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只病娇狐王》 正文 第一章 恰逢元夜时 书生在乡试中落第,心情颇为烦闷。恰逢山间霜降早,便携着二两高粱酒一包干果,登上山头,寻了块平整的地皮,听山风过,看枯叶落。 书生是个细心的书生,当察觉那包物什中少了一颗核桃五六枚葵花籽时,原本浆糊般的灵台瞬间清明了起来。 自落第后书生便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奇闻怪谈c狐仙鬼怪c淫词艳本看了一册又一册。此时小酒入了肠胃,加之山间树影斑驳,莫名其妙失了几粒干果,书生第一反应居然是自己可能无意间救济了什么落魄的仙神妖鬼,说不定自此便鸿运当头,再也不用受这被人夺了名次的委屈。 越想越觉得可能,书生心头暗喜,索性起身寻了起来,一边伸长了脖子还一边念念有词:“是哪个拿了我的果子,今日上山吃酒,你我也算有缘,何苦遮遮掩掩,露个面,若真是有缘人剩下二三干果便是赠予阁下又何妨?”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条颇为蓬松的,尾巴。 松鼠被人提着尾巴拎了起来,当下扭头冲着书生的手腕咬去,趁着书生受惊松手的空当儿小松鼠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只是待书生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尖牙利嘴的松鼠,眼前分明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和一条颇为蓬松的尾巴。 “妖?” 书生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似是不敢相信刚才被自己提在手里的动物真的是一只精怪。 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爽:“怎么!” “书上说这山间狼精蛇怪狐妖,自成一段风采,只是松鼠成妖确实未曾看过,有趣,有趣。” 书生以手抚颌,笑得别有深意,少年忍不住抖了抖尾巴尖儿上的毛,甩了个“人类果然愚蠢”的眼神转身欲走。 “我说~”书生扬了扬尾音,“顺了我的果子连个说法都不曾留一句便要走,在人间可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 已经窜上树的少年捂紧了胸口,深吸一口气又跳了下去。 “阿娘说,做妖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遵规守法方为一只好妖。只是往日这片山头的果子皆是任我采摘,今日你来了,所带的果子自是不属这山头,我既拿了它们那依你说,按人间的规矩,应当如何?” 书生听他一口气说完,当下乐得在心里翻了两个跟斗,心道这妖也太好骗了,想来定是化形不久入世不深,单纯良善得紧,若是能得他为己所用,何愁前途不明c门楣不光。 这样想着再去瞧少年那张圆乎乎的脸蛋自是越瞧越欢喜。 “喂!你这般看我做甚?”少年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重复道:“你说,依人间规矩,应当如何?” “好说好说。”书生坐回了之前的地方,随手拍了两下身旁的石块:“来,坐。” 少年不明所以但也照做了,书生把酒壶递给他道:“既是拿了我的果子需得陪我喝酒,好在还剩了一个壶底儿,这可是头茬儿的高粱酿的酒,香着嘞~欸!” 还没夸耀完书生便被酒壶正正地砸中了胸口,拎起壶嘴准备教育教育那只松鼠看到的却是一条炸了毛的尾巴。 “呸!呸呸呸!香个鬼,辣死我了!这什么鬼东西?就为了几个干果你莫不是要毒死我!” 书生一把把他按住,在他眼前晃了晃酒壶,道:“我让你喝一口,你却一口气都喝了个干净,活该!” 话是这么说,还是伸手帮松鼠顺了顺气,顺手捏了两把他那因受惊露出来的耳朵。 少年顺好了气,抖了抖自己灰扑扑的袍子,落出来几枚干果,忙塞进嘴里压了压。 书生又把剩下的几粒葵花籽给了少年,见他并没有立即吃掉而是收了起来,知道他必定是在储备过冬的食物。只是已经成妖了还需要般麻烦吗? “松鼠,你拿了我的果子又吃了我的酒便是欠我一个人情,你且留我一个物件,日后若需你还这情分,我也好寻你。” 少年抖了抖耳朵,一双氲了酒气的眼睛略带无辜:“我身上没甚东西,要不然我薅几根毛给你?” “毛?”书生略做沉吟。 “不过我前段时间刚换了毛,要是薅给你,再做人形时这袍子不免就会旧了。”少年捧着自己的大尾巴,似乎在考虑从何下手。 书生突然就觉得自己在这里跟一只松鼠讨要人家新换下来的毛,似有不妥,有违圣贤之道。当即起身摆了摆手:“我不要你的毛,天晚了,你先回家,寻一个便宜物什附上你的法力,明日去山下的溪边寻我便是。”说着便走。 少年欲起身跟上,只是这一起身他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少年觉得世界包括他自己都变得很轻,试着迈了一步。哇!我也会像喜鹊哥哥一样飞了吗!好神奇! “书生!”少年“飞”过去拽住了书生的衣摆,“你方才予我喝的叫什么来着?你家中可还有?能否再分我些许?” 书生:“你快回家吧。” 少年:“我不!” 书生:“你跟着我作甚?” 少年:“漂亮哥哥说,人间有百态玩乐局,千丈红尘渊,甚是有趣。今日见识一杯水便如此舒畅,想必哥哥所言非虚。不行,我得去人间看看。” 书生闻言捏着他的耳朵恶狠狠道:“你就不怕我捉了你,扒了你的皮毛做成衣裳?” 少年一爪子拍掉了书生作恶的手,正色道:“不自量力,你不是指望着我帮忙吗。” 书生:“” 少年抖着尾巴走到了面前。 “喂,书生。快跟上来。” “书生,既知我是妖,为何不怕?” 少年第十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彼时书生正扯着尺子盘算着怎么把他宽宽大大的袍子改得合身些。 闻言顺手就捏上了他的脸:“长成你这个样子我有甚可怕,也不像是个吃人的。” 少年瘪了瘪嘴,一句“妖不可貌相”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书生在呲哇乱叫了。 “松鼠啊,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妖怪,怎么就不能把衣服变小一点呢?” “松鼠啊,你老实说,你的修为到底是何种程度?我很怀疑啊!” “松鼠啊,我告诉你我可没钱给你上街挥霍啊,要不然你变一锭金子自给自足,顺便还能证明自己。” “松鼠啊” “闭嘴!”恼羞成怒的松鼠一爪子拍上了书生探出去想要瞧他袖筒的头。 “再‘松鼠'‘松鼠’地叫老子敲爆你的头!” “啊~那你” “我,元夜。”元夜揪了揪衣领接着道:“新换的毛蓬,化成人形衣服自然也就大了,阿娘说我只需再修炼个把时间便可随意变换衣裳来穿了。” “说起来你这般跟着我下了山就不怕你阿娘担心?” “阿娘她”少年眸光一瞬间暗了下去,“前些时日偶遇猎人上山,阿娘如今,想必已在谁家做了新添的冬衣了罢。” “啊~”书生立时觉得尴尬,扯着人家袖子的手收回来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哈哈哈,左右我这也没有合适你的衣裳,不如我们上街去寻寻,我手里还有一些闲钱,给你买几身还是足够的,哈哈哈哈哈哈。” 书生拍着少年的肩笑得发干,说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正为了自家娘亲去做了别人的衣裳而伤心,自己却又要拉着人家去买衣裳,不妥,实在不妥,于是便笑得更干了。 哪知元夜却是从容得很,将袖子甩到身后,长腿一迈率先出了门去。 元夜是个颇大度的妖怪,即使被书生捅了伤心事,出门之后也没有看出他丝毫不悦和蓄意刁难。 “此为何物?”身着水蓝色外衫的少年凑到一屉包子前,抄着手歪头看向书生。 老板见有生意上门,一张油乎乎的大脸笑出了褶,殷勤道:“热乎乎香喷喷的灌汤包,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回味无穷啊。少年郎买几个尝尝,旁处可没有我这包子!” 元夜自山间起只吃了几颗果子,书生约摸着他该是饿了,正要问老板包两个却听元夜甚是不屑道:“什么死狗烂猫的肉也往里面搁,换做旁人还真做不得。老板真是做得一手好生意,这一天下来能赚不少吧?” 被人当场拆穿老板勃然色变,挥着擀面杖作势欲打。 “哪里来的癫人,满口胡说八道!不买便滚大爷没空陪你玩!” 亏得书生眼疾手快拉着元夜撒腿就跑出了一条街。 元夜: “你拉我作甚?” 书生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不跑你就要被人打了!” 元夜:“我怕给他打吗?哼!” 哼?这声冷笑一下子唤回了书生的智商。是哦,元夜是妖,怎么会惧怕凡人的擀面杖?自己这是人蠢事多,多此一举了?不行不行。 为了挽救自己那点可怜的形象,书生拉着元夜开始说教起来。 “虽说你这妖耐打,但出门外在没有人是如你方才那般行事的。那包子铺老板确实过分,可你若当场给人难堪势必引得人家愤怒,还好今日只是个包子铺老板,万一日后遇到什么有钱有势心眼又小之人,即使你是妖也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你修为尚浅又是头一遭来人间,不晓得人心有多险恶。” 说罢书生重重地叹了口气。 “恶人吗?”元夜伸向糖葫芦的爪子收了回来,眸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随即又兴奋起来,“我先前听漂亮哥哥讲了好些在人间惩恶扬善的故事,颇为有趣!” “漂亮哥哥是谁?” “我家树下面旁边山洞里的花狐妖,漂亮得很。” “咦~真有狐妖啊?尝听闻凡狐妖,必个个美艳非常,修得一身狐媚之术,入人间吸食男子精气。怎么莫非不是只有雌的?” 元夜白了书生一眼:“凡人,你怎能如此愚蠢,是哪个规定公狐狸不能修炼成妖了?” 书生又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样说着两人便来到了一座酒楼之外,元夜站下便不肯往前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夭寿!松鼠杀鸡啦! “此地气息极香,想必是有美味在内。” 说罢脚下一滑便朝里走去。 “小哥哥!”书生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泫然欲泣道:“此中往来之人非富即贵,不是我等穷人可涉足之处。我知道前方有一干果铺子,极其鲜美,我买予元夜吃,可好?” “不好!”元夜拒绝得干脆,“尝听人间茶楼酒肆多是奇遇之地,既是奇遇便不分高低贵贱只凭个人运气,此处他们进得,我们却为何进不得,元夜闻所未闻!” 书生心道你没听过的事可海了去了,又听元夜掩不住欣喜的语气道:“咦~鸡腿!” “什么!元夜,我没那么多钱啊!” 元夜已经甩开书生迈进了天香酒楼的大门,书生呼喊无果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只是因着匆忙,方一进门便实打实地撞上了一人。 “哪个狗崽子没长眼敢往你文爷身上撞!” 不消他再多说一句书生便被七手八脚按在了地上。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的苏步卿,苏大才子嘛!”稍显肥胖的富家少爷俯下身像观察牲口一样抬起苏步卿的下巴。 “听说咱们的大才子前些日子落了榜,我原以为你该在家哭哭啼啼,却没想到在此处照了个碰面。怎么?莫不是听闻本大爷今日在这天香楼摆宴,过来讨杯酒水喝?” 油腻少爷伸出手去便有人递上来了一只斟满的酒杯。 “都是一个考场出来的,不会少了苏兄这杯。来,此杯就当苏兄庆祝本少爷高中了,哈哈哈。” 还没笑完便觉左手一空,低头看去一杯酒恰被打翻在胸口,湿了滚着金边的上好蜀锦。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苏步卿淡然地拍了拍手,似是并未意识到自己还被人摁着跪在地上,抬眸对上油腻少爷,谦逊有礼道:“刘少爷高中本就出乎众人意料,照理说这酒自是要喝上一喝的,只是不知怎的我刚伸出手它便朝刘少爷退去,想必也是知道自己不干净,怕污了我的手罢。” “噗嗤。” 油腻少爷听了苏步卿的话,一团怒火刚烧起来,忽听一声嗤笑,随声望去,只见二十步之外围观人群中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蓝衫红唇甚为可爱。 元夜刚趁人不备往怀里塞了两根鸡腿,折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番光景,听书生说了几句话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当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不知在琢磨什么。 “全都给老子散了!你们,把这厮丢出去给老子打断一条腿!” 狠话刚放完油腻少爷便不知为何被掀翻在地,手下的随从更是东倒西歪,看上去甚是壮观。围观众人”啧啧”几声,散了。 待苏步卿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溪边竹舍,元夜靠在桌子上袖着手好整以暇道:”书生,你好弱。” 苏步卿: 次日弱小的书生在日光刚爬上第九节竹竿的时候哼哼唧唧起了床,想到自己昨日竟然收了只妖做小弟,颇为不真实。还是去看看的好,万一那妖只是心血来潮,此时又回了山中去可如何是好? 披上外衣行至院中才发现日头已是很高,还好这小弟甚是勤快,现下已穿戴整齐,看样子似是在忙活,一只鸡? “元夜。”苏步卿唤出他的名字,试图证明那周身鸡血正在拔鸡毛的少年确是他昨日的伙伴。 “快快快,”元夜见他来了也没停下手,“快去灶间烧锅水,今日算你走运能尝得到本少爷亲手做的鸡汤,说好了啊,只分你一小碗。” “元夜啊,你在作甚?” 元夜扔了一把鸡毛,还有几根沾到了衣服上,他却不甚在意。 “看不出来吗?杀鸡啊,呵!” 苏步卿: “且不说你一松鼠为何如此热衷吃鸡,你这只,这只公鸡是何处得来的?” “早上我在房间听它乱吼乱叫,烦人得很,怕扰了你清梦,这才想出这么个一举两全的法子,怎样?可睡得香甜。好了!” 元夜提着鸡脖子站了起来,胸前得鸡毛颤了三颤终是没能落下。 “书生,烧火去。” 苏步卿: 往炉灶里添柴的苏步卿忍不住感叹,他居然让一只松鼠给他杀鸡做鸡汤,实属罪过。 “书生,你在想什么,我让你火烧大些。” 蓝衫的小少爷在温旭的日头里挥着锅铲,这场面 “元夜”苏步卿唤他“虽你说成了妖便不再拘泥于果蔬荤腥,可你经年在山中是如何学会人间的做法?” 元夜往锅里扔了一把盐巴道:“跟漂亮哥哥学的,哥哥时常来人间游玩,归时便带许多小玩意儿与故事给我。” 却原来是跟狐狸学的。 “漂亮哥哥说人间也似妖界一般有善有恶,但无论善恶,人类多是不愿相信妖族亦有善意,故我妖族于人界行走应分外谨慎,万不可露出马脚。” 元夜蹲下来添了根大柴在灶间,”所以初见时书生你竟不怕我,还愿在人间予我一所容身之地,我觉得很有趣,亦感动。” 他抬头冲苏步卿眨巴着眼,神色极为认真。苏步卿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干咳一声哈哈道:“其实我也没有那般伟大啦,哈哈,就是觉得带个妖怪在身边还挺威风,哈哈哈。” “看出来了。”元夜复起身去搅和那锅汤,“你是想借我之手除掉昨日那人吧。” “哎呀呀元夜怎能如此想我” “那人偷了你的名次你心中不平却又无力对抗,便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却不想我修为尚浅眼下无法助你完成心中所愿,故将我留在身边以图长久,是也不是?” 最后一句,元夜袖手睥睨,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高傲非常。 “元夜啊,你可一点不像刚出山的小妖,呵呵呵呵。” “你又不是妖,怎知妖是什么样子?起开,汤好了。” 一直到坐在餐桌前苏步卿还在想元夜的话,拿勺子把碗敲得叮当做响,连他胸前的鸡毛何时被择了去都未曾留意。是哦,自己知道的妖都是从话本子上看来的,那写这册子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妖惯会伪装,能识破的人又有几个?说来。人妖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元夜啊,我知你是只好妖,但到了人间是否依然为善呢?” “那在人间,何为善?” “呃”书生想了一会儿方才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 “博爱众生?古道热肠?” 听完后元夜甚是斯文地咬下一口肉,又斯文地咽下去,道:“你都做得到?” “这个”苏步卿看了眼手里的汤,”哈哈,元夜你手艺真不错!” 元夜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 收拾碗筷时篱笆门外闯进几个大汉,不由分说一脚踹翻了桌子,盛汤的碗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差点绊倒元夜。 为首一人对着苏步卿道:“我家少爷请苏公子过府做客。” 说着便着人将其绑了起来。 元夜在一侧阴惨惨道:“这就是你们的请客之道吗,大开眼界。” 为首大汉指着元夜:“哪里来的娃娃也敢妄议刘府,一并绑了!” 元夜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甩了下衣袖朝苏步卿这边走来。动作间众人也不知何故,两两相撞鼻青脸肿跌落在地上。为首的大汉更是惨,因着无人与他相撞便结结实实地和大地来了个面碰面。 元夜拍了两下落在外衫上的灰,缓步来到苏步卿面前替他解了绑,道:“书生可吓到了?” 苏步卿道:“我还好,还好。元夜呀,你还是挺有法力的嘛。” “嗯!”元夜真诚地回答,“其实我可厉害了呢。” 一直看着他动作的大汉爬起身来心中后怕连连,放了句“你给我等着来日方长”之类的话便带着手下落荒而逃。 元夜侧目,“绑本少爷,还差了几百年。” 手一扬,原本应该落在地上的麻绳生生地在空中变得粉粹,有风吹来正好呛了苏步卿一口。 “咳咳咳。” 元夜给他拍了两下背,又恢复了先前爽朗的声音,问道:“左右现下已彻底惹恼了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书生你说,如何了结姓刘的?” “元夜呀,你莫要如此暴躁。“苏步卿闻言扯住了元夜的袖子说教起来:“你初来人间手中便沾上人命的话日后碰上什么道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此事我自有谋划,你万万不可冲动。” “咦?你方才那话是在担心我吗?” “咳”书生莫名难为情了一下,“元夜呀,你不问我有何谋划吗?” 元夜双手一摊:“那书生你有何谋划?” 苏步卿松开元夜的袖子,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街边算命先生“天机不可泄露”的姿态。 “入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狐狸? 京都距书生所在的南郡约摸有百余里,在元夜妖力加持下二人堪堪于日落前进了城。 苏步卿在城中寻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问伙计要了两盘小菜一壶酒,外加给元夜的一根鸡腿,关上房门对元夜说起了他的谋划。 “元夜你可知周元鸿,周司空?” 元夜咬了一口鸡腿肉,摇头:“不知。” “无妨,我简单说。周司空原是我祖父的门生,多年前登科入仕,于官场之中可谓如鱼得水,不过十数年便位列三公。我在想,若能得他赏识举荐,定能一展吾平生所学!” “这些,与刘文龙何干?”刘文龙便是南郡天香酒楼中的油腻少爷。 提及此人苏步卿眼神中有了些恶狠狠的意味。“那厮勾结考官暗换名次,即便如此他也不过区区一举人,我若真能得司空青眼,从此青云平步,便是再来一百个刘文龙又何足为患!” 元夜挥舞着握着鸡腿的右手,道:“如此厉害?” “自然。” “那,书生,你既有如此门路,何故落魄至此?” “这”苏步卿举起酒盏一口灌下,待喉间辛辣稍稍散去复开口道:“多年前的苏家亦是大家,算起来我也勉强是个公卿之后。只是太爷爷那代因在党争中站错了队,致使苏家被剥权削爵打回祖籍,后来纵然祖父满腹经纶也只能于南郡做个小小的私塾先生。不过苏家虽是衰败了,但家族中人还是盼望有朝一日能重振门楣,先帝时自然是全无希冀,所以这重担便落在了我的肩头。” 苏步卿叹了口气,眸中隐隐有了水雾。 “也不知何故,自祖父那辈起家中老小鲜有活过三十五岁者,境况也是一代不如一代,竟像是诅咒一般,传至今日便只剩下我这孑然一身了,不然我何至于如此急切。” 元夜慢条斯理地舔了一遍骨头,听他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讳莫如深。伸手替他将酒杯斟满,道:“你既已谋划好,又需我做些什么呢?” 说回一开始的话题苏步卿稍稍收回了些精气神,道:“元夜自是极重要的。我能做的只是抓这样一个机会见他一见而已,至于结果如何司空是否愿意收我,便得靠元夜了。” “书生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魅惑那司空的心智?”元夜拿了只酒杯在手里转,似是考虑要不要喝下去。 “虽你我相识不过数日,但我知元夜法力绝非寻常。吾名步卿,乃家父取‘平步青云'之意,只是天不遂人意,若放弃这条捷径日后不知会有多少个刘云龙。故恳请元夜帮我这一把。” 元夜轻笑一声,终是喝了那杯酒,道:“书生却是说说,我帮了你,于我何益?” 苏步卿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元夜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尽是意味不明。哪里还有一点初见时因贪嘴而炸毛得天真烂漫。至此,连日来书生心中的疑惑终于坐实。元夜,绝非一只初入人界的懵懂小妖。虽然元夜的说辞颇为有理,但无论是语气c神态还是做派都让苏步卿不能招架。如此心机,哪里像是不懂人间世故的样子? 然而此刻那只心机而又世故的妖却对着苏步卿眨巴起了眼。 “书生,你快说,你当了大官可会还带我玩?” 苏步卿: “元夜想要在人间游玩。既到了人间怎能错过最最繁华的京都?既要玩怎能不试试在庙堂之上翻覆风云?既要识人心,官场岂不是一个绝佳的场子?元夜,如此,可够了?” “嗯,够了。” 