老伯。”说着,辰岚一抱拳。 “二位贤侄快不必多礼,请随我入书房一叙。”说着,吕司楠将他们二人请进书房并吩咐家丁准备茶果点心。 “不知二位贤侄今日前来寻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需要我来帮你们解决的问题吗?”吕司楠坐定之后问玄玉和辰岚。 “伯父,隔墙有耳。我们将来意写在了此封信函上。还请老伯过目。”说着,玄玉从怀中掏出了那封书信递交给吕司楠。 吕司楠点点头,心中明白过来这两个年轻人此番前来一定不仅仅是来串门拜访的。 “二位贤侄不必担心,待我先看一看你们的这信函。”吕司楠说着拆开信笺开始阅读玄玉递给他的信。吕老伯看着看着,表情逐渐阴沉严肃起来。读罢,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又读了一遍,目光有些呆呆地看着地面并微微叹息了起来。 “老伯,您还好吗。”辰岚问道。 “无妨,”吕司楠摆摆手,随即又说,“真没想到,孙竫兄他竟然” “如今还并没有父亲的下落,也不一定就是出了事。老伯也不必太过忧心了。”玄玉略带宽慰之意地说道。 “你们看看,”吕司楠有些自嘲地说,“明明是你们如此重要的一位家人刚刚没了音讯,我这个老头居然还要你们反过来安慰我。让二位贤侄见笑了。” 为了免生事端,他们兄妹二人暂时掩盖了辰岚便是孙如萱的事实——毕竟一个女人在长安城中办事,明察暗访四处走动也是多有不便。虽然说吕司楠上太行孙家做客的时候曾经见到过孙家的女儿孙如萱,可是那时候孙如萱年纪尚小。女大十八变,再加上她此次出行的这一身打扮行头,若不是朝夕相处或者是平日里前后总能打上照面,旁人应当是并不能够轻易认出辰岚的真实身份。 “老伯无需挂怀。”辰岚应道。 “你二位刚入长安城,今夜不如就在我这里先住下吧。”吕司楠提议道。 “不必麻烦老伯,我们兄弟二人已经在城南找好客栈了。”玄玉回答。 “那也好,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们了。此番你们前来长安城探访孙竫兄的下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吕司楠。我定义不容辞助你们一臂之力。”吕司楠说着站起来,在书房中踱了几步。 “吕老伯,关于家父的事情,毓宣有一事尚不明白。”玄玉缓缓开口。 “贤侄但说无妨。”吕司楠转过身面对着玄玉,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是关于您上次来太行时拿给我父亲的那件东西”玄玉继续说了下去。 吕司楠点了点头:“不知贤侄对于那件东西有何疑问。” “如果毓宣没有记错,那是一个和东汉张衡所制的地动仪类似的东西。自从老伯将它拿给父亲之后,他一直妥善保管。就连我们自己家里的人都不知道他究竟将那个仪器放在何处。我想知道,是否——”玄玉顿了顿。 “我明白贤侄的意思,你是否是怀疑那仪器和你父亲的失踪案有些关联?”吕老伯说完之后略微思索了一下。 “只是毓宣的臆测,我只是觉得蹊跷。家父确实是喜欢收藏古玩,可是着实是从未对任何一样收藏品如此上心过。所以我想——会不会——”玄玉继续说道。 “这个嘛,老夫并不敢下定论。不过我知道京中有一个人或许能解答你们关于那件仪器的疑惑。”吕司楠站了起来,走到案前,“那位老先生是我的一位好友,我可以写封信过去,二位贤侄可前去拜访一下那位李老先生——他正是那仪器的原主。” “谢过吕伯。”玄玉说着,看了看身旁的辰岚。 “辰岚兄,你或许有所不知——那仪器——”玄玉开口道。 “我先前只听说孙伯父从吕老伯处得来一件青铜仪器。可是孙伯父确实是从未透露过任何关于那东西的信息。”辰岚回答道,“不知玄玉兄可曾见过那仪器?” “我不曾见过,父亲一向将那件物品保存得很好,就连母亲都不知道放在何处。” “吕伯,可否大概描述一下那仪器究竟是怎样的。”辰岚问道。 “这当然是可以。”吕老伯一边将写给好友的书信装好一边说道,“二位贤侄可知道张衡所制的地动仪?” 玄玉和辰岚都点点头,辰岚回答:“我读到过关于地动仪的记载。那仪器由十个部分组成,分别是都柱,八道,牙机,龙首,铜丸,龙体,蟾蜍好像还有三个部分的名称辰岚有些记不清。” “贤侄说得正是。还有三个组成部分是仪体,仪盖,和地盘。”吕司楠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这地动仪是东汉张衡设计出来用于预测中原八方发生地震的方位的。那其中的铜柱受到地动的影响,失重后会倒向发生地震的方位。如此一来那个方位上倒立的龙口中便会吐出一颗铜质小球,那小球会坠落在蟾蜍的口中。从而人们便可得知发生地震的方位。” “可是这个和父亲手中的那个仪器有何关联呢?”玄玉问道。 “孙竫兄那仪器名唤星宿仪。与地动仪的造型相似但是原理至今都没有人能说清楚。有一点不太相同,那便是星宿仪是由九条龙和九只对应的蟾蜍组成。” “九组?”辰岚对这个数字很是敏感,她看了玄玉一眼。玄玉自然是会意。 “正是九组。”吕司楠说,“二位可知道四方的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星宿?”辰岚心中一惊,但她忍住了并没有表现出来,“还请老伯赐教。” “二位是否听孙竫兄提起过司四方的四位神君?”吕司楠说着端起茶杯。 “老伯说的可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君?”玄玉问道。 “说得正是。古代占星术士将黄道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传说这二十八个区域正是由这四方神君所掌。”吕司楠抬起头想了想,然后起身去取来了一本典籍——他拿起来翻了翻之后递给辰岚并指着那上面的记载继续说道,“二位贤侄请看,这里有记载说,东方青龙七宿包括角c亢c氐c房c心c尾c箕;北方玄武七宿包括斗c牛c女c虚c危c室c壁;西方白虎七宿包括奎c娄c胃c昴c毕c觜c参;而南方朱雀七宿则包括了井c鬼c柳c星c张c翼c轸。” “如此说来,这二十八星宿对应着人的生辰命理,并含参着星宿天理的变化,果然是非常玄妙——只是不知这二十八星宿和我伯父的那星宿仪有何干系?”辰岚仔细阅读了一下吕司楠递给他的那典籍。 “孙竫兄的那仪器非常玄奥,传说世间只此一个。而从来都没有人能参透它的原理究竟是怎样的。”吕司楠重复着刚才的话说道。 “为何不能打开来看看内部的构造?”辰岚问道。 “因为根据记载,那仪器在被打开的一瞬间会马上销毁——更何况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仪器究竟如何才能够被打开。” “竟是如此玄妙。”玄玉不禁慨叹。 “那星宿仪经过多次转手,在送给你父亲之前曾属于我的好友李应傅。我方才给他写了封信——你们带着我的书信可去他府上走一趟。当时李应傅举家迁至长安城,我去拜访他的时候见到了他家的这星宿仪却听说他正打算将这仪器当掉。”吕司楠说道。 “这是为何?”玄玉有些好奇,“不是说这是世间无双的宝物吗?” “当时李应傅李老先生跟我说他这星宿仪在他家好几代了,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动静。可是近年来却常有异动。老先生觉得将它放在身边不妥,于是想着当掉。” “哦?吕老伯可知道是什么样的异动?”辰岚问道。 “具体的我不清楚,只听说西北方向的铜珠落下。根据仪器显示,白虎和玄武分别所司的七大星宿,总共十四个星宿都产生了异变。西北方位的铜珠坠落之后不久,其他的七个方位的七颗珠子也纷纷坠下——这下可将李应傅吓得不轻。”吕司楠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可是发生什么大事的预兆?”玄玉问道。 “贤侄猜得不错,那一年正是高祖武德九年。” “那不是——玄武门!”玄玉不禁惊呼起来。 吕司楠示意他不要声张,又说道:“不错,正是当今圣上身为皇子时发动的那件大事。” 他们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玄武门——还偏偏是长安城大内皇宫的北门——北方星宿是由玄武神君所司。”辰岚说道,“不知那时候北方的星宿可有异动?” “这具体的老夫就不知道了。”吕司楠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说起来,长安城位于西北方。北方玄武神君所司的七个星宿是最先有所反应的——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多谢吕老伯,我们可以前去问问李应傅李老前辈。”玄玉说道。 吕司楠点点头表示认同。 “如此,我们兄弟也就不久留了。今日突然来访打搅到老伯,还请您多多包涵。”玄玉起身向吕司楠行了个礼。辰岚也起身行礼。 “哦,我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事相求。”玄玉转过身来说,“吕老伯,我们二人在来的路上,在太行山的一座山神庙中遇到了一位老人。”玄玉将那老人的面貌特征等向吕司楠描述了一番。但是他们没有提及那老乞丐在他们将要离开时说的奇怪的话,更没有提及那枚古币。 “不知二位贤侄想让老夫为二位效什么劳呢?”吕司楠问道。 “是这样,他像极了我所熟知的一位故人。所以毓宣想要查查看他究竟是为何才会流落成一位乞丐。”玄玉觉得在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还是不要将古币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人为好。 “老夫自然是可以帮你们二位这个忙。我随后就吩咐下去让人暗中查访一下。”吕司楠回答道。 “多谢老伯了。”玄玉说道,“在京中期间老伯您就唤我玄玉吧。我们兄弟二人毕竟是出来探寻家父的下落,我们二人认为还是尽量谨慎些为好。” “如此甚好。”吕老伯点点头。 “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搅了,就此告辞。”玄玉和辰岚二人走出了吕府。他们拿了吕司楠的书信决定次日就去拜访一下李应傅。 长安大道上洒满了夕阳的光辉,里面隐隐透着一点不安。玄玉和辰岚二人都沉默不语,可是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父亲所掩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但也只能是在这条未知的路上走到最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星曜 玄玉和辰岚二人回到了客栈之后,叫来店家准备了一些小菜作为晚膳。他们二人分别点了一碗面,还点了一碟花生米。 “哥哥,今天拜访过吕老伯之后,我感觉父亲的案子牵扯了太多”辰岚开口道。 “嗯。”玄玉表示赞同,“真的不知道父亲现在身在何处。” “相信父亲会平安无事的,对吧。”辰岚有些惊恐地抬头看着玄玉——仿佛她希望玄玉能给她一个坚定的答复——可是她知道,现在哥哥和她一样,对这一切都不知所措。 “那些古币究竟和父亲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如今一枚在我们手上,那另外的八枚又分别在什么地方?那星宿仪究竟和这一切有何关系?这一切究竟是人为的还是天意?那个乞丐究竟是谁?他知道些什么?”辰岚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把这些纠缠在一起的,令人心乱如麻的问题一一列出。而玄玉就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地听着。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二位客官请慢用。”店家端来了两碗面和一碟花生米——这也算是一种慰籍吧。毕竟,食物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哥哥,”辰岚边吃边说道,“我明天兴许需要去查阅一些典籍。” “你是想查阅关于四方神君的事吗?”玄玉问。 “是的。我觉得那四大神君是这整个事情的关键——我们毕竟对星宿知之甚少。”辰岚回答。 “我们还是去寻吕老伯借些书籍吧。明日我们再去拜访一下他老人家。”玄玉提议道。 “好。” 逐渐地,长安城被夜的颜色笼罩起来。天上的星曜闪烁着。暗夜里宇宙暗藏了太多的玄机。人们参不透,却不得不被吞噬在其中。没有人知道究竟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今天”和“明天”是否真的存在着某种联系?一切都是被随机安排好的吗?究竟是命运使然还是事在人为?孙如萱是个不信命的人,孙毓宣也是。可是玄玉和辰岚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或许会有什么不同吗? 这注定是一个失眠的夜晚——对于这两兄妹而言,一切都是未知的。孙如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在心中构建着一幅图画。在那幅图画的正中央是一个星宿仪,在那个玄妙仪器的四周分别是四个司星宿的神君。半睡半醒中的孙如萱觉得自己一直凝视着这个画面——这个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她觉得异常的玄幻——她开始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就在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在她的耳畔突然响起那老乞丐的狰狞笑声。她陡然惊醒——那天与那乞丐相遇的时候,他的笑声当真如此慎人吗?孙如萱开始回忆那天的种种细节。究竟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和那个声音被她自己加上了某种色彩还是说事实原本就是如此呢?究竟是怎样的?她记不起了——她越努力地想要去回忆就越记不起。就那样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惊觉窗外天边已经微微泛白——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孙如萱正身处于长安城内。她提醒自己,现在她的名字并不是孙如萱而是辰岚——辰岚这个名字是她给自己起的一个化名——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助哥哥一臂之力尽早找到父亲的下落。辰岚这个名字,来源于很多很多年前她拥有的,一个现如今只有她一人知晓的名字。沈岚,这是个已经太多年没有人唤起的名字。她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挡在真相面前的是一大团的迷雾——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些迷雾层层拨开。 她从榻上坐起来,穿好衣裳决定到院中走走。不过才三更天,客栈的后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长安都还在酣睡。毕竟是秋天了,有一些凉飕飕的。孙如萱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件披风——那件衣服是她出门时备用的女装,她心想着反正才这么早应该是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的。她就坐一会,定会在店家起床备早膳之前回到房中。那件披风是纯白色的,她长长的黑发很随意地散在背后。雪一般的细绸缎披风和如瀑青丝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异常柔美——只是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欣赏,她也没觉得有人会来欣赏——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如画一般坐在那里。她的心里满是愁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孙如萱沉浸在自己的忧思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姑娘,秋露深重,当心着凉。”那声音有些低低的,里面仿佛并未透着任何的情感。 孙如萱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却见一个男子站在身后。那男子也是一袭白衣,一条宽腰带束在腰间。看他的打扮并不像个白面书生,一看便知此人也是旅行在外的旅人。白色的长衫配上一身乌青色的披风——腰间的宽带上左面系着一把匕首,右面垂着一块碧玉。孙如萱感到有些惊讶,她心想:这位翩翩公子竟是何人?孙毓宣也是生得极好的,他和孙如萱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所以对比之下孙如萱的眼中很难容下别的男子。毕竟哥哥孙毓宣人品才学在太行山一带都是非常出众的;再加上他生得气质极佳,可以说在孙如萱看来,应当是没有人能够在才貌上较哥哥更胜一筹了。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让她神情恍惚了一下——这位公子眉眼清秀,透着一股摄人心魂的英气。他除了五官俊秀,全身上下还散发着非凡的气质。 孙如萱终于回过神来:“多谢公子。”孙如萱谢过那人之后便转过身去。她本料着那人会离开,可不曾想他并没有走开的意思。那男子静静地看这孙如萱的背影,表情上依旧是波澜不惊。 许久,孙如萱见那男子还未离开,便转过身:“公子还有何事?” 那男子唇角微微上扬:“姑娘,我自然是与你一样在此院落中散心而已。” 孙如萱不禁觉得有些尴尬,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太过冲动,究竟是中了什么邪了竟然会想到和那人说话。她心想:坏了,万一被那人当作是搭讪那可就糟糕了。孙如萱啊孙如萱,你只不过是大早上睡不着觉看到了一个俊俏一点的公子就如此沉不住气。 那男子暗自想笑——不想这姑娘还挺有趣——即使她再怎么掩饰,别人也不难看出她纠结的少女情绪。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有些自乱阵脚的女子和刚才他刚来院中时看到的那个充满忧思的女子非常不同——分明是同一个人,可在这两种全然不同的状态下,这姑娘所散发出来的两种不同的气质竟是同样的吸引人。先前在院子中刚刚看到她,她只是坐在石凳上,双目悠然地看着远处的某些东西。那个时候的她让人觉得她的身后有着某些耐人寻味的故事,他不禁好奇,这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才能让她表现出看起来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与睿智。可是现在眼前这个女孩,有些娇羞,有些小小的恼羞成怒——正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十几岁的姑娘该有的天真与活泼。 “姑娘来长安城是有要事在身吗?”那男子缓缓开口。 “是——我是来探亲的。”孙如萱略微思忖了一下,便很是沉着地回答。 “探亲?”男子继续问,“你和谁一同来的。” “小女子和兄长一起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无需知道。”孙如萱警惕了起来——她毕竟是出门在外,如今自己的女儿装束又被这不相识的男子看见了。此人若只是路过那还好,倘若和父亲的失踪案有关还是小心为好。 男子听了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她满是倔强表情的小脸上。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问道:“为何?” “公子不必多心,只是你我二人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以后想必也不会再遇到了。所以小女子认为没有必要互通姓名。”说着,孙如萱站起身,朝那男子一抱拳:“告辞。”说罢,准备转身离开。 “在下白慕。姑娘,如若有缘自然还会相见。告辞。”男子说完行了个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孙如萱惊讶于那男子离开时的翩然姿态——那样傲然的身影,让人觉得有些神志不清。伫立了片刻,孙如萱回过神来,于是也往客栈房间走去——看来要尽早换回男子装束才好——她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 回到客栈的房间内,关上了门,孙如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解下披风并将它叠好放进了随身带着的行囊包裹中。她一头流泻到腰际的头发高高地盘起来束到脑后,随后又换回了先前的男子装束。她打开一个小箱子,里面有些黄粉。她取了一小撮出来在自己的脸上均匀地铺开,以此来遮挡自己白皙的皮肤。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非常满意——眼前的这个人,俨然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她孙如萱又成功地装扮成了辰岚。 东方的天空已经渐渐亮堂起来了。是晴朗的一天——天空呈现着粉红色,金黄色,和清澈的蓝色。真的是很美好的景象——可是父亲依旧下落不明,而他们兄妹也还处于随时会遇险的境地。辰岚无心欣赏眼前的景象。晨光微曦——是否和昨夜璀璨的星空一样暗藏玄机?美好的东西之下会是怎样的景象?是否一切黑暗都只停留在黑暗里?是否阳光普照之处永远都不会有罪恶出现? 辰岚看着那过于炫目的晨曦,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惶恐——正是因为太美了才会让人不安。 玄玉和辰岚二人坐在方桌前用早膳。 “今日我们便去拜访李应傅老先生,辰岚君你准备一下。”玄玉一边说着,一边将一颗腌黄豆放入口中。 辰岚应着,喝了一口紫米粥。匆匆吃完了早点,辰岚起身回到自己的客栈房中将那枚古币从昨日换下的衣服口袋中取出然后放入自己怀中揣好。在确保那枚铜币的安全之后,她这才起身下楼。玄玉已经找店里的伙计借了两匹马,他们二人翻身上马,赶往城南的李府。 李应傅的府上从外面看非常朴实无华。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李老的府邸风格就可看出,他老人家和吕伯在志趣上是有共同之处的。玄玉将吕司楠的亲笔信交给了李府家丁。很快,家丁就带着李老的口信回来了:“二位公子,李先生请二位入府。” 李老先生和吕司楠毕竟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的。吕老伯比较和蔼可亲,热情好客。而李应傅在这方面则有些微微的不同——他比较严肃,虽然待人有礼但总是让人觉得存在着一定的距离。 “李老先生,晚辈前来拜访多有打搅。”玄玉和辰岚二人向老先生抱拳行礼。 “二位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吕司楠与我一向交好,我看到了他的书信自然是会尽全力帮助你们二位。”李应傅一边回礼一边说道。 “有劳李老了。” “二位随我进屋坐吧。”李应傅侧身请辰岚和玄玉进屋。 一进屋,辰岚就感觉这间书房的风格很熟悉——父亲孙竫的书房也是如此。李应傅的书屋墙壁上挂满了字画。而柜子和桌子上则是摆着大大小小的陶瓷器具。一边走着,李应傅还一边介绍着自己的收藏品:“这幅字画是魏晋时期王羲之的师父卫夫人的亲笔,这个陶器是一个老先生买给我的——曾经是他家的传家宝。听说是春秋时期秦岭一带的一位名工匠所制,这幅《御马图》是汉代末期一位宫廷画师所作,只因为被定性为残次品所以流落民间” 他们三人在书房中坐下之后,李应傅说懂:“二位公子此番前来有些不太赶巧。”说着,他还微微叹息了一下。 “李老先生此话怎讲?”辰岚不解。 “如果二位公子早几日到府上,或许能看一看我收藏多年的一枚古币。”李应傅解释道。 古币?!玄玉和辰岚心里又是一惊,他们对视了一下。 “请问老伯是怎样的古币?”玄玉开口问道。 “四方轩辕币,一共九枚。那古币的做工非常精巧。除却雕刻精细以外,那些钱币的背后还有非常神秘的故事。前几日,一个男子到我府上出高价买下了那枚古币。我本是无论如何都不想要转手的,可是”李应傅停顿了一下,目光在玄玉的脸上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有些犹疑。 辰岚并没有急于追问,而是转口问道:“老先生可否描述一下您的那枚古币究竟是怎样的。在下无意冒犯,只是觉得非常好奇。我能看出老先生您是个爱收藏的人,能让您如此爱不释手的宝贝想必世间并不多见。” “那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李应傅回答道,接着,他描述了一下那件收藏品的特征。 果然不出所料,和玄玉辰岚二人发现的那枚古币的其中一个“兄弟”。司四方的神君,背后的花式图案,轩辕帝的传说,和古青铜的材料——一切都符合。辰岚想起,他们二人手上的那枚古币背后印有凤尾花的图案。而据李应傅说,他曾经拥有的那枚古币的背后印有蒲苇草的图纹——蒲苇草,这种草非常坚韧;虽然是朴实无华的,但是却深得很多人的喜爱。 玄玉接着问道:“既然李老先生您如此喜欢这件收藏品,为何还要将此物转而让给别人呢?” “这”李应傅似乎还是有所顾忌——他究竟在顾虑些什么?是否和父亲的案子有关?辰岚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是否和星宿仪有关?”她很严肃并且很直接地问道。她这一问,不仅李应傅吓了一跳,就连玄玉都吓了一大跳。他心想:妹妹怎会如此大胆,竟然如此直接地去套最敏感的信息。 “公子是如何知道星宿仪的事情的?”李应傅很是讶异地喘了口气。 “不瞒老先生说,”辰岚不紧不慢地说,“我们二人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探寻星宿仪的事情。” 见李应傅不说话,辰岚又继续说道:“我的伯父,也就是玄玉兄的父亲,正是太行孙家的孙竫——不知老先生可曾听说过我伯父的名字?” “原来二位公子是孙家的人!”李应傅非常惊讶,“我自然是知道的,那星宿仪让我送给好友吕司楠之后,又被转送给喜好收藏的孙竫兄。” “正是,父亲对那仪器一直是小心谨慎地对待。我们兄弟二人也是昨天才经吕老伯的口听说了关于这仪器的一些事情。”玄玉进一步解释说。 “原来如此,”李应傅点了点头,“那不知孙竫兄近来可好?二位公子想从老夫这里知道些什么呢?但凡老夫知道,就一定会帮助二位。” “李老先生可知道,”玄玉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确定没有旁人能听到之后他又继续说:“我父亲失踪半月有余,至今下落不明。” “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李应傅惊呼道。辰岚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她总觉得这位老先生在惊讶之外还在刻意地掩饰着自己的某种惊慌的情绪。 玄玉和辰岚默默地看着李应傅。 过了很久,李应傅开口了:“不知二位想要从老夫这里知道些什么” “晚辈不敢冒昧,只是能否请老先生说说究竟是为何要将星宿仪转手?还有那枚铜币也是。”辰岚不紧不慢地问。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李应傅回答道,“那星宿仪已经在我家中好几代了。我的一位祖上将它从西域一个番邦小国的君主手上买下。而那位君主之所以能够拥有那星宿仪,也是因为他的祖上多年前在与汉代朝廷交战时所获取的战利品中恰好有这么一件。” 李应傅停顿了许久,又继续说下去:“那仪器在我府上多年一直是没有什么动静。我喜好收藏,因见它做工精细且听说它天下无双,因此自然是将它当作宝贝看待。” “听吕老伯说,那仪器近年有些异动。敢问李老先生可是真的?”玄玉紧接着问道。 “不错,这也正是我执意要将它送走的原因。”李应傅点点头,“当年当今圣上发动的那场二位公子应该懂老夫所指何事。” 玄玉和辰岚点了点头。 “那天的前一天,老夫如往常一样在书房中读书。只听得铜珠下落的一声响。刚开始我还没有太过于在意,以为是什么东西没有摆放好掉落罢了。我于是前去查看。走近了那星宿仪,发现一颗铜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只金蟾蜍的口中,老夫对于那件事情可谓印象深刻——是正北方那颗铜珠。而紧接着,正西方的那颗铜珠也落了下来。因为这回老夫站得比较近所以那一声响更是吓了我一跳。”李应傅说着不禁有些战栗,仿佛那日的情景又重现了一样。 “后来如何?”辰岚看李应傅稍微神定后轻声问道。 “后来,我呆站在原地,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仪器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星宿仪的仪体上排布着二十八个字码,用宫格的方式排列。五行五列排布好之后还余下四个分别排在四个方向。” “多出来四个的话,如果晚辈没有算错,那不就成了二十九个星曜了吗?”辰岚皱了皱眉表示不解。 “不错,正是二十九个。而多出来的其中三个——我想它们并没有较其他二十五个有不同的含义,可能只是随机的四个。而多出来的那一个由中央黄龙所司。”李应傅回答道。 “请问老先生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不是说尚未找到记载星宿仪的典籍吗?”玄玉问道。 “确实,可是老夫翻阅了一些有关星宿的书籍,所以有些事情也算是我个人的臆测和推断。”李应傅不慌不忙地回答。 “请问老先生,那仪体上的字码,竟是怎样自己动起来的?”辰岚思索了一下说道。 “老夫见铜珠落下于是进一步观察那仪器。可能是什么触发了里面的机关——北方玄武神君和西方白虎神君所司的十四个星曜字码发生变动——字码向西南方挤压导致中央的土徳星宿错位。”李应傅说道。 “老先生请稍等,晚辈愚钝,并不理解您口中所说土徳星宿所谓何物。”玄玉打断李应傅,提出疑问。 “除了东西南北四位神君的二十八个星宿,西南方向上还有一个星宿——正是对应轩辕帝的土徳星宿。传说由黄应龙掌管。”李应傅顿了顿,又继续讲述着那些字码的变动,“代表西方和北方的总共十四个星宿的字码全部移位——它们将轩辕星宿围住并呈挤压势。” “原来如此。”辰岚点点头。 “我当时只觉得非常惊奇,可是不想——”李应傅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会有些惶恐的情绪。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高祖皇帝李渊次子李世民在玄武门发动了那场震惊长安城乃至整个中原的流血事件。当今圣上李世民亲手杀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之后成为了大唐江山的继承人。李应傅府中的星宿仪发生异动正是在那日的前一天——武德九年六月初三。 李府的书房中一片静寂——玄玉和辰岚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辰岚开口问道:“这便是老先生您要把那星宿仪送走的原因吗?” 犹豫了片刻,李应傅回答说:“不错。因为当时我府上刚迁到长安。那星宿仪预测了长安城的一件如此大的事情——我害怕纸包不住火,万一这事情被有心人知晓拿来大做文章那恐怕会危及我一家人。” “老伯这样做确实也是有您的道理,可是您就不怕送走后得到它的人会遭到类似的厄运吗?”辰岚颇有些质问的意味——她心中越来越肯定那星宿仪和父亲的失踪案脱不了干系。 “老夫理解二位公子很迫切地想要探查到孙竫兄的下落。可是老夫认为,那星宿仪只是能够预观天象,并不能直接给拥有它的人带来厄运。”他停顿了一下,“依当时的情形来看,把它送出长安城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毕竟,比起它的预测,如若有心人将之加以利用会给更多人带来更大的不幸。” “晚辈明白老先生的用意,方才失礼了。”辰岚心里明白,如果她是李应傅想必也会作出一样的选择——毕竟那样的风口浪尖上,什么样的船都有可能翻——李应傅自然是不能冒那个险。 “那青铜古币又是如何?为何老先生要将那件您爱不释手的珍品卖给他人?”玄玉继续追问,毕竟关于那古币还是疑点众多——究竟它与星宿仪有什么关系?为何其中一枚会突然出现在他兄妹二人的手上?这一切是否和那位乞丐有关?那古币背面的花饰又是怎么回事?需要探查清楚的真相依然太多了。 “那铜币一位公子来我府上说无论如何都想要买下那枚古币——他说是承一位故人的遗愿。”李应傅回答说,他看着玄玉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半晌,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瞳孔因为极度的惊诧而微微放大。不过很快地,他调整了状态,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就被掩饰住了。 “当真如此?”辰岚有些惊讶,“先生不是很喜爱那件收藏品吗?为何如此轻易就卖给他人了——就算是对方想要买下,您也大可以拒绝的呀。” “这老夫看那公子颇有诚意便将古币卖给了他——那铜币对老夫来说不过是一件收藏品,不过似乎对那公子意义非凡。”李应傅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辰岚问道:“老先生可知道那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口中的故人又是何人?” “老夫并不认识那位公子——不过那位公子风度翩翩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李应傅摇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那位买主的详细情况。 “那公子可是想要集齐所有的九枚‘四方轩辕币’?”玄玉问道。 “想必是的,他确实提到过这是他一位故人的遗愿。” 玄玉和辰岚对视了一下——他们二人自然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关于那个诅咒:如果集齐了九枚就必须要经受考验——新生或者毁灭。 “请问老先生您对于那九枚古币的事情知道些多少呢?我二人在一家当铺听一位老掌柜的提到过——如若九枚轩辕币集齐,可能会给这些古币的主人带来劫难。”辰岚很是严肃地问道。 “这老夫不知啊,”李应傅的口气很是惊讶“不过是九枚青铜所制的硬币,怎会带来劫难呢?” 辰岚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陷入了沉思。玄玉本想继续问些什么,可是他不想这么早就暴露他们兄妹二人持有一枚古币的事情。因此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许久,玄玉才起身说道:“今日多谢老先生赐教。我们二人就不多打搅您了。告辞。”辰岚也起了身。 “二位公子慢走,如若还有什么事情是老夫可以帮忙的,二位可以随时到府上来寻我。”李应傅一边送他们二人出府一边说道。 他们谢过李应傅就出了李府。一路上辰岚一句话都没有说,玄玉也在思考着今天的走访——他们本以为拜访过李应傅之后会得到一条明路,可是谁知,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更多的疑点渐渐浮现出来,使得本就被团团迷雾包裹着的真相更加不可探寻。 他们骑着马到了客栈,二人下马并将马匹还给客店掌柜。他们上了楼进去玄玉的房间之后,辰岚关好房门——在确定没人监听之后才转过身面对着玄玉,很严肃地说:“李应傅在撒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谎言 “何以见得?”玄玉有些吃惊。 “如果哥哥你有一件绝世珍品,别人想要买走的话,你会怎么做?”辰岚严肃地看着玄玉的眼睛。 玄玉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首先的立场一定是不会卖的——因为假设在我不缺钱的情况下,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会选择留下那件珍品。” “哥哥说得正是,”辰岚转身踱了几步,继续说道,“可是李应傅做出的选择,和哥哥你的选择正好相反——我是说,和大多数人该做出的选择都不尽相同。这又是为何?” “李应傅不是说了,那人受故人所托,深受感动之后他才决定将那古币卖掉的。”玄玉不解,一切似乎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辰岚点点头,可是又转而说道:“从表面上看来确实是如此,可是就算是对方真的很想要买走,如果你是李应傅,你不会感到好奇究竟为何对方想要那件宝贝吗?李应傅对那公子的来历一概不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何如此想要那枚铜币——想必也更是不知道那位神秘公子的故人究竟是何人——这难道不令人感到奇怪吗?” 玄玉陷入了沉默,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低声喃喃道:“也可能不是如此也许他都知道” “哥哥说得不错,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倘若他真的不知道就一定不会将那铜币卖掉,因为毕竟,他很是喜爱那件收藏品。”辰岚十分自信地说道。 “他为何要掩饰呢?”玄玉像是在问辰岚,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辰岚摇摇头,说道:“我们还未探查到的东西还有很多——这个案子变得复杂了。” “那星宿仪又当如何?它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吗?李应傅在星宿仪上总没有说谎吧。”玄玉蹙了蹙眉。 辰岚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哥哥,我们需要去翻阅一下典籍——希望能找到些什么。” “我们接下来只能等了。”辰岚又说道。 “等什么?”玄玉有些诧异。 “等那位公子——”辰岚看了看表情惊诧的玄玉,淡淡地说道,“我们手上有一枚古币,那是我们的筹码。想必他会找来的。” “你是说,我们要散布消息说我们有那枚古币吗?”玄玉顿了顿,“当诱饵?” “不,”辰岚摇了摇头,“相反,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拥有它。” “为何?” “因为我不相信巧合。为何这枚钱币会出现在你我手上——这一定不是个巧合。”辰岚说着叹了口气。 玄玉沉默不语。 “我们就在此恭候那位公子。”她说完,坐在榻上稍作歇息——今天确实很是伤神,再加上她一夜没合眼所以也确实是累坏了。 虽然正当午时,天气燥热,但是长安的街市上依旧热闹非凡。各大酒楼的门口都有人在招揽生意,小摊贩们也都在叫卖着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这个繁华的都会里住着的大多数人都是很单纯朴实的百姓。当然,也有王孙贵胄,帝王世家。这个都会的一切都是辉煌的颜色。坐在客栈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听着长安城——辰岚觉得有些目眩。就仿佛所有的真相都被深深埋藏在那些辉煌色彩的某一个笔画之中。她极力想要探寻什么,犹如大海捞针——身边人除了哥哥,真的谁都不再可信。 玄玉起身,说道:“你一定没休息好,稍微休息一下我去弄些饭食。我们下午再去找些典籍来查阅。” 辰岚点点头,她看着哥哥走出去,倒在床上心乱如麻。 李应傅为什么说谎? 他在顾虑些什么? 他不曾和父亲相识所以究竟为何要说些无谓的谎话来阻碍我兄妹探查父亲下落? 那星宿仪的秘动是真是假?可是有什么机关? 为何这枚古币在他们兄妹俩手里? 那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究竟此人有什么目的? 那古币到底是否真的能够给人带来灾难?会是怎样的灾难?那花饰究竟有什么意义? 蒲苇草?凤尾花? 远古神兽?远古凶兽?四大星宿神君? “四方轩辕币”?轩辕帝的传说?那位轩辕帝的后人究竟是谁? 这一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这个问题已经在她的脑中浮现了太多次了。可是一直就是没有进展。她觉得头在灼烧着——她需要睡眠,否则根本就无法思考,毕竟下午还有很多的典籍要查阅。她沉沉睡着了——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陡然从梦中醒过来。外面竟然已经有些擦黑了。她坐起身来,捂了捂自己依然有些昏沉的头。哥哥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意识到她醒了,玄玉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她:“你醒了,已经是酉时了。”太黑了,辰岚看不清哥哥的表情:“哥哥,可否点一根蜡烛,太黑了。” “好。”玄玉转身取来蜡烛,放在烛台上点着,“你饿不饿,我给你打了些菜粥上楼来——快些喝了吧。” 玄玉去盛粥的当,辰岚觉得清醒了些,问道:“哥哥,那典籍” “放心,我方才早些时候去了一趟吕老伯府上,已经借来了一些——应该是够了。”玄玉回答道。 见辰岚没有说话,玄玉又笑了笑说道:“见你睡得熟,所以没叫你。” 辰岚点头笑笑,接过了玄玉递过来的粥。 “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她喝了一口粥,喃喃道。 “没事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玄玉安慰她说。 一顿简单的晚餐之后,玄玉和辰岚兄妹俩坐在案前翻开书页。烛火摇曳,渐渐天黑下来了——客栈里也渐渐静了下来。 翻阅了几个时辰,辰岚和玄玉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关于星宿仪的记载少之又少,除了构造外形基本上没有任何的记载。关于那九枚“四方轩辕币”的记载也是仅仅停留在那当行老掌柜的,吕司楠,以及李应傅提供的信息——他们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辰岚无奈地拿起另外一本典籍——希望这里面能有些转机吧。 她打开典籍之后开始阅读了起来。还真的有一些内容吸引了她的眼睛。 她读得非常投入——书中的内容让她感到非常惊奇——那正是她从《后汉书》中读到过的“云台二十八将”。 “哥哥你看!”她很惊喜地叫出声,“汉光武帝刘秀麾下得二十八名大将——是‘云台二十八将’的记载!” 玄玉闻声凑上来接过妹妹手中的书翻阅了一下——果真是那二十八位将军的记载。 “这和我们要找的星宿有什么关系吗?”玄玉有些迷惑,于是也翻看起那本书来。 云台二十八将为汉光武帝建立东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们是当时战功赫赫的将士。当时汉明帝刘庄为了追思先帝及旧日功臣,将这二十八员大将同二十八星宿一一对应起来,便成了“云台廿八宿”。这些将军的事迹辰岚在范晔的《后汉书》中读到过,可是这本典籍上除了星宿和人名的对应以外,什么都没有记载。这二十八位将军分别是角木蛟邓禹,亢金龙吴汉,氐土貉贾复,房日兔耿弇,心月狐寇恂,尾火虎岑彭,箕水豹冯异,斗木獬朱佑,牛金牛祭遵,女土蝠景丹, 虚日鼠盖延,井木犴铫期,室火猪耿纯,奎木狼马武,胃土雉马成,昴日鸡王梁,毕月乌陈俊,参水猿杜茂,觜火猴傅俊,危月燕坚镡,鬼金羊王霸,柳土獐任光,星日马李忠,张月鹿万修,翼火蛇邳彤,轸水蚓刘植,壁水貐臧宫,和娄金狗刘隆。 辰岚翻看了这部分内容好几遍——这些汉光武帝时期的大将和他们所对应着的星宿。虽然暂时还没有任何的头绪,可是她总觉得这些信息或许会有一些用处。 同一时间,长安城北的一座寺庙里,悟淳法师正和弟子们筹办后日的法会。有几个和尚负责打扫寺庙的前后院落,经书和香火已经在案上整齐地码放好了。 正当悟淳法师检点着会场的布置的时候,他的二师弟步履匆匆地走进大殿,附在悟淳法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之后就进了后殿。悟淳法师冲师弟点点头,就穿过前殿出了旁门往通往后院的角门走去。 月光下,一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悟淳法师走上前去招呼这位夜里来访的客人:“阿弥陀佛,老衲来迟了。还请公子多多包涵。”悟淳一边捻动手中的檀香木佛珠,一边说道。悟淳法师是昔日静元法师的大弟子。他比自己的师父小不了几岁,说起来也有四十好几的年岁了。 “白慕见过法师。”来访者开口道。 “白公子今日怎得空到老衲这破庙里一叙?”悟淳法师问道。 “白慕听闻后日法师将在庙中开法会——这是积善积德的好事。所以特此前来看看。”白慕缓缓说道。 “后日公子还会在京中吗?”悟淳问,“如若还在京中,可有兴致来听听老衲的法会?” “我正有此意,”白慕回答道,“事实上,今日到此是有事相求。” “公子请讲。” “法会前我想要借宿在庙中不知道法师是否可以安排一下住处。”白慕说着欠了欠身子。 “当然没有问题,我这就去叫人安排。” 一个年轻的小僧带领着白慕穿过院子走到一间收拾得很整洁的客房——这间房间通常是给上山借宿的信男信女们备着的。因为近侍告假回乡照顾生病的母亲,所以近年来白慕都是只身在外旅行——他是个不怕死的人,同样的,他也不相信宿命。他认为自己活下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查清楚那件事情的真相 白慕谢过了那位引路的僧人过后就转身进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屋子里面有些黑,他点燃了烛台上的小半截蜡烛在板榻上坐了下来——那截仅有的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并没有想要唤人去取来新的蜡烛,因为他不想麻烦别人。也没有僧人主动给他送来新的烛台——想必是忙得忘记了吧。白慕掏出了兜里的一封写给一个叫刘仁勸的人的书信。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只知道母亲刚生下他没多久,父亲就患病去世了。临终前,父亲将这封信交给母亲。而母亲并没有去找过这个叫刘仁勸的人,也从来没有对外人提起过。直到三年前母亲去世之后,白慕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找出了这封被拆开过的信。信纸被团成一团扔在一个母亲平时用来放重要物件的箱子里。奇怪的是,白慕甚至无法断定究竟那信究竟是不是母亲亲手打开过的,更不知道它是如何进了母亲的箱子。因为那箱子平日里用来装重要的东西,所以在清理母亲遗物的时候第一个整理的就是那个箱子。母亲殉葬前的一天,因为那箱子是预备着放些母亲生前喜欢的首饰和衣物一同下葬的,所以白慕打开来检查了一番——正好他也想要再睹物思人,追思一下过世的母亲。他发现那团被打开过的信,信纸还包着一个东西。于是他将那团纸展开铺平,上面只写了“刘兄亲启”四个大字。一封信,只有这四个字。这封没有任何文字的信究竟是什么意义?白慕纳闷,他展开信纸之后取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东西——是一枚铜币。那铜币正面雕刻着星宿神君,背面是一个海棠花的图案——海棠花?白慕将这信和铜币装进了自己的衣袋,决定探查一下真相。上面只写了“刘兄亲启”,因此他仅仅能判断出这是个刘姓的人。询问过家里的长辈之后,白慕初步判断这封信是写给一个叫刘仁勸的人。那人住在长安城,可是白慕入长安以来一直没有打探到那人的下落。他询问了很多长安城居住的熟人,可是有的人说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的人说,这个人或许是搬走去别处了,下落不明。白慕在寺庙的客房中看着那封信和那枚他三年来一直随身携带着的铜币。白慕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父亲去后,母亲对他严格以待,为的就是将他培养成一个气质卓然的翩翩少年。如今母亲的心愿了却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就去了——关于这一切,关于铜币和父亲的过往——她什么都没说。白慕还没有计划去做官成就事业,也还没有任何牵挂——所以他许下愿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查清楚究竟这枚铜币是什么来头,为何父亲唯一的临终嘱托和它有关。蜡烛燃烧殆尽,一阵晚风吹进窗子,它就灭了。屋子里弥漫着烛烟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是非常轻微。白慕收起了铜币和信纸之后,躺在板榻上准备歇息。 他失眠了,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个客栈女子的背影——她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探亲女子罢——他告诉自己不要多去想她,毕竟也许真的不会再相见了。更何况,他不过是好奇那女子那所拥有的那份忧思与俏皮混合的气质究竟是因何而来——仅此而已。他闭上了眼睛翻了个身,心里一边盘算着找悟淳法师问问是否知道刘仁勸这个人,一边计划着接下来应该往何处去探寻——奔波了这么多日,他准备先休息一下,在法会前先不打扰悟淳法师。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一下究竟还有没有什么他落下的细节。他暗自决定等法会结束后再好好找法师攀谈一番,毕竟法师在父亲早年潦倒的时候曾经收留过父亲很长的一段时日——或许他知道些他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客栈中,辰岚觉得有些疲惫了。玄玉也看出了妹妹的劳累,于是开口提议道:“我们今日早些歇着吧,你回房去吧——我来收拾这些典籍。” 辰岚点点头,起身穿过走廊回到了自己的屋中。究竟明天会是怎样的呢?她现在需要休息,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吧。 玄玉将书本都合上并且摞好,却不由得想起了妹妹孙如萱身穿女装在家里和他一同读书玩闹的场景——真好啊,萱儿此次出行长安,她的坚强勇敢以及超凡的判断力都让他对她刮目想看。可是父母亲会怎样说呢?如果有一天他回家去告诉他们说自己这几年来一直钟情于自己的这位他们当亲生女儿养着的义妹,那又会是怎样的结果?他叹了口气,暂时还不想思考这些事情——毕竟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找到父亲的下落。而且,只有找到了父亲,孙如萱才能够安心——或许有一天,他能够知道她真实的名字——他一直想问,“辰岚”这个称呼是否和她曾经还生活在小山村里时所用过的真名有关。这么多年来他不问,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他没有理由去探寻她的过去——因为自打他们相识的那天起,她就成了孙如萱,在他们往后十几年相处的日子里,她就一直是这个名字c这个身份。可是现在不同了,只是妹妹吗?他问自己。也许应该要她继续做妹妹的——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可是不行,他已经不能够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在他的心里,孙如萱这个女孩子确实曾经是他的妹妹。可是现在有些不同了。他觉得有些气愤——“孙如萱”这个名字,是他当年提议父母这样唤她的。也正是这样的提议,她才成了自己的妹妹。如果他当时没有提出这样的想法那又当如何?她会以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生活在他身边。有什么会不一样吗?会有任何的变化吗?如果不是妹妹,他们之间会不会容易些呢?他觉得自己心烦意乱——失眠在所难免。他起来在房中踱步,直到终于说服了自己去睡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法会 第二天辰岚决定叫上哥哥上集市去走走——这两天他们二人始终紧绷着神经,一刻也没有松弛过,所以散散步是应该的。 他们途经了一家卖布匹的小店,店里的老板娘是一位妇人。他们二人进到店里的时候,那老板娘正和隔壁店铺的一位姑娘说话。 “大娘明日可是要去城北的庙中祈福?不知道可否带着我家阿昭一同前去?”那位年轻的姑娘问道。 “阿昭年纪小,你这个做娘亲的当真放心将他交给我来带?”那位老板娘一面咯咯笑着,一面问道。 “交给您我自然是放心的——我本想着带着这孩子去祈福的,可是店里实在有些忙,抽不开身。”那位年轻的妇人说道。 “好,你若是放心我自然是可以带那孩子一同前去。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夫妻真的不打算去法会看看吗?”老板娘问,“听说这次法会是静元法师的大弟子悟淳法师亲自住持,去烧烧香火也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我们就不去了,不如就让孩子去看看吧。”那年轻妇人停顿了一下,“今年收成不是很好,眼看又到了年末——我们夫妻最近几天还需要帮老父干些手艺的活计。” 老板娘有些同情地点点头:“是啊,你们夫妻平日里头确实辛苦。放心吧,孩子就交给我来照顾。” “那真是谢谢您了,大娘。”年轻妇人很是感激地说道。 辰岚听了这一番对话转过身问玄玉:“哥哥,你是否听见了那两位妇人的谈话?” 玄玉点点头。 “我们去悟淳法师的法会看看吧——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初到长安拜访过的那位当铺掌柜吗?他提到过这位悟淳法师的师父和那‘四方轩辕币’有关。”辰岚说道。 “嗯,我还记得。”玄玉说道,“我们确实应当去一趟城北悟淳的寺庙。” 悟淳在原有的寺庙被烧毁后建立了的寺庙叫莲隐寺,当时他的师父静元法师本是个云游四方的僧人,他入了长安城后建立的老隐莲寺非常简陋——建立这个寺庙的目的是给那些请不起香火的穷人们一个祈福的场所。他本是可以去大慈恩寺任住持的,户县草堂寺的方丈也曾经写信邀请过静元去草堂寺中讲经。对于这些邀请静元法师一向拒绝,他只是打算用后半生守着自己的这座小寺庙。除了将福泽传给最底层的百姓,他晚年做过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再次云游——当然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他去寻“四方轩辕币”了。是否他感知到了什么?为何他要去寻这些铜币?他是否全都找齐了?有些真相已经被封尘很久了。 “我们明日一早就去城北的隐莲寺看一看那悟淳法师的法会吧——或许他能够帮助我们也说不定。”玄玉思索了一下次日的行程。 “好,或许这就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了。”辰岚说道。 他们二人又往前继续走了几步,辰岚突然想起了什么:“哥哥,官府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母亲这几天有没有来信?” 玄玉摇摇头——目前官府对于孙竫的下落依然毫无头绪。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找到孙竫的可能性也在一点点减小。甚至辰岚不得不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已经不能期盼找到父亲了——或许只能希望尽早找到尸首——毕竟,希望越大,到头来可能失望就越大。除了探案的需求,辰岚觉得她确实应当去寺庙那种地方修复一下自己的心情了。尽管,她平日里并不是很相信这些神佛之说。其实一直到今天,她还依然相信她这几日听到的各种玄幻的传说都是人为的——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的故事,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某个地方行使着某种见不得光的罪恶——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深知这一点。 玄玉和辰岚到一家酒楼用午膳,他们分别点了一碗岐山哨子面和一碟子酱牛肉——这顿午饭倒很是可口,这几天体力消耗得多,他们也确实是累坏了。 次日天擦亮,他们二人就出了客栈,牵了两匹马奔城北去了。 这场法会确实吸引了很多信男信女,当然了也有很多的看众。大家都想要一睹昔日静元法师的大弟子的风采。近年来悟淳法师是京中德高望重的几位僧人之一,这次法会他循师父的遗风,向城中所有阶级的百姓开放——穷人可以不付香火钱,只需要从家中带一颗谷粒用来当供品即可。虽然天还未亮,玄玉和辰岚二人已经不算到得早的了。他们进入寺庙的前方院落之时,已经有大批的信众聚集在那里——队伍排得很长。终于排到辰岚和玄玉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晨曦是金黄色的——今天的天气很好。 大殿中,悟淳法师坐在正中央——左手持经书,右手持佛珠。讲经开始了,虔诚的信众们挤坐在佛堂里,佛堂外的院落中还有很多站着的听众。玄玉和辰岚到得算晚的,而且他们对讲经的内容也并不是真正地感兴趣,于是就选择站在院中听。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玄玉说,“我看到那边有位熟人,我过去说几句话很快就回来。” 