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青梅惹不起!》 正文 第一章:公子如玉 大昭宣德十年冬,天大寒。 窗外鹅毛飞雪铺展了一地,小院几颗光秃秃的树枝顶着厚厚的雪。厚雪不时扑簌而下,风静时,只如撒盐;风起时,却如柳梢飞絮。配以飒飒寒风,倒是别有趣味。 于我而言,冬日的趣味之处除此之外更在于顾子衿答应要陪我到落霞山看雪。 你若问我顾子衿是何人,我必定要笑你孤陋寡闻。 顾子衿,江南进士中的少年才子。你可能会不熟悉他的人,却绝不会不熟悉他的诗。他可以高唱大江东去,也可以低吟晓风残月。无论是豪迈还是婉约,他都能落笔成诗。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才情出众的人,还长了一副眉清目秀的好面容。 当然,以上所述纯属坊间传言。我所认识的顾子衿,只是个爱玉成痴的大傻子。 我深知他的脾好,便耗了半年时间四处寻了拳头大小的玉原石,又耗了半年时间寻访有名的雕刻师学手艺,还耗费了一年时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雕刻。为了显示我的诚意并成功打动他,我费尽心力,最后终于把我亲手雕琢的玉佩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了他。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如我想象般地那般感动,但至少他没有立刻把玉佩从墙角扔出去,而是把玉佩拿起来摊在手心里观察了许久,又默默打量了我那磨出老茧的手掌,最后皱着眉头问我:“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你想要什么?” 在我看来,这玉佩代表着我喜欢着他的一颗心。若要交换,他必定要还我一颗喜欢着我的心才算公平。 我没敢开口跟他讨要这颗心,我想我若开口,他会二话不说地唤小六把我给撵出去。 说起这个小六,我真是可以发一天一夜的牢骚。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目中无人的小厮。论财富,好歹我家良田千亩;论权势,我爹权倾一方;论前运,我哥宫中陪读,不可限量。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势,我想我都可以当得千金小姐这个词。而这个小厮,却对我毫无敬畏之心,竟然在我每次翻墙入院的时候拿石头砸我,甚至是放狗咬我,害得我每次在顾子衿面前出尽洋相,颜面尽失。 我喜欢顾子衿没错,却不代表着要连带着对他身边的小厮忍气吞声,因此处处与他为敌。他觉得我不成体统,我觉得他狗仗人势,便越发地水火不容。 万幸的是顾子衿答应了不带小六同行,我心甚慰。 当我梳妆打扮一番后,便急急忙忙跑到顾府门前找他。顾母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不懂礼数的坏丫头,早就严令禁止我踏进顾府的门,我只好巴巴地站在顾府门前等他。 风雪虽美,可寒风抽打在脸上,亦是实打实地疼。 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顾子衿人影,再无心等待,用力扯下狐裘帷帽盖住大半张脸就要往里面冲。有只手突然横了过来,我一愣。并用愣住的脑袋想这只手究竟是谁的。帽子被人从上头揭了,我抬头一看,只看到来人交领之上露出的一段细腻脖颈。 我又把头抬高,以便能够看到他的脸,却被他又用手把头按了下去,用那种逗小狗小猫的姿势。 “矮冬瓜。”他说。 我似乎听到他笑了一下,便畏缩着脖子斜着眼睛偷偷瞥他。眼睛斜到眶角处,只瞅到他微微弯起的唇角,我赶紧垂头,因为眼珠子生疼。 “公子,请披上狐裘。”一旁小六把狐裘递过来。我反应极快,抢在子衿伸手前把狐裘从小六手中夺过来。 “我来。”说着,便抖开狐裘踮起脚尖替他披上,并把系带系好。呼吸间充盈着他身上的淡淡药草香,干净好闻。 他不再说话,直到登上马车,掀开帘子打量窗外,复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我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开口打扰他。我想他答应陪我已是难得,万万不能在他耳边聒噪惹他讨厌。直到后来实在没忍住询问了一句:“子衿,你不冷吗?” 没有任何回答。 我对此习以为常。他虽然有一口低沉悦耳的好嗓子,却不怎么爱说话。若想听他从嘴里多蹦几个字,便只有每日清晨鸡鸣时分,他在院子里晨读的时候。也并非每日都读。倘使一日他改读为写,便可知他心情郁郁,我就到大南街寻些有趣玩意儿,爬上他家墙头逗他开心。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因为每次都会被小六拿着石头砸在身上,再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如此一来,便得养着摔伤的屁股,或是拉伤的胳膊和腿。 “文静殊,愿意等我么?”他放下车帘,光亮都被隔绝在外,明亮而温暖的是他的眼。 我疑心是自己幻听,赶紧确定到:“子衿,你方才问我愿不愿意等你?”又害怕他会反悔,接着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只是你得告诉我,需等你多久,我怕我熬成一个老姑娘,我爹会给我定亲” 我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他今年参加殿试,若能夺魁便罢;若不能,以他固执的性子,只怕还得再考一次。最坏的就是我等他五年,五年后我二十三,便真真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五年吧,五年后,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回来找你。”他皱起眉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许诺道:“一定。” 他五官端正清俊,哪里都好看。但我最爱的是他的一双眉目,眉似远山延展壮阔,眼似碧绿潭水深不可测。他是个兼具山水风骨的男子,是我喜欢的样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体弱,天气转凉时极易感染风寒。据说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夫说需得慢慢调养,于是顾母便从小把药当茶熬给他喝。 也因着这个原因,我爹并不赞同我喜欢顾子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反对,即使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他总是拿我早逝的母亲说事:丫头,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喜欢顾子衿。你母亲不会希望你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你若要嫁给他,就不是我文蓟的女儿。 我冷哼:你这是偏见,那你为什么娶了我体弱多病的母亲? 他当即吹胡子瞪眼:顾子衿能和你母亲比? 我不曾见过我的母亲,但听我爹的描述,我娘定是个美人,否则依我爹的权势样貌,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到如今。 再者,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爹的心情我懂。子衿虽然样貌不凡,但五官比他好看的男子我也遇到过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觉得他哪里都好。更重要的是,在我孤身一人掉入枯井的时候,来找我的,是他。 等他多久,我不在乎,我只怕他一去不回头,那样便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了。 落霞山的雪在我们歏州是极有名的。 虽然名为落霞山,但这山却是方方正正,浑然天成的一块巨大石头,说它是山,只因它高若山峰。若非周围有小路可蜿蜒前行,落霞山绝非人力可攀。当它被厚雪覆盖时,便似天外飞石,壮丽绝伦。 “子衿,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爬了,咱们就在咱们门前看雪好不好。”行至山脚,便觉落霞山高得让人只有仰望。山路本就狭窄,冰雪覆盖,踩上去脚步滑出好远。 他本就体弱畏寒,万一一个不留神脚步踩空,该如何是好。只此一想,就再也不敢前行一步了。我拉住他的狐裘一角,干脆一屁股摔在地上。本想做做样子,找个借口归家,谁知那地滑不溜丢,他被我拽坐下来,顺着小路向下滑出好远。我几乎是本能地把他搂住,想要用力力垫住他。一只手紧紧搂住我的腰肢,掀开狐裘一把将我拖进他怀里。 天地间风雪骤寂,只有我的心跳咚咚跳个不停。 “文静殊。”他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怎么那么蠢。” 害他沦落至此,心中愧疚顿生。但也万分委屈,他不知道,当他说许我到落霞山看雪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你该知道,我不是个聪明的姑娘。”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我没再贪恋他的怀抱,从雪地里爬起来后把他扶起来,并拂去他衣襟上的雪。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他点点头,攥住拳头拢在唇边猛烈地咳,一张本有些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我吓坏了,急得在他身边打转,最后解下自己的外衣想替他遮遮寒气。却见他用那双咳出眼泪的双眼狠狠瞪住我:“文静殊,我不需要你这样对我,赶快把衣服给我穿好。”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但那眼神却骗不了人。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我不禁一个哆嗦,赶紧乖乖把衣穿好,扶他回到马车上。 车轮滚滚,压碎一路细雪。 我很担心,急得在家里团团转。 回去时,顾母正站在顾府门前,她身后正站着与我互不待见的小六。方一下车,顾母便跑上来凑到子衿身前左看右看,只见他披着的狐裘上有几块被雪水打湿的痕迹,便拿眼珠子狠狠剜我一眼,然后扶着顾子衿进府:“我的儿,都让你不要与那丫头走的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为娘的” 只听顾子衿又狠狠咳嗽几声,劝道:“与她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生死不见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的身影渐渐从眼前消失,小六重重把门关上,嘴中骂骂咧咧,死丫头,臭丫头,害人精 手脚在雪中冻到没有知觉,我想我果然是个不懂事的姑娘。不是不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是不知道他大考在即,却只是因为一时欣喜,便把所有抛诸脑后。怨不得他母亲不待见我。 我望着紧紧闭合的府门长叹一声,拖着重重的步子回了家。 这天夜里,我抱着被子翻来覆去了一整晚,最后干脆点亮烛火坐起身来,窸窸窣窣穿上衣服提着盏灯从文顾两家相隔的那堵墙爬上去,跳到顾府院中,眼前是顾子衿的住所,我们比邻而居,我把自己的房间换到了最靠近他的方向,只为每天清晨听他诵读。 他的房间灯火未熄,想是仍未歇下。我轻脚轻手走到他门前,却听屋内“碰”的一声有碗摔在地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小六又惊又惧的叫喊声:“公子?!” 我心里咯噔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一把推开房门。小六惊讶地瞪大双眼,顾子衿倒不太惊讶,只默默揩去嘴边的鲜红的血。我的脑袋像是被人从后面敲了一闷棍似地闷疼,连手中的提灯在什么时候掉到地上都无知无觉,只呆呆地站着不动。 顾子衿看着蹲下来收拾瓷片的小六道:“不用管它,你先下去。” 他又伸手示意让我过去,引我在他床边坐下。我的视线停留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直到眼睛被眼泪模糊,我终于捂住眼睛扑在被子上痛哭。 此时此刻,我没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顾子衿怕是要死了。可是白天他还好好的,若非自己拉着他去了趟落霞山,他也不会吐血。觉得都是自己害得他。 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轻轻拍着,我抬起头,眼泪鼻涕都糊到脸上,却再没心情管自己的样子丑不丑。 “对不起”我揩了揩不断涌出的眼泪,哽咽着说。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责难,只是直起身子伸手拥住我,道:“是我对不起你,文静殊,我骗了你。” 我想偏头问他,骗了我什么,后脑勺却被他紧紧扣住。 “没有什么五年之约,等我死后就把我忘了。文静殊,其实我喜欢你,同你喜欢我一般多。但是原谅我,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在我耳边缓缓诉说,仿佛是在讲述某个故事,而非面对死亡。 我只是哭,扑在他肩上哭。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当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感动他,当我终于得到他的真心的时候,也是他同我诀别的时候。从此碧落黄泉,生死不见。 这年冬日寒风刺骨,子衿离开的时候,我就守在他的床边。顾母本不同意我靠近他,是他央求说,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有我陪在他身边。 我没有再哭,在得知他状况后的两天,早已经把眼泪哭干。 他说:文静殊,我做过的最骄傲的事情,是把你从枯井里拉上来。得你倾心一场,这辈子已经了无遗憾。将来你嫁了人,若能偶尔想起我,我也当含笑九泉了。 那一刻,我原本以为那干枯的眼睛又模糊了起来,我哑着声音求他:子衿,不要走!子衿! 没有回答,我擦干眼泪,颤抖着把手放到他的鼻息下 屋外肆虐的风雪,停寂了。 大昭十一年秋,四年一度的科举殿试在举国瞩目下如期举行。各地学子纷纷涌入京都,他们或出身寒门,或出身权贵,却都要凭借着一杆笔走上大殿,亲见天颜。科举考试是举国瞩目的大事。 倘若子衿还在,也必定会端坐于大殿之上,落笔如神,一展才华吧。 想到子衿,不觉又是鼻腔一酸,不知在这飒飒秋风中有谁还会同我一样想起当初名满江南的少年才子呢?若是有,也不过是唏嘘天妒英才罢。 “文姑娘,陛下因朝堂上科举一事心情郁郁,你且见机行事。”总管温如海遣他徒弟小钟子前来告之,我心中了然,福身相谢:“多谢公公告知。”并摘下随身携带的玉佩赠之,道:“小小心意,公公笑纳。” 小钟子不过弱冠少年,与我年纪相仿,笑起来是会露出八颗大白牙。他对此百般推脱,惶恐拒绝:“姑娘可莫折煞奴才,快收回去吧,若被有心人看见,可是会打板子的。” 我拗不过他,便想着日后换些衣物吃食给他。 待小钟子走后,我拾掇了一番,便开始润笔研墨,铺展纸张,候于御书房一旁。 子衿离世之后,我爹见我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就休书一封给我远在燕京的哥哥。不过半月,哥哥便派人前来把我从歏州接到燕京。临行前我爹嘱咐我说:“去玩几月便会来吧,终究歏州才是你的家。燕京,哎。”燕京怎么样他没说完。入宫后方知,在燕京这个最接近皇权的地方,一言一行皆要规行矩步,谨慎小心。 耳边传来一行人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其中一人步伐沉却快。不一会儿,一袭绣金龙暗花的玄袍从眼前晃过,我忙跪下伏地道:“参见皇上。” 惠帝端坐于龙案之后,顺手拿起龙案一角的折子翻看:“平身。” 我缓缓站起身来,转到龙案边候着,以便适时添茶研墨。 御书房静悄悄地,连毛笔在纸上轻轻划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半晌,惠帝从龙案后抬头,似突然起意问道:“不知文卿近年可好。” 我略一思索,赶忙回道:“家父身体康泰,一切安好。” 惠帝含笑道:“他倒似铁打的身体,倒是朕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思忖着该如何回他这句话,都说伴君如伴虎,稍不留神,便会触怒龙颜。况且温如海专门让小钟子叮嘱我说他心情不佳,便绝非妄言。正犹豫不决时便见小钟子躬身进来禀道:“皇上,祁相求见。” 惠帝皱眉,沉声道:“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冷光面具 话音刚落,只见门外一道纤长人影斜落进屋里。我稍一偏头,只见一白衣青年逆光而来。 他约莫而立之年,面像却更要年轻几岁。瓜子脸,细长挑眉下配以一双潋滟桃花眼,菲薄的唇,唇角上翘,仿佛什么时候都在笑着。我却突然想到一个词:笑面虎。 这就是大昭丞相祁珏,人送外号玉中之王,可见其在朝中威望。 “祁卿前来,可有大事相商?”惠帝放下折子,正色道 “禀皇上,微臣前来乃为科举一事。”祁珏道,“臣听闻近日频繁有京中权贵之子,聚众闹事,打压寒门第子。臣已核查,却有其事。故先斩后奏,以皇上名义包下京中客栈,供寒门子弟暂住。另,科举一制不足之处良多。前圣有言,变则通,通则久。望皇上早日拟旨改制,补科举之漏洞,以谋万民福祉。” 惠帝双指一搓,面露难色,抿唇沉吟道:“改制之事,兹事体大,容朕与朝臣商议一番,再作决定。” 祁珏长身一拜:“望皇上深虑以图变之,则天下可安,黎民之福也。”待祁珏退下后,惠帝当即传令司徒王守廉入宫相商。 司徒王守廉,当世之直也。早在家中时,便听我爹多次嘱咐大哥多向这位司徒讨教,必有益处。王守廉听闻祁珏先前奏禀之事,赞同道:“皇上,祁相所言极是。科举改制,势在必行。” 惠帝颔首:“朕知改制必行,只是其中涉及朝中党派之争,阻力颇深。冒然变之,只怕于朝局不利。且那祁珏声势如日中天,改制之事万不可经他之手。朕只望王卿将日于朝堂之上,力争此事,朕心方慰矣。” 王守廉动容,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定当万死不辞。” 我毕恭毕敬地垂头。宫中几月,早已教会了我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一个人,总是会被外界改变的。不管是主动改变,还是被动地改变。 惠帝与王守廉在御书房一直商议至午时,并且一同用完午膳,王守廉方才由小钟子引送出宫。 作为御前侍墨,我只需在惠帝批改折子时侯在旁边,因此待他睡下,便趁着空闲跑到御花园去。御花园中似乎植有迷迭香,叶子细长,花叶为淡蓝色,有安神作用。但我对御花园委实不怎么熟悉,走着走着,竟失去了方向,只在其中团团乱转。 还需得找个人问路,我想。在原地静立了会儿,余光中突然出现个蓝色身影,透过繁茂的枝叶,只能看到对方胸前的一方衣襟。我赶忙追上去。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脸,那丛花木好似没有尽头。 终于,对方似感知到了我的存在,沉声道:“为何跟着我。” 虽是秋日,但正午的太阳亦是热的,加上方才四处打转,步子急了些,额头上竟出了一层薄汗,被风吹来,倒是不合常理的冷。 “非是我要跟你,只是,只是迷路了,想找个人问路。”我自认能说会道,即便初见惠帝时也没出什么岔子,此时竟然磕巴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对方处于我看不到的地方,又或者是被自己蠢到惭愧了。那个人竟被逗乐,含笑着道:“真蠢。” 文静殊,你怎么那么蠢。那年雪中,有人轻声斥责,言犹在耳。如今,却躺于坟茔之中,独自冰冷。 顾子衿,多想再听你说一句,文静殊,你怎么那么那么蠢。 可终究,那些离去的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开口。我眨了眨微涩的眼睛,踮起脚尖试图看清花木后面的人,却也越不过这丛密实的花木。 我不由泄气,认命道:“我是蠢,否则也不会在这小小的御花园迷了路。但你一男子,见此情形不出手相助,反而看人笑话,非是君子所为。” “君子。”对方轻声嗤笑,“你可说对了,我还真不是什么君子。磊落君子,不过是隐藏本性罢了。” 我本只是想激他一下,好指路于我。谁知他直言自己并非君子,倒让我哑口无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开口。 “想要出去,就跟着我。”闻言,我没来得及想他为何突然又帮我,便连忙提起裙子三步并做两步绕过花木,跑到他身边。 此人一身蓝袍,上绣流云暗纹,简单却别致。身量很高,目测我只及他胸口。一张泛着冷光的面具下藏着一双沉静的双眸,像一潭深深的湖水。 感受到我肆无忌惮的目光,他背过身去,提步便走。 我愣了愣,赶忙跟上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 对我而言,宫中日子说繁琐不算繁琐,说清闲也不算清闲。因此,我并没有把御花园中的那段插曲放在心上。 宫廷之中最忌走动,特别是我这种在御前侍候的人,更不能与后宫嫔妃结交过甚。说起来,我并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说得上几句话的人便是惠帝惠帝的小女儿,名唤解语,人称解语公主。 自进宫以来,萧解语便时常来看我,每次前来,必定带着各种绫罗绸缎及金银首饰。一开始是她盛情难却而我不好拒绝,但若长此以往,我这小小的居所还不得被塞得个满满当当。况且我对这些并不特别喜爱,即便遇上几件特别喜欢的东西,但品阶所限,我也是佩戴不得的。 所以,我把她给我的东西一件不落的打包好让她带了回去,并叮嘱她以后找我不要再带什么礼物,若她实在要带,倒不如给我带点宫外西街上的吃食。毕竟,她可以随意出入宫门。 十月初八的晨时,我同往日一样要去御前侍候。刚迈出门槛,只见一个淡青色身影踩着轻快的步子朝我飞奔过来。刚一打照面,便被她拉住了一方袖角。 “解语,来得这样早,不晓得我还要值事的么。”我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嗔怪着抽了抽袖子,她却戏弄一般的把我的袖角捏得更紧,一双美目灿若星辰,得意的勾起唇角,轻快地笑着说:“今个儿你是本公主的,我已经求了父皇恩典,允你同我出宫玩耍一天,怎么样?静姝,你开不开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萧氏解语 宫中烦闷,不免拘束。我自是欣喜,却偏偏不想让她如意,只抿着嘴唇忍住笑意,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果然唬住了她。 她不甘心地跺脚:“静姝!”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袖子,施了个宫人的礼:“公主恕罪。” 她终于歪着头愉快的拍手,一只手圈成拳头放在唇边,一副端庄正经的公主模样:“免礼吧。” 暖融融的日光洒在我的手背上,泛起暖黄的光泽,映在眼睛里,印刻在心上。夹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屋前是人们设下的小摊。有卖糖人的,他只用一只竹签,一盆暗红的糖浆,再凭着一张神奇的嘴,便能吹出奇形怪状却又栩栩如生的糖人。也有卖桃酥的,卖炒栗子的,卖糯米糕的熙熙攘攘的人从马车旁边行过,行至一座楼坊,红绸飘摇,有清脆歌声自楼上传来。定睛望去,只见楼中有身着男装的画着粗粗剑眉脸抹黛色的女子,亦有手拿折扇吟诗作对摇头晃脑的男子,还有身高奇伟身材魁梧穿着圆领袍子的外邦人。其中莺莺燕燕,你弹我跳,一派靡靡景象。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去,只见萧解语一脸兴味地盯着我瞧。我被她的眼神盯得全身不自在,遂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一颗脑袋慢慢地靠上我的肩膀,我睁眼便见萧解语眨巴眨巴着眼睛,像只猫儿一样挂在我的身上。 我打了个颤儿,咬牙问她:“你干什么?” 她慢慢收回攀在我肩膀上的收,颇为不解地问:“静姝,我从未听你跟我说起过什么男子。便是连个姓名都不曾提及,按说我们如今的交情,你也不会瞒我。 方才你朝那楼中瞧的出神,我都怀疑要你喜欢的其实是女子罢。” 我:“” 所以她方才一副色鬼上身的模样是为了试探我,看我是否是个残镜 我气绝,真想一巴掌招呼到她脸上,让她也残上一残。 行至离文府不远的东街,我们弃车从步。 我和萧解语行走在燕京街头,购了颇多零嘴。我们像两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不知满足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需旁人帮忙负荷,只从一铺子里购了两个袋子,挽在臂弯上,把吃的玩的赏的通通装进去。 令我备感疑惑的是萧解语竟然扯了数尺蓝锻并数圈彩线。 我问她:“你这是准备买回去玩过家家?” 她的神色非常微妙,又是恼又是羞的,低着头把蓝锻并彩线一股脑儿地装进袋子里,然后十分哀怨地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 想起当初进宫时,她对我的熟络与讨好,我不由得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咽了口唾沫,暗自思量着该如何同她解释自己真的不是残镜。 我准备对她循循善诱:“解语,我是个真女子。” 她皱着眉头道:“我知道。” 知道,既然知道你还同我玩暧昧?! 我耐着性子继续深入强调:“我不光外在是个女子,我内在也是个女子。” 她:“” 我从她呆滞的表情中读出了一句话:神经病。 “静姝呀,你看我对你好不好?”她突然问我。 凭心而论,她对我十分真心,但我很怕她下一句会提出‘既然你觉得我对你好,那你就从了我吧’的可怕请求。因此,我很纠结要不要回答她。 她显得十分焦灼,眼睛里面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最后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想当你嫂子!” 嫂嫂子? 我愣了愣,回头看着同样愣住的萧解语,以及憋笑的布店老板,哈哈大笑。 难怪萧解语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好,原来我是沾了兄长的光。亏我方才还胡思乱想,好在我并没有同她讲明自己的误解,否则真是丢脸丢到爪哇国去了。 萧解语既同我剖白心迹,我也没有理由不帮她。只是对于感情我也是个毫无经验的新手,也不能给她提供什么十分可靠的经验。我只知道,喜欢那个人,就抱着一颗非君不嫁,一往无前的心。倘若你付出了你认为可以付出的所有东西,他还是不喜欢你,那就放弃。 