苏步卿的心轻松了下来。既然他要玩那便陪他玩好了,左右自己与这只松鼠无甚仇怨,他若真想害自己也不需拖上这些日子。 主意已定,做起事来就有了奔头。二人歇息一晚,第二日去置办了身像样的行头。 从成衣铺出来的时候苏步卿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将身材趁得更加秀挺,做起儒雅的姿态来便是十足十的翩翩公子。元夜本就没有书生那般寒酸,便还是那身水蓝色的衫子。发髻高高束起,唇红齿白尤为可爱。 “元夜啊,你说我可需备份礼物?” “哼!”元夜把玩着书生买给他的泥狐狸冷哼一声:“就你?穷成那个样子,买个泥娃娃都要讨半天价,能备出什么像样的礼品来?司空身居高位奇珍异宝定是不胜枚举,稀罕你那劳什子礼物?到时候马屁拍到马蹄上我可不陪你丢那人。” 苏步卿无语凝噎。 成衣铺出来后元夜被街边捏小人儿的摊子勾了去,然后一副十分慈爱口吻问苏步卿:“书生啊,你看这大叔的手艺真是鬼斧神工出神入化呀!” 苏步卿瞧着一边:“尚可尚可。” 摊主听到自己被夸赞也不谦虚,立即显摆起来:“少年郎好眼光!不瞒二位说,我这手艺是从我太爷爷那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您光看这釉面儿,这绘彩,旁处可没地儿寻。” 摊主随手拿了只瓷兔,甚是自豪。 “书生,你看那只狐狸,是不是格外好看?” 元夜指着一只瓷红狐用胳膊捅了捅他,一副“你不给我买不我就不帮你的忙”威胁语气。偏偏说完却鼓起了本就溜儿圆的小脸装无辜。 苏步卿:“摊主,那个多少钱?” “嗨,便宜!才三十文。”摊主比了三根手指头,一股子“此等小钱不值一提”的豪气。 苏步卿:“呃可否便宜些?我兄弟二人初到贵地,手头确实拮据。” “你能给多少?” 苏步卿挠挠头干笑到:“十文。” “公子不如直接抢好了!您去别处打听打听,哪里十文钱能买到瓷玩,我这摊子全送予二位。” 苏步卿去瞧元夜,那人也在侧首看他。 “那不然买个泥的?”苏步卿拿起一个泥做的狐狸,卖相倒也不差。 “泥的便宜,你拿的那个十五文。” “摊主,就十文算了罢,我兄弟二人” “知道你二人初来乍到手头紧。这已经是低价了,别人我都卖十八的。” 被打断了话苏步卿嘟嘟囔囔有些委屈:“可我只有十文。” “这个十文,”摊主指了一个泥娃娃,“这样的都是十文。” “元夜啊” “书生,我觉得这只狐狸很像我。”元夜看着苏步卿,表情真诚又坚定。 苏步卿又看了看那只狐狸心想:它明明是个尖脸的,哪里像你了? 最后苏步卿还是以十三文买了那只泥狐狸。 此时听元夜提起买狐狸的事书生还是一阵肉疼。不过是泥土捏出来的形状而已,竟要了他十三文!说起来同样是泥土,狐狸居然比人娃娃贵出那么多!真是令人费解。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元夜唤他:“书生,你看那边!” 顺着元夜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位蓝衣贵公子正与身旁之人言笑晏晏。 “怎么,你认识他?” “并不,”元夜以手抚颌做思考状,“只是我觉得我也需要那样一个坠子。” 苏步卿看了一眼那人腰间的玉坠,却不料那人觉察到了二人的视线向这边看过来,还甚是温煦地抱以一笑。 “那个东西,等我有了钱再买给你。饿了吧,咱们回去吃饭。” 连拉带拽的总算把元夜哄进了客栈。 谒见司空是三日后。提前一天下了拜帖,第三日过午苏步卿便以故人之子的身份带着书童打扮的元夜进了司空府。 二人被安置在偏厅内足足等了一个下午才得以见到周元鸿。 起初那间屋子还勉强能关得住元夜,奈何苏步卿这也不让他动那也不让他看,不消片刻他便待不下去了,使了个隐身诀在司空府花苑中寻了块日头充实的地儿睡起觉来。 彼时,申时刚过了一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狐王 日光斜得厉害。元夜打了个哈欠怏怏地回到了偏厅,却见苏步卿仍旧是他离开时的姿态。端着一册古书,仿佛入定一般。 “书生,可累了?”元夜凑上前往书里瞧了一眼。 “尚可。” 眼看着苏步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元夜对于自己被忽视有些不满,嘀嘀咕咕道:“看的什么如此入迷,有那般好看吗?” “嗯。”对于元夜的问题苏步卿乐于回答。 “是古羌国的书籍,现存于世的也就十几本。这本记载的是国家各项祭典仪式。” 元夜又把脑袋凑了过去,道:“那你现在看的是什么?” 苏步卿指着某一行繁杂的文字道:“是说,某年国内大旱,方圆几百里颗粒无收。国君便以皇子做祀,祈愿雨顺风调。” “皇子做祀?” “嗯。”苏步卿合上书页略有沉吟:“古羌国相信,国君乃是应天道而生,故而国君便是天道。若天道有失,则世间生灵涂炭。这时便需要一个能与操纵天道的神灵沟通之人。” “此人便是皇子?” “不错。”苏步卿抬了些头,目光越过窗柩正好能看到徐徐下沉的夕阳。 “作为天道的至亲血脉,皇子是人间除国君外最为尊贵的存在。在古羌国,哪位皇子若成了与上天沟通的祀品,便涤去了一身俗尘。那是无尚的荣光。” “哇,厉害厉害。”元夜明显地口不对心。 “哈哈哈哈,苏公子果然是博学多识啊。” 来人抚掌而笑,打乱了房中刚刚营造起来的求学解惑的气氛。 二人循声看去,那须发皆白者,不是周元鸿周司空却又是谁? “晚生南郡苏步卿,见过司空。”苏步卿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 “免了免了。” 司空却是随和得很。行至桌前拿起苏步卿方才看过的书册。 “古羌国的书籍便是我这里也只有两本,且字体繁杂。放眼庙堂能畅通无阻识得者不过尔尔,步卿如何习得?” 苏步卿向司空一揖,道:“晚生年幼时家父曾购得一古羌文字拓本,自觉有趣便多方讨教方习得些许皮毛之术,倒让司空见笑。” “莫要谦虚,你的文章我看过了。气度恢弘,有睥睨江海之势;策论之处,针砭时弊,能言旁人之不敢言c不能言。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 苏步卿自然满心受宠若惊,好在礼数还是周全道:“司空谬赞。” “只不过年轻人,初入朝局难免心高气傲。御史台尚有空缺,你可愿先去历练一番?” “晚生乐意之至。” 司空似是很满意他这谦逊有礼的态度,接着道:“眼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以你的才识,假以时日必当宏图大展。届时同朝为官,说不定老夫还要赖卿相帮。” “司空言重了。晚辈受司空提携之恩必当铭记在心,终生不忘。” 司空拍拍他的肩,又如来时一般,哈哈地笑着出去了。 次日一早苏步卿便去御史台报道了。 司空给他安排的是个整理文书的活儿。虽无实权在手,但胜在能接触不少珍贵典籍,苏步卿乐此不疲,连答应元夜带他大吃一顿以表庆祝的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入职三日,眼看着苏步卿一副在御史台安家的架势,元夜一个无聊跑去了妖界。 因着二人初到京都,囊中羞涩。老司空一个热心肠便将西苑辟了出来作为二人暂居之地。那日苏步卿从御史台回来司空别苑,正巧在门口遇到了之前在街上看到过的蓝衣公子。那公子对他似乎也有印象,三两交代方知来人原是司空独子,周遥,周轻飏。 周公子端得一派名士风流,甚是温和。苏步卿心想寄人篱下总得跟人客气客气,于是便亲热地邀人家去自己屋里喝酒了。 只是他忘了,司空府不是南郡的家。才刚住进来三日,哪里有酒备着呢? “呃,周兄,你看这”苏步卿提着早已凉透的半壶茶水,局促之态尽显。 “是我疏忽了。”周轻飏一笑,如春风化物。上前接过苏步卿手里的茶壶放在桌上,又唤了小厮前去酒窖取酒。 “苏兄在府上暂住,本应好好招待。奈何父亲政务繁忙,我又时常不在家中,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周兄言重了。贵府盛情,在下受之惶恐。” 说话间小厮托着两壶酒进了屋来。 周轻飏为他斟上一杯,道:“家父喜酒,故家中藏酒甚多。此乃越地千金酿,苏兄且尝尝合不合口。” 苏步卿一饮而尽,酒香入喉,清爽凛冽,激得他直喊“好酒好酒”。 周公子随即为他添满,嘴角噙着笑意说苏兄喜欢便好。说完似乎想起来日前那次相遇,道:“那日街头偶遇苏兄,虽是一身布衣青衫,但觉苏兄意气风发c气度非常,绝非久居人下之材。父亲予苏兄御史台之职,事多且杂又无实权,意在磨练心性。宦海浮沉多少弯弯绕绕,任谁凭的都不是一腔孤勇,需得静下心来好好琢磨。望苏兄体谅父亲用心,切莫介怀。” 苏步卿嘬了一口酒,心道我又不是个傻的,这点道理还能不懂?面上恭敬而谨慎,斟了一杯酒水给周轻飏,道:“司空苦心,步卿自是明白。提携之恩,莫足为报。” 听他这样子说周轻飏倒是不好意思了“苏兄不必多想,我只是怕苏兄误会父亲而已。”随即自嘲一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自罚一杯。” 苏步卿挺想拦下他的,心说周兄你且住口不必如此,我可向来不是什么君子啊。然后就看着周轻飏一口饮尽,又抬手为二人斟满。 “对了,那日见苏兄身边跟着一十五六岁少年郎,想必是苏兄书童。今日却为何没见到?” 听他这么一说苏步卿这才想起来,对啊,元夜去哪啦? 回到妖界的元夜其实也是无所事事的,他本就独来独往惯了。 不过说到底,妖界还是要比御史台或司空府自在得多。这一大体现便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妖们。 “你们方才说,狐王怎么着?”元夜蹲在地上,拿块小石头在手里抛上去又接住。圆圆的脸上挂着温和过分的笑容,外人搭眼看去还以为是几个少年在玩什么游戏。 而对于小妖们来说,这游戏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大,大人,我们什么,什么都没说,没说。” 小妖精哆哆嗦嗦地开口,一个不小心耳朵都露出来了一只。 噗,原来是只田鼠。 元夜毫不掩饰他那点作恶欲,语气中带了些轻浮:“哦?可我怎么好像听到什么狐王?什么嗜杀成性?什么手段残忍?你说你们什么都不曾说,这意思是在嘲笑我耳朵有问题了?嗯?” 小妖们看着元夜那张笑意更甚的脸,心肝肠胆齐齐碎成了渣。 “大人,我等是说前,前狐王。” “哦~前狐王,那你们倒是说与我听听,前狐王如何嗜杀成性,如何手段残忍了?” 这才真的是挖了个坑自己跳了。小田鼠的同伴把它掐死的心都有,却偏偏还得一副他说得对的表情。 “王上。” 正当小妖精们觉得这煞神一定要把自己一口吞下去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这样一声不急不慢的呼唤。 元夜一下子没接住抛出去的石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小田鼠的脚边。再抬头时便看到四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出现在那煞神背后。 “啊,是你们呀。”元夜起身拍了拍手,而后背在身后转过身去,玄色的衣角沾了些草屑。 “我还想着合不合适去打扰四位,未成想在此地遇到了。当真是巧啊,哈哈哈。” 然后他继续向前走,轻巧地越过了那四位老者。 “既已相见,便该再见了。” “王上!” 转瞬间四位身形已到了元夜面前。身穿一身红红紫紫碎花的那位瓮声瓮气开口道:“王不好好闭关,这些日子跑何处去了?” “腿麻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元夜真诚地回答。 “可活动好了?”素衣老者问。 “尚可。”他敢打赌,如果他说没有的话北长老一定不介意用他那握流星锤的手亲自给他“揉揉”! “那便请王上跟我们回去吧。” 元夜: 瞅着煞神要走了,小妖们心下稍稍放松了些,想着时机大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正化了原型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那煞神说了一句。 “我看最近四位长老闲得紧,不如就去把鼠族收了吧。虽说妖界承平日久,可我狐族中人需得懂得居安思危。鼠族大小也是块儿地皮,给北长老的兵练练手还是挺不错的。” 小妖们当场石化。原来那少年就是狐王吗?完蛋了!大魔王要来侵略我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书童的自我修养 狐王宫里,元夜看着并无甚变动的案几皱起了眉头。 “这样急着找我,莫不就是想要我看看这屋子里积了几层灰?” “臣下是担心王的身体,您有伤未愈,去人间实在危险。” “西长老多虑了。”元夜摆摆手,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我只不过想去人间看看,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一身黑衣的北长老难得一次没有开口就要打要杀,学着西长老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人妖两界刚刚和平了几百年,万事皆有因果,王又何必再去趟这趟浑水?” “话是这么说,可非亲眼所见亲手所为,总归不甘心。” 元夜慢悠悠地坐在王座上盯着北长老看。 “说起来我倒是没来得及问,我不过才闭关几十年,北长老怎么越来越像西长老了?满口的学究气。” “我,我怎么会跟他一样?他那么弱!” “是啊,为什么呢?” 元夜食指点着太阳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其他两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王上!”另一位当事人西长老开口。 “我知道。”元夜端了端身子,“这件事本王自会妥善处理,四位不必如此担忧。对了西长老,你随我去下书阁。” 送走了周轻飏后苏步卿在西苑寻了一圈,并不曾见到元夜。想着这些日子自己披星戴月,早出晚归都是留他一人在家,如此无趣他肯定是出去找花头了。只盼着别忘了回来才是。 这样想着,因而一整夜的梦境都是一个长着尾巴的高傲少年背对着他冷冷地开口道:“此间着实无趣至极,我回山上去了。” 然后抖了三抖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再不见踪影。 苏步卿想开口唤他,心道你好歹也得跟我说句“多加珍重,后会有期”之类的话罢,奈何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翌日天还没有大亮苏步卿就在一阵窒息感里惊醒。做了一晚上的梦,此刻只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块石头,难受得很。胡乱一摸竟然真让他摸到了什么。 双手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本书。书面泛黄看起来颇有年头。苏步卿揉了揉迷迷瞪瞪的双眼方才看得清楚,这,这分明是一本古羌国的典籍啊! 苏步卿一个猛子从床上翻下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穿好就往外跑。这可了不得了,如此孤本怎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还是去周轻飏那问问是不是他昨天落下的吧。 然后,他就被打开的门框敲中了鼻梁。 “哎呦!” “书生,早啊。” 对面元夜仍旧一身蓝衫,对着他笑得人畜无害。 “元夜?你昨日去哪了?” 元夜错身进了屋,还顺手稍走了苏步卿手里捏的那本书。 “啊~去了趟妖界。刚巧看到这么本书,想着你喜爱便带了回来。不过现在看来你得了它好像也并没有多欢喜嘛。” “不不不,”苏步卿急道:“原是元夜带来的,多谢多谢,我很喜欢的。” “嗯。”元夜食指指节敲打着桌面,眯起眼表示很受用,道:“书生,今日带我去御史台吧。我好歹也是你的书童。” 于是,以后的每一日,御史台某张案几一侧都多了一道蓝色的身影。 御史台的差事冗杂而枯燥,日子平淡得近乎乏味。 这期间周轻飏隔三差五便会拎一壶千金酿去西苑找苏步卿畅谈一番,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他道:“剩下的半壶留着我下次再来,苏兄可莫要自己喝了。” 即是如此,他还是回回都拎一壶新的来。前次剩下的那一半自然都被元夜偷着喝了去。 有次元夜喝得双脸生霞,问苏步卿:“书生,如今你也是有俸禄傍身,可开怀如愿?” 彼时苏步卿正拧干了帕子准备给他擦脸,闻言动作迟滞了一下,道:“苏家门楣未复,步卿,不敢丝毫松懈。” “哦,这样啊。”许是醉酒的缘故,元夜语气听起来带了些失落。 第二日醒来时,元夜的房间便多出来一碗温度刚好的醒酒汤。 日子就这样过到了来年元宵。 苏步卿依旧在御史台处理着各类文书。因着“新年新气象”这种氛围的渲染,几日前尚书台一道旨意便宣发下来,意思说陛下意欲改革朝政,在京众卿无论官职大小尽可出谋划策。有什么好想法先交予御史台审核,再呈上。 故而除夕那夜剩下的年夜饭还没再吃几口,苏步卿便在御史台忙得头昏脑涨。 上元那日晌午,元夜负着手步履悠闲踱到苏步卿身旁,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跟他商量晚上去城中瞧花灯。苏步卿本想拒绝,但连轴转了几天实在不剩几分效率,还不如去放松一下。因此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是夜,月明星稀。 男男女女从家中走出来,低声呢喃着这些日子的想念。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真正的上元佳节。 元夜在街头的摊子上吃了两大碗汤圆后,花灯会方才开场。 灯会严格按照京中习俗。拥有多年主持经验的祭司在高台上声情并茂地念了一大段开场白,然后点亮最高处的那盏灯,以此来沟通人神。祈求神灵庇佑,一年风调雨顺c国泰民安。此后才是游街赏灯的时间。 大祭司的念白听得元夜耳膜痛,拉了苏步卿就往反方向走。 此时街上人还不是很多,二人在面具摊前挑挑捡捡终于挑出来一只狐狸和一只孔雀带在脸上。 “书生,看这个!” “哈,这个还不简单?” 有了苏步卿这个军师,所到之处的灯谜,只要他元夜想要的奖品便无一遗漏地都被解了出来。以至于苏步卿这么一个大男人拿了满手的小玩意儿在逛街,很是不自在。而他自己倒是提着包糖炒栗子哔哩吧啦嗑得欢。 这个时候街道上渐渐拥挤了起来。苏步卿抬头望去,那作为开场的天灯已飘到了很高的地方,马上要和夜空融为一体了。 苏步卿想说“元夜你快瞧,那盏灯还在往上去呢。这可当真是个好兆头啊”,伸手去拉却感觉到了不对劲。 “咦,苏兄?” 苏步卿:“啊,原来是周兄啊,好巧好巧。” 周轻飏手里提了盏兔子形状的灯,配着他那一身风流倜傥让苏步卿觉得,噗嗤想笑。而他自己其实还不如周轻飏,一袭青色长衫,虽然半点搭不上富贵的边儿,但架不住那一身斐然的气质,随便往哪里一放都是个丰神俊朗的大好青年。而此时,这大好青年却歪七扭八地抱了一堆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小玉坠c小水晶c瓷娃娃在怀里。还有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看起来糖浆都有些粘到了袖子上。 也是难为周轻飏,隔着面具也能认出苏步卿来。要不是小家教好的吓人只怕当场就要取笑他一番了。 “周兄,还未请教,这位是” 却原来,周轻飏并非只身一人,在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位公子。 “呃他” 周轻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将苏步卿的好奇心勾出来了个七八分,不禁侧目去打量那人。 但见那位公子身材颀长,一身暗红色打扮,在周轻飏那盏兔子灯光顾得到的地方隐约可见有暗纹流动,华贵至极。面上没有周轻飏那样过分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张扬。 “轻飏,你怎的还结巴了?”公子将手抄在袖子里,开口就是一副调笑的语气。 周轻飏把拳头抵在嘴边干咳了一声,道:“苏兄,这位,是我朋友。” 说完又转过身去向那公子介绍他。 “这位便是苏步卿,苏公子。” “一直听轻飏提起你,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幸会,我是彦商。” 苏步卿拱手,一句“彦商兄,幸会幸会”刚要说出口却突然想起来,“彦商”不就是三皇子崇王的名字吗?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崇王殿下”,同辈间的拱手礼也变成了恭恭敬敬的君臣礼。 “哈哈哈,轻飏,你这朋友果然机灵。”崇王笑得爽快,周轻飏也不吝啬陪笑。 “苏兄一个人?可愿与我二人同行?” 开口之前苏步卿看到崇王垂着眼捏了一把那兔子耳朵,不知何意。 “多谢周兄好意,只是我” “呐,书生你怎么还在这?”话还没说完元夜就从周轻飏二人身后转出来打断了他。 元夜手里拿了根刚吹好的糖人,看到周轻飏还故作谦虚地问了声“周公子巧”,然后把糖人塞到了苏步卿唯一还算有点空地儿的左手里。 既是结伴出行周轻飏当然再没理由邀苏步卿同游,二人互道告辞后便和崇王离去了。 远处,周轻飏道:“本是想借此机会将他引荐给殿下,看来是我心急了。” 崇王眉梢上挑,开口道:“引荐给我?怕不是周公子自己不舍得离开罢。” “殿下此言何意?” 崇王上下打量他一番,摇摇头啧啧道:“让你提个灯你尚要推三阻四扭扭捏捏一番,就不能学学人家那小书童?多可爱。” 周轻飏当下把那兔子灯塞到他胸前。 “原来殿下喜欢那样的,下官这就去替殿下寻来。” “你看看你,总是这般开不起玩笑。” 说是去寻,周轻飏脚下却没什么动作。崇王很自然地提着灯向前走了,也不管他有没有跟上来就开口问:“听手下的人说你这半年往西苑跑的次数都快赶上来我这王府了,我倒挺想知道,那苏步卿,你私心如何?” 周轻飏脚步一滞,自己当初接近苏步卿本就是存了为他招揽人才的心。又哪里还有所谓的私心呢? “哈哈哈,说不出来就算了,我们去那边瞧瞧。 就像不是在和他说话一样,崇王自顾自地走远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周轻飏有种吃了一口棉花的窒息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花市灯如昼 “书生,那边有杂耍,可要去看?” 