说完,玄玉就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由于人多,辰岚被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挤了一下,于是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踩在了一个人的脚上。她本以为那人会埋怨几句,可是却没有。她转过身,发现自己竟然抬眼望着——白慕公子?!那个在客栈里见过的玉树临风的男子。她愣了一愣,心跳漏了一拍,心想:完了,不会被他识破女子的装束了吧。她赶紧低头,用平时比自己正常的声音更低沉一点的声音说道:“这位兄台,真是不好意思。人太多了我没站稳。” 白慕低头看看这个身子娇小的公子,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停留了几秒钟。被他这么一看辰岚心虚了,万一被发现那岂不会很尴尬——更何况在京中查案期间她的身份被任何外人知道都是存在风险的。 “不妨事。”白慕退了一步,又抬起眼睛,将目光转回悟淳法师的佛殿。 见他并没有很大的反应,辰岚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本想着挪开脚步站得离这位公子远些,可是一来是担心一会哥哥回来找不到她,二来是人太多了根本很难走远。她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还很滑稽地假装阳光刺眼抬起袖子来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这位公子,”白慕觉得有些好玩,想要逗一逗这个小个子的公子,“今天很晒吗?” “是啊,很晒啊。”辰岚回答得很是理直气壮。 白慕唇角微微上扬,并没有更多地搭话,只是不时地用余光瞟瞟那个傻傻地站在屋檐底下还拿袖子挡根本就是没从那个方向照射过来的阳光的矮个子男子。 见他不再搭话,辰岚还以为自己又逃过了一劫,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窃喜。 而就在辰岚低下头的瞬间,她恰好看到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瓶子的塞子在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安静地躺着。那个小瓶塞所在的地方非常的隐蔽,要不是因为它是被一块红色的布包着,辰岚一定不会注意到的。她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拾起那个盖子来捧在手心里察看。那瓶子或许是用来放药物的吧,是谁如此粗心将放药物的瓶塞落在草丛中?那布包的一头沾了有一些淡黄色的粉末。辰岚皱了皱眉头,她用手指沾了一些粉末凑到鼻子前头闻了闻——她并不能辨认究竟是什么药,可是那气味非常清新,微微有些苦涩之感。 “是丹参。”辰岚吓了一跳,回身看见自己的举动白慕都已经全部注意到了。 “丹参?公子通医术?”辰岚问道。 “略知一二吧,只因母亲生前曾有过心亏的毛病,大夫说是用属于‘心经’的丹参可以治疗我母亲的病。因此我对这种药物很是熟悉。”白慕语气平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辰岚说着,又俯下身子去察看那处发现这瓶子小塞的草丛。她看见草丛的根部粘着些同样的粉末,她皱了皱眉,心想:难道是有人把药瓶打翻了吗?不像,如果是打翻了瓶子为何不见瓶身呢?就算是被拾走了,也应当是连塞子一同拾走才是。会不会是在附近打翻的,盖子滚落到草丛中没有被找到呢?也不像,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草根出会沾满这么多的药末呢?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尝试在附近的地面上寻找痕迹,可是人太多了,那么点药粉,就是有恐怕也被人群踩得所剩无几了。 “公子如何称呼?”白慕一边凑过来一同检查那个被人落下的瓶盖一边问道。 “在下辰岚,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辰岚也问道,虽然直到他叫白慕可还是不能暴露他们二人先前见过面的事实。 “在下白慕,辰岚君为何对这小小瓶塞产生了兴趣?”他看了看那个盖子,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是捡到了随便看看而已。”辰岚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时候玄玉回来了。他看着辰岚手中的瓶塞好久。终于,他缓缓开口说:“辰岚兄,这是?” “不过是在草丛中捡到的,我看着好奇而已——或许是什么人丢下的吧。”辰岚回答。 玄玉点点头,可是目光并没有离开辰岚手中的那个红布包裹着的盖子——他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随后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白慕:“这位兄台是?” “这位是白慕公子。”辰岚很自然地介绍,“刚刚认识了也就随便聊了几句。” “原来如此,白公子唤我玄玉便是。”说着玄玉一抱拳,算是问候了。 白慕看了看玄玉,很有风度地回礼之后再次将目光转回大殿中央的悟淳法师。 辰岚心中微微有些小小的雀跃。毕竟此时不可多得的两个翩翩少年正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旁——身为一个十几岁的妙龄少女,她想不激动都难。她还很俏皮地想着,究竟哥哥和这位白慕公子哪位更俊俏些呢?她按捺着兴奋的心跳,心中小鹿乱撞着。 法会传播佛法的阶段接近尾声了,人群开始渐渐往外散去。因为空间变得宽松了些,所以白慕也准备先行离开去后殿参拜一下神灵并且烧些香火。 “二位公子,白慕先行告辞——后会有期。”他顿了顿,又转向辰岚,“这位公子,如果我是你,就会把那个瓶塞放回你捡到它的地方去。告辞。” 辰岚呆呆地看着白慕离开的背影,并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法师已经结束了佛经的讲述,他从大殿中央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和众师弟及徒弟们一同清扫大殿,方便过会信众们前来拜佛祈福。 “哥哥,我们也去那边偏殿看看吧。现在法师还很忙,我们不如趁现在得空四处走动走动?”辰岚提议道。 “好,”玄玉说着,低头看了看辰岚手中拿着的那个塞子说道,“这个,要不还是放回原处吧——想那位公子说得定是有些道理的——更何况,你拿着它也没什么用处。” 辰岚点点头,又将那塞子丢回了草丛中。 他们从偏殿中出来回到大殿前的院落中时,很多信众已经准备各回各家了。院子比先前少了很多人,没那么拥挤了。在经过后面得矮墙的时候,辰岚注意到那个瓶塞已经不见了——或许是主人来寻走了吧。她没有多想,默默地继续跟在哥哥的身后往殿内走去。悟淳法师正在内殿歇息,有一个小弟子跑进去告诉他说门外来了两位公子,想要见一见法师。悟淳法师于是让小徒引路,带着辰岚和玄玉到了内殿。 “见过悟淳法师。”二人行礼问好。 “今日见到法师,有幸聆听法师教诲真是受益匪浅啊。”辰岚说道。 “二位公子有礼了,老衲自小便在庙中修佛法,一直追随师父学习普度苍生的佛法。此番兴办法会,也不过是为了弘扬师父遗风,为民祈福——谈不上教诲。”悟淳法师笑道。 “我们今日前来一来是为了听听法师您的法会,二来是为了询问一下法师有关于这个东西的事情。”辰岚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被体温晤得温热的铜币——这枚铜币在这几天中她从没有掏出来过——但是她想,如果静元法师当年真的集齐过这些铜币,那么想必身为他的大弟子,正是悟淳法师做主遵循师父遗愿将这九枚封存在师父圆寂后放肉身的佛塔之中的。拿给悟淳法师看一下这枚铜币自然是无妨的。 悟淳法师看到了辰岚手中那枚小小的铜币,心里陡然颤抖了一下:“这二位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法师想必是认得这枚铜币的吧。”辰岚不慌不忙地问道。 “认得的,这是‘四方轩辕币’中的一枚。我的师父静元法师当年云游四方搜集过的。后来他圆寂之后我与众弟子将这九枚铜币封存在师父的佛塔中,不想给以前的隐莲寺带来了如此大的灾难。”说着,悟淳叹了口气。 “我们听说了您师父的事情,所以特地来拜访——或许您知道些关于这九枚铜币的事情——传说集齐九枚会带来考验,可是当真如此?”玄玉问道。 “不错,通关者得天下,失败者丢性命。”悟淳摇了摇头,“我师父当年就是不想要让这九枚铜币继续流落人间所以才用了生命的最后几年四方云游探访这些铜币的下落。他得偿所愿集齐九枚之后回寺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辰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悟淳又继续说下去:“在一个雷雨夜,由于遭到雷劈,整个寺庙都烧毁了——包括师父的灵塔。那天我们寺庙里的所有人都逃了出来,除了和我关系很近的一个师弟” 悟淳法师表露出一种悲恸的神情,辰岚与玄玉出于礼貌并没有插话。 “我那位师弟法号悟明,”悟淳又继续说下去,“那天我们所有人都逃出来之后才发现唯独少了他。于是我们急忙救火。终于扑灭了火之后我们冲进去却只找到了他的尸骨。” “请法师节哀。”辰岚轻声说道。 悟淳点点头:“不妨事,他也去了那么久了——让二位公子见笑了。” “请问悟明师父葬在了何处?”玄玉问道。 “我们在距离此处不远的旧寺址后山将他埋葬了。我们几个师兄弟还给他立了石碑并且每年为他祈福。阿弥陀佛”悟淳说着捻动了一下手中的佛珠。 辰岚问道:“后来再没有人去过隐莲寺旧址了吗?” “有倒是有过,”悟淳法师回答说,“寺里有几位师弟很怀念以前在旧隐莲寺修行的日子,所以每年都会去那处山坡的后山转转——可是没有人敢再进去那里,正是因为二位公子手中拿着的‘四方轩辕币’。那个寺庙已经是受了诅咒的了——我们不敢靠近。” “当真如此?”辰岚像是在发问,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是被诅咒的吗” “不错,正是因为那九枚铜币——后来我们清理被烧毁的寺庙的时候,它们便不翼而飞了——没有人知道究竟它们去了哪里。”悟淳说着,将目光紧紧地锁在辰岚手心中的那枚‘四方轩辕币’上。从他的神色当中可以看出,他对那枚铜币充满了深深的恐惧感——他的眼睛仿佛在说,这枚硬币不该再次出现在隐莲寺中的。 悟淳定了定神,问道:“不知道二位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枚铜币?来京中难不成就是为了询问关于它的事情吗?” “这枚铜币是我们兄弟二人离家入长安的途中所得到的。家父失踪,我兄弟二人来京中是为了探访父亲的下落。因为偶然得了这铜币,又听闻了您师父静元法师的传闻所以颇感好奇,故来请教。”玄玉回答说。 “原来如此,”悟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很愿意为二位公子失踪的亲人祈福。在京中若有其他的难处也请随时到寺中来寻我。” “谢过法师。”辰岚说,“您可知道这轩辕币为何如此抢手?为何您师父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将它们带离凡尘?” “其实这个问题老衲也是思索了多年,可是一直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悟淳顿了顿,“我也是那次寺院遭到天雷起火时才真正见识到这九枚铜币可以带来的灾祸。” “仙逝的静元法师没有留给您任何的提示吗?”辰岚继续问道。 “师父不曾留下任何的提示,只是跟我说想要将九枚‘四方轩辕币’封锁在他的灵塔中——我当然照办。火灾之后,我自然是明白了师父的用意——那九枚铜币只有远离了凡尘才能够不作恶。后来它们离奇失踪之后我也就没有想过再去寻它们——人不可逆天而为啊” “那您可曾听说过任何关于其他八枚‘四方轩辕币’的下落吗?”辰岚一边回味着悟淳法师的话一边继续问道。 还未等悟淳回答,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二位公子,我倒是有些线索。不知二位可愿意让我加入诸位的谈话?” 三人将目光投向门口,外面的光线较屋内有些晃眼——说话的人走进屋内他们才看清来人——正是白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碎玉 白慕健步徐行地走进屋内。悟淳法师第一个回过神来:“白公子也知道这‘四方轩辕币’?” “不错,”白慕回答道,“这也正是我此番前来拜访法师的主要目的。” “哦?”悟淳法师表示惊讶,“不知道白公子手中可有线索?” “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方才经过大殿门口,三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他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悟淳法师吩咐一个小和尚给白慕添了一把椅子。 白慕谢过法师之后坐了下来,并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正面和玄玉辰岚那枚一模一样的铜币——那上面正是刻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君的刻像。 “白公子手头竟然也有一枚‘四方轩辕币’!”悟淳法师很是惊诧。 “不错,这是家父去世前留给母亲的——还附上了一封没有任何内容的书信。”说着,他将信纸和铜币一并递了过去。悟淳法师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去接那铜币,但是却接过了信纸。白慕没有太在意,他将拿着铜币的手收回。悟淳法师展开信纸,上面写着已经变得有些淡的墨迹——“刘兄亲启”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白公子的父亲想要将信寄给一个姓刘的人,除了这个信息以外从那封信再也得不出任何其他有用的信息了。 “法师您之前和我父亲熟识,可知道父亲口中这位刘姓的前辈究竟是谁吗?”白慕问道,一脸认真地看着悟淳法师的眼睛。 “这老衲不知道在长安除了一个叫刘仁勸的人以外还有哪个姓刘的人与白公子的父亲熟识。”悟淳顿了顿,“只是老衲在长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个人啦,之前我也于无意当中听说,此人确乎早已不在京中,如今下落不明,近来也没有任何人和他有过半点联系。” “果然,连法师您都这么说吗?”白慕的眼睑微微下垂,看起来有些失望。 随后,他又再次抬起头来转向辰岚和玄玉:“二位仁兄,倘若你们有什么见闻也烦请告知一下。白慕对这‘四方轩辕币’还知之甚少。” 辰岚和哥哥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转过头来对着白慕问道:“我们这几日在京中确实是听闻了一些事情,倒是可以跟公子讲讲。” 于是辰岚将近日来听闻的关于‘四方轩辕币’和星宿传闻的事情都告诉了白慕——除了没有提及李应傅转手给孙竫的那台此刻正在他们孙家的星宿仪——辰岚觉得关于那个仪器,在确保万无一失之前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比较好。 白慕很专注地听着,悟淳法师也一边听着辰岚的讲述一边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讲完之后,辰岚喘了口气。屋子里很安静——他们还都沉浸在辰岚的讲述中。 “以上便是我与玄玉兄这几日探查到的内容。”辰岚说着,往后靠了靠稍作歇息。 “时候不早了,”悟淳法师打破了沉寂,“老衲稍后还有些寺里的事情需要处理——三位公子,老衲失陪了。稍后请三位到后殿用些斋饭吧。” 辰岚,玄玉,和白慕点点头起身谢过悟淳法师,目送着他离去。 “不知公子方才为何叫我不要留下那个草丛中的瓶塞?”辰岚有些好奇地问。 “公子无需挂怀,我只是觉得毕竟是用来盛药的瓶子——这事关他人身体健康乃至性命的东西公子还是不要拿着为好——以免引火烧身。”白慕解释道。 “原来如此,公子此言确实有些道理。”辰岚沉思着说道。 “既然有缘,我们又同是为了各自父亲的事情在这里相遇,不如接下来的时日我们三人一同去查探真相如何?”白慕提议道。 “白公子愿意同我们一道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辰岚有些犹疑地看看哥哥——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如何轻易地就相信一个陌生人,但是自打第一天见面起,白慕就觉得白慕给了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玄玉转头看着辰岚点了点头表示白慕加入他们或许没什么坏处。他于是接过妹妹的话说道:“白慕兄,那如此说来,在长安这些日子还请你多多照顾了。”说着他一抱拳,白慕也回了同样的礼。 白慕问道:“不知道二位公子在京中住在何处?” “城东一家不是很大的客栈。”玄玉回答道,他大致描述了那家客栈的位置还告知了“寄云客栈”这个店名。 “我前几日还在那里住了一夜,看来我白慕果真是与二位公子非常投缘呢。”白慕笑着说道。提到“寄云客栈”这个名字,他便又想起了那位姑娘,嘴角又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可是那表情只停留了片刻便被他隐匿了起来。 “师父让我唤三位公子到后殿用斋。”悟淳的一名小僧毕恭毕敬地说道。 三人于是起身到了后殿。隐莲寺的斋饭非常清淡。白菜豆腐汤,一碟黄豆,一锅白米饭摆在木桌子的中央。三人落座以后膳房掌厨的和尚将午膳分给三人之后将其余的斋饭端走分给寺中的和尚们。 “方才聊了些许沉重的话题,我们来聊些轻松点的事情吧。”悟淳法师笑道,“不知道三位公子看我寺中的这膳食可合口味呀。” “辰岚很喜欢您庙中的菜肴,虽然简单清淡但是非常可口——多谢法师款待。” 悟淳法师摆摆手:“不妨事,你们多吃些。二位公子今日要在我这寺中留宿吗?” “我们饭后就先行告辞了,还有很多物品行囊在客栈中,无需劳烦法师。”玄玉回答。 悟淳点了点头,说道:“那老衲也就不留二位公子了,希望二位早日找到令尊的下落。” “借法师吉言。告辞。”说着,玄玉和辰岚起身准备往外走。 “二位公子请留步,”白慕也站起身,“我明日便去‘寄云客栈’与二位会合,请二位路上慢走。” “多谢白公子。”说完辰岚和玄玉就离开了。 回到客栈已经是申时,二人一路上并没有多言。细细想来,悟淳法师其实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哥哥,我们去隐莲寺旧址看看吧——或许会有所发现。”辰岚提议道。 “好,不过今日就算了。我们回去早些歇息吧。”玄玉回答说。 辰岚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二日早上,辰岚是被玄玉摇醒的:“萱儿,萱儿快起来!” 迷糊中,辰岚睁开眼睛。 “出事了!”玄玉慌慌张张地说道,“李应傅昨夜去世了。” “什么?!”辰岚一惊,顿时睡意全无。她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哥哥,“怎么回事?” “你快更衣,我们要去一趟李府了。”玄玉说道,“具体的我们路上慢慢说。” 辰岚匆匆下了床,她换上一套整洁的衣服并迅速在脸上化了乔装打扮成男子所必需的妆容。 “你可准备好了?”辰岚匆匆跑下楼的时候玄玉已经在等着了。 辰岚点点头就随着玄玉出了客栈。 他们快马赶往李府,路上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说话。远远地,他们注意到李应傅门前停了几辆马车——那些马车看上去虽然不是很奢华,但是不难看出它们是属于某个大户人家的,按眼下的事态发展和李府上上下下严戒的状态来看它们很有可能是属于某个府衙官员的。 “小兄弟,这是哪位大人家的马车?”玄玉勒马来到近前,俯下身子问靠在树荫下歇息的马车夫。 “大理寺的张大人。”那车夫懒洋洋地说。 张大人?玄玉心中纳闷,可能只是个大理寺的小官员吧——玄玉从没有听人提起过大理寺有一位姓张的大人——不管了,还是先进府里看看再说。 “哥哥,究竟是为何——李应傅难道是被人杀害的吗?为什么大理寺的人要被牵扯进来?”辰岚也趋马来到近前,问道。 “还不清楚,我们还是进府里去看看吧。”说着,他们二人翻身下马。 他们登上李应傅府邸门口的石阶,却被两个在门口看守的守卫拦住了,其中一个个头稍微高大一些的护卫对他们说:“二位请留步,里面张大人正在查案,不方便外人进入。” “能否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们前日刚见过李应傅李老先生,或许会对案子有些帮助。”辰岚说道。 “这”两名守卫看上去有些犹豫,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其中一个说,“好吧,那请二位稍等片刻。” “哥哥,你是如何知道李应傅去世了?”辰岚压低声音问,“这么一大早你就知道了,那岂不是几乎和大理寺的人同时知道这件事的?” 玄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过了一会,附在辰岚耳边说道:“今日一早,我收到了一封悟淳法师的急函。” “悟淳?难道他知道得更早些?”辰岚皱了皱眉,又转而问道,“信函上怎么说?” 未等玄玉回答,那个进去报信的侍卫就回来了:“大人请二位公子进府。” 辰岚点点头,看了玄玉一眼。随后,他们跟上了那个侍卫进入府中——走得还是前日他们来拜访李应傅时一样的路线——看来他是在书房中死去的。院子里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非常整洁,外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动。 “二位公子里面请,”大理寺的张大人此时正坐在书房中——那正是李应傅前日所坐的位置。这位大人并不是大理寺中担任要职的官员,不过是个平时协助处理文案的官职。 “见过张大人,”辰岚和玄玉上前行礼,“听闻李应傅老先生昨夜去世,我们特来府上看看。不知道李老先生是为何突然身亡。” “二位公子和李应傅熟识吗?”这位名唤张筌的大理寺官员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老先生是家父旧友,我们来京中又是受故人引荐才得以见上老先生一面。”玄玉回答。 张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犀利地在辰岚和玄玉的脸上扫了一扫。 “可否大人告知李老先生突然离世的原因为何?”辰岚看着张筌的眼睛问道。 “我方才看过了——李应傅李老先生就是在这书房中去世的,”他停顿了一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个涉及凶杀的案子,所以告知二位公子想必是并不妨事的。” “不涉及凶杀为何府里的人不置办丧失,反而还烦劳您来府上勘查?”辰岚不解。 张筌站起身从座位上走下来,他踱到李应傅摆放各式各样收藏品的架子前,指了指一块青砖:“我们在这发现了一些血迹。”说完,他又走到距离那块青砖约摸五步开外的地方:“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个被打碎的玉壶的碎片——想必是当时李应傅跌撞着倒下时不慎碰落到地上的收藏品。” “为何大人作出如此判断,毕竟也一定有其他的可能性存在吧。”玄玉问道。 “我们询问过李府的家丁,”张筌回答,“李老先生的一位近侍告诉我们李老先生常年心脏不好。”他停顿了一下,转身吩咐道,“将那个在地板上发现的东西给二位公子拿来看看。” 一位侍从领了命大步走开,不一会就回来了,他的手中拿着一个陶瓶——是药铺中最最常见的样式。张筌接过侍从手中的瓶子并拿给辰岚和玄玉,说道,“这个药瓶是我们在玉壶碎片附近找到的——家丁说里面是老先生常用的药。” 张筌晃了晃瓶子,并将它递给站得比较靠近他的辰岚,“公子可以看一下,被我们发现的时候,这里面已经没有多少药粉了——想必是老先生心脏病旧疾复发并且没有能够找到足够剂量的药物才不幸去世的。” 辰岚将那个药瓶拿到鼻子前,凑近了仔细地闻了闻——是丹参!正是当天在寺庙草丛中见过的那种粉末。辰岚仔细端详着那个瓶子——这个瓶子的瓶口和当日发现的那个瓶塞的大小基本吻合。她皱了皱眉,心想:那个瓶塞究竟去了何处?不过看起来这个瓶塞的去向好像和案子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此时她心中还有一个更需要得到解答的问题。于是她问道:“大人,在下冒昧问一句——不知道为何您会亲自到李府来调查此事?既然李应傅老先生的死与凶杀案无关而单单只是因为李老先生自己身体的原因,为何大理寺还要派人插手此事?” “因为家丁说发现李应傅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有一些知觉,口中一直念叨着‘大理寺’——可能正是因为如此,李府的人才会认为李老先生是为人所害吧。”张筌说着,神情有些散漫和不悦地喝了口茶。 辰岚心里觉得不解,可是并没有提出她最大的疑惑:究竟为什么李应傅会在生命的最后坚持让家丁联系大理寺?这些玉壶碎片究竟是为何会出现?李应傅的死因是否真的仅仅因为心脏病的发作?那个瓶塞的离奇失踪是否真的和案子没有太大的关联?为何悟淳法师会这么早就知晓李应傅去世一事?这一切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还有,虽然他们在隐莲寺的时候对法师提起过他们拜访了李应傅,为何在得知李应傅死亡之后悟淳法师选择第一时间通知玄玉?当日在悟淳面前提起造访李府主要是为了询问有关“四方轩辕币”的的事情,如此看来是否李应傅的死和那九枚铜币或是星宿谜团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联? 张筌的声音打断了辰岚的思考:“所以,整个事情的经过应当是李应傅病发吐血之后急于找药所以不慎打碎了玉壶。之后因为药瓶中所剩的药物无多才因病去世。这可能是因为遗失了瓶塞所以药物洒出,因此瓶子中几乎没剩多少了。至于为何他想要大理寺介入他的后事,我初步判断可能是和他的这些遗产有关吧——毕竟李应傅的收藏品中不乏一些价值连城的东西。相关的事情我们大理寺还在调查。”说完,他喘了口气。 “原来如此,”辰岚喃喃道,“多谢大人告知。” 辰岚又开口道:“不知道能否让我们看看那个摔碎的玉壶?” “可以是可以,只不过那只是一个摔碎的藏品,为何公子会感兴趣?”张筌问道。 “前日来府上,我见过那玉壶,”辰岚想了想,不紧不慢地回答,“那是我父亲曾经卖给李应傅老先生的。所以我想——如果大人觉得为难就不必了。” “不妨事,我这就叫人给公子取来——这样东西应当是与本案无关,所以公子无需介怀。”说着他就吩咐下去了。 玄玉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辰岚,辰岚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 过了一会,那各方才取来药瓶的侍从又取来一个布包裹,那里面包着的玉的碎片被小心谨慎地包裹了起来。那侍从将那布包交给了辰岚,辰岚接过来之后并不急着看,而是先谢过了张筌。 “如果这真的是令父先前的藏品,公子大可以拿回去。”张筌说道。 “谢过张大人。”辰岚和玄玉连连道谢,毕竟再怎么说,这位张筌大人也算得上是通人情的了。 “大人,不知道”玄玉有些迟疑地开口。 “大理寺那边可有家父的消息?家父失踪多日还一直没有音讯。我家叔伯应当是已经在长安报了案了。” “哦?”张筌抬起眼睛看着玄玉,“令尊是?” “家父孙竫,家住太行一带。我叔伯在宗正寺当差。”玄玉回答。 “原来如此,”张筌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我记得你家的这起案子——二位公子,我们目前还没有令父的消息,不过二位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找到令父。” 玄玉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谢过张大人,那就有劳了。如果有任何消息,烦请张大人往‘寄云客栈’送个信——在京期间我兄弟二人就在那里下榻。” “好说,好说。”张筌答应着。 “大人,辰岚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大人可否应允。”辰岚上前说道。 “公子不妨说来听听。”张筌很是好奇这个小个子的公子究竟还有什么离谱要求,让他们把玉壶碎片带走已经是格外通融的了。 “能否让我们代替父亲看一看李老先生的遗容,也好最后道一下别。”辰岚望着张筌的眼睛恳请道。 见张筌有些犹豫,辰岚又继续说:“我们明白大人这是公事公办,可是既然这个案子和凶杀案无关我们也只是想代替失踪的父亲同他的老友最后道个别。还请求大人恩准。” “好吧,”张筌终于答应了,“可是你们不能在此逗留太长的时间。” 辰岚和玄玉点点头表示同意。辰岚又说道:“我们保证不会给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张筌起身,亲自领着辰岚和玄玉往后院去了。穿过后院便是一间荒废了很久的客房——显然按照李应傅生前的性格,他是不会随便留人在家住宿的。辰岚明白,这里是被当成了临时的存放尸体的地方。虽然是客房,可是收拾得还算整洁干净。那里面,李应傅躺在一个红木打造的榻上——这个床本是他生前准备着留宿客人用的。李应傅还是穿着他死时的那身衣服——那是一件青灰色得长衫。从外面看起来李应傅的身上并无任何的伤痕。他的衣襟上有点点血迹,不过都已经干涸了——应该是呕吐出来的鲜血。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但是如果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 “传仵作看过了吗。”辰岚问道。 “看过了,外体没有任何伤痕,李老先生去世前血压明显升高——应当是心脏旧疾复发去世无疑。”张筌回答道。 辰岚点点头以示回应,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记下了李老先生此时的样子:灰青色衣衫,上面有很淡的几丝血迹;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但似乎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那种常见的放心不下什么的表情。当她终于在心中刻下了尸首全部的样貌,她便转过身对玄玉说:“玄玉兄,我们来向李老先生行礼道别吧。” 玄玉和辰岚于是跪坐在地上,向李应傅的遗体磕了三个头。事毕后,二人起身。玄玉转向张筌,说道:“张大人,那我们就不在此打搅您办公事了。告辞。” “多谢张大人。”辰岚也说道。 往府外走的时候,他们又一次经过了书房。辰岚一边走一边看着那些藏品——它们依旧被摆放在那些书房的架子上一动不动——一切都和李应傅去世前一个样。辰岚不禁觉得有些瘆人——这些古董就在那里,冷冰冰地看着他们的,然后依旧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这些古董经历了时光的洗礼,是否也早已变得冷酷无情了呢?毕竟,它们目睹过的生死太多太多。想到这里,辰岚将手中放碎玉的布袋攥紧了些。突然有一个不寻常的东西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是什么?很熟悉的样子。那个小东西就躺在一个架子的正下方,它被隐匿在阴影中不易察觉。在无人发觉到的情况下,辰岚快步走过去将它从架子下面拾起来——正是那个瓶塞!红布包裹着的小木塞,那上面还残留着些许粉末。辰岚在别人注意之前,迅速将那个塞子放进自己手中的布袋内。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很多,她一定要查清楚这个塞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当他们终于走出了李府,重新回到长安城秋日的阳光下,辰岚才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终于又能呼吸了,在皮肤上灼烧着的阳光仿佛充斥着她的灵魂。她只是觉得李应傅的死来得太突然,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她很清楚地知道,事情应当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侍女正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辰岚招呼她,玄玉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个侍女。 那个侍女从府中走出来,来到他们二人面前。她先看了看辰岚,又转头看了看玄玉。她的目光定格在玄玉的身上,辰岚注意到那姑娘看着玄玉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那是一种类似于疑惑的神情,可是里面还隐隐透着些许的不安。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了摆手——辰岚明白了,原来她是个哑巴。 “姑娘你找我们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辰岚问道。 玄玉则是定定地看着那个侍女没有说话。 那侍女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辰岚。那是一盒围棋子——黑子。辰岚盯着手中的棋子良久,抬头问道:“姑娘这是何意?”可是那姑娘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已经转身跑入府中不见了踪影。 “围棋子?”玄玉也凑上来看,“你见过那姑娘吗?” “不曾见过。”辰岚打开了盖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枚漆黑的棋子拿在手上端详着。她将那枚棋子握在手里,辰岚觉得那枚棋子整体手感微微发涩——但是下表面非常光滑——很明显是打磨过的,有种很温润的感觉。这是紫砂做的吗?还是黑砂?都不太像。尤其是一看便知这种材料不是那种容易摔碎的——看来并不是紫砂。难道是玉石?看来还需要找人鉴定一下。 “我们把这些都带上——看来这个案子还需要进一步整理一下。”辰岚说着,将手中的布袋子和那一整盒黑色的围棋子都放进马匹鞍侧的一个竹筐中。 “接下来我们去哪?看起来我们手中的线索还太少。”玄玉问道。 “哥哥,你先告诉我悟淳法师究竟给了你什么?那封信上是怎么写的?”辰岚很严肃地说。 玄玉没有回答,而是侧身从衣襟中摸出一张信函。辰岚打开一看,那上面是一幅画——上面画着的正是当日法会悟淳讲经时的场景。只是悟淳并不是画中的主角,整个画面是很潦草地画上去的,只有两个人画得很细致,画得如工笔画一般——一个是李应傅,另一个正是玄玉。原来当日玄玉说看到的故人是李应傅。他们二人在悟淳讲经的时候站在人群中的某处正在说话。从这幅画上看不出他们谈话的内容。悟淳在画作上还题了一行小字:玄鸦过府,需得所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丹青 这并非是一幅很好的丹青作品——或者说,这是一幅很糟糕的作品。它是悟淳法师所绘并且遣人一大早便送给玄玉的。这究竟是何意? “哥哥,你是如何从这幅寓意不明的画作中看出李应傅去世了的呢?”辰岚没有抬头看他,依然仔细查看着画中的一切细节。 “我拿到这幅丹青的时候也是一知半解——法会上我确实是看到了李应傅,但也不过是走过去和他寒暄了几句顺便问问他是否有什么可以借给我们翻阅的典籍。”玄玉顿了顿,“可能法师本意是想要告知我李应傅出事了,并且恰巧看见了昨日法会时我们的谈话。所以就用这种方式——” 辰岚问道:“那哥哥是如何从信中看出李应傅去世了呢?这上面只有含义模糊的一幅丹青和意思更加不明了的一行题词——如果是我,我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呀。” “不错,”玄玉说道,“妹妹说得正是——我当时也很疑惑不解。于是我一大早就去了趟李府,我最初的猜想是李老先生或许也收到了法师的丹青,所以也许他老人家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到了李应傅的府邸之后看到整个李府上上下下都神色慌张,有几个侍女还面露惧色。我当时觉得好奇,于是叩门想要一探究竟——门口的一位家丁跟我说李老先生去世了。” “然后呢?”辰岚严肃地问。 “然后?之后我就快马加鞭跑回客栈寻你了呀。”玄玉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他们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辰岚并没有从那幅画上看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其实她心里面想的是:倘若他人看了这画,甚至几乎不可能将李应傅的死和这幅画联系到一起。为何悟淳会寄来这么一幅画?为什么寄给玄玉?上面为何画着李应傅和玄玉闲聊的画面?为何玄玉刚收到信没多久就得知了李应傅的死讯?一切都令辰岚觉得炫目。 玄玉打断了辰岚的思考:“你看这行题词——那上面写着的‘玄鸦过府,需得所以’——乌鸦可并非是吉兆之鸟啊。” 辰岚喃喃自语道:“这般说来确实不假——玄色的乌鸦过府,府上遇到了丧事——这正是李府今天发生的事情啊。” “可是乌鸦这种鸟也并非一定代表着厄运——民间不同的说法有很多。“玄玉想了想,纠正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为什么你们昨日闲聊的场景会让法师联想并预知到李应傅的死呢?”这无疑是最令人不解的一个问题。 “除了题词和画中的场景,是否还有别的什么是我们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玄玉说着,再次打量起那幅画来。 “这幅丹青只凸显了两个人物——正是哥哥你和李应傅老先生。”辰岚顿了顿,“画中的其他部分,无论是人还是物,都非常随意——线条很是潦草,只不过是用墨笔随意勾勒出来的。” “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玄玉像是在问辰岚也像是在自说自话,“或许是法师觉得人命关天,其他的细节就不便细细表达了——他当时已听到了李应傅去世的消息也说不定。” “不知道白慕兄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辰岚喃喃地低声自言自语。 玄玉将目光在辰岚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他的眼中滑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探索意味。随后,他回答道:“白慕兄近日住在隐莲寺中,想必是早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如果法师知道些什么,那么白慕兄或许也会知道。” 辰岚没有回答,不过她将目光从那幅丹青上移开。她低下头看着客栈的木质地板。许久,玄玉打破静寂:“我们是否要回隐莲寺查探一下?” 辰岚不语,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隐莲寺是要去的,只是我们最应该调查的并非是昨日我们去过的隐莲寺。” “萱儿,你的意思是”玄玉显然已经猜到了辰岚所指的是何处。 “不错,”辰岚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彩,“我们要去那个遭到火烧的旧隐莲寺——那个传说遭到天谴雷劈过的寺庙。” 看着辰岚自信的但又隐隐透着担忧的脸孔,玄玉有些微微发愣。在面临危难的时候,她拥有的那种别具一格的聪慧令他刮目相看——不过或许他对她的心意,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开口吧。玄玉有一些失落——或许把她留在身边当作妹妹守护着是最好的结果——可是终有一天,她会嫁人,会离开这个家——他不甘心那样。玄玉不禁苦涩地笑了一下,心里想:父亲还未找到,他居然在想着这样无谓的事情——真是不孝。 “好,那我们便去那隐莲寺旧址走上一遭吧。”玄玉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先去趟悟淳法师处,一来可以叫上白慕兄一道,二来顺路,我们也不至于再绕路回来。” 辰岚点头表示同意:“哥哥说得有理,确实隐莲寺也存在着很多的疑点需要调查。” “另外,”玄玉有些严肃地看着辰岚,“仅凭你我之力,毕竟是太过势单力薄——萱儿,不要太逞强了。” “哥哥放心,萱儿能照顾好自己。如若必要的话我们就向官府求助。”她说着,忽然垂下眼睑,“其实我并不是很信任那些官府的人——你看张筌就知道,他们在很多时候的目的根本不是让案子真相大白——他们只是想要尽早结案抽身拿俸禄而已。” 玄玉沉默。他心里明白妹妹说得有理。 “真不知道父亲还能不能回来了——交给这些人来办——或许大理寺的很多官员都希望尽早找到父亲的尸首然后编个死因搪塞过去吧。”辰岚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玄玉的眼睛——玄玉清晰地看到她的眼里已经泛起泪花。 “萱儿,我都明白。可是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们兄妹一定要找到父亲——一定。”玄玉迟疑了一下,将左手伸出搭在辰岚的肩上轻轻按压了一下。 辰岚又何尝不明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不能倒下。因为她和哥哥才是父亲唯一的希望——他们是他活下来的唯一的机会。就算有再多的担忧和再多的痛苦,她也必须要忍。 他们二人再一次赶往隐莲寺悟淳法师处。因为已经快要到宵禁的时辰了,所以他们策马加快了速度。出了内城,入了近郊,天已擦黑。他们下马,见一个僧人在清扫前庭的落叶,于是便上前询问:“这位师傅,不知道悟淳法师可已经歇息了?” 那僧人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二位施主找法师何事?” “我们昨日来过庙中听法师会,今日前来有要事同法师商量。”玄玉上前解释道。 “二位施主来得不巧,”那僧人放下手中的扫帚说道,“法师今天一早就出去云游了。” “出去云游了?”辰岚和玄玉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吃惊——昨日还在庙中讲经说法的悟淳法师今日一早就外出了! “正是。”那僧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师傅可知道法师去哪里云游了?”辰岚问道。 “不知。法师没有说。”僧人说着摇了摇头。 “那师傅可知道法师何时回来?”玄玉又追问。 “不知,”那僧人顿了顿,随后又补充说道,“法师向来随性,有时外出几天便回来,有时候则一去就是数月。” 辰岚和玄玉对视一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那白慕公子可还在寺中?”玄玉问道。 “白公子还在寺中,二位若想见白公子,我便引二位去公子的居所。”僧人回答道。 “那便有劳师傅了。”玄玉说道。 白慕公子不在厢房中,可能是出去了。门敞开着,屋内的蜡烛并没有熄灭。 “二位公子今日也留下来住一晚吧——长安城内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了。”那僧人提议道。 “好,那便劳烦师傅安排。”辰岚回答——今日确实有必要留下来仔细思考一下。 “我去院落中走走,哥哥你和这位师傅一同商议一下住处的事吧。”辰岚说道。 “好。”玄玉点点头表示同意,“别太晚回来。” 辰岚转身往前庭院走去——正是那日法师讲经说法的地方。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西边的天空还有淡淡的一抹红色留存。辰岚走在寺庙中的石板路上,心事重重。穿过侧殿旁的长廊,终于到了前庭院。月亮慢慢升起来了——月光下,一个人影拉得很长。 “白慕兄”辰岚喃喃道。 月光下的男子回过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辰岚淡淡一笑。 辰岚微微愣了一下,随后举步朝白慕的方向走过去:“白公子,又见面了。” “辰岚兄。”白慕转过身,凝视着辰岚一步步走过来。 一时,他们二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并没有说话。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似是什么都不需要说。 许久,白慕开口问道:“辰岚兄这个时间来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迟疑了一下,辰岚说道:“是李应傅老先生的事情,我怀疑——” 白慕点点头:“那件事情我听说了。”他的表情波澜不惊,这一点倒是令辰岚非常惊讶。 “白慕兄可知道法师早上托人送来客栈给我哥哥的那幅丹青?”辰岚问道。 “丹青?”白慕微微皱眉。 “不错,”辰岚说道,“今天早上,有一个人从寺里给我的兄长玄玉送来了一幅悟淳法师亲笔所绘的丹青作品。” “竟有此事,”白慕有些惊讶,“我只知道法师一早就离开了隐莲寺,说是去云游四方了。” 辰岚点头表示她已经知晓法师离开的事情:“那丹青上画的正是昨日法会的场景。只是整幅画面只凸显了我兄长玄玉和李应傅老先生那日交谈的场景。” 白慕若有所思:“如此说来,的确有些不寻常。” 辰岚又将后来发生的事情讲给了白慕。其中她着重讲到了他们是如何赶去李府查探了李老先生的死因。关于那个失而复得的瓶塞,那个摔碎的玉器,和那个送来黑色棋子的女婢。说完之后,辰岚叹了口气。白慕知道她现在心乱如麻,于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独自思考而并没有企图去打扰她片刻的歇息。 “白慕兄,”辰岚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白慕的声音也是波澜不惊。 “不知道,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看的。我们那日看到的那个瓶塞或许就是我在李应傅书房中找到的那个——法师说法的时候一定是看到了我兄长和李应傅老先生的交谈。法师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是说,为什么会——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她说不下去,只是抬头有些惊恐地看着白慕。 白慕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辰岚的肩膀。辰岚感觉他的手掌心是温热的,紧紧地压下来,时间长了让人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白慕不语,他只是低头冷静地盯着辰岚的眼睛。没有一丝急切或是沉浮痕迹的双眼锁定住辰岚的双眸。辰岚也看着他的双眼——那里似乎是力量的源泉。慢慢的,白慕看着她眼里的惊恐转变成安然。这才慢慢放开一只手,可是另一只手还是继续搭在辰岚的肩上。 “好些了吗?”他轻声问道,“别太紧张。我知道你在经历什么——想必你也猜到了,李老先生的死似乎并没有官府想的那么简单。” 辰岚点点头。 “不要害怕。”白慕淡淡说道——那声音中透着一丝安慰的意思。他说出了辰岚这一天一直想要说出来的话——又或者说,是辰岚从家里出来以后入了长安以来,就一直想要说出来的话。她很害怕。尽管她这些天一直在企图隐藏那种恐惧,尽管她这些天一直在假装坚强——她也确实很坚强——可是她很害怕。她还是将目光锁住白慕的双眼,希望从哪里汲取到一些力量可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毕竟,父亲失踪前,她还不过是闺阁中一个普通的女孩。现在虽然没有亲口说出“我很害怕”这四个字,可是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男子替她说了。她觉得有一种释然的感觉从脚后跟一直蔓延至全身——入长安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是很踏实地存在的。 “多谢白慕兄。”辰岚这才想起来自己女子的身份,往后退了一步。 白慕很自然地将搭在辰岚肩上的手放下来。他转过身,背对着辰岚说道:“辰岚兄,在下独自一人云游这么久,只为了寻找父母亲留下来的谜题的答案——说实话,我谁都不相信。” 辰岚怔了一怔。这时候白慕转过身来看她,一瞬间,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释怀的笑容——如孩童一般,甚至还有些天真的意味。辰岚呆呆地点了点头:“我也是。” “你相信我吗?”白慕浅笑着问道。 辰岚点点头:“相信。” “为什么?” 辰岚一时语塞。许久,她感受到了心中的一份笃定,抬起头略带倔强地说道:“或许是因为,白公子同我们兄弟二人一样。你是为了你的父母,而我们是为了找到失踪的父亲,为了让卧病在床的母亲能够得到安慰。” 白慕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正是。” “其实,心中的不相信多了,人就会变得麻木不仁。我想赌一次,信一次——因为我越来越觉得,仅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我找出我想要的答案。而且,我不想变得麻木。”白慕继续说道,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公子怎会变得麻木呢?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是辰岚知道,公子内心很坚强并且很善良。”辰岚微微笑着说道。 白慕也报以微笑,随后他一拍辰岚的脑袋:“你这个小兄弟——你很了解我吗?” 看着辰岚微微愠怒地一捂脑袋,白慕暗自觉得好笑。 “你们二人今夜留宿在此吗?”白慕问道。 “嗯,我和玄玉兄今夜打算在这里住一晚——正好我也找机会查查看这隐莲寺中可有我们漏掉的细节。”辰岚很俏皮地伸了个懒腰,显然她已经将白慕当成自己人了。她之前还迟疑过,究竟要不要信任白慕公子——所有的疑虑似乎都被白慕的慰借瞬间瓦解——看着他的眼睛,辰岚笃定,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辰岚,你在这里——白慕兄。”玄玉来到前庭找辰岚,转过树丛才看到白慕。 他们互相问候了一下。 “我从辰岚处得知了你们二人今日经历的事情——不知道在下可否帮助二位一同探查这件事情?”白慕说道。 “有公子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玄玉回答。 “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们明日再探查案件,眼下我们先各自回去歇息吧。”辰岚说道。说完,辰岚转身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在互相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玄玉和白慕都用目光追随着辰岚离去的背影——一种淡然如水的目光和一种纠结愁思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锁定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不明所以,意味深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隐莲 隐莲寺中的僧众一早就给三人送来了斋饭。一碗白粥一碟白菜豆腐——清清白白的颜色和口感。辰岚很喜欢这种感觉,寺庙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能够真正让人安心c静心。可是偏偏现在,这难得的净土也沾染了红尘的是是非非——需要亲自将那些黑暗的真相揭露,也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一种对这里的污染。早膳过后,辰岚独自一个人走出厢房,又走上了与昨夜同一条通往前殿的路。 清晨,寺庙的前殿并没有其他的任何人。这个时辰,上早课的僧众大都在后殿。前殿只有一个小和尚在做着日常的清扫工作。空无一人的前堂,面目狰狞的神佛雕像在辰岚看来都有些许瘆人。她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大殿。清晨的微光将她的影子打在青板砖上。她抬起头,看着正中央释迦牟尼佛祖的塑像发愣。她伸出手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莲花灯,随后,她取来烛台火种将莲花灯点燃。她轻轻地将点燃的莲灯放在佛祖的脚下;她在心中默念:请佛祖保佑我们的父亲,太行山孙家的孙竫能够平安无事;也请保佑白慕公子能够早日完成父亲的遗愿。辰岚本并不很相信这些神佛之说,可是她还是想要祈求。她慢慢站起身,心里感到了片刻的笃定和平静。她转过身,在大殿中来来回回走了一圈,企图查探一下究竟这个大殿里有没有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 一个画面迅速在辰岚的脑海中铺展开来——正是那日法会的场景。她闭上眼睛,细细回忆那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那天整个会场都挂上了黄色的绸幔——有的上面写着经文,还有的上面绣着佛祖菩萨的小像。那边的案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大小的祈福用莲花灯和香火。香炉的位置并没有任何变动——依然是摆放在殿堂的前正中的地方,距离放置香火的案台二尺远左右。那日法师设座在大殿的正中央,两旁侍立着许多僧众。大殿外的庭院里聚集着前来听会的百姓。当时整个院子满满当当的全是人。甚至在寺庙外的石阶上下都站满了听众。那日大约就是如此的情景,法会结束后,人群散去,装饰也都被取下。现在站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院落里,辰岚觉得有些恍惚。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了悟淳法师当日讲经时坐的椅子上。她走过去,大殿中响起她走过青板砖路面的回声。她将手指尖划过椅子的把手。突然,一阵疲惫的感觉袭了上来。毕竟辰岚是个女子——她近来都快要忘记自己是孙如萱了——孙家唯一的小姐。她顺势坐下,靠在椅子上稍作歇息。眩晕感渐渐消退——想必是昨天晚上没睡好造成的吧。她定了定神,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整个隐莲寺前殿最中央的位置,若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坐在法师的椅子上的——这样对于悟淳法师是不够尊敬的。她觉得,坐在这个位置上看整个寺庙有一种不同的感觉。视野比从其他角度看要开阔许多,可是仿佛总有某些地方让辰岚产生了一种放心不下的感觉。她来不及细想,除了潜意识里的一点点不安以外她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她觉得眩晕感又一次袭了上来,她的头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她知道磕碰到头已经无可避免。可是没有,一个温热的掌心挡在了她的后脑勺和椅背之间。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近午时了。睁开双眼,她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已经被人送回了自己寺庙中下榻的厢房。这时,门开了。玄玉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汤走了进来。 “萱儿,你醒了!”玄玉急忙走上前,“对不起,哥哥没有照顾好你。这些天让你太过于劳累了。你今天且好好歇息吧——暂时不要去想案子的事情了。”说着,玄玉把那碗银耳莲子羹端到辰岚的床榻前递到辰岚的手上,并且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辰岚喝完之后将碗递回到哥哥玄玉的手中。 “萱儿,你感觉好些了吗?”玄玉一边接过碗一边问道。 “嗯,好些了。”辰岚回答道,“让哥哥担心了。我没事,今日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我发现你倒在大殿的椅子上的时候吓了一跳,你无大碍便好。”玄玉说道。 原来把她带回来的那个人是哥哥玄玉——难怪会让她感觉到安心。从小到大,哥哥玄玉——应该说是孙毓宣的存在都令她安心无比——这次也不例外。 “我真是有一个好哥哥呢,”辰岚打趣地说道,“将来哪家姑娘要是看上我哥哥,萱儿可是会妒忌的。” 玄玉看着她向日葵般的脸孔,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想要说出口的话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萱儿,我”他缓缓开口却戛然而止。 “嗯?”辰岚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思量了片刻,玄玉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不能说出心中所想:“没什么。只不过哥哥看你还有心开玩笑,看来并无大碍——我本来想今天晚上等你恢复一些了带你回客栈点一碟子红烧肉给你补补的。既然你还有力气开玩笑,那么看来——” 辰岚赶紧求饶:“我错了——诶呀萱儿还有些身体不适,看来我还得继续睡会。”说着,她躺下来面朝里墙,假装睡觉。 玄玉看着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身躯,觉得十分好笑。辰岚装睡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转过身对着玄玉问道:“白公子一大早去哪里了?” “白慕兄上寄云客栈去了,今天晚些时候我们三人一同回客栈下榻。”玄玉回答。 辰岚点点头:“住在客栈还是方便些。” “萱儿,隐莲寺需要查的东西都探查到了吗?”玄玉问道。 “我今日到前殿法会的场所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辰岚回答。虽然她这样说,可是她并不能说服自己。一瞬间她在大殿中时那种压抑且不确定的感觉又一次侵袭着她——她总觉得自己落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玄玉不语。 “哥哥可是发现了什么?”辰岚问道。 玄玉摇摇头:“那幅丹青——我又仔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多的细节。” “可曾问过这里的僧众?”辰岚低头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 “我用过早膳之后和悟照师傅谈了谈。悟照师傅比悟淳法师晚五年拜师,是悟淳法师的同门师弟。”玄玉说道。 “悟照师傅怎么说?”辰岚微微蹙眉。 “悟照只是说寺庙中的僧人未曾有任何人被遣去寄云客栈送过丹青。而法师离去也是突然。只是悟淳法师离开的时候面有惊慌之色,这一点倒是有些不寻常。” “如此说来,”辰岚缓缓开口,“事情就变得更加棘手了。” “不错,”玄玉说道,“法师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并无任何人知晓。” 此时白慕从客栈回到了客栈。 “玄玉兄,辰岚兄,我已经在客栈中安排妥当了住处。”说着,他转过身面对着辰岚,“辰岚兄身子可好些了?” “不妨事。”辰岚赶紧回答。 “如此便好。”白慕这样说,但是并没有将目光从辰岚的身上移开,“二位调查得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玄玉将上午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辰岚也借着这次机会将所有的细节又听了一遍。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玄玉问道。 辰岚和白慕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白慕开口:“有一个地方我们必须去查一查。” “不知道白慕兄和在下想说的是否是同一个地方。”辰岚说着,看着白慕的眼睛。 白慕还是淡然的表情,但是唇边多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哦?不知道辰岚兄想说的是何处?” “旧隐莲寺。”辰岚很是自信地回答说。 “正是,如今旧隐莲寺疑点重重,必须查探。”说着,白慕转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辰岚。 玄玉沉默着看着白慕和辰岚,随后,他开口说道:“如此我们先去隐莲寺旧址再回客栈。” “时间赶得及吗?”白慕问道。 “如果现在出发,我们应当可以赶在宵禁前入长安城。”辰岚回答。 “可是你的身体”玄玉有些迟疑。 “不要紧,睡了一觉我已经觉得身体并无大碍了。”说着,辰岚起身。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就一直穿着男子的衣服——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的女儿身份并没有在白慕面签穿帮。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是毕竟不能这样出去,还是要稍微整理一下衣冠。 “能否烦请二位兄台在门外稍侯,辰岚更一下衣就来与二位会和。”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哥哥玄玉将白公子带出去。 “难不成在我们二人面前,辰岚兄还需要避嫌吗?”白慕不觉好笑,想要戏弄一下这个小个子的公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公子虽然个头不大,身板也不是很壮硕,但是胆大心细且聪明伶俐。他非常欣赏辰岚的才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是否以前在哪里见过他呢?虽然欣赏辰岚,但是白慕还是觉得偶尔这个小个子的公子还蛮有意思的。 辰岚被他这么一问不觉脸红:“我并非此意。只是——”她自知词穷,于是很窘迫地瞪了哥哥玄玉一眼。 玄玉看着这一幕也觉得好笑,但是他还是收了收笑意:“白慕兄,不如我们让他更衣,你我去后院牵马吧。” 白慕微微笑了笑:“如此也好。”说完,他又打趣地看了辰岚一眼,随后转身随玄玉走出了厢房。 辰岚虽有些羞恼,但是总算还是松了一口气。她解下外衫,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件淡蓝色的长衫——那件长衫是在家乡时哥哥穿过的。她将长衫披在身上之后解下头发——黑发流泻下来。稍微打理之后,她将头发重新高高盘起。最后,她在脸上补了一些易容用的黄粉。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出了门——白慕和玄玉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三人奔隐莲寺旧址而去,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甚至没有告知寺庙里的僧人他们的去处。他们只吩咐了一个小和尚说他们外出有要事处理,随后会回来取东西。那小和尚也并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就自顾忙着继续上早课去了。 隐莲寺的旧址在长安远郊的一处山坡上。到了山下,能够清晰地看到半山腰废弃的铜钟。 “那便是昔日的隐莲寺了。”辰岚喃喃说道。他们三人站在通往山上的一条土路的端处,远远凝望着被烧毁的旧隐莲寺。辰岚心中一阵感慨——毕竟,这就是曾经静元法师还在的时候的那个隐莲寺。静元一直以来在长安城的百姓心目中都是德高望重的。法师直至最终仙逝都一直拼尽全力守护着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宁——四方轩辕币,果然蕴涵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吗?如今这个寺庙的旧址已经人去楼空,从山下远远看着已经是杂草丛生的景象。三人伫立了许久凝望着这座曾经书写了太多故事的寺庙,终于开始往山上走去。进了寺庙的大门,里面地上堆满了落叶,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一层浮尘。院落里到处都有碎瓦砾和碎石块——有些碎片被堆在角落里,有些则是散落在地上。很显然,当那场灾难发生之后,寺里的僧众企图收拾这些碎瓦砾,可是还没有收拾完悟淳法师就领着弟子们另辟新址了。院落里杂草丛生,很显然这里已经荒了很久了。 “我们分头四处走走吧,看看可有什么线索。”白慕说道。 玄玉转身对着辰岚:“你自己一人可以吗?” 辰岚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一个时辰后在寺庙门口处会合。”白慕说道。其他两人点点头,他们就各自选择了不同的路走进了庙中。 玄玉绕到后院,那里面自然也是一番破败不堪的景象。后院连接着一处柴房,那里面只有一些老鼠蜘蛛活动的痕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这种地方应当不会有任何跟“四方轩辕币”有关的线索。但他还是仔细搜寻了一番,甚至连发霉的柴火的缝隙都仔细地一一检查了——什么都没有。他折出来,走上通往后院凉亭的石子路。他的目光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在凉亭的后面,有好几座佛塔——那里面供奉着的想必正是隐莲寺历届法师的仙骨。玄玉走了过去,绕过每一座佛塔。他记起了自己年少时随父亲祭祖之时曾去家乡的寺庙中祈福。当时他也看到了许多佛塔——那些佛塔上刻着各位法师的法号,功德,和一些经文。他在旧隐莲寺的佛塔中来回穿梭——之前听现在的隐莲寺的僧人们说,天雷劈顶之后,这些佛塔里的仙骨能救的都被僧众救回,如今在新址另立了新的佛塔。纵是那些不能救的,也已经在新的庙宇另立了佛塔纪念——这边的佛塔已经全部是废弃了的。静元法师的佛塔在哪呢?他心中默念着静元的名字寻找着。他找了好几个来回,没有静元法师的佛塔!他还不甘心,又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每个佛塔里里外外都看了,没有关于“四方轩辕币”的任何线索!究竟问题出在了哪里?他感到震惊。之前隐莲寺的僧众只是说过,天雷过后悟淳法师的佛塔被毁坏了,之后没有人去料理过。如今新隐莲寺确实有静元的新佛塔,但是塔中已无肉身。蹊跷的是,“四方轩辕币”在那场灾难过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据他们所知,其中一枚落到了孙家兄妹的手中,另一枚落到了公子白慕的手中。白慕的那枚早在他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白家,而孙毓宣和孙如萱兄妹手中的一枚青铜币则是他们入长安的途中从一个至今来路不明的老乞丐手中所得。如今不说“四方轩辕币”下落不明,就连静元的佛塔都找不到了。难道苍天真的要降下如此重的惩罚——仅仅是因为静元生前没有通过古铜币的考验?还是说他没有继续想下去,但是他将这一重要线索记在了心里。 白慕已经围着寺庙内大大小小的佛殿转了一圈。他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着梁栋上的木雕——十八罗汉图。每一个人物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在支撑屋檐的梁柱上还篆刻着记载十八罗汉的佛经故事。白慕心里欣赏雕工的技艺,但是他不觉皱了皱眉。整个寺庙不大,他在里面走着。虽然地上杂草丛生,但是寺庙里的树木却生长得非常繁盛。大殿旁有三棵杨树,每一棵都长得非常挺拔。白慕看着这树,又皱了皱眉。他想他知道了些什么,需要尽快把这个线索告诉辰岚和玄玉。他于是快步朝院子的尽头走去。 辰岚走入殿内——这是个早已经荒废了的庙宇。里面破败不堪,但是还是有一些人们生活的痕迹——不过显然近几个月这里无人问津。那些生火的痕迹想必是留宿的乞丐们留下的。地面上有厚厚的一层浮尘,佛殿里本该是佛像的位置还遗存着搬运东西的痕迹。想必是即使佛像在火灾中轻微受损,僧人们还是将大小佛像搬到了新隐莲寺。也不是所有的都被搬走了——辰岚注意到,有些地方的的佛像因为被毁坏得太严重了所以并没有被僧人们带走。她走近了其中一个被留下来的废弃的佛像——那应该曾经是个千手观音的泥塑。泥塑的的上半部分基本完好,底座受损最为严重。泥菩萨的头和上方手臂都基本没有受到火舌的吞噬,但是底座已经基本被完全烧焦成了黑色。寺庙殿内的墙壁也和这佛像一样,墙根处烧毁得最严重——整面墙从下到上是由深到浅的颜色。辰岚又在殿内走了一圈,并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于是走出了阴暗的佛殿——再次站在阳光下,让她心中某种不安的情绪更为明显,就像是被那些阳光激发了一样。 这座寺庙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而且,辰岚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早已经不在查探父亲失踪的案子了——他们在查探的是什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似乎是有一股更大的未知力量在某处潜伏。父亲的失踪,白慕父亲的沉默,都是因为他们无法驾驭这两股力量吧。现在他们接过了家中长辈手中的疑案,不管真相是什么,他们都不能抽身事外了。 三人如期会合,互相知会了各自的发现。他们三个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是一桩纵火案,根本就不是天雷!果然,这一切都是人为的。但是和“四方轩辕币”是否真的有什么联系呢?对于这一点,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支撑,是谁纵的火?纵火人又是如何纵的火?“四方轩辕币”和静元的佛塔究竟遭遇了什么?这桩纵火案究竟和轩辕帝的后人锻造的铜币有什么样的联系? “我们还有一事未查。”辰岚说道。 “辰岚你所说的是何事?”玄玉问道。 “悟明。”未等辰岚回答,白慕平静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青冢 “还记得悟淳法师是怎么说的吗?”玄玉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道。 “后山,那位生前跟他关系很好的悟明师傅被葬在了后山。”白慕说道。 “我们如何才能找到悟明的墓呢?”玄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跟着白慕和辰岚沿着通往后山的土坡往下走。 辰岚没有回答,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悟淳法师说过,师兄弟们给悟明师傅立了碑石。我们找找看吧。”白慕一边小心地探路一边回答。 后山看上去比较荒凉,应当是很少有人到这个地方来。有一些看上去像是人工栽培的果树,但是明显已经长得有些荒了——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 “我们还是分头寻找吧,”白穆提议道,他停顿了一下,转向辰岚,“你没问题吗?” 辰岚点点头:“大家处处小心。” 辰岚走得是往西延伸的一条土路,她读着每一块经过的墓碑,上面都刻着死者的名字——并没有“悟明”这两个字。她已经往前走了许久了,天色也有些昏暗了。她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她继续往前走,土路渐渐变窄了,她似乎已经走开很远了,身旁都是一座座很久没人收拾的坟堆和走势越来越高的灌木。她加快了脚步,有些迟疑。她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见哥哥玄玉和白慕公子了。她正犹豫是否放弃搜寻掉头回去,身旁某处的草丛突然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她心里一紧——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地靠近。会是什么?那声音越来越大,辰岚不敢轻举妄动。天还没有黑,只是天色有些昏沉。辰岚还是没有看到究竟是什么东西藏在深深的灌木当中。那声音近了,又近了。辰岚知道不管来的是什么,那东西已经看到她了。那声音渐渐变小了,似乎是那个正在慢慢靠近的东西正停下来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辰岚尝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这时候一道黑影很快地往前一窜——是一条很大的蛇。辰岚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她紧紧盯着那条蛇,那条蛇也冷冰冰地抬头望着她。它半截身子已经高高抬了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会攻击她。辰岚不敢轻举妄动,她动一动都可能招致那条蛇的最终攻击。现在呼救也不是办法,而等待被白慕和玄玉发现也显然并非良策。她的心跳声很快,缓缓地和这条六尺长的大蛇对峙着。那条蛇似乎已经准备好发动攻击了,而辰岚现在手无寸铁。她满心以为自己这次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还没有找到父亲就要葬身蛇腹了。她不自觉地闭上眼睛等待那致命的一击。那是什么声音?笛声?有人在吹笛子吗?那笛声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悠扬长绵的——是谁在吹笛子?她感觉自己仿佛快要陷进去了——深深陷进那笛音的旋律中无法抽身——就仿佛是天上的神曲一般勾人心魂。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的身子开始变得疲软,双腿也在微微打颤。她觉得眼前闪过无数色彩的光,世界开始变得天旋地转——她倒在地上的一刻,耳畔还依稀有着笛声的残存。她觉得世界开始变得黑暗 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烛火有些微弱,轻轻地摇曳着。她不知道这是哪里,闭了闭眼睛,恢复了神志之后,她向四周观望。往四下一看,她倒是吓了一跳——这间屋子的门口正盘着一条黑青色的大蛇。那蛇一动不动,盘着身子像是在睡觉。辰岚不敢轻举妄动,她悄然起身。看起来她现在身处于一间茅屋之中,茅屋里空无一人。看蜡烛的长度,天应该早就黑了。也不知道玄玉和白慕现在身在何处——他们找不见她应该会很着急的。这时候门开了,一个年近三旬的女子走了进来——她一身青色的衣服,系着一块花布围裙。从她的气质和举动可以看出她应该不单单是一个乡间的女子。 “你醒了啊。”那女子看到了坐起身来的辰岚,转身关上房门之后朝她走了过来。女子经过那条蛇的时候只是看了看它,神色倒是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她绕过那条蛇走到了床边。 “请问姑娘是?”辰岚有些疑惑地看着女子。 “我名唤苏梓竹,叫我竹娘就好。”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辰岚一杯水。 辰岚点了点头,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在山路上晕倒?”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竹娘淡淡地笑了笑,“你大概是中了我的‘蛇魂曲’了。” “曲子?”辰岚不解。 竹娘没有回答,而是从围裙里掏出一支玉笛。这支玉笛微微闪着润泽的光——应当是由一块好玉石打造而成的。 “是羊脂白玉,”竹娘像是猜透了辰岚的心思,“这支笛子是我家祖传的。” 辰岚点头道:“原来如此。” “我原先是出去寻我家走失的阿华的。看见阿华之后就吹起了‘蛇魂曲’引它回家。不曾想看到了姑娘你,想必是被阿华吓坏了吧。”竹娘略带歉意地微微一笑。 “阿华?”辰岚一边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处境一边问道。 “噢,就是它。”竹娘说指了指盘在门口的蛇。 辰岚顺着竹娘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再次落在那条蛇身上——她依稀记起了,在后山的土坡上,自己和这条黑青色的大蛇僵持了许久。 “原来它就叫阿华——是您养的吗?”辰岚问道。 “正是。‘蛇魂曲’对人也是有一定的迷惑作用的,想必是姑娘你也中了这曲子的术了。”竹娘一边解释一边将手中一碗热汤递给辰岚,“喝点汤醒醒神吧。” 辰岚谢过竹娘,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啜饮。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为何竹娘您——您知道我是女儿身?” 竹娘听后轻松地笑了笑:“这易容之术姑娘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的,我年少时曾经到少林寺去过,那里住着一位会舞蛇之术的大师。我祖父和那位大师甚有些交情,于是那位师傅就答应教我的两个哥哥舞蛇。”她顿了顿,转身给快要灭了的油灯添了一点灯油,又转过身来面对着辰岚继续说,“我很是羡慕,于是求着祖父答应我女扮男装去学艺。” “原来如此。”辰岚点点头,将手中的空碗递还给竹娘。她虽然依然对竹娘这个陌生人心存芥蒂,但是她非常同情竹娘的经历。陈娘如她这般少女年华的时候女扮男装只为了能够习得舞蛇之术,而她,同样的年龄,女扮男装颠簸在外,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一家人能够早日团圆。她这样想着,不禁觉得颇有些感慨,再看看盘在那里睡觉的阿华,竟然也觉得有些可爱了。 “姑娘如何称呼?”竹娘打断了辰岚的思绪。 “叫我辰岚就好。”辰岚略微迟疑了一下,毕竟还是没敢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竹娘也没有多问,毕竟她也理解,女孩子扮成男子模样出门在外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吧。 “辰岚姑娘是自己一个人吗?”竹娘问道。 “不是,我跟哥哥和好友一同来山里祭奠一位故人的。”辰岚略加思索之后回答。 “故人?”竹娘想了想说道,“已经许久没有人来山里扫过墓了,自从此山隐莲寺起火之后就少有人来了。” “您也知道隐莲寺起火之事?”辰岚问道。 竹娘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刚到此处时听人说起的——我来时隐莲寺已经迁址了。” “原来是这样。”辰岚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你的兄长和好友这会应该很为你担心吧,已经天黑了,他们找不见你会很着急的。”竹娘说着起身,“我帮你去山上寻一寻他们吧?” “多谢姑娘了。” “敢问二位公子如何称呼?”竹娘问道。 “家兄玄玉,还有好友白慕公子。”辰岚回答道 “走吧阿华,咱们出门去寻两位公子。”竹娘一边拿起一件披肩一边唤着阿华。名叫阿华的蛇懒懒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才清醒过来,好像有些不情愿地跟在竹娘后面往门外爬去。辰岚看着这一切不觉好笑,阿华出门之前仿佛还有些不满地回头看了辰岚一眼——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吧。 玄玉和白慕二人如期在旧隐莲寺会和,他们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辰岚。玄玉显然是等不下去了。现在天已经黑了,在山里久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玄玉心想:这丫头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白慕虽然很是担心辰岚的去向,但是他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来:“玄玉兄不必过于担心,如果辰岚兄还不回来,我们便沿着她走的路去找找吧。” “不行,我们现在就去找她!辰岚一向做事谨慎,若非发生了什么变故是不会无故失踪的。”说着玄玉就要往辰岚所走的土路的方向去。 白慕并没有着急跟上去,他仔细留意了一下周边的动静——这个点钟的山里很安静,应该少有人来往。方才寻找悟明墓的时候白慕注意到山脚处是有几户人家的,通过隐莲寺所在的位置判断,离此处最近的人家应该是在往东南方向走。他叫住玄玉:“玄玉兄稍等一下,我们顺着东南方的路下去找找吧,这条路应该是能够折上去通到辰岚兄走过的路的。而且这条路也是通往山下住家最近的路了,要是找不到辰岚兄,我们也好下山去请求援助。” 玄玉觉得白慕说得有理,于是二人就顺着东南方一条山路往下走。竹娘带着阿华往山上走,她提了一个纸灯笼,阿华在前开路。突然,阿华停了下来,身子微微向上扬起,仿佛是有些警觉地环顾着四周。 “阿华,发生了什么?”竹娘问,“是有人来了吗?” 看来白慕算得很准,这条路果然是贯通山下的住家和山上隐莲寺最快捷的路。竹娘抬起头来张望,刚好看见玄玉和白慕顺着这土路往山下走过来。 他们二人走到近前,竹娘便上前问道:“二位可是玄玉公子和白慕公子?” “在下正是玄玉,请问大娘可是知道我家小兄弟辰岚的下落?”玄玉赶忙问道。 “公子无需担心,辰岚此时正在敝家茅舍中歇息。先前那姑娘让我们家阿华吓着了,不过二位公子无需担心,我已经将辰岚姑娘安顿好了。”竹娘指了指正抬头看着二人的阿华说道。 “这么说大姐已经知道辰岚是女子了,”玄玉说着,突然想起了白慕还不知道辰岚是女子的事实,“白慕兄你看这” 白慕神情中一闪而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玄玉兄无需介意,白慕自然是能够理解。” 竹娘笑了笑:“那么二位请随我来吧,今日天色已晚,也请二位到敝舍歇息一晚吧。”于是二人谢过她,跟随着竹娘和阿华往山下走去。 白慕心里觉得好笑,辰岚这个小个子公子居然是个女子——不过她的易容术还真是挺厉害的,竟然能骗得了他那么久。真好奇她卸去易容的装扮之后是什么模样。不过也对,她那么小的身板,就算是穿着男子的衣服也依然是一副娇小的模样。他们三人已经快要接近山脚了,因为担心吓到其他的居民,阿华沿着村口的篱笆绕道先行了一步。他们三人走进陈娘的茅屋的时候,阿华已经在门口盘好身子昏昏欲睡了。 “辰岚,你这是让我们好找。”玄玉看到坐在榻上歇息的妹妹总算松了口气。 “辰岚兄安好就好。”白慕轻轻勾了勾唇角,从容地说道。 竹娘插嘴道:“二位公子随我到后面的一间厢房挤一挤吧,实在是抱歉,敝舍太小,恐怕没法给二位公子各自准备房间了。” “不妨事,我们打搅了大姐本就是对不住了。”白慕说道。 竹娘点点头之后便转身出去收拾屋子了,留下三人在房间中。于是白慕决定逗一逗辰岚那个小丫头:“辰岚兄,我看你兄长今日为你担忧最是辛苦,在下实在不好意思跟他挤一间房睡,不如我搬来你这同住一宿你可有意见。”说着,他朝玄玉使了个眼色。玄玉默默地笑了笑,并没有拆穿他。 “不必!”辰岚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随后她又觉得方才自己有失分寸,连忙补充道:“我是说,既然竹娘安排好了,那就主随客便。再说了我哥哥从小就喜欢跟我挤着睡,不妨事。是吧哥?”她求救般看了玄玉一眼。 “确有其事,”玄玉说着干咳一下,“只不过你忘啦,为兄每次跟你一块躺都会把你踢下榻去。你我兄弟如此也就罢了,可是怕是委屈了你白慕兄。” 辰岚有些摸不着头脑:“哥你在说什么” 还没等她说完玄玉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白慕兄的提议有理,为兄今日确实有些累了,若是能和白慕兄挤一挤凑合一晚上,为兄自然也会甚感欣慰。”玄玉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最珍爱的妹妹和别的男子同下一榻,但是这样逗她的机会实在难得。 “你们这”辰岚一脸无辜地看着哥哥。 “辰岚姑娘,吓着你了?”白慕往前走了两步,笑着问道。 辰岚被噎得没话说,有些哭笑不得。 “白慕兄知道了。”玄玉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那二位兄长早些休息,辰岚先睡下了。”她说着,飞快躺好,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玄玉和白慕相视一笑,他们带上房门走出了房间。 次日一早,他们三人都醒得很早,在竹娘家中用过早膳之后,三人就准备告别竹娘继续寻找悟明墓。 “你们要找悟明僧人的墓?”陈娘问道。 “正是。”辰岚回答。 “你们问问村里的老人们吧,隐莲寺迁走之前他们很多人就已经住在这村子里了。他们或许会知道。”说完,竹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小袋干粮就与他们三人告别了。 他们谢过竹娘之后,就往村子里走去。他们碰到一位老者,于是停下来问道:“老先生,您可否知道昔日隐莲寺悟明僧人的墓在何处。”他们的运气挺不错的,这位老人当年曾经是个乞丐,在旧隐莲寺留宿过。 他点点头,手指了一条通往半山腰的土路:“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一定能找到的。”说完,他又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谢过老人家了。”玄玉说道。 这条土路比他们昨天搜寻过的都狭窄很多,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他们昨夜错过了这条路。路的两旁杂草长得很高,高高的杂草确实让人没办法看到那条狭窄的小路。三人顺着土路一路走上山坡,在快到半山腰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个隆起的青冢——悟明之墓。他们走上前去,站在这青冢之前。这个墓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上面长满了杂草——或者说,它整个都没在草里,如果不是有一块石碑,或许经过的人们根本就没办法知道那是一处坟墓。 “找到了,”玄玉喃喃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掘墓。”辰岚从容地说道。 “这样不妥吧?”玄玉有些迟疑。 “比起让他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还不如查个水落石出。”辰岚一边回答一边在附近寻找可以用来刨土的工具。白慕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他也俯下身子开始捡拾一些解释的木棍或者树枝用来掘土。 准备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人动起手来。悟明师傅的棺椁并没有被埋葬得很深,他们没有挖很久,棺木的一角就露了出来。不过虽然刨土的工作没有消耗他们很多的时间,处理杂草倒是让他们费了不少劲。终于,临近午时的时候,他们将悟明的棺木从墓穴中抬了出来。 “对不住了悟明师傅,这样做是最好的。”辰岚默默地在心中念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棺盖揭开,映入眼帘的一幕着实是让他们三人都吓了一跳。一条青蛇缠绕着已经腐烂的悟明的尸身——那条蛇已经死了。白慕从腰间抽出一把剑,他用剑的尖端将那条已经死了的蛇挑了出来扔在地上。白慕凑近悟明的棺木,仔细查看了一下里面的尸体。虽然悟明身上有烧伤的痕迹,但是很明显他并非是活活被烧死在隐莲寺中的。那么更为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什么呢?因为尸体已经腐烂,所以检查内脏似乎并不是难事,白慕发现悟明的五脏六腑已经呈现出紫黑的颜色,并且在他无法腐烂的指甲盖上还有紫色的类似淤青的颜色。他皱了皱眉——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白慕兄,有什么发现吗?”辰岚问道。 “悟明死前,应该是中了毒。”白慕很有把握地回答道。 “中毒?”玄玉很是惊讶地喘了口气。 白慕转身对着那条蛇,用剑轻轻拨开它的嘴,它的毒牙露了出来——这是一条有毒的蛇。是蛇毒吗?白慕并不确定。蛇身并没有腐烂,看上去虽然已经死了很久但是整条蛇依然完好。辰岚将其中一个用来装干粮的袋子腾空,随即将它递给白慕。白慕将蛇装进袋子里。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辰岚问道。 他们都认定这个发现是不寻常的。悟明究竟是因何而死?这条蛇究竟是如何进到他的棺椁的?蛇的死因是什么?它的死究竟和悟明有没有关系? “我们回去找竹娘。”玄玉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李代桃僵 竹娘曾经师从少林寺的一位舞蛇大师,她应当是这一带最懂蛇的人了。三人将悟明的墓作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就顺着原路下山。 “竹娘可在?”玄玉一边叩门一边朝屋里问道。 屋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吱”的一声门开了。“你们三位怎的又顺原路回来了?”竹娘见到他们很是惊讶,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白慕手中的干粮袋子上——白慕正将那个袋子朝她递过来。 “这是?”竹娘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是我们在山路上捡到的死蛇,竹娘您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白慕问道。 “你们为了一条死蛇折回来?”竹娘轻轻笑了笑接过了袋子,“让我来看看。” 竹娘打开了袋子,捏住死蛇的七寸将它从袋子中拎了出来。她上下看了看这条已经死去的蛇,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条蛇身上的纹路和它的皮肤。她把蛇放在地上,然后取来一块厚布,捏住蛇的下颚,将它的嘴巴掰开。果然!陈娘在心中惊呼,那么还需要做最后的验证了。她取来一个小瓶子,挤了一些死蛇口中残存的淡黄色毒液,然后滴了一滴在地上。 “阿华!你过来。”她呼唤着阿华,但是视线并没有离开地上的一滴毒液。 阿华正在屋子里睡觉,听见竹娘叫它,有些慵懒地挪动着身子。见它过来了,陈娘将它引到那一滴毒液所在的地方并且示意它凑近过去。阿华慢慢靠近了那滴毒液,却在距离那滴液体还有一整块青砖的地方停了下来。它明显没了睡意,很是警惕地抬起身子。它又试探着往前挪动了一点,但是很快就一下子缩了回去。看它的反应,就好像是被一把匕首刺到了一样。它有些哀怨地看了竹娘一眼,就飞快地缩回屋子里面去了。 “果然,是靺鞨族独有的品种。”竹娘喃喃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靺鞨?”辰岚问道,“那不是——” “不错,东北方向的一个民族。”说着,竹娘又指了指地上的蛇,“这条蛇是只有那个地区才有的,不仅如此,这个蛇种还是靺鞨首领以及贵族专有的。出现在这里也确实是奇怪。” “敢问竹娘,你如何知道这条蛇是出自靺鞨?为什么不会是中原地区呢?毕竟靺鞨路途遥远,并且既然是当地贵族专有的那想必即使在靺鞨地区也是并不多见的呀。”白慕说道。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这种蛇有两个其他蛇所没有的特征——我是不会判断错的。”竹娘自信地回答。 竹娘再次掏出那块厚布,她隔着布捏住蛇的嘴,将它撬开。辰岚,玄玉,和白慕凑上前来一看,都惊呼了起来。这条蛇的牙齿和其他的蛇不同,是呈现倒钩状的,锋利无比,虽然不是绝对的卷曲状,但是仔细看来形状有些像绵羊的角——但是显然是比绵羊的角要锋利得多。 “你们看到了吧,它的牙齿——这是中原的蛇不可能有的特征。”竹娘指着那条蛇的嘴巴对身边的三个人说。 辰岚,玄玉,和白慕都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牙齿。为什么是靺鞨?为什么是那里如此珍贵的蛇的品种? 竹娘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们在看这一瓶毒。”说着,她举起方才取下来的蛇毒——淡黄色的液体,看上去微微有些浑浊——或许是蛇已经死去一段时日的缘故吧。 “光看上去,还不足以百分百判断出来这条蛇就是靺鞨蛇,但是这毒液——”她停顿一下,拧开了瓶盖又继续说道,“没有任何的味道,只有其他的蛇能够判断出这种毒的危险。并且这种毒对于蛇来说比对于人更加致命。” “怪不得阿华会害怕。”辰岚说道。 “是的,阿华相隔一块砖的距离都可以嗅到这一滴毒所能够带来的危险的气息。”竹娘严肃地回答道。 “这种毒非常危险吗?那么中了这种毒会有怎样的症状呢?”白慕问道。 “非常危险,只要一滴就可以要人的命——并且很难察觉出来死因。因为靺鞨蛇的毒几乎是无法验出来的,并且中毒之人的身上不会有任何的异样。”竹娘解释道。 “至于对蛇嘛,”竹娘继续说下去,“只要敞开这瓶子的口让蛇和这种毒共处一室一夜,蛇便可毙命。”说着,竹娘将瓶子盖好,并将地砖上的一滴毒液擦干净。最后她把瓶子递给白慕:“公子帮我将这个瓶子带走吧,还有这条死蛇也是。它在这里阿华会有危险的。” “多谢竹娘。”白慕说着接过了瓶子并且将那条已经死去的靺鞨蛇放回袋子中。 “请问竹娘,内脏发出紫黑色,并且指甲盖上呈现紫黑色淤青有没有可能也是中了某种蛇的毒?”辰岚追问道。 “这种现象”竹娘微微沉思了一下,“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很难判断是否是蛇毒。” “多谢竹娘。我们就告辞了,如果有需要是否还可以回来打搅你呢?”玄玉问道。 “随时恭候。”竹娘笑了笑回答道,“不过这条靺鞨蛇的事情,还请三位不要声张出去。” “在下明白,多谢竹娘。”白慕回答道。 他们三人再次走出竹娘的茅屋,他们很有必要早些赶回长安城,要不就又要错过宵禁的时辰了。 一路上,辰岚都在头脑中拼凑着这一切,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这些看上去无关联的事情,是否有可能关系紧密呢?似乎新的线索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接下来应该往哪里去找,他们又该相信谁呢? 长安月色,清凉如水。他们三人回到寄云客栈,将马匹拴好,向店家要了些饭菜。三人围坐桌前,谁都没有开口——想必是他们都并不知道应该从何处说起吧。这些线索越缠越多,密密麻麻地遮挡着真相。靺鞨掺和进来了让整个形势更为糟糕——毕竟涉及到周边民族小国的事情,一不小心就可以演变成危及家国的大事。幕后的是谁?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三个人就算发现了真相又当如何?他们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吗? “三位客官,请问哪一位是玄玉公子?”店家打破了沉默。 “我就是玄玉,请问店家找我何事?”玄玉转过头对他说。 “是这样,今天有人来客栈给您送了一封信函,”店家掏出一封信递给玄玉,“来者说是吕司楠吕老先生给您送过来的。”说完,他便转身走开了。 “吕老伯来信了,”玄玉转向辰岚,“白慕兄,吕老伯正是之前在隐莲寺中我们向你提起过的,家父的一位故人。” “可是你先前提到过的,前宗正少卿吕司楠吕老伯?”白慕问道。 “正是,先前我们拜托他老人家去帮我们查一个人——正是我们来时经过太行山时碰到的老乞丐。”玄玉回答道。 “之前听仁兄你提起过这个人,只是为何要查这个人呢?”白慕问道。 “此人出言不轨,行踪诡秘,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手中的这枚‘四方轩辕币’就是从那位乞丐手中所得。”玄玉回忆起当日和那名乞丐相遇的场景,依然觉得疑点众多。 “看来我们需要再去拜访一下吕司楠吕老先生了。”玄玉说道。 翌日,三人来到吕府。家丁通报之后吕司楠很快就迎了出来:“二位贤侄可是收到我的信函了?”他问道。 “收到了,昨天晚上我们回到客栈之后店家给我们送来的。”玄玉回答。 “这位是——”吕司楠将目光落在白慕的身上。 “这位是白慕兄,我们二人在路上遇到的仁兄。现在白慕兄正在帮助我们一同破父亲的案子。” “原来如此,那么三位贤侄里边有请吧。”吕司楠在前面领路,三人跟在后面一同走进吕司楠会客用的书房。这间屋子和他们上次来访时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只是这天天气比较阴,阳光并没有透过窗棂照到桌角的兰花上——辰岚觉得整个屋子的格调都有些许的不同了——或许只是个错觉吧。 吕司楠在案前坐下,他似乎并不着急说话,而是拿起一个茶盏抿了一口。他轻轻放下茶杯,小拇指在桌子上垫了一下才让茶杯放落在桌子上。三个年轻的后辈静默着看着吕司楠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想必三位已经知道我今日为何找你们过来了,”吕司楠表情严肃地缓缓开口,但当他将目光投向白慕的时候稍稍缓和了一下先前严肃的气氛,打趣地说道,“当然白慕兄的来访倒是令我颇有些意外。” “是在下唐突,不请自来,还请吕老伯见谅。”白慕上前一步说道。 “贤侄不必在意,玄玉和辰岚是我一位至交好友的家人,所以我自然也是把他们二人当作亲人来看待。既然你是他们的朋友,又是为了我的好友孙竫兄的事情在四处奔波所以你我相见不必太过于拘泥。”吕司楠温和地笑了笑,又一次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既然三位都在这里,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啦。”吕司楠恢复了严肃的口吻说道。 “事情有关于你们提到的那名乞丐,正是在太行山一带你们遇到过的那个老人。”吕司楠不紧不慢地说道。 “吕老伯可是已经找到了那名乞丐的下落?”辰岚皱了皱眉,用同样严肃的口吻问道。 “贤侄不必着急,你且听我说,”吕司楠说道,“虽然我知道那名乞丐的事情让二位贤侄非常在意,但是眼下来了一封书信——”说着,吕司楠站起身来走到书架上,从一个角落的一个木质抽屉中取出了一封明显已经被打开过一次的信函。他仿佛迟疑了片刻,伸手将信递给了站得离他最近的玄玉。玄玉展开信纸,那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信的内容已经足以让他震惊不已了,但是不得不说还没有看到信上写着的是什么他的心就已经漏了一拍。辰岚见哥哥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那张仿佛随时都可能从玄玉手中飘落到地板上的信纸,白慕也凑上来看。那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星宿仪被盗。那字迹于辰岚是再熟悉不过了的——想必于玄玉更是如此——那正是他们的母亲梅尝婉的字迹! “既然你们已经看到了嫂子寄来的书信,想必已经明白了吧——”吕司楠说道,“我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要告诉你们似乎贵府里出了些事情。我明白嫂子寄信给我是因为她以为你们并不知道星宿仪的存在,而我又是孙竫兄在京中的好友。何况,她也一定早就料到你们兄弟入京必然会到敝府寻求帮助。所以——” 没有人说话,玄玉依旧眉头紧锁地盯着那封信。 吕司楠停顿了一下,口气中有一些嗔怪的意味,继续说道:“你们出来这么久,就不曾给母亲寄去过家书吗?” “不曾。”玄玉轻声说道。 “是大哥太急于找到自己的父亲所以才没有顾上,”辰岚理解哥哥心中的内疚所以接过话来回答道,“何况,我们兄弟希望伯母收到的第一封信便能够为喜讯。伯母自伯父失踪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我们也并不希望她再为了这件事日日忧心了。不过也确实是我和大哥疏忽了,再怎么说,也应该及时给家里送去些消息才是” “不妨事,我和孙竫兄是至交,当年去太行也见过嫂子和令妹——那时候你们兄妹都尚且年幼,”吕司楠并不急于继续说下去,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上了一个来回才继续说道,“嫂子她对你们兄妹非常上心。贤侄也不必对嫂子的事情过于操心,家中还有令妹照顾,嫂子想必是不会有事的。” 玄玉和辰岚并没有回答,白慕也是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吕司楠转向辰岚:“你表兄找父亲正着急以致没能顾上家中母亲和妹妹,还请贤侄你多照应照应。若是玄玉太忙,你大可代写一封书信,我派人替你送回去便是。” 辰岚愣了一愣,待她反应过来才急忙回答道:“吕老伯说得正是,晚辈这就照办。” 吕老伯点点头,转过身慢慢走回案前坐下。白慕站在一旁,他看准时机向吕司楠行礼,并且开口说道:“吕伯,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贤侄但说无妨。”吕司楠表现出聚精会神的样子看着白慕,他身子微微前倾,仿佛是很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信上说星宿仪失窃了。在下之前听玄玉兄和辰岚兄说过关于星宿仪的事情,所以在下虽然不才但却深知星宿仪对于孙家的意义重大。尤其是这件物品很可能和孙伯父的失踪案件有关。可为何您看上去一点都不急呢?虽然梅伯母身体要紧,但是无论怎么说星宿仪失窃的案子都应该放在其他的家中琐事之前提及,对此吕老伯作何解释?”白慕说完,看了看玄玉和辰岚,随后又将视线转回到吕司楠的身上。辰岚心中虽然也有相同的疑问,但是她还是惊讶于白慕的处事作风。她心知白慕是个谨慎的人,他如此大胆直接地向吕司楠提问还涉及到关于星宿仪和“四方轩辕币”那么多敏感的问题,这实在是令辰岚觉得诧异不已。她没有作声,同样屏息期待着吕老伯给出的答案。 吕司楠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他严肃却和蔼地回答道:“贤侄提出的这个问题我事先有思考过,我认为星宿仪被盗对孙家有百利而无一害。想必不需要我多说,辰岚和玄玉二位贤侄应该就能够理解了吧。” “在下明白了,多谢老伯指点。”辰岚上前一抱拳,自信地回答。 这次换白慕和玄玉惊讶了,辰岚究竟明白了什么?星宿仪被盗这么大的事情,是最不应当如蜻蜓点水般跳过的话题。这小丫头究竟在琢磨什么?白慕心中暗暗惊奇。 “好,贤侄明白了就好。”吕司楠说着又喝了一口茶。 “那敢问老伯,那名乞丐的事情有下落了吗?”辰岚继续问道。 “我派去调查此事的人昨日回来,说太行山山神庙中的老乞丐有很多。向当地人打听之后,探者说那一带山中的乞丐和山贼不计其数,二位贤侄家住太行一带,想必对此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吧。”吕司楠不紧不慢地说。 “确实如此,但是我们遇到的那名乞丐举止行为很特别。除了之前所说到他和‘四方轩辕币’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之外,我后来越想越觉得此人并非像是一个真正的乞丐。”玄玉一边沉思一边说道。 听到了“四方轩辕币”这五个字,吕司楠稍稍警惕了一些,不经意地看向白慕。他没有在白慕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惊讶的神情,于是他断定白慕应当是已经知道了关于这些古铜币的事情了。为什么玄玉和辰岚连关于铜币的具体细节都告诉给白慕了呢?看起来这个公子让玄玉和辰岚非常信任。吕司楠在心中暗皱眉头——白慕是否真的值得信任呢?玄玉和辰岚两个孩子想要尽快找到孙竫不假,可是如此细节的事情让白慕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知道了会不会让他们身入险境呢?吕司楠的大脑迅速旋转了起来。 虽然心里充满了疑虑,但是吕司楠还是说道:“贤侄请先不必担心,我昨日又派了新的探子去勘查。只要此人还在太行一带就一定会把他找到。” “麻烦吕老伯了。”辰岚说道。 “不妨事,正如我所说,孙竫兄是我多年来的好友。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力助二位贤侄一臂之力的。”吕司楠客气地说道。 停了一下之后,吕司楠似无心地问道:“白公子家住何处,令尊令堂可都还健在。” “白慕家中父母都已经不在人世。”白慕如实相告。 “哦?”吕司楠捋了捋胡须,杯中的茶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那白公子为何独自一人漂泊在外,又是如何与玄玉和辰岚这两个孩子结识的呢?” 吕司楠的口气中满是作为长辈的关怀,白慕稍稍思索了一下之后便回答道:“吕老伯有所不知,在下见到玄玉和辰岚二位公子实在是基于巧合。我们先前同住在长安城寄云客栈,后来又同去城郊参加悟淳法师的法会,这才得以相识。” “原来如此。”吕司楠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他又继续问道:“那么玄玉贤侄是否对白公子提起过‘四方轩辕币’呢?” 白慕没有急于回答,他毕竟与吕司楠还并不熟识,虽然吕司楠处处帮助玄玉和辰岚,但是至少目前为止对于白慕来说,他还是一个陌生人——在陌生人面前小心谨慎些总没有错。这几年独自在外探寻真相的经验也告诉他世人皆有两幅皮囊,在真正的皮囊之下究竟安着什么样的心在没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之前都是不能够被完全确定的。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比较妥当的回答:“提到过的,家父恰好生前也曾和这‘四方轩辕币’有过些联系。‘父母在,不远游’,如今在下父母都去世了,在下又自知见识短浅所以在外漂泊,云游四方想要见见世面。有幸碰到玄玉兄和辰岚兄说起他们家中的变故,白慕既然与他二人做了朋友,就定会帮助他二人打探孙伯父的下落。白慕自己的父母在世时,因为我年轻气盛,成天只想着在这个世界上过自己的生活,并没有真正好好孝敬过父母。如今听闻玄玉兄家中的变故,白慕觉得不能够坐视不理。白慕自己思念父母,所以也自然能够理解玄玉兄寻父心切。这就当是我对故去的双亲在天之灵的一点慰籍吧。” 辰岚和玄玉都明白,白慕初次见到吕司楠,还并不想将家中所有情况都全盘托出,于是用这种以情动人的方式挡了一下吕老伯的提问。这样既可以算是回答了吕司楠的问题,又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回答吕司楠的问题。玄玉和辰岚倒是很有默契,他们谁都没有插嘴,而他们也都觉得就眼下的情况来看,白慕的回答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吕司楠也知道不好继续问下去,来日方长。不过在他看来,白慕为人处事沉着冷静,甚至在很多方面较玄玉甚至都更胜一筹。这个翩翩公子的加入对于玄玉和辰岚而言要么是一件好事,要么是一件坏事。吕司楠打心底欣赏白慕这个人,但是他还是担心万一如此深沉的人万一有什么更深的背景会对辰岚和玄玉不利——吕司楠知道自己必须保护好他们二人的安全。 “白公子能有如此孝心也实属难得,令尊令堂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的。”吕司楠点点头,轻松且和蔼地说道。 “多谢老伯。”白慕再次行礼谢过吕司楠。 “听方才白公子所言,你们三人是在悟淳法师的法会上相识的?”吕司楠接下去问道。 “正是,”这次是玄玉回答了吕司楠提出的问题,“白公子到长安之后在悟淳法师的隐莲寺住过几日,我与辰岚恰好在隐莲寺碰到了白公子。虽然之前曾经在同一家客栈住过,但是那时候我们三人还并不相识。” “原来如此,”吕司楠再一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与悟淳法师也是相识很久,这次因为身体抱恙没能去法会听法师说法。佛门讲究缘分,你们三人在隐莲寺相识,想必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三人听后都会意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老夫差点忘了问你们,”吕司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向玄玉说道,“悟淳法师虽然与孙竫兄并不算至交,他二人并不能够称得上是对彼此非常熟识,但是他对‘四方轩辕币’的事情还是了解不少的。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当年悟淳的师父静元法师为了给苍生祈福积德,云游四方的事迹。但是知道静元法师云游真正目的的不过寥寥数人。知道的人就算对人提起,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普通的黎民百姓多半也将这些当作传说来听,听过后就如过耳清风般,很快便遗忘了。” “所以吕老伯您的意思是——”辰岚问道。 “静元法师是为了收集‘四方轩辕币’才云游四方,三位贤侄想必都知道,这些铜币自古以来就给很多人带来了离奇的灾难。虽然传说中能够集齐这些钱币的人们如果能够真正驾驭他们便会得到福祉——这确实没错,可是还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只是人们被那些传说中的福祉吸引,历朝历代江湖上还是有很多人为了争夺这些古铜币而互相残杀。静元法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决定去搜寻这些铜币的下落。他花费很久云游四方,恰逢新朝建立,民间关于‘四方轩辕币’的风声隐匿了一段时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集齐古铜币。可是没想到竟然给隐莲寺带来了如此大的灾祸。”吕司楠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吕老伯您是不是想问我们是否听说过这些传闻?”玄玉问道。 “正是,”吕司楠回答道,“其实不用你们说我也已经猜到了。” “实不相瞒,”玄玉说道,“我们来长安后请一位当铺掌柜鉴定我们手中的那枚‘四方轩辕币’,那位老先生恰好知道这些江湖上关于静元法师的传闻。” 吕司楠对此并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你们可曾问过隐莲寺中的那位悟淳法师有关于这些古铜币的事情。” 辰岚点点头又摇摇头之后回答说:“虽然我们向法师进行了一番询问,可是似乎悟淳法师并没有能够告诉我们什么有用的信息。” “对此我并不意外,”吕司楠说道,“当年隐莲寺的一把大火烧干了静元法师的肉身,而隐莲寺突然起大火也令整个长安城都感到震惊不已。虽然隐莲寺不过是城郊的一座很小的寺庙,但是静元法师的名声让那里不得不受到百姓们的重视。也正是法师云游的故事让很多百姓对静元充满了崇敬之意。我自己是个不信命的人,但是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隐莲寺突起大火确实是非比寻常。毕竟传闻中关于那些集齐过轩辕币的人们的结局没有一个是好的——会不会太巧了。” 辰岚,玄玉,和白慕谁都没有回答。很多次,他们都有过同样的疑问。他们无法回答,也不敢断言。即使凭借他们在旧隐莲寺找到的那些证据也不足以真的说明一切。不过尽管如此,对于旧隐莲寺的探访和对于悟明师傅墓葬的查探绝对不是没有收获的。辰岚知道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援助,而能够给予他们帮助的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吕司楠——她在没有经过和玄玉以及白慕商讨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吕老伯,我们去旧隐莲寺看过了,”辰岚往前走了几步,“是人为的——旧隐莲寺失火和当时寺中二弟子悟明师傅的死都是人为的。” 吕司楠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深色,虽然他先前将家丁们都遣了出去,但是在听到辰岚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朝门口的方向瞟了瞟。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轻声说道:“贤侄何出此言,不妨详细说来听听。”感到震惊的除了吕司楠,还有白慕和玄玉。在事情还没有被查探清楚之前,每多一个人知道都会带来潜在的风险。虽然吕司楠是他们在长安城中最值得信赖的人,但是这些风险很有可能会波及到吕老伯的安危。辰岚怎会忽视这一点呢?玄玉和白慕都屏息静气地看着辰岚。辰岚当然没有忽略这一点,可是她知道,只要拖下去一天,就有更多人可能被拖下水。如今他们在明处,而与他们敌对的可能给他们带来毁灭性灾难的那股力量在暗处。如果不倚靠一下在京中有一定实力却又并非居于权利中央范围的人他们根本就没有胜算。既然如此,有谁能够比赋闲在家但是身居高位又人脉广泛的吕司楠更加能够帮助他们呢?辰岚明白虽然这样做风险很大,可是她分得清楚主次。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他们所探查到的那些可怕的真相全部都告诉吕司楠,或许他能够为他们三人指出一条明路。 “辰岚”玄玉略带提醒的口气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哥哥,我必须说出来。我知道京中只有吕老伯能够帮助我们了。”辰岚坚定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将视线投放在吕司楠身上。 玄玉和白慕没有继续阻止。