我把这番话说给萧解语,萧解语沉默着想了半晌,一路默不作声,心情沉重。半晌,她终于用那双蕴满了晶莹的眼睛瞧着我:“静姝,我是公主。” 她的语气很轻,仿佛只是单纯地向我陈述着她的身份。但我却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已经明白了这个尊贵身份给她带来的禁锢。我们在享受身份带来的权利的时候,也不得不承受这个身份带来的重量。 后来,当眼前的人身着凤冠霞帔,一步一步离开燕京,离开大昭的时候,我仍然回想起那个轻声说她是公主的姑娘,才发现,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当我和萧解语各自拎着一袋东西,气喘吁吁的走到文府的时候,门口立即有人接过我们手上的袋子,管家李伯赶忙差遣丫鬟替我和萧解语整理仪容。我在觐州野惯了,倒不觉得这形容有何不妥,但萧解语不同,一来她是个端庄惯了的公主,二来她即将见到心上人,便拖着我同她沐浴更衣了一番。 看着她从衣袖里掏出的胭脂水粉,我简直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女的。 萧解语说,我一定没有喜欢的人,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我没有反驳她,即便我把自己打扮成西施貂蝉,我喜欢的那个人永远都看不到了。至于以后我从未想过以后。 不多时,便有丫鬟领着我和她进了前厅。 已有一人端坐于小案前,案上数碟小菜,一壶白瓷矮瓶装着的酒,三双墨色竹筷分别横放在桌上碗口之上,白雾朦胧中,只见那人身穿一身蓝锻袍子,冷厉的下颚线在白雾的衬托下多了几分柔和。 我偷偷瞧了萧解语一眼,只见她眼光闪烁,欲语还休。 我轻声唤道:“大哥。” 文靖轩转过头,朝我点头示意,然后起身朝萧解语作了一揖:“公主殿下。” 萧解语道:“不必多礼,文大哥随意便好,莫要拘束。” 文靖轩引我二人坐下,斟了一杯薄酒置于萧解语案前,轻声道:“此酒为青杏酿制,酒性温和,公主可放心饮用。” 萧解语自是腼腆道谢,我却不待他说完,已经自己斟了一杯饮了。平常的烈酒亦是喝过的,因此我并没有从中尝出什么酒味儿,便又斟了一杯。 如此一杯又一杯,醉意没有一星半点,腹中却颇有涨意。我想着应该给萧解语制造点与大哥独处的机会,就借口尿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梦回觐州 此时天色已暮,文府不过数盏灯火,内院之中不免清寂。大哥性子偏冷,不爱吵闹,只雇了少许下人,勉强可打理园中事务。 我倚靠着长廊,清冷的秋风拂弄着我鬓角的头发。弦月高挂,淡淡清辉下映在地上的是我的影子,别无他人。 忽然长廊那头的暗处隐隐传来些脚步声,我直了身子,歪着脖子瞧过去。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渐渐显现在明处。打头的背脊有些佝偻,却是白日里接我和萧解语的李伯,另一个长身玉立,身着白色衣袍,一张脸被掩藏在泛着冷光的面具之下。 面具男我一怔,随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这样更加便于审视的姿势让我更加确定了李伯身后的男子就是那天我在御花园中遇到的那个人。 我没有回避,在他们注意到我之前叫住了快要走到我面前的李伯:“您身后这位是?” “傅怜之。”没等李伯回答,便见他用露在面具之外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不轻不重地强调:“我叫傅怜之。” 以防前厅那儿的二人受到打扰,我让李伯止步,然后自己在前面领傅怜之去前厅。 “原来傅公子认识我大哥,不知深夜前来有何要事?那日,我还没来得急感谢公子为我引路,今日便在此谢过。”我步履缓慢,他则亦步亦趋。 “举手之劳罢了,无需相谢。”身后之人淡淡答道。 我并不介意他这避重就轻的回答,只垂头看着脚下,一路无话。 在接近前厅的时候,我转过头,朝傅怜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傅怜之领悟能力极高,同我一般放轻了步子,我们背靠着前厅的门,厅门只合上一扇,另一扇敞开着。我伸长了脖子,偷偷地往厅内瞧。 我和傅怜之的这个角度只看得到大哥的侧脸和萧解语的背影,厅内静悄悄,谁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只听见萧解语轻轻笑道:“静姝在宫里时,我可丝毫看不出她是个会喝酒的豪放女子,今日才知她与燕京之中的名门闺秀颇有不同。” 这个呆瓜,替她制造机会她不谈星星谈月亮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理反而聊起了我?! 况且,在与她深交之前,我也一直以为她真是个端庄知礼的公主呢。 “公主不知,这丫头在觐州时是出了名的顽劣。”大哥接话道。 “谁还没有两幅面孔呢?”我忍不住轻声辩驳。 “所以你的两幅面孔是人前动如脱兔,人后呆若木鸡?”耳旁突然吹来一股湿热的风,我猛的转头,只见傅怜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低下声来,嘴唇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道。 我突然觉得脑子微醺,可能是那青杏酒终于在肚腹中挥发了它的酒性,一股热流从耳根一直烧到我的双颊。 我想,我一定是喝醉了。否则怎么会觊觎着傅怜之的唇,恨不得像啃桃子一样扑上去啃上一口? 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荒唐,我慌忙错开身子,却谁知后背碰的一下撞在了门上。更加要命的是,那门并未关紧,随着吱呀一下门被推开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我捉住了个倒霉鬼的一方衣袖,同他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先是想着屁股摔的真是好疼,然后觉得以后在萧解语面前怕是再也挺不起脊梁做人了,最后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想了一下被我连累的傅怜之。 天知道我并不是要故意连累他出丑,只是面对危险时的生理本能罢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我好像又回到了觐州,看到了那两座宅院,和那堵爬满绿藤的墙。 鸡鸣之时,有人轻声吟诵,语声飞过院墙。 我欣喜异常,轻而易举地爬上墙头,却谁知那青藤滑不溜丢,我便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疼。真疼。 梦是假的,疼却是真的。 水漏滴答,看时辰该已是夜半三更,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想起了让我等他五年却身在黄泉的顾子衿,又想起了远在觐州孤单一人的父亲,最后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傅怜之。 他懂我。 人前无论如何跳脱,人后却仍然孤寂。 这是我,也是萧解语,是我的大哥,也是傅怜之。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过去半月。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寻常树木已经凋零,唯有御花园中遍值常青,还可觅得些许绿意。 今年的科举考试已随着三甲的钦定告一段落,惠帝令钦天监那儿选了日子,说是要为刚及冠的六皇子萧钰庆贺一番。吉日正定在今晚。惠帝膝下子嗣并不繁盛,只有七个皇子并一个公主。而且,四皇子不幸早夭,大皇子幼时跌落荷花池发了高热烧坏了脑袋。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这个刚从民间寻回宫的六皇子格外看重吧。 说起这个六皇子萧钰,就不得不提当初宠冠后宫的德妃。可惜我早生了那么几年,没能亲眼见见这位绝世红颜,只知道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德妃便因病去世了。不知何故,那年委实为多事之秋,六皇子在出宫祭母的时候遭遇刺杀,生死不知。也正是那一年,我爹因触怒龙颜而被贬谪到觐州。 一晃便十多年过去了。 夜晚灯火如昼,丝竹仙乐奏起之前,惠帝同皇后端坐于筵席正北的上方。惠帝左边下首之位坐着一袭玄色,上绣三爪蛟纹的青年。青年眉目锐利,肌肤呈小麦色,唇角下垂,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自进宫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会在御书房中看见这个人,他正是惠帝所立的岐王萧钺,为皇后所出,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而在他旁边,正坐着我不经一怔。 这人一身白色云纹锦袍,脸覆一张银色面具,只露出深邃的眼和好看的唇。 傅怜之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眼睛不闪不避的瞧着我,然后微微一笑朝我点头示意。 我赶忙收回目光,垂头斟酒以缓解尴尬。 萧解语拈了颗葡萄喂进嘴里,轻轻咀嚼,嘴唇上沾了层薄薄的葡萄汁,偏头贴着我的耳朵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你跟我这六皇兄之间奇奇怪怪的。” 六皇兄我早该想到,能够出现在御花园中的,岂是一般朝臣,必是皇亲国戚。只是他为何要告诉我,他叫傅怜之。 我的手不禁一个哆嗦,杯中的酒溅在手背上。 我问:“哪里奇怪?” “我方才看见六皇兄对你笑了。” 我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知道。”她把凭几朝我这边挪了挪“我这是第一次看见我六皇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宫廷密闻 我抬头瞥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傅萧钰,只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上方的惠帝和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冷芒。我眨了眨眼睛,再打量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偏过头去,只留给我一边戴着面具泛着冷光的脸。 我问萧解语;“你的六皇兄是一直戴着面具的么?” 萧解语的眼中流露出几丝悲悯:“我这六皇兄幼时在宫外遇到刺杀,虽然幸运逃出一命,脸上却落了伤疤。他说不愿别人被他的样貌吓到,更不要别人可怜,便日日戴着面具,连我都从未见过他的模样,更不必说旁人了。”她叹息道:“说起来,我的兄长们大多命运多舛,能好好活下来,已是万分不易了。” 我一怔,细想了宫中几位皇子的境况,心中突然浮现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早夭的四皇子,溺水的大皇子,遇刺的六皇子若要说从出生便顺风顺水平安长大的的皇子,便只有三皇子和五皇子以及眼前的岐王三皇子与五皇子同为云妃所生。云妃母族因通敌之罪而被满门抄斩,她自己也被牵连,在两位皇子还不大的时候就被打入冷宫,因此三皇子与五皇子即使活了下来,也再也得不到惠帝重视所以,如果萧钰真的死在了十多年前的刺杀中,那么眼前的岐王就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太子了。 我的后背渐渐浮出一层冷汗。我似乎无意之中触及到了什么宫廷密辛。高高在上的皇后,严正端肃的岐王,还有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萧钰我已经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也许只是我的猜度,也许它仅仅是一种巧合。 我能想到的东西,别人也能想到。若真是这样,惠帝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能够容忍皇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在这愣神的片刻中,温如海已打着拂尘走到大殿之上,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六皇子萧钰,失于民间,长于乡土,幸得天顾,经年颠沛,终归皇族,今有良辰,封为钰王,特赐宅邸一座,以彰天德,钦此” 场上之人眼中多有异色。我特意观察了上方的皇后,只见她不动声色的看了惠帝一眼,在大家都观察着跪地接旨谢恩的萧钰的时候,勾起唇角。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笑。 没人想到惠帝的圣旨会这么写,失于民间,长于乡土。一个皇子,最让人看中的是才华及品格。一个在民间长大的皇子,除非正统无以为续,是万万得不到朝臣支持的。 萧钰 我握紧了拳头,在大家举杯畅饮,舞姬彩衣翩翩鱼贯而入的时候,悄悄退了下去。 冷风打在我的脸上,月光寂寂,经年不灭的是长信宫的灯火。 我不应该在意这些事情,皇宫之中的波谲云诡,明争暗斗,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早晚会回觐州的,我爹爹会为我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与一个不知在哪儿的男子相敬如宾的过一生。 何况,萧钰连个名字都要与我说谎,我又何必在意他的境遇?朋友不该是互相坦诚的么? 但是为什么砰砰跳动的心会绞着? 我深深地呼了口气,朝长信宫外的一座长亭走去。 “以后这宫中要多一位主子了,婉姐,你说这六皇子看身形真真是俊极了,不知道面具下是怎生一副俊俏模样?”一个声音从长亭里传来。 “别想了,我听李嬷嬷说,六皇子的脸早被刺客毁了,莫说俊俏,不吓人已是阿弥陀佛了。”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长亭之中,只见昏暗灯火之下,这个叫婉姐的宫女凑到另一个宫女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说,皇上对这个六皇子不甚在意,只盼早早地封了爵位撵出宫去,生在皇家,身后不得亲人倚靠,又不得皇上的宠爱,今后指不定多么凄惨呢。” 我心中无端生出了一股怒火,出声呵斥道:“私下议论皇上皇子,你们胆子倒不小,不怕被拖到外面受庭扙之刑吗?!” 闻言,两个宫女吓白了脸,跪在地上发抖,一边叩首一边哀求着说:“姑娘恕罪,姑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我摆了摆手,道:“今晚我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好好值夜罢,记住祸从口出。” 冷风飒飒,从宽大的衣袖穿进来,不可抗拒的寒意像水一样无孔不入。我拢了拢衣襟,看着那两个宫女诚惶诚恐退去的身影,顿觉无趣。 回过头去,却见灯火阑珊处,长亭入口白衣簌簌。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哪儿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我呐呐开口:“殿内嘈杂,我出来走走。” “我也是。”他慢慢朝我走过来,负手眺望亭外的湖面。 湖面微皱,灯火映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夕阳般的暖色。心也好似被这暖色烘得暖暖的。 “我的母妃姓傅,我幼时体弱,总是生病,她便为我取名怜之,以盼上天垂怜。” 他好似陷在深深的回忆里,在这寒冷的深秋夜里,回忆是很好的暖身的东西。我没有打断他,只是轻声问:“德妃娘娘,很温柔吧。” “我的母妃总是微笑着,说话轻声细语的,即便对宫里的宫人,也是轻声细语的,她是天底下最美最温柔的人。” 我能理解那种心情,就像是我爹无论下令斩杀过多少坏人。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慈眉善目的爹爹。 “怜之。”我这样唤他。 他讶异的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一簇跳动的火苗。 “你告诉我你叫傅怜之,其实是希望我这么叫你的吧?”我注视着他慢慢涨红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我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想笑而已。” 我不会告诉他,他很像我喜欢过的一个人。我哥不理解,说顾子衿那样的人,古板而不知情趣,除了一张皮囊和才名外,哪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喜欢。他不知道,在这场漫长的追求之旅中,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行走。顾子衿从来都是言不由衷,而我能做的只有一往无前,努力挤到他的身边。 只可惜,我能跨过心与心的距离,却永远都越不过命运的洪流。 在千里之外的觐州城郊,昔日新坟,怕是已成荒冢。 顾子衿,你知不知道,他很像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修罗岐王 在长信宫外呆了一会,我与傅怜之便一前一后的回了大殿之中。 彼时大殿之上觥筹交错,众人酣饮多时,有人已是面如火烧。我环顾大殿,只见高台之上的帝后已经没了踪影。 忍住心里的疑惑,我理了衣襟,不动声色的回到萧解语的身边跪坐下来。 萧解语立马挪过来,一脸兴味,仿佛捉拿到了我的小辫子:“静姝,你去干嘛了?” 我含糊道:“自是,在殿外走了走。” 桌案下的手被萧解语一把握住,她的指甲在我的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挠。我最是怕痒,只好用力咬住嘴唇,以防自己泄露声音。 萧解语边挠边问:“还想骗我,别以为我没看明白你和六哥之间的小九九。” 我一边维持着端正的坐姿,一边腾出另一只手去掰萧解语握在我手腕上的手。但是没什么作用,她是铁了心的要逼我说出一些她期望听到的,却委实莫须有的‘小九九’。 我不得不一边费力的忍笑,一边轻声告饶:“我说,我说。”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像个打了胜战的将军,却改挠为抓,双手紧紧捉住我的手腕,大有一种我不说就继续挠的架势。 “快说。”她催促道。 我虚咳一下,脑袋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方才,我不过是出去散心,谁知遇到了钰王,若你硬要说有什么‘小九九’,还不如去看金风玉露一相逢的话本子。” 她半信半疑:“当真?” 我眨眼:“自然当真。”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面傅怜之空缺的位置,叹息道:“六哥一定很伤心,也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静姝,你说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难道不该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么?为什么父皇却连这样的日子,也不肯多留片刻。” 我突然想起傅怜之负手立在亭中的背影。他的身量虽高,身材却极瘦弱单薄。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空落落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一样。 他可以随意离席,只是因为惠帝已经离开。 心好像被什么揪紧了喘不过气来,我端起案上一杯酒仰头喝了,酒气在胸腹间翻腾。 人影绰绰的大殿上,一个单薄的身影慢慢从角落里走进大殿,走到空缺的位置上。在这个本该畅饮欢庆,享受属于他自己的大好日子的时候,却要忍受一个人的孤寂。 人在大殿上,心在角落里。 傅怜之 腊月初八,惠帝留在御书房用膳,许是腊八的缘故,我被特赐坐下来与他一同用膳。 菜色很清淡,只三两小菜并熬得浓稠的腊八粥。 我小心翼翼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偷偷瞧着眼前毫无皇帝架子的惠帝,见他呼呼啦啦喝了半碗,连忙起身替他又盛了半碗。 惠帝托着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嘴里,状似无意道:“怎么,这菜不合你的口味?” 我呼吸一窒,连忙否认“回皇上,很好。就像在觐州过节一般。” 他点了点头,与我拉起家常来。 “在宫里可还习惯?” “习惯,虽然有时风俗人情不同,但也能克服。” “听靖轩说,你在觐州可是爬墙爬树,自由欢脱的性子。也不必刻意拘束着自己,朕留你在宫里,可不是为磨你性子的。”我大窘,一边埋怨我哥竟然这样坑自己的妹妹,一边回道:“回皇上,那时是臣女年幼,现在,自然不能同往常一般不知礼数了。” 温如海传了盥洗的用具进来,我赶紧把碗里的粥喝完,惠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又在温如海的伺候下洗了手。有宫女们进来撤了盘子,并添了些炭火和龙涎香。 香雾袅袅,我毕恭毕敬的候在一旁。 “温如海,传岐王。”惠帝合上上折子,闭着眼睛靠在龙椅之上,抬手捏了捏眉心,脸上满是倦意。 不一会儿,小钟子便进来传道:“皇上,岐王到。” 惠帝直起身子,沉声道:“传。”并向我和温如海摆了摆手。 我和温如海交换了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退了出去。方一迈出门槛,便与一身风雪的岐王打了个照面。 岐王自幼跟着霍荆将军征战沙场,手中不晓得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的一双狭长的眼睛只那么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我便全身发麻。那种眼神像来自地狱的修罗,凌厉而充满危险。幸而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赶了进去,否则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好好的站在御书房外。 温如海走过来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我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谢总管挂念,我没事。” 御书房外寒风呼啸,雪花如扯落的棉絮一般,燕京的冬天比觐州更加寒冷。向外望去,只能隐隐看见某个宫殿的点点灯火,在风中时隐时现。除此之外,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联想到今日亲切的有些不同寻常的惠帝,我不由感叹:“原来皇上也过腊八节。” 温如海道:“往常德妃娘娘在的时候,皇上每年都在娘娘那儿过,娘娘每年都会亲手熬粥等着皇上。后来娘娘仙逝后,皇上便一个人在这御书房过了。” 他的语气颇为伤感,我没再搭话,继续往下说必定会涉及一些宫中秘闻,极可能惹祸上身。温如海在宫中活了几十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十分巧妙地岔开了这个话题,给我讲了些宫中的趣事,时辰便慢慢消磨了。 过了一会儿,岐王从御书房出来,我远远地站在御书房外的一角,见他似乎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停顿片刻才一头扎进大雪之中,也不要宫人撑伞,冒着风雪便消失在了暗夜里。 温如海跑过来告诉我,说今儿腊八节,皇上特许我早些回去。我领了旨意,披了毛氅便在小钟子的护送下回了住所。 时辰尚早,我躺在床榻之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想起那天晚上孤寂的身影,一会又想起温如海说的那番话。德妃还在的时候,会亲自熬粥,与惠帝一起。或许,还有傅怜之。三人围坐一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现在呢?惠帝孤寂,才会开恩与我一同用膳,那么他呢?是否也是一个人,对着一盏昏暗灯光,缅怀过去的再也无法触及的时光,枯坐一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雪夜之寂 我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起来,让侍候我的宫女小芷生火,我去找了些豆子用水淘好,守着锅里的水烧开。 小芷打着哈欠取笑我:“姑娘怕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吃不饱,回来打牙祭了吧。” 我好笑地看着她泪眼朦胧,一脸睡意的样子:“瞧你困的,快去睡吧,我把粥煮好再睡。” 小芷又打了个哈欠,眼皮似乎要打架了,叮嘱我道:“奴婢先去睡了,姑娘也早些休息。” 我摆了摆手,催促道:“去吧去吧。” 锅里的手咕噜咕噜翻滚着冒着气泡,我找了个铁匣子,夹了些炭火在里面,把粥舀在陶器中,盖上盖子,放在铁匣子中温好。然后用毛巾包着手,把铁匣子放进食盒中,盖上食盒盖子,把食盒挽在手臂上。披上毛氅,提了盏宫灯,顶着漫天风雪出门。 刚出门口,却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蠢笨。 傅怜之已是亲王,身在宫外,我如何在这黑夜里出宫,把东西交到他手上?他若,仍在宫里便好了。 突然,我脑中灵光一现。 或许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呼啸的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毛氅虽厚,却依然阻挡不了面门被刀子一样的风刮得生疼。我一手挽着食盒,一手提着宫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厚厚的雪地里。 自上回御花园迷路之后,我便专门在每日清晨或黄昏,熟悉皇宫的地理位置。虽说还达不到闭眼寻路的境界,但也不会像上次一样兜兜转转找不到路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依稀可以看见眼前的留仙宫。 宫门已经陈旧,数十年无人打扫,大殿早已灰尘遍布,蛛网丛生。我轻轻的推开宫门,老旧腐朽的木门发出一声怪异的吱呀声,我壮着胆子,慢慢朝宫内走去。 我寻了个略微干净的地方,把食盒放下,借着宫灯微弱的灯光,开始打量眼前废弃已久的留仙宫。 入目的是四个约摸两人环抱的木柱,红漆斑驳,依稀可见旧日的耀目模样。殿中的陈设大多未动,只是腐朽的厉害,厚厚的灰尘罩在上面,整个宫殿说不出的颓败与荒废。 我一边顺着两边长廊走,一边搜寻某个身影,一边轻声试探:“怜之——。” “怜之——?