苏步卿望着崇王二人离去的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元夜把那半串糖葫芦从他袖子上择下来,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啊?什么?”苏步卿这才回过神来。 “我说~”元夜抬手就要吃,刚送到嘴边想起来这糖葫芦已经在苏步卿身上蹭了半天了,遂将手一扬。 苏步卿看着它骨碌碌地滚进街边黑暗地带消失不见,问道:“怎么?不合元夜口味?” 元夜跳起来照着苏步卿的脑门就招呼了上去。 “合你个头啊!发什么呆,舍不得你的好知己啊!” 苏步卿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下,一个没站稳便向后退去。街上人本来就多,他这么一退想不撞到点什么人是不可能的。 于是,“哎呀!” 苏步卿后腰又中了一击,生生被人推了回来,那本就有点挂不住的面具也终于掉了下去。 元夜伸手扶了一下,待苏步卿站稳后方才去看那人。 “姑娘出手伤人,连句话都不留就走,未免说不过去。” 那姑娘本就是顺手一推,是以连脚步都未曾停下。听身后这么一说倒觉得有趣,转过身来反问道:“他撞我一下我推他一把,何处说不过去了?” 元夜听她语气不善,再看看那一身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的黑衣,原本散漫的眼神一下子冷厉起来,道:“那他可真撞了你?” 姑娘嗤笑一声道:“小兄弟觉得我若等他撞上来,你这位朋友还能好好的站在这?” 苏步卿揉着后腰哼哼唧唧地跟上来,本来听元夜那意思自己刚才差点唐突了人家姑娘。想着先把元夜的毛给顺一顺,再好好向人家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哪知搭眼看过去便瞧见了元夜一身防御的姿态,苏步卿有种此刻他说不定全身都炸开了毛的错觉。 “元夜”,苏步卿唤他。元夜下意识回头的时候苏步卿还看到了他眼中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杀意。 天啊,谁能告诉他这小子是哪来的这么大气啊?难不成是小动物的本能?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书童不懂事,在下代他向姑娘赔罪了。”苏步卿深深一揖,诚意十足。 “假模假样!”元夜腹诽道,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无妨”,听他这样讲那姑娘也不再难为人,对自己锤了人家腰一下子的事也道了个歉便离开了。 “书生,你刚才那副样子可真是恶心死了。说实话你心里肯定骂死她了吧。”二人沿着花灯往前走,元夜双手枕在后脑悠闲得很,丝毫看不出差点和人干了架的样子。 “唔。”苏步卿还在为丢在地上的那堆小玩意儿心疼。刚才那姑娘走后他还想捡来着,然后就被元夜拖走了。说什么,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掉地上就不要了。你要是喜欢改日我送你更多。苏步卿觉得这样嚣张的妖要是不好好管教指不定哪一天就去抢票号了。 此刻苏步卿转着元夜塞给他的那根糖人正斟酌着怎么开口。 “元夜啊,你知道方才那位姑娘是谁吗?” “看她的打扮像是江湖中人。”元夜随口乱说一气。呵呵,他哪里了解什么“江湖中人”,不过是看她的打扮和言行像极了北长老,元夜一直觉得北长老那样的性子放在人界就应该是个穷困潦倒走江湖的。 “她啊”苏步卿又把糖人递给了元夜,准备说一个很长的故事。 “书生,那边那边!那边有杂耍!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喷火!” 元夜眉飞色舞地指着不远处,满脸跃跃欲数。 苏步卿不用留神便听到了人群中爆发出来的阵阵喝彩。 “元夜,你不是妖吗,你不会喷火?” “我又不是凤凰,干什么要喷火。”元夜把头扭到一边,很是不屑。 “我以为元夜是及厉害,什么样的法术都会的。”不得不说,苏步卿于溜须拍马一道甚有前途。 元夜翻了他个白眼,不准备和愚蠢的人类做无谓的口舌之辩。 “所谓杂耍都是些投机取巧的小把戏,没甚好看的。不如我们去前面放河灯。元夜没有见过河灯吧,莲花形状的,你可以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灯瓣上,然后放在护城河中,灯飘得越远愿望越有可能实现。怎样?” 不知为何,元夜在苏步卿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诱哄的味道。 “你信这个?”元夜有些想不透,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竟会热衷此道。 “哈哈,我都收了一只妖怪在身边,还有什么是不能信的。” 元夜没好气地扔了糖人,负手走了。 “书生”两步之后他还是停了下来,问道:“那河灯,可是这边?” “正是正是。”苏步卿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搂着元夜的肩膀,一脸小人得志。 书生的心愿很俗套,无非是“功名利禄”四字。虽然元夜平时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放下河灯后还是很走过场地问了一句“书生在灯上写了什么?” “四海靖平,国泰民安。” 还没等书生回答耳边就传来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先前那黑衣女子。 “你这愿望,可真是大呀。” 被身旁那位公子打趣她也不恼,反而歪头瞧着他,语气中带了几分俏皮,道:“既是许愿,自然要许个大的。” 苏步卿心想,你倒是大了,倘若四海升平我可是要去哪里发光发热? “书生”,苏步卿衣袖被元夜拉住了。 顺着他的示意往护城河里瞧。妈耶,苏步卿的眼珠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只见原先散布在护城河各处的河灯纷纷靠紧了河道两侧,随着水波有序而缓慢地前行,照亮了护城河的两岸。河道中央仅剩的两盏灯在夜风中并肩,悠悠然打了个漩儿,相携往下游去了。 “元夜,这是”苏步卿指着那两盏灯哆哆嗦嗦开口。 “我们的灯啊。” “你干的?” “不然呢?” 面对元夜的反问,苏步卿干笑道:“啊哈哈,做得好,做得好。” 河边放灯的人本来就多,此刻被这景象吸引,一时间都聚在了河岸指指点点。 “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 “难不成是河神显灵了?我在这京城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这,这,这那里是河神显灵,是灾相!灾相啊!”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老人开口。 苏步卿顺着声音看去,是经常在街边吆喝的神棍。当然,连苏步卿都眼熟他了其他人更不会把他的话听进去。 “之前我就想说,幼时读过词一曲,是元夜的名字。” “哦?”元夜难得对苏步卿的话表示感兴趣。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苏步卿望着远方的河灯,缓缓开口。 “去年?”元夜把手抄在怀里,问:“那今年呢?” 苏步卿微微垂首瞧着元夜的眸子,“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唔。”元夜别过头,错开了他的视线。 “最前面那两盏灯是谁的?” “属下去截。” “不必,本来便是图一热闹,何必认真?” 本来还挺开心的,但苏步卿听到那姑娘要去截自己的灯心就吊了起来,又听她被制止方才算松了一口气。二人的灯速度本就快,一个分神的功夫已经看不到了。贴在河道两侧的灯又慢慢散开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人们虽然好奇,可在节日的氛围里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是以都还站在原地想要看看接下来还会不会有谁的灯冲到最前方。 苏步卿怕又和那女子碰上,拽了拽元夜的袖子,悄悄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狐王的糖 那夜回去之后苏步卿又整理了些文书,想到一系列的偶遇心中便怎么也静不下来。现如今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北边又有贼寇未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长久地窝在御史台这张案几之上的。 于是,两刻钟之后他终于摸上了元夜的床榻。 元夜翻了个身一脚将他踹了下去,正中后腰。 等苏步卿爬起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很亮堂了,甚至闪着了他的眼。 元夜倚在床头,只着一件白色中衣,眼神睥睨,颇为傲慢。 苏步卿:腰疼 “深更半夜你鬼鬼祟祟来我这里做甚么?” 苏步卿揉着腰,委屈巴巴道:“我当你们妖怪都是不用睡觉的。” 元夜被人扰了清梦心里烦躁得很,半眯着眼不想理人。反正等他说完自己就走了。 “元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步卿又试图靠近那张床榻,见元夜懒得搭理他后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知道今夜我们碰见的那位姑娘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元夜懒懒地开口,怕是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苏步卿倒是不介意。因着那多灾多难的后腰是在难受,便往后坐了坐,让自己靠在元夜的腿上。嗯,果然是舒服多了。 “她啊”,苏步卿酝酿着情绪开口。 “她是叡王账下第一人。今夜那个一直在她旁边没怎么说话的白衣公子就是叡王。” “哦。” “叡王在皇子中排行第二,但似乎并不怎么得宠。从小便被宫中其他孩子欺负。某一年无意间搭救了困顿中的姑娘,那姑娘便一直跟着他,帮他打架。后来叡王长大了些被安排到军营中,姑娘也不曾离去。一直到叡王手握天下四分之一的兵马,她也因战功卓著而被封官拜将。这些年一直在北漠,年前因为突厥骤然发难,大将军请旨前去支援,战事平定之后就把他们带回来了。” “然后呢?”元夜觉得依苏步卿那般急功近利必然说叡王手握重兵,那女子又是其并肩战斗多年的伙伴,我得想办法巴结他;或是,元夜你觉得叡王和崇王哪个更值得投靠呢?这样的话。 他甚至连怎么回答都想好了。 “崇王吧,通常领兵打仗的都不适合做皇帝,何况他还不得圣心。” “然后啊”苏步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听起来那姑娘很厉害吧。其实她还有一个身份,她是陆大将军的三女啊!” 苏步卿向元夜靠近了一些,道:“如此背景,如此年纪,如此成就。元夜你说她是不是很厉害?” “嗯。”元夜闭着眼睛点了下头。 得了回答后苏步卿却突然落寞了下来,绞着手指低声嘟囔:“不像我,这个岁数了却依旧一事无成。” 元夜道:“不急。” “我怕我也过不了三十五岁。” “有我。” 元夜的声音很慵懒,带了些没睡醒的鼻音,飘乎乎的。但苏步卿听在耳中确实没来由的安心。 “如此”,苏步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从塌上起身道:“元夜你便好好歇着吧。” “嗯?你要走?”元夜睁开了眼看着苏步卿迈出了几步的身影。 “是啊,我也该睡了,不然明天御史台那边要迟到了。” “那你来向我说这些是何意?你是不是想娶那姑娘为妻?” 苏步卿:“绝无此事!” 元夜觉得苏步卿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没有那个意思了。他这人虽然惯会做表面文章c权衡利弊,但也是个傻的。就比如在他眼里自己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兼之还有这么多日子的情分在,故而是断不会加害于他。如果他真想娶人家姑娘此刻应该眼里放着精光和自己商量对策了。 那他这么晚来说这些话是发疯了?元夜打了个哈欠决定不管他,转身睡了。 苏步卿行至院中,瞧着元夜一屋子的灯火灭了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次日,御史台。 苏步卿被埋在一堆竹简山下面焦头烂额。元夜把他从案后揪出来的时候还顺手理了理他那因挠头而散落下来的碎发。 “我说,”元夜将他丢在台阶上,走到案边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甚美好,便又放下与苏步卿一同坐在了下首。 “马上便是午时了,不吃饭?” “这些公文都是今天要处理完的。”苏步卿托着腮一脸生无可恋。 “嘁~你傻,御史台又不只有你一个人,朝廷花钱不是给他们养老的,大家的工作为什么都丢给你一人?你就甘心在这里看一辈子公文?” “哎!”苏步卿垂了头看上去可怜巴巴。 “元夜,你我二人初见司空时,他的本意如何?” 元夜本来刚动了下手,闻言收起了那根糖兔。苏步卿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能在御史台混得个一官半职究竟是得了自己的帮助还是凭了自身的学识?单凭他自己可还有向上的希望? 元夜知道苏步卿自幼困顿,也知道他从来不是书中那些读书人一般品性高洁。大半生坎坷萧索,二十六岁了还一事无成。照他的脾性,没有被生活慢慢地消磨了意志已是难得,断没有越挫越勇c誓当凌绝顶的可能。 “啊,你说那次啊。司空看了你的文章觉得你心态浮躁,狂妄不堪,难当大用。本来是要拿些盘缠打发你回家的。但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嘛,我定助你入步步高升,光耀门楣。” “果然”苏步卿的声音很低,一向耳聪目明的元夜没有运转妖力都差点没听清。 “书生?你,吃糖?”元夜还是把糖兔拿了出来,带着点小心翼翼凑到苏步卿身边,兔耳朵差点戳进苏步卿的鼻孔。 “我今年二十六了。” “嗯?”苏步卿还是把头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的,让元夜吃不透他的心思。 “早都不吃糖了。” 元夜:“难怪,昨天的你也没吃” “昨天?”苏步卿想起来昨夜自己和周轻飏说话的时候元夜拿了根糖回来塞给了自己。他本以为和最后丢在地上的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只是他顺手乱买回来的,原来是买给自己吃的吗?说起来那根糖最后怎样了?好像自己又给了他,要去看河灯的时候被他仍在路边了。 “元夜,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 “嗯,现在的苏步卿让我很失望。” 苏步卿压根儿不想追问,从小到大的委屈不知为何全都涌了上来,在元夜的“很失望”中攻占了他所有的情绪。 “以前的苏步卿,虽然落魄c虚伪,但眼睛里是有光的。即使傻得透顶也在努力精打细算c步步为营,竭尽全力想要争上一争。如今才过了半年不到,书生,现在的你好像街边的乞儿。” 许是因着关切,元夜凑得他很近。说话间气息都吐在耳畔,酥酥麻麻的。 苏步卿觉得有些不自在,别过头去。 “许是看了太多文书,累着了吧。元夜不必担忧。” 伸手虚握了一下窗棂间漏下来的阳光,即使马上便是正午也仍旧斜得厉害,散在地上,没有丝毫威慑力。 可它总会迎来夏日。日月盈仄,只是个轮回罢了。 苏步卿低头咬了一口糖融在嘴里,丝丝甜意蔓延开来,扯烂了堵在喉头的那团棉花。 “元夜,现下圣上正广纳贤才,我想去试上一试。” “想去就去。你只管做好该做的,剩下的有我呢。” 元夜托着腮瞧着自己,眸子里精光毕现。 是啊,起码这妖应该是不会加害自己的。仅管以如今对他的了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但,若权当他是闲得慌,似乎就很说的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夜话 当天夜里,周轻飏和周元鸿吵了一架。说是吵架也不太准确,毕竟读书人的事,很多时候便是一个眼神不舒服也能记上个三年五载。 事情的由头还是苏步卿。原来周轻飏自崇王府回来便携了一壶千金酿往苏步卿那里去了。经过半年的相处周轻飏晓得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如今的储位之争也已摆在了明面上,齐王光是凭着一个嫡长皇子的身份便赢得了一票老臣的支持,故而他才如此迫切地想要把尚待破土的苏步卿笼络过来。可是当那酒在案上沸了第二遍的时候却还是没有等来苏步卿。 周轻飏看了眼那壶酒,已经不能喝了。 “父亲,且不说苏兄是我的知交好友,您自己也说过,苏兄之才识犹如深海长空,当是波澜壮阔c无限风光的,怎么您就给他这么个打发时间的闲职?御史台一众您又不是不清楚,尸位素餐而已。苏兄于此日日早出晚归却得不到任何实际历练,如此一来岂不是明珠暗投c美玉蒙瑕?父亲为人处事向来谨慎周全,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父亲认人唯贤不避亲疏。只是儿子愚钝,竟看不出父亲此举何意,还望父亲告知。” 周元鸿看着自己的儿子不急不躁却又不容置疑地诘问,不禁在心中赞叹一声“大好儿郎”,年轻人的血气方刚c踌躇满志总是明媚得让人羡慕,可是那苏步卿 “哎”,周司空叹了口气,“苏步卿此人满腹经纶c巧捷万端,于学问造诣上确实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只是,轻飏啊,你也该知道,苏家祖上落魄了三代。苏泽,太过求成了。一个人的功利之心若是太盛,便是文章再好,于国于民终究还是算不得幸事的。故而为父将他投在御史台之中,为的是先行磨练一番心性,戒骄戒躁。之后提拔重用,便看他自己了。” 周远鸿语重心长还带了些唏嘘。若算起辈分来,苏步卿便是唤他一声师叔也不为过,他当然盼着这孩子好。可从当日初相见时他便知道,苏步卿绝非老师那般从容恬适之人。他有野心,而且这野心只为的他自己。而周轻飏,虽然近几年时常出入崇王左右,叫他愈发吃不准儿子的心思。但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只要稍加引导这点见地还是有的。 “父亲此言差矣。”周轻飏听完父亲的说辞觉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昔日魏武帝轻门阀c破偏见,广纳天下奇才。方才破袁氏c征乌桓,三分天下有其一。正所谓乱世用人,在才而不在德。诚如父亲所言,先将来人洗涤一遍心性,再为己所用,便是我等得,客能等否?这天下尚能待乎?” 周轻飏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着窗外。暖黄的烛光洒在手背上将他衬得格外柔和,仿佛在和父亲说“天上只有一颗月亮”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事。 而周元鸿却气得胡子都颤了起来。 “你也说了,那是乱世用人之道。现如今天下承平日久,治国安邦讲求的是能否深谙百姓疾苦c邦国之忧。若是被功名蒙住了心神,攀龙附凤c趋炎附势c置黎民于不顾,这便是你周遥千方百计求来的同僚知己吗?” “我不是父亲,苏兄不会如此的。”周元鸿声色俱厉,着实把周轻飏吓了一跳。 “轻飏,与你自小被悉心教养不同,父亲也曾是一介籍籍无名之辈。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人性早已看得通透: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事,有。但能以善贯之之人,不过尔尔。一个人穷困潦倒了半辈子,仅凭一纸书言,旦夕得势,难免飘飘乎而不知其所至。我不是为难苏泽,苏老先生与我有师徒之谊,为父比你更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啊。” “可是父亲,如今的朝廷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朝廷了。突厥屡次来犯,西南燕池国虎视眈眈,就连几个封地也是动作连连。朝堂内部齐王c崇王各成一派,明争暗斗c党同伐异已是人人自危。年前叡王又突然回京,陛下一番安置,态度不甚明朗。这储君之位保不齐他还要争上一争。如此形势之下父亲怎可说‘承平’二字?”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崇王!你也知道,亏得这储位之争,朝堂上下搅得一派乌烟瘴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为人臣子‘忠君’才是首位,不要去掺合东宫之事。你怎的就是不听劝!” “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父亲也教导过儿子要知恩图报。不管怎么说儿子定竭平生之所学以报主君。” “知遇之恩?”周元鸿一脸复杂,恨不得敲开周轻飏的脑袋看看崇王往里面下了什么迷药。 “崇王向来眼高于顶,你若不是顶了个司空公子的身份,他会看你一眼?” “父亲,你怎的总是如此以恶看人!” 周轻飏也生气了,难得的声音拔高了两个度。 更漏声顺着窗缝飘进来,已是二更天了。周元鸿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周轻飏向他行了一礼。 “天色已晚,还请父亲早些歇着罢。是儿子叨扰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周元鸿明白,这言下之意就是此事会直接经过崇王,不用他管了。 父子二人对于崇王一事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芥蒂终是借着苏步卿的因由小小地爆发了一次。上了年纪的大司空从书架上取出一册竹简,上面是崇王一派在京关系图。看了好一会周元鸿终于提笔在上面加上了周轻飏的名字。也不知轻飏到底看上崇王什么了。 夜深了,本来就阴沉的天渐渐下起了雪,临近三更时分已有铺天盖地之势。宫门外的人不断往手里呵气却还是冻得直跺脚。 