于是他们三人从与悟淳法师的对话讲起,他们提到了李应傅的离奇死亡,在隐莲寺法会捡到的瓶子,李应傅家中发现的瓶子,悟淳的丹青,如今行踪不明的悟淳法师,李府神秘的婢女,旧隐莲寺人为纵火的痕迹,悟明法师被人毒害的事实,和墓穴中缠绕着尸身的那条靺鞨青蛇。 吕司楠听完后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放下其他的不说,这条靺鞨的青蛇是什么来历?你们又如何能够判断它和悟明的死是否有关呢?这种靺鞨青蛇老夫倒是听说过,只是这种蛇在中原地区真的是太少见了——如今在靺鞨境内都极为少见——你们确定那是靺鞨青蛇没错?” 玄玉简单地将他们与竹娘的相遇讲给吕司楠听。 “你们是说,”吕司楠难以置信地开口,“悟明是中了靺鞨青蛇的蛇毒才死的?” “就目前来看,似乎并不是靺鞨蛇的毒,”辰岚说道,“悟明身上的中毒迹象与中靺鞨蛇毒的迹象并不符合。” “那究竟为何在悟明的墓葬中会出现一条靺鞨蛇呢?如此珍稀的品种,即使是在靺鞨本土都已经极为少见了呀。”吕司楠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会不会是——”辰岚虽然并不确定,但是当知道悟明的中毒迹象与靺鞨蛇毒的中毒反应并不符合的时候她的脑中就浮现出了这个词,“李代桃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醴 玄玉,白慕,和吕司楠听到辰岚口中的这个词都沉默了,他们谁都没有说辰岚这样说究竟是算对还是算错。或许这个词用在这里是否恰当眼下看来根本就不重要,但是重要的是辰岚所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李代桃僵?不过是找一个替罪羊的惯用手法,同样也是别有用心之人用于蒙混过关然后全身而退的计策罢了——只是为何会牵扯上悟明以及一条来路不明的靺鞨蛇呢? 烛火闪动着,它在屋中四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有一些诡异的光芒——他们继续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会不会——”辰岚决定说出她的推测,“靺鞨蛇的存在只是想要用于掩盖悟明真正中的毒以及他的死因,这或许便是‘李代桃僵’之意。” “看似是这样但又似乎并不完全。”白慕喃喃道。 “没错,不管是谁做的,那个人一定不单单想要掩盖悟明的真实死因。”玄玉说道。 “其实悟明的死因并没有真正得到掩盖,更像是被揭露——毕竟所有人都以为悟明死于火灾。”辰岚缓缓说道。 “或许那个人真正想要的,是揭露悟明的真正死因——他杀而非意外。”玄玉接着说道。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要和靺鞨扯上关系?靺鞨蛇究竟代表了什么?”这个问题一直迷惑着辰岚。 “不管是谁做的,这个人一定知情。”白慕开口道,“我觉得这个人有两个目的,首先他想揭露杀害悟明的真凶,而这名凶手一定和隐莲寺的失火事件以及‘四方轩辕币’的失窃有关。除此之外,此人一定是知道在靺鞨地区有关于‘四方轩辕币’的线索——毕竟无论是悟明的死还是隐莲寺的失火事件都和‘四方轩辕币’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是靺鞨蛇?”一直没有开口的吕司楠表情严肃地沉思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站起身,然后步履匆匆地向着他的书架走去。他在那里翻腾了一阵之后带着一本用泛黄的布包起来的书走回三个晚辈身边。他将书拿到烛光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块包裹着书的布。玄玉,辰岚,和白慕也都凑过来看。那是一本很普通的簿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靺鞨史载。 “这本书你们可以拿回去慢慢研读一番,这上面有所有记载了的靺鞨的历史。不过现在,老夫给你们讲一个关于靺鞨蛇的故事可好?”说着,吕司楠将那本书重新包好递给辰岚。辰岚点点头接过书,然后将目光再次投向吕司楠并且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一听你们提到靺鞨蛇就想起了这个故事。”吕司楠开始讲述一个一个埋藏了很多年的故事,那个故事太过于遥远,以至于辰岚都分不清楚究竟那只是一个故事,还是说它真实地在东北方的那片靺鞨的土地上发生过。 是个怎样的故事呢?那是在舜的时代,有一位首领名唤息慎氏。息慎氏有一个兄弟,他生了个女儿名叫醴。“醴”是甘泉的意思,甜美优雅。息慎氏如同他的兄弟一样疼爱自己的侄女,所以醴从小就过着部落公主一般的生活。据说有一日,醴去山中玩耍,她发现了一个山洞。受到好奇心的驱使,醴决定走到山洞中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醴走进洞中,四下漆黑一片,因此她只能依靠摸索去辨别方向。醴很年轻也很单纯,她对于危险丝毫没有畏惧。而且世界在她的眼中是非常美好的,她觉得黑暗中只有深深吸引着的她的神秘感而并没有所谓的危险。她终于看到了亮光,洞的深处有一块拥有天井的平台。醴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块平台上光亮的地方走去。阳光照射进她黑色的瞳孔,她终于适应了明亮的环境之后看清了周围。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八条蛇均匀地盘踞在洞穴墙壁的四周,它们每一个都一伸一缩地吐着信子。它们正好围绕了这个圆形的天井一周,而每条蛇的正下方,都有一个形似蟾蜍的石盆——那里面似乎还有奴隶的尸骨,整个洞穴中都弥漫着一种尸体腐烂的气味。醴依然没有恐惧,尽管那些长着倒钩形牙齿的蛇正冷冷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并没有靠近任何一条蛇,而是站在平台的正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墙上有壁画——一定有人来过这里。但是洞里又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那些腐烂的尸骨应该是很久都没有被收拾过了——看起来也很久没有人送来新的奴隶来喂蛇了。这些便是靺鞨蛇的祖先。洞穴墙壁上的壁画记载了天上星宿运行的轨迹。正东方c正西方c正南方c和正北方的四条蛇都是黑色的;东北方向的蛇是青色的;西北方向的蛇是白色的;东南方向的蛇是红色的;而西南方向的蛇是紫黑色的。从墙上的壁画中,醴看到了很多的故事。从前人们会将奴隶送来洞中,绑在蟾蜍石坛里。一般蛇并不会攻击洞中的人,但是当某方向即将有大的天灾或是发生的时候掌管那一方向的靺鞨蛇就会吐出剧毒杀死并撕碎绑在它正下方石坛中的奴隶。据说这是天神和靺鞨蛇之间的契约。那时候人们并不管它们叫靺鞨蛇,那个时候这些蛇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它们运用冥冥中神明赋予它们的能力衡量并预知着这片土地上将会要发生的一切。每天都会有人看守这洞穴的入口,一旦传来奴隶的惨叫就会有人来查看出事的方位。八条蛇有一个王蛇,它一圈圈围绕着天井的边缘爬行——据说这是它在观察每日星象运行的轨迹。醴抬头向上看,那里确实还盘踞了洞中的第九条蛇。王蛇通体金黄,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醴看呆了,她没有接近任何一条蛇,只是远远看着它们——那些蛇也看向她。没有哪一条蛇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就好像她是一名普通的访客。靺鞨蛇的祖先应当就是这一族蛇。终于,醴决定要离开洞穴了,她沿着进来的路慢慢摸索出去,她看到了外面的阳光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她脚下所踩着的山正是处于靺鞨地区的正中央的位置。醴一直没有忘记那些蛇,但是很久很久都没能有机会再次进入那个山洞。醴长大后,息慎氏和醴的父亲商量,将她嫁给了另一个部落年轻的首领做妻子。联姻后有一天,醴在一个山村中走着,看到一个捕蛇人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通体金黄的蛇。醴的心脏漏了半拍,她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挤到人前。那捕蛇人一只手握住那条蛇的七寸,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锋利的石头匕首——那条蛇似乎放弃了挣扎,全身软软的。是那条王蛇!倒钩形状的牙齿,这样独一无二的金黄色——是那条蛇!醴大喊住手,她请求那个捕蛇人放了那条王蛇——她明白那个神秘的洞穴需要它。可是那捕蛇人并没有听从醴的请求,他毫不留情地剥下了蛇皮,还说这蛇皮是要送给部落首领新娶的妻子的礼物。人群中一片欢呼,没有人知道那个哀求捕蛇人放过那条王蛇的就是醴——他们口中那位首领的妻子。醴将被剥了蛇皮的王蛇捡回去,用树叶包好藏了起来。她快步朝那个洞穴的方向跑去,她疾步奔上山坡之后便再一次找到了那个山洞。她这一次甚至顾不上洞穴中的黑暗,也顾不上自己被石块磕伤的肌肤,她只是急切地想要看看那些蛇究竟怎么样了。洞中的阳光似乎比上次她来时黯淡了,那宛如仙境的金光似乎被什么陇上了阴霾。不用看她也已经知道了结果——那些蛇全部毙命,一条条歪歪斜斜地掉落在蟾蜍形状的石坛里。醴呆呆地看着那些蛇许久,终于转身走出了山洞。她回到部落中,果然村民们给她送来了剥下来的王蛇皮。她用手指尖轻轻划过那蛇皮的表面,手指感到异常的冰冷。次日,她将藏起来的死去王蛇连同后来她从山洞中带回来的其他八条蛇一同放入篝火中焚烧——她想用火葬的方式来让这些神明使者一般的蛇安息。她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是那束洞穴天井中的阳光再也不能照进她的心里了。火渐渐灭了,她发现烧过的地方出现了八颗舍利子一样的珠子。她小心地将它们捡拾出来,发现它们竟然跟洞中各个方位的蛇颜色完全相同。她再次看向火堆,里面还有一颗金色的珠子——比其他的都稍稍大一些。她似乎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将金黄色的王蛇蛇皮裁剪好,做了一个鼎的形状。她按照记忆中洞穴的样子做了一个仪器。她亲手雕刻了九条龙的形象,除此之外还有九只蟾蜍。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龙均匀地放在仪器的四周,而其中一条雕工最精细的龙被放在鼎的正中间。随后,她小心地将那九颗火化后得到的珠子放在九条龙的口中——唯一的星宿仪诞生在了世界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醴将星宿仪带回到山洞中,放在平台的正中央。她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自己亲手做的仪器,于是转过身走到了阳光之中从此她再也没有踏入过那个洞穴。过了很多年,醴染上了重病,弥留之际朝着那个山洞的方向望了一眼就死去了。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离她很远的那个山洞中,星宿仪中央的那条王龙口中的金珠掉落了下来。珠子碰撞着蟾蜍的肚子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一个接一个地,其他的八条龙口中的珠子也都掉落了下来。靺鞨地区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地震。从此很久一段时间,星宿仪的下落就在世界上消失了。后来商周时期,息慎氏的后代将息慎文化发展成了挹娄文化就这样过去了很久,一位僧人从土中掘出星宿仪,他给出土的仪器镀上了一层青铜——星宿仪于是重新问世。 故事讲完了,吕司楠轻轻叹了口气,屋子里一片寂静。这个故事太唯美了,就像是神话一般。根本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后人编造的。似乎有那么一瞬 间,辰岚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够清醒了——她恨不得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事情是人为的这条结论。真的是太美了。玄玉和白慕也有相同的感受。 “这个故事我是从我的好友李应傅那里听来的,”吕司楠说道,“李应傅他前几日突然去世我着实是悲痛不已。方才听你们提到李兄去世背后的蹊跷之处我还需要仔细地再思考一下。不管怎么说,李应傅都是我一生的挚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那么大理寺那边,对于李老先生去世的事情还请老伯您留意一下。”玄玉还没有完全从故事情节中回过神,但是既然吕司楠都这么说了,他觉得还是需要礼貌地回应一下。 “那是自然。”吕司楠说道。 “所以这就是星宿仪的故事”辰岚似是自言自语,“没想到它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也不知是否是真的,”白慕开口道,“毕竟靺鞨族历史悠久,如此追根溯源的故事根本无从查起。” 他不觉得这故事很美吗?辰岚疑惑地看着白慕。白慕也将目光向她的方向投过来,安安静静地片刻对视。白慕的眼中似乎没有太多的感情流露,一切都令辰岚觉得琢磨不透。白慕的眼神清晰地向辰岚传达着一种提醒的意味——这只是个故事。是啊,他们现在也已经置身事内了——他们已经和那个叫醴的远古女孩产生了某种联系。她的故事,她留下的蛛丝马迹,如今都和他们扯上了关系。他们如今身置险境又怎可真的大意。故事再美好那都已经是岁月尽头的故事了,如今现实中处处暗藏着杀机。他们怎可因为一个故事的虚无缥缈而怀疑自己眼见为实的一切?辰岚明白了,白慕清醒过来了,她自己也该醒了。如今星宿仪被盗了——它会带来危险吗?辰岚不确定,而她也不敢再想了。她再次看向白慕,他的眼神虽然坚定冷淡,但是目光柔和——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乱了自己的心。他仿佛确定了辰岚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又不经意地收回目光,看向他处。 “我给你们的那本书,你们拿回去好好看看吧,里面所记载的东西或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吕司楠说道。 “老伯,这本书您看过了吗?”玄玉问道。 “我还不曾仔细读过,”吕司楠回答,“不过之前当闲书随便翻看过。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多谢吕老伯。”辰岚说道。 “那我们今日就告辞了,回去还要给母亲寄回去一封家书问候一下。”玄玉说道。“好,三位贤侄慢走,”吕司楠也没有继续挽留,“如果需要我帮你们寄书信大可以托人送到我府上。” “多谢老伯了。”辰岚说道。 临近午时,三人走回到阳光下的时候都觉得很没有真实感。但是辰岚似乎不像以前那样觉得不安了。现在他们不仅多了白慕的帮助,而且也有了吕司楠的鼎力协助。最重要的是她觉得那星宿仪真是丢得太好了! “辰岚,吕老伯所言星宿仪失窃是好事究竟是何意?”玄玉问道。 “首先,不管有几股势力在暗处,他们一定全部盯着星宿仪的所在以及九枚轩辕币的所在。如今失窃倒是好事,家里安全了。看母亲写了家书,应该是并没什么大碍,岂不是好事吗?如今我们孙府就不会再是被暗中盯梢的对象了。”辰岚说道。 “而且其次,星宿仪失窃给我们提供了又一条追寻更多线索的通道。”白慕说道。 “白慕兄说得没错。”辰岚说道。 她不想说出来不是因为她不这样想——她希望再出事。因为现在他们被放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可谓一筹莫展。她希望不管是谁做的,能够至少多露一些马脚。可是她又不想再有任何无谓的牺牲。她知道拖的越久就会有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可是如果不牵扯出来更多的人,就会一直一筹莫展,就会越来越危险,就会永远找不到突破口。 “还好吗,”白慕淡淡开口,“辰岚,玄玉兄?”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看母亲的家书应该家人都安好——这就可以了。”辰岚回答道。 “不要逞强,你是个女子。”白慕拉了一下马的缰绳,在距离辰岚只一步之遥的地方放慢了速度,用只有她能够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说罢,他就越过了辰岚那匹马的马头,往前走去。辰岚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但是心里仿佛漏了半拍,神情恍惚了一下,有些呆傻地立住。 “怎么不走啦?”已经越过她走到前面的白慕回过头,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地看着她竟然有些调皮地笑了。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笑容。 “快点跟上,辰岚。”玄玉也注意到了辰岚掉了队,回过头催促道。 “就来。”辰岚催促马儿快步向前,而此时白慕已经将头转回去,看向前方。 “玄玉兄,敢问大名。”白慕好似不经意地问道。 “在下孙毓轩。”玄玉顾及旁人听到,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那辰岚?”白慕继续问道。 “家妹孙如萱。”玄玉再次回答。他很相信白慕,而且他已经知道得很多了,多知道这一点又能怎样呢? 此时辰岚却走了神,她回味着上午听吕司楠老伯讲述的那个故事。岁月究竟是怎样收收放放?云卷云舒,是否真的有那样一个洞穴,是否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女孩?醴,跨越时空向她走来,可是要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些什么? 心中一个声音:或许吧,你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和春堂 辰岚突然勒住马,停下了脚步:“白慕兄,哥哥,等等。” 白慕和玄玉回过头,看到辰岚的目光投向了一家药铺。那药铺门内的匾额上写着“妙手回春”这几个大字。白慕抬头一看,店铺的招牌就挂在那里——“和春堂”。 “我们进去看看吧。”辰岚轻声说着就翻身下了马。 他们三人走进和春堂,正午时分客人还算稀少,店中有一个老头坐在柜台前打瞌睡。 “老先生,请问您可否为我们看一下这样东西?”说着,辰岚从怀中掏出那用布包好的瓶塞。 “三位公子里面请,”那老者回过神来,见来者是客便开始招待他们,“我们和春堂的堂主正在里面为其他病人诊断,请稍候片刻。” “有劳了。”玄玉说道。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位老者回来了:“三位公子可以进去啦。” “有劳老先生了。”三人谢过老者之后朝屋内走去。 这位堂主的形象和辰岚先前所想的有很大的不同——她本以为坐镇长安如此大规模的一家医坊的应该是一位和方才那位坐堂掌柜差不多的白发老者,没想到是一位和他们三人年纪相仿的年轻公子。 “三位里面请。”那位公子招呼他们。 辰岚,玄玉,和白慕都还没有从惊讶的状态中回过神?这位医者——而且还是堂主——画风好像有些不是很正确啊。三人走进去之后坐下。 “可否请公子帮在下看看这些药末,请问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辰岚问道。说着,她从衣兜里再次掏出那个瓶塞并且递给了那位坐堂的公子。 那位公子并不急于将瓶塞接过去,反而是看了看辰岚伸过来的手。随后,他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笑,缓缓移开视线,这才接过了瓶塞。一边伸手去接还一边说道:“姑娘,你气血有些不足。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女扮男装,不过胸口勒太紧了可不好。” 辰岚被他的话噎得面红耳赤,就连玄玉和白慕都被吓了一跳。辰岚心想:这个公子也真是够随便,就不知道男女有别?既然看出来他是个女的了也就罢了,居然还当这两个男人的面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更何况他自己也是个公子。辰岚气不打一出来,脸鼓鼓的,红红的,倒甚是可爱。 不过也是奇怪,刚出家门的时候碰到了个乞丐认出了辰岚是个女子;遇到了竹娘这层身份也被揭穿了;如今碰到了个长安城里的医师竟然还是被看出来了。辰岚只能够自认倒霉。也是,女扮男装经验丰富的竹娘看出来并不稀奇,被一个阅人无数的大夫看出来就更不足为奇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叫我陈子宥。一口一个公子的多生分啊。”那医生笑嘻嘻地说。 辰岚心想:这大夫竟然如此不注意体统,难不成还是个无赖?于是辰岚并没有多理睬他,只是有些防范地用一脸倔强的表情看着陈子宥。 “姑娘,你是真的气血不足。我都不需要把脉,直接看一眼你的手腕就知道了。”陈子宥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这位陈公子,你到底有没有本事能够告诉我们这药末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成分?”辰岚没好气地说。 白慕和玄玉都不想看到辰岚无端被这位大夫给戏弄,但是他们都觉得辰岚现在的表现很不多见。她现在被气红了脸的样子让他们二人看着觉得很有意思。更何况这个陈公子看上去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像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无赖。所以玄玉和白慕很有默契地决定先看看事态会怎样发展然后再决定是否插手管这件事。 陈子宥很开朗地笑了:“姑娘,你这是不相信我?” “不信。”辰岚很诚实地回答。 “既然姑娘如此不相信在下的医术,那在下就给姑娘以及二位公子献个丑。”陈子宥很豪爽地说。说着,他用两根手指不紧不慢c动作优雅地捏起那个瓶塞,将瓶塞凑近鼻子闻了一闻。在拿着瓶塞的手经过鼻子跟前并晃动了两下之后陡然停住,他微微皱起了眉,一副仔细思索辨识的表情。片刻之后他仿佛有了答案,睁开眼睛再将手中之物凑近了仔细检查了一番。 “陈公子,结果如何?”辰岚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陈子宥简单地回答。 “是什么?”辰岚催促他说,露出了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 “急什么?”陈子宥笑笑,“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 “辰岚。”反正这个陈子宥又不会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告诉他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等他说了答案,他们就走;他们走出了这和春堂就可以再也不见这个无赖了。 陈子宥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姑娘,你说我要是帮了你这个忙你可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辰岚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这个,我还没想好,”陈子宥笑笑,“所以我们来日方长。” “陈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辰岚的警惕性一下子被激了起来。 陈子宥没有回答,只是再次举起那个瓶塞:“你不是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不错。”辰岚说道。 “丹参,桂枝,和薤白。”陈子宥简单地说道,“我大概猜到了你们为何来找我,我还猜到了你们还会再次来到这里。” “陈公子此言何意?”一直没有开口的白慕问道。 “既然几位已经来了,为了让你们少走一趟我就告诉你们。”说着,他停顿一下,“这个瓶塞,是我这和春堂装开出的药的药瓶。而且我陈子宥没什么其他的本事,唯一的本事就是可以记住我开出的每一瓶药和每一位来寻诊的病人。”陈子宥说着,再一次低头看了看那个瓶塞。 “陈公子的意思是?”玄玉也不禁问道。 “根据粉末中的丹参新鲜程度,可以看出来这瓶药开出去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年。而我在可能的时间段内开出去的丹参有十二瓶。其中有三位病人平日里心率缓慢,而剩下的九位病人则是常有心率骤急。而这九位心率骤急的病人里还有两位是常年血压偏高的。针对这九位病人的病情,每一瓶药剂中丹参的浓度自然是不同的。”陈子宥解释道,“别的不说,就说这桂枝,和薤白的浓度。桂枝,薤白和丹参的配药,只可能给那三位心率有迟缓症状的病人使用。因为这样的搭配能够加快人的脉搏速度,调节心律。但是如果是那九位心率骤急的病人服用,那就有可能会出现不稳定的症状。” “那如果是那九位病人中患有高血压的那两名病人服用了这种浓度的丹参,后果会怎样呢?”辰岚严肃地问道。 “如果是那样,”陈子宥收起了方才看似轻浮的态度,摆出了一副同样严肃的表情,“那无异于慢性自杀。”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两位心脏会有骤急毛病且患有高血压的病人如果吃了这种药。当他们因为心脏不适而服用那种丹参,桂枝,和薤白配制的药会使得他们的病情有增无减。 “那两位病人,是谁?”辰岚轻声问道——她心里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李应傅老先生,陆子奇老先生。”陈子宥回答道。 “李应傅老先生去世了,这个瓶塞是在他书房中找到的。”辰岚一成不变地轻声说,真相涌了上来——这就是为什么李应傅老先生去世得突然。虽然还有很多没能解释清楚的地方,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有了真相的眉目。在李应傅去世的事情上,就只剩下那个摔碎的玉壶了;当然那个行踪诡异的侍女也不能忽略。是谁暗地里改了李应傅老先生用药的成分?不管是谁,他一定对李应傅的病情和生活非常了解,并且一定是有很多的机会下手。如此看起来,似乎李应傅府中的人是最可疑的。 “去世了?”陈子宥的口气仿佛听起来并不是很惊讶。 “陈公子这种口气难道是知道些什么?”辰岚怀疑地看着陈子宥。 “并不是知道什么,只是你将那个瓶塞给我看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了。”陈子宥淡然地说道。 辰岚纳闷:这个陈公子好歹也是济世救人的医者,这会听说病人去世了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虽然看上去有些轻浮,但是辰岚觉得这个人应该并非坏人。他为何要在世人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呢? “李应傅老先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我这和春堂了。”陈子宥喃喃说道。 “陈公子,我们在京中与李应傅老先生相识。如今看起来,李老先生的死还是事在人为。身为主诊医者,你也是最有可能够接触到李应傅老先生所服的草药的人。”辰岚有些倔强地说。 “你怀疑我?”陈子宥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辰岚,似乎在她的眼睛中搜寻着什么。 辰岚没有回答。 “我没有。”陈子宥移开了视线,轻声说道——他的声音里有一丝稍纵即逝的伤感。 辰岚一时竟然语塞。她看见了陈子宥眼中那难得一见的情感流露。该不该相信他呢?辰岚在心里打鼓。第二次见到白慕她就决定相信他了,相同的信任感会不会也对陈子宥有所展现呢?不可。她告诉自己——毕竟他是很有可能能够接触到那些药的人。不论是谁都很难不怀疑他。 “不管怎么说,”陈子宥继续说道,“姑娘,我还是给你抓些药吧。就当是赠予你的了。”不容辰岚有所反应,更不等她拒绝,陈子宥就站起身来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副药方。其中包括当归c鹿茸c黄芪c党参等药材。他写完之后绕过桌案走了回来。走到辰岚身边,刚想要递给她,但却又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绕过辰岚,将药方递给玄玉:“二位公子,还请你们监督这位姑娘吃药。” “给我的药方,给我就好。”说着,辰岚转身想要去将那张纸拿过来。 陈子宥挡住她,唇角上扬微笑了一下。 “陈公子是不相信我会按时服药吗?”辰岚仰起头愤愤地看着陈子宥。 “不相信。”陈子昂如实相告。他依然看着辰岚,但是却对着白慕和玄玉说:“二位公子,最好能给这姑娘找些鸡汤补一补,这些药材也可以一同放入锅中熬。” 白慕和玄玉一直旁观着这一切,虽然陈子宥身上有一些东西让他们很不喜欢,但是他们也在暗中观察着陈子宥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白慕比玄玉观察得更为仔细些:陈子宥,年纪和身高约莫和白慕自己差不多。他很有医者的风范,看和春堂的情况,他在当地应该很受百姓们的追捧。就连李应傅那样的大户人家都来找他问诊,这足以说明陈子宥的医术不错。他虽然仿佛为人轻浮,但那其实更像是一种桀骜不驯的个性展现。 与此同时,辰岚的脑中也在形成着对陈子宥的第一印象:陈子宥,个性鲜明。他这和春堂中无论是药物的摆放还是桌椅的布置都井井有条。除了方才接待他们的那个老掌柜的她没有看到别的伙计,这说明平日里陈子宥凡事都亲力亲为,因此他应当对于整个和春堂都非常熟悉。如他所说,他记忆力超群,能够记住每一位病人以及病症。如果他有心,完全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改变李应傅那瓶药的成分。他完全可以用这种永远不会被查出来的手段杀了李应傅——毕竟,这样做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第一时间,所有人都会认为李应傅是心脏病去世的——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只是他似乎没有杀人动机。更何况如果他是凶手,也不会将他所知道的这瓶药物的成分对三个初来乍到并且对于李应傅的案子有所了解的陌生人轻易坦白。他似乎用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轻浮态度在遮掩着真实的自己。而真正的陈子宥是什么样的?辰岚需要承认——她还不认识他。 “多谢公子对家妹的关照。”玄玉有礼但是冷淡地说。 “不妨事,”陈子宥说,“我知道你们一定还会再来的。直接去抓药就好,就当是我送给有缘人的礼物吧。” 辰岚,玄玉,和白慕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冒昧问一句,”陈子宥见状说道:“三位可否先去抓药?后面还有其他的病人在等着。” 三人于是点点头准备离开。 “打扰了。”玄玉说道。说完,他就转过身走出去帮妹妹抓药——妹妹确实是应该补一补。 辰岚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子宥,却发现陈子宥也在打量着她。于是她赶忙回过头去走出了屋子。 “在下白慕,”白慕并不急于离开,他走到陈子宥身边时稍稍停了停脚步说道,“陈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陈子宥很豪爽地冲白慕笑了笑,便开始招呼下一位来问诊的病人。 白慕转身走出去,陈子宥的目光似不经意地划过白慕的背影。不过只停留了几秒钟,很快地,陈子宥就再次将注意力转回病人的身上。 和春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分散的感觉——在那里时光仿佛变慢了。辰岚,玄玉,和白慕走出和春堂——他们三个心里都很清楚接下来需要去寻找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弃子 李府上上下下近日来都在忙活着李应傅老先生的身后事。再次来到李府,映入眼帘的又是另外一种光景。很多丫头侍卫都被遣回家了,府里剩下的人都无精打采地往梁上c门房上,和屋内四处悬挂代表丧事的白绫布匹。玄玉,辰岚,和白慕到了李府根本没有侍卫阻拦,他们很容易地就进去了府里。 “三位公子前来所为何事?”一个府里掌事的经过的时候问道。 “我们只是前来凭吊李老先生,不必劳烦你们。我们自行看看就会离开。”玄玉回答。 那名家中掌事点点头就走开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要找到那位姑娘——就是那位给过我们一盒玄色围棋子的姑娘。”辰岚跟身旁的玄玉和白慕说。 白慕并没有见过那位姑娘,所以只是根据辰岚和玄玉所描述的那位姑娘的长相特征询问李府中其他的家丁。而玄玉和辰岚则留意着每一个经过的人的面孔。结果并不令他们感到意外——整个李府都搜遍了也没有看到那位姑娘的身影。那个皮肤白皙,脸上总是挂着苍白无力的表情的姑娘好像已经离开李府了。李府最近辞退了很多的家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也许那姑娘恰好就在被辞退的名单里呢? 辰岚还是没有完全放弃,她还是一次次扫过每一个路过之人的脸孔,期待着能发现什么。忽然,一个年轻人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那人左腿稍微有些跛,脸上有一块形状不规则的胎记。辰岚以前见过这个人,只是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和此人有过接触。她停下来,绞尽脑汁地回想那日见到那位李府的侍女的时候的场景。她想起来了,那日他们同那位姑娘在李府的门口说话的时候,门口两个侍卫中的一个就是那个稍稍有些跛脚且脸上有胎记的人——或许他看到了他们三人那日的谈话,或许他知道那姑娘是谁,如今身在何处。 “这位兄弟请留步。”辰岚上前去叫住了他。 那位跛足的家丁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来人,当他看到说话之人是辰岚的时候目光缓和了些——他对于这位辰岚公子还是有些熟悉的。 “辰岚公子。”那名家丁行了个礼向辰岚问候。 “这位兄弟,”辰岚一边说着一边朝那人的方向走过去,“有一事想询问一下不知道小兄弟你此刻是否方便说话。” “公子请讲。”那名家丁回应道。 “那日我们闻听李老先生去世来过一趟李府,当日可是兄弟你在值勤?”辰岚问道。 “正是在下。”那名家丁回答。 “那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即将离开的时候在门口有一位姑娘拦住我们说话?”辰岚问道。 “记得的,”那名家丁很自然地回答道,“那姑娘名叫兰佑,曾经是李府中服侍李应傅老先生日常起居的一名近侍。如今李老先生过世,那姑娘就被辞退回家了。” 辰岚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兄弟你可知道那位姑娘家住何处?” “这在下不知,不过公子可以询问府上刘管家。”那家丁说着四下看了看,手指着厅堂门口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 “那便是刘管家?”辰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正是。”那名家丁回答道。 “那麻烦小兄弟跟刘管家知会一声,我就在此候着。”辰岚说道。 “好,公子稍等。”说完,那家丁抱拳示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那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辰岚也是认得他的,以前来李府的时候见过这位刘管家,但是并不熟识。 “辰岚公子,”刘总管走过来招呼道,“听说公子有事询问,请但说无妨。” “在下正在寻找曾经在府上当差的一位姑娘,听方才一位小兄弟说那姑娘名叫兰佑。在下想要打听一下兰佑姑娘家住何处。”辰岚解释道。 “兰佑姑娘家住咸阳东郊的一个小村子,如果公子需要我稍后可以给公子写下那个处村庄的地址。”刘管家很热心地说道。 “有劳了。”辰岚谢过刘管家之后就去找玄玉和白慕会和。 三人从刘管家手中接过写着那位姑娘的住址的字条。字条上写着:景村,荆桥,兰佑。这个村子的名字很是奇怪,不过他们三人也并没有想那么多。次日一早,他们就启程去咸阳了。快马加鞭地赶过去,到了咸阳城东郊也已经是午后申时。景村并不难找,因为村口高高悬着牌匾。这个村子规模不小,即使是到了申时也依然有很多来往的行人。 “老先生请留步,”玄玉叫住了一个牧牛回来的老人,“请问这里可是景村?” “不错。”老者仿佛并没有兴趣过多地和这些外地来的陌生人搭话。 “那老者一定知道荆桥在何处,能否为我们引一下路呢?”辰岚问道。 那老头狐疑地打量着这三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好吧,你们跟我来。”说完就赶着家里的两头牛往村子中东北方向的一条乡村小路上走去。说是引路,可是老头并没有停下来等三位陌生人的意思——他走得很快,他的牛明显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辰岚觉得他那两头牛是眯缝着眼睛在走路的——就仿佛它们不需要睁开眼都能知道该往何处去似的。 如果没猜错,那里应该就是荆桥了。那个孤零零,光秃秃,没有任何特点,没有任何美感的小桥。荆桥附近只有两三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在一条早就很少有水流的河的河堤上。 “喏,那里就是荆桥。”老者说着向前一指,随后就转身走了。看来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喜欢访客。也是,在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里生活得久了,就算是变得不解世间风情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找到兰佑姑娘应该并不困难,毕竟围绕着荆桥的,只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他们三人走向第一家叩响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三位公子找谁。”这个小姑娘的嗓音非常清脆好听,就好像她本人一样,没有经历过世俗的纷扰。 “请问兰佑姑娘是住在这里吗?”辰岚问道。 “你们找兰佑姐姐?”那小姑娘的眼中划过了一种不知所措的眼神,她回头看向屋里。没过多久,屋里走出了一位妇人:“三位公子找兰佑?”那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搭在那个年轻女孩的肩膀上,不动声色地轻轻按压了一下。 “正是。”玄玉回答道。 “兰佑姑娘从长安做事回来之后一直在家中养病,说是得了近来流行的一种时疫。恐怕最近不能够见到几位公子。”她说道。 “请问哪家是兰佑姑娘的住处?”辰岚继续问道。 “荆桥正北方那间,”妇人回答道,“几位还是请回吧,你们近日里恐怕是见不到兰佑姑娘的。”那妇人的声音里有一些压迫的意味。 “多谢大娘告知。”他们谢过这位妇人之后就转过身准备离开。很快他们就听到了那妇人急匆匆的关门声。辰岚心里纳闷: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如此不好客吗?这个地方真的如同这个孤独的小桥,就好像是布满了荆棘,让别人难以接近。兰佑姑娘染上了时疫?近来并没有听说长安或者是咸阳城一带有任何流行的时疫啊。 他们三人走过了荆桥,往北走果然看到一间简陋的小屋。辰岚伸出手想要叩响那扇门,但是她迟疑了一会——这间屋子完全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的样子。果然,没有任何回应。 辰岚皱了皱眉。他们三人绕了回来,又叩响了荆桥附近的其他几户人家的门。听说他们要找兰佑,每一户人家的反应都和第一户的那位大娘差不多。他们得到的信息依旧是兰佑病了,她独自在屋中养病。 “不对,兰佑姑娘根本就没有回来过。”辰岚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难道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在说谎吗?”玄玉不解地问道。 “他们的回答就好像是串通好了似的。”白慕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白慕兄说得对,”辰岚附和道,“也有可能是兰佑姑娘回来过但是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为什么,”玄玉缓缓说道,“我觉得这里的人一提到兰佑姑娘的名字就像是提到了瘟疫一样?” “不知道。”辰岚轻声说。 “我们先去寻个住处歇息一夜吧。”玄玉提议道。 白慕和辰岚都表示赞同,因为毕竟天已经黑了而现在又是在咸阳市郊。他们的运气很好,景村村口就有一家很小的客栈。这个小客栈甚至没有招牌,门口只有两个泛黄的纸灯笼在随风摇曳,并且时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老板娘是个身材虚胖的女人,年龄约莫四十上下。他们三人一进来老板娘就向他们投来怀疑的目光。似乎这个小地方的人看待外来人的态度从来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对话也是异常的简单: “住店?”老板娘开口道。 “有劳了,三间房。”玄玉说。 老板娘再次抬头看了看他们,一声不响地站起身示意他们跟上。她将辰岚,玄玉,和白慕引到房间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接转身离开了。三人愣愣地看着老板娘离开的背影,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的感觉。他们总觉得这个村子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这个村子所有的人都在共同掩饰一个秘密,就好像一旦这个秘密被外人知道了整个村子都会有面临天大风险。 次日清早,咸阳城内内外外都有些雾蒙蒙的,景村也是——荆桥在大雾中让人分辨不出轮廓。从客栈醒来的时候辰岚觉得头痛欲裂,估计是前一夜因为水气太重而没有睡好。她看了看窗外发现天色尚早,她为此感到纳闷。明明昨天自己挺累的,怎么会这么早就醒来了呢?她穿好衣裳从房中走出来。哥哥玄玉和白慕都尚在各自的房中,于是她独自下楼,想要到后院的水缸中舀一勺子水喝。 她轻声下楼,听到楼下有人在窃窃私语。辰岚没有听人说话的习惯,于是想要径自走去后院假装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但是她的手停在后院的门把手上的时候听到了那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出现了“兰佑”这个名字。于是辰岚准备躲在通往后院的门旁听个究竟。 “那姑娘果然是个灾星。”辰岚听出来了,是那个老板娘的声音。 “生不逢时啊,竟然生在那样一个日子。”那是一个仿佛上了年纪的男子的声音。 “九月初九,这丫头的娘生了她就走啦。”老板娘说道。 “可不是嘛,一出生就殃及了父母。”那老头的声音附和道。 “若是留着那丫头在村子里啊,迟早会出大事。”老板娘的声音里有一丝冰冷。 “那丫头不是上长安去做事了吗,应该不至于祸及我们景村的人了吧。”那老人虽然这么说,但是从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底。 “是去长安啦,可是你就没听说嘛,”老板娘停顿一下,神秘兮兮地说,“那家的主子死啦。” “竟有这样的事情?”从那老头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出他的惊讶,辰岚在暗中听着,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过分夸张的表情。 “可不是嘛,”老板娘说,“准是让这丫头给咒死的。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让这样的小丫头做比较近身的侍女嘛。” 辰岚往前小心地移动了几步,她能够在确定不被发现且能够观察二人面部表情的地方停下来。她刚好能够看到那老板娘的侧脸,她的表情中揉杂着一种讨论八卦绯闻的兴奋和一种似乎在诅咒别人的恶毒。总之,辰岚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一丝一毫对那个叫兰佑的小姑娘的同情。辰岚心想兰佑姑娘的生活一定是过得很不如意的。算起来,她和兰佑差不多的年纪,这个年纪本该是受父母护佑,闺房好友众多的花季年龄。想必兰佑姑娘也是过得很是寂寞和无奈吧。辰岚这样想着,不仅也有些黯然神伤。 “这丫头至今未归,难不成主子死了还要留在长安继续做事吗?”老板娘冷冷地笑了两声。 “少说两句吧,那丫头至今下落不明的。”那老头叹了口气。 “哼,死在外头最好。”老板娘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辰岚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兰佑姑娘根本就没有回来过吗?村子里的人说兰佑姑娘得了时疫果然有诈。辰岚假装若无其事地绕到后院去打了点水,然后捧着上了楼。一到了楼上,在确保了老板娘和那个老头看不到她了之后她就小跑着分别敲响了哥哥玄玉和白慕的房门。她将白慕和玄玉叫起来之后将早上听到的内容全部讲给他们二人听。 “什么?”玄玉表示惊讶,“兰佑姑娘没有回来景村?” “应该是这样不错。”辰岚轻声回答。 “那难不成,”白慕揣测着说,“她还依然留在长安?毕竟景村如此不容她,如果我是兰佑姑娘那一定会隐姓埋名地在别处重新开始生活。” “白慕兄说得有理,”辰岚说道,“但是这些还都不能够确定。”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白慕问道,“兰佑姑娘是否曾经给过你们那盒棋子之外的任何线索?” “兰佑姑娘不曾给过我们任何其他线索了,”玄玉一边回忆一边回答,“那日她好像是害怕着什么事情,从她的神情当中有很明显的顾忌情绪。但是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棋子的寓意是什么都未曾明说。” “或许,”辰岚不得不说出最不好的猜想,“兰佑姑娘现在遇到了性命危险。” 他们三人沉默了一会,白慕和玄玉都很清楚辰岚的猜测不无道理。 “我们最好先去兰佑姑娘曾今住过的屋子看一看,兴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辰岚提议道,“毕竟,如果兰佑姑娘被村子里的人当成灾星,那她所住过的房子是不会有人随便进去的吧。” 兰佑姑娘的房子就是荆桥北面一座很偏僻的小房子,他们三人前一日也是去看过的。要是调查起来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正如辰岚所说,大多数的村民都对那座房子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三人决定好探查兰佑姑娘的房子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在走出客栈的时候,辰岚看到老板娘用余光朝他们三人的方向不怀好意地扫了扫。辰岚没有作声,只是跟在白慕和玄玉的后面加快了脚步。荆桥离客栈很近,他们三人循着之前的路走很快就看到了兰佑的小房子。那座小房子明显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门内门外的满是灰尘。白慕上前推了推门,而辰岚和玄玉则下意识地四下里看了看——现在天色还早,除了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在放牛之外大多数的村民应该还没有起床。因此,他们的行踪应该很难被任何人发觉。门很容易地就被推开了,屋子里没有任何人。他们三人对此都很惊讶,毕竟兰佑姑娘是常年一个人居住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离家那么多年连门都不锁呢?辰岚皱皱眉说道:“这个兰佑姑娘,分明是做好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的准备了啊。” “嗯,”白慕表示赞同,“毕竟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没错。” 这间小屋里面的摆设非常简陋,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很少——估计是兰佑姑娘几年前离开家赴长安之前都一同给带走了。他们三人在小屋中来回踱步,留意着每一个细节——任何可能透露兰佑姑娘行踪的蛛丝马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玄玉正在仔细查看碗橱中仅剩下的两只木头碗的时候听到了脚下木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他皱皱眉,为何这声音听上去—— 辰岚也留意到了玄玉这边的动静,于是她走了过来想要一探究竟。 “这处地板好像是空的。”玄玉终于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白慕也闻声凑上前去看:“玄玉兄,有什么发现吗?” 玄玉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他回答说:“白慕兄,你快点过来帮我一同把这块地板掀开。里面好像有暗格。” 白慕走过去蹲下来帮忙,辰岚又一次确认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并无异常之后就也走到玄玉的身边想要看看这个暗格中会不会真的有所发现。白慕和玄玉将掀开的地板暂且搁置一旁,玄玉俯下身伸出手在黑乎乎的暗格中摸索了一会。 “这里有一个盒子!”玄玉一边说着一边从那里面捧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他将盒子递给白慕之后将自己的手从暗格中抽出来。 白慕小心地将盒子打开,发现盒子里只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纸。白慕将那张折叠着的纸从盒子中取出来展平了来阅读发现那上面有一首诗: 兰草醉春风, 来回无妖红。 熠熠阳, 缕缕绦丝柳。 阁中女抑歌, 须得人尽听。 独老红颜去, 往岁境难逢。 这首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通过诗中的信息也没办法判断此诗是何人所作。从字面意思上看来,这不过是一首表达女子伤春心境的绝句诗而已。没有人欣赏,没有人聆听,略带孤寂的基调色彩。 “这首诗可能是兰佑姑娘写的吗?”玄玉问道。 “可能,”辰岚若有所思地说,“毕竟在景村这样的小地方长大,又被村民当作天煞孤星,内心一定是非常寂寞的吧。” “可是正是在这样的小地方长大,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白慕说道,“兰佑姑娘真的有机会学习读书识字吗?” “白慕兄所提到的这个问题目前确实是没有办法完全确定,”辰岚迟疑了一下说道,“先不说这首诗是否为兰佑姑娘所作,如果是他人所作,兰佑姑娘能否看懂都还不能够确定。” “你们再看这个盒子,”白慕说道,“来闻一下。” 辰岚和玄玉照做。 “这是什么味道?”玄玉仔细分辨着盒子中味道很浓郁的一种香料的气味。 “不对,”辰岚也凑上来闻了闻,“不是香料,哥哥,白慕兄你们来看。”辰岚手指着那个盒子。 “不是香料?”白慕和玄玉凑上来察看。 “这是樟木箱,这正是樟木的味道。”辰岚说道。 “难怪这味道虽然有些刺鼻但是却让人觉得很熟悉。”玄玉恍然大悟地说道。 辰岚伸手在盒子中摸索了一下,果不其然。她掏出几个很小的装有白色粉末的布包——其中有几个布包似是被剪开了几个小口子,盒子的底部也撒有一些这样的粉末。他们再仔细看看,那张写着诗的纸上也有着很细小的白色粉尘。 “是石灰粉,”辰岚解释道,“用来防腐的。” “看来这便是这张纸在这里完好地保存了很久的原因了。”玄玉看着那几个装有石灰的小布包说道。 “樟木和石灰,难怪这张纸虽然看上去有些霉菌生长的痕迹但是丝毫没有腐烂。并且还在这个暗格中保存了好几年才被发现。”见辰岚和白慕没有说话,玄玉又继续说道。 “这张纸上面的诗句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辰岚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很重要,为什么兰佑姑娘临离开的时候没有将它一同带走呢?” “放在暗格中妥善保存好的东西,”白慕开口道,“虽不敢断言,但也十有可以肯定这东西对兰佑姑娘来说挺重要的。” 这首诗究竟会是什么意思呢?他们再次将屋子搜寻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其他的线索。他们将屋子里面的摆设样貌记在心里就出了兰佑的小屋。 他们三人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家小客栈。那位老板娘这会并不在柜台,听着动静,应该是上楼去做常规的打扫去了。他们三人若无其事地上楼,三人都进了辰岚的房间。白慕将那张纸掏出并且放在桌子上小心地铺平。他的手掌抹过纸张的时候觉得那张纸的表面有一些滑滑的触感。他凑近了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纸上有一些泛黄的颜色,他疑惑地将纸张翻到背面,发现背面也有相同的触感。他将那张纸小心地捏起来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大概是放得太久了,味道都散尽了吧。 他们三人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老板娘推门径直走了进来,她依然是一脸狐疑的表情。她的目光依次扫过辰岚,玄玉,和白慕的脸,最后将目光落到了白慕手中正拿着的那张纸上,她表情有些夸张地扭曲了一下,低沉这声音问道:“你们这张纸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三人都没有直接回答,辰岚更是摆出一副并不知道那老妇人在说什么的表情来看着她。 “这是不是从那个女人的屋子里找出来的?你们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老板娘低沉着一张脸问道。如此直接的问话也确实是让辰岚,玄玉,和白慕吓了一跳。 “大娘您在说什么,什么女人?”玄玉定了定神开口问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板娘说着,目光并没有离开那张纸,辰岚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睛中闪烁着的恶狠狠的光,“你们一定是为了跟兰佑那个丫头有关的什么破事情才来到这里的吧。我告诉你们,对于我们这个村子来说,那丫头早就死了,被狼吃了。”说着她一步窜上来将那张纸从白慕的手中扯过去,从桌子上抄起烛台向这那张纸砸过去。在火焰触碰到纸张的一瞬间那张纸就烧了起来。那老板娘昨晚这一切并没有停留转过身嘟嘟囔囔地离开了。辰岚急忙找水救火。她一转身恰好看到桌子上有一杯满着的水。于是一把抄起,虽然是救火要紧她并没有多想,但是她确实感到奇怪——为什么那里会有一杯水?她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的,而自己早上去水井中打上来的水已经喝完了。她来不及多想,这样的疑惑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火很快就扑灭了,几乎是在那杯水浇下去的一瞬间火苗就不见了。白慕将那张纸的残存捡了起来,只剩下了最上面的一条,白慕看着上面仅剩下的几个字突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白慕兄,怎么了。”玄玉凑上来看究竟是什么让他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 仅剩下的那些字刚好是那首诗每首诗句的句首——这是一首藏头诗。 白慕一字一顿地念道:“兰来熠缕阁须独往。” “熠缕阁?”玄玉皱了皱眉。 “那是什么地方?”辰岚也很是疑惑不解。 “不过意思应该明了了,不管写信人是谁,这个人想要兰佑到熠缕阁去,还要求她只身前往。”白慕说道。 “那么如今兰佑失踪,想必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这个叫熠缕阁的地方了。”辰岚说道。 “那如此说来,那里就应该是我们接下来需要寻找的地方了。”玄玉说道。 “可是天下这么大,上哪里去寻找什么熠缕阁呢?”辰岚眉头紧锁着说道。 “似乎是不可能,但是你们想,一个姑娘为什么在决定去熠缕阁之前要先在长安城做事多年?”白慕停顿一下,给辰岚和玄玉足够的时间顺着他的思路思考,“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位兰佑姑娘选择了一个离熠缕阁比较近的地方生活。” “很有可能,”辰岚一边思考着一边点点头表示同意白慕的说法,“这位兰佑姑娘或许会想着一旦在京中发生了什么意外无他处可以投靠的时候再去熠缕阁。” “话虽如此,”玄玉说道,“也不能排除在很多年前这位兰佑姑娘去李府做事之前就已经去过熠缕阁了,或许她和那个地方有什么其他的联系还说不定。” “哥哥说得不错,我们还需要亲自去一下熠缕阁看看方能够下定论。”辰岚说道。 他们三人做好决定之后就立马准备动身返回长安。他们付了房钱,在老板娘意味深长得目光中离开了那家小客栈。 到了长安城回到寄云客栈之后辰岚直接找到了店掌柜:“这位兄弟,不知道你可有听说过熠缕阁?” “熠缕阁?”掌柜的一边仔细回想自己是否有可能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一边轻轻摇着头,就仿佛是在记忆中一个个筛除他想到的可能是辰岚提到的这个地名。 “在下没有听说过熠缕阁这个地方,这位公子是想要找什么人吗?”掌柜的很热心地问道,“如果几位是想找什么人的话或许可以托我们店中的老主顾们帮着打听打听。” 辰岚想了想掌柜的提议,她觉得还是不要声张此事比较好,毕竟常来寄云客栈的老主顾们虽热人际广泛但是却顶爱嚼舌根。于是辰岚回答道:“没事,也不是什么急事,掌柜的就不用费心了。多谢。”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玄玉问道。 辰岚轻轻摇摇头。 “我们直接去问一下吕老伯?”白慕提议道,“京中我们熟识的人当中究竟还有谁能够比吕老伯交友更广泛呢?而且也唯有吕老伯能够用不声张的方式帮我们查明此事。” 辰岚和玄玉觉得白慕此话说得有理。事不宜迟,他们三人直奔吕府而去。 还未到吕府,经过和春堂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们。果不其然,是陈子宥。 “三位仁兄留步。”陈子宥说着走出医馆向他们三人走来。待走到近前,他看了看辰岚,勾了勾唇角:“应该说两位仁兄和一位小姐。” 辰岚瞪了陈子宥一眼,用一种“你有何贵干”的眼神看着他。 “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们急急忙忙地赶路,所以想要出来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子宥很轻松地说道。 “我们今天没空跟你闹。”辰岚说着举步要走,却被白慕伸出的一只手臂拦住了。她抬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你难道还要在这家伙这里浪费时间吗”的眼神看着白慕。白慕很冷静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而是转向了陈子宥。 “陈公子,”白慕开口道,“我们在寻找一个地方,叫做熠缕阁。请问公子是否知道这个叫熠缕阁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陈子宥听了之后并没有觉得很惊讶或者是很困惑。他开口道:“熠缕阁吗?我不知道。”说着将目光偏向别处,摆出一种欣赏风景的表情。 “我就知道他对此一无所知,那咱们还浪费时间干什么?”辰岚说着转身要走。白慕再次伸出手拦住她。 这次辰岚就不只是用一种很哀怨的眼神看着白慕了,而是直接大声说道:“干什么?!” 白慕没有解释,只是再次看了看她,并将目光投向陈子宥:“陈公子究竟怎样才可以告诉我们。” 陈子宥将头转过来看着白慕爽朗地笑了笑:“白慕兄竟然如此肯定我知道你们正在寻找的熠缕阁是什么地方。” “白慕不敢肯定,”白慕说道,“不过如果公子知道烦请告知在下,此事人命关天,恐怕耽搁不得。” 陈子宥看了看白慕,又看了看辰岚和玄玉:“几位先跟我进去屋里谈吧。” “好。”白慕开口道。玄玉也点点头跟上,辰岚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还是跟了上去。 进入和春堂之后,陈子宥请他们三人稍候片刻,他将最后的几位店中的客人打发走了之后转身跟门口掌柜的老头嘱咐了几句。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回来:“三位久等了,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扰了。” “打搅了。”白慕说道。 “那么能否冒昧问一下你们找熠缕阁所为何事?”陈子宥问道。 “我们要找一位姑娘询问一些事情,况且我们还有东西要还给那位姑娘,”白慕解释道,“现在我们手中有关那位姑娘身在何处的唯一线索就是熠缕阁。” “熠缕阁这个地方我知道,”陈子宥说,“是在一本医书上读到过。” “那陈公子可否告诉我们那熠缕阁究竟在什么地方?那里究竟有什么,谁住在里面?”白慕追问道。 “告诉你们可以,只是我有两个请求。”陈子宥轻松地笑笑。 “陈公子请讲,”白慕很爽快地说,“只要是能办到的事情我们一定照办。” “第一,让我给这位姑娘把把脉,”陈子宥说道,“上次三位来,我就说这姑娘的气色不太好。女扮男装时间长了又是四处颠簸舟车劳顿的,我得要检查一下才放心。”说着,他回头朝辰岚淡淡一笑。 “那第二个条件呢?”白慕看都没看满脸不满的辰岚一眼就说道。 “第二个条件,就是想请问这位姑娘的闺名为何,”陈子宥说道,“姑娘出门在外自然是选用了一个男子的名字,在下很好奇姑娘你的芳名究竟为何。”说着陈子宥往前走了几步直接走到了辰岚的跟前站住。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恢复了淡然的表情并且开口说道:“没问题,这两件事情我们都能够办到。” 玄玉听到陈子宥提出的这两个要求之后内心涌上一种矛盾的情绪。他看看站在陈子宥和白慕中间的辰岚,此时此刻,她正微微嗔怒地看着白慕,而白慕正用一种平静的眼神告诉她需得顾全大局。陈子宥则是春风满面地悠然站立一旁。玄玉从出生开始,就被寄予了孙家的厚望。论才论貌在太行山一带都是十分出众的,可是现在他一直心系着的女子的身边突然出现了白慕,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陈子宥。这两人一个才貌双全,气质卓然;另一个医术高明,年轻有为。玄玉能看出这两人对自己的妹妹孙如萱都颇有好感。或许单单只是好感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有些焦虑了起来。不管白慕或者陈子宥是否真的有心追求辰岚,最起码就现在来看,他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是她的哥哥。他还记得当年那个一边吃着秋葡萄一边叫着自己哥哥的小女孩,如今她已经长大。那时候她第一次叫他哥哥,从此就叫了十几年。“哥哥”这个称呼让他在她的生命里变得与众不同,但是那称呼也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一道鸿沟。玄玉一路上都在想,她是否会真的永远一辈子做他的妹妹。那样够吗?他摇摇头,暂时把这些想法抛诸脑后,毕竟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好吧,如果你不是在讹我们,告诉你也罢。”辰岚叹了口气终于作出妥协。她深吸一口气,脑中浮现出一个她认为最好的回答方式。 “我的名字,”她缓缓说道,“叫沈岚。” 白慕和玄玉两人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都愣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她真正的名字。玄玉心底一颤。当年那个惊吓过度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自己的名字的女孩现在就站在那里,身穿男子的服装但还是无法完全遮掩卓越的风姿。她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还是说根本就不曾忘记过? 白慕看看玄玉,见他如此反应,想必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心里默默吞噬着“沈岚”这两个字。很美的名字,很适合她。 辰岚在心中偷偷乐了乐,毕竟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而且很多年来她早已经和这个名字没有了任何的关联。所以不管这个陈子宥打的什么鬼主意,都再也无法顺着孙家的线索找到她。再说孙家的事情像陈子宥这样的外人本就不该插手。辰岚这样想着,越来越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地,屋子陷入了沉寂。 “哦,”陈子宥打破了寂静的空气,辰岚虽然一直在等待着他的下文,但是当他真的开口说话的时候她着实是吓了一跳,“原来你叫沈岚。” 他挪得近了些,看着她的脸。辰岚虽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是被他这么一盯竟产生了一种心虚的感觉。辰岚抬头对上陈子宥的眼睛,用眼睛谎称她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惧怕。可是她竟然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在她的印象里不可能出现在陈子宥的眼神中的东西。说起来,她以前在别处看过这样的眼神,她细细回想,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种意味深长,似乎想要刨根究底的注视的神色。究竟是哪一点,究竟是从谁的眼睛中她看到过类似的东西?她想不起来。那便不想了罢。陈子宥也恰好在她放弃的一瞬间跨开一步:“现在可以让我为沈岚姑娘把脉了吗?” 辰岚仿佛还沉浸在那一瞬间的和陈子宥的眼神接触中——她竟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地伸出左手。这样的反应似乎并不很好但是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的,总是为了某些不知道的原因本能地作出反应——或许有的时候这样做结果会是很好的吧。陈子宥将目光落在她伸出的左手上,他并没有移开目光但是却说道:“不对,是右手。”辰岚愣了愣,于是伸出右手。陈子宥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辰岚的手腕,好像在尝试着辨别着什么。他脸上专注认真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和以往他一贯的风格有些不同。他仔细地感受辰岚的脉搏,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的迹象。许久许久他将目光往上移动,顺着辰岚的手臂一直延伸上去。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好像凝滞在了某处。但是稍纵即逝地,那种不寻常的眼神很快就消失了。辰岚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变化,但是还没看仔细,他就收起了那种目光。在辰岚的印象中,这种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收起自己的感情变化的本领好像是白慕的专长。如今在陈子宥这样一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感情变化还真的是让辰岚觉得非常惊诧。而他将那种表情收起来的速度又太快了,快到令辰岚觉得很不真实。她一时恍惚,竟然分不清楚究竟刚才陈子宥真的流露出过那样的表情还是说那其实是她的幻觉。待她反应过来,陈子宥已经站起来:“确实是气血不足,姑娘。男扮女装时间长了对你的身体不利。”辰岚这回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医者,陈子宥还是很严谨细致的。 “如此说起来,”玄玉开口道,“我妹妹有大碍吗?” “如果时间长了自然是对她的身体不好,”陈子宥淡淡地说道,“当然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她的身子有半点的病恙。” “陈公子,你说的两个要求我们已经照做了,”辰岚说道,“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履行一下你的诺言?” 陈子宥露出了一种轻松的表情,说道:“沈岚姑娘请放心,你们说的熠缕阁就在长安城最明显的地方。那个地方之所以在医书上有记载是因为熠缕阁中藏着很多珍贵的药材和自远古以来祖先们留下来的秘制药方。” “那么请问陈公子熠缕阁中可有什么人在居住吗?”玄玉问道。 “熠缕阁确实有一个阁主,”陈子宥说道,“只是此人脾性古怪,从来不会跟任何人交往,就算有访客也几乎一律是拒之门外的。” “陈兄可知道这位阁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民间没有任何和他有关的传闻吗?”白慕问道。 “传闻不怕没有,倒怕是太多呢。”陈子宥说道。 “就算是传闻也好,请问陈兄流传最广的是哪一种?”白慕继续追问道。 “知道熠缕阁的都说如今熠缕阁中住了一个老疯子,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在大火中烧成了重伤从而毁了容。于是从此这个老人就闭门不出再也不与任何人打交道了。”陈子宥说道。 “可是为什么我们在寄云客栈打听此处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并不没有听说过熠缕阁的存在呢?”玄玉问道。 “熠缕阁这个地方京中确实少有人知,听过这个地方的多是些江湖术士以及我们这些行医术之人。因为熠缕阁里面所藏着的药材确实是非常珍贵,很多医书上有一些记载。”陈子宥解释说。 “那么陈公子可知道熠缕阁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辰岚问道。 “我不知道,”陈子宥坦言道,“没有人知道。在下曾经出于好奇寻找过这个地方。所有我能够找到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看似明显,实际上却虚无缥缈的地方,然而每当我觉得真相就快要浮出水面的时候,它便又很快消失不见,无从找起了。想来,这便是熠缕阁一向最吸引世人的地方。” “可是根据我们刚刚找到的线索,有人知晓熠缕阁的下落,”辰岚说道,“只是知道熠缕阁在何处的这个人似乎失踪了。” “哦?”陈子宥抬眼看着辰岚,“竟有此事?” “此人正是我们想要找的那位姑娘。”辰岚说道。 “这位姑娘的失踪和熠缕阁有关?”陈子宥问道。 “只是我们初步的揣测,”辰岚回答道,“这位姑娘如今下落不明我们也不好作决断。” 陈子宥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很久,但是从他的表情上并不能判断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似乎只要他想要,也完全可以像白慕一样掩盖自己的情感,不让一丝一毫多余的感情溢于言表。但是他和白慕不同,至少大多数时候他表现给外人的都是有些飘飘然的感觉,待人亲和但是让人琢磨不透。 “你们请跟我来。”陈子宥终于开口说道。说罢,他转身朝里屋走去,辰岚,玄玉,和白慕三人迟疑了一下最终都跟了上去。陈子宥一声不响地往前走,终于他在和春堂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了下来。他似乎为什么事情迟疑了一下——辰岚感觉他无声息地叹了口气。他终于推开了那扇门,屋子里有一个小屏风,那上面有“梅兰竹菊”的纹饰。绕过屏风,辰岚,玄玉,和白慕都看到了屋子内的景象。屋子里面的摆设都很简单,家具上甚至少有纹饰图案。素色的帘子围着床榻,隔着帘子,四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一个躺在那里的少女身上。辰岚的心跳开始加快,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陈子宥一声不响地上前去掀开帘子,躺在里面的正是兰佑! “三位看看,你们要找的是不是这位姑娘?”陈子宥问道。 “正是!就是她!”辰岚几乎在惊呼了,“陈公子是怎么——”她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可能会影响到床上躺着的这位兰佑姑娘的休息。 陈子宥似乎是看出了辰岚略显尴尬的表情,他轻声说道:“不要紧,她已经死了。” 不易察觉地,他的嗓音颤动了一下。而屋子里其他的三人就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子。什么?兰佑死了?不可能! 陈子宥抬头看向他们三人:“这姑娘是我前几日去采集药材的时候从郊外救回来的。我是在长安城通往咸阳的一条人迹罕至的路上发现她的。我当时看这姑娘还有一口气于是就带回来了,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救活她。” 辰岚,玄玉,和白慕谁都没有说话。于是陈子宥又继续说道:“你们说正在找一个失踪了的姑娘,我就想着让你们来看看是不是她。如果是那正好,如果不是也无大碍。” “是她,”玄玉说道,“我很确定就是这位姑娘。” “陈公子,你发现这位姑娘的时候她身边可有什么能够用于判断她死因的东西?”辰岚紧紧地盯着陈子宥问道。白慕,玄玉,和陈子宥都看出她的眼里似乎在努力憋着泪水。他们三人于是都安静地看着她,都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会让她的泪水决堤。毕竟死者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更何况她还和他们有过那么一点点的缘分。那个小姑娘现在就躺在那里,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样,很甜,可是已经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了。 陈子宥轻轻地说:“她身边只是洒落了一地的白色围棋子。死因应该与棋子无关。她的身上有明显的刀伤,应该是失血过多救治不及时导致的。” “白色棋子?”辰岚自言自语道,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玄玉。玄玉点点头。 “那些棋子之所以会洒落出来,大概是因为那姑娘太过于珍视那样东西了。她将棋子揣在怀里,受伤后应该是从路旁的山丘小路上滚落了下来,我检查过,那条山道上确实有零散的几颗棋子和一些血迹。”陈子宥说道。 “棋子呢?”辰岚缓缓地开口问道。 陈子宥不动声色地从屋子的一个抽屉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正是这样子的盒子,很明显这盒白色的棋子和兰佑给他们的那盒黑色的是配套的。辰岚伸手接过来,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有几颗棋子上沾了泥,还有的粘着干了的血迹。大概是陈子宥捡拾起来的。辰岚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脑中最后一个清晰的想法是:这些已经是弃子了,就算兰佑姑娘生前怎样地珍视它们。她已经把它们抛在人间不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深巷酒 辰岚感觉迷迷糊糊地,自己做了一个梦。弃子,泥,血,女孩。她感觉自己成了兰佑。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不停地往前跑,像受惊的鹿在躲避猎人的追击。她不停地跑,力气被渐渐抽空,呼吸变得急促。她知道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当刀子捅进身体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感觉随着那把刀子被拔出,她身子颤抖了一下,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了出来。怀中的棋子洒落出来,滚下山坡的时候身子沉沉的,就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一样——生命真真切切地流出体外去了。棋子洒落一地,那上面满是泥点和血渍。泥是哪里来的?血是哪里来的?突然场景开始转换了。她变成了第三者的视角,母亲背着一个小女孩,她咽了咽口水,知道那个女孩便是十几年前的自己。她的母亲也在奔跑,后面也有人在追赶。她眼看着追过来的人马离母亲和自己越来越近,可是却什么都喊不出来。那一柄长矛,那个人狰狞的脸孔。也是血迹,到处都是。辰岚觉得自己的身子还是动弹不了,他感觉那本该落下去的夕阳比记忆中更加刺目——那个太阳并没有落下去,而是在她的瞳孔中越变越大,一直到那些红光扑面而来将她彻底吞噬。她没有感觉到灼热,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唯有刺骨的冰凉从身体中的某个点钻出头来,开始肆无忌惮地越扩越大。她在下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大喘息着坐了起来。 “你醒过来了?”陈子宥见她坐了起来,走过来察看她的状况。 辰岚没有说话,她两眼愣愣地盯着前方。 “好些了吗,我都说了你气血不足。”陈子宥说着伸出手将辰岚的腕子抓起来给她把了把脉。 “我昏迷多久了。”辰岚喃喃地问道。 “一整天了,”陈子宥说道,“你等着,在这里坐着别动。我去给你煎药。” “等等,”说着,辰岚伸出一只手拽住陈子宥的袖口,“关于熠缕阁” “你不要说了,先暂时不要想那些事情,”陈子宥打断她的话,“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你明白吗?” “可是这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况且那位兰佑姑娘的死”辰岚说着不由得伤起神来,陈子宥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微微颤动了几下。 “为什么你们觉得兰佑姑娘的死和熠缕阁有关系?”陈子宥问道,“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辰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她并没有直接地回答陈子宥的问题。 陈子宥看着她低垂的面庞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你怀疑熠缕阁的阁主?” “是的。”辰岚直言不讳。 “为什么?”陈子宥问道,“那位阁主不是已经很多年不曾和任何人有过来往了吗?” “我也不敢断定杀害兰佑的凶手就一定是那位熠缕阁主,但是不得不说,那个人的嫌疑很大。”辰岚说道。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或许这和她一直盯着摇曳的烛火看了很久有不小的关系。 “能告诉我你们找到了什么样的线索吗?”陈子宥在她身边坐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卷进来而已,”辰岚有些苍白地笑笑,“陈公子,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陈子宥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说道,“更何况我陈子宥没有父母也没有家庭,无牵无挂一身轻。我不怕引火上身,只怕没火烧。” 辰岚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许久,她挪开视线并且开口问道:“我哥哥和白慕兄呢?” “他们让我劝着睡下了,明天一早会来看你。”陈子宥回答道。 “我一直在这里没走,陈公子,辰岚醒了你应该通知我们一声才是。”白慕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吓了辰岚一跳。不过陈子宥倒是显得非常平淡,不温不火。 白慕走进房间,健步徐行地走到了辰岚的床榻前:“好些吗?” 辰岚抬起头对上他清澈的目光,那正是她所熟悉的白慕专属的目光。透亮,却让人看不到底。有的时候温柔似水,有的时候深沉异常。但是这一刻他的目光是清澈的。不知道为什么,辰岚觉得自己如果继续看着这样的目光就会感受到害怕。她几乎是本能地垂下眼睑,顺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陈公子,你们方才的对话我听到了一些,还请不要介意。”白慕这样对陈子宥说着,可是目光依然停留在辰岚的身上,仿佛是在她身上搜寻着任何身体抱恙的迹象。 “白慕兄不必担心,过一会我去给沈岚小姐煎药,服了药就会好了。”陈子宥仿佛看出了白慕的心思,不紧不慢地说道。 “有劳陈公子了,”白慕点点头转向陈子宥道,“关于熠缕阁的事情,陈公子你方便和我单独谈谈吗?” “当然,”陈子宥答应道,说着他也转向辰岚,“关于熠缕阁的事情沈岚姑娘就先不要费心了,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以及玄玉兄和白慕兄来处理好了。” 辰岚看了看白慕,白慕轻轻地点点头。辰岚心里清楚白慕对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有分寸,于是她也就默许了陈子宥的话。她看着二人走出去之后躺进被子里继续回味着方才那个不是梦的梦境——那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翻了个身,想要暂时忘记那一切,但是很难。和春堂的这间屋子很暖,屋子里弥漫着清淡的药草香味。她深吸了几口气,任由那种香气被抽进鼻翼。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被那种草药的独到香气所牢牢掌控,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陈子宥和白慕二人出了辰岚休息的房间之后陈子宥转过身来对白慕说:“白慕兄,还请与在下到堂前一叙如何?” “好,陈公子请。”白慕答应着,跟着陈子宥往药铺前的厅堂走去。 绕至前厅之后,陈子宥和白慕依次坐下。夜深人静,整个和春堂都在沉睡。 “白慕兄是想要向在下打听熠缕阁的事情吧。”陈子宥开门见山地开口道。 “不错,”白慕也自信地回答道,“在下相信关于熠缕阁陈公子所知道的应当比告诉我们的更多些吧。” “白慕兄为何如此肯定我一定知道些什么?”陈子宥问道。他的眼睛中一丝警惕的光芒一闪而过。 白慕觉得他此时此刻的态度和他一贯的作风有些不同,于是继续说道:“只不过是在下的直觉。毕竟在京中陈公子为各路寻诊之人探病,想必是见多识广。更何况陈公子你是我们一路上询问熠缕阁的下落唯一对此处的了解不仅仅是听说过这么简单的人。” 陈子宥看着白慕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以我对白慕兄的了解,白慕兄怎会犯下如此的错误呢?” “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白慕问道。 陈子宥轻松地说道:“前几日我到长安南郊的一个地方采药,在山上我遇到了一个樵夫。我于是上前询问他是否看到过一种叫‘乌天麻’的草药。那位樵夫很疑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白慕兄,如果你是那位樵夫,你会怎么想?如果你是我,又会怎样想呢?” 白慕想了想,回答道:“如若我是那位樵夫,我应当并不知道陈公子所言何物,因此会感到疑惑。如果我是陈公子,那么或许我会另寻高明或者自己去寻找那味名叫‘乌天麻’的草药。” 陈子宥点了点头说道:“白慕兄所言不错,那位樵夫确实感到很疑惑,因为他并不知道乌天麻为何物。可是白慕兄和我想得不同。” “如何不同?还请陈公子赐教。”白慕问道。 陈子宥回答道:“我当时拿出随身带着的抄写药方用得纸笔,将‘乌天麻’的样子画在纸上再次问那樵夫是否见过这味草药。那樵夫立马恍然大悟,为我指了一条采药的捷径。” 白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子宥又继续说道:“白慕兄,这就和你们问我熠缕阁在何处是一个道理。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具体在何处,里面究竟有什么。这就正如那位山间的樵夫,对山里的事物非常熟悉但是并不知道他所看到过的药草分别叫什么名字。” 白慕没有说话,细细琢磨着陈子宥的话。终于,他表示认可地抬起头说道:“陈公子此言有理,是在下唐突了。” “不妨事,如果我知道些什么一定会如实相告的。”陈子宥说道,“不过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些事情想要问问白慕兄。虽然和熠缕阁的下落无关,但是也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陈公子请讲。”白慕说道。 “关于那位兰佑姑娘,”陈子宥表情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之前和她有过几面之缘。” “哦?”白慕全神贯注地看着陈子宥,“后来呢?对于兰佑姑娘的死陈公子有什么见解吗?” 陈子宥点了点头:“关于兰佑姑娘的死,我觉得非常惋惜。之前我给李应傅老先生看过病之后,那位兰佑姑娘来过几次。那几次来都是给老先生抓药的。” “所以陈公子的意思是,”白慕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这位兰佑姑娘是有可能改变李老先生药剂成分的人?!” “不错,”陈子宥说道,“这正是在下的猜想。” “可是这位兰佑姑娘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子,怎么会懂得如何调配这种药剂呢?如果是她,她又为何会在辰岚和玄玉上李府吊唁的时候主动来找他们,还不明不白地给了他们一盒黑色的围棋子呢?”白慕喃喃道。 “围棋子?”陈子宥听到了白慕话中的重点。 “不错,告诉陈公子应该不妨事。”白慕说道,“得知李应傅老先生去世的消息之后,辰岚和玄玉到李府去过一趟。他们发现了那个经由陈公子鉴定过的药瓶布塞。在从李府出来的时候被那位兰佑姑娘叫住。那姑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明不白地递给了他们一盒黑色的围棋子。那盒棋子和陈公子将兰佑姑娘带回和春堂的时候捡到的那盒白色的棋子是相配套的。” “围棋子?”陈子宥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陈公子可有什么线索?”白慕问道。 “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不过说起这一盒棋子,我以前倒是听兰佑姑娘提起过。”陈子宥说道。 白慕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日,兰佑姑娘来给李应傅老先生抓药。她是和其他两个李府的侍女一同来的。因为之前我见过兰佑姑娘几次因此认得她。”陈子宥停顿了一下,“于是我问候了她几句,兰佑姑娘还跟我说李应傅老先生近日服药效果很好,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李应傅老先生每日午时必定是要午睡的,但是那几日精神头异常得好,因此他会让府上会下棋的家丁陪他下棋。” “兰佑姑娘通棋艺?”白慕问道。 “兰佑姑娘说她对围棋略懂一二。她说她是孤儿,父母唯一留给她的就是一套围棋子。那应当是她很珍贵的东西了。”陈子宥回答道。 “所以说,”白慕说道,“兰佑姑娘很可能陪李应傅老先生下过棋,并且她还将自己父母留给她的棋子拿出来给李应傅老先生用来打发时间?” “不应该是这样,”陈子宥说道,“如此珍贵的棋子怎会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不过也不排除兰佑姑娘在李府发生了一些你我都不知道的状况。” “我也这样觉得,”白慕说道,“兰佑姑娘突然向你提起那套棋子会不会也是想要暗示什么?她或许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可能她觉得或许陈公子你能够改变事情的发展方向。” “可是她想要暗示的事情是什么呢?”陈子宥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而且,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她对我如此有自信?更何况这一切都还只是你我的猜测。” “陈公子说得是,”白慕赞同道,“毕竟还有其他很多种可能的解释。比如,兰佑姑娘是改变丹参药剂成分的那个人也说不定。” “兰佑姑娘怎会改变药剂的成分呢?”陈子宥摇摇头,“我是说,她看上去单纯善良,而且她也并不通晓医术啊。” “看来对于这件事我们还需进一步调查。”白慕深思着说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陈子宥淡然地问道。 “我们?”白慕抬眼看着陈子宥。 “不错,”陈子宥点点头,“我们。如果三位有任何需要我陈子宥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知在下,我陈子宥一定义不容辞帮助各位。” “多谢陈公子。”白慕有礼地回答道,“只是在下不解,陈公子为何要卷入这些与己并不相关的事情呢?” “我明白白慕兄的疑虑,”陈子宥说道,“我且问白慕兄一个问题。” “陈公子请讲。”白慕应道。 “你觉得当今世道如何?”陈子宥不加任何感彩地说道。 “世道?”白慕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塞。不过他也并非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这些年漂泊在外,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看在眼里的世界的丑恶阴暗面远远大于世界光明美好的一面。这是个怎样的世道?在这样的世道中人们究竟该如何自处?如果说人果真生来没有选择的权利,那么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究竟该如何过?不怕人找不到活路,只是有的时候天也绝人。这个道理白慕再明白不过。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这些本没有交集的人走到了一起,生命产生了碰撞,只是不知道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就说说,你对朝代的更替如何看待吧。我们生活在一个每日胆战心惊的时代。”陈子宥说道。 “我明白陈公子的意思,”白慕说道,“谁能说得准我们现在的安稳能维持多久呢?不过现在的人,能够安稳几年也就知足了,若是一两代人都能够平凡地度过平静的一生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没错,”陈子宥说道,“而且人们真的很容易忘记,忘记苦难很容易,忘记幸福却很难。去年饥荒的记忆总会被今年的丰收冲淡;前年的战争记忆也总会被现世的安定日子的幸福填补。” “是的,”白慕赞同道,“但是伤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会被抹平的。” “可是人们还是假装自己全都忘了,”陈子宥说道,“白慕兄,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这个世界并不太平,”白慕说道,“人们会死。兰佑那样的小姑娘死了就死了,试问几年之后还有几个人会记得她?你我这样的人也随时都有可能被仇家陷害。谁知道呢” “一个连人命都可以不保的世道,就算是有着表面上的繁荣平稳又能如何呢?”陈子宥点点头回答道,“所以我的选择和白慕兄的选择是一样的。至少为兰佑姑娘,我们要向这个世道讨一个说法!” “如此说起来陈公子和在下也算是志同道合之人。”白慕淡然地笑了笑。 陈子宥转过身子面向白慕:“白慕兄究竟对于熠缕阁的事情是怎样看的?” “熠缕阁是一个似乎虚无缥缈的存在,我们对它一无所知。”白慕坦言道,“只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兰佑姑娘生前和熠缕阁这个地方一定有过某些还不为人所知的联系。” “你们为何如此肯定?”陈子宥问道,“你们一直说在兰佑姑娘生活过的村庄小屋中发现了关于熠缕阁的线索,并且你们断定这兰佑姑娘的死和熠缕阁有关。” “不错,这似乎是明摆着的。”白慕回答道。 “似乎。”陈子宥重复道,“白慕兄,我不相信一切被称之为‘似乎成立’的事情。眼见为实,而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没有看到的东西真的太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陈公子说得是,但是我们实在是找不出任何其他的证据。所以只能够顺着这一条线索找下去。”白慕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就算是有陷阱,就算是这些表象的事物将你们误入了歧途你们也要如此顺着找下去吗?”陈子宥问道。 “是的,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更何况我们三人也许并非仅仅是局外人。”白慕很干脆地说道。 “如果你们真的有此决心,在下倒是有一个计策。此计或许能够协助你们三位侦破兰佑姑娘的案子。”陈子宥说道。 “陈公子请讲。”白慕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陈子宥。 “白慕兄叫我子宥可好。”陈子宥笑了笑,“既然同龄,又是志同道合之人,白慕兄又何必如此拘礼?” “好,”白慕说道,“还请子宥兄赐教。” “我们需要赌一把。”陈子宥说道,“赌一把熠缕阁的阁主并不知道兰佑姑娘的长相;赌一把在兰佑姑娘住处留下那张字条的人也并不知道兰佑是死是活。” “可是这样做风险太大了,”白慕马上说道,“这两者都极有可能是完全知道这一切的——他们是兰佑姑娘遇害事件中最大的嫌疑人!” “那么如此甚好,”陈子宥说道,“我们将风声放出去,如果这两方知道了兰佑没有死反而被我和春堂救起,一旦真的凶手认为兰佑手中握有把柄,想必就一定会作出相应的反应。不怕他们有动作,只怕他们依然潜伏在暗处按兵不动。” “子宥兄说得有理,”白慕眉头紧锁着,“可是如果想要实行这样的计划我们就一定需要一个假的兰佑姑娘。” “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陈子宥很快地回答道,用余光看了看白慕再移开眼睛。 “什么?”白慕抬起眼睛看着陈子宥,“难道是——” “是的,”陈子宥回答道,“辰岚姑娘正好可以假扮兰佑姑娘。他们二人年纪相仿,身高体型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但依我看也是相差不多。而且凶手并不一定能够知道准确的信息,毕竟在山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害死的,极有可能是幕后之人雇佣的杀手。可能和兰佑交涉过的人一直都不是幕后的真凶,只不过是真凶请来的傀儡也说不定。” “在下虽然同意仁兄你的说法,”白慕说道,“但是我们也不能够完全忽略凶手知晓和兰佑有关的一切信息的这种可能性。假设那个人老谋深算,此人将这些都考虑进去了的可能性也绝对不能忽视。因为我觉得,不管对方是谁,一定已经将这件事情策划了很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想必对方也一定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白慕兄的意思是,”陈子宥开口道,“那张字条?” “不错,那首藏头诗很像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写好了。如果是有预谋,那也是早就预谋好了的。那行字条被放在樟木箱中和石灰粉一起——很显然无论是谁放进去的这个人早就料到了兰佑姑娘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那张字条——这种保存纸张的方法想必子宥兄一定是知道的吧。”白慕分析道。 “我听过这种说法。”陈子宥着停顿了一下,“不过抛开这件事不说,我越想越觉得熠缕阁的那位阁主是凶手的可能性很小。” “子宥兄这话什么意思?”白慕问道。 “白慕兄你想,”陈子宥说道,“如果是熠缕阁主,倘若真的想要除掉兰佑,何不直接在熠缕阁中等着兰佑到他那里去然后直接下手呢?为什么要在行人常走的山路上动手?熠缕阁在世人眼中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如果那位阁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一个姑娘应该并非难事吧。” “子宥兄此话虽然有理,但是我认为越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越不能够轻易忽视。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尽量多地掌握有关熠缕阁主的消息,如此才能够确保万无一失!”白慕回答道。 “纵是如此,熠缕阁主的嫌疑也依然并不是很大。熠缕阁主能隐匿于世这么长时间说明此人平日里为人处事的风格一向是十分谨慎的,如此细致且神秘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要除掉某个人想必一定会做得神鬼不知。你们在兰佑姑娘居住过的村子里找到了那张字条,也见识到了景村的人是何等的不通人情。纵然熠缕阁主有理由除掉这个无亲无故且在世间根本无人关心其生死的小姑娘,他也断然不会出如此下策,在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杀人。纵然是他真的出了如此下下策在山路动手,也定然会将一切处理干净不留任何的痕迹。倘若真的是他做的,那白慕兄你想,他岂不是将自己的行踪以如此不明智的方式暴露给了世人,甚至还有可能会惊动官府。更何况我们眼下并没有寻找熠缕阁消息的突破口,就算我们要寻找熠缕阁,眼下对于那位阁主我们也不过是怀疑。如果将熠缕阁放在首位考虑,恐有不周啊。”陈子宥微微皱了皱眉头严肃地说道。 “那倘若熠缕阁阁主通过某种渠道知晓了兰佑并没有看到那张字条呢?”白慕言简意赅地说道。 “白慕兄的意思是说,他有可能因此断定兰佑姑娘不会去熠缕阁找他,而他本人又有必须要除掉兰佑姑娘的理由才会循此下策?”陈子宥顺着白慕的思路说道。 “这只是万千种可能性中的一种而已。也正是因为如子宥兄所说,此人行踪太过于诡秘,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认为必须要死死盯住和他有关的一切线索。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让辰岚去涉险。如果真的需要她去假扮兰佑,那我们也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否则我绝对不同意。”白慕坚定地开口说道。 陈子宥沉默了一会,毕竟现在谁的嫌疑都还不能够被洗脱。他抬头看着窗外如水的月光,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复杂。应该怎样做才是合适?他心中突然滑过兰佑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的样子,他不禁心里一紧。令他更加难以喘息的是,紧接着他便看到了受到惊吓昏迷过去的辰岚。她也躺在屋子里,兰佑和辰岚这两个女孩的在他心中渐渐重叠,仿佛慢慢凝结为了同一个人——这些都是错觉——他这样告诫自己。他为这个心中的幻象微微一颤,他不敢再去想。待他回过神,心中竟只剩了一个念想——他绝不能再失去辰岚。 “白慕兄,”陈子宥定了定心神说道,“今天天色不早了,我们明日再同玄玉兄和辰岚姑娘一同探讨吧。你也早些回房去歇息吧。” 白慕点点头说道:“子宥兄也请早些休息。” 陈子宥看着白慕上楼,随后他走到案旁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翌日清晨,和春堂中最先醒过来的人是辰岚。这或许是她前几日睡得太多了的缘故。她睁开眼的时候大概也不过四五更天的样子。那时候白慕和陈子宥刚回房歇息也就两个时辰都不到。辰岚起身,她坐在床上有些恍惚地发了一会呆。太静了,她现在还不想开始思考任何关于这些错综复杂的案子的事情。她从床上下来,往房间角落放水盆的地方走去。她看了看铜镜中自己的那张微微发黄的憔悴面容——那上面还化着男子的妆容。看着那张脸她觉得有些陌生。她于是伸出手蘸了水之后轻轻往脸上擦拭,她一边擦拭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很快镜子中浮现出的那张脸熟悉了起来——这便是她了,是孙如萱的脸孔。不,是沈岚的。是沈岚的脸孔。虽然时间过去太久,但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母亲的容貌——这张脸像极了母亲。她又往脸上拍了拍水,之后便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她想要起身换件衣服,毕竟长时间穿男子的衣服,长时间穿束胸令她非常不舒服。既然现在这个和春堂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儿身份,那么在这里换身舒服的衣服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她又突然想起她带来的所有衣物都被放在了寄云客栈的客房里。她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屋子里的衣橱上。她心想,或许这里会有她能够穿的换洗衣服。就算是男子的衣物,只要是干净的衣服她也是可以将就一下的。于是她举步朝着衣橱的方向走去。她握住把手,柜门很轻松地就被打开了。她朝里面看去,里面确实有很多衣物,全部都是素色的衣裳,看上去干净清爽。这些衣服被很平整地叠好并且齐整地码放在衣橱中。辰岚觉得好奇,这些衣服是陈子宥的吗?他一个人应当用不了这么多的衣服吧。而且这间似乎并不是陈子宥的房间啊。那会不会是那位老掌柜的?也不像,那位老掌柜的年龄大了,平日里喜欢穿些带颜色的衣服,比如暗朱色的布衣。这些衣服颜色多是青色,白色这样素净的颜色。辰岚好奇,于是随手从衣橱中抽出了一件并且将其抖开。这回她更是吓了一跳——这是一件女子的衣服。和春堂里并没有常住的女子啊,这么多的衣物,会是谁的呢?她心中不解。她一边思考,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叠好,并且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素服。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她意外地觉得挺合身的。这些难道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吗?也不像啊。辰岚觉得这衣服的腰围处毕竟比她平日里穿的稍稍宽了一些,但是大体上没什么差错,那正是她的尺码。虽然觉得纳闷,但是辰岚觉得换回一身舒适的干净衣服加上梳洗清爽之后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她再次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毕竟看上去有些憔悴和苍白。要是让哥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他会担心的吧。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胭脂盒子映入了眼帘。胭脂盒子?这个房间是给一个女孩子准备的,一定是这样。她渐渐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虽然觉得擅自动别人的东西不是很好,但是毕竟自己太显憔悴了。打开盒子,虽然这盒胭脂是用过的,但是从表面龟裂的纹路上可以看出已经有很久没有人用过了。不管是谁在这里住过,不管这个女孩是谁,她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那么用一点应该没关系吧。辰岚心想。虽然没有太往心里去,但是她很好奇和春堂里究竟住过一个怎样的女孩子。是陈子宥的家人亲戚亦或是红颜知己?陈子宥那人看上去虽然有些不羁,但是辰岚能看出他毕竟是个正气的人。应当是不会做出在医馆中常年留宿来路不明的女子这档子事情的。而陈子宥年纪又很轻,和哥哥玄玉以及白慕公子年龄相差无几,应当从未有过婚配。那么极有可能这个女孩是陈子宥的家人了。涂上了一点点的胭脂,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觉得自己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辰岚就是这样的女孩,清丽动人。不需要过多的修饰就已经很美了。她不是那种妖艳的美,而是一种柔和,娇媚的感觉。她梳理了一下自己散下来的头发,轻轻挽了一个发髻垂在脑后。这便可以了,她心想。她心里盘算着等陈子宥起来之后问问清楚她用的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谁,用了别人的东西总得告知一声才是。她随后便在床沿上坐着,思考着自己的心事。或许应该说,大多的时间她都在发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确实很需要放空一下自己。她就那样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她听到和春堂中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她从那些响动声中听出了哥哥玄玉和白慕的声音,于是她决定下楼去找他们,也好让他们放心。 白慕和玄玉正在用早膳,他们的旁边还坐着陈子宥。他们三人一致决定不要去打扰辰岚,毕竟让她多睡会对她的身体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三人听到楼上的开门声之后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当他们三人看到辰岚走出来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神。 玄玉已经很久没见过女子装束的妹妹了。她还是如同在家时一样清新可人。除了比在府中憔悴了许多以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看到这样的她,玄玉心里先是温温地一颤,随即感觉心情都变得愉悦了起来。 白慕也觉得自己被什么击打了一下。是她!那天在寄云客栈碰到的那个女子。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她的身上他一直以来都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是她。那个初次见面就让他心里仿佛受到重击一般的女子。那个气质超群的独特的女孩子,原来就是她。白慕生性沉静,虽然他这次也掩饰了自己心中错综的情感,别人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再次见她,心里有一种感觉越发强烈。似乎是一种,觉得她仿佛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成为他的知己的感觉。通过之前和她的几次接触,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女孩是有灵性的,她很容易地就可以和他心意相通。 而陈子宥看着她,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虽然那个人没她漂亮,虽然那个人没她清秀——但是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她穿着那个人的衣服,像极了那个人。那个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那个他从身边送走之后本来想要彻底忘记的人。是啊,那个人他留在身边本来就是为了将其当作替代品。可是这会看到她,他似乎一时分不清楚真假了。究竟是谁?她是谁?待他回过神,辰岚已经唤他好几声了。 “陈子宥,你倒是回答呀。”辰岚有些不耐烦了。 “辰岚姑娘何事?”陈子宥有些恍惚地问道。 “我借你房中的衣物一用,烦请你跟那位原主姑娘知会一声。”辰岚对他说道。 陈子宥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道:“辰岚姑娘你用吧,那些是我妹妹的。你用应该很合适的吧。” “多谢陈公子,也待我谢过令妹。”辰岚说道。 “我妹妹——”陈子宥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应该已经用不上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仿佛被陈子宥的这句话噎了一下。 “令妹她——”白慕终于打破了沉寂开口道。 “嗯,她已经不在这世上了。”陈子宥坦言相告。 那年春天,烟花三月。一个男人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家小院的篱笆栅栏。他没有留下书信,没有留下任何的解释就永远地离开了家。他不过是觉得生活如梦醒了一般,心中萌发出一丝彻悟的情。这份情已经不是红尘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家可以承载得了的了。这个男人决定要踏向未知的方向,去追寻能够兼容世间大爱的真理。是什么方向?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大约的定数。他毅然出走的那一天不过是三月天里一个很灿烂的午后。妻子怀着身孕,正坐在后院门槛上打着瞌睡。想必她正做着一个普通农家女的普通的梦吧。他看着这一切,也有过些许的不忍。他知道她是个坚强的女子。他希望没有他,她也能够继续活下去。对于这个男人而言,他并不是在自私,他即将追寻的人生大爱当中也包含着对她的那一份。只不过这一份爱是他要深藏于心底不轻易去挖掘的。他低下头不再去看她,而是将视线转移到手中牵着的一个男孩子身上。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粉嘟嘟的健康的男孩,现如今来到世上已经有四年的光景了。没有了他,这个家将不再有支柱。她身为一个寡母,独自抚养两个孩子可能没办法过活。就当这是他最后一次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吧——就当这是他负责任的方式吧。他要把那个孩子带走抚养长大。他终于决绝地转身,虽然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就会回想起他刚出生时这个小家庭是多么的幸福。虽然心痛,但是他已经决意要走了。 他终于迈出了那道门槛,从此那个他爱过的,以后在心底也会继续爱着的小家就与他再无任何瓜葛了。他和那个孩子再没听过关于那户农家的任何消息。对于那个男孩子来说,母亲怎么样了,妹妹怎么样了,他一概不知。那个男人剃度之后成了一位僧人。他一边修行一边抚养那个男孩子。在男孩长到十三岁的那年,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放手离开红尘往事了。 “你的母亲叫湘,你还有个小你四岁的妹妹。若想去找,随缘吧。”那是他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为这个男孩找到了一个安身的住处,就离开了。 妙春堂,就是男孩被寄养的地方。一个性格怪僻的老头子拥有着这家药铺。虽然是个性格很怪异的老头但是他医术高明,深居简出。虽然与他共同生活了很久,男孩始终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这老头子姓蒋。蒋老头没有家室更没有子嗣,他虽然从来不说,但是男孩子知道蒋老头挺喜欢他的陪伴。刚开始是潜移默化地,蒋老头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很基础的医学知识传授给男孩。男孩子很聪明,似乎在用药医人方面很有天赋。蒋老头虽然不溢于言表,心中却甚是欣喜。在蒋老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陪伴和教导之下,男孩子被抚养成了一个翩翩然的公子。时间就是这样,过得太快。