你在么?” 耳边好像出现一声短促的吱呀声,我猛的转头,黑漆漆的大殿却瞬间悄无声息。我不禁心里发毛,在觐州之时听府中丫鬟私下里讲,废弃的老宅最易滋生些妖魔鬼怪,摄人魂魄,夺人阳寿。今日该不会真的被自己撞见了吧?! 越想越觉得眼前的大殿阴森恐怖,我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轻声祈祷:“德妃娘娘,您温柔善良,请保佑静姝,什么妖魔鬼怪通通滚开。” 眼睛被只冰冷的手轻轻蒙住,我的手一哆嗦,宫灯应声而落。在我几乎要尖叫出声的时候,另一只手伸进我的大氅,紧紧的圈住我的腰肢,然后轻轻一扯,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大脑几乎是迷糊的,稀里糊涂的以为这个手指冰凉,胸怀温暖的妖怪,不会伤害自己。只是片刻,便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狠狠挣扎起来。 后脑勺被那只冰凉,而又消瘦修长的手掌扣住,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口。我更加来气,本来觉得他是个可怜人,谁晓得是个登徒子! “乖,别动,我冷。”他说。 那种悠长而又缓慢的声调,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宠溺意味,我像个得了好处的孩童,轻而易举的就被他的三言两语哄骗,果真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文静姝,你乖一点,不要揉皱我的书。这是他无奈的时候。 文静姝,你再不乖,我便让小六把你赶出去。这是他微微动怒的时候。 顾子衿,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像你一样把我当做小孩子哄。 我的眼睛被一团水汽遮蔽着,却腾不出手去揩,只能任它滚落下来,滴在衣襟上,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我想,我该体谅他。一个从小失去母亲,不得亲爹疼爱的人,在这样幽暗的殿里,在这样容易软弱的深夜,仅仅只是想要抓住能够抓住的一点点温暖。如果是我,也必定死死抓住,无论如何都不放手。 幽暗的夜里,傅怜之慢慢放开我,然后仰着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带着那些颓然的气息,飘散在空气里。我抬起头,只隐隐看见他流畅清晰的下颚线,和滚动着的喉结。 “德妃娘娘不会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她希望你过得快乐。”我不晓得如何安慰他,便拉过他的袖子,牵着他朝那废弃的大殿走去。 我摸黑着找到先前放在地上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有多少积灰,把食盒放在膝盖上,打开两层盖子。炭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陶碗却仍然温热,我把盒盖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腊八粥端出来。 “来,今天是腊八节,怎么能不吃腊八粥呢?”我朝他招手。 他愣了一会,也一撩袍子坐在我的旁边,看着我手里的陶碗道:“你专程过来找我?” 我被他熠熠的眼睛瞧的双耳通红,那日醉酒的微醺感又跑了出来。不禁咽了咽口水,不自在的点了点头,然后挪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 “我可要好好尝尝。”他笑着说道,并从我的手里端过陶碗。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然后慢慢送到嘴里。 窗外风雪正盛,我看了看破旧窗户外的一片雪光,才恍惚觉得,子衿,已经离开一年了。 那日夜里,我和傅怜之在留仙宫里呆至深夜。他跟我讲德妃,讲留仙宫十年前的模样。那时留仙殿有颗大槐树,槐树的树梢上系着一个秋千,侍女把他放在秋千上,轻轻地摇。德妃,就站在槐树下,伸长了胳膊站在树下摘槐花做糕点。他说,他再没闻过那样弥久的槐花香。 后来,他送我回了西殿,我匆忙回房,点燃了一盏灯递给他。 他摇了摇头,拒绝道:“今日入宫,我并没得到父皇的传召,乘着天黑,我才好出宫。” 我见他面色如常,不见黯然之色,便顺从点头,只嘱咐道:“天黑路滑,多加小心。”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但最终仍然作罢,踩着厚雪离开。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与这漆黑的天色融为一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梅香满城 我推开压在身上重重的棉被,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脑子仍然有些混沌。喉咙痒痒的,我忍着咳意,拿起一旁的衣服想要穿上。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一阵寒风夹着厚雪扑了进来,小芷端着一碗汤药进了门,又顺手把门掩上,接着把汤药放在桌上,抖了抖身上的的寒意。见我坐了起来,她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扶住我的肩膀,不容我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垫高了枕头,让我半躺下来,拉高了棉被。 “姑娘昨晚受了风寒,半夜发起烧来。若非奴婢起夜查看,还真要烧出个好歹来。姑娘放心,皇上知道姑娘病了,下令让姑娘病愈之后再去御书房。” 小芷舀了汤药递到我唇边,我嫌一口一口的喝太苦,便端起碗一口喝了。 “小小”声音嘶哑难以成音,我捏了捏喉咙,原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小芷接过药碗,替我把枕头拿了,扶着我躺平,掖好被角,端着碗开门除了屋。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只觉头疼欲裂。恍惚间看见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我眯着眼睛仔细瞧,一个像是小芷,另一个不太熟悉。 那人似乎在跟小芷交代着什么,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不一会,小芷开门进来,把一封尚未蜡封的信,并一个纹银镂空香囊交到我手上。 “那人可有言明是谁所赠?”翻看着眼前的香囊,并放在鼻子上嗅了嗅,是淡淡的梅花香。 “未曾,只说姑娘看了信自然明白。”小芷笑嘻嘻道:“难道说是姑娘的爱慕者?” 我瞪了她一眼,爱慕者在那个爪哇国?一张小嘴尽会胡言乱语。 打开信封,只见寥寥数语:天寒岁暮槐花残,满城尽是梅树香。 槐花,傅怜之。 我微微一笑,把信细细折好装进信封,放在枕头底下。 淡淡梅花香,飞入卿梦乡。 日子便在这淡淡梅香中溜走了半月,此时已是年关将至,后宫中免不了张灯结彩装饰一番。西殿虽然只有我和小芷,但也希望图个吉利,便在内务府领了些红纸,剪了些窗花贴在窗户上。 刚把窗花帖好,从凳子上跳下来,门外便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文静姝,文姑娘可在?” 我和小芷出门一看,只见院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穿着总管服饰的内监。这内监白皮,尖脸,眼睛惯常眯着,倒是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小女子正是,公公有何贵干?”我的语气平平,因不知对方底细与来意,倒不太好贸然得罪。 “既然姑娘在此,那便劳烦姑娘同奴才走一趟凤阳宫吧。”那公公打了拂尘,不等我回答,便已经转头走在前面。 凤阳宫难过连个奴才都如此倨傲,原来是皇后身边的人。小芷走过来,皱着眉头捏了捏我的手,叮嘱道:“多加小心。” 我点头,虽然心里也没什么底,却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这公公虽倨傲,态度倒不算太恶劣,反而安慰了我一番,说见了皇后娘娘不要紧张,要如何如何,我没记得下来。看来皇后召我前去,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皇后在凤阳宫的偏殿召见了我,这让我微微舒了口气。宫中召人问话这件事大有学问,譬如这次皇后在主殿召见我,多半是要威慑威慑我;而在偏殿便不同了,选在这个相对来说要平常一点的地方,便要亲切的多。 一片明黄的九凤衔纱帐迤逦在地,帐外放着一座紫檀香案,案上有一尊青铜香炉正缓缓冒着白烟,香雾袅袅,腾上纱帐。纱帐后似乎有一人影,斜倚在榻上,不用猜便能知道那人影是谁。 我跪下行礼道:“臣女文静姝,参加皇后娘娘。” “免礼。”她的声音尖细而慵懒:“上前说话。” 想到那天看到的那个笑,我的心如擂鼓,尽量控制着双腿不让它有一丝一毫的颤抖,慢慢往前挪了几步。 “再近一点儿。”她的声音让我头皮发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她的意图,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利用,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值得她注意。 我的鼻尖已经贴到了黄色纱帐,她直起身子,透过彼此之间的那层薄纱,看到我的眼睛里去,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看穿我的灵魂。 我一动不动,任她打量,鼻尖已经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半晌,她才重新卧了下去,朝着召我前来的那位公公道:“江旗,把我前日得的那串潮州碧玺珠串赐给她,送她回吧。” 江旗弯腰道:“诺。” 我这才把一颗心重重的放下,只道了声‘臣女谢过皇后娘娘’就匆匆跟着江旗领了珠串回了西殿。 皇后的凤阳宫,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去。 方一回西殿,小芷便在门口等我,见我神色倦怠脚步虚浮,连忙扶我进屋。江旗把一个红绸锦盒放在桌上,微微俯身瞧我,道:“姑娘不必在意,以后在宫里的日子长着呢。若无其他事务,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强撑着笑道:“公公慢走。” 看着江旗一路走远的身影,我的身体顿时软了下来,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小芷道:“我们宫女到二十五岁就可出宫嫁人,姑娘姑娘毕竟是朝臣之女,只要有了适婚对象,就可以领旨回家了吧。毕竟,皇上没理由要耽搁姑娘的终身大事。” 我叹了口气:“可我也不能为了出宫,就让爹爹随意找个人把我嫁出去吧。如果当初,不来燕京便好了。” 小芷摇了摇头,笑道:“只怕姑娘的婚姻大事,已经由不得姑娘自己,也由不得姑娘的父亲了。” 我一怔。 小芷的话如平地的一声惊雷炸醒了我,我在皇上身边侍候,保不准他老人家那天心情好,看到一个顺眼的人就把我的婚事订了下来,到那时候,我总不会要冒着抗旨不遵的罪名去拒婚吧?! 想到这里,我立马起身,走到书案上,修书一封,交给小芷:“你走一趟公主殿,把这封信交给她,让她务必交给我哥,越快越好。” 小芷毫不犹豫,把信揣进袖中,匆忙赶去了公主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美人祁珏 不过三天,萧解语过来看我,带着我哥给我的回信。我拆开一看,上面不过几句话:所托之事已经办妥,若今上提及赐婚一事,可言燃灯大师曾与卿测命,言卿姻缘有碍,需跨双十之龄。 我了却了一桩烦恼,自是喜不自胜。萧解语捧着盏茶笑眯眯道:“静姝,本公主帮了你大忙,可有答谢?” 我歪着头想了想,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实则打趣她:“公主这话,小的可不太明白。明明是小的帮了公主,公主却要向小的要答谢,不免无理了些。” 萧解语羞红了脸,垂头娇嗔:“静姝,你可真坏。” 我心情大好,握住她的手,想到惠帝已允了我除夕之夜可回家与大哥共度,便说:“除夕之夜,良辰美景,公主就没什么要静姝转交给大哥的么?” 她的脸像冬日里挂了霜的柿子,晶莹里透出些许鲜亮的红,好一个秀色可餐。 “有是有,但只怕贸然相送太过唐突,还是等以后我自己找机会吧。”说着,她突然凑到我的耳边,意味深长的说:“到底是心念兄父无心嫁人,还是心有所属怕父皇棒打鸳鸯?” “当然是想多玩两年。”几乎是抢着回答,萧解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双手拍着我的肩膀,一副‘我懂了’的模样。 除夕一早,我便收了东西坐上小钟子安排的马车。车轮辘辘,压过宫门处的细雪,摇摇晃晃的行驶在宽阔的路上。 我掀开车帘,只见路上早已不复从前那般拥挤,只还有少许摊贩仍然开着以赚点铜钱补贴家用。天寒地冻,那小贩穿着老旧的棉衣,身子佝偻着,背脊弯成了一座桥拱。双手揣在袖子里,孤零零的站着,头上的帽子棉絮都被吹得翻了出来。脸上沟沟壑壑,像冬天经历霜冻枯死的老松树皮,年纪大了,怕是无儿无女,又或是儿女家境困难,在这天寒地冻的除夕,才坚持不休息吧。 我唤小钟子:“小钟子,可否停下为我买几串糖葫芦?” 他闻言勒紧了缰绳,马儿打了一声响鼻,马车轻轻晃了一下,停在路边。 我掀开窗帘把钱递给他,他拿了钱跟那老人买了糖葫芦。老人双手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把钱放在一个麻布袋子里,然后颤颤巍巍的揣进胸前的衣襟里。 如此盛世,有人锦衣华服,奴仆成群;有人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我家相爷问,前方可是文蓟文大人的千金?”前方突然有人高声询问。 相爷,难道是祁珏? 我掀开车帘,只见一辆马车正停在前方不远处。一青年立在马车旁,黑色衣裳,样貌不俗。问话的,正是这人。 我问:“不知车内可是祁相?” 只见那马车车帘动了动,接着从里面生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来。那手修长无骨,指甲圆润透亮,无端的便能让人对这手的主人产生三分好感来。 黑衣青年偏过头去,似乎接到了祁珏的什么指令,接着朝我们这里走来。 “相爷让小的转告小姐一句话:将来小姐若回觐州,需看那新坟是否已经草高三尺。”青年说完,不等我开口,就已经上了马车,一抖缰绳,马车滚滚,从我旁边驶去。我连忙掀开另一边车帘,却只见祁珏掀起车帘一角,露出的那张完美的侧脸,以及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他是什么意思?觐州新坟。 他在说,子衿?他认识子衿么? 一个是江南才子,一个是燕京权相,明明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又怎么会有交集呢?难道是每年三月和四月子衿去山中找神医调养身体的时候遇上的?可就算他们认识,祁珏又是什么意思呢。他让我不要忘记去子衿坟上看看,难道只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忘记子衿? 我想不明白,直到回到文府,仆人们摆好饭菜也依然没想明白。 “静姝。” “静姝?” 我回过神来,只见大哥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你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大哥一向睿智,连皇上都夸他是后辈中的翘楚,甚至破例让他跳过会试直接参加殿试,成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新科状元。因此,我并没有瞒他,给他讲了事情的因果。 他沉吟半晌,问我:“你可有注意祁珏说这话时的神色?” 我仔细回忆,发现从始至终他根本没有露出全脸,就连这句话也是让他的属下转述的。 “没有,或许他认为根本没有露面的必要,毕竟我只是个小角色。” 大哥轻轻摇头,笑道:“你不了解祁珏,我与他在朝事多年,他这个人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况且你以为他今日为何进宫?” 我惊道:“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在那个时候出宫,专门” “你所想不错。今日除夕,百官休职。除非有重大灾情,否则一切事宜均押后再议。他既肯专程为你跑这一趟,便证明你对他来说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大哥拿起筷子,为我夹了一块香肉酥:“快吃吧,多想无益,以后尽量避着他便是了。” 我夹起肉酥放在唇边,心中疑云久久不曾散去。 除夕夜里,我同大哥围坐在小案边,案上有一火炉,火炉上温着一壶青杏酒,正缓缓地冒着气泡。约摸是到了午夜,突然有一个火星吁儿地升上天空,以一种疾风般的速度在天空中轰的一声炸开,五颜六色的火星朝着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散开。紧接着天空中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来自燕京的各个角落的烟火齐齐升上天空。原本漆黑的天幕一片流光艳舞,五光十色,十分好看。 如此景象遍收眼底,我不禁由衷感叹:“生在盛世,不曾经历战乱流离之苦,当真是极乐了。” 大哥一手支在腿上,手拿酒杯,浅尝辄止:“非也。你不曾瞧见边疆战士浴血厮杀的模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兵士,家中亲人,想必不会好过。” 我回过头,只见一片朦胧酒雾中,大哥眉眼低垂,眼角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 我不由放低声音:“大哥见过么?” “见过。”他微微抬头看着遥远天幕上正绽放着的烟火,鲜亮的颜色映在他的眼睛里,他却好似透过天幕回望到了过去,回望到了那段不可磨灭的记忆里。 “那是大昭五年冬天,我作为监军被皇上派到边疆,领军之人正是当今岐王。”原来岐王曾带兵上过战场,怪不得他的眼神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的听着。 “萧氏江山是靠武力打下来的,因此当今圣上最忌兵权旁落。当时边疆驻守的兵士不足一万,对付匈奴不时的骚扰倒还绰绰有余。熟料一天夜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盛世疆场 我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寒风飒飒中,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惊醒了站在城垛处瞭望的兵士,只见一只密密麻麻的庞大的军队正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城门处行来,兵士大惊,匆忙奔向岐王营帐。 岐王惊醒,与大哥商议之下,决定由大哥拟定援兵文书,派人快马加鞭赶往附近州县。而岐王则即刻点兵,奔赴城楼抵御匈奴。 危急时刻的二人,容不得一点怀疑与背叛。 岐王给了大哥充分的信任。自己在城楼上抵挡着密密麻麻的弓箭,面前的是来势汹汹的匈奴大军;背后是皇帝为防止儿子生有异心派过来的监军,倘若大哥稍有怠慢,岐王将腹背受敌。 大哥拟好文书之后,亦来到了城楼上。 他看见城楼上的兵士不断有人倒下,但即刻有人替补上去。最后,死去的兵士成为了活着的士兵的最好的盾牌。 岐王看见大哥,一边挥舞着剑挡下迎面而来的弓箭,一边朝大哥吼道:“你一介文士上来做什么?给本王滚下去!” 大哥拿起弓箭,亦搭箭而下,利箭携风而去,刺入匈奴的身体:“我骑马作战不敌你,但射击的功夫却是有的,不要小瞧了我。” 岐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惊讶欣赏兼而有之,最后不再言语。 “好在援军在天明十分赶了过来,但我军死伤惨重,原本不足一万的兵士,一场战打下来,已不足千人。这其中,还有不少与我,与岐王交好的兄弟。” 那些昨日还与你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人,今日却成了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我又想到了岐王,想起了他的眼睛。也许,也只有见过那样惨烈场面的人,才会有那样凌厉如刀的眼神。 大哥用木夹把酒从小炉上夹下来放在自己面前,然后拿炉盖把火盖上,窗外仍然有烟火鞭炮的声音。 他说,他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如此恨自己只是个文人。 他第一次意识到,即便在这天下一统的盛世,只有光会吟诗作对,经世治国的人才还不够;还应有文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武能金刀铁马征战沙场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 自从边疆回到燕京之后,大哥便拜了个武学师傅,每日入朝之前,都要在院中练上几个时辰。虽不敌岐王,但也不似一般文臣般弱不禁风,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正当我和大哥相对无言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我立即起身,绕过门前的屏风,把门拉开。 敲门的是李伯。见开门的是我,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小姐,方才一人送到府外,说是给您的。” 我接过信,笑眯眯地朝李伯拱手:“谢谢李伯。” 李伯连连摆手:“小姐折煞老奴。” 大哥起身走了过来:“天色已晚,李伯早些歇息吧。” 李伯五十来岁,跟在我爹身边三十余年,为人勤勤恳恳,最得我爹器重。十年前我爹被贬到觐州,皇上却因着对大哥的喜爱,硬是把大哥留在了燕京。我爹便让李伯留下来照顾大哥,李伯对大哥来说,已不仅仅只是管家那么简单了。 我拆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信来——入目便是熟悉的字迹,仍是寥寥数语:吾在宫中卿在府,一夜看尽天上花。 原来,他也会像我一样,仰头看这场绝无仅有的盛世烟花。 “萧钰?”大哥不过从我身边经过时随意一瞥,竟一语道破信的主人。我有些不自在,但也骗不了他,勉强点了点头。 “离他远点。”大哥的声音冷冷的,负手仰头看着窗外归于平静的夜空。 “为什么?!我和他,不过是朋友罢了。”我的声音渐渐弱了。大哥不是无理之人,怎会给我下如此莫名其妙的命令,就是连勉强我做我不爱的事情都不曾有过。 “朋友也不行,不要问为什么,这世间的事情,不是件件都有原因。你只需要知道,大哥不会害你。” 我攥紧了手中的信,薄薄的一张纸在手中变了形:“大哥,你没有权利干涉我交朋友。” 我没办法理解他的这种做法,明明他都可以同傅怜之私下结交,为什么我就不行?况且,他作为朝臣,冒着被被扣上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帽子,让傅怜之出现在府上,为什么到了我这,他反而要阻止我同傅怜之结交? 我不懂,真的不懂。 我不想同他争执,只借口天色已晚眼睛困涩便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我让人收好东西备好马车准备进宫。刚迈出房门,只见大哥正负手站在门外。我捏紧了手中的包袱,心虚地垂头数地上的蚂蚁。 “你向来倔强,总觉得自己长大了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了。也罢,我不禁止你与萧钰来往,但你要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不知道,皇宫那个地方,有多恐怖。”他的语气深沉,仿佛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他的顾虑我懂。那些命途多舛的皇子们,那个令人胆寒的凤阳宫。然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我重重点头:“大哥放心,我不会参与那些皇家之事情的!” 他的脸色微微好转,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若在宫中受了委屈,记得写信告诉我,莫要憋着不说。”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大哥越来越像我娘了。” 脑袋立即被敲了个暴栗,我摸着被敲的脑袋,看着大哥眼睛里不加掩饰的宠溺,一股暖意涌上心间,温暖着整个心田。 大年初一,惠帝的龙案上已堆满了厚厚的凑章。惠帝是个勤勉的皇帝,一年到头除非卧病在床起不来身,否则绝不会罢朝不上。但即便是再能干睿智的人,面对如此多的事务,也有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 “混账!”一本奏折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惠帝气的从龙座上站了起来。 温如海到底是在御前侍候惯了,连忙躬身向前,温声劝道:“皇上息怒,今儿还过着年呢,莫要动了肝火,伤了龙体啊。” “这帮酒囊饭袋,朕要他们有何用?!月前营州冻害,人畜皆有死伤,这折子在今天才递到朕的案头上!”惠帝深吸一口气,勉强坐下,对温如海道:“传祁珏入宫。” 温如海领了旨意,躬身退了出去。我见惠帝案头茶盏已空,吩咐宫人沏了新茶,换了空着的茶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晴天霹雳 不过一会,祁珏便赶到了御书房。 许是来的匆忙,他并没有换上官服,而是一身白衣便袍,直立于龙案之前,即便是面对着怒极的惠帝,也不见丝毫慌乱,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洋溢着无人匹敌的光辉。 “微臣也是今晨才知道这件事,当即派人核查此事,倘若有人故意耽误灾情,以身试法,必定上报皇上,让皇上亲自定夺。”祁珏似乎早有准备,既不让自己太过锋芒,也不让惠帝迁怒于他。 惠帝点头:“此事事关天灾,祁卿务必尽快查清此事。当务之急,是派人带着赈灾银两前往营州,顺便视察营州灾情,祁卿心中可走合适人选?” 祁珏略一思索,试探道:“微臣认为钰王可行。” 怜之。 我悄悄抬头观察龙椅上的惠帝,只见他食指与拇指碰在一起捻了捻,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钰王,睿智有余经验不足,朕权衡之下,还是岐王更为妥帖。”说完,他当即拟旨,派温如海到岐王府传旨。 祁珏不动声色,只躬身道:“皇上英明。” 