伴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宵禁之中的宫门开了,年轻的皇子策马驰出,没行多远却又生生停了下来。 “奕名那小子,我明明叮嘱他莫要告诉你的。”说话间下马解了自己身上的斗篷覆在那人肩头。 “殿下瞒了我这一时,明日一早我不还是知道了。” “起码不会深夜在此挨冻,你身子本就寒,这一折腾又不知要费我多少药材。”叡王语气里带着责备,手下将那斗篷紧了又紧,生怕有风从领口灌进去凉了人。 “你去卫军处报过到了吧。我先送你回去,路上慢慢说与你听。” “这斗篷不错。” “方才父皇赏的,你若喜欢便送你了,挺暖和的。” 女子捏了捏那白色的狐裘,道:“不了,这颜色怪怪的,我就借来穿这一下。殿下不介意吧。” 叡王哈哈笑了,道:“多少好东西都给你了,还客气这一件?你想穿几下就借你几下。前些日子得了一件火狐皮,那个颜色适合你,已经送去做了,等做好了便差人给你送去。” “那便先行谢过殿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新政十策 苏步卿加班加点还是忙活了三日才将御史台堆积成山的文书处理完毕。遴选出来提交御史中丞的奏呈大概二十本,至于其他的,苏步卿准备过会儿打发个小斯添置到柴房。 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伸了个懒腰。节后日光懒洋洋的,映着熠熠生辉的雪地,无端地给苏步卿一种现世安稳的错觉。 “苏兄,还不去吃饭?” 说话的是御史台李韫,托妻家表哥的福在御史台谋了个差,成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御史台中整日就像没有这号人似的,今天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他也算得上是奇事一件。 “我自住处带了饭,李兄自行去罢。”苏步卿心中翻了个白眼,“和你吃饭?只怕我会呕吐而死”。 其实御史台中不少李韫这般人:家中多少有点权势或钱财,人情买卖换得一官半职,够养家糊口之用。虽然那点子财权于京城之中不过九牛一毛,但对苏步卿来说那是他筑梦路上可望不可求的先天条件。所以他很看不惯这些人不思进取c浑浑噩噩度日,更是不屑与他们为伍。 李韫走后苏步卿“嘁”了一声。坐在案前刚把昨夜写了一半的竹简展开就见元夜推门而入。 “你不是说要去叡王那里瞧瞧热闹,这么快便回来了?”苏步卿放下笔帮他倒了杯茶。 “没甚好看的。”元夜把一食盒放在案首,“路过食味栈,想着你可能未曾吃饭便带了些,书生快尝尝。” 食味栈是京都一家颇有名头的铺子。从前朝流传至今约二百七十年了,主要经营些卤味。店面不大却天天人满为患,故而店中每日只做定量的几百份,售完为止。因着这,每日天刚亮食味栈门前就排起了长队,大约一个钟头就卖完。在京中餐饮界可谓是独树一帜c独领风骚。 “这都中午了,竟还能买到食味栈的东西?” “呵,我想要的东西,不管何时都算不得晚。”元夜甚为优雅地掰断一根鸡翅膀。 苏步卿拿帕子给他擦去了粘在嘴边的油渍。 “现下我们在京城尚未立稳脚跟,你在外行事需得谨慎些,莫要惹了谁的眼。” 嗯,苏步卿以为他去砸店了。 “先不说这个。书生,那是何物?” 元夜忽地一指,鸡翅上的油差点滴到竹简上,多亏苏步卿眼疾手快才得以抢救成功。 “这,这是我的” 看着苏步卿这一幅护食的样子元夜来了兴致,凑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问:“嗯?说呀,是你的什么?”一只手还甚是不安分地摸上了苏步卿的胳膊。 “哎呀元夜!”苏步卿一个激灵跳开,“你手上的油抹到我衣服上了!” 元夜不依不饶地又凑上前去。他身量本就小,仰起头来也只到苏步卿脖颈边。 “那书生倒是说与我听听,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宝贝?” 苏步卿看着元夜上仰的小圆脸莫名地有一种“他生得可真好看”的诡异念头。 然后元夜就看到他喉头一动。 “你咽什么口水?” “食味栈的吃食果然名不虚传。”苏步卿干笑道。 “哦。”元夜转过身去拿了一根鸡腿。 “可他现在是我的。常言道‘君子不受空禄’,书生你还是不肯说?” 苏步卿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接过了鸡腿。 “元夜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不过这件事不用你问,我原本就是要告诉你的。” 苏步卿将竹简展于元夜面前,道:“陛下想要革除朝中经年积攒下来的陈腐之气。但依我这几日过手的奏疏看,诸位大人为官已久,早已被周围气氛所同化,故而很难提出可操作性的建议。所以我认为或许就是我的机会。” “所以,你便写了这新政十策?” “正是。”苏步卿将竹简收起握在手中,“陛下少时即位,革法令c除积弊c拢军权c收西戎c扩南荒 ,何等热血!而今三十五载已过,放眼当下朝局:后辈不知前辈创业难,前辈家中享安乐,哪个不是置身于这海晏河清的假象中不肯抽身?西南属国异动连连c大小封地不得安生c朝中党派林立。这些种种,追根溯源,还是朝廷的制度出了问题。当权者只想着要怎么施恩,怎么压制,却从未想过改变这风气,如此便是真压住一时也保不得长久。说到底,他们的打算,只是怎么让自己更舒服而已。” “我却不同,未曾置身庙堂便愈发能够看得清楚这天下局势。所以我有信心,这十策新政一经推行必能使朝廷上下焕然一新,重回宸安盛世!” 苏步卿眼里似乎有一团火,灼烈地燃烧着。 “书生。” “嗯!” “油滴到衣服上了。” 苏步卿:啊!这可是官服啊!官服! “所以”元夜袖起手来,把语气拖得慵懒至极,“你认为你这新政一定会被采纳?” 正在拿帕子使劲儿搓油污的苏步卿手下顿了顿。 “我想先拿去给司空,若他肯出面再好不过。若是不肯” “若是不肯?” 苏步卿兀自笑了一声,不往下说了。 若是不肯,还有你啊。 苏步卿的新政十策似乎呈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却非周元鸿帮忙,而是承了周轻飏和崇王的情。难得休息一日,苏步卿却躲在房间里叹气。 “你又在想什么?”元夜随手一颗蜜饯就冲苏步卿脑门扔去。 苏步卿倒也不躲,开始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日子。 “我那奏疏都呈上去一个多月了,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看着苏步卿这副样子,元夜默默地撤去了施在蜜饯上的法术。坐到苏步卿对面给他揉了两下被砸到的额头。 “周遥要你安心,你便好生等着就是。就算皇帝那边行不通,不是还有崇王嘛。我看周遥那副样子,就差拿绳子把你绑去崇王府了,有什么可发愁的?” “哎,就是这个样子我才犯愁啊。”苏步卿长叹一声,两手托着腮闷闷地开口:“我和你说过吧,苏家祖上便是因涉足了党争而没落下来。夺嫡这种事,自古以来便是凶险至极,一步错c步步错,我愿为之效力的仅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而已,可不想做他们斗争的工具,而步先人后尘。” “说得容易,储君之争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身居朝堂有哪个能够独善其身?” “有啊,大将军和司空,不都是难得的中立派嘛!”苏步卿收回了神,将手掌握成拳,道:“这两人,一武一文且为官中正,览其生平更是纵横捭阖c波澜壮阔,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在,才能保我朝臣民无忧。为官为将,当是我辈效仿之楷模啊!” 元夜看着苏步卿熠熠生辉的眸子,淡淡地开口:“可是周元鸿只有一个儿子周遥,是崇王的人。你觉得周遥这般举措,司空府能置身事外?” 苏步卿眼中的光暗了一半。 “在政事上,读书人总是有许多不得已。这一点我还是最敬佩大将军,从儒生到儒将,三年平西戎,不过一载就将大大小小的封地收拾的服服帖帖。齐王和崇王,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他,可他连个正眼都不瞧一下的。真英雄!” “嗯,”元夜喝了口茶,那茶叶是周轻飏带来的,入口清冽,元夜一向喜欢。 “前阵子我听说陆家那丫头刚升任了中尉。你上次说什么来着,那丫头是谁的人?” 苏步卿眸子里的光挣扎了几下,灭了。 近来京城出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先是叡王突然回京,主动上交了于北漠的兵权。而那虎符甚至没有被当今圣上多看几眼,便直接去了陆大将军手里。至此将军府掌握了举国四分之三的军权,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 再就是一向驻守边界的叡王被调去了大理寺出任寺卿。他最得力的干将陆东蔷则接手了卫军,掌管京畿巡防,官阶也相应地升任到了中尉。 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说圣上要叡王一介武将出任文职,打压之意已是摆上了明面。只是这陆家的态度不明不白。朝堂之上齐王c崇王的争斗陆家始终保持中立,以至于斗了这么多年两派实力一直相差无几,太子之位虽悬而未决但几乎已经确定就是出自这两人之中。可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手握重兵的陆家倒向了叡王,以大将军和圣上的交情,难免影响圣裁,横生枝节。 下第一场春雨的这天,陆东蔷带着卫军在城东端了一家暗地里做着人口勾当的客栈。 陆东蔷最后一个走出来,随即便有两名卫兵上前贴封条。 初春的天还是冷得厉害,那雨水若是打在身上免不了又是一场风寒。 撑开随手从客栈里拿出来的伞,刚要走却看到不远处屋檐下在暗色卫军中一袭格格不入的月牙白的袍子。 那人看他们的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茫然。身后的小厮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不用说定是想来投宿的。只是 陆东蔷看了看天,略做沉思便举着伞到了他们面前,问那公子道:“去何处?” 顾淮阳显然没料到她会来招呼自己,试探地开口:“将军府?” 然后陆东蔷就走出了房檐,道:“顺路,走吧。” 后来陆东蔷才知道,这人原是淮安侯府的世子,顾淮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将军府有本经难念 近来将军府的气压低得有些吓人。原因无他,只是素夫人冥诞将至大将军心情不好而已。全府上下一干人等自头几日起便战战兢兢c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祸上门。 门房琢磨着,往年这个时候大将军都是不出门的,况且天也不早了,这雨还这般大,索性早些关了门好回去抱孙子。 大门刚关了一半就被不知何处转出来的一袭黑色衣角挡住了。 “两位找谁?可有拜帖?” “在下淮安顾淮阳,是府上大公子的好友。拜帖前些日子应该是到了府上。”顾淮阳作了个揖,微笑道。 门房想了想,大公子好像是嘱咐过这么个人,便把头探出来些将来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那这位姑娘” “同他一道。” 顾淮阳本来想感谢一下她的施伞带路之恩,听她这么说怔了怔,一时间竟分不出同道之人的好坏。 一扇门被打开,两人并肩进了府去。 关上门的门房还在想,看那姑娘的神态竟是像极了自家将军,长相也是说不出的熟悉。只是上了年纪,脑子不中用,也记不清究竟是像谁了。 穿过一条回廊,陆东蔷径自换了个方向。也不管那领路的小厮的呼喊,直直向着陆家祠堂去了。 顾淮阳多看了她几眼,而后唤住了那小厮,道:“劳烦小哥禀报一下陆将军,就说卫军统率c中尉陆东蔷来访。” 陆东蔷上了两柱香,然后就跪在地上望着一块灵牌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安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你娘要知道你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近前点了两只香,陆安辰开口道。 “人都不在了,高不高兴,谁又能说了算?” 陆安辰想回头看一眼女儿,但是忍住了。自顾自地说道:“今年的雨下得早了些,你要来也没提前打个招呼。先去把衣服换一下吧,我去让人给你收拾一下屋子,还住原来那间?” “不了。”陆东蔷起身,同样也没有瞧一眼陆安辰,道:“我只是来上柱香,该走了。” “你说谁?我三妹!” “嗯。”顾淮阳被陆瑾瑜拉着换下了那身半湿的袍子,又喝了一杯茶,身子这才暖过来。 “我也是猜的。进城的时候正遇到她带着卫军抓人,又说能顺路将我送来府上,我便猜想可能是她了。只是见府上门房与小厮都不识得她,所以又有些怀疑。” 陆瑾瑜听闻,语气惆怅起来,“三妹七岁离府,十一岁离京,便是我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 “今天是二夫人冥诞,三妹她,想必是为此事而来。每年这个时候爹爹总是把自己关在西院不肯出来c也不让人靠近。如今她回来了说不定爹爹心情会好一些。不过说到底那件事还是我们陆家对不起她,就连我也” “莫要多想。”顾淮阳见势不对忙打断了他。 “都过去了,况且长辈们的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如今二姑娘肯回来不正说明此事有转机吗。” “但愿吧。”陆瑾瑜望着他叹了口气。 陆东蔷刚走出祠堂的门就被右侧跑出来的少年撞了个趔趄。 少年“哎呦”一声然后抓着陆安辰的衣袖就跳了起来。 “爹!你真的出来了啊!简直不敢相信!” 陆安辰一掌呼上了少年的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如此失礼!” 陆东蔷看了少年一眼,转身欲走。 “东蔷!”见陆东蔷要走,陆安辰的语气急切了起来。 “天色已晚,将军若有军事要谈,改日吧。下官先告辞了。” “阿景,这是你二姐,还记得吗?”陆安辰给陆景施了个眼色。 陆景自然是记得。挠着脑袋虽然没明白陆安辰的意思,但,二姐这一身黑衣也太酷了吧!简直就是理想中冷面杀手的标配啊!好喜欢啊我的天! 于是他放开拽着陆安辰的手改去抓陆东蔷了。 哪知一声“二姐”还在喉咙里打转,自己便被反扭了胳膊。 “疼疼疼疼疼,二姐姐姐姐你先放放手放手!” 陆东蔷抓他也只是条件反射,意识到不妥当即收了手。 “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陆景躲在陆安辰背后探出头来,“二姐好身手,什么时候也教我几招?爹他都不教我的。” 陆东蔷:“我该走了。” “哎?二姐你不在家里住吗?你衣服都淋湿了不赶紧换下来生病了怎么办?” “这样吧,二姐你喜欢吃什么?府上厨子做的鲈鱼可好吃了,待会我让他们多做一条去。” “还有啊。我听爹说你打仗可厉害了呢,吃完饭你给我讲讲北漠的故事好不好呀?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京城呢。” 说着说着陆景就不长记性地又去抓住了陆东蔷的衣摆,还晃了几下。 “哎,于宵于宵,快去让人给二姐熬碗姜汤啊!” 陆东蔷的心态有些崩,把衣摆从陆景手里拽出来,试着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不吃鱼,卫军那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我也不能留。” “啊~”陆景的语气很失落,又抱住了陆东蔷的胳膊,“那二姐明天什么时候来,我给你看看我收藏的宝贝!” 陆东蔷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求救似的看了陆安辰一眼。 “阿景”陆安辰把陆景拉回了自己身旁,道:“别缠着你二姐了。”继而又对陆东蔷说:“既然如此,那便快回去把衣服换了吧,别病了。” “告辞。” 陆东蔷走地利索。只是走出了一条回廊还能听到陆景扯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来? 苏步卿站在窗前掬了一捧雨水。 “苏兄,事情发展成如今这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御史台那个地方本就不适合你。” 苏步卿抬头看了看天,没有说话。 周轻飏继续道:“苏兄经纶满腹,只要愿意,天高地迥,哪里都可以翱翔,何处不愁出路?我知道苏兄的忧心,崇王殿下虽生得性子顽劣了些,但深谙百姓疾苦。我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是个好君王。” “这雨,下了多久了?”苏步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上月二十三至今,十二天了。” “周兄,这件事你容我再想想吧。等雨停的那日我再给你答复。” “好,那我和殿下静候苏兄佳音。”周轻飏一上午好赖话都说尽了才把苏步卿说动这么一点,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 右脚已经踏出门,周轻飏又收了回来。 唤他,“苏兄。” “嗯?” “还望苏兄明白,不管苏兄最后如何选择,周遥都愿意结交你这个朋友。” 周轻飏十分郑重地向他施了一礼,苏步卿不敢怠慢,也同样回了一礼。 “雨天路滑,周兄慢走。” “要我说,周遥人挺不错的,对你又好,你何必这么伤人家的心。至于那个崇王,有我在,你还怕他会败下阵来?” 元夜不知何时出现的,随意地倚在门框上开口。 “我只是不想参与党争。”苏步卿怕他淋着,将元夜拉进屋来。 “那你现在如何打算?先说好,我可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你混个官当。” “我知道。”苏步卿刮了一下元夜的鼻子,想到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这种遇到事情有人在身边商量的感觉了,语气和眼神中都带上了些不曾察觉的温柔。 “我还是想去叨扰一下司空。这个职位丢了也没甚可惜,只是要看有没有更好的来接替。元夜,你怎样?” “自然是没问题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有风动(上) “老师。” 苏步卿刚一进门就被周元鸿截下了话头。 “步卿啊,陛下的御诏我听说了。这其中啊定是哪里出了纰漏,只是现下陛下不在宫中,一时半会的老夫也没什么办法啊。” “陛下不在宫中?” “是啊。”周元鸿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将军不知去了何处,陛下去寻了。此次这批诏令也是遣将军府的人送来的。上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啊,还是二十多年前。只是这次虽然有齐王暂理朝政,但毕竟是陛下亲下的旨意,不好更改啊。” “可圣意要我需得三日之内返乡。” 周元鸿说到底是个惜才的,当初便是看上了苏步卿的才识才将他留在府内,现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也很是焦虑。 “哎,若是能知道陛下的去处” 周元鸿深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苏步卿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老师政务繁忙,却还要为学生操心,学生实在惭愧。此事就交由学生来想办法吧。” 周元鸿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没说话,挥挥手由他去了。 “元夜,你能找到圣上吧。”两人撑伞走在街上,苏步卿确认似的开口。 “嗯。皇帝是天子,有瑞兽护体,龙气所在便是了。” “那便好那便好”,苏步卿在胸口攥了个拳头,道:“那元夜,我们去找陛下吧。” 元夜瞥了他一眼,语气甚是不在乎:“我说了,皇帝身边有瑞兽,我只是一只小妖,你就不怕它伤了我?” “竟有这等事?” “不然你以为区区人类是怎么凭那点缚鸡之力霸占了三界六道最大的地盘?” “这”苏步卿犹豫了,若是单凭他自己,就算见到了皇帝也不一定能成功。而且,不成功的几率很大。可若是因为这伤到元夜不不不,元夜根本不是明知会吃亏还往前冲的性子。这样一来还真是没办法了,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拒绝了老师呢? “别愣着了,这边来。”元夜转了个弯,朝北边去了。 “元夜,这是去哪?” “找皇帝。” “可那瑞兽” “瑞兽都是有操行的,我又没害人,想必不会拿我怎样。” 虽是这么说了,但苏步卿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可倘有万一” “那我就跑。到时候,书生,你可要自己努力呀。” 元夜回头看了苏步卿一眼,那张小圆脸难得带上了真诚的微笑。苏步卿看过去只觉得他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比平时那鼻孔朝天的傲慢模样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嗯,到时候你跑快些。” “好。” 傍晚的时候,下了十几天的雨突然停下了。皇帝站在院中对着屋里喊:“安辰你快出来,这雨后的空气啊的确清爽呢!” 陆安辰走到门口,声音厌厌地道:“这么大人了,什么没见过,有甚稀奇的?” “是啊。”皇帝负手朝陆安辰走去,与他面对面站着,说:“雨天常见c晴天亦常见。只是上次这般与你一同等着雨过天晴,已是许多年之前了。” 趴在墙头的元夜疑问性的“嗯?”了一声,同样趴在墙头的苏步卿悄声问他:“元夜,怎么了?” 元夜又仔细看了看门口的皇帝和将军,道:“是他们?原来还活着啊。” “元夜你认识?” “嗯,也算是老朋友了。”元夜将下巴搭在胳膊上,“今日不早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是夜,元夜给苏步卿讲了个故事。 “那年我和别的妖打架受了伤,”元夜抬手给自己添了杯酒,眸子在灯火下黑亮黑亮的。 七十年前的元夜骤然向狐王发难,二人在妖界打了四天三夜,最终以前狐王身败而亡c元夜身负重伤收尾。 