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陈子宥,随了父亲的姓氏,叫陈子宥——陈这个姓氏似乎已经成了陈子宥和那个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 命运就是会这样,将一个人身边的至亲之人一个一个地带走。陈子宥二十岁那年一个冬日的雪夜,蒋老头很安祥地去世了。陈子宥发现他毫无生命征兆地躺在那里的时候,他用尽了一切蒋老头曾经教给他的医术都没能让他再次睁开眼睛。悲痛之余,陈子宥明白了这次他真的是一个人了。脑中一闪而过一句话:“你的母亲叫湘,你还有个小你四岁的妹妹。若想去找,随缘吧。”那句话重复着,翻滚着,灼烧着他 “陈公子,”玄玉打断了陈子宥回忆的思绪,“你还好吗?”说着,玄玉下意识地看了看辰岚——他自己的妹妹——也是个失而复得的妹妹。本来被孙家当作如萱替代品的女孩,现在似乎已经不只是替代品那么简单了。 “没事,”陈子宥回答道,“如果三位想听,我可以给你们讲讲我那个妹妹的故事。” 辰岚,玄玉,和白慕三人都没有说话。于是陈子宥自顾讲下去:“抚养我的人曾经经营这个医馆,那时候这地方叫妙春堂。后来那位老先生去世之后我将这里的名字改成了和春堂。” “那时候你的妹妹也在这里与你们同住吗?”辰岚问道。 “那时候还没有,”说着陈子宥意味深长地看了辰岚一眼,“妙春堂抚养我的那位老先生刚去世的那年冬天我上街上去采买东西。路边蜷缩着一个小女孩,已经有些冻僵了。我给她把了把脉,那丫头冻得四肢经脉僵硬堵塞,面部发紫。我看着可怜,就给带回家来了。待她身体好转,我问她父母家人何如,她都只是说已经去世了,自己是孤身一个人了。我想着,就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吧。那一年,那姑娘刚好十四岁。” “这和我带回萱儿的时候”玄玉不由得感慨道,说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辰岚的身上。 “难道说玄玉兄也有类似的经历吗?”陈子宥打量着玄玉问道。 玄玉看着辰岚,用眼神询问着她的意见。辰岚点点头说道:“哥哥,如果你想说就说出来吧。我没关系的。” 说罢,辰岚转向白慕和陈子宥:“哥哥想说的是,我并不是孙家亲生的女儿。正如陈公子收养了那位落难的姑娘,我的哥哥孙毓宣也是在归家途中发现了没有了亲人的我。” “是我把萱儿带回家并说服父母收留她的。听子宥兄提起和令妹的相遇经历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萱儿相遇的过程,所以竟一时感慨。”玄玉对陈子宥说道。 陈子宥似乎并不是很惊讶,缓缓说道:“原来辰岚姑娘并非孙家亲生的女儿,不过看你和玄玉兄感情深厚在下也真是羡慕呢。” 辰岚见他面露感伤,忙岔开话题道:“后来呢?那姑娘怎么样了?我是说,子宥兄的义妹后来如何了?” “不久前染病死了。”陈子宥轻轻说道。 辰岚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而且又是如此不幸的经历,怕是问得多了会揭人伤疤吧。 “好了,这些往事不提也罢。”陈子宥喘了口气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没什么稀奇的。那么不如我们来商讨一下接下来诸位该怎么办吧。你们当下的处境也不一定就是完全安全的。” 见陈子宥恢复了严肃却略带一点嘲讽的表情,辰岚倒是不由觉得松了一口气。原来陈子宥没有家人,孤身一人在江湖沉浮如孤萍一样。这么说起来他偶尔的玩世态度是他用来自我保护的屏障吧。 白慕开口道:“此事确实应当商议一下。” “子宥兄你真的要跟我们淌这趟浑水吗?”玄玉插话道,“你可以对此事不闻不问的。那样你就可以每天过你日常人的生活——我们已经卷进来太多人了。” “玄玉兄你这样想就是错了,”陈子宥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你们在卷进别人吗?” “子宥兄说得没错,”白慕说道,“是我们被越卷越深了,越来越多的人有可能会被卷进来。就现在的事态来看,我们是处于被动的。” 玄玉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清楚他二人所言属实。 “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扮演兰佑姑娘,制造兰佑姑娘并没有死的假象的女子。”说着,白慕看向辰岚。 “我说白木头,你看我干什么?”辰岚显然是注意到了白慕的目光,好啊,居然给她找了个当靶子的活计。 “白木头?”白慕听了不禁一笑。 “你可不就是白木头。”辰岚调皮地一吐舌头。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啊木头兄。”陈子宥和玄玉也被逗得笑了起来,一瞬间方才略显凝重的气氛被恰到好处地缓和了。 “好吧,”辰岚说道,“想想也是,确实这件事情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你难道对这个对策一点异议都没有?”玄玉有点惊讶。白慕还没解释为何这样做辰岚竟如此轻易就同意了。 “他们两位昨晚上已经讨论半天了,在这点上我倒是相信木头兄和陈子宥。”辰岚平静地回答道。 “你昨夜听到我们的对话了?”陈子宥问道。 “没有,”辰岚说道,“不过猜也知道你们大概谈论了什么内容。你们提出的这个对策我挺认同的,毕竟敌明我暗,只能引蛇出洞了。” 陈子宥赞同地说道:“没错,而且这个新的兰佑必须要在外人眼中变成一个神秘的存在,让凶手无法拿定兰佑是真的活着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一个幌子。” “你是说,”玄玉开口问道,“兰佑——我是说辰岚,必须被藏起来?” “不错,在外人看来,似乎必须有一个活生生的兰佑姑娘,但是她的面目不能太清晰,需要朦胧一些。即不能有任何人真正见过兰佑姑娘,不能有任何人敢肯定兰佑姑娘是真是假。”白慕跟着说下去。 “不错,”陈子宥自信地说道,“就应该要像深巷酒一样,闻其味却不见其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梨花雨 好一个闻气味却不见其形。辰岚低下头默默思考着。可能是她的错觉,但是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被完全解释清楚。倘若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件事情潜在的疑点还有很多。但是她具体又说不上来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 其余三人将目光都集中在辰岚一个人身上。“辰岚姑娘意下如何?”陈子宥问道。 “可以,”辰岚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不过在实行所有的计划之前能否请子宥兄带我去发现兰佑姑娘的那处山路上看一看。” “可以倒是可以,”陈子宥回答道,“只是辰岚姑娘为何想要到那里去呢?在下发现兰佑的时候已经将案发地检查了一番,而在下自认为并没有忽略任何一点关键的线索。如若辰岚姑娘执意要去,在下自然是可以引路,只是辰岚姑娘近来身体欠安,不宜走那么久的山路。如果只是为了再看一看案发地,你大可以不必跑这一趟。” 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去那里看看总会有什么发现。而且,既然要我扮兰佑,那么知道得多些应当会是甚有好处的吧。” 陈子宥终于点点头答应道:“不妨事,那在下明日抽半天时间陪同姑娘去一趟便是。” “你们也一起吗?”辰岚转向白慕和玄玉问道。 “我跟你们一同去。”白慕说道。 “我最好明日去吕老先生府上走一遭,”玄玉说道,“最好还是继续打听一下关于熠缕阁主的事情——或许吕老先生会有些新的线索给我们。另外我这里还有一封家书需要托付给吕老伯派人代交给母亲。” “也好,”陈子宥轻轻笑了一下说道,“那我们明日便分头行动。” 第二天辰岚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光线非常昏暗。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院子里的那只公鸡并没有打鸣——不知道是它也偶尔犯一下懒还是打鸣的声音被这场雨的声响给盖过了。她起身更衣。她将手伸向那件男子的长衫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看这事态的发展,她可能是时候需要恢复女装了——那么这也许是最后一天她得以穿着男子的衣服以辰岚的身份生活了吧以后可能也会有需要她回到辰岚的身份的一天,那样一天如果真的到来她同样是应该感慨吗?虽然作为一个男子生活的这段时间仿佛危机重重,但是她却因此得了一般女孩子不可能有的探索一切的机会。她看到了比书本上更多的那些她曾经渴求的东西。除此之外,她这一路上还认识了很多很多的人。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喜悦和舒心。她有预感她一定还会有需要穿上那件属于辰岚的长衫的一天,但是暂时地她需要回归到她孙如萱的身份中去了。或者,沈岚。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在这一切的角色变换中沉浮飘渺。也许更准确地说,沈岚,即将扮演的角色是兰佑——一个已经死去的可怜的女孩。她生前曾经是一枚棋子,而她现在被推上了兰佑的位置去替代那枚棋子。也正是从那一刻,她站上了棋盘——尽管看不清坐在对面的对手的真面目她也必须放手一搏。她摇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她庆幸,毕竟身边还有玄玉和白慕相伴。而现在陈子宥似乎也自愿涉水陪他们共同沉浮。那么她甘愿当那枚棋子——那个诱饵。现在找到杳无音讯的父亲似乎已经不是她唯一的目标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定了定神之后穿上了那件长衫并且照常化上了易容男子的妆容。 白慕坐在楼下厅堂中和玄玉在说话,陈子宥第一个看见她从楼上下来。 “我们这就准备出发吧,”陈子宥说道,“往那处山路走需要一些时间。” 辰岚点点头并将目光转向白慕:“白慕兄可准备好了。” 白慕站起身来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玄玉。他的目光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说不上来是什么的疑虑。他看向辰岚,辰岚仿佛也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他犹疑的想法。她迎上他的目光,像是在告诉他大可以说出心中所想。辰岚对白慕有自信。这一路上,白慕所表现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都让辰岚异常安心,除此之外,因为这样的他的存在,她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了放手一搏的勇气。 “我想我还是和玄玉兄一同去拜访一下吕老先生好了。”白慕说道。 辰岚和陈子宥都没有问他改变主意的缘由。玄玉也没有问。他们大概都觉得这并无不妥之处。辰岚甚至觉得白慕和玄玉一同去吕府或许会是个更好的选择。因为她知道白慕是个聪慧冷静之人,或许有他同去,他们会有更大的把握可以套出熠缕阁的消息。 “那好,”辰岚说道,“就劳烦白慕公子和哥哥同去一趟吕老先生府上好了。” 白慕点点头,玄玉则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反应倒也没有一丝一毫反对的意味。 雨后的山路有点湿滑。辰岚和陈子宥两人并肩安静地走着并没有多说话。 “玄玉兄不是你的亲生哥哥——”陈子宥仿佛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我是说有关你亲生父母的事情你可还能记起吗?” 辰岚并没有马上回答。就在陈子宥暗暗有些后悔发问的时候她开口说道:“与其说还能记起,不如说根本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你家在何处?”陈子宥问道,“我是说你原本的家。” “一个已经被毁了的小村庄,恰好和我养父养母的府上隔得不是很远。”辰岚说着停顿了一下,“就在我母亲被屠村的追兵杀死之后,哥哥在山路上捡到了我。” “原来是这样,”陈子宥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那你可还记得父母亲的名字?” “母亲的记得,至于父亲——”提及父亲辰岚有些恍惚,别说父亲的名字,因为她根本没见到过父亲的样貌。母亲说她父亲是在她出生前就离开了。 “你没有见过他。”陈子宥说道。这不是一个问题,却仿佛更像是一个很肯定的陈述。 “是的,我没有见过他。”辰岚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无尽想象中所以并没有在意陈子宥说话时这一点点语气的异常。 他们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辰岚觉得往前看去,雨后湿滑的山路看上去有些白茫茫的。就像是深春的雨击碎了一地的梨花花瓣一样。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是深秋时节。仔细往路的两旁看去,能看见满地都是正在腐烂的,边缘有些发焦的黑色的树叶。 “那你的母亲的名字是——”陈子宥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但似乎又很害怕那份希望会忽然落空。 “村子里有人叫她晴夫人,也有叫晴嫂的。所以我想,我母亲的名字应该是晴吧——我那时候还小,不过我确实是听过有人这样唤我娘的。”辰岚回忆着说道,她停顿一下又问道,“子宥兄为何突然问起我母亲的名字呢?” 陈子宥没有听到辰岚的发问。辰岚转过身去看着他这才发现他正流露出一种交杂着痛苦和绝望的表情。现在唯一一条能够让他找到母亲和妹妹的线索似乎再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上断裂了。“随缘吧c随缘吧c随缘吧c随缘吧c随缘吧”父亲抛下自己离开之前说过的最后的三个字在他的脑海中翻腾着,重复着。不知道此生是否还有缘分和母亲及妹妹团圆。而在他的记忆里的那个小山村的位置和辰岚c玄玉口中的那个山村的位置似乎又戏剧性地重叠了。那么那个已经被屠村了的村庄里无数的受害者当中,会不会有他的母亲和妹妹?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陈子宥!”辰岚看着陈子宥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叫了他那么多声他都没有回应,就仿佛是没听到一样,委实吓人。 “啊,对不起”陈子宥终于被拉回了现实,辰岚见他终于回过神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辰岚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母亲。”陈子宥回答道,很快地他又岔开话题说道,“前面就是兰佑遇害的地方了。” 那段山路的右侧向上延伸是一处土坡,那上面还生着许多灌木,并且有很多巨大的石块嵌在土壤中。从远处看,那些灌木丛似乎是从这些石块当中冒出来的一样。 “当时我正是发现兰佑姑娘躺在这里。”陈子宥伸出手指了指山路旁土坡之下的一片空地。 辰岚顺着陈子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想象着地上躺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女的景象——那块地上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迹了——想必是让人给损毁了害人的证据,或者只是让这一场场凉意满满的秋天的雨给洗刷得没了痕迹。 “那些棋子呢?”辰岚问道,“子宥兄也是在这条山路附近发现的吗?” “是。”陈子宥言简意赅地回答。 辰岚四下看了看,这片山林植被的整体走向是向上的。兰佑遇害的这条路基本上就是一条非常普通,并没有什么特色的土路,偶尔几处常有行人来往的地方铺上了简洁的大青石方砖,路旁并没有很多的植被。而刚才从他们走过来的方向上,辰岚注意到了一个岔路口,其中一个分叉正是通往他们现在所在的那条兰佑遇害的山路,而另外一个分叉则是向上延伸的另一条路。辰岚抬起头来向上张望,虽然由巨石和灌木遮挡着,不过仅凭借想象辰岚就知道那些植物和树丛的后面深深埋藏着的定是那条向上伸展的土路的一部分。而很明显的一点是,自那土坡上的灌木往上延伸的方,生长着的植物应当是这处山坡上长得最好最茂盛且种类最多的。那么既然是采药,无论怎么说陈子宥都应当选择上面的那条山路啊——如若这么说应该也就碰不到遇害的兰佑了啊。虽然心生疑虑,但是辰岚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这是她自认识陈子宥以来第一次对这位风流倜傥的医者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我们也去上面的山路上看看吧。”辰岚四下看了看,最后观察了一下他们所在的这条小土路的情况之后转身对陈子宥说道。 陈子宥并没有迟疑,他只是轻松地点了点头便引路往方才他们二人经过的那个岔路口走去。 上坡的路有些陡,走的时间长了还是有些费力气的。一边走,辰岚一边观察着路的两旁生长着的植被及其他种种她认为应该关注到的景象。当走到了一定的高度的时候,辰岚决定停下来好好观察一下,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这一带的植被非常茂盛,且正如她预料的那样,越往上走植物长得越繁茂。她探身朝下看,由于巨石和植被的遮挡,站在上面这条路上的人是不可能看得到下面那条路上的情形的。难道正如陈子宥所说,他当时走的正是下面的那条路?如果是一个采药人,下面的路绝对不会是首选。那么为什么陈子宥来山里采药会选择这一条路呢?更奇怪的是,倘若他真的是走的上面的这条路又是如何看到下面路上兰佑的情况的呢?辰岚心里一阵发紧,这个突然说要帮助他们的陈子宥究竟是真的想要帮助他们还是别有居心?在这里捅破?似乎不妥,她身为一个女子,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绝对不能让陈子宥觉得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有什么发现吗?”陈子宥问道,辰岚看他一脸淡然的表情倒是没有任何的破绽。 辰岚的目光被草丛中一个很熟悉的东西吸引。她在陈子宥没有注意的情况下快速将那个东西捡了起来放在了手掌心当中攥好。然后她顺势起身,像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发现,这一带的地形我大概了解了,我们回去吧。” 陈子宥点点头,于是二人转过身往回走去。 一路上他们两人的话都不是很多,但是却各自怀揣着心事。陈子宥是个怎样的人呢?辰岚这样想着。她没办法给出一个定论。她怀疑他。他自己都不知道她怀疑他什么,但是她几乎可以确定,陈子宥和这件案子多多少少会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联系。辰岚暗自思索。她攥紧了方才从草丛中的淤泥里捡起的那样东西,那个小小的棋子沾着雨露阴冷的气息黏在她的手掌心里。辰岚觉得她心里似乎已经有答案了。 陈子宥似乎依然怀着心事,但他显然比他们刚才来时的路上要开朗了很多。 “有什么发现吗?”陈子宥问道。 辰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说:“也不知道哥哥和白慕公子那边进展如何。” “吕司楠这个人我认识,”陈子宥说道,“大约半年前吕司楠老先生请我上吕府去给他诊过一次病。不过倒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我只是给他开了一两味调理身体的药方。” 辰岚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陈子宥继续说下去:“吕司楠是个热心的老者,他若真的知道些什么,应该会告知玄玉他们的。你不用担心。” 说着话,他们已经快要入城了,因为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回到和春堂之后,陈子宥让辰岚上楼去稍作歇息,他自己则找到坐堂掌柜先生商讨次日招待病患的事宜。 玄玉和白慕还没有回来,辰岚上楼之后到自己的房间里关好房门,从随身的行李当中掏出一块手帕,将那枚自己背着陈子宥从山间草丛中捡到的棋子包好并放在自己贴身的衣物当中。之后她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呆,玄玉和白慕也该回来了。 过了不久,她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她的门前停了下来:“辰岚,你在里面吗?”那是玄玉的声音没错。 辰岚听到了玄玉的声音知道他们二人回到了和春堂于是渐渐放下心来。她应了一声,便走去打开了门。 门开之后辰岚拽住玄玉的袖口,她探头向外望了望,确认了白慕和陈子宥在楼下说话不会上楼来,于是将玄玉拉入屋中,对他说:“哥哥你可真的信任陈子宥?” 玄玉听言笑笑,说道:“陈子宥公子,在这件事情上,大概是个旁人。他肯帮助我们不假,但是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以局外人的身份——” “可是萱儿不这么认为。”辰岚打断玄玉的话说道。 “此话怎讲?”玄玉见辰岚此刻并非像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他也严肃了起来。 于是辰岚便将兰佑遇害地的场景描绘了一番。从地势特点说到植物的生长趋势。最后她对哥哥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所在:“第一,我几乎可以确定,陈子宥走的是上面那条植物生长繁茂的山路,因为根据他本人所言,他是去山中采药的。采药之人必会寻找药材繁多的地方,而断不会选择下面的那条土路。除非他去山间的本意根本就不是采药那么简单。第二,萱儿到那条植被茂盛的山路上看过了,有众多植被和山石遮挡,无论怎样探身都无法看到下面土路上的情形。而兰佑被发现时,却是倒在下面的那条土路上的。” “你的意思是说,”玄玉想了想,开口道,“陈子宥人在上面的山路上,却看到了本不应该看到的倒在下面路上的兰佑。这着实很奇怪。” “正是如此,”辰岚说道,“棋子洒落的地点并非是陈子宥所说的兰佑身旁,而是应当在上面的山路上。他发现兰佑的经过也存在着很多的疑点。我方才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在上面的山路旁的草丛中找到了这样东西。”说着,辰岚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她先前包好并妥善保管的小布包。玄玉接过来打开一看心中也是一惊——那分明是一颗还沾着些许血迹的白色围棋子。 “你的意思是——”玄玉很是惊讶地望着辰岚。 “正是,陈子宥公子一定是先前见过那盒棋子,也一定事先认识兰佑。我猜想是他采药时看到了那枚质地不同凡响的棋子之后马上联想到了兰佑姑娘。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顺着棋子的线索找到兰佑。否则谁会在意洒落山间的一枚小小的棋子呢?我看过之前兰佑姑娘给我们的那和与白棋子配套的黑色棋子,这套棋子的质地非常不一般,但凡懂石器的人都能够一眼看出它们属于上品。如果陈子宥事先见到过想必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辰岚顿了顿,“也就是说,如果我断定得没错,兰佑是在上面的那条山路上遇害的,并且顺着山坡身体滚落到了下面的土路边。棋子洒落的地方离下面的山路其实并不是很高,如果不是遇到了袭击,只是失足坠下的话,兰佑姑娘没有被伤及要害是一定不会致死的。而且白棋子掉落在上方,那上面却沾有血迹也能够充分说明这一点。倘若兰佑只是单纯地摔伤,那血迹也只会在她身体的附近被发现。陈子宥将那些棋子拾起来带了回来但是唯独这一颗漏网之鱼留在了草丛中被我发现了这一丝破绽。” 玄玉听后沉默了半晌,说道:“他可是已经发现了你察觉了这些?” “你们二人都不在身边,又是荒山野岭上我担心会有变故。所以我想我隐藏得足够好,他应该还并未发现。”辰岚回答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玄玉问道。 “我认为单从这件事情上看来,不足以他就是幕后主谋,只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无疑:对于兰佑出于某种原因他于我们是有所隐瞒的。”辰岚说道:“我们直接去与他对质吧,这种事情拖得长久了也不是个办法。” 和春堂前堂此时异常安静。白慕,辰岚,和玄玉都在等着陈子宥的一个解释。一直到日影移出屋去,陈子宥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梨花代雪 又不得不重提蒋老头抚养的那个男孩子的故事——那个后来变成了陈子宥的男孩子。 蒋老头去世之后,男孩便接管了和春堂。从此世间便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称得上是他的亲故了。 这时候他想起了他名唤湘的母亲和一个从未谋面的比他年幼四岁的妹妹。可是天下那么大,纵是要找,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寻找吧。那时的陈子宥虽然年轻,不过只有十四岁,可是他却绝对是才华出众的一名医者。在蒋老头生前的基业之上,他将和春堂经营得井井有条。而忙店里的事情非常投入的时候对于他而言却是难得的放松时间,因为他不需要去想自己其实是多么的孤单。整个和春堂中只有坐堂掌柜的算得上是老人,陈子宥从来不会招固定的长工或是短工,堂上没有协助护理病人的医师更没有帮忙煎药的姑娘。大多数时候陈子宥一个人就足以将医馆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陈子宥性子一向洒脱,但是却没有几人可以称得上是真正了解他性情的。平日里,和春堂的大门都是面向天下所有行医之人敞开的。那些行走江湖的医者但凡到了长安,倘若没有更好的容身之所,都会到和春堂来小住。而他们在和春堂停留的期间会帮助陈子宥与人问诊,也会将自己一路上见到的奇闻逸事和病例药方说与陈子宥听——陈子宥就是这样,而他的朋友们也都是这样。没有深交的挚友,却广纳天下济世救人的贤才。不过别误会,陈子宥从来不是个多么正经的人,他从来不和这些人拘太多礼节。他收留他们,他们帮他同病人看病,然后等那些医者在和春堂待不住了,他们便离开,陈子宥从来不挽留,也从来不过问与对方有关的任何事情。 正是蒋老头去世的次年,那一年的元宵节闹得格外的热闹。虽说是守孝期间,但总也得上街去添置些过年的物件。于是陈子宥只身上街去,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幼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猜灯谜的那条街道上尤其的热闹,还有各种庙会的年货摊位。远远望去,金红色的光芒满目皆是。这一年的欢愉与陈子宥似乎注定就没有什么缘分。他也是这样想着,甚至在路过那些欢笑着的人群的时候还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他在其中几家店铺稍稍停了停,买完了东西之后就匆匆准备往回家走。 在一个小角落里,有一个人的身影似乎与节日欢乐的气氛并不相符。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孩,也就十岁左右的年纪。她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青花碎布拼凑成的小包裹,身上的衣服虽不至于说破破烂烂但却是简单无华。在这条充满喜庆氛围的街道的映衬下,那个小身影显得暗淡无光。她穿着的不过是一件粗布衣裳,估摸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正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影,让陈子宥不自觉多看了几眼。这样一个看上去无亲无故,孤苦伶仃的孩子,倒是让他生出了一丝同情的情感。 “你的家人呢?”他走上前去,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个女孩回头看到他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不过是长安城里的一个大夫,”陈子宥回答道,“你的家人呢?”他又问道。 “没有家人。”女孩说,“村里人也都觉得我不吉利,于是我就离开了老家想到咸阳城或者是长安城里谋一点事情,也好能够养活自己。” “你今年多大了?”陈子宥点点头又问道。 “十一。”那女孩回答。 十一岁陈子宥心里微微一沉,他那个至今没有找到的妹妹也是十一岁的年纪。 “你叫什么名字?”陈子宥又问道。 “兰佑。”女孩回答。 “哪两个字?”陈子宥又问道。 “兰花的兰,护佑的佑。”女孩一边回答一边写给他看。 陈子宥心想看来这女孩子还是读过一些书的,便轻轻点点头。 “看来你父母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并没有能够应验,”陈子宥苦笑了一下说道,“姑娘你命运颇有些坎坷,似乎并没有得到过任何上苍的庇佑吧。” 兰佑承认般顺从地点点头回答道:“看来是这样的。” “你不以为然?”陈子宥对于她满不在乎的态度颇有些讶异。 “不,”兰佑回答,“纵是我没有能够占上名字中后面的那个字,前面的那个‘兰’字倒是很符合我的性格。” “《本草经》中就有记载,兰草根c茎c叶皆可入药,果真是一味很好的药材。”陈子宥半开玩笑地说道。 可是兰佑却很认真地回答道:“可不是的吗。身于浊世,独散清香。不仅洁身自爱,还香泽他物。这便是兰草的本性。” 陈子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觉得非常钦佩这名十岁出头的孤女。 “我妹妹若在世上,应是与你一般年纪了。”许久,他说道。 “你的妹妹去世了?”兰佑问道。 “不知,我并未赶上她出世。当时随父亲远走他乡从此再也没见到过母亲。而妹妹就更未曾谋面了。”陈子宥如此说道,随后又将父亲如何离开,抚养他的蒋老头如何离世等等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向这位有缘的小妹妹一一讲述了出来。他们就肩并肩蹲在那个寒冷的街角聊了起来,一直到街上看灯的群众渐渐散去,月光盖过了在风中渐显凄凉的节日花灯。 “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纵是我想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除了母亲的名字以外,我也并未有过任何其他的线索。纵是顺着这一条线索找下去也实在是困难。毕竟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不计其数,这叫我从何找起呢?”陈子宥说道。 兰佑没有回答,只是很同情地看着陈子宥——她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不如你搬来我的和春堂住下吧。”陈子宥转头看着她,“既然你与我妹妹同岁,便做我的义妹可好。” “真的吗?”兰佑有些迷茫地望着他。她从来都没有过家人,对于这个刚认识不久就愿意给她一个家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我陈子宥一向一言九鼎。”他回答说,“你且来我家里住下吧。” “好。”兰佑轻声回答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子宥说着将兰佑拉起来引她往和春堂的方向去了。他心想,就权当是寻到了妹妹吧。反正此生还能否见到亲妹妹都是没有定数的。刚好这个女孩子无亲无故的,也确实是可怜,就收留了她也好。更何况,如果他真的见到了妹妹,他们相处起来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兄妹两个素未谋面,如若真的见到了,除了交杂着亲切感和陌生感的紧张和不确定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从此兰佑便成了和春堂的小姐,日日年年陪在陈子宥身边。两人相处久了,果真如同亲生的兄妹一般。他们有时候一起去山里采草药,当陈子宥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兰佑就帮忙给患者的家人端送茶水。闲下来的时候,陈子宥会教兰佑下棋和书画。对于下棋兰佑并不是很擅长,但是她却对此非常有兴趣。家中有一副蒋老头留下的棋子。黑子由玄色的玉石英铸成,白子由温润的白玉打造。一天陈子宥问诊结束闲来无事,便将这两盒棋子和梨花木围棋盘从自己房中拿出来教兰佑下棋。兰佑学得很快,在下棋方面虽谈不上有多大的才华,但是至少还是有一定的悟性。毕竟是女孩子,对于漂亮的玉石珠宝还是很感兴趣的——这可能也是她如此痴迷博弈的原因之一。兰佑一边下棋,一边聚精会神地把玩着这两盒精心锻造的玉石棋子。以至于一向专心下棋的她这天竟然频频走神。 “这么喜欢这套棋子吗?”陈子宥看着她一连痴迷地看着棋子的样子不经意地笑了笑。 “喜欢,这是哪里买来的东西?”兰佑并没有将视线从棋子上移开。 “不是买来的,”见她早已无心继续走子,陈子宥索性也不继续下棋了,而是给她讲起这套棋子来,“是和春堂的前堂主,我之前提过的那位蒋姓的老大夫留下来给我的。他便是抚养我长大的人。至于他这套棋子是从哪里来的我并不知道。” 兰佑点点头。 “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好了。”陈子宥说道。 “真的?”兰佑惊喜地抬起头。 “嗯,”陈子宥轻轻笑了笑,“那套棋子对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含义。既然与你有缘分,那自然是应当送给你。” “谢谢哥!”兰佑很开心地抓了一把黑子和一把白字在手心里面,并且像观察蟋蟀一样细细地观察那些在阳光底下还偶尔闪有光泽的棋子。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陈子宥默默想着,心里也是暖暖的,非常满足。或许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家人的感觉吧。自从兰佑来了之后,他很少会再想起来关于他亲生妹妹的事情,但是有些心事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淌出来。就比如此时此刻,看着如此开心的兰佑,他怎会抑制得住不去想起他的亲生妹妹呢?他想知道她此刻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身边有没有人在好好地照顾她。他低下头去翻看医书,耳畔还充斥着兰佑开心的笑声。知足常乐,他需要时常这样提醒自己。或许兰佑这个妹妹就是老天送给他的一份最好的礼物了吧。 日月如梭,时间飞逝。兰佑和陈子宥这对兄妹互相陪伴着都长大了。兰佑生得十分清秀,而陈子宥也成了城中年轻有为的医师大夫。 又是一年寒冬,可是即使是寒冬,也总有什么能够温暖空气。又是一年的元宵佳节。陈子宥决定稍事歇息,带兰佑去街上看灯猜谜。整个街道都再一次被彩色的灯光铺满。景致和前几年并无什么二致,但是在陈子宥眼里,今年元宵节的景致较之前几年美了许多。或许是之前他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寂寞当中,没有推开门或者是没有真正睁开眼睛看过吧。而和兰佑一起生活的这几年,他虽然刚开始还有许多的顾虑,但是随着他们兄妹的感情逐渐升温,他们这些年来一直互相陪伴,互相扶持,他渐渐意识到,来之不易的幸福就已经在那里了。 而对于兰佑,少女初长成。她看着这年元宵节的白雪和如同从仙境中透出来的灯光,思绪也同样是不自觉地飘回了几年前在这同一条街上与陈子宥的邂逅。那时候她无亲无故,因为生辰八字不吉利并且父母早亡,家乡村里面的人都觉得她是瘟神。没有谁真心对待过她,更不用说陈子宥这般兄长般温柔体贴地照顾着她的人。从来都没有过。她看着这个一直照顾着她的男子,心中情愫初生,不自然地有些想入非非。毕竟,他不是她的亲生哥哥啊。所以默默喜欢他不能够被说成是罪过吧。她这样想着。不,她并不甘心。不甘心将这种感情就这样埋藏在心里一辈子。她想,哪怕是只有一次的机会,她也想要尝试着告诉他。她一边在心里甜甜地想着,一边看着街上的彩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对陈子宥的感觉就变了,他们每天相伴,她想着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谁能够像她那样了解陈子宥了。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去告诉他自己的心情。 终于,兰佑的机会来了。同一年的春天,树上雪白的梨花开得正好。一团一簇的花朵铺满了整片树林,真的像雪一样。地面上也已经薄薄地铺上了一层花瓣,踩上去十分柔软。陈子宥带着妹妹兰佑到树林中散步赏梨花。 “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到这里来看这些梨花。”兰佑决定试探一下陈子宥。 “可是你就是我的妹妹呀。”陈子宥回头微笑着看向她说道,“这么些年来,我是真的将你当作亲生妹妹来抚养。如今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如果说,”兰佑继续说下去,“我不想继续做你的妹妹了呢?”她一脸认真地看着陈子宥问道。 “不想做我妹妹了?”陈子宥疑惑地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哥哥,”兰佑说道,“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哥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若是惹你生气了,你直接说就是了。”陈子宥很快回答道。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加速,他是真的不想失去这个陪伴了他好几个春秋冬夏的小妹妹兰佑。 “你并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其实是你做得太好了。”兰佑说着暗自低下头,“你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认识你这样的人。我从小便独自忍受着村里人不公正的待遇,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遇到你这么好的哥哥。也许正是因为你对我太好太好了,我才会如此想入非非。也许正是因为和你朝夕相伴的日子太过于珍贵,我才不忍心失去。” “兰佑”陈子宥想说些什么,但是却被兰佑打断了。 “你什么都不要说。”兰佑说道,“我只是不想要只做你的妹妹了——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陈子宥不禁愣住了。他一开始还没有明白兰佑所言何意,而当他在心里渐渐想明白时,他第一时间在心里反驳了自己的理解——不会的,她不会真的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可是除了这种解释以外还能是怎样的呢?他身为一个自小感受了人间冷暖的男子,已经习惯了用不拘小节的性子来保护自己免于受到外界任何形式的伤害。可能正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这种状态,他已经早就认不清自己本来的性格了——时间和经历早就了这样一个性格有些许粗犷的陈子宥——他恨自己为何没有能够细心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如果是那样,他也许就能够早点察觉到兰佑的情愫,而自己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左右为难了。 他为兰佑的大胆而震惊,她一直在他身边,但是他陈子宥竟然真的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她心里的感情已经在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兰佑。其实找到了她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一段影子。她和他一样,从小孤苦伶仃,一向是缺少爱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她一样明白感情和爱的珍贵。这也是他们能够像兄妹一样相互陪伴走过了一段青葱美好的岁月的根本原因。凭心而论,他真的是很珍惜兰佑这个小妹妹。她真的触动了他心里温暖柔软的那个部分。他曾经暗暗想过要把她照顾好,要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女孩,要让她在和春堂和他共度的日子弥补她过去受过的所有伤痛。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而现在他已然不得不伤害这个他所珍视的义妹了。因为他审视了自己的内心——他对兰佑没有一丝一毫兄妹之外的感情。他承认兰佑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己被从寂寞的深渊中救赎了出来,他感激,他快乐,但是他的感情也仅仅止步于兄妹之间的那种亲情。亲情,多么宝贵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能够让兰佑明白,对于他陈子宥而言,亲情是比爱情更加重要的东西。他从没有得到过爱情,可是他曾经失去过亲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解释她才能够懂得即使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兰佑心中所幻想过的那种感情,对于他而言,他们当下的这种陪伴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狠下心抛弃的。为了保护兰佑不受伤害,陈子宥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他必须要伤害到她了。他不禁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凉,无力感和绝望感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的内心紊乱不堪。 他迟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兰佑。他明白她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但是也完全知道兰佑这姑娘是出了名的固执。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她决然不会轻言放弃。如果是这样,那今后他们兄妹两个人将要如何共处呢?怎样才能消除这样的一层芥蒂呢?来之不易的兄妹情谊以及亲情还有任何可以挽回的余地吗?兰佑突如其来的话像是一根重重的棒子,一下子将陈子宥给敲醒了——她毕竟不是他亲生的妹妹,日久生情是真,可是在兰佑心里渐渐根深蒂固的却早已经是不该有的另外一种情愫了。 “不可以。对不起兰佑,我们不能继续做兄妹了。”陈子宥很艰难地说出了这些话,他听着自己当时的声音,觉得冰冷,陌生,“明天我就差人送你回你的故乡,我会给你准备上一些需要用到的铜钱和衣物。家里你喜欢的东西也都可以一并带走。只是你不能继续留下来了。兰佑,真的对不起。” 陈子宥说着这些话,听着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他也知道,他说这些话一定也将他这几年最疼爱的小妹妹兰佑伤了个透。但是除了提高语速,一口气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吐露出来,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认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兰佑好。留她在身边只会让她多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期待,不仅兰佑会继续受伤,他也会不时地被提醒他还是弄丢了他来之不易的那一份珍贵的亲情。不管怎样说,兰佑必须离开。他会帮她安排好日后的生活,确保她不会像以前那样过苦日子,但是他们也绝不可能像这几年那样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他惊讶于自己如此之快地做出了这种决定,有一瞬间他也曾在心底问过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于草率,可是他很快便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他只能这样做。因为他了解自己,他怕他的心软,会让他和兰佑之间连那些最美好的回忆都于最终全部丢失。他只有铁石心肠地让兰佑伤着心离开,然后用自己的余生在想起她的时候鞭挞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曾经被她温暖过的角落。他知道自己今天所做出的决定是他自己都永远不会原谅的。 “为什么”兰佑的声音里满满地透着令人听了心碎的委屈,“我们连亲人都做不了了吗?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可以继续做你的妹妹呀。最起码还可以陪伴在你身边的不是吗?” 陈子宥沉默了片刻。他定了定心神,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可以动摇。 “已经不一样了,”陈子宥回答,“不过你不用担心日后的生活。我会帮你安排好。” “既然你决意如此,”兰佑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要送我走吧。我们好歹也做了几年的兄妹不是吗?” “兰佑,”陈子宥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知不知道,你只是我不知所踪的妹妹的一个替代品。虽然你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但是既然我们的兄妹情感在你心里已经变了味道,我也是留你不住。” 说出这种违心的话的时候,陈子宥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真实的疼痛感由内向外涌了出来。他强行忍住。他不禁觉得眼前阳春三月的景色都变了味道。每一片落花都变成了击打着他的利器。 “只是替代品?”兰佑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她不相信因为自己的告白陈子宥会作出如此绝情的反应。她做好了他拒绝的心理准备,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做最终会彻底断送了他们二人的缘分。 “也不全是,”陈子宥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胀,风吹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可是这些感官被无限放大,占据着他已经空白了的大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才能够弥补一点点兰佑所受到的重创,“这些年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妹妹来抚养的,眼下这样的情况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够理解。” 兰佑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她也确实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但是既然她只是一个替代品,留下来又还能有什么意义呢?对于这样的结果,她是始料未及的。她心中幻想过一万种可能性,听到她这样说陈子宥会怎样反应。他会不会接受她的感情呢?他会不会感到开心呢?现在想想,当时那样幻想的自己简直是太愚蠢了。她后悔自己对他说出了那样的话。可是她的那一点悔意早就被心里伤痛无比的感觉给淹没了。有一瞬间她想,如果现在求他是否还会有一丝转机呢?未必没有可能。可是他说她只不过是替代品。这句话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觉得有一股晕厥感缓缓升了上来。她努力站稳脚跟,尽量不让已经肆意在流淌着的眼泪从眼里继续泉涌出来。 “好,我走。”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开口说道,“可是我不会接受你一分一毫的施舍,除了你送我的那两盒棋子我想带走留个念想以外,我绝对不会要你给我的任何帮助。离开和春堂之后我会自己去做一份工来养活自己。你没有权利决定我以后的人生走向。你最没有权利做的,就是把我送回那个监牢一般永远都不能够被称得上是家的家。” “我可以帮你”陈子宥说道。 “我不需要,”兰佑背过身去,“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和帮助,就像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一样。” 陈子宥没有在说什么,从今往后,他的过错将再也不能够被弥补。他明白无论如何他所欠下的都再也不能够偿还了——因为兰佑不会给让他释然的机会。他自知自己也是活该如此,因为她之所以剥夺他弥补的机会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残忍地剥夺了她的温情付出和对于爱情的向往与幻想,而最重要的,是他亲手毁掉了对于他和她同等重要的来之不易的亲情。 看着偶尔飘落的一两片雪白的梨花瓣,兰佑还在艰难地消化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不愿意相信。她自己就像是这些梨花,飞舞着完成了陪伴他的使命,可是他心里还是只有他那个未曾谋面的亲生妹妹。梨花雨纵是再美,赏花人心里却只把它当成雪景在欣赏。心中雪景的样子是梦幻的,是完美的。而梨花瓣飘落化为尘泥之后,兴许再不会在赏花人的心中留下一丁半点的影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愿景花灯 长安城一处并不是很出名的寺庙。一个女子在许愿池中放入了一盏点燃了的愿景花灯。她一直目送着那盏莲花灯漂到了池子的中央,在波心中打着转。在夜色里她看不清楚,但是她觉得仿佛有几条红鱼的影子在花灯下面很快地闪动了一下,就迅速地沉入池底的黑暗当中不见了踪影。 女子低下头,双手合十,许愿道:“熠缕阁主对我有恩,如今我对他的恩情也已经报完了,从此两不相欠。希望上苍能够保佑他一切安好。”女子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你认识熠缕阁主?”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女子背后响起。大概他也是位来寺庙中祈福的过路人,看样子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可是女子方才只专注于自己的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 她回过头,一个年过半旬的老者站在那里正凝神看着蹲在许愿池旁的她:“请问老先生您是哪位?”她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只是一个香客罢了。既然我们同在寺庙上香时遇到彼此,姑娘你就将在下当作是一位有缘人吧。”男子笑了笑又接着问道,“冒昧问一句,你可知道熠缕阁主是谁,他现如今身在何处?” “我不能说,”女子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不想要被旁人问起自己的身份,所以要我保守秘密。他于我有恩,我又怎能食言呢?” 男子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是又继续说道:“对不起,是在下冒昧了。虽说我没有见过熠缕阁主,但是他也曾帮过我一次。或者说,他帮助过我的一位亲人。详细的就说来话长了,只是在下一直想要找到机会报答他,但是却一直都没能打听到熠缕阁主的下落。我明明想要报恩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唉,想来也是可惜。” 看着老者扼腕叹息的样子,女子心中有些动摇:“那倘若我告诉您他的身份,您可否也能保守住这个秘密并且保证找他报恩之后再也不去打搅他?既然阁主他对您同样有恩情,那想必老先生您也断然不会给阁主带来任何麻烦。我说的对吗?” 老者的眼中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的光:“如果姑娘愿意帮助在下,告知熠缕阁主的下落,在下保证一定不会将半点消息透露出去,日后也绝不继续打搅阁主。” “那好,”女子用充满探索意味的目光抬头看着这位陌生人良久,她终于妥协了。看着这个和善的老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我告诉您便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熠缕星辰 和春堂中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对陈子宥刚刚讲述的那些事情发表任何的看法。但是听完了陈子宥所讲述的那个故事,辰岚,玄玉,和白慕三人的心中各怀有各自的心事。这个故事本身,本就是感人并且伤情。故事里面的兰佑在三人心中生动鲜活了起来。辰岚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个近来已经渐渐令她熟悉的和春堂。她不禁想到,那个叫兰佑的女孩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这个地方曾经寄托过她所有的情感和喜怒哀乐。而几天前,她被发现死在了山路上。而辰岚自己也在和春堂的房间里看到过那个苦命女孩子惨死的遗容。 “所以,”陈子宥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想辰岚姑娘已经察觉到了,那些棋子散落在我们经过的上面的那条山路上,兰佑想必是在通往山上的山路上被害之后,尸首被人推到了下面的山路上,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与凶手争执的时候失足掉落下去的——我看过了,她的尸身头部有比较严重的创伤。应该是跌落山丘导致的。而我那天去采药的时候正是因为看到了散落在上面那条山路上散落的白色棋子,心中才觉得不妙。四下寻找了一番,兰佑她果然出事了。” 辰岚沉默着点点头,陈子宥的话印证了她先前的许多设想,不过兰佑和陈子宥这段令人惋惜的缘分还是令她十分意外,她越来越同情起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兰佑姑娘。 “子宥兄,对于令妹兰佑姑娘的事情请你节哀。”玄玉说道。 “没事,我已经接受了她去世的事实,毕竟是我对不住她。”陈子宥语气平淡地说道。不过辰岚能够看出来他在强压着心中的痛楚,毕竟他这些年是真的把兰佑当成了亲生的妹妹那般珍惜和爱护。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真相,而是在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呢?子宥兄,你和兰佑的死没有直接的关联,就算是一开始就说实话,也不妨事的不是吗?”白慕平静地开口,眼下他大概是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完全沉浸在兰佑和陈子宥的伤情故事中的人。这正是白慕的性格,永远都是最沉着最冷静的一个人。辰岚抬头看着他,他留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为了让她安心,之后很快便又一次将目光转回到陈子宥的身上。白慕的目光平静但是不冷漠;柔和但是不多情。 “对于白慕兄的疑问,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理由。”陈子宥早就料到他们三人对此表示疑惑是在所难免,于是他沉着地回答道,“首先,你们三人出现之后,种种迹象让我断定你们所想要寻找的真相和兰佑的死有莫大的联系。