这帝相之间委实有些微妙,一个明知皇帝不喜偏要反其道而荐之,另一个心中明明早有人选却假意相询。 我想的入神,直到祁珏退出御书房后,惠帝握着拳头捂在嘴边发出剧烈地咳嗽声时,我才回过神来。 我连忙端了热茶递到他的手边,他接过茶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 我小声问道:“皇上,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惠帝闻言,转头直直地看着我,他的眼角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眼睛却极有神采。 “风寒而已,朕心里有数。”他把茶盏放在案上,破天荒地地问我:“你对岐王怎么看。” 我心里一惊。这话问的委实奇怪,我不过是御前侍墨,说白了只是个身份特殊点的高等宫女,惠帝怎会问我对岐王的看法?况且我与岐王并无交集。 我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避重就轻只谈岐王外貌较为妥当。 我含笑道:“岐王严正端肃,仪表不凡,不愧皇家身份。” 惠帝拿起折子摊开在案上,朱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几个大字跃然于折上。 “继续。” 我皱着眉头,实在想不通惠帝的意图,只好老老实实道:“岐王早年一直随霍荆将军征战沙场,行军作战极有经验,有他在,何愁匈奴南下?至于别的,臣女自幼养在深闺,概不知晓。” 惠帝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看我,又拿了折子继续批阅:“若朕,将你指给他,你看如何?” 他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砸在我的心上,耳朵嗡嗡作响,半晌,我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首叩道:“启禀皇上,嫁给岐王是天大的福分。但臣女爹爹早年曾让燃灯大师为臣女卜过命,说臣女命中带煞,极易克夫。若要婚配,须迈过双十之龄。臣女,实在不敢欺满皇上,误了岐王殿下。” 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生怕惠帝看出什么漏洞,只垂着头,一副极恐惧的模样。即使视线无法触及,也能感觉到惠帝那灼灼的眼光正落到我身上,让我如芒在背。 “既然如此,朕也不好违逆天命,你起来吧,”他收回目光,仿佛刚才的提议只是一时起意。 我这才第一次切身的感觉到,爹爹往常经常叮嘱大哥说的伴君如伴虎是什么感觉。 我用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来,腿脚酸软,也不知道是跪的还是被吓得,整个人狼狈得不行。原来,生活在远离皇权的觐州是如此的幸福。可是现在,也只有在梦里才可以回到觐州,过回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觐州,爹爹,顾子衿。 一轮弦月静静地挂在天幕上,现在的月亮同我从前在觐州小院中看到的月亮是一样的么?此时此刻呢?爹爹和我看到的月亮是一样的么? 我托着腮帮子,手肘抵在窗框上,天空中星星点点,有时你刚看到一颗明亮的星,转眼便没入了云里。任你再怎么寻找,都寻不到丝毫踪迹。 纷飞的思绪不由又集中到了白日里,惠帝要把我与岐王指在一起的场景,不过回忆着,还是会感觉心惊肉跳。若非早有准备,我定会被扣上抗旨不遵的罪名。我一人被罚便罢,倘若连累了大哥和爹爹,我该如何自处。 孤身一人在这深宫中,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我又想起了那了寂寞纤瘦的背影。我还有大哥,还有爹爹,他却什么都没有。 “姑娘,夜寒,小心染了风寒。”一件披风披到身上,小芷走到我身后,身前是无尽的夜色。 “小芷,你喜欢过一个人么。”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想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小芷走到窗前,同我一样扒拉着窗框:“喜欢过。” 我眼前一亮,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追问道:“你告诉过他么?” “没有。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家境殷实,我和他不可能有结果。”她轻声笑道:“也许,也够不上喜欢,只是一种爱慕罢。入宫之后,我很少再想起他,只是偶尔,会在只有一个人的深夜里,回想起他的笑容来。” 喜欢这个东西,当真很玄妙。假如你喜欢一个人,却不能与他在一起,那你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喜欢别人了吗?可这世间求不得的人那么多,岂不是有很多人是勉强在一起的?倘若有人在之后遇到了更令他倾心的人,那之前的喜欢是否就不再是喜欢? 我把这番话说给小芷,小芷垂头仔细想了想,道:“姑娘是想说,这世上是否真有独一无二的爱情?” 我激动的一把扣住她的肩膀,连声道:“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小芷,你简直聪慧极了!” 小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过我扣在她肩膀上的手,塞进我的披风里,顺便把披风替我裹得严严实实,半丝寒气也不露。 “姑娘只是太执着,所以看不明白。有时候,跳出来看事情,会看的更真切。” 跳出来看事情,可是一个人在被困住的时候,如何才能跳出来? 我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难以得到答案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故人夜访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梦。 梦里有顾子衿,他正坐在顾府院中看书,我趴在墙头偷偷瞧他。他抬起头来,脸上却赫然带着一张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我吓得双手一软,从他家墙头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正在这时,眼前的顾府却活生生的消失了。转眼间,我竟然坐在御书房,龙椅之上坐着面色铁青的惠帝。 “文静殊,你既抗旨不遵,就活该株连九族。”惠帝大手一挥,立即有两个侍卫走进来,一左一右捉住我的手,用力把我朝门外拖去。 “不要,不要!” 我大叫起来,双手用力挣扎,却扑了个空。脑袋胀痛的厉害,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个人影。 我吓得惊坐起来,刚想大声尖叫,嘴巴却被一只大手捂住。 这人掌中有层厚茧,必是常年舞刀弄剑的练武之人。 “别出声,是我。”那人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 这声音低沉浑厚,极富磁性,并不陌生! 岐王萧钺! 我大骇,联想到白日里惠帝的意图,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恨这人竟如此孟浪大胆,竟在半夜里偷偷潜入女子卧房,亏我对他颇为崇敬,不想竟是个卑鄙小人! 我死命挣扎,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上,仿佛踹到什么铜墙铁壁。 “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不老实,文静殊,你还是没有学乖。”他一把把我按倒在塌上,言语之间带了些玩笑意味。 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我七岁时便被我爹带到觐州,七岁之前也从未见过岐王,可他这句话分明在说我们以前便认识,太奇怪了。 “唔,唔。”我被他捂得说不出话来。 “你若答应我不喊人,我便松手。”他一只手捂着我的嘴,另一只手撑在我的床上,压低了声音道。 我见他并不是找我报复,又想他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不可能如我想象般的小肚鸡肠,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他果然拿掉了捂住我嘴巴的手,我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昏暗的人影问道:“我们以前,见过?” “你这丫头真是好笑,难不成是怕你咬伤了我,我报复你便装作不认识?”他的声音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冷硬,甚至还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下意识想要否认发生过这样一件事,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来。 五岁那年,家中突然来了个大哥哥,添置了一张桌案在我大哥旁边,一起听我爹讲学。大哥哥长得圆圆滚滚,我叫他胖哥哥。 胖哥哥第一次见到我,便走过来像揪泥巴一样揪我脸上的肉。我幼时长得圆润可爱,没少被人家揩油,但也没人像他这般野蛮的,特别是明明他自己也长了一幅包子脸。 我被他揪得很是恼火,便一不做二不休,一口咬在他脸上,咬得他挂彩了好多天。 为此,我爹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 我爹对我自小溺爱,从未动手打过我,我觉得自己大受委屈,便把仇都算在了胖哥哥身上。 第二日,胖哥哥又来了,脸上挂着几颗齿印,无论他怎样逗我,我都板着脸不理他。 第三日,他带了我最爱吃的糖炒栗子和冰糖葫芦,我瞬间忘了对他的记恨,欢欢喜喜的把吃的接过来。 他逼我喊他哥哥。 我不肯。我自己明明有哥哥,但又害怕若拒绝了他,他便不再给我带糖炒栗子和冰糖葫芦了。 于是,我在哥哥前面添了一个字,叫他胖哥哥。那时我正换牙齿,说话漏风,硬是把胖哥哥叫成了“盼哥哥”。 他竟也不介意,每日来听课之前必定给我带吃的。在他的贿赂之下,我便乖乖的任他揉我的脸,不再咬他了。 直到七岁之后离开觐州,便再也没有同他见过。 不想,那个长得像个包子的胖哥哥,竟是眼前的岐王? 确定没有被调包吗?! “我一直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认得出我。没想到,你这笨脑子到了现在都没认得出来!”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用食指狠狠戳着我的脑袋。 我撇了撇嘴,暗想你小时候长成那样,谁认得出? “我问你,白日里父皇要把你指给我,你说的那套说辞,是不是真的?”他突然问我,低沉的声音说不出的严肃。 我心里想着要不要继续骗他,可是一想到白吃了他两年的东西便再也扯不下去这个谎了。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骗他,不想骗这个曾经对我好的胖哥哥。 “是谁。”他问。声音平稳如常,似乎并不生气。 我大了胆子:“顾子衿。” 他怔了怔,随即毫不留情地拆穿:“可他死了。” 一种由内而外的悲凉淹没了整个胸腔。 子衿离开以后,第一次有一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顾子衿死了,永远都回不来了。即便我再喜欢他,他也只是一具尸体了。 我的声音不觉有些颤抖:“他死也好生也罢,我喜欢他,这是事实。” 好半晌,他叹了口气,像一个大哥哥一样抱住我,摸着我的头说:“乖,忘记他。他死了,你却要活着。” 我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他的怀抱出奇的温暖,温暖的让我迷醉。 我吸了吸湿润的鼻子,瓮着声音道:“我把你当哥哥,你却要我当你媳妇儿。若不是你向皇上提起,皇上怎会无缘无故想要把我指给你?我才不信那时你一个十多岁的半大的小孩儿会对我这个才五岁的小丫头片子情根深种。” 他似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我光洁的额头,温热的手掌与他冰冷的面庞截然不同。 “你的脑袋瓜还不算笨。”他说:“我总是要娶人的,与其娶一个不知性情的大家小姐,不如娶你。” 我:“” 我有种想要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的冲动! 虽然他的这个想法很是欠打,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我叹了口气,轻轻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你是还没遇到心仪的姑娘,倘若你遇到了,便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届时,我该怎么办呢?” 从感情这个角度来讲,我终于在他面前拾回了久违的自信,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能遇到心仪的姑娘?”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幸好这黑暗中他不可能视力好到连这个都看的清楚。 “心动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我不晓得该怎么解释才行得通,便只好胡说八道:“佛经里说菩提本无物,明镜亦非台。感情这种事也是如此,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你越是强求,它就越是不会出现,等你顺其自然的时候它反而来了。” “原来过去的这许多年,你读的书还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追星逐月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摸了摸旁边空着的床榻,确定是他站了起来,便悄悄挪了挪僵硬的屁股。 我为他这句夸赞感到汗颜,天知道我爹为了哄我多读几本书费了多大的力气。唯一几次主动读书,也是想着多读点书才能与子衿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其实,我也并不是就讨厌读书,只是十三岁那年爹爹拿了烈女传来,说那是每个女子必须要读的书。 我翻开一看,里面多是一些违背常理,狗屁不通的道理。特别是其中记载的一孤孀,因才貌在外被帝王看中,帝王下了旨意,要召她入宫当妃子,她因不想背上二嫁的名声,竟活生生的割了自己的鼻子。 我看得不是心里滋味儿,总觉得觐州一些贞洁牌坊背后藏着无数女子的血泪。 从那以后便不爱读书了,若读书是得学这些道理,我宁死都不要读。 爹爹到底疼我,我说不想读也就顺了我的意,并不强求我。 后来那本烈女传似乎被我扔到柴房进了灶膛,也不晓得那叠厚厚的纸奈不奈烧。 “你也不用费尽心机说服我了,你放心,你既不愿意,我便绝不强求。”说完,他便径直走走到窗边,从窗户翻了出去。 窗外冷月残星,偶有虫鸣。我坐起身来,看那一抹残影极快地从屋檐闪到院内墙角,双脚轻轻一蹬,便从院内墙上翻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身边是冰冷的墙。 自那日岐王夜入西颠之后的一月里,我都没再见过萧钺,惠帝果然还是派他去了营州。 这种赚尽民心的事情,他又怎么会指派给一向不怎么喜爱的傅怜之呢,一个帝王的心思终究与平民是不同的。 转眼已是春日,暖阳初升,春回大地。惠帝要去猎场行围,带着中宫皇后和几个皇子,并朝中大臣。我也随行在列。 萧解语日前派人问我,是否接到随行旨意,得知我亦在随行名单之后,她特地去寻惠帝讨了恩典,说要与我同去。 我打趣她说:“有人总是言不由衷,哪里是与我同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萧解语双目含嗔:“你知道便好,莫再打趣于我了,你再这样,小心我同你翻脸。” 我感到好笑,脸上却假装严肃:“小的记住了!” 萧解语捂嘴轻笑,我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翌日清晨,一条浩浩荡荡的长龙从燕京东门行往皇家围场,一路锦旗飘扬,惹得路人驻足,街头摩肩擦踵。 我与萧解语同坐一车,萧解语掀开车帘探头而视。 我朝她那儿挪了挪,亦探出头,只见几辆马车前有几人骑行。 打头的一身玄衣,腰挺得笔直,似是岐王。他旁边这人,背脊清瘦,却也坐的端方,单薄的背影显得尢为倔强。 傅怜之,他也来了? “原以为文大哥只是文采出众,没想到亦能跟我二哥一样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静殊,你有一个好哥哥。”萧解语注视着前方的大哥,突然说道。 我回过神来,见她面色红润,双眸如星。她看大哥的样子,像是在仰头看天上的月亮。无论距离多么遥远,只要远远看着,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这是她的爱情。 我想我永远都做不到像她那样,我比她要贪婪。我喜欢顾子衿的时候,会想尽办法在他面前晃悠,会绞尽脑汁让他注意到我。 我不喜欢等待,我讨厌等待。 等待像是无边无际的荒原,任你如何奔跑,也追逐不到太阳。 到了猎场,士兵们很快扎好了帐篷。远处是一片青葱绿林,微风轻轻一拂便荡起大片绿波,站在绿林边缘,鼻尖充斥着腥甜的泥土芬芳。 萧解语说,不妨去林中瞧瞧。 此时斜阳已暮,林中大树参天,不见阳光,我们只进到了绿林边缘,朦胧中传来些许声响。 萧解语颤巍巍地扯了我的衣袖说:“静殊,还是回去吧。” 我正要说话,只听身前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在哪儿?!” 萧解语捏紧了我的手。我也是一惊,立刻扯了萧解语赶忙往回跑。 不久便跑出了密林,太阳已沉下去了一截。 萧解语说:“刚刚那声音很熟悉。” 我反应了过来,转过头看着她。她眼前一亮,惊道:“祁相?!” 我也没想到祁珏也会跟着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惠帝出行,必不会留个威胁在朝堂上。他说,祁珏是把刀,用好了能杀敌;用不好,则伤己。既然是刀,就得牢牢地绑在身上才肯放心。 但我觉得,祁珏这样的人,绝不会甘愿做别人的刀。 背后传来脚步声,我和萧解语回头,只见祁珏正从林中走出。他步履从容,脸上挂着一抹含义不明的笑。 “好巧。”萧解语笑道:“祁相也来这赏夕阳?” 我:“” 我伸手悄悄拽了拽萧解语的衣袖。 祁珏走了过来,一双眼睛潋滟如波:“原来是公主。” 他笑了笑,把手负在背后:“是密林中的夕阳好看,还是这里的夕阳更美呢?” 萧解语苦笑道:“都美。” 我无奈地耸拉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滚到萧解语背后。 我不想让他注意到我,这也是我刚刚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声音,拉起萧解语便跑的缘故。他这个人,指不定早早地在算计着什么,迟迟不对我下手,要么是时机没到,要么是他改变了主意。 “文姑娘何故不肯出来见祁某,难道是祁某长得太磕碜惊到了姑娘不成?”祁珏走近两步,声音不轻不重,却惊凉了我的背脊。 钦天监看的是个什么鬼日子,为什么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从萧解语身后迈出一步,屈身行礼:“静殊见过祁相。” 祁珏抬手道:“文姑娘不必跟祁某客气。说起来,文蓟文大人在京中任司徒时,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得见他的千金,也算是缘分一桩了。” 无论他的话怎样亲切,我都觉得他没安好心。 我道:“祁相说笑了,祁相的面子是卖给臣女爹爹的,臣女可不能僭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天外之天 萧解语皱了眉,转头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朝祁珏告了别,我则乘机跟着她遛了。 萧解语说:“你方才顺着他便好了,何故要逆他的意,你不晓得,祁珏在朝中声势如日中天,你何苦要得罪于他?” 我皱着眉头,心里隐隐有些悔意,却仍然解释道:“我这次顺着他,那下次必定还得顺着他,总有一天我顺不了他。还不如就这样一次划清界限,也好过每次遇到都要小心应付。” 萧解语叹息一声,拉过我的手道:“静殊,我一直在想,觐州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你活在觐州,可以随心所欲,想理一个人的时候就理,不想理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理,可以不计后果。”她的声音越来越暗淡,抬头仰望着已经沉没入山巅,只留下一点淡淡光晕的太阳。 她回头看我,眼睛里写满了欲求不得的遗憾:“在宫里,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如何违背自己,言不由衷。父皇无论赐我什么,都要笑着说喜欢,母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容不得我置喙半句。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除了这个公主的身份,我还拥有什么。” 四野俱寂,山边淡淡的光辉亦渐渐暗淡了,墨色的夜即将取代白天。 这世上有一种鸟儿,本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天际中,却偏偏要被人圈养在鸟笼中,逼它学习人的话。 萧解语,就是那只鸟儿。宫里的人,除了皇帝,无论是身份多么高贵的人,都只是被套了脚养在笼中的鸟。而我这只鸟,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驯服。 我会回到觐州去,早晚得回去,那儿才是我的家。 第二日一早,刚洗漱完毕,只听帐外马儿嘶鸣,人声嘈杂。 我掀开帐子,见一些人已理好行装翻身上马,他们坚毅的脸上洋溢着跃跃欲试的兴奋,这是个足够令人热血沸腾的时刻。他们即将骑在马上,取下背上背着的箭矢,射杀奔跑在林中的猎物。血液唤醒了藏在他们骨子里的侵占欲,让他们在这和平的年代里不至于懈怠,软了骨头。而且,这种侵占欲将会被人为的越放越大,最后不再满足于这一方密林,而是更加广袤的土地。 萧氏江山,便是萧氏先祖一点一点从前朝手中夺得的。 惠帝忌武,他怕别人拥兵自重,同他们夺走前朝江山一样夺走萧氏江山;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提醒他的后人们,武力,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就是他会把岐王从小放在军中历练的原因吧? 我在人群中搜寻着,果然在人群中央看到了萧钺。他正端坐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前方密林,仿佛已经开始了与猎物的激烈角逐。 他的身旁,是傅怜之。 傅怜之握着缰绳,亦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只听一声令下,几十匹马同时奋力往密林冲去,马蹄声声,踩平了一方软草。 惠帝同皇后坐在搭建的看台上,身后站着数名宫人。黄罗伞下,皇后转身向惠帝说了句什么,惠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对狩猎一事并不热衷,也不需要侍候惠帝批阅奏折,便自个儿回了帐篷。 其实我觉得自己随行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处,不晓得惠帝为何还带上了我。 几个时辰之后,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前去狩猎的人满载而归。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喝彩的声音,我坐在草坡上,只见萧钺身后堆满了射杀的猎物,像座小山似的。大哥也不少,最少的是傅怜之。 惠帝从看台上走下去,走到萧钺面前,似乎说了一通赞扬的话。然后又查看了一下其他两位皇子,在大哥面前停住,似乎颇为满意。最后,从傅怜之身旁走了过去。 萧钺无疑是胜利者,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前途。此时此刻,连我都觉得,最终坐在那个至高无上位置上的人,除了他,再无旁人。 只是,在给萧钺无尽宠爱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稍稍分傅怜之一点点疼惜呢!哪怕是一点点,也足够融化冰冷的湖面,直达最深的湖底,荡起层层涟漪。 惠帝这样毫无人情的偏私,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个皇帝吧。 自从来到燕京,进入皇宫,去御前侍候,我不只一次觉得,生在文家,是天大的幸运。 我看得兴致缺缺,便干脆找了棵茂密的大树,躺在粗壮的枝桠上,阳光透过密叶,只抖落了少许落在我的脸颊上。耳边树叶哗哗作响,意识不觉模模糊糊。不久,便沉入了太虚梦境之中。 耳边传来轻轻的说话声,我睡得迷迷瞪瞪,还以为自己仍睡在西殿的床榻上,便下意识地翻了个身。 身体骤然落空,我倏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眼下境况,摔下去约莫不会死,顶多休养个一年半载。 但还是怕疼,只紧紧闭着眼。 千钧一发,有人一把搂住我的腰,在我即将摔落到地上时接住了我。 我大为感动,赶忙抬头道谢,却撞入了一泓深沉似水的眸光中。 “怜之?”我惊道。 “树上睡的可好?”他把我放下来。我尴尬地理了理凌乱的裙子。 “还行。”我几乎是硬着头皮回答他,然后赶忙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日狩猎已毕,故四处走走。不想,在这接了个迷糊虫。”他戏谑道,脸上神色如故。 他总是这样。惠帝那般作为,连我都为他郁郁不平。他自己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软弱一点不好么? 但转念一想,说出来又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徒增烦恼。 我干脆拉他坐在草坡上,指着一望无际的密林,指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我问他:“知道天外是什么吗?天外仍然是天。其实看看天,再看看自己,才知道自己经历的不过是渺小的可以忽略掉的事情。这样想着,是不是会好一些?”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了,似乎在看云,又似乎在看山。 最后,他终于轻轻地说:“天外的,是主宰。” 我不再说话。 