二人斗法期间狐王的手下曾抓了元夜的生母作为要挟,并间接导致其后来的惨死。是以第四天夜里,元夜拖着重伤的身子血洗了当时的狐王宫。 妖界一向唯武力是从,既然搞死了狐王,那新狐王的人选便毫无疑问是元夜了。但象征着新王登位的狐王劫却迟迟没有降下来。彼时元夜已经杀红了眼,看什么都是一片血雾。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在王殿的尸首堆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外面走去。 三日后,四大长老将化了原形c浑身是血的元夜抱回狐王宫,对外美其名曰:新王自省杀孽太重,故闭关清修,为狐族祈福。 这关一闭,就是46年。 第46年的时候,元夜醒了过来,借东长老的溯镜台找到了当年杀害重伤母亲的凡人——正是当朝廷尉。 元夜一声不响地去了人间,想要一报杀母之仇。到了京城才知,当年的廷尉早已埋入黄土,整个家族也在46年前迅速衰败下来,只余下一家病c残c幼四五人。元夜知道,那定是娘亲将死之前对这一家施加的狐族咒术——五代之内,除有命中带着大富大贵之人,否则必辈辈落魄c代代早殇。 床上那个太尉的孙子,已经没有一年活头了。 失了兴趣的元夜在山间游荡,也不知走了多久,空中有黑云聚积起来,“哗啦”一声,迟来了46年的狐王天劫正正地砸在元夜头顶。 而这些事,元夜自然不会向苏步卿提起。起码,不是现在。 “身上疼得厉害,动不了更化不了人形。模模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话。” “将军快来看!这里有一只红色的小狗呢。” 元夜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戳了鼻子,,使了些力气抖了抖耳朵表示不满,然后他便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它好像受伤了。” 爪子又被人提了起来。 “这好象是只狐狸。” “狐狸?怪不得是这样的颜色。” 元夜想给她一爪子。我这颜色怎么了?整个狐族有几只赤狐的皮毛比得上我这般纯正,我还不会化形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母狐喜欢我呢!但因着实在没力气它只是垂下了耳朵。 爪子还被人摆弄着,元夜不舒服地往那个怀抱里靠了靠。 许是他这个样子太过惹人怜爱,有掌心抚过头顶的绒毛,女子的声音小心翼翼:“将军,我们带它回家好不好,我看它伤得很重” “你喜欢就带着。” 爪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包住了,元夜这才注意到,一直抱着他的女子,声音甚是好听。 “提问!”苏步卿突然举手打断了他的回忆。 “讲!” “你这故事里面有两个人,那将军想必就是陆将军;还有一个女人。陆将军的种种故事里从来只有两个女人,便是他的两位夫人。先不管是哪一位,这里面有陛下什么事?” “因为这个皇帝我是后面才见到的。而且,”元夜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段故事里,皇帝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几天后元夜的精神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腿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新伤旧伤添在一起太过于触目惊心,还是原形养着好得快些。 很长一段时间里,元夜都被那姑娘带在身边。不是晒太阳睡觉就是被喂着吃东西,明明这个家里穷得人都吃不起肉的样子,却从来没有短过他的嘴。以至不过才月余元夜就胖了一圈。 后来,那姑娘就唤他“阿元”。 春耕的时候姑娘做了些饭菜挎在胳膊上去了田间。 “那时候我在院子里晒太阳。对于我来说,太阳嘛,在哪里晒都一个样,所以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苏步卿还在想着那姑娘叫的到底是“阿元”还是“阿圆”,被元夜敲了头才收回神。 “姑娘,那边那个,是你家男人吧。真是好啊,长得俊,又这么能干!” 姑娘红了脸,连声道“没有没有”。 元夜趴在她脚边被日头晒得懒洋洋的,听闻此言抬了抬眼皮看过去,在心里客观地总结:陆安辰在一众农夫中确实显眼。但,只是在那群农夫中而已! “要不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论起好看又能干,我可比他强多了。” 那婶子似乎误会了姑娘的意思,突然提高了声音道;“啊?他不是你男人啊?那他是你什么人啊?娶亲没有?我家有个姑娘正好到了出嫁的年纪。” 元夜翻了个白眼,往姑娘脚边凑了凑。因为陆安辰向着这边过来了。 “发妻亡故多年,若大婶不嫌弃我年纪大c克妻命的话,我倒还挺有兴趣。” 元夜正欲翻个面接着晒,猛然察觉到姑娘打了个颤。 “啊?这样啊。” “是啊,算命先生说我命太硬。这不,好好的一大家子被我克的只剩小妹这一个亲人了。所以,您要认识什么条件不错的后生,还请帮家妹留心着,也省的我整天为她操心。” 陆安辰接过姑娘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好像跟那大婶很熟似的。 “提问!”苏步卿又打断了。 “陆将军哪里来的妹妹?你的故事离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年吧,那时候陆将军早已经封官拜将。下田干活也就罢了,怎么会穷到连肉都没得吃?” 元夜转着酒杯,道:“那时候你还不会走路。有些连当事人自己都说不清的事,哪那么容易给你知道。” “那,那姑娘当真是将军的妹妹?” “哼!”元夜“啪”地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若真是那样便好了。可她偏偏是他的夫人——曹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有风动(中) 回到破院子里,元夜明显地感觉到曹素的不开心。晚饭时候元夜跳上姑娘的膝头,想哄她一哄。曹素抚着他的头顶,舒服得元夜眯起了眼睛。 “你别整天和那只狐狸在一起,快些吃饭。”陆安辰催促她道。 “兄长不必操心我,我吃得差不多了。”曹素拽了两下元夜的耳朵,不咸不淡地开口。 陆安辰的动作僵住了,气氛尴尬了许久才听他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曹素抱着元夜起了身,“我去看看水烧好了没,兄长慢吃。” 拐出门口的时候元夜看到了陆安辰那张崩掉的脸,开心地在曹素怀里打了两个滚。 “活该,谁让你对素儿不好。” 没有人知道陆安辰对曹素到底是种什么感情,就连曹素自己都看不透,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到底将自己当成什么? “阿元,我这样将你留在身边,很讨厌吧?” 曹素就差把元夜头顶的毛给撸掉了,元夜反倒是觉得舒服极了,眯着眼睛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又用它的头在曹素手下拱了拱,想告诉她:“哪有,你这么温柔,我可喜欢了呢!陆安辰那家伙不喜欢你那是他瞎了眼。” 然后元夜就听到了陆安辰的脚步声。 “素儿。”陆安辰在门口唤她。 “兄长何事?”曹素打开门却并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也站在门口,一副随时都要关门的样子。 “白天的事,你生气了?” “将军以为呢?别忘了,不管你如何不情愿,我都是陛下钦赐c将军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亡故多年?当着我的面,将军还真是什么都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 “是,‘发妻’二字我自然配不上,但是我的身份就那么让将军羞于启齿吗?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多了位兄长!” 自元夜来到这座破院子,认识的曹素向来是恬淡c温婉的,就连陆安辰这种一眼看过去便知是血里带煞的人,在曹素面前也能称得上温柔。 虽然此刻曹素依旧气定神闲c不争不抢,但语气里已完全不复往日的温和。元夜知道,其实她心里早就炸开了。 陆安辰看到她这样子就有些手足无措,本想哄哄她,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道;“不说你是我妹妹,难不成说你是我女儿?” “啪”地一声,是曹素关了门。 陆安辰还站在那里。他知道,曹素就在这扇门后。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有迈开步子。 半晌,陆安辰开口道;“你早些歇着。”说罢便离开了。 陆安辰和曹素,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那次之后他们依旧过着相敬如宾的日子。只是元夜很少再听到曹素甜着嗓子唤他“将军”了。 某一天,正在喝水的元夜被陆安辰提着后领子拎了起来。 “阿元,你整日跟着素儿,可知她去了何处?”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一整个春天,陆安辰早出晚归地在外面干工,曹素也时常接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故而两人攒下了点小钱。初夏的时候在曹素的建议下他们开始做些小买卖,忙起来的时候曹素顾不上抱他,他就很自觉地呆在破院子里不去添乱。 往常都是他们都是一同归家。只是今日陆安辰早早便回来了,却一直没有等到她,去了几个她可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寻到。眼见都傍晚了,一时着了急,竟问起了一只狐狸。 元夜也觉得不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曹素是无论如何也会回来做晚饭的,如今没有回来却连个招呼都没打。元夜拽了拽陆安辰的衣角,向外面跑去。想凭着气味找一找曹素。 刚一出院门,元夜撞上了一片红色的衣角,一抬头就看到了曹素哭红的双眼。 “素儿!你怎么了?” 曹素见到陆安辰,眼泪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陆安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柔声安慰着:“没事了,我在呢。” 那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陆安辰会主动过去牵她的手,告诉她“别太累了”,有了很多摸摸头c捏捏脸之类的小动作;曹素的声音又变得那样温温柔柔的。好几次元夜看到陆安辰拉她手的时候她脸红了。曹素的长相不是能让人惊艳的那种,甚至连漂亮都算不上,勉勉强强只能说是个小家碧玉,但是元夜觉得,她红着脸答“嗯”的时候,美丽极了。 “元夜!” “又怎么?” 再次被打断元夜有些恼,捏着杯子想着要不然直接砸死苏步卿算了。 苏步卿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烦躁,灌了自己一杯酒,道:“我只是听说,素夫人是个十分有魄力的女人” “是啊,”还没等苏步卿说完元夜就接过了话头。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年冬天,朝中有人向皇帝进言,说大将军大权独揽,若不加以遏制,臣大欺主,难保不会生出些什么事端来。皇帝那阵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把这话听进去了,找理由降了两次官之后,陆安辰就主动交出了所有的兵权,散了府众,递了一道折子回乡下去了。” “陛下就这么让他走了?”他们可是风里雨里一起闯过来的兄弟啊。 “没有,”烛台上的蜡烛快燃尽了,火苗像是要做最后的挣扎,陡然跳了快两寸高,“那道折子呈到皇帝面前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全府三十多人,府兵五百,他只带走了曹素一个。” “皇帝看到那道折子就后悔了,立即派人去将他追回来。哪知他们二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陆安辰的副将都不知他去了何处。” “其实他只是想躲着皇帝,所以才选了那么个穷乡僻壤,过那种清贫的日子。只是他应该没有想过吧,即使是穷到连肉都吃不起,也还是赶不走曹素。” 烛光跳了几下,发出“哔剥”的声音。 苏步卿剥好一个橘子,给两人掰开一人一半。 元夜尝了一瓣,甜的。 “曹素确实很有魄力的。在她的建议下他们开了家小小的粮仓,用比米粮商略高一些的价钱收购乡亲们的粮食,再以市场价卖出去,不过两年便发展的小有规模。” “元夜你,居然在那里呆了两年?” “是啊,两年而已,对妖来说不过是打个盹的功夫。再说,被人养着,还是挺舒服的。况且那时候,我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元夜趴在桌上鼓着腮帮子,一副撒娇的模样。 苏步卿喂了他一瓣橘子,问道;“然后呢?我听说将军府的二夫人很早就过世了。” 元夜从桌上爬起来用手撑着脑袋,叹了口气;“那都是我回妖界以后的事了,我若是还在,她怎么会出事” 宣城新开了家叫“粮仓”的粮店,不过才一年多便在宣城米粮界取得不俗的地位。听说粮仓有个女掌柜,进货c定价都是她管着,年纪看着极轻,做起生意来却头头是道;还有个男掌柜,把控着粮仓全局,不过倒是从来没人见过,不知方圆。 “这两掌柜什么关系?” “听说是夫妻,但又不太像,也有说兄妹的。” “好哇,跑宣城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有风动(下) 到处寻陆安辰无果后皇帝改变了策略,开始着人去打听各地奇人轶事。他就不信,带着曹素的陆安辰能找座荒山了却余生了。 那年正是榆钱大朵大朵开放的时候,陆安辰上树抖了满院子的榆钱,说要做榆钱饼吃。元夜跟曹素在树下候着,仰着脖子看他冒傻气,不一会儿元夜火红的皮毛上就变得绿油油的。他把身上的榆钱抖掉,在曹素脚边蹭了蹭,刚转身要走,院门就被打开了。 皇帝身边的瑞兽是条很威武的龙:浑身上下瑞气千条,油亮亮的鳞片在阳光下明晃晃的闪着光,须子随风一晃一晃的,打眼看上去,每片鳞片上都写满了“骄傲”。元夜毕竟伤还没好,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自己缩起来,企图伪装成一只普通狐狸。 “你是夜?”那龙却主动凑了过来同元夜搭话。 “你认识我?”元夜自问,虽为妖几百载,但除狐王宫一事,一直以来自己都还算是遵纪守法;再者他向来不喜欢到处结交,断不会惹神界什么人的眼 。 “狐王嘛,你那狐王劫还是还是我兄弟给你降的。” 元夜:“替我谢谢你兄弟。” “客气了哈哈,这天雷本该早给你降的,只是你刚杀了雳那会儿不甚安分,屠了整个狐王宫。我兄弟觉得那般心性不可以做狐王,就想着再观察观察。前些日子你刚来人界,救了老廷尉那两岁的重孙一命,我兄弟这才把这狐王劫给你。也没跟你打个招呼,怎样,没吓着吧。”那龙甚是熟稔地拍着元夜的头,说话间喷了元夜一身的气。 元夜心道这龙居然还是个自来熟,又想自己什么时候做了那种好事竟不自知?随口“嗯”了一声,没再理他。 那龙抖了抖须子很是豪迈道:“哈哈,兄弟对不住啊。你这样子就是被天雷劈的吧。” “你们瑞兽都是你这个样子吗?”元夜讽刺地开口,想让他闭嘴。 “不是啊,我们瑞兽一族一共有十二种不同的种类,每一种都对应四十八小支,脾气秉性自然是各不相同的。” “皇帝来干吗?” “哦,接大将军回去。陈宴找了大将军两年了。” “陈宴?” “皇帝的名字。”那龙用爪子指了指榆树下的皇帝。 “阿元,你在那边做什么?” 曹素从厨房过来就看到趴在墙角的元夜。元夜听她在叫自己,起身抖了抖尾巴跑过去了。 那天傍晚皇帝说:“好多年没有吃到安辰做的榆钱饼了呢,真是怀念。”元夜和那龙扒在门口,他曾在廊下看到陆安辰喂曹素吃了一块那饼,曹素红着脸笑了,说“好吃”。他也想尝尝是不是真那么好吃。 那龙看着皇帝,突然说:“大将军的厨艺真的好,陈宴从小就喜欢吃他做的各种东西,不管什么都很对他的口味,我跟在陈宴身边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对别人做的吃得这样欢喜过。” 元夜心道:他厨艺怎么样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吃过。 第二日,皇帝说:“我看你这个地方风景甚好,许久未出宫了,我们来赛马怎样?” 那龙看着哈哈大笑的皇帝说:“在宫里,陈宴可从来没这样笑过。你不知道,他们小时候经常这样并肩而驰,仿佛天下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张可以任意挥洒的白帛。” “你的陈宴输了。”元夜冷冷的开口。 “不奇怪不奇怪,从小赛马,他就没赢过。” 皇帝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哈哈哈,痛快痛快!” 元夜看着那边问:“那他赢过什么?” “他”那龙垂下须子考虑了一会儿,“他,他做了皇帝啊!”须子又扬了起来,随风飘着,很是威武。 他做了皇帝,是天下的九五至尊呐! 第三日,皇帝说要去他们的店里看看,陆安辰领着他转了一大圈,曹素介绍了一上午,最后还被他敲走了一大笔钱。 元夜气得毛都要炸开了,那龙却笑倒在了地上,捂着肚皮哈哈笑着说“陈宴这个无赖”,元夜照着龙头就给了一爪子,说:“这么大块就不要学人家装可爱了,也不看看你要是有实体整条街都要给你压没了。” 说完只见那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望着天,说:“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实体呢?” 要是有实体,多好! 第六日,宫里送来了折子。皇帝在陆安辰的小书房里批完,让副将周现连夜带回宫去了。 曹素问趴在她膝头的元夜:“阿元,我们可能要回京都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呢?” 元夜挣开她的怀抱跳下地去,跑了。 第九日,宫里传来消息,说德妃诞下皇子,请陛下回宫。 第十二日,宫里又传来消息,说德妃产后身体欠佳,已于昨天夜间薨逝。皇帝一挥手打发他们回宫了。 第十五日,陆安辰终于忍不住,问皇帝:“陛下还欲在此呆多久?” 皇帝喝着榆钱粥,说:“我们早就说过了,这江山,一起守。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元夜用爪子挠了挠那龙,说:“你家陈宴还挺重信嘛。” 那龙喷了一口气道:“那是!” 第十八日,曹素早早起来把院子扫了一遍,折了几支桃花插在窗边的瓶子里;陆安辰又去霍霍了一下院中那棵榆树,做了一锅榆钱粥。然后,他们便进京了。 “那你呢?” “自然是回妖界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很厉害的妖,怎么可能真的去做一只宠物?”元夜隐去了狐王那段不提。 苏步卿看他心绪不佳,提不起精神来,拍了拍他的头道:“好了,先睡吧。” “嗯。”元夜眯着眼睛趴在桌上,没有动。 苏步卿给他铺好床回来,看到他这幅样子突然也想抱他一抱。 “元夜。”苏步卿在他旁边坐下,伸出手指来戳了戳他的脸。 “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素夫人?” 元夜歪了歪头,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喜欢她吗?也许吧。她特别温柔,但也十分冷淡;心思很简单,可有时便是我也看不懂。怎么说呢,就好像是有春天和冬天住在她体内,可以阳光明媚c繁花似锦,也可以冷若冰霜c傲雪千里。” 元夜咬着手指头,道:“总之,那时候,我是真的很想保护她。可是后来知道她出了事我却没有想过去寻她的转世。她说,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她不想再遇着陆安辰。我想,她那样洒脱的人定是早早地喝了孟婆汤去寻自己想要的人生了。前世的渊源不该拿去打扰她。” 苏步卿定定地望着他,眸子里有些看不清的东西。 “书生?怎么了。”元夜问他。 “认识你这么久,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般,说这么多话。” “是啊,我都累了。”元夜拿了酒杯支着下巴,耷拉下了眼皮。 苏步卿斟酌了好几下,道:“元夜你,再变个松鼠?” “做什么?” “我抱你去睡。” 元夜: 苏步卿: 苏步卿给他掖好了被角才回去自己的房间。小松鼠往墙边靠了靠,变成了一只火红的狐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你是谁? “陛下。” 身为一国之君就是这点不好,偶尔忙里偷闲也总是会有人来扰他清净。 这天一早,皇帝推开门发现云层里透出了久违的阳光,一个心情大好便决定要亲自出去买菜。可是,刚打开院门就被早早守在门口不知道哪里来的布衣书生给堵了个正着。 “草民南郡苏泽,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回头瞧了一眼斜倚在门框上的陆安辰,对方袖着手明显一副看戏的模样。 皇帝心里略一思索,觉得“苏泽”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你便是那位上疏新政十策的士子?” “正是草民。”苏步卿心头暗喜,只要皇帝有印象就好办了。 “你的奏疏我看过了,里面有那么四五策,很不错的,颇有想法。朕已经命人着手去办了。怎么,有问题?” 听罢苏步卿心里有些不服:四五策?明明我十策都棒的不得了好不好!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端得一副不卑不亢得模样开口道:“回陛下,草民受周司空提携之恩,本在御史台当值,只是前些日子陛下裁撤官吏的诏令下发至御史台,草民就,被停职遣乡了。” 苏步卿心里苦啊,那主意还是我出的,火却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好气。 “有这等事?” 皇帝有一瞬间尴尬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几日有些忙,倒是忘了嘱咐他们。” 苏步卿仗着元夜在身后撑腰大胆地抬头看了一眼挎着菜篮子的皇帝还真是忙,菜都要亲自去买 而后的事情进行的出乎意料得顺利,他甚至还在圣恩之下进了陆安辰的小院子做了一桌早饭。 “今日若是没有元夜”苏步卿在厨房里挥着铲子的时候还觉得脚底发虚像是在做梦,不敢继续往下想。 “你是说,你放着好好的狐王不做,跑去当人家的书童了?” “怎么,不像?” “像像像,像极了,这种事也就你干的出来。我说怎么换了这么一张脸,几年不见你的爱好还是这么病态啊哈哈哈。” 元夜看着在地上打滚的龙,有种放火烧了它须子的冲动。 “起来。”元夜还是退了一步,只是拿脚踢它而已。 “我问你,陆安辰又跑这里来干嘛?还有,他们怎么还没死?” 元夜是真想问这个问题。毕竟二十多年前他一回到妖界就被东长老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请去往来居养伤了。山中无日月,对妖来说更是如此,所以其实他压根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而且,在这个小院子里看到熟人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好。 只是那龙却想不到这点,跳起来就对着元夜吼:“你这狐狸心眼忒坏!陈宴和陆安辰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长命百岁懂不懂!你以为都像陆夫人那样,年纪轻轻就” 元夜终于还是放了一把火,也不管那龙嘈杂着“烫烫烫烫烫”负手向厨房去了。 “轻飏,你来帮本王看看,这画挂这里好不好看。”崇王拿着一副水上泛游图喊了周轻飏好几声。 “嗯,都好。” 崇王看了周轻飏两眼,突然把画拍在桌上:“不挂了!” “殿下这是怎么了?”周轻飏走过去拿起那副画“这是李少府那副,殿下不是一向喜欢得紧吗?” “你老实说,这几天都在想什么?一直魂不守舍的。” “殿下就为了这?”周轻飏有些小开心地笑了,“我和苏兄约定好雨过天晴的时候会有一个答复,可是自昨日起周兄就不知去向了。”周轻飏将那副画卷好往崇王手里递。 “那苏泽,你倒是在意得很。”崇王没有接,转过身去拿挂在墙上的那把剑。 “陛下离宫,将朝中大小事务都交予了齐王处理,殿下若是再不多加笼络贤才,难保朝廷之上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你就放心好了,我这个皇兄,有勇无谋。早晚有一天要折在自己手里。”宝剑出鞘三寸,映出了崇王那双寒潭般的眸子。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京中又多了个叡王。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能坐镇边关,靠的肯定也不仅仅是一腔奋勇。” “棠霖哥嘛” “近日大理寺新升上来一位寺丞。是向父皇上疏新政十策的那位士子,名叫苏泽。” “我查过了。这个苏泽,南郡出身,祖上也曾是大家。科考多年未果,去年突然入了周司空门下,在御史台任职有半年多。” “既然出自司空门下,那想必此人有可用之处。” “不尽然。司空虽不涉党争,可依着他那惜才的性子,若苏泽当真值得重用,当初怎会只给他一个闲职?殿下还是先看看再说也不迟。”陆东蔷咬了一个馄饨,险些烫着舌头。 “说起来我们入京也不过三个月,你竟把各位大人摸得这般通透了?” 陆东蔷舀了勺汤,嘴角轻笑,道:“殿下莫不是当我的情报网是摆设?” “哈哈,你还跟我较起真来了。”叡王拿勺子把碗敲得叮当响。 “店家,两碗馄饨,快些的。” “我听说啊,这家的馄饨味道特别好。” 元夜捡了张桌子坐下,道;“怎么说我也帮你升了好几级的官吧,你就拿一碗馄饨打发我?” “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暂时比较拮据嘛,等月底我发了俸禄一定好好补偿你。” “元夜?” “恩,好。” 苏步卿几乎是四平八稳地空降到了大理寺,虽然这个官位与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但也很不错了。 因着这次的事情,苏步卿二人没理由再住在周元鸿那里,便搬去了大理寺暂住。搬出来的那日他去找周轻飏没有找到,想着周轻飏那些拿他当朋友的话始终觉得过意不去,便留了一封信给他,言明自己无意党争,此去万万不是投靠了叡王。 “元夜你说,周兄会明白我吗?” “周遥是聪明人,况且你现在投叡王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一直看重你,不会以为你有这么蠢的。” 元夜今夜喝得有点多,双脸都红透了。 苏步卿给他夹了些菜在碗里,问:“元夜你可是有心事?” “今天我们不是见着陆家那丫头了吗?”元夜支着头,声音已经有些飘了。 “她怎么了?” “我仔细看了看,她是素儿的孩子,原来她也没死。” 苏步卿有一瞬间不是很想说话。 元夜又灌了自己两杯酒,手已经快要握不住东西了。 “素儿死的时候,那孩子才那么一丁点大。血都溅在她脸上也不知道害怕,我在溯镜台看的时候还以为她要被陆安辰打死了。” “溯镜台是什么?” “可以看到前事的镜子。一直放在东长老那里保管。” 苏步卿又给他添了一杯酒递在手里,接着问:“东长老是谁?” “四大长老之一啊。四大长老里就属他不正经,狐声媚气的,像是勾栏里出来的一样。” “那,你又是谁?” “我?”元夜放杯子的时候没拿稳,咕噜噜地掉在了地上。 “狐王夜,狐族最年轻的王!” 苏步卿:原来如此。 早该如此,他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一只有点修为的松鼠! “陆安辰是个大坏人!” 元夜突然拍了桌子,震碎了那只酒壶。 “怎么了?” “他说要一辈子对素儿好,我听到了。最后怎么样,不还是为了所谓的青梅竹马亲手害死了她?骗子!” 接着他的头垂了下去,自言自语着:“要是当时我在就好了,她就不会死,她的孩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眼里全是冰霜。” “我在就好了” “可是我不在啊” 元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苏步卿本来与他相对而坐,一颗心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皇帝c陆安辰c陆东蔷c叡王,甚至他从来没见过面的曹素和那条龙,还有狐形状态下的元夜。 然后元夜突然胳膊一歪,脑袋直直地冲桌面撞去。苏步卿猛地一个起身,袖子落在了青菜豆腐汤里,却是抢先把他的脸托住了。 “元夜。”苏步卿唤他。 “嗯?” “你还能变回原形吗?” “嗯。” 苏步卿感觉掌中一空,过去看时椅子上蜷了一只赤红的狐狸,美丽极了。 把狐狸抱在腿上的苏步卿不知在想些什么。狐狸被抚摸着头顶的绒毛,舒服极了就往那双手上蹭,呼噜呼噜地打着鼾。 “也不知你梦到了什么?”苏步卿在心里念了几遍狐狸的名字。 “阿元,狐王夜;元夜” 夜里,狐狸在熄了灯的房间里睁开了幽绿的眼,骨碌碌地转了两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大理寺查案 在御史台的时候苏步卿整日里面对着一堆文书,做批改c审核工作,觉得严重践踏了自己的智商。于是,任大理寺丞的第四日的那天他终于迎来了人生第一份有挑战性的工作。 “听说了吗?东郊的荒山上有怪物吃人了!” “真的假的?没影的事,你别说的这么邪乎。” “我说的邪乎?村头老秦家的儿子c木匠老魏头的儿子c孙子,还有刘猎户,不都是上了山再也没回来?你们说,这要是让野兽吃了起码也能留下个衣服鞋子的,可这个把月了楞是啥都没见着,还说不是怪物?” “这也是啊” “哎,我听说啊,这事已经惊动上面了,这几天还是少出门的好。” “是啊,那前些天” 苏步卿一行六人,坐在露天的茶铺里。 说话的那位大婶食指虚指着天,还欲再说些什么。 “请问这位婶子,”苏步卿走过去,彬彬有礼地开口:“家中有小弟婚期将近,想要打一套家具,听说贵村有一位姓魏的木匠手艺甚好,可否问一下他家住何方?” 听他说完几位妇人脸上都挂了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复杂神色。 “魏木匠家啊,你还是别去了。不吉利啊” “哦?”苏步卿一副好奇的样子,捡了张凳子在她们中间坐下。 “我听说魏师傅家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这周边好多大户人家都找他定做家具呢,怎么就不吉利了呢?” 那大婶接过苏步卿端上来的一碟盐水花生,终于没忍住八卦的欲望,道:“大侄子,我看你也挺老实的就给你一个忠告,离这个村子三里之外的荒山上啊,有个吃人的怪物,那老魏的儿子和孙子前些时候就给那怪物吃了,连渣都没剩啊。你说,这可不就是不吉利吗?” “就是就是,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怪物,但确实我们村在那山上没了四个人,连一片衣角都没剩下啊。”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大姐也开口了,还抱着胳膊打了个寒战。 “这老魏头也真是可怜,四代单传,愣是断了香火。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一送就送俩,哎。” “我听说前两天都病了,就怕是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就着苏步卿带来的那碟盐水花生,她们又聊了起来。 “也不能就说是怪物了,被仇家追杀也说不准,您知道这几家人有什么关系吗?” “能有什么关系,一家木匠,一家猎户,一家农户,顶多就是见了面打个招呼。” “说起来,那刘猎户刚失踪的时候我还以为被野兽吃掉了。” “谁不是呢。可这也太蹊跷了,那么一大伙人上山去找,这四个人就好像消失一样,什么都没留下来。” “这么大一件事,官府不管吗?” “管,怎么不管。”还是那位大婶,搬着凳子向苏步卿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前阵子上头来了位大官,在村里呆了两三天,最后啥也没查出来,只是留了些兵守着上山的路口。” “我也看到了,那天我刚从娘家回来,就看着那位女大人带兵去了荒山,还告诉我们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千万不能再靠近。”说话的大姐连连摆手,一副警告的模样。 “哎?你见着了?我听说那位女大人年轻的很啊。” “是啊,我男人说那好像是大将军家的姑娘。” “大将军家?不至于吧,大将军家的姑娘用得着在这刀尖上过活?” “嗨,你们还不知道啊?那个,是二夫人的孩子” 苏步卿心道,这大婶怎么知道的这么多,眼见着他们的话题将要变成将军府二三事,思量着大抵也问不出更有用的消息了,这才回去。 “怎样?”苏步卿一落座其他人便问了起来。 “和之前掌握的消息并无二致,应该属实。三户受害者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联系,目前看来,不是仇杀。” “这种穷乡僻壤的,也不能是为财吧?” “三户人家都没有财产损失,不太可能。”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的时候,元夜在一旁幽幽开口道:“受害者都是男性,除了猎户带着小儿子上山顺手遇难外,其他三位都是正值壮年的男子。” “这能说明什么?”另一位杨姓的年轻寺丞问。 “书生,告诉他。”元夜想要喝口茶,端起碗来看了看碗沿上的豁口和茶渍,又放下了。 “呃理论上说,青壮年男性,阳气足”苏步卿觉得自己身为青壮年男性的代表,底气有些不足。 “这是什么意思?还和神神鬼鬼牵扯上了?” “杨兄,有些事,你不知道,不代表他就不存在。” “我自幼学的是圣贤之道,还偏就是不屑那些旁门左道。若真有什么怪力乱神,怎么我活了这三十多年就没碰上一次?” 苏步卿偷眼去看元夜,但见他只是看着西南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步卿有些诧异,元夜居然头一次这么好脾气? 此时元夜的内心:神神鬼鬼的管我什么事,我是妖。 “对了,”苏步卿话锋一转,“前些日子陆中尉来过,还留了人守着山口,我们要想进山的话恐怕还得回去讨她个允诺。” “陆东蔷?她来干什么?”元夜突然开口。 “中尉掌管京畿巡防,这里出了事当然是卫军最先赶过来。” “那我们便回去吧,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元夜抓着苏步卿的袖子起身,把他一同拉了起来。 “中尉,又少了一个,昨天夜里的事。” 陆东蔷双手撑着桌子,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事?” “夜里值班的兄弟,内急跑进了山里,就没再出来。” “传令下去,不管什么情况,严禁任何人入山。包括我们自己人。” “是。” “还有,封锁一切消息,我不想在外面听到这件事。” “是。” “第三个了”陆东蔷仰起头看着房梁。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朕绍膺骏命,齐王陈珂,勤勉恪己c贤德聪慧,特加封邑五百户c绢千匹c玉如意一对。钦此。”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一副慈父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大儿子。 “这段日子你在朝中处理政事,朕都看过了,做的不错。” “还是多亏了诸位大人们,儿臣不敢居功。” “嗯,若没旁的事,诸位卿家,都散了吧。” 好不容易回朝的皇帝挥了挥袖子,在内监一声“退朝”中从龙椅上起身。 “臣等恭送陛下。” “对了,彦商,你随朕来一下。” 散朝后,正宣殿前。 “刚才圣上突然颁旨,我还以为终于要立太子了。” “岂止是你啊,没见孟全刚念出齐王殿下名字的时候,崇王脸都黑了。” “说起来这圣上刚回朝,先是嘉奖了齐王,又单独叫走了崇王,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啊?” “嘘!天威难测,岂是你我所能揣度的。” “是是是” 一众朝臣小声议论着往宫门外走。齐王站在殿前眯起眼睛来看太阳。 “彦商啊,我的好弟弟” “父皇。” 寝宫里,皇帝背对着崇王张开双臂,除掉了那身繁复的朝服。 “朕听说你这些日子和淮安侯家那小子来往挺频繁。”一开口尽是作为帝王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感。 “父皇,儿臣是想着,顾世子初次来京城,人生地不熟难保不会心中寂寞,儿臣与他年纪相仿,由儿臣作陪略尽地主之谊,也好使顾世子深入感受天子脚下的安乐祥和。”像是算好一般,崇王一番话几乎是信手拈来。 “那你还倒是费心了。” “儿臣不敢。” 皇帝转了个身坐在矮榻上,接过内监奉上来的茶,道:“朕不过离朝月余,阿珂就已经将大小事务打理地井井有条,你再看看你,成日里围着周元鸿家那小子转,如今又加了个顾淮阳。这淮安侯近年来不甚安分,朕把顾淮阳扣在京城就是给他老子个警告,你与他相交注意着点分寸。” “儿臣明白。”崇王直了直腰板接着道:“儿臣与他骑马游猎之时会暗示他,再怎么说淮安的那点兵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朝廷抗衡的。” “你啊罢了,你留心就成了。还有周遥,有他时时提醒你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崇王脸上本来有三分纨绔,听皇帝提起周轻飏,那三分纨绔变成了七分笑意。这是他最近才察觉的一个习惯。 “你爱吃的红豆糕,拿去吃吧。以后啊多花些心思在正事上。” “谢父皇。”崇王毫不客气地伸手去端那碟糕点。 “崇王殿下聪慧过人,陛下大可宽心。”崇王走后内监给皇帝添了杯茶,开口道。 “连你都看出他聪慧过人了朕能不知道?”皇帝揉着太阳穴,语气有些烦躁。 “这孩子成天走花逗鸟,端的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可心思比谁都多。他想借着顾淮阳把淮安的势力拉拢过来,那顾聂哪是那么好说话的?不给他敲个醒他还总觉得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了。” “说到底,您左右不过还是担心殿下了。” “自己的孩子哪能真的不上心。你看他们兄弟俩如今这个样子。哎!” “说起诸位殿下来,近日叡王所带的大理寺一众似乎在追查一桩案子。听说陆中尉前阵也带人去了,却迟迟没有什么头绪,老奴虽然不懂办案,但总觉得这似乎不是陆中尉的效率。想必这桩案子应是棘手,大理寺这才刚刚整顿过,一切设备尚不齐全,想来叡王殿下该是为了这事头疼得紧吧。” “叡王啊?”皇帝本来想说叡王在北漠多年,甫一回京要是连这么个小案子都拿不下那不如还是回去好了,可又想到被陆东蔷扰了心神的陆安辰,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再看看吧,若实在不行,让彦商过去帮个忙。” “对了,上朝的时候朕瞧着陆中尉脸色不好,想必是查案辛苦,你去拿些滋补的药材着人送去。” “还是陛下考虑周全,老奴这就去办。” “嗯。”皇帝右手按着太阳穴,挥手屏退了里屋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初入东山 “中尉,叡王殿下的意思是让我等来协助中尉处理东山的案子,您看是否能行个方便,先把那些守卫撤了,最起码能让我们上山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陆东蔷坐在上首有些头疼。 “非是在下有意为难,只是东山之上究竟有什么,在何处,不瞒诸位大人我们查了这些时日仍是没有一点头绪。自从接手东山的案子,我守山的兄弟就莫名失踪了三个,各位都是国之栋梁,倘若今日上山出了什么万一,殿下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居然还失踪了三个守山的卫军?几位寺丞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我们总不能这样一直等着,还是得想个对策吧。” 杨寺丞站出来,一脸忧国忧民状。 “敢问中尉,三位卫军兄弟都是在什么情况下失踪的?” “我们刚到东山巡查的时候。当时进山的有十一人,出来后就少了一个,这中间没有任何异状。” “这” 陆东蔷微微皱了下眉,接着道:“觉得事情有些麻烦我便封了东山,后来的两位兄弟都是守山时落了单,至今音讯全无。” 大理寺来的那几位早已开始窃窃私语了。陆东蔷的为人他们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她不是个托大的。听她这么一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棘手得很。 “陆中尉的意思是说,失踪的三人中有两人是在落单的情况下不见的?”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苏步卿身后的元夜突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错,而且第一人是巡查队的队尾。” 周轻飏一回房便发现桌上多出来了一盘糕点——暗红色的膏体雕刻成三层七瓣的牡丹——是宫里的红豆糕。 “殿下来过了?” “公子,来过了。殿下等了您一会,刚刚才回去。” 刚迈进门的脚打了个转,人已经朝崇王王府的方向去了。 “殿下” 第二天一早陆东蔷还没出军营大门就看到了大理寺一众,而最前面赫然站的则是着一身白色长袍的叡王棠霖。 “我听他们说了。既然是个麻烦事,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可是” “再说了,这案子本来就该大理寺审查的,卫军这边充其量帮我抓个人。怎么说也是入京的头一桩差事。要进山,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呀,你说是不是。” 叡王逆光而立,表情柔和得像是在邀请哪家的佳人共赏朝霞。 陆东蔷垂下了眼睑,算是允了。叡王张开嘴角的弧度上前揽住了她的肩。 “放心,有你在我肯定不会出事的。” “元夜,”苏步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人,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得怎样了,有没有妖怪?” “没有。”元夜双手抱在胸前,看也没看他一眼。 “不过” 苏步卿倾了身子,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陆东蔷和那个王爷,感情很好的样子。” 他们走在队伍的后半部分,苏步卿循着元夜的目光看去,勉勉强强能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好比圣上和大将军。”苏步卿又把声音压了压,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元夜翻了个白眼,接着脑袋里就响起了他的声音:“太麻烦了,直接这么说吧。” 苏步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元夜,后者只是对他眨了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 苏步卿斟酌了下,心里有点不确定地道:“这,这样?” “嗯,这样。” 苏步卿的眸子亮了一下,在心底赞叹连连。厉害厉害,元夜好厉害。 “过奖。” “呃我,不是想对你说的。”他瘪了瘪嘴,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没办法了,你现在想什么我都能听到。” “那那那那以前呢?” “以前?”元夜嗤笑道:“我没事听你心里想什么?你当我那么无聊呢!” 苏步卿心里有一小口气松了开来,虽然他也不太明白知道元夜能直接听到他的心声这件事有什么可紧张的。