所以在摸清你们的底子以及找到事情的突破口之前我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你不信任我们。”辰岚直接地说道。 “正是。”陈子宥也很直接,并且自然地笑了笑——这倒是他一贯的作风,“但是这并非是唯一的理由。” 见三人都以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陈子宥继续说了下去:“辰岚姑娘,我怀疑你就是我失散的妹妹。” “子宥兄真会说笑,”辰岚说道,“你既是与你妹妹从未谋面,又从何知晓我究竟是不是令妹?我知道子宥兄是个敢想敢为之人,可是你的这个想法未免也太不可靠了吧。” “我自然是有我的理由。”陈子宥从容地回答道。 “老实说,你与兰佑一般年纪,也刚好同我妹妹一般大。”陈子宥的脸上恢复了一点点笑容,他不紧不慢地半开玩笑着说道,“不瞒你们说,这些年所有我遇上的和我妹妹一般大的女孩子我都会调查一番。” “天底下有万万千千的女孩子和我一般年纪,你如此就作出判断未免也太过于武断了吧。”辰岚说道。 “不错,”陈子宥说道,“你可知道我父亲留给我的关于寻找母亲的唯一的线索是什么?” 陈子宥又继续说下去:“他告诉我我的母亲的闺名是湘。就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就是你在山上的时候问过我关于我的母亲姓甚名谁的原因是这样吗?”辰岚问道。 “正是如此。”陈子宥回答道。 “可是我当时也已经明确回答你了,我的生身母亲,别人都唤她晴嫂。她的名字并不是叫湘。”辰岚说道,“我知道你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妹妹,但是也不能每见到一个和你妹妹年龄相差无几的人就乱认作是你的妹妹呀。” “正是在山上与你的对话让我在几乎已经确认了你就是我的妹妹的时候所有我以为自己已经掌握得不离十的线索全部都断了。因为你口中所说的你母亲的名字和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的线索并不能够对应得上。”陈子宥叹口气说道,看样子他大概已经放弃了继续顺着辰岚的这条线找下去。不急于一时,对于陈子宥而言他的心已经在逐渐麻木了,找不到又会怎样呢?他就这样独自一人经营着和春堂度过余生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调查过我?”辰岚露出了一丝警惕的表情。 “也不能够算得上是调查。”陈子宥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不过之前与玄玉兄闲聊的时候,我想起了抚养我长大的蒋老头曾经告诉过我的一些事情。” 陈子宥见他们三人都听得很认真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当时我父亲离开我去出家的时候我尚年幼,所以我父亲对我也并没有过多地提起过我老家的事情,只告诉我我母亲的名字是湘。但是他住在和春堂里的那些时日,常常和蒋老先谈得十分投机。后来他离开之后,蒋老先生曾经告诉过我说我父亲告诉他我的家乡正是在玄玉兄和辰岚姑娘的家乡那一带。是在一个小山村里。第一次见到辰岚姑娘我就在想,这会不会是我走散的妹妹,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能够找到任何形式的佐证,更何况辰岚姑娘和玄玉兄以兄妹相称,这让我几乎放弃了从你身上寻找妹妹下落的念头。” “所以你通过和我的攀谈发现了你父亲曾经对蒋老头说起过的你们的家乡正好是我们太行山那一带的某处小山村,可是如此?”玄玉接过话来问道。 “正是,”陈子宥回答道,“不仅如此,先前你们还说过辰岚姑娘并非是玄玉兄的亲生妹妹,而辰岚姑娘进入玄玉兄家里之前正是由单身的母亲单独抚养。所以你很可能就是我的妹妹,就算不是,你也很可能是我继续寻找妹妹的突破口。” “可是你最重要的线索却与我的情况不同,”辰岚思索了一下说道,“母亲的名字,对应不上。” “我知道”陈子宥沉默了一下,但是他转而半开玩笑地说道,“但是我还是没有放弃这条线索。这些天相处下啦,辰岚姑娘所具有的胆识和智慧是大多数我认识的女孩子所不能及的。你若真是我的妹妹,那也是我陈某求之不得的事情。” 辰岚被他这么一逗,便鼓了鼓嘴,没有继续搭话。辰岚还在回味陈子宥口中那段伤情的过往。这也是她自打认识陈子宥以来第一次换了一种视角去看待他。相比起他,她可真的是幸运多了。命运虽然让她偏离了本该有的轨迹,可是却还给了她那样一个温暖又完美的家。她希望陈子宥能够得偿所愿找到自己的妹妹,就算是没有任何亲情基础,想必那样的相遇对于他们兄妹俩而言也能够算得上是上天的恩赐。 只有玄玉定定地看着陈子宥,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纵是不说,在内心深处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害怕失去她的恐惧。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妹妹要被别人抢去。他对辰岚有别的情感不说,如果连兄妹都做不了,一向坚强的玄玉怕是会彻底崩溃。如果说,陈子宥妹妹的失而复得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那个在秋葡萄架下喊他哥哥的小女孩,那么他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答应。对于她而言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自小他们兄妹的感情就很好。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像兰佑对陈子宥那样对她说出了自己那些憋了很久却难以启齿的心里话她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他们会不会重蹈兰佑和陈子宥的覆辙呢?他不敢想,这件心事堵在他的胸口让他非常难受。 “既然子宥兄对我们有所隐瞒的事情都已经如实相告,我想我们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沉默了许久的白慕对陈子宥说道。 辰岚明白他如是说必定是有着九成的把握——想必白慕已经几乎可以确信,陈子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又或者,即使他不完全可信,和幕后真凶的险恶却依然模糊不清的真面部相比较,选择相信陈子宥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个帮手,而这个帮手和整件事情联系紧密,从严格意义上而言,陈子宥并非只是一个局外人。就立场来说,陈子宥和白慕他们三人是完全可以站在一起的。他的加入无论对于陈子宥本人还是对于白慕,玄玉,和辰岚都一定是利大于弊的。 “白慕兄是个明理之人,”陈子宥向白慕点点头,又转向辰岚,“再说,辰岚极有可能为我提供寻找家妹的重要线索。既然你现如今身处于如此敌暗我明的处境,我又如何能够看着你如此涉险呢?” “子宥兄肯出手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玄玉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不过我须得把有些话说在前头,纵是没有你们任何人的帮助,我也定然不会让我的妹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玄玉刻意强调了“我的”那两个字。其实说实话,和陈子宥不同的是,在亲生妹妹夭折后,他从来都没有过很深的执念。他当初收留了辰岚也绝不是因为他觉得失去了妹妹自己很寂寞。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辰岚做自己那个不幸早亡的小妹的替代品。他这么多年对她的好都是直接对辰岚的好。每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他看到的都只有她。在孙毓宣眼里,那个在他身边成长起来的女孩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曾经的孙如萱的影子。 陈子宥笑而不语。而白慕则飞快地扫了一眼陈子宥,随即再将眼神转移到玄玉的身上。对于眼前的如此情形,他一看便知,但却又不好说破。最后,他又看了看辰岚,目光在那个依旧穿着男子服饰的娇小女孩身上停留了一会。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心里也早已暗暗下定决心要保护好她。这种感觉他并不能完全说清楚,但反正不是玄玉和陈子宥那种兄长保护胞妹的情感。 陈子宥开口道:“既然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二位仁兄何不说说今日造访吕司楠的见闻?” 白慕和玄玉对视了一下,便开始述说当日见到吕司楠的时候所听闻到的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当日早上,玄玉和白慕二人到了吕府,同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待进去带话的家丁。偶然之间听得墙根下两个仆从打扮的人在嚼舌根。不过虽然说是仆从的打扮,这两个人身上的某些特征却也让玄玉和白慕觉得甚是奇怪。一般仆人们每日端茶倒水,细活粗活都需要干许多,手上大多该有经年累月结的老茧;纵然不是这般,手上也会显得有些粗糙不堪。可是这两个人的双手却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双手细皮嫩肉的,根本就看不出是长期寄人篱下做工的人的双手。但仅凭借这一点也并不能断定两人一定是有什么不同凡响需要特别注意的身份,毕竟也不排除两人在做事的人家地位较高,很多事情不需要亲力亲为的这种可能性。更何况就算他们二人仆从的身份是假的也没什么必须要在意的——两个人因为个人的某些隐情乔装打扮出门在外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辰岚还是女扮男装跟随哥哥进京寻人的。可见在长安城这样的地方,人们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什么样的人都有。言语间,那两个行踪和打扮都有些不同寻常的人似乎是提到了旅途中的某些见闻。站在外面等候着的白慕和玄玉虽然无心旁听他人的对话,但是也听得了一些只言片语。那两人中的一个人生着厚厚的胡须,如若细看,他的双目中似乎还闪烁着危险的气息。那个人提到了一件事情让玄玉和白慕听了之后都在意了起来,他们的神经随着那两个谈话之人谈话的内容而紧张了起来。 那个生着胡须的人说道:“你可听说了,前几日隐莲寺中做法会的那名法师——好像是那个叫悟淳的——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我听人说是法会一做完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另一个人长得稍微瘦小些,虽然站得远白慕和玄玉没有看清楚,但是不用细看他们也知道此人大概相比另外一个头脑呆些。他佝偻着背站在先说话的那个人的身边,看人的眼光带着畏惧的神情——旁人看来那人仿佛一直是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畏畏缩缩的。他说道:“许多人不是都说他云游四方去了吗?僧人在外云游也是实属正常。大哥,这有何奇怪?” “你是有所不知,”那个先说话的人四下看了看,目光也狐疑地扫过玄玉和白慕,但是很快他便将目光转回和他说话的那个人身上——他大概是觉得白慕和玄玉离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又或者是他觉得他二人就算听去了也是与这件事情不相关的人所以他们断然是不会过问的,“我前几日去隐莲寺还愿烧香,你可知我听见寺里扫地的僧人们在谈论些什么?” “不知。”另一个人的好奇心似乎也被点燃了,有些期待大胡子的下文。 “他们说悟淳法师有另一重身份——你可知是谁吗?你猜猜俺,他正是咱俩都听说过的一位江湖高人。”大胡子说着挤了挤眼。 “啊呀,大哥你快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小弟我不就得了。”说着那小个子凑上前去。 “你可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从老家出来的时候,村中有一人重病——好像是刘四他爹——当时村中来了个人,仅一天一夜的功夫就把刘四爹的病给治得一点症候都没落下。”那大胡子说道。 “大哥你说的可是那个——我想起来了——熠缕阁的阁主!可是那人来去匆匆十分神秘,听闻江湖上也有关于他的很多传言。他来咱村里的时候,不是连刘四家的人都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吗?”那小个子脸上再次展露出一种鼠模鼠样的畏畏怯怯的表情。 “这要是搁旁人肯定是不知道,可是那天我去寺里烧香的时候,正听到扫地的两个小僧在交谈。我听见其中一个人说他们的师父正是那熠缕阁的阁主,现如今云游四方行走江湖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更是不知去向——这可不正是熠缕阁阁主的做事风格?”那大胡子说道。 “大哥你这么一说果然很有道理,想必那悟淳法师正是熠缕阁阁主啦,——那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他竟然是佛门的弟子,又是德高望重的法师。”小个子不禁感慨。 “你是不知道,听江湖上很多人传闻,熠缕阁阁主是个黑白不明的神秘人物,行医救人只是随机所为,可是他做得更多的勾当可是旁人所说不清道不明的。他的事情可谓无人知晓——你明白吗——活着的人无人知晓。”那大胡子说着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从里面透出夹杂着狡黠,严肃,和危险的光。 “既然无人知道此人行踪,甚至连熠缕阁在何处迄今为止都还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外人又是如何知道那熠缕阁的阁主是个怎样的人呢?”小个子继续追问道。 “听说倒也不是谁都没有找到过熠缕阁的那位阁主,行踪再诡秘的人也总会露出破绽——更何况,也未必不是熠缕阁主出于某种目的主动对某些人透露了自己的行踪。我听说有一个老者曾经被熠缕阁的阁主帮助过,于是一心想着报答,他四处打听阁主的下落都没有结果,可还就是如此凑巧,你猜怎的——那老头遇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念老头报恩心切,而她竟然恰好又知道熠缕阁阁主的栖身之所,于是就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老头。后来你猜怎么了——”,不等小个子回答那大胡子就继续说了下去,“听说几日后有人发现了老头的尸身,死因离奇。而那姑娘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人见过她,更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听说那老头遇到那位姑娘时,他二人刚好是在隐莲寺中烧香祈愿。” “竟有如此怪事?”小个子一脸惊讶。 “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说这些话了,赶路要紧——与我们不相干的事情还是少些过问为好。”那大胡子说着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大哥说得是。”小个子应道。随后,两人就贴着吕府的墙根往玄玉和白慕的反方向走开了。 辰岚一直听着白慕和玄玉的讲述,她觉得这件事情非常匪夷所思。她开口问道:“那后来呢?我是说你们见到吕司楠先生之后老先生可曾说过什么关于熠缕阁的事情吗?” “不曾说过,他的回答和子宥兄的说辞差不多,大体就是熠缕阁阁主出入神秘,让人摸不清他出牌的套路,但是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能够寻着这个人——吕老先生说他屋子里的书籍中也并没有任何的记载,因为那阁主从没留下过任何人们可以记录下来的东西,更何况他是活在现世中的人,那些古时文献当中自然是没有记载的。”玄玉回答道。 “此事疑点众多,还不好妄下定论。”白慕说道。 陈子宥一直没有说话,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但是我认为那两个仆从身上的问题才是最大的,我并不认为悟淳法师是熠缕阁的阁主。而他们所说的话也并不可信。对于熠缕阁民间本来就有着各种各样离谱的传闻,这两人所说的多半只是其中的一种而已。” 另外三人都没有急于开口。辰岚说道:“可是这是我们关乎熠缕阁唯一一条较为具体的线索,我认为我们并不应该完全否认那两名家仆的谈论。毕竟市井上的流言是关于熠缕阁阁主存在的唯一凭证,那么我们既然要查,这里便是最好的突破口。更何况现在悟淳法师不知所踪是真,再加上他离开前我们收到了他那幅意寓不明的丹青画卷,纵然悟淳法师不是熠缕阁阁主。他身上也依然存在着许许多多的疑点。也正是因为我们并没有关乎现如今法师身在何处的线索,想要揭开这些谜底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决非易事。” “我同意辰岚所言,”白慕说道,“如果没有更好的线索,那么我们就只能暂且顺着这条路找下去。”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悟淳法师。”玄玉说道。 “我也认为应当如此。”辰岚说道,“既然隐莲寺里有僧人说那法师是阁主,想必他和熠缕阁阁主有关系的可能性很大。” “我认为这正是那两个路人所言最值得怀疑的地方。”陈子宥坚持说道,“假若悟淳法师是熠缕阁的阁主,他怎可能让隐莲寺僧众们人尽皆知?那他岂不是太不谨慎了?再说如果他真的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就想必会尽力堵上僧众们的嘴。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都会有被说出去的风险不是吗?所以假如他真的是阁主,一开始就定然不会让旁的任何人知道他的这重身份。至于那两个人为何这样说——民间传闻本就不可靠——人人皆有一个不同于他人的版本。这想必也正是熠缕阁阁主借来保护自己身份免于外泄的一种方式。说的人多了,杜撰出来的版本多了,真相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可辨识。这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传闻的存在对于阁主而言想必是最好的护盾了吧。我担心倘若轻易相信了民间人士所说的话,极有可能会完全找错了方向,从而耽误了我们很多的时间。” “子宥兄说得有理。”辰岚说道,“但是我认为找到法师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很有必要的,纵然不是为了熠缕阁阁主的事情,法会那天那张据说是他送来的意义不明的丹青也是值得深究一下的。” “可是天下那么大,我们从何找起呢?”陈子宥问道。 “如今我们唯一的线索大概就是悟淳法师给我们留下的那一行小字了,哥哥可还记得那丹青上题了什么?”辰岚转向玄玉问道。 “记得的——那是一句说得不明不白的话——‘玄鸦过府,需得所以’。”玄玉回答道。 “这会不会是有关于悟淳法师此次云游的去处的暗示呢?”白慕沉思着,随后又自问自答地说道,“似乎很有可能。” “但是也不排除其他的诸多可能性啊。也可能是关于其他一些与此不相关的事情的暗示。”玄玉说道。 “哥哥说得是,很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关于某个特定地点的线索。”辰岚说道。 “我们不妨先按照地点去查一查,我们先看看有什么发现再做定夺。”白慕思考了一下之后说道。 “熠缕阁的线索很重要,因为现如今它已经牵扯到两个和案件密切相关的人了——悟淳法师和兰佑姑娘。他们一个被旁人说成是熠缕阁主本人,另一个则在其住所中被发现了可以凭借其断定她可能知晓熠缕阁线索的纸条。而如今悟淳法师失踪,兰佑姑娘被害——这一切一定不是巧合。”玄玉严肃地说道。 其他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就连陈子宥也觉得这样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玄鸦过府,需得所以。”若说这句话真的是一个地名的提示,也着实是有些奇怪——谁会用玄鸦这样不吉利的物象给自己的住宅或者是旅栈命名呢?不过既然这是目前最为可靠的做法,也只能顺着这条路子查下去了。 玄玉,白慕,和辰岚三人回到各自的房中歇息,陈子宥则一个人坐在平日里给病人问诊的椅子上独自沉思——有一件事情他一定要亲自确认一下才能够放心。不过今晚太晚了,现在纵是去查大概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吧。在天亮之前他大概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可以沉思。他一直在苦苦钻研的那件事情因为玄玉一行人的到访而暂时搁置了下来——可是现在事态越发展,他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尽快让这件事情得以妥善的解决——他需要一个答案——他隐隐觉得被卷入这一系列事件中的所有人,无论是身处明处的还是身处暗处的,都需要着同一个答案,只是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可能都还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对于那件东西暗藏的机关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它是如何预知星辰变幻的?他翻出那本书——那本他一直妥善保管着的书,同样也是一本让他变得与众不同的书。在星光下,他继续潜心研读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戏子 “你这里近来可有离开长安辞活回家并且现在已经出了城的戏子?”一个青纱蒙面的男子将二两银子往戏台掌柜的桌子上一拍,语气平淡却逼人地问道——这已经是他探访的第五家戏班子了。现今社会里的有些生意人在某些漂流在外的游人身上看到了商机。很多孤苦伶仃漂泊在外的人都被收归这些生意人的麾下,在类似长安城这样繁华的地方表演一些拿手的把戏赚了钱之后拿提成糊口。 那掌柜的将银两搁在手心上掂了掂,满脸堆着笑说道:“官爷,您且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查一查我这园子里头的人口簿,看看可有近期离开了的戏子。” 男子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快回,便一个人在前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歇息。长安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型戏班,常驻的只有一两个——可是近来倒也有几个新来的进了城。且不说这些,如果他的猜想不错的话,想必他定是能够找到那两个人他想要寻找的人。 正在他独自沉思的时候,那掌柜的拿着簿子回来了,他伸出油乎乎的有一些肥胖的手指给男子看:“这几天离开的不多,就只有月蓉和景婉姐妹两个,说是要回家奔丧去了——她们家住苏州,从此处赶回去想必是要一些时日的。” “他二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男子说着,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掌柜的手指头上的一道伤疤。 “两天前,说是家中突然来了书信,父亲病逝了。所以姐妹两个当天就辞了活计,卷了东西就走了。”掌柜的回答道。 “他姐妹二人平素里都惯用些什么道具,往常可有常用的物品?”男子继续问道。 掌柜的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了看男子想要从他的神色中摸索出他此行前来的目的,但是那青纱后面的目光确乎是深邃异常,让他不敢不如实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姐姐月蓉擅长歌舞,妹妹景婉擅长杂耍——他姐妹两个都是我们这里客官们很喜欢的。月蓉平素里只有一些她自己缝制的舞衣和胭脂香粉,而景婉的服饰都是非常简单朴素的,除此之外她常有一些杂耍用的小玩意,离开的时候也全都拿去了。” “可否让我看看她们二人离开之前所住的房间——她们刚离开两天,想必她们的住所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吧?”男子听了掌柜的的话之后又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 “这”掌柜的看起来有些犹疑。 “怎么,不方便吗?”,男子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泠冽的味道,他从怀中又掏出了一点碎银放在桌上,“带路吧。” “好好好,好说好说——客官里边请。”那掌柜的用袖子将碎银一股脑全都收归囊中之后陪着笑脸道。 两个姑娘的房间几乎是空的了,空气里还有一些属于她们的犹存的气息——要不是整个屋子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男子真的会觉得这里还有人住在里面呢。他四下里看了看,剩下的东西确实如掌柜的所说已经所剩无几了。唯有一个空着的衣服箱子,那里面有一些空的曾经装胭脂粉末的瓶子和香盒。男子伸出手将那几个瓶子盒子什么的都从箱子中拿了出来。他将它们放置在两个姑娘曾经用过的梳妆台上,一个一个地打开来仔细查看。只有一个土黄色的不起眼的小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盒子里装着的是类似于黄粉的东西——一般女子在化妆的时候可不会用这种东西,除非如果是这样似乎就能够解释得通了。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个盒子放入怀中,然后转身对站在门口等候着的戏班掌柜说道:“请问月蓉姑娘和景婉姑娘平日里是否会有女扮男装或者和男子共同表演的机会?” “这”,掌柜的想了想之后说道,“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男子点点头:“有劳了。”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全然不在乎自己背后那位掌柜的狐疑的目光。 蒙面男子来到一家茶馆坐下,他要了些茶水独自品了起来。景婉和那个叫芥潭的女子之间定然是有什么关联——而这关联也几乎已经被他猜到了——只要稍加确认他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名叫芥潭的女子一个人坐在莺歌客栈的末等客房中,她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换下来,穿上了一身男子手工艺人穿着的那种小袖口短衫。只要精心装扮一下,她便能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顺利离开长安——一切都会如同那个人说的一样顺利。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觉得很满意——谁会认出这个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的人呢? 同一时间,莺歌客栈的前厅当中坐着一个神秘的男子,他此时此刻正在用犀利的目光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人。过往的人在经过他身旁的时候都不敢轻易靠近他,因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芥潭出了房门,拿了行囊,往掌柜的处付了房钱,她化名为谭鞂,准备离开长安城——她明白,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了,如若被人认出来,那便是夜长梦多。 “你真以为自己出了长安城就安全了吗?”她刚走出客栈,就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芥潭姑娘,请留步。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打算不理会此人举步走开。她提醒自己,现在自己的名字是谭鞂,而不是那个人口中的芥潭。 “不管是谁唆使的你和景婉姑娘,”那男子继续开口道,“这个人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就饶了你们的性命。”那男子索性上前拉住了女扮男装的芥潭的衣袖说道,随后,他又四下看了看,确保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不过是一个戏子,出门在外赚一点钱罢了。为人利用不利用的我不管,只要能挣得银两便是。如若对人构成了威胁,我离开便是。那人还能将我赶尽杀绝不成?”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个此时此刻正怒目圆睁瞪着他的女子,看她的样子还真觉得这样的她有些许大汉的气魄。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熠缕阁的阁主呢?”男子压低了声音说,“芥潭姑娘,你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你的名字和来历的,你只管相信我一件事——有人在追杀你,而现在相信我能保你性命周全。如若不信,你可先随我来,如果到那时我还是没办法说服你,你再离开长安不迟。” 芥潭动摇了,许久之后,她终于点点头说道:“好吧,可是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便使用谭鞂的身份,就尊称你为公子,我假扮你身边的随从可好?” 男子点点头:“随我来。” 两人来到一家茶馆,茶馆中的掌柜的是男子的熟识之人,他给两人开了一间包房,并保证不声张出去。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并且随时留意着走廊内的动静。当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掌柜就转身出去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将包房的门严严实实地关好。 “公子称自己为那个神秘的阁主,你可有证据?”谭鞂直言不讳。 “既然我称自己为熠缕阁的阁主,你就选择相信我,说明你虽然只是为人利用,却也并非对熠缕阁阁主的事情一概不知。不如你先来讲讲,你一个戏班子里的杂耍女子是如何知道阁主之事的。倘若你只是为钱办事,不会在出逃的时候还如此细致入微地打扮一番吧。”那男子说道。 “公子说得不错,我在戏班子里见识过许许多多来往的人,倒也听闻过熠缕阁阁主的事情,多的也不知道,但是听闻此人是个危险的人物,有时救人于危难,有时杀人于须臾。前几日戏班子中有几名杂耍女子接到信函,受邀去往长安城东南的一家货铺附近的街道上接活计演戏,但说只需要从我们当中选取一两个人即可。说是有重金酬赏。于是我就去那杂货铺看了看。确实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和我一样在那里等候。”谭鞂说道。 “你听闻熠缕阁阁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怪人还敢坐下来与我对质也着实是非常勇敢,你且继续说下去,我看看这件事情有何端倪。”那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们到了那杂货铺之后,只有一个男人在,那男人也如公子今天的这身打扮,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的,但是身材比公子稍微瘦削一些,身躯有些佝偻。听他的声音我觉得他可能是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他只是上前透过头巾将我们这些女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并且问我们谁识字,我不识字便没有吱声。可是没想到那男子只留下了我和一个叫景婉的姑娘——我们二人皆是并不识字的,其他的姑娘都被他遣散了。随后在确认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之后,那男人将我们二人带到杂货铺的后屋,掏出两套男子的衣裳给我们,叫我们去演一出戏——至于内容和地点着实是不方便透露给公子,也请你在这件事情上不要为难我。更何况我也不知道那地点所在何处。那日我们与那男子约定了一个见面的地方,我和景婉皆按照那个男人的吩咐装扮好,到了约定的地点,那男人没来,却派了几个小厮前来接济。他们将我们蒙起面来,在没人留意的情况下送上一撵轿子,等到了地方我们下了轿子,只看见眼前是一处挺气派的大户门府,那些将我么带到那里的人叮嘱我们一刻钟之后便可以开始我们的表演了。我们并不认识门府上的字,所以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大户人家。”谭鞂说着戒备地看了看眼前这个蒙面的男子。 男子起先是静静地倾听,然后还随着谭鞂的讲述不时地皱一皱眉头。不过出乎谭鞂预料的是,蒙面男子随后点点头说道:“不妨事,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那后来呢?” “后来便发生了一件怪事。”谭鞂确认四下无人,便说道,“我们按照吩咐演完了戏,便按照那几名看上去像是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下人来时所说,叫我们顺着墙根绕到后方并拐上一条平素里并不是很热闹的街道,那里有一家面馆。他们只说是要在那里给我们酬金。我们绕到那条路的路口处时,忽然听得身后有喧嚷的声音,于是我和景婉便停下来回头观望。只见得一个衣着褴褛的叫花子迎面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向后看,仿佛是有人在追赶他。他快跑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定定地看着我们。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当时的眼神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绝望的神情。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是看走了眼。那人竟然上前一把抓住我二人的手,往我们二人的手心里各塞了一样东西。然后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地说道:‘你们有麻烦了,快离开长安城。你们两个姑娘真是晦气的命啊!快走!现在走兴许还有一条生路。’说完,那乞丐便往巷子里拐了进去。我二人不敢声张此事,只想先快到面馆领了酬赏再做打算。”谭鞂说到此处停下来看着蒙面男子——那人已经陷入沉思。 “后来呢?那叫花子打扮的人给你们的是什么东西?后来他可是被人抓住了?”男子问道。 “至于那名乞丐后来如何了,我还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他,至于最后追上没有我还真的是不知道。我和景婉姑娘也是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我们二人都认为早脱离早得安生。”谭鞂回答道,“至于他给我们的那样东西——在这里。”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放钱用得小袋子,将里面为数不多得钱币尽数倒出。然后用手指拨了几下,从中挑出一枚递给蒙面男子。那男子伸出手来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番——果不其然!男子将谭鞂手中的古币接过来拿在手心上仔细端详,片刻之后,他又将手中的古币翻到背面来查看,在古币的背面,苜蓿花的图腾清晰可见。“可以交给我处理吗?拿着它对你而言也并无好处——这样东西如烫手山芋一般,落在不知情的人手里会很危险——你的处境已经够危险的了。”男子说道。 谭鞂点点头表示他可以拿去,她其实也猜到了,这样东西留在谁的手上,谁就会有危难。她还是离这样东西越远越好。 “那景婉姑娘手中可是有一样的另一枚古币?”虽然是意料之中,男子还是问了一句。 谭鞂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蒙面男子继续沉思着,事情的原委似乎就在眼前马上就能抓住关键的线索了,但是更多的疑点也正在往外冒出——他心如乱麻,怕是必须说出实话寻求他们的帮助了——不,或许他应该再等等。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你和景婉?”他问道。 “我饿也对此一直抱有疑惑,只是到现在为止我都一直没能得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结论。我们两人的共同点就是都不识字,都会杂耍,都在京城的戏班子做戏子,并且都是远离家乡的少女,还有就是在女子当中可能骨骼稍微宽大些,能扮得上男子的装束。除此之外我还真的是不知道我和景婉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的特点让那个神秘的雇主选中我们。”谭鞂如实回答。 蒙面男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古币,将其收好。然后神情严肃地对谭鞂说:“我这里并不能给你很好的庇佑,但是你要相信我你现在身处于很大的危险之中。长安城对你来说并不安全。但是要出城那就无异于掉入了巨大的陷阱。你先以谭鞂的身份留在城中,我帮你暂且找一个安身的所在,你且稍安勿躁。如果发现有任何人盯梢你就要及早告知我。” “好,”谭鞂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处境,除此之外她似乎确实是没有任何的退路了,“那我怎样联系你?” 男子没有回答,他将店家叫进来,付了茶钱,然后叮嘱谭鞂跟在他十步之外走出了茶楼。一路上他都透过面巾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过路的每一个人,并且假装不知道谭鞂正跟在他的身后。但是他也并没有完全忽略谭鞂的存在——毕竟还是需要尽可能保证她的安全的。就这样谭鞂一路跟着蒙面男子到了长安西南角最偏僻的一条短巷子。他们二人走了进去,男子示意谭鞂快步跟上。于是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一家铁匠铺。这名铁匠在隋末时期曾经在军队的编制当中,在暴动中受了重伤,孤身一人逃到长安城郊的一处农家院修养了很久,后来渐渐痊愈之后又逢天下暂得太平,于是上长安城打拼赚钱,积攒了几年财富之后在这个偏僻的小巷子中开了这么一家铁匠铺勉强糊口。 谭鞂上下打量着这个尽显苍老的铁匠——他看上去少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可是谭鞂凭直觉敢说他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大的年岁。 “李大哥,好久不见。”蒙面男子上前见礼。 那铁匠抬头来一看,上下打量着蒙面男子,一下子便认了出来。他上前来招呼:“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给你物色了个帮手,给口饭吃,给个下榻的地方就行。”男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谭鞂说道。 那铁匠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将谭鞂从头看到脚。然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噢,原来是这样。” “我相信李大哥已经明白了在下的用意了,请不要声张。暂且让他留在这里便是。”男子说道,“如果有什么麻烦随时可以上我那里去找我。至于我的所在和身份还是尽可能不要让任何外人知道为好。”他说完目光快速掠过谭鞂略微有些疑惑和不安的脸。 “好的,我尽早安排他在此住下就是。”铁匠答应得倒是十分爽快。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蒙面男子走出了铁匠铺并且拐出了巷子。为了逃过可能存在的眼线,他还特地找了一处馆驿,换了一身装扮,并且在里面待足了一两个时辰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准备往回走。一路上他一直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他是熠缕阁的阁主,那个人们口中神秘却又让人生畏的人,可是似乎只有他一人知道,他没有人们想象的那般神通,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要不是因为身边重要的人一而再c再而三地卷进了某种不可控力操纵着的漩涡当中,对于这种危险的事情,他一定会袖手旁观,甚至闭眼不观。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他还没有作好打算,但是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月容和景婉自打出了长安城就一直心惊胆战。她们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飞来横祸。本来姐妹两人都是因为家中平困所以一同远离家乡上长安谋生,就是为了有一点稳定的薪水维持生计。可是一切都在景婉接了一桩奇怪的任务之后改变了。她们只是戏子,可是现在似乎变成了棋子——不仅是棋子,还是无关紧要的棋子。景婉握紧了手中的那枚古币。她几次都想要将它扔进草丛,可是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仿佛是知道即使她将它丢掉了,她们姐妹也是难逃这一劫。景婉有些绝望,她稍稍定了定神,然后暗自在心中下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既然是棋子,与其等着被逼迫着利用,还不如自己走进棋局。纵是生死不定也已经没有任何的办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林中惊鹿 辰岚又一次失了眠。星光闪烁,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漆黑一片。她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前向外看——天空是深沉的蓝色,点缀着星辰闪烁着的光芒,这一切都显得异常梦幻。她想让自己忘却正在发生的一切事情,只是静静地欣赏一下星光。 还记得在家时,哥哥孙毓宣时常带着她在庭院里边看星星边读书。就是在这样一片星光璀璨之下,她读了《黄帝内经》c《大学》c《中庸》c《后汉书》等传世经典。那是她的思想萌芽的地方。孙毓宣也是年少风流的年纪,兄妹二人伴读玩闹,日子过得很是快活。那时候父亲和母亲也会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个相伴的场景,会心地笑辰岚想念那段时光。 她的思绪继续向前推移。刚到孙家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孩童。夜里失眠啼哭的时候,母亲梅尝婉则会抱起她,带着她到庭院里看星星——太行山那里的星星比长安城的更亮她的童年亦是一去不复返的了。 更远的过去她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不敢去想。在小山村里的那个并不富裕却异常温暖的家。母亲抱着她坐在葡萄藤下面看星星。母亲告诉过她,天上的二十四星宿由各星官所掌控,就像衙役里的大人们各司其职,那星官们也掌控着星宿的运行轨迹——天上的星宿和地下的万物运行规律相辅相成,遥相呼应,这才有了自然万物衍生不息,百转轮回的状态。凡是万物运行的规律都是不可以打破的,不可以打破的,不可以打破的,不可以打破的母亲的脸渐渐模糊,她仿佛置身黑暗,可是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她也不反抗,只是任由黑暗将她从母亲的身边带走。那个声音的魂魄似乎还没有完完全全地散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嘶吼着,催促着:“不可以打破的!” “辰岚,”远远的,辰岚仿佛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辰岚!”那声音近了,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摇晃她的肩膀,“醒醒。” 她缓缓睁开眼,四下看了看,原来她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通过打开的窗户看星星,她在和春堂的前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趴在案上睡着了。她睁开眼看到台上的蜡烛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小截,摇曳着,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站在她身旁的是白慕。 “我睡了多久?”她缓缓坐起身,这才发现肩膀上披了一件披风,披风外面还加了一层羊绒的毛毯。她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轻轻揉了揉眼睛。 “挺久的了,”白慕轻声回答说,“现在天还早,你回房去睡一会吧,在这里易受风寒。” “倘若真的受了风寒,让子宥兄给煎上一两副汤药就是。”辰岚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道。 白慕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辰岚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窗子半开着,虽然夜里几乎没风,但还是有一丝凉意。 “这是你给我拿来的毯子吗?”她这才想起来问白慕。 “是。”白慕回答道。 “谢谢。”辰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真的不上楼再休息一会吗?”白慕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辰岚摇摇头:“不睡了,我总感觉自己睡得太久了。而且睡眠让我不安。” “为什么?”白慕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感觉自己在浪费时间——睡眠真的很浪费时间。而且时间对我来说真的太重要了,多一天就”她的眼里布满了担忧的阴云。 “我明白了。”白慕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而现在的她多想这些事情并不会有任何的帮助,恐怕还会因为过度担忧而伤身吧。 “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我总觉得从一开始我们就忽略了很多人尽皆知的事情——就在眼皮底下的事情。但是现在发生的事情越多,那些本应该显而易见的事物就隐藏得越深,让人根本触碰不到——我总觉得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可避免地忽视了很多很重要的线索。”辰岚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我们现在只能先抓牢我们能抓住的线索。”白慕说道。 “我倒觉得不尽然。”辰岚依然在沉思的状态当中,“不过现在能让我们找到更多线索的途径,就是我一定要扮好兰佑的角色。” “是这样的,但是要扮好兰佑并不容易。想必这一点你也是心知肚明的。”白慕说道,“从明天开始,你就得恢复女子的装扮,并且时时刻刻戴着面纱,不能够让外人看到你本来的样子。” “我从家里带来了两套女子的装束,再加上和春堂中兰佑之前用过的那些衣裳应该就足够了。”辰岚说道。 “不行,”白慕马上表示反对,“不管怎么说,兰佑姑娘毕竟是已经不在人世了。纵是她生前善良也毕竟死得冤屈,你穿她的衣裳总归不妥。” “白慕兄说得也有些道理。”辰岚思忖着说道,“那怎么办呢?” “你还是去睡会吧,这些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奔波。”白慕没有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他只是语气平淡且掺杂着关切地说道,“现在天还早。” 辰岚点点头,她确实是觉得有些疲惫了。毕竟从天色上来看现在不过三更天。于是她起身往楼上走去。白慕看着她上楼,一直到听得木门在她身后关上时发出的声响。这回轮到白慕失眠了——若非万不得已,真的不想要让她以身试险去做诱饵,但若是要去寻别的女子,怕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并且也确实不好将旁人卷进这场混乱当中。和春堂的前厅笼罩在蜡烛微弱朦胧的光线当中,隐隐光影浮动——那是烛火摇曳所致。他一直在那里坐到烛光彻底熄灭,自己被周身的黑暗吞噬方才起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中。和春堂内静了下来。 而此时长安城的另一处地方,一户府邸的庭院中的一个角屋里,有两个人在说话。说话的是一个老者的声音:“没想到悟淳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你也是一样,让那老家伙枉费了一番心思。不管他悟淳现在在哪里,他最好是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他就会到这里和你团聚了。” 黑暗里寂静的深处,另一个人对于先前说话的那个人并没有任何的回应。这时候屋子里进来了第三个人,那人匆匆地走了进来之后附着在说话的老者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转身出去了。 “我们已经找到她了,没想到会那么快吧?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那样东西我这么快就能够拿回来了,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所做的那些无谓的事情根本就是枉然。”他轻笑着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一两步。他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回头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略显颓废的身影,便准备转身离开这间小屋。 夜色中只剩下了说话的那个人开门离去的脚步声。角落里的那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小屋唯一的一扇很小的窗户,而透过那扇窗户照射进来的只有一丝微弱的月光,斜斜的,邪邪的。他必须要逃出去,但是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任何的东西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绵软的,根本使不上力气,而眼前也产生了奇怪的幻想,人生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当中翻腾着,让他不得安生。在昏迷过去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一个小女孩弱弱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爹!今年的秋葡萄结得可真好!您摘给萱儿吃可好”可好,可好,可好,可好那声音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了一片黑暗当中。他的最后一丝意识告诉他,他一定不能死,否则那个秘密就将变成永远的秘密,他的家人会被牵扯进来,更为重要的是,更多的人会为此而送命! 月蓉倒在长安城郊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她一手拉扯大的妹妹景婉正拿着一把尖刀站在她的面前。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感——除了麻木的感觉以外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大张着的瞳孔中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可是如果这不是真的又是怎样呢?刀刃上还有鲜血在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泥土里变成了可怖的暗红色。就在不久前,她眼看着那把被景婉紧紧攥在手里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身体。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妹妹,如此亲密的关系,她们姐妹一场换来的竟然是如此杀身之祸吗? “为什么”失去知觉之前她艰难地开口道——就算是死,她也想要死个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她在人世间的至亲对她痛下杀手?她一定要知道。 “因为那枚古币,对不起,姐姐。”景婉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呵,也真是可笑。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竟会为了私吞一枚古币而将她杀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过也好,经历了如此背叛和痛苦,纵是活着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她宁可那传说中的孟婆汤能够给她一点解脱的慰籍。很快地,她眼前就被一片黑暗笼罩,而眼前最后的一个场景竟是妹妹离去的冰冷的身影。 救了芥潭的神秘男子骑着快马,往城外赶去,此时正是深夜,不过大概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必须再加快点速度,否则很可能就无法赶上月蓉和景婉了——如果他还想见到她们活着的话。在一个岔路口他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后他慢慢停了下来。左边的小路非常偏僻,树木丛生,在夜色中显得非常瘆人。两个年轻姑娘,尤其是可能意识到自己被追杀的情况下,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冒险走这条路的,而在附近停下来找客栈住下的可能性也是很小,因为在距离长安城如此近的地方停下来绝非明智之举。他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另外的一条路,那条路是条十分不起眼的土路,虽然也说不上是行人众多的绝对安全的道路,但最起码相比另外一条少了很多的隐患。他于是决定沿着这条路找找看。他略微放慢了些速度,因为毕竟两个女子怎样都不会跑得太快的,假如他的判断没有错的话,顺着条路走不远就能够碰到她们了。他一边走,还一边留意着路边的细微痕迹。只有月光照耀,所以他观察得格外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丝细节。因为跟踪并企图伏击她们的人此时此刻很可能正藏匿在路边的灌木当中。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不肯轻易放过,他只希望自己没有来得太晚才好。身旁的一切事物都安静极了,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充血,在黑暗中注意力高度集中如此长的时间并不容易,更何况他的精神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就在这个时候,路边草丛中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条红绸在被夜色染得发黑得草中显得格外醒目。