有些人总想把天地当作棋盘,把人当作棋子,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下棋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实,再厉害的人,也跳脱不了上天的操控。 比天更远的是什么? 是命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死里逃生 猎场的白天是极为喧闹的,这种喧闹一直持续到傍晚。那些白天奋力驰骋在密林中的人,把夜空下的猎场当作他们的欢乐园。他们在帐篷外架起篝火,用剥了皮的,削的尖尖的树枝串起猎物肉,放在火堆上烤,也不用放什么调料,大火烤的生肉变成金黄色,一滴一滴地油顺着树枝滴在火堆上,火苗舔舐上来,映得青年们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太阳快要落山了,我和傅怜之回到猎场上,我目送着他走过火堆,帐篷遮住他的身形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我提起水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刚走到床边坐下,手里却摸到了什么东西。 我拿起来一看,是叠着的一张纸,纸上似乎写了字。 我展开一看,顿时脑袋一阵眩晕,手中茶杯应声而落。 我站起身来,再也顾不得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留仙台。 怎忍春华思顾郎,遍寻碧落,不在黄泉,天亦留仙。 萧解语告诉过我,猎场后山有个地方叫做留仙台,说那是能够俯瞰整个密林的地方。 没人能比我更懂那句话的意思,顾郎,顾子衿。 我借着夕阳,沿着通往后山的一条蜿蜒小路,一鼓作气,累得大汗淋漓,喉头发紧也不停下,细长的野草把我的手掌心割出口子,鲜血顺着口子滴落在路边的草茎上。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时,我终于爬上了留仙台。 留仙台上站着一个纤长的人影。 我的心猛跳,连呼吸快要罢工。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那张脸足以倾城,但却不是顾子衿。 我失望透了,一颗心狠狠地砸下去,冷冷道:“祁相,你这手段未免太过卑劣。” 我直觉他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不想同他多做纠缠,转身便走。 “顾子衿。” 身后传来他淡淡地声音,我的脚步一顿,只听他叹息道:“你问都没问,又怎知本相在骗你呢?”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说什么?!” 我猛地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他话音落下的片刻时间里,我突然明白了,灵魂出窍是什么感觉。那是你意识的突然停滞,是你身体的骤然虚脱。 “小心!”似乎有人大声叫我。 紧接着,一只手猛地拽住我的臂膀,我一个转身,余光中,一柄剑从我身旁划过,剑身泛着冷冷的光泽。我顺着剑往前看,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正紧紧握着剑。 天地俱寂,只剩下刀尖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看见那柄剑正刺在祁珏肩膀上,鲜血喷涌而出。 那人剑锋一转,又朝我刺来,剑尖直指我的咽喉,我慌不择路,脚下不稳。祁珏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但他明显体力不支,同我双双跌落下去。 我的身体断裂似的疼痛,似乎后背撞在了某个石头上。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身体被一颗大树拦住,我胸口闷疼,慢慢地扶着树站起身来。 举目四顾,只见祁珏正被一棵树拦在下方的一方平土上,我颤颤巍巍地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的嘴唇泛白,眉头紧紧皱着。 蒙面人或许正顺着滚落下来的方向寻找我们,我管不了许多,只吃力地扶他站起来,让他整个人靠在我身上。 我轻声唤他:“祁相,祁相?” 他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找个隐秘点的草丛,藏着” 见他还保持清醒,我连忙道:“你莫要说话,我这就扶你去。” 他慢慢地阖上眼睛,眉头仍然紧紧皱着。 我再不犹豫,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捉住他的手,慢慢地走到离那儿不远的一处深密草丛,小心地把他藏在草丛中。然后,我又抓起草丛中的树叶,把我们踩出的脚印遮住,最后,我才回到草丛中。 四周草树密布,极为隐秘。况且,黑衣人也绝对不会想到我们敢藏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只能赌一把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透过密草微小的缝隙,可以窥见黑衣人正在外面打转。 我捏了捏汗湿的手,希冀着他不要看见这方草丛。 过了一会,黑衣人沿着我们滚落下来的方向,继续往下追去了。 我舒了口气,额上碎发湿透,紧紧贴在脑门上。 “快走他若追不到,必会回来。”祁珏强睁着眼睛,告诉我说。 我赶忙扶起他,跌跌撞撞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黑衣人并没有来。我倒不再担心会被黑衣人追到,我更害怕的是祁珏的伤势他绝不能死,他若一死,谁告诉我子衿的事情?就算不为子衿,他也不是个坏人。 不知走了多久,密林中渐渐伸手不见五指。祁珏说,他在留仙台上,看见那方隐隐有座巨大石壁,石壁风化崩裂,其间必有洞。 我问他为何那么肯定。 他说:“往年萧氏一皇子,曾误入后山,寻不着出路,竟在后山过了整整七日。七日来没被豺狼虎豹所食。后来被人寻到,他说他白天觅食野果,夜间藏于洞中,方撑到人察觉营救。” 我又问他,可知道如何走。 他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直走便是。” 我还要再问,却被他打断:“你无需怕我晕死过去,我无碍,只是头疼得紧。” 我放下心来,不再缠着他说话,只一手摸黑前行,一手搂着他。一路磕磕绊绊,数次差点滚落下去。 突然,我的手指触到一方坚硬。我四下摸了摸,确定面前矗立着一方石壁。 我把祁珏扶坐在一地上,然后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把它靠在石壁上,算是一个记号。然后,我便顺着石壁摸索过去,直到手指猛然触了个空。 我大喜!赶忙摸着回去把祁珏扶起来,摸黑进入洞中。 洞口杂草密布,越往前去洞口越深,草便越来越浅。 祁珏说:“我身上有打火石,你摸摸这洞中可有枯枝,若没有,便去洞外弄点进来。” 我摸了摸,洞中光秃秃的,尽是些石头。我嘱咐他等我,不要乱动,便匆匆跑到洞口搂了把枯叶枯枝进来。 我双手拿着打火石把它笼在枯草中用力摩擦,火星溅在草上,慢慢的,有火苗冒了上来。 借着火光,我把祁珏扶起来,让他躺在枯枝上。 “这里既无药草,也无伤药,你的伤可怎么办?” 闻言,他伸出那双完手臂,从衣襟中摸出了一个瓷瓶给我:“这是伤药,便劳烦你要替我包扎了。” 我接过瓷瓶,扶他坐好,小心翼翼地脱去他右肩上的衣襟。血已经干了,被我一扯,便露出小指宽的口子,鲜血再次横流。 我拔了瓶塞,把药粉撒在上面,然后用牙齿从衣袖上撕下一截布来,替他包裹住伤处。 他紧闭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牙齿咬住嘴唇,苍白的嘴唇上染上了几分血色。 我替他把衣服穿好,再把火往他那儿拨了拨。 做完这些后,我像是虚脱了一样,有气无力地靠在火堆旁。 伴着树枝不时的剥壳声,我用双臂抱住自己,背后隐隐作痛,回想这一天经历的事情,顿觉世事难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情谊之赌 那是一条蜿蜒的,没有尽头的路。迷雾朦胧罩住面前的一方天地,没有日月,没有星辰。子衿仍穿着那身白衣,站在我身前的迷雾中朝我笑。我高兴的朝他奔去,他却隐没在迷雾中。我能看他,却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他。 我急得大汗淋漓,朝他喊道:“子衿!” 猛得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黑暗。后背如针扎般的疼痛提醒我,刚才只是我在山洞里做的一场梦。 树枝已经烧完了,因此洞中没有任何光亮。 我摸黑挪到祁珏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想看一下他是否在发烧。 谁知被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随即脖子被他一把捏住,收紧。 窒息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大脑,我双手并用,想要从他手上挣脱开来,不想他那只没受伤的手臂十分有力,竟牢牢地扣住我的脖子。 我大骇,慌乱中伸手去抓他受伤的手臂。他吃疼地嘶了一声,猛地放开了我。我一个倒退,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猛地一疼,然后晕了过去。 醒来时洞中已经隐隐有些光亮,我揉了揉闷痛的后脑勺,身下是昨晚铺好的枯枝。 入目是一张洁白如玉的脸,我坐起身子,只见祁珏正屈腿而坐。 联想到他昨晚的突然袭击,我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的石壁靠去。 “我若想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他捂着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昨晚一夜未归,想必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倘使有人问起,你只说是在林中迷了路,万不可提及与我在一处。否则,你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自然知晓。身在御前,却与当朝权相私交,这是大忌。 我却并不关心这些,毫无顾忌地问:“祁相,请先告知,留仙台上你说的那番话是何意?” 洞中静默,隐隐日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睛,看不清那双美目中是否蕴藏着什么算计。 “区区一个顾子衿,何必念他到如今?你与他非亲非故,何必为他做到这步。”许是身体虚弱,他的声音低哑无力,不像是在问我,倒像是单纯的叙述。 “邻里之谊,青梅之意,祁相又怎会懂?”我有些急了,催促道:“祁相只需告诉我,你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我不懂。”他抬起头来,眼睛里面布满鲜红的血丝,带着几丝愤怒,恨恨地朝我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情谊!不要在本相面前提情这个字!” 我被他吼得一愣,完全不晓得是那里惹他生气。但我也不敢贸然询问,毕竟昨晚差点死在他的手上,那种窒息的感觉似乎仍然侵蚀着我的五感。 “也罢,你问本相那是什么意思,本相便实话实说。顾子衿自然死了,且死得彻底!本相纸上所书,不过是为引你前来的托辞罢了!”他的眼睛低垂着,眼帘遮住眼睛,嘴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那笑是嘲弄,是讽刺,是带着利刺的荆棘。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地从你的胸前扎进你的心里,刺得你鲜血淋漓。 我怒意顿生,平生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卑劣。 手握权柄,沉浮宦海的人不可能没有手段,更不可能没有算计。我与他非亲非故,他没必要对我高抬贵手。他可以骗我,算计我,甚至是利用我。但是,他不该利用顾子衿来骗我。 我猛地站起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洞外走去。我一刻都不想再同他坐在一处,那怕是远远地呼吸着同一方洞中的空气都让我恶心至极。 他永远都不会明白,那种好不容易获得希望又陡然绝望的心情。 在他的眼里,只有值不值得,没有可不可以。 “你以为昨日之事是本相连累了你?觉得你救了本相,本相反而恩将仇报骗你。” 一抹红光慢慢从山巅处照射上来,把四周晕染成血色的云。 我顿了顿,冷笑道:“祁相不必再耗费心思,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昨日你救我一命,我亦救你一命,自此两不相欠。” “你蠢。”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过头,只见他已经撑着石壁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洞口,停在我的身边。 我下意识想要拔腿走掉。 “你还是想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那黑衣人第一剑刺中我之后,并没有再次举剑取我性命,因为他要杀的其实是你。”他下意识地把手抬到受伤的肩膀上,似乎觉得不妥,又默默地放下。 听他这话,我仔细回忆当时场景,发现黑衣人的目标的确一开始就是我。若非祁珏拉我一把,我现在只怕已被曝尸荒野。 我骇然,背后腾起一阵凉意。 我来燕京不过一年有余,平日里自认规行矩步,从未与人争执。这人在我刚到留仙台便出来刺杀,必是跟了我许久,只为寻找时机。到底是谁容不下我,非要我死? 如此一来,祁珏是被我连累了。 我脸色发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我欠祁相的,祁相要做什么不妨直说,也好过这样大费周章算计我,还差点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与其时时担心他会谋算于我,倒不如把话讲得明明白白。况且,我也没说自己不会耍赖。 耍赖这种事,我倒做得极其顺手。 “也罢,本相也不为难你,只想与你打个赌。”他负手在后,似乎胸有成竹。 “什么赌?”我问。 “便赌你口中的邻里之谊青梅之意,看似牢不可破,实则不堪一击。”他看着我,眼睛里蕴了些淡淡笑意。 我胸口有些憋闷:“如何赌?” “你不必问如何赌,只需记住这个赌约,日后本相找你讨债,莫要抵赖推脱便好。”他转过身去,慢慢地朝洞中走去。 “回去吧,若被人发现一夜未归,你该晓得该如何应对。” 我瞧着他挺直的背脊,慢慢隐没在洞中。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年纪轻轻,却能坐到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上了。 当药粉洒落在肩膀上的口子上,疼得嘴唇发白的时候,却只紧紧攥住拳头,一声不吭。 还有,半夜里突然丧失神智紧紧掐住我脖子的那双手,青筋凸起,用尽全力。 我抬手摸了摸微凉的脖子,只是轻轻触碰,也是疼痛难当。 祁珏,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他是奸臣,他却为寒门子弟谋了良多益处。说他是好人,他又会为了一己私利百般谋算。可是,一个能够为平头百姓争取利益的人,又怎么会是个坏人? 我有些迷茫了。就像眼前熹微的阳光,洒落在脸上,是温柔的抚摸。可到正午,却又是炽热的,烤得人睁不开眼。 我拉高了衣领,遮住脖子上的红印,然后提步离开山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猎场篝火 等我沿着小路,一路磕磕绊绊地回到猎场的时候,萧解语正候在我的帐中。 见我发髻散乱衣衿不整,她吓了一大跳,搀住我的胳膊急问:“静殊,你去那儿了,怎生成了这副模样?” 我把食指按在唇上,示意她莫要声张,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架子上扯了帕子放入水中,然后绞干罩在脸上,清新的水气在面颊上蔓延开来,洗去满目疲惫。 “今日晨时,见你不在帐中,便坐在这等你。”她立在我身旁,仔细打量着我。突然,她伸手拉低我的衣领,猛地惊叫出声:“静殊!你的脖子,发生了什么?!” 我把帕子洗净晾好,又转到屏风后换了衣裳,随手挽好一个髻。 我拉她到桌边坐下,依在她耳边道:“莫要担心,我无事,只是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 她颔首道:“我晓得,若遇了事,千万要同我说,莫要瞒着。”她拍了拍我的手,嘱咐道:“可晓得了?” 我乖乖应了。 我趴在桌上,听她讲狩猎之事。初时还听得清楚,渐渐却模糊了去。只隐隐听她在叫我,但那刻我的眼皮沉若千钧,已无力应答。恍恍惚惚中被她搀到床榻上,身子有了倚靠,我心满意足地搂住被子,把脸埋进被中,沉沉地睡了。 醒时已是天暮,帐外熊熊篝火旁围坐着人,我寻着肉香走到猎场上,远远地看见萧解语同个人围坐在一笼篝火旁。其他火堆都挤满了人,唯有那堆篝火人少,况且此次前来的大多为男人,因此萧解语一身粉色衣裙格外醒目。 我绕过人群朝她走了过去,走得近了,方看见那个人正是大哥,岐王,还有傅怜之。 我刚想施礼,却被萧解语拖住衣袖。我看了看她,笑着把她的手从我衣袖上拿开,俯身道:“臣女见过岐王殿下,钰王殿下,公主殿下。” “你幼时可没那么知礼,快起吧。”说话的人是岐王萧钺,他的语气颇有些取笑意味。 我直起身子,唤了声大哥。 大哥只一颔首,然后垂头翻转手中的烤肉。 我便乖乖地坐到萧解语旁边,眼睛盯着大哥手上的烤肉一眨不眨。 鲜嫩的肉被烤成诱人的金黄色,肉丝炸裂开来,沟壑中淌着亮晶晶的油。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直叫,这声音尢为响亮。我抬头一看,只见在场四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有些难堪,不得不指了指肚子,讪笑道:“它馋了。” 此话不假,我还是昨日午时进过食,此时已是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萧解语笑道:“怕不是它馋,是你馋了吧。” 我嘴硬道:“自然是它馋,若它不馋,我又怎会馋?” “不管是它馋还是你馋,且先吃了再说。”一根插了鸡腿的木棍横到我面前,我一看,只见萧钺正直直地看着我。 我略一犹豫,然后大大方方从他手中接过木棍,坦然道:“多谢岐王殿下。” 他没说话,只转身拿了木棍重新串了肉,架到篝火上烤。 吃完鸡腿,肚子果然没有再叫,我拿出帕子揩去手上的油。举目四顾,却不期然撞入一泓清亮的眼眸中。 我朝他笑了笑,他却轻轻移开视线,仿佛在刻意躲避我似的。 我不禁悻悻收回目光,只打量着脚下。 萧解语凑过来问:“静殊,怎么不吃了?” 我笑着道:“我饱了。” 说着站起身来:“岐王殿下,钰王殿下,公主,臣女失陪了。” 我附身施了一礼,然后退行几步,随即转身离开。 “静殊!”伴随着萧解语的呼喊声,身后脚步愈来愈近。我心里一惊,这脚步声极为深沉,不像是萧解语的。下意识回过头去,手臂却陡然被人一把拉过,入目是那张严正端肃的脸。他的脸色暗黑,嘴唇紧紧抿着,不发一言。只手臂一个用力,拖着我朝着一旁的密林走去。 我吓得拼命去掰他的手,惊慌喊道:“岐王!岐王殿下!” “二哥!” “殿下?” 似乎是萧解语和大哥的声音。 岐王不为所动,愣是拖着我进了密林才松开手。 我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儿,胸腔中充斥着一股怒意。 下巴陡然被人用手捏着,我不得不随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他低下头,鼻尖快要抵住我的鼻子,二人之间呼吸可闻。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我,我的眼睛避无可避,只好狠狠地瞪着他。 脑门突然吃了个暴栗,我吃疼地摸了摸被敲的地方,他却直起身子,抱着臂膀揶揄道:“怎么,胆儿肥了?不同我讲礼数了?” 我心里愈发来气:“你是岐王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自然要对你尊崇些。若失了礼数,你一个生气,还不得把我拉出去砍了?” 脑门又是一疼,我急忙用双手护住额头,半丝缝隙也不露。 只听他笑道:“继续说啊。” 这分明就是在威胁我!我心里越发委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他一把拉到这儿来,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我。萧解语指不定怎么看我笑话,还有傅怜之,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傅怜之的看法,就是觉得他会生气,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我不想他生气。 我仍护着额头,声音却少了许多底气:“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会给我带零嘴,不会欺负我。” 这是细微的可以被忽略的控诉。 他弯下腰来,轻轻把我的手从额头上拿来,然后一脸真挚的看着我:“我答应你,不欺负你,你也要答应我,仍像小时候一样看待我,我还是一个会给你带零嘴的胖哥哥,好不好?” 我努了努嘴,打量着他高大壮硕的身材,轻声道:“你现在可一点都不胖。” 他扳起脸来,屈着食指作势又要敲过来。 我吓得连声叫道:“你是,你是。” 他这才把手放下,却突然掐住我脸颊边的软肉,笑道:“乖。” 这是他幼时惯常会使的动作。那时我不过五六岁,他也不过十来岁,尚不觉怪异。只是现在,他已是久经沙场颇有建树高高在上的岐王殿下,而我也不再是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儿了。 联想到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又想起那夜大哥描述的那个冰冷沙场。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冷淡性子,他们只是被迫着改变了。就像眼前的萧钺,还有傅怜之。 我有些好奇,傅怜之小时候,又是怎样的呢?会不会同我一样会上树摘果,下河摸鱼? 不,定然不同。 一个在民间流离的皇子,一个先失母妃,后遇追杀,差点丧命的皇子,又怎么会同我一样逍遥自在? 傅怜之,真想知道他的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滂沱大雨 在猎场的第五天晨时,惠帝终于决定返程。萧解语早早到我帐中,硬是把还在梦中的我拖了起来,说是让我最后陪她逛一逛猎场。 我颇为不解,彼时天色暗淡,山水草木皆隐在暗处,一眼望去恰如泼墨一般。除了虫鸣蛙声,便只有密林深处隐隐的狼嚎。 冷风吹来,带着些许早春气息,悄无声息的从衣袖间遛过。我打了个寒战,紧紧抄拢衣襟,颤声道:“解语,这就是你要看的么?” 夜风扬起了她的头发,挡住了她小巧的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她扬手一指,轻声道:“静殊,这里的天又高又远,这里的林也仿佛没有尽头。”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是墨色的树和墨色的山以及墨色的天。我看不见她看到的林和天。 “如果有下辈子,我要做一只林中的鸟。”她说。 “为什么呢?”我问。 她张开臂膀,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只鸟儿,自由自在地飞翔在没有边际的天空中。我看见她的身体在旋转,翩翩的衣裙就是她的翅膀。 “因为”她拉长了声音:“只有那样,我才是属于自己的。” 我若有所悟。 她常常向我问起觐州。觐州的天是怎样的?觐州的山是怎样的?觐州的落雪,觐州的晚霞,觐州的百姓又是怎样的? 她看的见林,看的见山,看的见暗夜中我看不见的东西,只是因为,天林山水皆在她的心里。她已经把这些我觉得稀松平常的东西刻在心里,谁都拿不走。 她引我走到高坡上,拉我坐在绒草中。 “这次回到皇宫里,我也许便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她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小的一团,猫儿似的。 我不由心生怜惜,摸摸她的头发,柔声劝慰道:“虽说再没机会到这儿来,但你仍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其实只要心里快乐,无论在哪儿都无所谓。” 她猛的把头靠过来,双手紧紧攀住我的臂膀,肩膀一抽一抽的,鼻腔里带了些隐忍的呜咽。 我一惊,连忙拍着她的肩膀道:“解语,莫要哭。” 她似乎是压抑的久了,终于在这样的境况下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渐渐由隐隐呜咽到哭出声来。 “静殊父皇说,要把我嫁去北蛮之地。”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 我的心里仿佛填满了大块大块的石头。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我问。 “没有。”她摇头:“父皇可以待我如珠如玉,但那是在我不忤逆他的前提下。他的旨意,谁都不能拒绝,即使是我。” 我的舌尖有些苦涩,这种感觉不能说是感同身受。我只是觉得悲哀,一种叫做命运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使我感到悲哀。 我紧紧搂住她的肩膀,任她的眼泪渗透我的衣衫。 好半晌,她终于止了眼泪,坐直身体。 天色渐渐明朗,一轮火红的太阳从远方的山巅升起,霞光万丈,防若佛光。 猎场渐渐热闹起来,有兵士正收拾帐篷清点马匹,马车还有行囊。 我眯着眼睛扫视猎场,却陡然瞧见一人掀帘而出。 这人体格清瘦,身量修长,一幅银白面具泛着冷光。 傅怜之。 他好像心有所感,转头看过来。我心一动,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却见他只是淡淡的瞧了我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我黯然的收回目光。 究竟在期待什么呢?事实上,我都不晓得他这突如其来的疏远到底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从昨日篝火旁开始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昨日萧钺与我从密林中出去时,他就没了踪影。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我和萧钺在一起,一点都不。 