他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扭捏作态,实在不是很大丈夫。 “我说,咱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没有什么效果吧。” “那不如杨寺丞说说该怎么办?” “想个办法,把那东西引出来!”杨寺丞挥着拳头,一副随时为国捐躯的豪情。 “那你去队尾,把殿下换过来。” 陆东蔷不咸不淡地开口,私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担忧着走在队末断后的叡王。 幸而杨寺丞着实对得住“耿介”二字,听闻此言一溜儿小跑就去了队末,嚷嚷着要和叡王换位子。 杨寺丞此人,虽是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但性子刚烈又急躁,偏偏多年挂着个武将名衔在身上的叡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温润性子,待他刚一谦让,想要表示自己在队尾待的还挺舒服的话尚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杨寺丞扯着袖子拽到中间去了。叡王觉得不自在,挪了挪步子赶到最头上和陆东蔷并肩,心里盘算着等这事过去了得寻个什么由头在大理寺立个威出来。 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本沉寂的队伍总算有了几丝生气,个把子卫军被大理寺来的几个逗出来了三言两语,瞧着陆东蔷没说什么便也放开了胆子同他们插科打诨。杨寺丞赶在最后面,大约是觉得舒心,扯着嗓子唱起了山歌。 苏步卿回头问他:“咱们这个情况唱歌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杨寺丞冲他摆摆手,没所谓地道:“你们不是都说这东西邪乎吗?既然是个邪乎的那就不能以常理推论,一般的贼人若知道咱们这么大一批人来抓他定是藏着不敢露面,可没准这一位瞧着咱热闹就出来了呢?步卿贤弟,做人脑袋瓜得灵活点,可不能读死书啊。” 脑袋瓜甚是灵活的杨寺丞刚发表完自己的真知灼见就被迎面飞过来的什么东西直直地砸中了脑门。捂着天灵盖“哎呦”一声,正待去查看滚在地上的白色团子,就听陆东蔷在前面冷冷地叫他闭嘴。然后不只是他,整个队伍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元夜没忍住,在心里叫了声“干得好”,苏步卿好奇问他,他只道陆家这丫头生得一副好脾气,他喜欢。 苏步卿仔细回忆了一下打从第一面见她时的情景,怎么看都觉得她和元夜应该是不对盘的。默了一会儿,心道情分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行人又走出去了百十来步,苏步卿惦着杨寺丞被砸的那一下子,想瞧瞧陆东蔷使了个什么暗器,念头刚一出来就听见元夜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陆东蔷是拿了半个馒头砸的人,刚才我回头的时候还见杨寺丞正在扒沾上土的皮,想必现在快吃完了。”顿了顿又接着道:“我看那馒头不是很软,想必是昨天剩下的,砸人之前应许还被掰下来了一半。你之前说陆东蔷那丫头小时候就跟着叡王了,想来一路打打杀杀定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这才养了个随身揣两块干粮的习惯。”说完还在心里叹了口气。 苏步卿觉得,今天元夜对陆东蔷的关注有些多了,便试图把焦点转移到杨寺丞身上,道:“杨大人那般家境殷实之人也会吃掉地上的馒头?”这样想着便自然而然回了个头。 这一回头他什么都没看见,原本应该走在最后面啃馒头,前不久还吆喝了一声表明自己安全的杨寺丞,不见了。 大理寺一众立时慌了。卫军因着有头前的经验,看上去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理所应当。 马上,勘察最后一段路程的三个卫军就回来了,还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回禀:“殿下c中尉,并无发现异常。” 元夜这才觉得,事情有些大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山鬼(一) “荒山其实原本并非一座荒山,也不因着它的方位被叫做东山,百余年前它有一个挺风雅的名字,合着远古传说里的章莪和丙山唤做叫章丙山。再往前追溯个几百年,京都还在洛邑的年代,这座山还被当时的人看作仙山,只因这里住了位山神庇佑一方百姓。喏,就是你们身后这位。” 崇王“啪”地把折扇一收,顺着众人后脑勺的方位指了过去。 大理寺几个文官本来就受了惊吓,又突逢阴雨天气只能就近挤在这阴暗的破庙里,乍听崇王这么一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背脊生寒,哪敢回头看一眼所谓的山神。 当然,这一众胆小的大理寺同僚中却没有包括苏步卿二人。 苏步卿端详着已经看不出什么轮廓来的石像问元夜:“这里,当真有山神?” 元夜咬着手指甲难得地皱了眉:“从前,应该有。” “从前?那就是说现在没有了?她去哪了?” “没有了信众和香火,自行消失于天地间;又或者”元夜咬着指甲沉吟起来,眼眸在眼眶子里打了两个转。 “或者什么?”苏步卿有些不满意他这种吊人胃口的无耻行径,追问道。 “或者我们得单独出去瞧瞧。” 苏步卿朝场中望去,中心位置的叡王还在关切崇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崇王摇着他那副丹青扇面,一脸小事一桩的神情道:“轻飏在书上看到一味野菜颇有兴致,我寻摸着这边山荒得厉害,野菜应该不少,就出来替他寻寻,不料想这么巧碰到皇兄公干。” 看着他这样子陆东蔷兴许觉得冷,拢了拢衣襟,心口不一地奉承道:“挖个野菜还要查一查这山的历史,时人皆说崇王殿下纨绔,今日一见方知世人见识着实粗鄙。只是崇王殿下连几百年前的事都查到了难道竟不知近日这山上还背着命案吗?” 元夜在墙角随手生了堆火,想要喊陆东蔷过来烤烤。苏步卿觉得这火堆实在太过突兀,一把抓住元夜的胳膊示意他不可,自己又蹲在那里企图做一些痕迹出来。 崇王摇着扇子,嘴角难得地挂着中规中矩的笑意,猛地看上去竟有四五分周轻飏的影子。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这案子既然交到了皇兄和小陆将军手上,你们难道还不能保我个平安吗?”他叫了小陆将军,而非陆中尉,这让陆东蔷有一瞬间的晃神。 对峙间,苏步卿颠儿颠儿近前搭话了:“两位殿下,过去烤烤火吧,山间湿气重,加上现在这天气,莫要着了凉。” 于是,加上崇王,一行十几人,陆续凑到了火堆旁。 还剩下的两人,一人袖手候在一旁,一人趁没人互相搭理的空档儿以火堆为中心,下了个禁制。 破旧的山神庙建在山腰上,前人为着上香方便将进山的路前前后后修葺了不少次,是以虽然后来神山变成了荒山,上山的前半段路也远比不上后半段这般崎岖。 天色转至日暮时分,雨势小了一些,苏步卿跟着元夜往山上走,脚下没留意,踩上了一块刚被雨水打滑的岩石,一个趔趄就要朝前扑过去。元夜指尖一团红色光晕闪过,还不待苏步卿稳住身形,周围已是换了一番天地。 “这是何处?”苏步卿狐疑地看着四周,往元夜身边凑了凑:“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现。”元夜负手而立,分外从容。 “那,那你将我诓出来莫不是陪你看雨景的?”苏步卿把腰杆挺得笔直,心里盘算了一番:按着元夜的性子,这着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又矮下气势道:“这景致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但我还是觉得你带我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看这雨夜的。” 元夜指尖的红晕又闪了闪,回身在他额前点了一抹朱砂,道:“可看见了?” 苏步卿觉得自己最近有些鬼迷心窍,额间似乎还残留着元夜指尖的余热,瞧着他耳后翘起来的几根头发就这么心猿意马道:“看着了,元夜你这张脸还真是圆,这样仰起头来就更圆了,这年头你们当狐狸的都是这种可爱风吗?”话刚在心里过了一遭就发现事情没有那般简单。 他们原本处在一条勉强够得上平坦的山道上,周围是与上山时并无二致的树林,除了出庙时元夜随手在他身上施了个避水的法术,一切在他眼里都再正常不过。可现在他却看到了由树林深处漫出来的紫黑色气泽,以及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危险。 “这,这些是,什么?”苏步卿抓着元夜的袖子,吸了吸鼻子问。 “几只小妖。” 确实是几只小妖,早在他们第一次靠近这个村子的时候元夜就感觉出来了。不过单凭这么几只不成气候的小妖,想要在这么短时间内给人界搞出这许多弯弯绕绕,放在五百年前还可以。自打五百年前被天界修理了一番之后,妖界便以血缘种族为纽带分成了八大族;为了修养整顿,近些年妖界各族管理愈发严格,还没听说哪一族胆子长得这么快又来霍霍人间了。况且,元夜随手抓了一只黄鼠狼,这种程度的小妖充其量也就能下山偷几只鸡,想搞死个人还得再修炼修炼。 黄鼠狼精被元夜拎着,在半空中扑腾着小胳膊小腿,嘴上还不饶人地嚷着:“臭狐狸放我下来!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和我打一架啊!” 苏步卿凑过去捏捏他的脸,心道小妖怪还挺活泼的,摆出一副十分慈祥的样子来,道:“偷袭?我可是亲眼看到的,明明是他伸了个手你就自己飞过来了。” “哼,他要是打个招呼,我能这么容易就被他抓住了?放我下来臭狐狸!” 他胳膊短够不着元夜,张着爪子就要朝苏步卿脸上招呼,元夜一甩手,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黄鼠狼下一刻就张牙舞爪地结结实实摔在了树干上。 “你再这么吵,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顷刻间元夜便已蹲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刚才受到撞击落下来的树叶。 苏步卿一路小跑过去,怜爱的语气里带了些许同情:“他真的会那么做的呀,他很凶的。” 小黄鼠狼精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很有出息地没有“哇”的一嗓子哭出来,哆哆嗦嗦地问:“狐爷爷,您想做什么?” “我瞧着你并这树后头那几位,身上并不是单纯的妖气,你们这山上还住了个什么东西?今天这雨也下得稀奇,你们都聚在这里是做什么?” “我们是因为今夜有个很厉害的大人要在这里修行,想要沾一沾他的灵气才等在这里的。” “厉害的大人?是谁?”苏步卿和元夜蹲在一起,也来了兴致。 “不知道,没人见过他。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前月有只兔精正巧碰到那大人在此修行,虽然是被结界挡在了外面,不过她吸取了不少溢出来的灵气,原本化形还不利索,一夜之后就能随心所欲地变换样子了。” “那个,我这也头一次来,狐爷爷要不您再问问其他人?” 元夜起了身边朝林子里走边问苏步卿:“你是跟着我还是和小黄在这里等?” 苏步卿看着抖成筛子的黄鼠狼,半点没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山里确实是住了别的东西,元夜一开始没有察觉也是因为着实没有往这上面想过。 施了个诀护着苏步卿,越往深处走压抑感便愈盛。幽绿的狐火在前方引路,给这林子多添了些许诡异。 “呀!”苏步卿惊呼,指着左前方道:“元夜你看,那里好像有人。” 以人影为中心的很大一块其实是有结界的,只不过还不待元夜出手,几簇狐火就闯进去,把结界破了。借着狐火苏步卿看清,那坐在地上面色发白的几人中间,不就是下午失踪的杨寺丞吗? “他们死了?”苏步卿问。 “还差一点。”元夜审视着他们所处的阵法,随口答他。 “那,”苏步卿将杨寺丞背起来,“趁着现在没人,咱们快走吧。” “走?”元夜挑了挑眉,觉得苏步卿别是吓傻了吧,就这么回去,没法交代不说,光救下这几个,以后的人怎么办? “走是走不了了。”元夜过去拍拍他的肩,“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吗,以你脚下站的地方为中心,这是个离魂阵,进来了就别想出去。” 苏步卿低头看了看,果然以百步外的树林为界,地上许多紫黑色的线条缠绕着。杨寺丞“咚”地一声被扔在地上,“那,元夜你也出不去吗?”问话间几簇狐火飞了过去,元夜声音冷冷地道:“绿衣大人再不出来,恐要误了时辰。” 外面的雨不知是何时停的,乌云之后露出一半的白玉盘和几颗散碎的星子,苏步卿突然想到,今天正是十五。 平地里起了一阵风,一个女子的声音随风咯咯响起。 “既知时辰将至,阁下又何必碍我的事?” 说话女子头顶花环,一身和她名字一样的绿衣,银辉洒下来,荧荧地闪着光。若没有罩体的紫黑色气泽,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元夜可没有因为对方生得好看说话间就客气些的道理,依旧冷着声音问:“若是我不走呢。”说是问,其实一副威胁的语气。 少女歪着头将他们两个打量了一番,然后目光定在苏步卿的额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山鬼(二) “你是人类吧,额间那是妖王的血?” 又去看元夜,脸上带了了然的笑,道:“我自是打不过你,可你想清楚了,若是打起来,你护得住你身后那几个吗?” “几个人类,便是死了,同我何干?” 元夜说得轻松,苏步卿一句话哽在喉头。其实他本来还想说些“为民除害不必顾我”之类的豪言壮语来应景,可听了元夜的话他却僵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c说什么了。危难关头装从容豁达果然不是一个人的事,还需得对方将你放在了心上。显然,元夜没有。意识到这点的苏步卿有些颓然。 绿衣也有些意料之外,这两位虽然一人一妖,但怎么看都该是一伙的才对。她生活的年代太过久远,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过于赤诚,自己这是困在山上太久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化成这样了吗? 只有元夜,没有丝毫停驻,刚收起话尾便向绿衣发起了攻势。狐火疯狂跳跃,像是为他呐喊助威一样。手下招式凌厉着,直取绿衣的命门。 与多数的狐族中人不同,元夜修的是杀术。因法术太过凌厉,六百年来他还没怎么动过手。极少数让他动手的人,都已经去幽冥地府报过道了。是以这一动手,元夜有些兴奋。 不过他也没兴奋了多久,虽是担着一个山神的名头,毕竟早就没有了必要的信众支持,不过招绿衣就败下阵来。她本就晓得自己斗不过眼前这人,也不和他多做纠缠,当下直奔着苏步卿去了。她想着,加上这个新来的,如果今夜能吸了这些凡人魂魄,那自己或许就能下山了 苏步卿在心里赞叹了一番元夜地身姿,猛然瞧见那女子朝自己攻来,忙连跑带跳地喊着元夜地名字想着他能来救自己一救。可元夜却在半空中袖着手,一副要看戏的样子。 “啊啊啊啊!”眼见着绿衣的手伸了过来,苏步卿惨叫着,脑子一片空白。 紫黑色的气泽散开,绿衣跌坐在地上,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的过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元夜信步走到苏步卿身旁,伸手将他拉起来,道:“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单是我的狐火就能破了绿衣大人布下的结界,所以我猜想以您如今的法力怕是破不了我的结界。” 苏步卿后知后觉道:“所以,你是在我身上布了结界,并不是真的不管我了,是不是?” “嗯。” “可,可你说你是猜的,你就没想过你若猜错了怎么办!”苏步卿还是有些气不过,他刚才那般失态,他都丝毫没有担忧的样子。 “没想过。”元夜如实回答,想了想又补了句:“若是猜错了,大不了过个百十来年,我去寻寻你的转世,说抱歉,上辈子因为我的疏忽把你害死了。” 苏步卿:“” 趁着两人说话分神的空,绿衣再次运起法术,她不想和元夜纠缠,直接发动了离魂阵。 那头苏步卿开启了私塾先生模式,教育元夜不要仗着自己活得长就不拿人命当回事,今生和前世应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今生事,今生了。你之前不是说人活一世就该有一世的态度吗?所以你要想的是怎么保护好我,而不是等我死了去哪里寻我。” 元夜不耐烦地踢飞了脚下的石子,石子滚到西南角的第一棵树下停了下来。 “咚”杨寺丞又被摔在了地上。离魂阵就这么破了。 “绿衣大人,您还真是心急。” 元夜嘴角挂着几分冷笑,掌心隐有红色光芒笼起,仍是面对着苏步卿,话却是说给绿衣听。 “莫非入魔太久,已经忘了神界的规矩了?” 一掌送出,花环跌落在地上,摔出几朵黄色的野花。 绿衣咳了一口血,哑着声音问:“入魔?你说谁?” “‘为神者无故伤人三次,削神籍;以术乱人界,堕渊。’这神界的规矩,想必您该比我懂才是。身为山神,非但没有庇护一方百姓,反而蛊人心c吞生魂,如此作为,您已经堕入魔道有些时日了吧?” 半日的雨水在绿衣脚下积出一方浅浅的水潭,元夜站在这一头微笑地看着她,幽绿的狐火绕着苏步卿和杨寺丞打转。绿衣双手撑地,半趴在水潭上方瞧着自己的倒影。 四周静得厉害,衬得绿衣的笑声格外缥缈。 “削神籍?堕魔道?哈哈哈,好啊!” 宫绦垂在水面上,使得绿衣的形象越发扭曲起来。她像是刚发现自己周身发出来的紫黑色气泽,用力拉扯着,似在发泄什么无处安放的情绪。 苏步卿拽了两下元夜的袖子,悄声问道:“她怎么了?” “没什么,神明当惯了。接受不了现实而已。” 眼见那气泽丝毫不减,绿衣收了手,双目无神地靠在树干上,道:“可他们没有问过我。” “‘无故伤人削神籍’,我为何伤人?” “是啊,为什么呢?” 元夜向前两步,蹲在她面前,捡起先前摔在地上的野花问她:“为什么呢?绿衣大人。” “他的眼瞳发着暗红的光,像快干掉的血。”绿衣想。 “铭岩。他们杀了铭岩”绿衣看着乌云散尽的夜空,月光皎皎。 上古时代的神明分为两种:一是顺应天道,维护天地秩序而生;一是顺应祈愿,守护特定生灵而生,而这祈愿者c这生灵,多是幼小c脆弱的人类。绿衣便属于第二类——顺应一方百姓之愿而化生的山神。 山神的职责便是守护c帮助这一方百姓实现愿望。可是自古以来,人心哪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呢? 一年又一年,这片土地上或战乱离散;或长歌宴乐,时有饿殍千里c白骨累累;时有朱门酒肉c音色靡靡。以天下人心而起的劫难c嗔欲,又岂是她以一方百姓念力而生的神明能够平息的。 后来,有新的神明在这里兴起;后来,新的神明香火鼎盛,就像当时的她一样。失去了念力的山神法力渐渐流失,最后,连仅剩的信众也离开了,这便意味着,山神,要消失了。 神明,也会死的。 铭岩——一头还没完全学会化形的小狼精——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小狼精没有出过村子,他看着山神的雕像——长发飘飘,身姿婀娜,觉得这大概是世间最好看的人了。他每天清早都拿树叶包着的露水来破败的山神庙,陪山神的雕像说话,一说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的山神已经无法显形了。得了小狼几年的贡品,她攒出些力气来,某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刚下过雨的月圆之夜——小狼起身要走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吾之子,汝有何愿?” 小狼眼睛里冒着光,道:“我想看看山神大人的模样。” 那天以后,小狼在她的指导下,焚香c上贡c祷告c祈愿。又过了几年他便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轮廓。一袭绿衣飘扬着,他却总也抓不到。 小狼带了好多山间的精怪来这个破庙,让他们祈愿,愿山神大人与天同寿。如此再过几百年也许她便可以显形了,实现了小狼的愿望,她的寿命也可以获得延长,还有事情等着她去做。 然而,这世上多得是天不遂愿,神明也不例外。 今年山花开得漂亮,小狼起了个大早,想摘些还带着露珠的花,却因脚底打滑从山崖上摔了下去。恰逢前夜有猎户上山,设下陷阱c埋下猎器。 受了伤的小狼深一脚浅一脚地正正踩在陷阱里,被猎人的利刃刺破皮毛的时候还在想:这是今年头茬儿的花,山神大人应该会喜欢吧。 绿衣是第二天才知晓的这一切,彼时明岩的皮毛挂在猎户的篱笆门上,风吹过来,还有鲜血的味道。 “他杀了我的信徒,我替他报仇,何错之有?” 绿衣抓着已经散开的花环,目露凶色。 “就因为是人类,就要比他高贵吗?不过是寻求神明庇佑的弱小存在,凭什么妄想凌驾在一切生灵之上?” 对于绿衣这句话,元夜深以为然。拇指和食指捻着那朵花的花梗,沉吟了半晌没说出什么来。 “即便是那猎户有错,你为何又要害秦农户c魏木匠父子还有三个卫军呢?哦,还有杨寺丞。”苏步卿躺在地上大半夜的杨寺丞道:“他们可都没什么错啊。” “他们?”绿衣轻蔑地笑了一声,鄙夷地开口“姓魏的仗着自己家里有点手艺了不起,这些年少祸害邻村的姑娘吗!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为什么儿子生下来不久他娘就跳河自杀了!他的名声在十里八村都坏透了,这娘子又是怎么讨来的!” 她又咳出来一口血,顺着指缝流到裙子上,氲开一朵妖艳的花。 “那个农户。他们不知道,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么些年,谁家没被他偷过。演技真是好,也是难为他。”绿衣倚着树干,声音渐渐弱下去,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他们该死。我是神,杀他们天经地义。吞魂,是为了获取力量,有力量才能保护他们。毕竟我已经没有信众了啊。” “人之寿夭都是有天数的,他们再不堪也该有天命来管,就算你是神也没资格插手吧。”苏步卿侧身在元夜身后,露出大半个肩膀。 “你撒谎了,绿衣大人。” 