他翻身上马,将那样东西抄在手中仔细查看了一番,并不敢迟疑。待他再次回到马背上的时候,他谨慎地往四周环顾了一下。虽然周身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但是因为正当深夜,附近究竟是否有他人安插的眼线盯梢着他确实是不好加以判断。保住自身也是很要紧的一件事情,于是他不敢过多停留,稍稍加快了脚步往前赶去——路上他并没有碰到景婉和月蓉两姐妹。 再往前行,竟是一个道观。道观得门上挂着两个大铜铃,左右各一个,在微风吹拂下发出微弱但清脆的响声。男子心想:先进去借宿一晚看看吧,今夜如果继续追查两姐妹的下落则很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长安城及其周边宵禁查得严,很少有人深更半夜在外游荡,如此反常的行为如果让有心之人看了去就会有大麻烦。于是他飞快翻身下马,敲响了道观的前门。 半晌之后,有一个小道童来开了门:“公子何事?”那道童问道。 “你家师父可在家吗?”男子问道。 “师父他老人家有夜读的习惯,如果公子寻他有事,不如先进门来。容我去通禀一声。”道童说完,接过了男子手中的马缰绳,将马牵进门,关上了前门,随后将马带到马厩里安置好,当这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恭敬地将男子请进了堂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道童领着一个约莫有知天命的一把年纪,留着胡须的道长进到前堂上来。虽是道士的身份,可是此人没有穿道士的行头。一身布衣,头扎一方头巾,脚穿一双草鞋。如果不是在道观中被一个小道童迎出来,来者多半会认为他是个普通的老农。 “公子,这便是我家师父。”小道童转身对男子说道。 “深夜打搅,不知道道长可否让我在此借宿一宿?”男子作揖问候之后抬身说道。 他将目光落在了这个老道士的身上,望向了他的脸。男子轻轻皱了皱眉头,为何这荒村当中的道观中的道长竟然让他有如此似曾相识之感。那位道长也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而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曾经见过他的迹象。那道长只是回了个礼说道:“公子深夜造访,我们理应安排你早些休息,明日好赶路。”于是他吩咐道童去收拾一间屋子给男子住。于是坐下来和客人闲聊。 “晚辈方才进到屋里来看到道长的第一眼便觉得有些许似曾相识之感。不知道长之前可曾在长安城中常住过?”男子倒也是开门见山。 “公子真是说笑了,天下相貌相似之人众多,兴许是公子将贫道当成是某个故人了吧。”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老身确实常到长安城去小住,虽是出家之人,常在这深山之中也着实有些发闷,所以贫道偶也喜欢到长安去见一见道友,和老者们喝上一盏茶,这也算得上是体察一下人间的烟火了。” “道长真是性情中人。”蒙面男子在面纱后微微笑了笑之后如是说道。 “公子深夜来此这是要出趟远门吗?”老道问道。 “并非是出远门,只是来寻我赶路回家的两个表妹。他二人今早上走得匆忙,将装有盘缠的包裹落在了长安家中,于是我来送一趟。只是不知道她二人往哪个岔路口走了,也行了一天,她们两个腿脚也挺快,到现在都没寻见。我想她们两个女子结伴在外,现在这深更半夜的兴许是找了客栈住下了。所以继续赶路找她们的的话怕是我的马走得太快容易错过她二人。所以我也想着在您这处落脚歇息一晚。”男子解释道。 “如此甚好,”道长点点头说道,“要说起这两个小姑娘,我今日傍晚时分好像见到过。” “当真?”男子马上凝神望着老道,希望他能够提供有用的线索。 “今日傍晚时分,我和我这小徒在后山给自家种的那点白菜添肥的时候看到了有两个小姑娘沿着矮灌木北边的山路往山后走了。我想着她俩兴许是想往那边的一个叫炎桐村得地方走,可能是看着太阳要落山了她们才往那个方向走想要找个歇脚之处的。那条路平日里走的人非常少,就连炎桐村的村民进进出出到外经商做生意也几乎不会走这条路。我想可能是两个小姑娘对这一带地形不熟才会选择这条路走。不过我也没有多想,因为顺这条路走一个时辰便能到那炎桐村了。两个女孩子结伴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想必日落前肯定已经找到合适的住处了。你问起来我才又想起来这件事情。”道长回答道。 蒙面男子沉默不语。他的脑中闪过一幕幕可能发生在那两个姑娘身上的事情。他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想往门口马厩去牵马。 “公子留步,”那老道也站起身来叫住了那名蒙面的男子,“明日再去不迟。我给你看样东西。” 蒙面男子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恕我直言,”老道开口道,“公子说是给两个姑娘送盘缠,却如此形色匆忙。虽然贫道并不知道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是也可以猜得一二。我给你看样东西,或许可以为你指点迷津。至于那两个姑娘,不急。明天天将亮了再去不迟。” 蒙面男子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老道从头到脚地观察了一番——他发誓他绝对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虽然近期不曾见过此人,那种从内而外的深沉气质,和那种份乎在红尘之外的超脱的泰然自若——究竟是谁呢?直觉告诉他应该要留下来一探究竟。 老道引他到了道观的后方。让男子在门口稍立片刻,自己便转身进了屋。片刻之后,他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这个竹篮根本就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老道不动声色地将篮子递给他。男子迟疑了一下,不过最终他还是伸手接过了竹篮。篮子里除了灰尘以外什么都没有,而那个篮子本身也是市面上常有的东西。男子心头疑虑,但是却并没有急于问出口。 “公子会明白的。把它当成线索去寻找吧。长安城中只有一个人认得这个篮子。也只有一个人能识得出这个竹篮和别的竹篮的区别为何。”老道盯着男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现在请公子到内室喝点茶就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那两个小姑娘应该是走不远的。” 走不远的她们确实应该是走不远的。蒙面男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的。好像是熏香的味道。伴着隐隐古琴的声音。鼻孔里有茶香涌入,但是他的嘴里并没有茶的味道。他努力定睛向四周看——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的面前没有茶台也没有茶盏。只是那个竹篮似乎格外扎眼——那只是个陈旧的破篮子而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一些诡异的色彩。这个竹篮——男子绞尽脑汁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着,他发誓他平生绝对没有见到过这个篮子。他的大脑越来越迟钝——他似乎真的该睡了,最近或许是太累了吧 第二天早上,雾气朦朦胧胧地从半开着的窗口渗透了进来。男子觉得有些冷,于是睁开了眼睛。他觉得鼻梁透着一股子凉气,早上山周围似乎起了些晨雾,打在脸上还是有些阴冷之感的。他不记得昨晚自己是如何睡着的。他往四下里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不,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个竹篮静静地安坐在床边。他依稀记起了前一夜和老道的对话。他将竹篮拿起来看了又看,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之处。他心中不解,打算先辞了道长和仙童,然后快些赶路。待回到长安之后再追查一下那个篮子的由来。或者他找到两个姑娘回来之后,可以再找到老道详细地询问一下始末。 他于是起身下床,来到院中。他往外走,前厅后堂都找了个遍,竟然哪里都不见昨夜的道士和小童子。只有他来时骑的那匹马还拴在马厩里。马槽里还有新鲜的草料和饮水。男子来不及多想,牵了马就往外走去。他并非是个信鬼神的人。所以他在心中断定,这个道长一定是个知道内幕的高人,昨天晚上他还没有问出个所以然,这位高人就用极为高超的催魂术将他放倒——此人必然不一般。找到他或许就能够找到整个事情的关键线索,他骑在马背上边走边这样想着。他再一次将目光落到了那个竹篮上——或许一部分的线索已经让他握在手里了。他暂且将这件事情放诸脑后——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当属找到那两个姑娘——再晚,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他这样想着加快了脚步 辰岚觉得思路似乎断了。所有错综复杂的线索好像已经隐隐约约地指引出来了一条明路,但是又似乎并不尽然。想要拼凑的时候,就像断流的溪水一样,极难拼接。真相总是能够还原的,只是她并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将一切都真真正正地拼接起来。 白慕和玄玉一早就出去了,他们二人上市集去买布料,并且找到了一家不错的裁缝店准备为辰岚裁制几身在长安城中穿了可以活动自如的轻便衣裳——而最为重要的是,她将不再是她,从穿上女装起的那一刻,辰岚不是会变回她自己,而是会就此变成另一个人——已经死去的兰佑。 白慕谨慎地选择了一家比较隐蔽,门脸并不是很大的裁缝店,两个男人上街选布料做女装本就是不甚寻常的事情。再者说,现在又是非常时期,还是越少引起关注越好。 辰岚一个人在和春堂中,陈子昂也不在医馆,而那名抓药掌柜的也告了假,眼下并不在店中。她一个人坐在屋内整理思绪——直觉告诉她,上次在隐莲寺的时候,她曾经和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擦肩而过了。她必须要再次造访隐莲寺——这一次,她决定一个人去。 景婉一路狂奔——她就像是林中受惊的鹿,千方百计想要躲避猎人的追击——她真的能逃脱得掉吗?月蓉姐姐,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默默地这样想着,咬紧了牙关,丝毫没有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思油灯 辰岚抵达时,隐莲寺的僧人们刚刚用了斋饭,青砖石瓦,落叶庭院,一切都没有变。仿佛出家之人云游四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悟淳法师虽不在寺中,隐莲寺上上下下竟丝毫没有任何因为群龙无首而引起的慌乱。一切如常,上回的那个小僧依旧清扫着落叶,清音梵唱,这里本应是远离世俗c不染罪恶的清静所在。辰岚在大颠佛堂上的佛像前拜了三拜,也不知道这尊佛像的眼里曾经看到过怎样的景象——亦或是,怎样的罪恶。 辰岚再度走上当日悟淳法师的法坛,今日佛堂内的布置和那日法会时的布置十分相像。木色的房梁上挂着写着经文的垂幔,此时微风过堂,那些帘幔被轻轻吹动起来,旁人还依稀可听见轻微的摩擦和碰撞的声音。辰岚再次坐到悟淳法师那日的座位上,她仿佛能够感受到自己身后那尊佛像的目光——沉稳,安静,显而易见——像是在暗示她真相就在那里。 又一阵过堂风吹过——那天法会的时候可是断然没有这么凉爽——如果那天也刮几阵这样的风便是再好不过,站在庭院里听会的人大概也就不会觉得燥热难耐了。辰岚看着那些经幔随风而动,她起先只是静默着看着那些经幔,漫无目的地任凭自己的目光顺着那边的方向游离,不久后她轻轻蹙起眉,心跳渐渐加速——是了,找到了——那日法会没有风。 她在脑中还原了那日哥哥玄玉和李应傅站在佛堂外的庭院中交谈时的场景。他们那日正是站在那边经幔方向上靠近庭院中央的一个位置上,而那幅悟淳法师托人送来的丹青上所画着的场景正是辰岚此时坐着的这个位置应有的视角。那些垂幔很长,所以只有当它们被风吹起的时候坐在当日悟淳法师位置上的人才能够看到玄玉和李应傅那个方向上的人和事。然而,那日无风。辰岚还曾经暗暗抱怨过那天实在是燥热难忍,她那时候和其他的听众一起挤在庭院里听会觉得非常不舒服,所以这样深刻的印象让她可以确定,那天是没有风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刮过了一阵难以察觉的轻微的小风,但是足以撩起经幔的一角呢?辰岚否定了这种想法。她走过去用手感受了一下那些垂幔的质感——这些布很厚重,毛毡的手感也很粗糙——过于轻微的小风一定不足以让悟淳法师看到那日在庭院中玄玉和李应傅交谈的场景。 那么究竟是谁绘制了那幅丹青并将它送到了玄玉的手上?会不会是那日站在悟淳法师身后的某个僧人?辰岚在佛堂上来回走了一圈,并且时时留意着那些垂幔的方向。她几乎可以肯定,悟淳法师所坐着的位置是那日法坛之上唯一一个在风的辅助下可以看到那日李应傅和玄玉交流的场景的位置。 辰岚再次皱皱眉,如此一来可就难了,因为辰岚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给玄玉送去丹青的那个人当日并不是在法坛之上,而是和众人一起站在庭院当中。此人几乎不可能属于隐莲寺内部,因为如果他上过法坛,就断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此人忽略了经幔对于悟淳法师视角的遮挡,然后贸然将这一切推给眼下不知所踪的悟淳法师。这个人是谁都有可能,他当时混在了人群当中,法会结束之后,他又成功地混入了人海当中——谁都有可能。此时此刻他可以藏匿在长安城的任何一个地方——也可能,这个人已经离开了长安。思路清晰了,但是线索似乎又断了。辰岚走下法坛,在她走下石阶的时候,那名扫地的小僧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地,他就再次低下头去——也许在他眼里,她和寻常的香客并无太大的区别。 谭鞂点亮了一盏油灯,灯光有些昏黄,长安城已然入夜。他看了看角落里那个蜷缩在房间角落里的那张床上的那个身影——景婉——她自打被那蒙面男子带来这里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谭鞂认识她,她自然也认识他。可是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即使没有交谈,他们之间也是心照不宣——他们两人同时被那名神秘的蒙面男子安排好藏匿在此处自然不是巧合。景婉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她将头低得很沉。谭鞂觉得他还是应该开口说些什么,毕竟这里没有旁人。 “景婉,”谭鞂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你也扮成男人吧,我总觉得还是这样稳妥些。” 景婉没有回答,她只是维持着她一贯的姿势缩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你姐姐——”谭鞂一说这话就觉得有些后悔,月蓉没有和景婉一同被送来那便很有可能是已经凶多吉少了,“你请节哀。” “她没死。”景婉回答得很快,这一点倒是吓了谭鞂一跳。景婉的声音微微有一些颤抖,但是却是坚定的——她下手不会错的。 谭鞂没有多问,她只是默默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景婉姑娘,在此处还是扮作男人来得安全些。” “你可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景婉问道,她的声音比起之前提起月蓉的时候显得冷静了许多。 谭鞂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眼下他还并不打算向景婉提起那个人可能是熠缕阁阁主的事情,毕竟他还不确定,而且眼下知道得越多越不利于他们二人避难逃命。 景婉微微抬起了头,她静默地看着那盏谭鞂点起的油灯,灯芯摇晃——未来,是不确定的。 寄云客栈里天字二号房内,少女猛然惊醒。 干燥的木质天花板映入眼帘,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视线有些许模糊。她想要动一动身子,却只是觉得浑身难受,一阵眩晕。她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一片的混沌,胸口处依然一阵一阵地刺痛。她告诉自己不要动,先冷静下来——其实不需要她提醒自己,以她现在的状态也根本很难动一下。视线渐渐清晰了一些。景婉景婉在哪里?她的心再一次慌乱了起来。她紧紧闭上眼在脑海中搜索着景婉的身影——她失去意识多久了,这期间发生什么了吗?她想不起来。无论再怎样逼迫自己,她都难以让自己的大脑从那一片混沌当中抽离出来。 门开了。木质门板的声音刺激着月蓉的耳膜。蒙着黑灰色面纱的男子跨过门槛,然后从身后将门关上。大概此时夜已深沉,整个客栈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男子脚步很轻——就像是月下的猫——在这样的夜里他的那一份安静显得诡秘又危险。月蓉躺在榻上屏息静气,她在心里暗暗揣度着男子的身份和来历。 男子一步步走到月蓉榻前。透过面纱,月蓉识别不出他的容貌,更加看不清楚他的目光。月蓉的心里紧张万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看似危险的男人。或许正是因为她的紧张和害怕,男子从面纱后面透露出来的目光在月蓉的眼里变得冰冷异常。 “姑娘”男子似欲言又止,令月蓉意外的是,他的声音并没有她先前以为的那般冰冷。 “你是谁。”月蓉嘶哑的声音里带着警惕,恐惧,和不安。 “我是谁并不重要。”男子平淡地说道。 “景婉”月蓉恨自己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许会知晓自己妹妹的下落,她急于发问却总是觉得声音像是被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她没事。至少眼下她很安全。”男子依旧是声音平淡,“在下此番前来,实则是有一事想要请求姑娘帮忙。” 月蓉心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否可信呢? “倘若姑娘不便说话,那便以点头和摇头的方式来回应在下的问题即可。”男子说着,在月蓉榻前的一把木质椅子上坐了下来。 月蓉迟疑着点了点头。 “姑娘你和令妹景婉姑娘仓皇地从长安城出走可是有何隐情?”男子缓缓开口问道。 月蓉依稀记得她和景婉从长安城出逃的前夜所发生的事情。那天景婉外出做活归来之后显得十分急躁,她记得当时景婉曾神色紧张地对她说过:“此地不宜久留”后半段对话的内容她记不太清晰了,但是那天妹妹景婉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状况,而那件事也一定和她们着急忙慌地离开长安城有着不小的关系。于是月蓉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出城之前可是机缘巧合地拿到了什么东西?”男子继续问道。 月蓉没有马上回答,她努力地从记忆中搜寻着自己昏迷之前的那段时间的记忆碎片。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许充血,为了让自己的大脑能够更加顺畅地思考,她索性闭上了双眼。是什么东西呢?在记忆里,妹妹那天好像确实是带回了一个烫手山芋。虽然她能够捕捉到的记忆碎片并不是连贯的,但是她记得那天景婉脸上所浮现出的不寻常的恐惧和不安。不管那样东西究竟为何,那一定与那日她们姐妹二人出城的原因有关。于是月蓉再次点了点头。 男子平静地看着月蓉,他没有继续发问——他不需要继续,一切都已经一目了然,他先前的判断已经一一被证实了。 “她当时封住了你的心脉。月蓉姑娘,令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痛下杀手。”男子缓缓开口道。月蓉先是疑惑地看着他,随之慢慢地拧起眉头。记忆依然是混乱的,她慢慢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要转过头去看清楚男子面纱后面的那张脸上的表情。可是后背传来的一阵刺痛的感觉阻止了她继续翻身的动作,那股疼痛瞬间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麻酥酥的。 “别动,你的心脉还没有复苏完全。幸好姑娘碰上的是在下,在下虽然不才,可是却略通黄岐之术。如果三日之内没有人能够解了姑娘心脉上的封印,那便会有性命之忧。”男子解释道。 “你说是景婉?”月蓉听从了男子的建议没有继续挪动身子,她向刚才那样躺好,目光有些游离地盯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 “是。”男子回答道,“令妹下手很准,倘若稍有偏差姑娘便会有断经络绝性命的危险。” 顺着身上疼痛的根源往记忆的深处挖掘,月蓉渐渐看清了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一把匕首的影子从她的记忆里出现,她顺着那把匕首的寒光追寻,看到它冷不丁地刺入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后背。她紧接着听到了血肉拉扯的声音,感受到了黏糊糊的血液崩流出体外的那一瞬间力气被抽空的绝望。那股疼痛的感觉伴着一股寒冷的感觉继续在她的身体里游走,直直地钻入她的内心。内心疼痛不已,血继续在流着,眼泪也接踵而至。木质天花板的纹路渐渐回归到月蓉的视线里,她大睁着眼睛,看着回忆如梦境一般在她的脑中拼凑成形。在她最后的意识里,她整个灵魂里都充斥着对妹妹景婉的所作所为的不解,失望,和痛恨。而此时此刻,她比那时更恨,只是这种恨是对她自己的。她误会了景婉,是景婉在千钧一发之际封住了她的心脉让她假死,从而让她逃过了追逐她们出城的那些人的搜寻,而她竟然将一切的错都推到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身上。她去了哪里?眼前这个男子说她眼下是安全的,她该不该信他的话呢?似乎目前她别无选择。可是毕竟,景婉带走了那样东西啊。她全都想起来了。那一枚铜币的纹路和质感都在她的记忆里渐渐复活。她想起了那上面刻着的不知名的几只小兽黑洞一样瘆人的眼睛。仿佛那枚古币就在眼前,月蓉在凝视着它。她看着那些尽显沧桑的纹理和图腾,胃里升起了一种反胃的感觉。它想要移开视线,可是她甩不掉它。最糟糕的是,她知道景婉正拿着它,她同样知道,不管它是什么,都极有可能会给景婉带来不可预知c不可躲避的灾难。 “姑娘想起来了。”男子并非是在发问。他依旧站在她身边不远处平静地看着她。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月蓉的声音虽然依然沙哑但是已经少了许多的警惕性。她已经默默在心里确定眼前的这个神秘的男子是可以信任的。 “不必谢。”男子回答道,“只是为了保得你们姐妹二人日后的平安,姑娘需要答应在下两件事情。” “公子请讲。”月蓉此刻也确实十分需要有一个人为她指出一条明路。 “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男子的声音里满是严肃,“请姑娘一定不要尝试着去找景婉姑娘,就算在人群中见到了也不要相认。” “可是”月蓉一听此话便有些按捺不住。 “姑娘且先听在下说完。”男子打断她的话继续说道,“这也是为了两位姑娘的安全。请姑娘相信在下,我一定尽全力确保令妹的安全。不让你们二人相认也正是为了你二人的安全着想,而且这只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男子停顿了一下。月蓉没有说话。他知道她虽不情愿可是已经接受了他的提议。于是他继续说下去:“那天追踪二位姑娘的人在长安城的郊外已经见过了被封住心脉的姑娘你,所以姑娘的处境暂且是安全的,因为那些幕后人想必早已经认定姑娘已经死了,月蓉在这个世上已然不复存在了。所以现在他们所搜寻的目标便只剩下了景婉姑娘一人。在将姑娘你带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将令妹安置在了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并且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时刻保护她的安全,对此姑娘你大可放心。你自己一个人也不可大意,长安城于你而言也已经不是绝对安全的所在。所以明日待姑娘伤势稍有好转,我便会遣来一位农妇与你相见,你且随她去长安郊外的乡村里躲避一阵,进出城门时你就说是那老妇人家的童养媳,此番随婆家入城置办日用物品便是。” 月蓉轻轻点了点头,将男子所言一一记下,随后她开口问道:“不知道公子想要小女子遵守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在下这里有一样东西需要交由姑娘保管,并且希望姑娘每隔几天都能够带着这样东西入一次长安城。当然,出入长安都要万分小心,不要被人识出容貌,对于这点想必姑娘自有办法。”男子说着拿出了一个竹篮,“你只需扮作叫卖的商贩,用它装一些鸡蛋或者是烧饼之类四处叫卖即可。倘若有人认得这个竹篮,你便将这封信函交由此人。”男子又掏出了一封用麻布包好的书信,他将信放进竹篮里一并放在了月蓉榻前的木桌上。为防万一,男子还将早些时候从客栈掌柜处买来的几个馒头用油纸包好一并放入竹篮,如此一来,旁人便也就看不到篮子里层层麻布包裹之下的那封书信了。 月蓉再次点点头以示回应。 “天色不早了,姑娘且先安心休息。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明日来接姑娘的农妇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姑娘可唤她翠嫂。明日我会亲自与她接头并且带她来送姑娘出城。保重。”说完,男子便转身离开了。他走时和来时一般,如同一只月下的猫,走路迅捷且不带声响。随着木门轻微的响动,他很快便消失无踪,就像他根本没有来过一样,丝毫不着痕迹。那个竹篮成了他来过的唯一证据。 月蓉于是偏过头去,在交错着的不安和释然中沉沉睡去。油灯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无人添油,它自然燃得不久。 白慕往和春堂内自己房间里的油灯里添了些灯油。夜沉了,可是他无法入睡。辰岚那丫头今日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和玄玉二人从集市上回来之后无论怎样问她,她都是一言不发地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必是那丫头的思路在某个她认为很关键的地方断了吧。白慕暗自决定明天找她去问个明白——今晚就算了,他这样想着,让她先自己安静地整理一下思绪也好。很轻微的响动——和春堂的前门很快地被打开之后又被关上了。白慕轻轻走到房间门外往楼下张望,可是却不见一个人的身影。白慕是警惕惯了的,他将桌上的剑一把拿起挂在腰间,然后走下楼去一探究竟。和春堂一楼的正厅内,两盏油灯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茫,四下无人,周遭也并没有多余的响动。 “白慕兄还没有歇息吗?”身后传来了陈子宥的声音,他的目光从白慕腰间的那把剑上一扫而过。 “是我正准备睡下时听到了前厅有响动,所以下楼来查看一番。”白慕见是陈子宥稍稍松了一口气,“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子宥兄才刚回来,今日可是去办什么要事了吗?” “是城东一位老先生突发旧疾,所以我一大早就被老先生的家人寻去看诊了。”陈子宥轻松地笑了笑回答道,“不知二位仁兄今日是否已将辰岚姑娘的女装衣物置办妥当了?” “都办妥了。”白慕回答道,“以防万一我们二人看好布料之后并没有直接出面,请了对街面馆的大娘替我们去办的。” “那便好。”陈子宥再次笑了笑,“那辰岚姑娘呢?她不是说要上隐莲寺去看看悟淳法师是否已经云游归来了吗,不知可有消息了?” “辰岚她,今日回来之后就一直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能够与她说上一句话。对于玄玉兄她也是一言不发。”白慕有些许担忧地说道。 “哦?竟有此事。”陈子宥也一下子收起了他那一贯的云淡风轻的表情,轻轻蹙起眉头。 “今日先不要打搅她了,明天我会想办法去弄清楚的。”白慕说道。 “好,”陈子宥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如果辰岚姑娘那边有什么状况需要帮忙还请仁兄也告知在下。” “许是在下多嘴,”白慕说这话时似乎迟疑了片刻,“子宥兄好像很关心辰岚姑娘。” 陈子宥先是一愣,随之哈哈笑了起来:“白慕兄,彼此彼此,你也一样。”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先回房休息了。”白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子宥微笑着摆了摆手。 他一直看着白慕消失在楼上他的那间房间的门后才缓缓地转过身,不缓不急地走过去熄灭了那两盏即使不去理会也很快就会自己熄灭的油灯。他依然微微笑着,黑暗里别人看不见的那抹笑容里似乎带着一点点的嘲弄,也闪烁着似有似无的一点点让人无法解读的邪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萍水逢 对于玄玉而言,这是他又一个不可避免的不眠之夜。那个谜题的答案就在眼前了,可是他却想要将它深深地埋葬在自己充满恐惧的痛苦之中。他将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个陈旧的茶色锦囊上——那不过是个锦囊而已——它早就被它的主人遗忘得一干二净了,它不可能把他的萱儿从他的身边夺走。 那天那个锦囊就被丢弃在那里。不,丢弃这个词似乎并不合适,应该是遗失才对。它的绳子断了,它就静静地躺在刚刚丧失了母亲的四岁女童小沈岚的身旁。孙毓宣至今都清晰地记得初次与萱儿相见时的情景,她的眼里噙满泪水,满眼的悲伤,恐惧,与无助。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中丢失了那个小小的锦囊。她的腰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断了的半截拴锦囊的茶色细线,孙毓宣从自家马车上往下看,他注意到了那个和自己眼前这个小小女孩一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的泛旧的锦囊袋子。此时的玄玉恨当时的孙毓宣多事将它捡起,因为他解开了锦囊里的谜题,那个答案有可能会将她从他身边带走,他们可能连兄妹都再也做不得。 “萍水相逢,日日相思。”一张小字条上写着这几个字,它曾经被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置在这个锦囊袋子里。而这些年来,它也被孙毓宣拿出来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一直都没有答案。刚开始的时候,他只不过是因为自身的好奇才开始琢磨这张字条的深层含义,后来,他开始变得想要了解一切和孙如萱有关的事情,那么这张似乎含义简单却又似乎意义深刻的字条便成了能够打开她的过去的唯一途径。 陈子宥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想——字条上的内容所指,果然与她的家人有关。湘晴嫂两个名字却是一人,再明显不过,正是那句“萍水相逢,日日相思”。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带着何等信念独自抚养女儿——好一个聪慧过人的女人,难怪辰岚也是如此的冰雪聪明——想必她正是继承了她的母亲的那份坚决和聪慧,她和她母亲一样,卓越不凡。连陈子宥口中那个过往的故事都与这一行令人心酸的小字贴合得天衣无缝。玄玉知道,他的萱儿正是陈子宥失散的妹妹沈岚。她的哥哥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而他,不想让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是啊,他有权将这个秘密埋葬。就当孙毓宣,从来都没有捡到过那个茶色的锦囊袋子好了。连它曾经的主人都早已将它丢失了,遗忘了,抛弃了,或者说,那时候它小小的主人甚至都没有真正理解它的能力。那么孙毓宣自然是有权将这一切全部都天衣无缝地藏起来。她不曾理解过,它对她也不曾重要过。孙毓宣没有捡到过那个锦囊袋子,而玄玉则更是可以完完全全地置身事外。是否这样,她就会永远只是他一个人的小妹妹 玄玉我苦笑了一下,他将那个锦囊袋子里的字条缓缓抽出。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它了。它的意义已经了然。玄玉没有理由继续留着一张孙毓宣从来都没有捡到过的字条。他看着它在灯芯里缓缓燃尽,化为焦色的粉尘,这才叹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去。至于那个已经空了的锦囊么他决定先将它留下。他当然也想过要把那个茶色的锦囊付之一炬,可是内心深处的一股力量狠狠拉扯着他不让他下手——他不忍,只要一看到它就会让他想起那天那个小小的落难女孩。它曾经和她一样倒在地上,它曾经和她一样被他带回罢了,玄玉将它紧紧地在手心里攥了攥,关节泛白。可是下一刻他就像是一下子没有了力气一般,将手缓缓垂下,他将那个皱巴巴的旧锦囊袋子放置在了行囊的最下端——不会有人在那里找到它的,纵然是他们找到了,没有了那张字条,它也不过是一个空了的袋子而已。 玄玉坐在床边,油灯燃尽,他任由自己被吞噬在黑暗当中。 辰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对,看似困难万分的谜题一定有答案隐藏在最显而易见的地方。绘制丹青的那个人一定认识玄玉或者是认识李应傅。当然,也不排除他同时认识这两个人的可能性。不对,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很大的。因为在这幅画的画面上,两个人物似乎同等地重要。毕竟,这是一副只凸显了这两个人的画卷。并且在绘制的时候,这名画师细致入微地刻画了玄玉和李应傅的形象,让人一眼便能在画中识出他们二人的身份。不对,一定有什么没有对应上。虽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丹青的绘制者,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认识玄玉和李应傅。最重要的是,此人还必须有很强的绘制人像的能力,除此之外 辰岚翻了个身,她将自己的脸面对着墙壁。她看着墙面上映射着的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的影子。你已经接近答案了,她的影子像是在告诉她。李应傅的死,绝非偶然。或许他们应该再好好想一想。丹青上的提示需要解开,丹青画的作者依然未知,李应傅的死他们将这件事情放过得太容易了些。现场遗留下的那些证据还没有拼凑成形。还有兰佑——她也和李府关系匪浅。 辰岚的身上渗出一层细汗,她有些不敢再继续深究下去。身后的油灯冷不丁地落地发出刺耳的巨响。辰岚吓了一跳,她的心脏开始快速地跳动起来。虽然她一直醒着,却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而那盏掉在地上的早已熄灭的油灯将她从噩梦中惊醒却加深了她的恐惧。她的脑中划过了那个摔碎在地上的玉壶。就好像掉在地上的不是油灯;就仿佛那天在李府玉壶摔碎时的场景被她亲眼目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那个玉壶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虽然依旧混乱,可是她入长安以来所看到过的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和所有含着秘密的人都被悄悄地连成了线。辰岚知道,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爬滚打了一番,她伸出手,意外地揪住了一根绳索。周遭太黑,她看不到绳索那一头所连接着的真相,可是她别无选择,只能拉着它一步步向前迈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可是每走一步她都比之前更加接近于真相。可是事实呢,真的是如此吗?真相周围迷雾重重,她决心放手一搏。 每个人都是萍,漂浮在水面上,没有方向,没有路,遇到了种种的遇到,然后再分开着样样分开,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剥离着自己的灵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暗眸 一个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女人独自一人走在长安的街道上,她的身上穿着农妇的粗布花衣衫,头上则是草率地系着一块蓝色的碎花头巾。细心的路人会发现,尽管她身穿着农妇的衣裳,但是她和普通的农家姑娘不同——在粗布的衣衫下,那姑娘有细腻白皙的皮肤,她的双手上虽然长着几个茧子,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绝对不是做普通女红或者是干农活的时候留下的,说起来,倒更像是常年累月抚琴所留下的痕迹。 “大叔,你看那姑娘又来了?”路旁一个身材魁梧且满脸胡子拉渣的男人对身旁茶摊上另一个男子说道。 那个被称为“大叔”的人并没有吱声,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用目光追随着那个农妇打扮的女子的身影。 “那姑娘像是从乡下来的,我看这姑娘近来已经是第三次经过我们这条街了。”那个说话的人见同伴没有搭话于是自顾继续说下去。 那个坐在茶摊旁的男人依然没有说话,他将视线转向了女子手中提着的那个小小的竹篮,他将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了那个篮子上。他的上下眼皮再次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拾起桌子上的茶盏并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在上面来回地搓捻。这姑娘在他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个竹篮么倒是像极了那一个 先前说话的人并没有继续说话,他大概是看出自己的同伴并不想要过多地谈论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情。于是他最后咕哝了一句:“是个不错的小姑娘,看上去白净得很。”说完他便不再继续搭话,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将视线在那个姑娘身上又停留了一会,随后他便转过头伸手去够桌上离他稍远些的另一只茶盏,然后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三福,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之前一言不发的男人突然问道。他的声音里好像并没有任何的感情,语气虽然算不上生硬但是却透着一股子压迫力。 “和春堂的那个”叫做三福的就是刚才先说话的那个大个子男子。他还没有说完,他的同伴就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小声一点。两人谨慎地四下看了看,被称作“大叔”的那个男子将茶钱搁下之后就起身径自往这条街东面唯一的一家肉铺走去。三福也起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两人从肉铺后门绕进店里,在经过前面店面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和店老板互相使了个颜色,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他们两个人终于走到了后院,在那里三福和“大叔”挨着坐了下来。 “三福,你可以继续说了,和春堂那边”被称作“大叔”的男人坐下之后问道。 “和春堂里的那个叫兰佑的小丫头,最近种种的迹象都表明,她还活着。”三福说道。 “什么?”“大叔”有点惊讶。怎么会呵,他竟然也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吗?这个老滑头大叔暗自冷笑,看来那个人也并非是将一切都办得那么天衣无缝嘛。真是可笑!不过这样也好,那小丫头若是还活着的话事情也许会更加好办一些。 “大叔,这件事情我怎么想都想不通。您不是说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一定会确保他的人将那个小姑娘灭口吗?”三福不解。 “继续盯着和春堂,查清楚那小丫头是否真的还活着。”思考了片刻之后“大叔”这样说道,“另外,去找一趟竹娘。问问她,她那边近来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是。”三福一边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揣测“大叔”的意图——他向来就不能够读懂“大叔”的心思——没有人能。想必除了竹娘以外,也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身份和过去吧。 “不,”“大叔”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还是让竹娘亲自来一趟长安城吧,我想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面商。” “是。”三福没有多说话,他只是一一记下了“大叔”的指示。 “还有一件事情。”“大叔”又缓缓地开口说道,这回,他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急迫,“刚才的那个姑娘,提着竹篮的农妇,派人跟着她。” “大叔”的这话倒是让三福很是意外,他压根没有想到那个在他眼里只是偶然出现长安城里的农家女竟然令“大叔”如此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刚才那个女人经过的时候,“大叔”确实是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不过关于这个女子的话题,“大叔”始终都没有搭话,所以三福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女人在“大叔”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并非是如此。难道,她也和此事有关?真可怕,明中暗里,偌大的长安城里,究竟有多少人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啊?! “她走到哪里都要有人跟着吗?”三福问道。 “对,并且要安排不同的人轮番跟着。”“大叔”回答道,“我们的人办到这一点应该不难吧。” “只是近来丐帮的弟兄们都闲得发慌,让他们跟踪这么个水灵的乡下姑娘,怕是三福恐生变故”三福稍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三福,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你亲自跟着她。”沉思了片刻之后“大叔”说道,“等我和竹娘碰过面之后我们再对那位农家姑娘的事情做打算。” “是。”虽然仍然心存疑惑,但是三福除了这么应着“大叔”的要求以外什么也没说。 “我要你好好跟着她,一切在长安城内和她有过接触的人和事都要一一记下,必要的时候要深入地去查。另外,每次这位姑娘带什么东西进城也要记下来。”“大叔”表情严肃地说道。 三福没吱声,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交代完这一切之后,“大叔”叹了口气,他微微坐直身子,将凳子往靠近三福的方向上挪了一挪。 “大叔,请问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需要弟兄们做的吗?”三福站起身之前问道。 “没有了,一切谨慎,如果有任何异常,你知道该怎样找到我。另外,让竹娘尽快进京。”“大叔”微微闭上了双眼。 “是,那三福就先告辞了。”说着,三福走出了肉铺的院子,出了肉铺的正门之后,他很快便混在了长安城繁忙的街道上匆忙来往的行人当中,肉铺老板一边将一块生肉包好递给光顾店里的客官一边抬眼瞟了一眼三福离开的方向,随后,他又继续低下头去忙手中的活计去了。总之,一切正常。 同一时刻,在长安城的另一端,和春堂医馆内,白慕坐在前厅茶几旁,他看着自己眼前的那杯茶慢慢变凉c氤氲的茶汽渐渐散尽,他的思绪飘到了几天前和辰岚的对话。 “辰岚姑娘——或者——这是我最后一天可以称你为辰岚兄。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准备一下。”就在辰岚独自一人去了一趟隐莲寺的第二天一早,白慕轻轻敲了敲辰岚房间的房门,他看着坐在自己屋子里发呆的一身已经令他习以为常的男子装束的辰岚抬起头看向了他的方向。 “我不太想去,最近一段时间每天都在长安城里到处跑,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辰岚说着又一次低下了头。 “辰岚兄,唯独今天,可由不得你。”说着,白慕轻勾唇角——那是一抹介于轻微的嘲笑和温暖的微笑之间的某一种微妙的表情,“辰岚,我在楼下等你。我是来通知你和我一同出行的,而不是来邀请小兄弟你的。所以,希望你不要让我等太久哦。” 辰岚暗自嘟了嘟嘴,罢了,今天已经有很多心事了,她也懒得跟白慕计较——出去一趟就出去一趟吧。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案台边,她提笔轻蘸墨汁给哥哥留了一张字条之后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确认了铜镜中自己男子的妆容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便关了房门走下楼去。 看着辰岚下楼来,白慕心里暗自想着: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挺乖。他暗自发笑却并没有让这一切溢于言表。 “这么快就下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我的邀约呢。”白慕打趣地说道,在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地强调了“邀约”这两个字。 “白木头,你不是说”辰岚瞪了他一眼。 白慕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让她微微嗔怒一下总比让她满脸愁容地拧着眉头要好。逗逗你也好白慕暗自这样想着。 “好了,我们走吧,要去的那个地方不是很近,而且,因为今天没有马所以我们要走去。”白慕一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一边说。 “没有马?!为什么?!”辰岚瞬间就觉得自己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因为早上子宥兄把三匹马都牵走了,他说要去问诊。”白慕没有回头,但是在此刻辰岚看不见的他的脸上,是一股子孩童捉弄人时的坏坏的笑。 “三匹马都牵走了?你当子宥兄会分身之术啊!”辰岚产生了一种想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的强烈。 白慕转过身来,他看了看此时此刻一脸哭笑不得还气鼓鼓的辰岚。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的脸上恢复了以往的那种睿智和冷静的表情:“好了,此次叫你出来是有正经的事情想要问你。我们就当子宥兄会分身之术好了总之,那个地方我希望我们能够徒步走着去。所以,辰岚兄,劳驾了。” 辰岚只得自认倒霉。其实,此时此刻的她,一半的灵魂想要躲起来,任凭自己被重重迷雾包裹住,就好像那样,她就能自己独自一人硬闯出一条明路;而另一半的她的灵魂想要找个人一起分析一下眼下的状况,以及自己在隐莲寺里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她想对白慕说,在她心里,他大概是最好的人选——至于原因嘛,她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辰岚和白慕一起走出了和春堂来到了大街上。白慕走在前面,而辰岚则是默默地跟在距离他两三步开外的地方,一边走着她还一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上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辰岚也没有注意记下他们走过的路,反正只要跟在白慕的身后就行了。有的时候她也会感慨,如果在她的生命里,自己永远不需要去辨别方向就好了;如果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够有一个人引领着她走在正确的c安全的c回家的路上那样就好了。她不禁摇了摇头,想要把自己这种及其不现实的想法给甩掉——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向导,纵然是周身一片漆黑,十之的情况下,她还是要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寻找出口——除此之外,她大概没有别的出路。 辰岚就这样想着自己的心事,她的头一下子撞上了什么东西——令她意外的是,预想当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是白慕,他已经停了下来,面对着辰岚。辰岚一头撞入的正是白慕的胸膛。他一手抬手护住她的头部,另外一只手则是顺势抓住了辰岚的一只手腕拉着她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他的声音里透着沉稳,那声音就像是打破了辰岚的一个噩梦,它拽着她的视线让她睁开闭上了太久的眼睛看向了周遭的一片光亮。 “我前几日无意当中发现了这个地方,我觉得这是个很适合捋清思绪的好去处,所以今日特邀辰岚兄同游。”白慕说道。 长安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辰岚觉得讶异不已。这里像是一处荒废了的园林,爬满青苔的石桥被青绿色的潭水围绕,园子里生着杂乱的野草,当然也能识别出它旧时的主人人工种植的一些植被——园子四角的枫树红得似火——那是秋意正浓的景象。在园子的中心,有精致的假山和石亭子,亭子里的石凳上有一块一块的残缺,但是辰岚觉得,这恰恰让它们看上去更具有美感。一只松鼠纵身一跃上了假山,它的小爪子里还裹着粟果一样的东西。辰岚惊喜地看着那只松鼠的方向,而白慕则是在她并未察觉的情况下静静地低头看着她的侧脸——他看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在她的脸上所浮现出来的正是少女才会有的那种明丽的笑容——他知道,那是辰岚久违了的。他悄悄将视线移开,一股愉悦不自觉地从心底涌上。 白慕拉着辰岚,他带着她往石亭的方向走去,在那里,他们并肩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辰岚,你昨天在隐莲寺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白慕半是关切半是沉静的话语打破了沉静。园子里安静极了,墙头的一只不知名的花色小鸟扑腾扑腾翅膀跃然空中。 辰岚稍稍犹豫了片刻,随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前一日在隐莲寺中所看所思所想一五一十地向白慕全部摊牌。 “原来是这样”白慕表情严肃地低头沉思。 “嗯,”辰岚点点头,“白木头,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错过了太多的细节,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去将它们重新捡拾并且拼凑起来。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接近真相。” “我同意,”白慕赞同道,“不过如此一来,那幅意义不明的丹青作品似乎成为了最好着手的关键点,同时又成了最不好突破的重大疑难点。你昨天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在久久苦恼吧”白慕的声音听上去很安静,周遭也是一样的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一切之后,辰岚顿时就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如同负担一般的石头被搬走了,而因此而留出来的那片空地,则是令她及其意外地吹进了清凉却又并不刺骨的秋风——她就是真实地觉得,她能呼吸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辰岚一脸苦恼地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们不如这样想,”白慕开口说道,“不论这幅丹青的神秘绘师是谁,这个人一定同时符合三个条件:第一,此人精通绘画技巧;第二,此人与李应傅老先生相熟识;第三,此人认得玄玉兄。” “这三点我也想到了,之后思路就断了”辰岚一脸苦恼地说。 “你先别急,”白慕继续冷静地往下说,“你看,这三个特征哪一个最不容易突破却又最关键?想必不用我多说,聪慧如你,一定会明白的吧。” 辰岚仔细地思索着白慕的话。是了!这幅令人头疼的丹青背后,有一个人认得她的哥哥玄玉。那么此人认识的究竟是谁?是孙毓宣还是玄玉?玄玉的事情那个人究竟掌握了多少?此人是否已经知晓玄玉真正的身份?这个绘制丹青的人是否知道任何与孙竫失踪案有关的线索?还有父亲的失踪案件是否和李应傅之死c兰佑之死c和悟淳法师的失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熠缕阁阁主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旧隐莲寺后山悟明墓中出土的靺鞨蛇究竟和现在的隐莲寺以及悟淳法师有着怎样的联系?还有那个失踪的星宿仪——这些以前看起来毫无关联的案件仿佛一下子有了关联——断了的线被一条线索粘合了起来,那些散落了一地的真相被一颗一颗地串了起来。而以前辰岚从来没有想过,哥哥玄玉竟然正是整个事件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白慕看着辰岚沉默不语。明天过后,除了和春堂以外,长安城里将暂时不会有辰岚这个名字。她将会以兰佑的名字继续沉浮于一片黑暗当中。而就现在的形势看起来,对方所掌握的与他们有关的信息似乎比他们之前想象得更多且牵涉更广。白慕静默地看着她不安的侧脸,看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投射在石桌上的影子。他不禁轻轻抬起手,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拨至辰岚的耳后。她如梦初醒般抬眸,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她望向他双眼里的那潭深水。她知道自己是一片叶子,但是当她这片叶子漂浮在他眼里的潭水中央时,他决不会让她沉没,只会托住她静置于波心,让她得以依靠,让她获得宁静 辰岚将自己的视线移开,白慕依然。恰好一阵秋风吹过庭院,本就有些萧条的树枝簌簌晃动。辰岚心中一阵紧张,或许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那些枝桠交错着的黑暗缝隙里,有一双双暗眸正在盯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走吧。”白慕温热的掌心搭在辰岚的肩上。辰岚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随后起身紧紧跟在白慕的身侧。她想要尽快逃离那些盯梢的暗眸——又一阵秋风起,寒透了落叶的边沿——走快点,逃离真相不,她要舍身硬着头皮去追赶的,正是真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