我猛地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这笨脑袋,成天胡思乱想。 傅怜之是朋友,萧钺亦是。若论起亲疏来,萧钺与我幼时便相识了,自然是要亲厚一些的,所以,傅怜之又怎会在意这些呢。 想通这一点后,我的心情好了不少。 归途并不顺利,原本晴朗的天气竟突然下起了雨。雨来得极快,指头大小的雨哗哗啦啦地泼落下来,不过片刻,便打湿了官道。 道上泥泞不堪,前面马车行过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印,以至于后面的马车车轮总是陷进辙中,无法前进。 惠帝当即下令,引一行人到附近州县避雨。雨幕昏昏,道上竟腾起了雾,只勉强可以看清身边的人。我一手撑伞,另一只手紧紧搀住萧解语。她那里行过如此难行的路,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若非我及时搭手,只怕她已经摔成了个狗啃泥。 不一会儿,萧钺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露出宽阔的背脊道:“上来。” 萧解语迟疑了:“皇兄” 萧钺只催促道:“上来。” 我连忙说:“快上去吧,到落脚之处还有些行程,雨又这般大,还不晓得什时候才能到呢。” 萧解语这才趴在萧钺背上,一手攀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举着伞。 伞上劈劈啪啪的直响,雨水顺着伞骨流泻下来,有不少溅在了身上。 萧钺站起身来,转头对我说:“在后面慢慢跟着,不必着急,我一会儿便来接你。” 我刚想说自己可以,不用他折返回来,他却好似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用一种极度强硬的口吻道:“不许拒绝。” 我悻悻地闭口。 见我不再言语,他背起萧解语,三两步便消失在了雾中。果然是行军打仗之人,身后背着人竟也不见丝毫吃力,走起路来健稳如山。 我提起裙摆,大步向前走去。 事实证明,我文静殊的确不是个弱女子。等萧钺折返回来时,我已经同大哥一起到了驿站门口。 大哥收了伞,抖了伞上的水道:“我自己的妹子我清楚,从小在觐州荒山野岭的乱跑,那里会被这样的路难到。” 我跟在他的身边,撩起湿透的长发,愉快笑道:“大哥懂我。” 萧钺无奈摇头:“敢情本王是枉作好人了?” 我连忙否认:“那里的话?!岐王起的这番心,自是拿我当妹子看待,静殊十分感激。” 闻言,萧钺拢着拳头掩唇虚咳一声,道:“你晓得便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惊诧之吻 这雨来的急,去的快,不过在驿站中小坐了片刻,天便晴了。 约是朝中无事,惠帝并不急着回去。 此时正值春种时节,雨刚停便有农人扛着锄头推着木车下到田间。惠帝兴起,换了常服偕岐王并大哥,祁相及三四随侍屈尊田间。 我在驿站中无所事事,遂捡了盘葵花籽儿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磕了起来。 葵花籽儿香香脆脆,令我唇齿留香。 我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往嘴里喂着葵花籽儿。突然,长廊拐角处有一影子显了出来。我歪着头,只见傅怜之正朝这边走来。 我坐直了身子,恨不得立刻站起身来。 他抬头朝我这边望来,先是一怔,然后抿了抿唇,垂下眼睑。 我再也坐不住了,猛的起身朝他走去。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待反应过来,我已经跳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叫道:“怜之!” 他撇过头去。 我不死心地转到另一边,再次叫道:“怜之。” “何事?”他终于耐不住,只干巴巴的问。 我本一心盼着同他说上几句,想问问他自己到底是那里做了错事,惹得他竟生生疏远了我。但此时此刻他站在面前的时候,我却问不出口了。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捡了些不相干的话头。 “怜之,你也来这儿晒太阳?”我说:“为何” 话刚在心里掠过便觉不妥,那里能问他为何没有同惠帝下田间,这必是他的痛点。 我为此懊恼不已,暗骂自己蠢笨。 突然,我的肩膀被他一把扣住,他一个转身把我抵在墙边,然后低下头来,衔住我的唇。 他的脸在我的眼前放大,再放大。鼻腔里满是他身上好闻的书香味儿,这味道给我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我愣愣的,不敢呼吸,只呆呆得瞪大着眼睛。 一只手轻轻罩住我的眼睛,我闭上眼睛,感官似乎更加灵敏了。 唇被他轻轻的吸吮,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上一直蔓延全身。 我呆若木鸡,完全失了反应。 半晌,他终于放开了我,双手颓然地跌垂下来,背靠着我旁边的墙壁。 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会突然亲吻我。明明前一刻他还疏远着我,明明 更重要的是,他亲了我,如此亲密无间,唇齿相依的动作,并不让我讨厌。 若换了别人,我定然会一巴掌狠狠的扇过去。可是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意。 我的脸顿时像被谁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耳朵嗡嗡作响。 我一直觉得自己喜欢顾子衿,并且只会喜欢他一个人,一心一意,别无二心。可原来不是,我竟然在他死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又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那么,我对顾子衿的喜欢又算什么呢?难道,其实我骨子里,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全身无力,双目发黑,背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我的眼睛酸涩难当,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滴落在撑着地的手背上,滴落在地上,化成一点,晕成一朵水花儿。 顾子衿,顾子衿。 一只手臂轻轻圈住我的肩膀,傅怜之凑过来,冰冷的面具贴着我的面颊。他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然后把我圈进他的胸膛。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叫我的名字:文静殊,文静殊。 恍惚间似乎听见顾子衿在叫我,可我一转头,又看到了他脸色银白的面具。 那面具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地插进我的胸膛,狠狠的,毫不留情。 它提醒了我,此时此刻抱着我的这个人是傅怜之,是大昭钰王,不是那个离我而去的江南公子。 其实,我并没有喜欢上傅怜之对不对?我只是觉得他亲切,只是觉得他像极了顾子衿。 可是,若仅仅只是因为他像顾子衿,那我现在靠在他的怀里,寻求暂时的安慰,又算什么? 我不该这样,不该! 我咬紧牙关,一把扯开他搂着我的手,然后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眼泪,毫不留情地说:“傅怜之,我不喜欢你,从今往后,我们莫要再见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那一泓清泉似的眸子里倒映出我丑恶的嘴脸,更怕看到他眼睛里一丝一毫的难过。 他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自嘲地笑了。 “文静殊。”他说:“你也不过如此。” 我的心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窗户纸,只需要一根手指便可以捅破了。冷风灌进来,寒意透骨。 是。 我也不过如此。 若我真的喜欢他,那就是对顾子衿的亵渎。顾子衿在地下,也会为我这样口口声声说喜欢他,但转身就喜欢上别人的人而感到耻辱。 若我只是因为他像顾子衿而同他相好,那我就是玩弄别人的卑劣之人。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默默地看着傅怜之站起身来,颤着脚步消失在我面前。 我亦转身,拖着步子回了房间。 我觉得全身乏力,扶着墙壁爬上床,胡乱蹬掉鞋子,拉开被子把自己藏进被中。 我告诉自己,这样的选择是对的。我不可能喜欢上傅怜之,我与他相识不过数月。 是的,是的。 我觉得后脑勺闷疼,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里狠狠的捣弄,脑仁儿快要炸裂开来。 我双手抱头,把自己裹成一团。 渐渐的,脑袋似乎没有了知觉。我眼前一黑,意识跌进了黑暗的深渊里。 疼,好疼。 头也疼,背脊也疼。 嘴里像是被塞了一截黄莲似的,嘴唇泛起一层厚厚的皮,像是久旱大地,枯裂成块儿。 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好似粘在了一起。 “水。”我只能无意识的喊着。 几滴清凉的水珠滴在我的唇上,我添了添刺疼的唇,无意识地寻找着水源。 脑袋好像被谁抬了起来,我用力睁开双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人影。 “静殊,静殊?” 有人轻声唤我。 我下意识想要应答,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额” 双手立即被人抓住,那人又问:“你好些了么?” 我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大病初愈 一杯水递了过来,放在我的唇边,我垂头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丝丝刺痛。 眼前渐渐明亮,我看见萧解语正坐在我的床边。 “静殊!”见我醒了,她喜极而泣:“你吓死我了!” 我坐起身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身上盖着的是白色云纹棉被,身下躺着的是雕花木床。日光照得室内亮堂堂,室内桌椅妆台清晰可见。 这儿不是驿站,而是西殿。 我想要伸手去摸后脑勺,萧解语慌忙捉住我的手,阻止了我:“静殊,莫要乱动。” 我不解:“怎么了?” “你的后脑勺上有个大包,淤了血,碰不得。”她比划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埋怨道:“你为何如此不小心。” 难怪那日我的脑袋闷疼,说起这个,我又想起了我那极疼的背脊,遂问:“那我的后背,可有问题。” 她瞪大了眼睛,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我的脑门:“还说呢!后背淤青一片!你老实告诉我,那日晨时,你去了哪儿,怎么像是大姑娘进了土窝似的浑身是伤?” 我不禁苦笑:“说不得,但也差不多吧。” 都是险象环生,死里逃生。我说:“若进了土匪窝的姑娘她长得好看,说不定别有一番境遇,被土匪头子收了,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呢。” 萧解语白了我一眼,痛斥道:“还跟我开玩笑呢,你不想说便不说罢,不过不许有下次。” 我拍了拍她的手,乖乖点头:“放心吧,再不会有下次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把脑袋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老实交代,你同我二哥什么关系!” 我愣了,不晓得如何回答她这莫名其妙的话。 她捂着嘴笑了,一幅堪破了敌人军机的得意笑容:“我晓得了。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以前还觉得你同我六哥不简单,经了昨日一事,我才恍然大悟,真正与你有奸情的是我二哥!” 我慌了神,生怕她会乱说,于是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岐王只是拿我当妹妹,待我就跟待你一样。” 萧解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瞧你着急的模样,还说没有。你不晓得,当是父皇下令返程,我去你房间叫你,却发现你昏迷不醒时跑去通知文大哥的情形。那时我二哥急的跟什么似的,拔腿就跑,比谁都快。等文大哥赶到时,他已把你抱上马车,亲自驱车赶回皇宫。” 我彻底的愣住了。 连我自己都迷茫了,萧钺待我真的只是向对待萧解语那样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连萧解语都误会的事情,旁人也定然会产生误解。若是傅怜之呢?他也会误会么?他当时在不在呢。 我刚想问萧解语,话在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误会也好,误会最好。 这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么?我又在纠结什么呢。 就这样吧,我告诉自己。 我会回觐州的,早晚有一天,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不属于我。我不该留恋,不能留恋。 转眼便到了二月初,窗外的柳树抽了嫩芽,嫩黄的叶子像冬日的腊梅。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小芷端着药盅走了进来。 我接过药盅,捂着鼻子仰头喝了,又接过小芷递来的茶漱了口。 “姑娘今日可还好?”小芷关切地问。 我用帕子揩去唇边水渍,笑道:“早已大好了,约莫明日就可上御书房值事了。” 小芷道:“太医说姑娘身子虚弱,最好将养些时日。皇上也说姑娘自来燕京身子便不好,还说以后不好跟文大人交代呢。” 我淡淡一笑。惠帝这话说的,倒在旁人心里无端地把我爹抬高了许多。其实,我爹也不过是个被贬的官员罢了。 只是太医这说法我不太相信,我的身体一向康健,从未害过大病,连头疼脑热都很少。平日里带着丫鬟野遍了觐州的漫山遍野,别的没有学到,倒是锻炼出了一幅铁打的身子。 我猜测道:“许是水土不服之故?” 小芷收了药盅,把房门打开散去满室药味。 她把药盅端了出去,回头看我:“甭管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姑娘安心养着吧。” 我撇了撇嘴,看着窗外的鹅黄嫩绿,阳光灿烂,流云似锦。如此大好春光,而我却只能被困在西殿,被困在这一室之内。 就在我百无聊赖的趴睡在桌前的时候,院中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参见岐王殿下。”小芷的声音从廊外传来。 我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见萧钺步若流星走到了门口。他顿了顿,手腕微抬:“免礼。” 我收回扶着门框的手,置于腰前,想要附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扶起:“能耐了,你竟敢把本王那日说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我有些心虚,偷偷瞥了眼檐下,才发现小芷这丫头不知啥时候脚底抹油偷偷溜走了。 脑门儿猛地被敲了个暴栗,我捂住额头,见萧钺正抱着手饶有兴趣的瞧着我。 我更加心虚,转身引他进屋。 “身子可大好了?”他自个儿斟了杯茶轻嘬,倒是十分不见外。 我点头:“早好了。” 也许是先入为主,他给我的感觉是不苟言笑难以接近,甚至是身上带着些凌厉的杀意。因此,我有些怕他。即使他同我玩笑,轻声细语地跟我说话,这种害怕都不曾消减。 不,也许并不是害怕,是敬畏。这种敬畏,是一个平凡人对英雄的尊敬,也是一个普通人对战争与鲜血的畏惧。 我一向觉得这样的人,总是要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苍生的,可一旦他像常人一样站在你面前,你仍会觉得不适应。 也许这就是孤独。 这种孤独通常会在皇宫里朝堂上蔓延开来。 我看着眼前的萧钺,脑子里却浮现出了他十岁时的模样。胖胖的脸颊已经被时间雕刻的锋利起来,突出的下颚线是成长的印记。原本白皙水亮的肤色也被北方的烈日烤成健康的小麦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月落客来 一个人要经过多少才能被改变的那么彻底?我不知道。 来到燕京,离开我爹的庇护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最幸福的那一个人。 我垂头抿了口茶,然后问道:“你今日到我这儿,难不成是专门来喝茶的?” 言语之间不觉少了许多客套,他果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然后扬起嘴角道:“怕你闲不住,同你说说话。近日事忙,否则早来瞧你了。” 我刚想问他何事缠身,他却不待我开口,接着道:“你这模样正好,我瞧着心里舒服。我还奇怪,为何在觐州还像只脱了笼的鸟,一到这燕京,竟成了只没了爪子的猫。” 我撇了撇嘴,对他这个形容很不满意,辩驳道:“你如何晓得我在觐州是脱了笼的鸟?可别诋毁我。” 他撩正了袍子,屈指叩桌道:“秘密。” 我直觉是大哥同他讲的,便也没再多问。 他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临走前同我说,过几天再来瞧我。 我说既然他事务缠身,不必再浪费时间来西殿,自己过几天就到御前值事了。 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三四日,我终于获得小芷的同意得以走出西殿,即使是从西殿挪到御书房,也值得我欣喜万分的了。 惠帝只看了我一眼,便继续批阅折子了。 在西殿的那几天整个人像发了霉一样,眼皮都抬不起来,身子跟去了骨头似的,软趴趴的。现下站着,人反而精神了许多。 惠帝一坐便是几个时辰,转眼到了饭点了,他却无知无觉,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终于,温如海轻声提醒道:“皇上,午时了。” 惠帝抬头,瞧了瞧房中沙漏,才站起身来,对着温如海道:“传膳吧。” 他摸了摸肚腹,叹道:“怪不得朕腹中空空,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温如海引惠帝到食案前坐下,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忘记时辰也不稀奇。” 说话间,有宫人端着膳食摆到桌上,然后又有序地退了出去。 佳肴不多,也无美酒。惠帝很少喝酒,除却宴邀群臣或重要祭典,平日里滴酒不沾。 温如海在一旁布菜,我见无事,就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西殿,小芷已做好饭菜等我。 吃饭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对了!” 我一惊,忙问:“怎么了?” 她偏过身子,凑过头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今儿晨时,我在殿外瞧见了钰王殿下。” 我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反应过来,淡笑道:“你看错了吧。” 小芷是个机灵鬼,许是见我面色不对,连忙附和道:“那时天色暗,或许真是我看错了。” 我心里闷闷的,只默默吃着饭。 高高瘦瘦的身材,脸上还带着一幅银白面具。谁都可能被错认,唯独他不会。 可是,他来西殿做什么呢? 我味同嚼蜡,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翌日,惠帝案头多了一封急件。他拆开一看,当即拟了圣旨,派岐王同祁珏并一众骑兵赶往京郊。 原来,千里之外的月落王子即将抵达京郊。 大昭西至玉山,南及诸岛,东临滨海。三方小国小部,皆以大昭为首。唯有北方匈奴,嗜杀成性,不开荒垦地,专以烧抢为业,每每侵扰大昭疆土。北方地势辽阔,且有无垠荒漠,地势所限,大昭屡次受创。 而翻过匈奴占领的地方,就是月落的领地。 月落王子此次前来,意义极重,惠帝亦十分重视,遂颁下圣旨,在长信宫摆下筵席,替月落王子及使臣接风洗尘。 命令立即传遍朝堂宫闱。少顷,萧解语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不待内侍通报,便已盈盈拜倒在龙案之前,以首叩地:“父皇!儿臣深知父皇交好月落之意,故不敢有任何异议,儿臣身为公主,理应为两国邦交考虑。但此去月落,再与父皇母后相见无期。儿臣只希望父皇能予儿臣一次自己选择的权利。” 她抬起头来,眼中已有泪光:“还望父皇应承。” 我恍然大悟,难怪她在猎场时说惠帝要把她嫁到蕃国,原来她早已知晓此事。 惠帝先是一惊,随后不动声色地搓着指头。 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终于,他起身上前萧解语,拍了拍她的手,叹息道:“吾儿大义,父皇岂有不应之理,只是” 他顿了顿,问道:“你要如何选择。” 萧解语擦去眼泪,眉开眼笑道:“儿臣只求儿臣嫁与之人,德行端正,能真心爱护儿臣,除此别无他求。” 惠帝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吾儿即便不来求朕,朕也会为吾儿考虑。” 他的眼睛骗不了人,那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眼神。 作为一个皇帝,惠帝是勤勉的,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是合格的。但他先是一个皇帝,而后才是一个父亲。 我明白,萧解语亦明白。所以她从不恃宠而骄,即便心有所属,也不违抗惠帝。 我的心有些疼,为她的隐忍而疼。 _ 月落一行人是夜间抵达燕京的。惠帝体谅王子劳累,遂令他们直接下榻驿馆,洗去一身风尘,稍作休整,待第二日再入宫觐见。 这夜萧解语并没有回公主殿,而是同我宿在了西殿中。 我俩躺在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各想各的心事。 眼前是雕花的床顶,外罩一层绣着朵朵梨花的纱帐。梨花朵朵,倒是栩栩如生,娇艳至极。 但是,梨花再美,也不及腊梅芬芳。 梅花,梅花。 满城尽是梅树香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我一惊,猛一晃头。却见萧解语的眼神空洞,不晓得透过纱帐,看向了何方。 我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轻声唤道:“解语?” 她愣愣地收回目光,眼神呆滞的看着我。良久,一滴晶莹滚烫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我伸手把她搂进怀里:“若心里难受,就哭吧。西殿只有我和小芷,你哭了,也没人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一夜怅惘 她抬手揩去眼泪,反而扯了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里的泪却控制不住,再次盈满眼眶。 她说:“不,我不能哭。静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要笑!母后说,一个女人,即便再难过,也要笑。你哭的时候,只会有更多的人在背地里笑。” 我沉默了。 哭,难道不是一个人的权利么?刚生下来的婴儿开口第一声便是啼哭,可为什么到了这里,到了这个鬼地方,人便连哭都哭不得了?! “解语,哭出来。”我说:“在我面前不必那么坚强。” 我一下又一下地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希望她能感受到,此时此刻躺在她身边的人,是满怀着善意的。 终于,她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扑在我的怀里痛哭出声。 良久,她擦干眼泪,躺平身子,双眼定定地瞧着床顶。 “第一次见到文大哥,是很多年前。那时他住在宫中,同几位皇兄一起在国子监学习经史子集。”她的语气舒缓,我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她说的那个时候。 “文大哥性子沉默,除了二哥谁都不理。他住在宫中,我从未与他说过几句话。直到有一天,我受了母后的责骂,一个人躲到御花园里哭,不想他正在那儿读书。他见了我,立即站起身来。”似乎是讲到趣处,她突然噗嗤一笑,续道:“我以为他是嫌我扰了他的清净,没想到他竟走了过来,还递我一方帕子,轻轻的说:莫要哭了。” 她的笑容渐渐消失,同眼中的万千光华一样,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那方帕子,我到现在都还留着。” 我侧过身子,脑袋枕在手臂上,轻声问她:“你为何不告诉大哥,你的心意?” 闻言,她摇了摇头,眼神暗淡无光:“你以为他不知道么,他是如此睿智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莫说他并不喜欢我,即便他喜欢我,我们也没有可能在一起。我是注定要外嫁的,谁让我是公主呢?其实,我倒庆幸他不曾喜欢我。这样,只有我一个人忍受求之不得的痛苦,而他会过得幸福。”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扬起微微弧度,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是这样么?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与萧解语比起来,我对顾子衿的喜欢,似乎不够纯粹。 她的喜欢,是不在乎对方心里是否有她,只要大哥开心,她也开心。而我,从一开始就是贪婪的,贪婪的想要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也许,正是因为所求越多,失去的越多。最后,我终于失去了顾子衿。 可天下间,又有几个女子能做到同她一般,不求结果? 我一时思绪万千,竟毫无睡意。独对房中水漏,在滴答滴答的声音里,怅惘了一夜。 —— 春光熹微,由月落来的远方客人已在早朝时觐见过惠帝。 下朝后,我找了个空子偷偷问温如海:“总管可见到了月落王子,那王子模样人品如何?” 温如海心领神会,并不隐瞒,低声道:“模样俊郎,谈吐得宜,更难得的是他精通汉语,与公主倒也相配的很。” 我舒了口气,心中郁结稍有疏解。 懂汉语,长的也俊,若娶了解语,将来的月落王位,非他莫属。只盼他能真心爱护解语,若二人能情投意合便再好不过了。若不能也盼他能敬重解语,同她相敬如宾的过一生。 温如海跟我打了声招呼,便急忙赶去长信宫张罗了。 今夜,必定不会平静。 太阳一点点落下,长信宫中的灯火却渐渐升起。