元夜双手环膺,暗红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绿衣的眼睛。 “也许一开始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但身为神明,吞食生魂是大忌。能让您这样的远古神邸甘心入魔,您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吗,绿衣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山鬼(三) 元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满月,道:“你的法力几乎流失殆尽,现在恐怕离不开这座山吧。选在月圆之夜,借月辉设阵取魂,是想保留神明的颜面。你并非不知自己已堕入魔道,相反你很清楚这件事,否则这两位卫军在被你抓到的那日就魂魄离体,入你腹中了。” “小黄说,上个月圆之夜你也在此设阵。这么说来,四个村民根本不是因惩戒而死。是你绿衣大人早有谋划,那小狼也只是成全这事的引子罢了吧。” 他难得笑得温良,只是配着暗红的眸子,总让人感到森森凉意。 “你到底是个什么妖?”避开他的问题,绿衣面目狰狞着问。 “几百年的小妖而已,跟绿衣大人没得比,您应该没听过我。” “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件事都该到此为止。这几个人我就带走了。至于你,相见即是有缘,我送大人一程。” 元夜将掌心置于她额前,不待绿衣挣扎反抗,点点荧光裹着紫雾散在空中,向着圆月而去。 苏步卿仰头看着漫天的光点有些不可思议:事情居然就这么结束了?正晃神,觉得有什么东西套上了脖子,低头一看,是一块翠绿色的玉石。 “这是绿衣的本体。”元夜给他理了理领口,道:“还挺漂亮的,送你了。”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可是灵石,就算绿衣消散了,那它,也是很值钱的。” 元夜被苏步卿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思索无果便越过他想着去查看杨寺丞几人。 “元夜。”苏步卿在身后唤他。 “嗯?” “你长高了。” 元夜背对着他,散在脑后的长发混着玄色衣裳随风飘着,方才蹲在水里,下摆还是湿的。那个白天还只到自己肩膀的蓝衫少年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了。苏步卿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啊~”元夜沉吟一声,道:“看来小黄说得没错,吸取了山神的灵力确实有助于发育呢!” 苏步卿:“” “你呢,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我”苏步卿刚要说没有,却突然顿了一下,拿起胸前的玉石,道:“我好像听到,这里面有声音。” 元夜又折了回来,拎起玉石转了两圈,了然道:“原来如此。” 苏步卿眼看着元夜拿食指在玉石上敲了三下,原本似有似无的声音便放大了数倍,传进苏步卿耳朵里。 是一个人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 很怪异的调子,很空灵的声音。像是奔波了千年,自遥远的地方赶来。 “我在这山间有一千五百年了。”有人说话。苏步卿看着那块尚在发光的玉石,歌声还未止歇。 元夜单手揽住他的肩,赶走了原本停在那里的一簇狐火,道:“天亮还早,看看吧。” 短暂的晕眩,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气温有些低,周围的花花草草还是一副灰扑扑的模样。 “这里是” “章丙山。”元夜抬起手指着不远处,道:“那便是千年前的山神庙。” 苏步卿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偌大的山神庙还披着前些日子的下过的雪,漆红的庙门紧闭着,一对铺首气势汹汹地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上去威武又气派。 元夜凭空捏了件袍子披在苏步卿身上,顺手理了理他那被山风吹得有些散乱的鬓发,用上了商议的口吻,对他道:“我挺好奇绿衣的,陪我看看吧。” 苏步卿看着高出半个头的元夜,觉得有些不习惯,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应了他。 千年前的章丙山上积雪还未消,晌午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整座山都熠熠生辉。 “我在这山间有一千五百年了。那时山间庙宇刚刚翻新不久。从开春到立冬,日日香火不断。” “那日正值隆冬,山间风很大,有一年轻人攀着山路上来。带了一首歌给我。” 翠绿色的灵石在雪后初阳里跳跃着光芒,娓娓道着山神最后的执念。 有人自山路攀爬而上,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色棉袍,手里拿着根不知何处捡来的树枝充作拐杖,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独属于那个时代的隐秘的调子。 他说“若有人兮山之阿”。 那是这1500年间唯一一首只唱给她一个人听的歌。 许多年后,山神才知道,那本是几百年前楚国一个叫屈原的人所作。 有风吹落枝丫上的积雪,哗啦一声覆满了那书生的眉梢眼角。而后山风未停,鬓边的碎发旋即挂上了冰碴儿,映着冬阳,闪亮闪亮的。 许是累了,行至山神庙前,他弃了拐棍,拂去青石板上的积雪,也不管上面还有多少水渍,一屁股坐在了山神的门前。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唱到这里他停下了,右手玩着左手食指,似笑不笑地道:“人们总喜欢将无能为力的事寄希望于神明,我却是不信的。” 抬起头,看着上了锁的庙门,目光尽是无畏。“若你真有那般神奇,我苦读许多年又有何意义?” “生来便身处神邸,与我这身在尘埃中人,想来应是没什么不同罢。” 那书生自言自语着:“前日看了些闲书,心中有感便想来看看世人敬仰的山神在无香火时节是个怎样的光景,却原来是个拒人之外的。”他拿帕子揩了下被阳光晒得融掉的冰碴儿,覆盖在脸上,双手撑在身后,仰起头道:“这一趟也不能白来了,自己编的调子,给你唱完吧。” 歌声又缓缓流出,山风掀起他的帕子,正好挂在了门环上。苏步卿拢了拢身上那件暗红色的袍子,对元夜道:“这文章我七岁就会背了,他竟拿来哄山神?” 元夜拨掉遮在他朱砂前的碎发道:“人家也没说是他自己写的,编了个曲而已。” 带着千年前神鬼的诡秘,歌声化作一条溪流,自章丙山内部流淌而出,抚过每一片枝梢上的雪花。风自领口钻入,引出苏步卿一声喷嚏,再抬头时,他确定有一瞬间自己看到了春天,漫山遍野萌动着代表生命的盈盈新绿,阳光化成音符,在空中跳跃着。 而后,“吱呀”一声,山神的庙门,开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个操作?”苏步卿看着披着红色绸缎的山神像,有些惊讶。 元夜提着他的领子先那书生一步进去了山神庙,道:“这门不开,我们来看什么?” 那书生只是略一迟疑便也迈开步子踏了进去。对于他这个举动,苏步卿真诚地评价:“不知畏。” 元夜嗤之以鼻道:“当初你诳我下山时的模样,还不如他。” 提起旧事苏步卿面上有些挂不住,一些事两人虽从未说开,但彼此都已是心知肚明,左右灵石的记忆里没人会注意到他们,苏步卿便拿了个矫,对元夜道:“诚然是我诳了你,但你也不是那般纯良听我几句话就跟我走了的吧。说到底是有目的的罢。”说完看着元夜的脸色,仍是一派事不关己,不理不睬的态度,苏步卿便又将那话在脑中过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说的其实很有道理,凑近了元夜低声问道:“元夜你下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元夜微微别开头,看着被扯掉绸衣的山神像,道:“没有为什么,觉得你好玩而已。除了那年受伤的时候,我没来过人间。” 苏步卿了然,在妖界叱咤风云的一族之王,唯一一次人间经历居然是当了两年宠物,说出来难免要被各大妖王小瞧了去。正巧碰到有人送上门,便借着自己这个由头重游人间,好好耍耍,也算补了当年的缺憾。虽然元夜平时总是一副性冷淡的模样,但苏步卿知道,他其实是个很爱玩的。 就比如,他偏要瞧一瞧这个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山神的记忆。 那头覆在山神像上的红绸缎已被攥在了楚江手里,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站在神像面前,攥着绸缎的手,因用力过猛指节都有些微微发白。 “不像。”他道。 “从前隔着香火看不真切,如今看来,着实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将红绸放在神台上,嘴角又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走了。”他对着山神启唇,道:“多谢你让我进来。” 就在他要迈出门的时候,有女子的声音自寰宇而来:“那你想象中,我该是何种模样,楚江?” 一袭长发垂在腰间,鹅黄色的宫绦上拴了两只铃铛,叮当作响。 楚江回眸,望进了满眼春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山神却还歪着头等着他给个答复。 他也不急,笑意在脸上蔓延开来,问她:“你的名字,是叫‘绿衣’吗?” 山神的使命是守护一方黎民,他们没有给她取名字,她便一直没有名字,此刻他却念了一句诗,还问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就在这诗里。 山神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答他道:“是啊。这个,你也会唱吗?”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楚江盘坐在蒲团上,那古老的调子很快便充盈了整间庙宇。 山神缓步向前,与他并肩而坐。山风穿堂过,吹起他们的发尾,纠缠不休。 虽呈了妖王血的光能尽览常人看不到的光景,但苏步卿始终不明白,楚江是为何日日不歇地光顾山神庙。没有理由c没有目的c没有祈愿,明明在他看来楚江只要一句话就能改变自己眼下这穷困潦倒的处境,他却只是坐在蒲团上哼一首歌谣c讲一个新看的有趣的故事。对此元夜评价道:“同为读书人,他可比你纯良多了。”苏步卿对此表示不屑。 开春前一日,楚江换上了一身藏蓝色的长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在神台上摆了几盘糕。绿衣随手拿了一块,一口咬下去,酥皮掉得满手都是。 楚江咧着嘴对她道:“我想着得赶在立春之前最后看你一看,你莫要忘了,今年受的第一个供奉,是我的。” 绿衣有些不明所以,擦掉嘴角的渣滓道:“就算以后山神庙开庙了你也可以来呀,我们可以在后山说话,那里人少。” “不来了。”楚江捏着帕子,三下两下捏出一朵绢花来。 “我要走了,去周游列国,实现我的抱负。你会鼓励我的,是吧。”他的眸中有光影跃动,似初融的溪流,让绿衣无法握在掌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山鬼(四) “嗯,愿卿好运。”除了这个,绿衣也不知该说什么。发丝扬起,那朵宝蓝色的绢花落在她耳畔,楚江看着她,笑了。 “果然不适合你呢。要是有山花就好了,我们可以编一个花环给你戴着,要那种嫩黄嫩黄的,再放几朵紫色点缀。那个样子的话一定好看极了。” 后来,崇王看的那本方志上载:“平初八年冬,岁寒。时雪深尺余,而立春之初有花草盛于章丙,数月不败,视为祥瑞。” 相传正是这年,这片土地上的王得了一位年轻的谋臣,在此人的谏言下,隆冬时分大军取阴汤山小路而出,奔袭半月有余,一举将邻国吞并。 彼时,正是春节前后,全国上下洋溢着节日的欢庆。家家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但是这一年冬天,楚江没有回来。往后的很多年,他都没有回来。 平初二十年春,山神祭。 这是一场盛大的祭祀。大祭司手持权杖立于祭台之上,俯瞰着台下呜呜泱泱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众人。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将众人请神的呼声搅碎再丢弃于山巅。 千百年来,人们总是习惯将希望寄托于神明c将因果归咎于神明,却从来没有人想过神明是否也有因果,若果有一天自己信奉的神明也有了困惑该怎么办? 除了常规的祷告c祭祀,还有余兴节目,那场祭典持续了三天,前所未有的浩大。 可是这些,绿衣没有看到。那年一开春她便离开章丙山,去为自己的困惑寻一个答案。 绿衣找到楚江的时候他正在西方一个国家的学府中。十二年的奔波,他的鬓角染上了一丝岁月的印记,眉宇间多了一种叫做执着的东西,绿衣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是成熟还是阴鸷,只知道他不会再是十二年前那个因为一个乡野怪谈便能手舞足蹈兴奋大半天的大男孩了。 “楚江。”绿衣小心翼翼地唤他。 楚江顺着声音看过来,不知多久没有舒展过的眉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那些年楚江游历过许多国家,看遍了名山大川,在狼烟未消的战场上打马而过,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几进几出,早就从一介纯良书生成长成一位满腹阴谋的政治家。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笑成了最初的模样。 彼时,姜国的新政正进行到要紧的地方。 楚江的思想比较超前。在各国不断加强血缘氏族关系来维持统治的时候,他突然跳出来,指出氏族的弊端,引经据典对世族大家抨击地一塌糊涂。所以他离乡南下,又从南到北,由东至西,历时九年,才找到他的伯乐,他的王。 如今新法不过才推行两年半,以丞相为首的世族,已经到了恨不得要生啖其肉的地步了。 绿衣心里得意,自己是神,说不定还可以帮助他。 苏步卿看着案牍劳形的楚江,突然想起来什么,凑到他身边仔细看了又看,问元夜:“这个楚江,是不是就是历史上的姜楚君?”元夜点头。 姜楚,楚姓,安良时期禹国人。少时游历诸国,不得志。后得姜惠王赏识,招为幕僚,入姜十年,主推新法,官至丞相,王以国姓冠之,时人谓之“姜楚君”。十四年,惠王薨,新王即位,世族群起,以绞刑处之。 以一己之力翻覆了一个时代的人,在史书上也不过是这么三言两语便匆匆落幕了。 苏步卿动容,想来如今大虞,内有世家把政,外有蛮夷蠢蠢欲动,乾安盛世隐见下滑的苗头,与千年前的姜国竟是如出一辙,而自己前不久上书的新政十策也将矛头指向了所谓的世家,陛下不过才裁减了一部分官吏就已经隐隐可见朝中的不安分,以后会怎样,谁也说不准。看着灵石里夙兴夜寐的楚江,苏步卿兀自生出来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一个被世人口口传颂了上千年,几欲成圣的人物尚且逃不过世族大家的掣肘,自己又凭什么一副成竹在胸的飘飘然?苏家自没落后鲜有善终之人,乃至于他很少有关于父母的印象,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事还是年幼的他坐在父亲膝头,一个宽袍大袖的老道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叹息道:“非是老道不肯尽力,实是施主祖上背着仙家的债,时候未到,老道也无能为力。”那道长朝苏步卿看过来,右手覆在他头顶的旋儿上,念了句他尚听不懂的道号。 “多行善事,种个善因罢。” 如今想来,那道士不就是要他“趁活着多做点好事积点阴德,争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的意思吗。那算起来,背着仙家债的自己又还能活过几年呢?他自幼缺少父亲的引导,也很少想起和自己没有多少年父子缘分的爹,此刻思绪乱七八糟地飞出去,他却突然委屈了起来,心里无理取闹着迫切的想要知道当年将他抱在膝头上的人,是以怎样一种心态面对着自己血里带出来的债。 苏步卿努力地回想着,老道的手离开他头顶的时候,小苏泽的手被一双大手包住了。那双手带着青壮年男子温热的体温,不知道钻去了他心底的哪一个角落,埋下了一颗叫依赖的种子。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元夜拿爪子在他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然后像是怕被旁人听到一般,矮下身子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在想什么?” 夜风吹开楚江的窗棂,兜头灌下来一屋子初夏的味道。 苏步卿抬手抹了一把被撩乱的额发,眼睛忽闪两下,找回了神智。 案前的那盏灯也忽闪了两下,灭了。 楚江捏着笔,仍是一幅峻挺巍峨状,开口处却满是说不尽的宠溺。 “大晚上的,莫要胡闹。” 那铃儿一般的嗓音咯咯笑着,似是捉弄了人的得意,又似是在撒娇,道:“你白日不是在王宫就是在学府,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是在看这些木头片子,这才搞得我如此无趣,只好自己闹着玩咯。”说话间人已到了案前,单手撑颌,不成体统地坐在楚江对面。 楚江在没有灯光的地方牵起了个嘴角,又很快按下去,搁了笔,正色道:“这一阵子要协助大王革新税制,却是有些忙了。等这一茬的麦子收完了,我带你去外面转转。” 绿衣连忙摆手拒绝道:“别想拉我去田间地头瞧你的新政如何惠民,我在山上日复一日早都看腻了。” 灯芯被人拨弄了几下,复亮了起来,猝不及防地暴露了楚江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得意:“不会”他一把丢了火折子,将双手撑在身后咧开嘴道:“带你去逛街。” 绿衣听闻心花怒放,当场扯下一条丝绢,抓着楚江连日公干快写秃了毛的笔,洋洋洒洒地列了一大张购物清单。 看到购物单的楚江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指着上面的某一处问道:“你要买衣服首饰脂粉什么的也就算了,可能告诉我这木材麻绳一类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吗?” 绿衣腰间的铃铛动了动,发出“叮当”的声音。“我准备在你的院子里做个秋千。”绿衣道,然后收起她的购物单,手舞足蹈地给楚江描绘她的构思。 “你这个地方太寒酸了,我准备在院子里种上好多花,西边开个池子养好多鱼,再在边上搭一座凉亭。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你可以去那里办公,顺便乘凉,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和月亮。然后那边要给我做个秋千,唔,当然,偶尔也可以借给你玩玩。” “其他的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往上加。或者你想到什么了,跟我说,我帮你加上去。” 绿衣轻轻地挑动眉头,笑得像章丙山下的孩子。 苏步卿看着楚江,只感觉他眉眼都要化开了,对绿衣道:“都依你。” 只是,这一年的秋天比预想来得要晚。第一批的麦子刚黄了个尖儿,据守榆阳关的镇南军却突然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哗变。 榆阳关是姜国门户,地势险峻,易守难攻,素有“天下第一关”的美称。因此,历代以来,虽然姜国地处西垂,民风始终跟不上开化的步伐,与东方各国相比弱小的可怜,但因着这第一关的庇护,国人在这一隅一直乐得自在。只是近年来,兼并战争频繁,周围的几个国家不止一次地把主意打到姜国来,也是沾了榆阳关的光,弱小的姜国不但没有被吞并,反倒在各国连天的兵戈声里经过几代人的经营,越发像个样子了起来。 楚江入姜后,与姜王一合计,拟出了一整套富国强兵之策。新法在各个层面上废除了世家的特权,改以按功授爵。因此一大批酒囊饭袋的世家子弟首当其冲祭了新政的刀。当朝太傅老来得子,把小公子宠得无法无天,一年前钻着新法的空子把儿子送进了军营,想着他能争点气大小捞个军功,以自己的身份加上他与世子从小到大的情分怎么着也能混个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哪知这小公子着实争气,没到一年便从一个不起眼的伍长混成了镇南军的副将。事发之时镇南军刚从姜魏边境得胜而归。 却原来,战场之上以人头论功。因受了太傅的关照,小公子一向很少亲力亲为正面杀敌,却在战事结束后背着手在战场上溜达一圈的功夫,腰间就挂了一溜儿的脑袋,好不威猛。这战场之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哪怕长官们碍于他的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抢人头这件事,众人心里的怨愤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平息的。赶上庆功换防,大家都多喝了几口,眼看着小公子站都站不稳还以自己为榜样向众将士们吹嘘的厚颜,积怨已久的士兵们终于炸了。 这件事往小了说不过就是士兵喝多了闹事,找几个带头的处置了就是。可眼下新法刚刚全面推行开来,有心之人早就给小公子扣上了一顶不尊律法c藐视王权的高帽子。太傅有心想护,拎着他那世子学生在王宫里求了三天的情,姜王广袖一甩,着楚江去办了。 太傅知道,这件事交给那位油盐不尽的客卿,就算是凉了。 事实是,哪怕一国储君亲自登门,楚江该拒还是拒了。三天后,当着众将士的面,小公子在中军帐前被军法处置,老太傅也因受不了打击从此一病不起。哗变被平息了下去,世族大家也渐渐隐了锋芒,在暗处蛰伏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