一排排身着彩衣的宫人,手中均提着大号的宫灯,置于长信宫四沿。 大殿被照得灯火通明,找不到一丝暗影。大殿上方,依旧是帝后之位。大殿左侧,分别坐着惠帝的几位皇子,同朝中大臣。萧钺c萧珏c大哥c祁珏。还有两位从未见过的年轻人,俱着一身暗色。我估摸着,这二人,便是这不得宠的云王同景王了。 大殿右侧,正坐着月落一行人。我站在长信宫一角,偷偷打量着这位月落王子。 他坐在右侧首位,一身圆领衣袍,同燕京中的外邦商贩一个打扮。一头微卷的头发结成辫子,自肩侧垂落下来。一幅碧玺额饰遮住他高高的额头,一双蓝眸深邃极了,鼻梁高高的,嘴唇却又菲薄如纸。 倒真是一幅好模样。 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他竟直直的朝我瞧过来,俏皮地歪着头看着我,接着朝我咧嘴一笑。 我错颚地张了张嘴,又害怕引人注意,急忙垂下头去。 这人似乎太热情了些。 如此个性,与解语倒是十分相配。 一曲宫乐奏毕,高台上的惠帝举起酒杯,沉声道:“月落众友远道而来,朕特备薄酒陋宴,款待众宾。今夜,殿上无君臣之别,让我们宾主尽欢,开怀畅饮。” 话毕,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效仿。 月落王子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大殿前,右手置于左肩,臂膀贴合胸膛,鞠躬道:“斐利古参见皇帝陛下。” 惠帝笑道:“王子勿要多礼。” 斐利古直起身子,十分欣悦:“陛下,斐利古对大昭神往已久,今日得见,正见识了皇家气派。不满陛下,斐利古自小随汉师习汉文,对汉文爱极。斐利古请求皇帝陛下,赐斐利古一汉名,斐利古便算不虚此行了。” 惠帝沉吟道:“朕一时也想不起好名字,不若集殿上众卿之慧,为王子择一汉名?” 斐利古长身一拜:“多谢皇帝陛下。” 惠帝颔首,环视左右。温如海见状,打了打浮尘。 霎那间,数十身着鹅黄羽衣的舞人自大殿两侧涌入殿中。 悦耳的丝竹之声中,舞人们踩着轻快的舞步,缓缓围跳成一个大圆。舞裙摇曳,舞人腰肢纤纤,竟生生弯折下来。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圆中一截亮红水袖直直地甩了出来,接着竟出现了个身穿红衣舞裙的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一眼千年 这姑娘如云秀发轻挽成髻,鲜红的发带随着她的翩然转身掩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身姿轻盈,时而扬腿,时而踢步,像只流连花丛的蝴蝶。良久,她一甩水袖,半掩着脸颊,手指在胸前结了一朵兰花。 我竟不知,萧解语的舞技会这般精湛。 她的脸颊绯红,额头上透着层香汗。 舞人渐渐退去,她却仍立在殿上。终于,不待惠帝发话,她已经轻移莲步,走到斐利古面前。 她瞧着斐利古,斐利古亦瞧着她。四目相对间,已有些许不同。 良久,她终于微微附身,然后轻声道:“方才隔着屏风,听闻王子欲取一汉名。解语不才,正好想出了一个名字,不知王子可愿一听?” 斐利古的眼睛黝黑地发亮,当即笑道:“公主但说无妨。” “解语听闻,王子最是仰慕王书圣,并花重金购得一本《兰亭集序》拓本,摆在案头,时时赏玩。汉姓有慕,王子不若就以慕为姓,以兰亭为名。”她轻声问道:“王子觉得可好?” 斐利古勾起唇角,眼中熠熠如星。那一刹那间,我似乎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在这花开声中,斐利古轻声道:“公主,人如其名。”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爱情,叫做一眼万年。 萧解语羞红了脸,连忙转头便惠帝施了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我默默瞧着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斐利古,轻轻的笑了。 也许,这世上的爱情,只需要某一刻的对视,然后便能水到渠成。 筵席上,斐利古侃侃而谈。若不是他的长相与汉人不同,光看谈吐举止,是半点都看不出来他是月落人。 惠帝似乎对他很满意。期间,皇后偏头同惠帝耳语,惠帝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趁着没人注意,我悄悄地退了出去。 之所以到长信宫来,是想要亲眼看看这位月落王子。尽管温如海说他与萧解语相配,但毕竟只是耳闻,心里总是有些怀疑,眼下亲眼所见,才觉踏实。 拐过长廊,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那日的亭中。 湖水波光粼粼,像极了那人的眼睛。 我干脆半躺在亭边,背靠着亭柱。 天边弯月如勾,湖边蛙声隐隐。 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觐州,去爬觐州的落霞山呢? 我想爹爹,想我们的那堵墙,想顾子衿。 顾伯母有没有经常清理他坟上的草呢? 想着想着,竟觉眼睛困涩至极。我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似乎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他轻轻地对我说:文静殊,为什么你的喜欢会那么浅呢?你喜欢上了他吗? 我知道,那个人是顾子衿。 他的声音那么低落,低落的不像是他。记忆的顾子衿,总是胸有成竹的,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 子衿他,生我的气了么?因为连他都觉得我喜欢上了傅怜之?所以,连在梦中都不愿现身与我一见? 我不由地大声唤他:“子衿!” 眼前是沉沉的暮色,一点光亮都没有。我撑起身子,手下却摸到了柔软的锦被。 我蓦然一惊。 当即翻身下地,往前行了几步,脚趾撞到了凳子。 这里分明是西殿! 可是,我明明睡在了长信宫外的亭中。 是谁送我回来的? 我不知道,只能回到床上,睁着眼睛等着天明。 第二日一早,我问小芷:“你可知道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小芷揉着惺忪的眼睛,捂住打着哈欠的嘴:“昨夜奴婢等了姑娘你许久,实在撑不住便先睡了,并不晓得是谁送的姑娘。” 到底是谁呢? 不弄清是谁,心里总不踏实。 午时用膳,小芷的粥熬的有些不对味儿。 我皱着眉头,硬生生地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委婉道:“小芷,你的粥今日熬的有些苦。” 小芷瞪大了眼睛,自己舀了一勺送到嘴里仔细尝了尝,疑惑道:“不苦啊,估摸着是姑娘嘴里发苦的缘故。” 我半信半疑地又尝了尝她做的菜,亦是苦,这才相信真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小芷道:“必是姑娘不小心伤了舌头,下次可千万要注意。” 我在嘴里圈了圈舌头,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不过我一向粗心大意,若不是身上疼得受不了,一般的小伤绝对察觉不了。 嘴里苦归苦,饭却不得不吃,况且那苦味也并不是难以忍受。 可是到了晚膳,小芷的菜又变了味道,带着些好闻的甘草味。 可是甘草明明是治病的药物,我不解,遂问小芷:“你这菜中,可加了甘草?” 小芷笑道:“姑娘不是味觉出了毛病嘛,加些甘草养养姑娘的舌头。” 我顿时觉得小芷体贴周到,晓得我不爱喝药。 神奇的是,添了甘草的饭菜尝进嘴里,嘴里竟然真的不再发苦。 难道小小的甘草竟然有药到病除的奇效么? 第二日,小芷炖了乌鸡汤,我的味觉已经恢复了正常。 第三日,小芷炖了人参汤。 第四日,小芷又让我吃阿胶。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了,捏着脸上短短几天多出来的肥肉对小芷说:“小芷,你是不是要把我喂胖了过年好磨刀啊。” 小芷噗嗤噗嗤地笑,然后帮我炒了几碟清爽小菜。 后来萧解语来看我,刚一见我,就被吓了一跳:“静殊,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了?” 我无奈地揉了揉大了一圈的脸:“不是肿,是福。” “福?”她不解。 “能吃是福啊。”我朝她摊了摊手。 “” 她瞪大了眼睛,伸手就要来捏我脸上的肉,我一把捉住她的手,把她压坐在塌上,逼问道:“说,你和斐利古如何了?” 她笑了笑,坦然道:“挺好的。斐利古说,月落有一望无际的荒漠,也有与天相接的草原。” 她的脸有些泛红,眼中却有无限神往:“他答应了我,等我嫁到月落,会带我到草原策马,会带我去绿洲。他说,在月落我可以不必日常待在宫中。静殊,我求的,不正是那样的生活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解语婚期 是的,这确实是她渴望的生活,也是我渴望的生活。 这世上,有谁不渴望自由呢? 只是,人活在世上,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牵绊着。 往常我对顾子衿说,将来和他成了亲,就找个偏僻点的山坳,建一所小房子。房子背靠着青山,房前是潺潺的流水。我可以在屋前种菜养花,他可以在屋檐下品茗看书。 那时我脸皮极厚,丝毫不晓得什么是闺中小姐的娇羞。我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嫁给他,他总有一天会喜欢我。 顾子衿每每被我缠得无奈,就会把书合上用书敲着我的头。 彼时他听到我这番言论惊住了,呆呆得盯着手里的书。直到我凑近叫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抿唇道:“这世上之人,谁不是被各种琐事牵绊着小桥流水人家的生活,即便有人拥有,但又有几个人有心思去品呢。” 他叹着气道:“文静殊,莫要再范蠢了。” 我悻悻地闭嘴,不再打扰他看书。 “静殊静殊?”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萧解语正好奇地看着我。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我转头看了看窗外抽了新芽的柳树,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花谢了可以再开,燕去了可以再来,可我想要等的那个人却永远也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忍着喉头的哽意,苦笑道:“我,想起了一个人。” 大抵那个女孩骨子里都潜藏着扒人老底的潜力,她立即追问道:“人?什么人。” 我尝试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中那颗心每跳一下就会带出刺骨的疼,眼睛里张有一根银针别着似的。终于,我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滚轮到我的手掌心里。 许是见我神色不对,她赶紧凑过来,声音慌乱,手足无措:“静殊,你这是怎么了?” 这是来燕京后,我第一次为顾子衿哭。 他对我说,让我找个人嫁了。可是,那样的他,让我如何放得下?!他为何要告诉我,他亦喜欢我!他若不说他若不说,或许我就不会这样痛苦,也不会这样纠结了。 他还说,若我能偶尔想起他,他便能含笑九泉了。 他在提醒我,莫要忘了他,莫要忘了他! 如何能忘? 哪怕我刻意不去想他,他也会时时跑进我的脑海里。 我哭得不能自已。 萧解语不再问我,只一言不发地把我搂进她的怀里,像旧日里我哄她一样哄着我。 顾子衿。如果你还活着,该有多好? 萧解语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哭了许久,心里终于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盯着我红肿的眼睛,痛惜道:“静殊,让你为他哭的人,不值得你留恋。你傻不傻?” “不!他很好!”我不由拔高了声音。 他很好。只是,我没有那个福气,同他携手到老。 萧解语点头:“我懂,我都懂。可是静殊,执着的人不会幸福。” 我不为所动。 顾子衿,方是我的幸福。 后来,当我看见顾子衿坟头荒草的时候,才晓得,什么叫做当局者迷。 _ 萧解语同斐利古的婚期定在一月后。 日期一定,宫里便忙碌了起来。因为惠帝把给萧解语的陪嫁多拟了一倍。 萧解语特意向惠帝求了旨意,让我临时搬进公主殿。惠帝早已晓得我同萧解语的交情,自是没有理由拒绝。 公主殿中宫人众多,比不得西殿清净。我和萧解语时常扮作男子,大摇大摆地游走在燕京街头。 萧解语说,她从未如此开心过。 我亦欣然,仿佛回到了在觐州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日,萧解语穿着一身男装兴致勃勃地拉着我换了男装,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去处。 我以为她是找了个什么有趣的地方,不想马车从宫里一路行驶到雪月阁。 雪月阁,燕京有名的青楼,混迹其中的多是朝中显贵,皇亲国戚。 萧解语拉着我就要往里冲,我急忙用力拖住她:“解语,你疯了么?即便穿了一身男装你也依旧是女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出了事可怎么办?!况且,你大婚在即,被月落人知道你进这里面,不晓得要闹出什么岔子。” 她眨了眨眼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静殊,你不晓得,在燕京身着男装进青楼玩耍的女子比比皆是。” 我伸长了脖子朝阁中张望,发现其中却有不少同我们一样打扮的女子。 “况且,他斐利古都进得,本公主也进得。”她扬了扬下巴,少见得露出她任性的一面。 虽然任性,却也可爱。 萧解语刚一进门,立即有姑娘迎了上来,风情万种地绞着帕子,娇滴滴地问:“不知两位姑娘来这雪月阁是谈风弄月,还是找人相陪呢?若是找人相陪,那”姑娘娇笑道:“是要公子还是佳人呢。” 我被弄得满身鸡皮疙瘩。 萧解语也不同她废话,开门见山道:“叫你们的主事来,我要说的事,你做不了主。” 姑娘稍有迟疑,便遣人通知主事去了。 雪月阁的主事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她峨眉淡扫,画着现下最流行的远山眉,娇艳欲滴的红唇衬得肌肤剔透雪白。 远远地便见她打着云扇,盈盈一握的腰肢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煞是好看。 美妇微微打量着我们,随后操着一幅极好听的嗓子问:“二位姑娘找我出来做何呢?” 萧解语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与美妇。那玉佩通体碧绿,不含一丝杂色,定是快价值不菲的好玉。 美妇握在手中,翻看了会儿,然后还给萧解语,抬手道:“二位请跟我来。” 我俩便跟着美妇穿过几座回廊,回廊外遍植青竹,回廊就隐在青竹里。曲曲折折,曲径通幽。 此处倒与外间的浓艳旖旎风格不同。 我突然想起那块玉佩,偏头小声问萧解语:“为何你一拿出这玉佩,她就领我们到这里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文台先生 闻言,她笑眯眯地看着我,用手掩在唇边,压低声音道:“你不晓得,这玉佩是皇亲国戚来这雪月楼的凭证。父皇下令,皇族子弟不得在外拈花惹草,但现下文人吟诗作对的场所除青楼外别无二地。所以,有人便造了这些玉,出示玉佩的人只得进这内间。” 我恍然大悟。 说话间,美妇已在一座屋舍外停下。 这屋舍造的简单别致,极富韵味。 她朝我和萧解语点了点头,抬手道了声“请”。 美妇身后的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孩立即一左一右拉开房门。 萧解语拉着我毫不犹疑地一脚迈进了屋。 身后传来房门缓缓合拢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屋门已经关闭的严丝合缝了。 屋内垂着上好的云纱,室内空无一人。再往里行百余步,陈设着一架巨大屏风,屏风底座为上好的楠木。屏风上画着的非竹非菊,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幅波澜壮阔的千里江山图。 江山图上落有红章,我走近一步,凑近细细查看,才看清这红章为“文台先生”。 文台先生,实为当世名士。往日里顾子衿的案头,总会放一本文台先生的经注。 正当我沉浸在绝世美图中时,一道声音从屏风那头直直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秒极!秒极!”那人连声赞叹,我这才反应过来屏风那头有人。 萧解语忙一把拉了我蹲下来,示意我莫要出声。 我委实不解,但还是按捺住内心的疑惑,乖乖地跟着她蹲下来一动不动。 “殿下之诗,首颔二联写尽盛世繁华之景。万家灯火,处处笙歌。颈尾二联却又笔锋一转,落在一抹寂寥人影上。所谓盛世孤独,亦不过如此了罢!” 那人说话时略有停顿,仿佛是特意停下来思索着什么,或许是正在品鉴谁写的诗。 对了,他当才提到了殿下。在这朝中,能称得上殿下的人并不多。而且,说话的这个人,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声音的音色,都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忍不住轻轻挪到屏风边缘,伸长脖子探着头悄悄往屏风那头打量。 眼前是静静垂落的云纱。云纱那头映着几道人影。我在心里默数,约摸有五六人。 突然,云纱被风吹开一角。 透过这道狭小缝隙,我终于看清了方才说话之人的模样。 难怪我会觉得似曾相识,原来竟是月落王子斐利古! 而他身边的几人正是祁珏,大哥c云王c景王。 可那端坐于案头,被云纱遮掩着,一直未曾说话的人是谁呢? 萧钺么? 他这样的人,金戈铁马,上场杀敌倒不稀奇。可在这么个风雅之地于众人评诗论经倒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了。 我蹲得手脚发麻,轻轻挪了挪没有知觉的脚。 立即有人出声喝道:“出来!” 我有些懵。 祁珏 这场景似曾相识。上次在猎场我还能拉着萧解语逃跑,这次却是逃也逃不掉了。 萧解语哭笑不得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袍子,随后笑眯眯的转过屏风,撩起云纱道:“祁相的耳朵还是如此灵敏。” 我见行际暴露,便跟在萧解语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祁珏一身不起眼的便袍,一头柔顺的头发只束了一半,手中握着柄折扇轻轻地摇。 他不像是朝中手握权柄的相爷,倒更似个流连花丛,放荡不羁的世家公子。 闻言,他一合折扇,扇柄在手中一拍,轻轻笑道:“公主今日莫非也是来这看夕阳不成?” 萧解语尴尬:“祁相觉得,这儿有夕阳可观?” 祁珏摇扇道:“那倒得看公主自己有没有这个心思了,若有,处处有夕阳可观。若没有,即便霞光万丈,公主也会视而不见。” 斐利古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子遮住了他身后的祁珏,他却不避开,眼里似乎只有萧解语:“先前邀你来你不来,现下却偷偷跑来,还藏着不出来,心里又想着怎么捉弄我了罢?” 带着点无可奈何,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宠溺意味。 萧解语说,她同斐利古定了个君子之约。 在婚期之前,只要她发现斐利古有一点点的不忠,那么,斐利古就得主动请求惠帝解除婚约。 但依我看,这斐利古那里会做出什么不忠的事情。他恨不得快快娶了萧解语,早些会月落罢。 那样的眼神,仿佛萧解语就是他的万千世界。 我一边替萧解语开心,一边抬眼朝先前被云纱遮住的那个方向打量。直到视线触及一方银白面具,我的思绪猛然停顿下来。 那感觉就像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突然被冰霜凝固。 傅怜之 他那泓湖水般的眼睛不动不动的看着我,只是看着,只是看着。 我的心突然抽痛起来。 这还是从猎场回来,我们的第一次对视。 我不敢再看,轻轻的垂下头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心虚么,是愧疚么? 我不知道,傅怜之就像一面镜子,能照清我心里的每一处不敢面对的地方。 这种感觉,令我无地自容。 我无心再去关注别人。萧解语也好,斐利古也好。 我知道,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用那种沉静的,却又充满哀伤的眼睛看着我。 “静殊,静殊?” 我回过神来,却见萧解语正轻轻扯着我的衣袖。 “嗯?”我呆问。 “我三哥问你,可是文大人的掌珠。”她轻声道。 我的脑袋有些混沌,愣了会才反应过来,萧解语说的三哥就是云王殿下。 我忙转头,只见在场之人皆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我。 我连忙屈身道:“请云王殿下饶恕臣女失礼之罪,臣女父亲正是觐州文蓟。” 云王上前虚扶道:“何罪之有?快些请起罢。” 彼时室内无声,唯祁珏慵懒地依靠在红柱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子,似乎是偶然起意道:“文大人在燕京任司徒时,当时朝廷上下无人不服。却不知因何开罪了当今皇上,被贬觐州,未尝不让人唏嘘嗟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氏族之论 四下俱寂,云景二王对看一眼,沉默不语。 傅怜之双眸低垂,神色不明。 大哥跪坐在案头之上,一手撩起袖摆,另一手拿着长长的酒勺,轻轻地从酒槽中勺起酒水注去杯中。 酒色清亮,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轻声道:“身为人臣,当知皇命难为。无论是身在朝中还是身在地方,都是为皇上效力,为百姓谋福,又何需嗟叹感怀呢。” 他把酒杯微微举高,朝祁珏示意道:“祁相以为呢。” 祁珏收扇,只手负于身后,漫不经心地走到大哥面前,弯腰拾起案上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随着酒盏碰的一声被叩放在案上的声音,只听祁珏淡淡道:“文侍郎此言欠妥。” 室内之人皆被他这四两拨千斤的话惊住,就连斐利古都侧着身子看着祁珏。 大哥淡淡一笑:“靖轩洗耳恭听。” 祁珏直起身子,眼中迷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大昭建国七十余年,自太祖始有科举。历经两朝,到如今,科举始有雏形。但请侍郎遍寻朝廷内外,真正出于寒门的,又有几人?”他这话掷地有声。 众人不免垂头暗思,半晌,大哥满脸严肃道:“自建国算起,真正出身寒门却又身居要职之人,不过寥寥三人。” 仿佛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祁珏勾起唇角,白皙的脸上洋溢着万千光华:“文侍郎所言不错,这三人中有一人业已仙逝,还有一人正是屈屈不才在下,还有一人” 他顿了顿,回头盯着跪坐着的大哥,一字一顿道:“便是令尊文蓟文大人。” “令尊之才,在祁某之上。如此一个有才之士,不能放任他在合适的位置,施展他的才华,是大昭之憾,是天下百姓之憾!” 我不止一次在别人口中听见对我爹的溢美之词,却从未想到祁珏这样年少轻狂的人,都这样夸赞他。 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不论我爹为什么被惠帝贬谪,他都是一个好官。 自他上任起,觐州便从一个不毛之地变的丰饶富庶。在觐州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说起文蓟,没有一个人不竖起大拇指,说文大人是一个好官的。 作为大昭的子民,我为大昭拥有这样的官员而欣慰;作为女儿,我更为拥有这样的父亲而深感自豪。 我看着祁珏,他亦看着我,我们在彼此眼中读出了同一种东西。 他一转折扇,扇柄啪地一声敲打在桌案上,接着道:“有多少寒门第子是把文大人当作信仰来看待的?” 他淡淡发问,却不待众人回答,抢着续道:“本相便是一个。” “现下虽然有科举一制,名为选拔人才,其实朝中权利还是被氏族大家把控着。文有王氏,武有霍家。司徒王守廉清正廉明暂且不表,可日后呢?”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紧紧皱起了眉头。 除了斐利古,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现在朝廷中勉强维系着平衡:以王守廉为首的王家和以霍荆为首的霍家,以及以祁珏为首的寒门子弟构成了整个官员体系。 表面上三足鼎立,但王守廉年事已高,日薄西山若王守廉一去,王家再找不出能够与手握兵权的霍荆分庭抗礼的人。而祁珏这边,大多出身寒门,根本找不出可以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即便祁珏再厉害,都不可能敌过霍家。 倘若王守廉一死,朝局必然动荡。 我都能想通的道理,在场的人又有那一个人会想不通呢。 特别是大哥,更是眉心紧促。 傅怜之若有所思的看着祁珏,祁珏偏头,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我说不出原因,但我就是知道。 在场之人没有一人出声打破这种奇怪的气氛,祁珏继续说道:“况且,王霍两氏只是近忧,远虑更在后头。氏族不破,即便没了王c霍,还会有张c李。大昭江山,迟早岌岌可危。” 这话未免有些敏感,即便在这政治开明的大昭,也不是人人都敢说的。但一想到说这话的人是祁珏,便不再奇怪了。 “氏族盘根错枝如参天大树,岂是一夕便可摘除的。”大哥轻抿一口酒,摇头道:“这事,我做不到,祁相也做不到,就连往昔的父亲都没办法做到。” 祁珏一开折扇,放在胸前轻轻的悠闲的摇,勾唇笑道:“自然有一人可以做到。” 大哥握着酒杯的手微颤,些许酒珠落在他的手上。他却倏然睁大了眼睛,眼中神采熠熠,极快的朝一旁看了一眼。 旁边是傅怜之。 我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看傅怜之。 而且,我一直没想明白,大哥与萧钺自小相识,后来又在边疆共事,定是交情匪浅。可我从来没见他两私下见过面,倒是在文府遇到过傅怜之可是那天,大哥还叮嘱我要同傅怜之保持距离,根本不想是有深厚交情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呢。 来到燕京,总觉得有些事情颠覆了我原来的认知。 譬如朋友,原来朋友之间也并不一定是要志趣相合方能走到一起,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又譬如父子,并不是每个父亲都会一视同仁的对待子女,就像惠帝;再譬如夫妻,原来即使没有爱情,也可以走到一起共度一生。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我原来的认知。 究竟是谁错了?是这个奇奇怪怪的燕京错了,还是我自己错了? 难道,是我自己活在梦里,别人都活在现实之中吗?! 一般情况下,想不通的问题我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去想明白。但是,一个人总要有些时候是清醒的,不能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 爹爹曾经教诲我说,糊涂是一种学问。该糊涂的时候糊涂,不该糊涂的时候绝对得清醒着。 那么现在,我是该糊涂的过下去,还是清醒着去寻找答案呢? 奇怪的大哥,奇怪的岐王,奇怪的祁珏,奇怪的惠帝,奇怪的傅怜之。 我觉得好像又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正笼罩在我的头顶。 燕京皇城。 我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去,回觐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子衿怜之 祁珏无疑是成功的。一个出身寒门没有倚杖没有背景的人,能在而立之年爬上一国丞相的位置,必定有过人的手段和智谋。 只是,这样一个手握大权,而又俊美无俦的人,竟然到而立之年还未娶妻生子。听大哥说,莫说妻子,祁珏府中更是连一个侍妾都没有。 我当时听了,还笑着说,怕是祁珏是朵高岭之花,觉得这世间没有一个女子配得上他才不娶妻。 今日看来,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之后,房中几人讨论起了当世名著。 我最是不爱看书,又加上傅怜之就在身旁。我坐如针毡,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雪月阁。 萧解语同斐利古游玩去了,我也不好跟着,便只好在燕京城中闲逛。 街头上摩肩擦踵,与觐州全然不同。觐州虽然也热闹,但也只是一个月里逢上赶集的日子里,才会出现这般人头攒动的情形。 正是午时,春夏相交的燕京还不怎么燥热。我用手搭在眉骨上,去瞧正中的太阳。不知怎么,那太阳照在我的眼睛里竟然令人十分眩晕。 我一手撑着摊贩的货架,一手按着太阳穴揉了揉,再睁眼时只见眼前的摊贩老板分出了几个重影。 一时间脑袋生疼。 我用力地甩了甩头,耳边似乎听见老板关怀的问我:“姑娘,你还好吧?” 我正想回答,谁知眼前陡然一黑,像是一脚踏入了深渊里。 _ 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耳边朦朦胧胧传来些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只见靠近窗边的塌上倚坐着一个人,那人逆着光,只露出清瘦的背影。 我一手扶着床沿撑坐起来,脑袋仍然混沌着,不怎么清明。 那人转过头来,脸上一张银白面具遮蔽他的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颚和好看的眼睛。 傅怜之 我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呆呆地看着他。 半晌,他起身走了过来,并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瓷瓶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我低头用力地臭了臭,觉得其中有种熟悉的味道,一时没有想起是什么。 “这药丸每日三粒,莫要间断,一月后找我取新药。”他矮身坐在床边,一手撑在我的身侧,身子前倾下来,眼睛不闪不避的看着我。 我垂下头,却仍然能感受到他淡淡的呼吸声。 “谢谢你。”我小声说。 “莫要谢我,你知道我的心意。”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一手撑在我的身侧,探头看着我。我避无可避,眼神飘忽的看着身侧,却被他轻轻捏住下巴。 “知不知道你晕过去的时候,在叫谁。”四目相对,他轻轻地对我说道。 我心里一紧,说出的话磕磕绊绊一点都不连贯:“我我不知道。” 他勾起唇角,一双眼睛清亮极了:“你在叫我。” 我惊道:“不可能!” 他莞尔一笑:“为何不可能。” 我沉默了。 我喜欢的人是顾子衿,就算是在梦中,也只会唤他的名字。 “你喜欢我。”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些显而易见的喜悦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嘴唇却被他用手轻轻掩住:“你不必辩解。” 他很温柔,一直很温柔。除却那次在驿站中,他失去理智似的吻我。 我把他的手从唇上移开。 我鼓起勇气,主动盯着他的眼睛。 这一刻,我想要正视自己,正视自己的心。我骗不了自己,我并不是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在顾子衿离开的一年后,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这个自己是卑劣的,也是我不得不去面对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胸腔里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说:“一年前这颗心里只有一个人,现在却多了一个你。你说得不错,我喜欢你。可是在这同时,你也要知道,你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个好女孩。她三心二意不专一,即便这样,你也要她吗。” 我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似乎那个答案都不是我想要的,又似乎得到那个答案都不能满足。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胸腔里并没有因为说出这个我埋藏至深的秘密而变得轻松,反而愈来愈沉重,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背上,除了听天由命,别无他法。 我像是一个犯了罪的囚犯,他就是端坐在高堂上的官员。他的话,就是对我的裁决。 他眼底晕满了一层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喜悦么?似乎要更复杂一些。 半晌,他伸手一把将我搂进他的怀里。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你是我的唯一。”脑袋被他轻轻扣住,我只能听见他郑重的告白。 心里有一桶水,扑通一声砸进了一块石头,水哗哗啦啦的溢了出来。然后,这些水又化作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隐没在他的衣裳。 我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谁都无法救赎的不归路。 我是个背叛者,我是个不忠的人。 我并不是如他而言,这世上最好的,我更不是他的唯一。 我喜欢着顾子衿的同时,也喜欢着他。 我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的离开。没有一个人,可以忍受对方对自己的不忠。更何况,他是一个皇子,是一个身份尊贵的男人。 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连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谁都不在意 在觐州生活的那十多年里,我并没有同除顾子衿以外的男子相处过。傅怜之是我想要了解的人,他的经历,他的遭遇,他那漂泊流离的岁月里又是怎样的孤独? 我想知道。 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想了解他那不为人知的过去。 我陷入了一个死结。我一边努力挣扎,却无法控制的越陷越深。 我亏欠了顾子衿,我也亏欠着傅怜之。 我只能加倍的真心的对待傅怜之,把我所有的喜欢都给他,至于顾子衿等我死后,一定会去找他,把欠他的,通通还给他。 我窝在傅怜之的怀里,如是想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往事如烟 我问傅怜之,为何我身体明明很好,到觐州之后却频繁晕倒。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傅怜之脸色讳莫如深:“这不是病,是毒。你要小心,有人想要你死。” 我心里一惊,但随即反驳道:“不可能,若真要我死,只需把药换成见血封喉的毒药,便能轻而易举取我性命。” 傅怜之摇头道:“当然不能让你立即死,他只是想要拖垮你的身体。有一种药,神不知鬼不觉,可以混在任何东西里,慢慢破坏你的身体机能,你会觉得身体越来越差。当你的身体破败的差不多的时候,你就会眩晕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暗芒,我的心一猛的一跳,按住他的手道:“莫要担心,日后我定会小心。” 他拉过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掌心下是他跳动的心。 我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脸颊发烧,他的眼睛却牢牢的锁住我。透过他的眼睛,就像透过他的心一样。在他的心里,我看到了我自己。 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奇妙感觉。 我垂下头,轻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下巴被他轻轻抬起,我不由心跳加速,贴在他胸口的手充血似的肿胀起来。 他却满意地笑了。 我不由得羞恼:“你还笑。” 半晌,他止了笑意,换成了一幅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极为慎重的对我说:“傅怜之心悦文静殊,等过些时日,我会奏明父皇,娶你做我的王妃。” 我的心里有些异样。 我知道有些话不能在此时此刻说,至少是这样好的气氛下。可是,有一些话,总得一开始就说清楚。 想到这里,我迟疑了一会,才开口问他:“是王妃,还是妻子?” “王妃是你,妻子也是你。”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你爹跟你娘一样。” 听大哥讲,我爹和我娘是在田间相识的。那时我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农家小子,白天下地,晚上读书。而我娘,却是当地员外的女儿。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春日,我娘带着两个丫鬟到寺庙上香,路过田间。我爹正埋头在田间劳作,大汗淋漓的时候,看见田坎上不知何时立了个袅袅婷婷的姑娘。 我爹瞧娘瞧得痴了,像个楞头青一样立着。 我娘忍俊不禁,拿出随身带着的丝帕递与他道:“呆子,还不把额头上的汗擦擦。” 我爹把手上的泥在粗布衣衫上仔细擦干净了,才接过帕子,却并不用来擦汗。他把帕子蜷在手心里,看着娘登上马车。 我娘掀开车帘,却见我爹仍痴痴的看着她。 半晌,她才见我爹一步迈上田坎,顺着田坎追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问:“小姐不知小生要如何还小姐的帕子?” 她莞尔一笑道:“双桥巷上陈府,莫要忘了。” 后来我娘便嫁予了我爹。 有人问我娘,为何当初看上了我爹,毕竟他只是个穷小子。 我娘说,我爹有一颗赤子之心。 我羡慕爹爹和娘亲那样的感情,因爱而合,矢志不渝。 傅怜之,愿意给我那样的承诺。我心里充斥着一种暖烘烘的东西,这是他带给我的。 我不晓得说什么好,只紧紧抱住他。 他一边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背,一边给我讲他小时候的趣事。 我听得饶有兴趣,一个劲儿的问他,然后呢? 他便一一的讲与我听。 当他讲到十年前的时候却停了下来,我知道那一年发生的事情是他永远也不愿提及的过去。 宫人们说,他是被杀手毁去了脸才终日带着面具,他的脸究竟怎么样了呢?还疼不疼? 我依在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的脸。 他垂头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问:“怎么了?”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面具,却被他一把抓住。 我直起身子,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他的眼睛有些躲闪,犹豫了一会儿,摇头道:“我怕会吓到你。” “不会!”我急忙否认道:“我只会心疼你,又怎么会怕你!我恨那些杀手,更恨那个派杀手的人。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固执地扭过头去,闷声道:“抱歉,我还没做好准备。等有一天,我自愿摘下面具的时候,你再看好不好。” 好不好那样近乎恳求的语气。我的心像梗了一块石头一样,闷闷的。 我腻在他怀里,手指轻轻描摹着他下颚的轮廓。 “你的眼睛,一定很像德妃娘娘。”我说。 他垂头轻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好看啊。”我笑眯眯的看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好看,下颚也好看,那里都好看。” 脸颊两侧的软肉被他揪成一坨:“如果我摘了面具,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我讨好的捉住他的袖子,笑道:“当然喜欢,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他从鼻子里溢出一丝冷哼,转过头去,一幅生气了的模样,冷冰冰道:“你方才还说我那里都好看,可见是在骗我。” 我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同你在一起,我心里欢喜,我一欢喜,就觉得你那里都好看。” 我不晓得这样说话妥当不妥当,想着要怎样才能跟他解释清楚我的意思。 一只手突然揽过我的肩膀,我顺着这个力道跌进他的怀里。接着,便是他热烈而又狂放的吻重重地落在我的唇上。 我瞪大了眼睛,看见他那专注的神情,然后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舌触摸着我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灵活的舌头顺着我微启的嘴唇滑进我的口腔里,与我的舌头共舞。 津液相交,唇齿相依。 我们像两颗共生的树一样紧紧纠缠在一起。 良久,他放开了我,替我擦去唇边暧昧的液体。 我的脸腾的一下泛起两块红霞,胸前里像是揣了个小兔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看着我,抚摸着我的脸颊,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最后,他在我耳边轻轻的低诉着,一遍又一遍。 他对我说:文静殊,知道吗,我爱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隔雾看花 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他说他爱我。 爱,似乎比喜欢更深,更重。 不在意的人会觉得爱与喜欢没什么不同,可在意的人便会知道,爱与喜欢的天壤之别。 我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我不确定到底这种喜欢有没有上升到爱情的高度。 我握住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把他的手贴到我的心口,看着他清泉似的明眸,一字一顿道:“我发誓,文静殊定会对傅怜之倾心相待。” 并且学着去爱。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指,细细密密的吻又落到我的眉眼间,我闭着眼睛,细细感受他唇间细腻而又温柔的触感。这感觉就像是春天的细雨,秋天的暖阳。 他抱着我,我依着他,这一刻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没有其他。 这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一瞬间就已经天荒地老了。 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 天暮时,他备了马车送我回公主殿。但他毕竟没有得到惠帝的传召,贸然进宫只会引来猜忌。因此,我执意只让他送我到宫门口。等我亮出解语给我的腰牌,再回头看时,他正站在宫墙转角处注视着我。 我撩着车帘,对他微微一笑,他抬起臂膀朝我挥手,慢慢的对我说了几个字。 我不会唇语,但还是看明白了他的话。 他说:照顾好自己。 我重重点头,然后也对他说了三个字:你也是。 车轮辘辘地压过石板,眼前的朱红大门缓缓的在我眼前关上,他的身影也缓缓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放下车帘,任自己在马车中的小小一方空间里,被黑暗淹没。 回到公主殿时,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下去。 听说我回来了,萧解语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握着我的手说:“静殊,你去哪儿了!等我回来还不见你的人影,我急得像什么似的,就差找父皇调动御林军满城找你了!” 我嗔怪地睨着她:“那里就要如此兴师动众了?我还能丢了不成。” 萧解语见到我,顿时松了一大口气,现下看到我安然无恙,脸色稍有好转:“可不是,长得这样好看,万一遇到见色起意的歹人可怎么好。” 我的心里乐开了花。奇怪,她以前也不是没夸过我长得好看,怎么偏偏就是今日像吃了蜜一样舒坦。 萧解语抱着胳膊捏着下巴作沉思状,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啧声一叹:“我怎么觉得,几个时辰不见,你颇有些不同了。” 我轻咬着指甲问:“那里不同?” 她围着我转了几圈儿,摇头道:“看你这粉面含春的模样,莫不是与某个公子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她笑眯眯地依靠着我的肩膀道:“说说呗,到底是哪一位公子?” 我被她看的脸一红,急忙转过头去,硬着头皮道:“那有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的公子,净瞎说。” 我故意提高了声音,转移话题道:“还说我,你和斐利古的进展也忒快了,跟射箭一样。” 她摸着下巴,疑惑道:“这样说,我是不是得装得冷淡些,好让他晓得我是个矜持的姑娘。” 我默默得捂住眼睛,昧着良心,一幅苦口婆心的样子继续劝道:“你是大昭公主,当然得摆出一点公主的架子,这叫奇货可居。” 萧解语深以为然,并贯彻落实的彻底。以至于碰了几日钉子的斐利古不得不跑来问我,是不是那里做的不对,为什么萧解语与他相处时老是本公主本公主的强调着她公主的身份,这不合常理。 我深感自己是在造孽,于是悄悄告诉斐利古说:“你不晓得,她在暗示你呢。她是本公主,你是什么?” 斐利古不明所以。 我恨铁不成钢的拍手:“本驸马啊!” 斐利古恍然大悟,连声相谢。 后来,萧解语语重心长的跑来对我说,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斐利古竟然是个脸比墙厚的货色。 她当时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我害怕极了,以为自己真的拆掉了一桩婚,还是一桩国婚!这可不是造孽这么简单了! 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把斐利古高大的形象树起来,却那晓得这不着边的姑娘托着腮帮子,满脸傻笑道:“没想到他会是那么可爱的人。” 我:“” 我无话可说。或许,这就叫做天造地设,命中注定吧。 _ 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尖偷偷溜走了,转眼已经是半月有余。 尚衣局那边的人已经将成型的嫁衣送了过来,萧解语拉着我帮她试穿了一番。 本就白皙的皮肤被大红的嫁衣衬得越发白净。杏仁似的眼睛,小巧精致的鼻子,外加一张玲珑的小口,豆蔻般的年华,嫩得跟枝头刚发芽的花苞似的。 她牵起裙摆转了一个圈儿,纤纤细腰伸手可握。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最后指着衣领道:“我记得月落人惯常穿着珍珠打的扣儿,斐利古是月落王子,你这身衣衫也是要穿给月落人看的,倒不如把领口弄成珍珠扣儿,倒是你这王子妃对月落朝臣百姓的尊重。” 萧解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牵起裙摆道:“莫不如还在裙摆边缘绣上月落国花曼陀罗,想必效果更佳。” 说完,便吩咐贴身婢女把嫁衣送去尚衣局赶制了。 乘着斐利古约萧解语出宫的当儿,我偷偷拿出傅怜之写给我的信。 信上无非是他每日琐事,事无巨细的通通记录下来。 我却丝毫不觉得厌烦,反而越读越有味道。 譬如这封,是他前几日写下来,然后托公主殿的宫人偷偷交给我的。 上面写着:春日微雨,独倚阑干珠入泥。笔端凝墨,隔雾看花怎及你。 指尖自墨迹上划过,那个怎及你,让我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 我能想象到,他独坐亭台,倚案看书的模样。也能想到,他落笔成书,却又突然怔住的模样;更能想到,他起身眺望,隔雾看花的模样。 每一个文字都像是从纸上跳脱下来,然后在我的脑海里汇聚成他的影子。 专注的,迷茫的,懊恼的 而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拥着被子想一整晚的心事呢。 傅怜之,什么时候才能到你的府上,去看那隔了雾的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解语大婚 三月十四,是六日主位,不避凶忌的良辰吉日。也是萧解语同斐利古缔结良缘的好日子,更是大昭同月落结秦晋之好的大日子! 皇宫中的屋檐,夹道,都挂上了朱红的绸缎。 听宫人们说,地上的朱红从公主殿一直铺到惠帝的紫薇宫。 如此大的排场,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贵为一国公主的萧解语能够拥有。 公主殿的宫人们早早的忙活起来,张罗大殿的张罗大殿,打理卧房的打理卧房,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 我半夜三更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彼时萧解语已经换好了改过的嫁衣,端坐于罗床之上。 上衣绣着的尊贵华美的凤凰,下群绣着妖娆艳丽的曼陀罗,看似风格不同,实则相得益彰,衬得萧解语端庄与娇俏并存,煞是好看。 卧房之中灯火如昼。 有一上了年纪的白发妇人牵着她坐到镜前。 一头如瀑青丝垂落下来,妇人手握檀香木梳,梳齿从上滑落至发尾。 镜中少女额贴金色花蕊,眼角有红轻轻晕开,像三月的桃花般潋滟多姿。素手轻启妆奁,沾取少许口脂,轻轻涂抹于娇唇之上。 妇人双手齐上,极为熟练地将一头青丝挽成一个精美的髻。 我打开置于妆台上的锦盒,双手捧出锦盒中华美的凤冠。 金灿灿的凤冠戴在头上,冠上十二只镶嵌着珍珠的流苏垂落下来,掩去美人娇艳的面容,若隐若现,仿佛隔了云端。 窗外渐渐泛白,我打开窗子,只见一抹灿烂的阳光正照射在对面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当真是个好日子。 “公主,时辰到了。”司礼宫人候在殿外躬身禀道。 萧解语起身,凤冠流苏,腰间环佩叮当作响。 我一手虚托着她的手臂,引她步入殿外,并登上早已经备好的八骑马车。 马车宽敞极了。 萧解语刚一落座,便跨下身子,一手撑在腰间,喊着腰疼。 我一边伸出手替她揉腰,一边戏谑道:“若斐利古看到你这模样,指不定临阵脱逃了呢。” “本公主千里迢迢嫁去月落,他敢临阵脱逃,本公主剐了他!”萧解语的声音恶狠狠的,我的背脊发凉,不由得为这位驸马爷捏了几把汗。 “到月落之后,切要与斐利古和和气气,若生了争执,记得忍让。”我倒不担心她在月落会受了欺负,皇宫里出来的女孩儿,不会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她拍了拍我的手,笑道:“怎的跟我母后一般教训我了,你放心,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与她相处不过一年,但却像是相识了十年之久的老友一般。平常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到了今天才知道,分别总是猝不及防。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一想到她要去的是千里迢迢的月落,便觉得此生再无相见之期。 我忍住心间的闷意,捉住她的手,本想说一些吉利的祝语,却孰料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她轻轻的搂住我,拍着我的背脊道:“莫要为我担心,倒是你,固执的跟什么似的。你要记住,在宫里莫要做松,你要做竹。” “竹?”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不解问道。 “对。”她点头,伸出手指擦掉我眼角的泪:“松太过刚直,但刚过易折,竹却不同,竹在该直的时候直,该弯的时候弯。” 她意味深长地凝着我的眼睛:“你懂我的意思吗。” 该直时直,该弯时弯。我重重点头,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间。 马车行至紫薇宫外,老远便听宫内传来阵阵鼓声。车轮辘辘间,我知道,分别就在眼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挂起笑容,替萧解语理好凤冠嫁衣。 紫薇宫正殿门口,惠帝同皇后立在殿前中央位置,身后是一些叫的上名和叫不上名的嫔妃。 殿下两侧,分别立着朝中大臣,文武百官。殿上左侧站着惠帝的几位皇子,我一眼便看见了傅怜之,尽管他站在毫不起眼的位置。 我扶萧解语下了马车。 立即有身着淡红衣衫的宫人过来从我手中扶着她。我收回手,目送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帝后面前,跪了下去,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母后,今后儿臣不能在父皇母后膝下承欢,万望父皇母后保重身体。” 惠帝微微动容,眉头紧皱,附身亲手扶她起来:“快起吧。” 皇后已是双目含泪,捏着帕子点着眼角,又伸出手紧紧握住萧解语的手臂,哽咽道:“日后我们母女相隔万里,母后不能时时在你身侧看护着你。以往你总嫌母后严厉,但天下间又有那一个不疼儿女的母亲?语儿,若受了委屈,尽管写信告诉母后,你母后和你皇兄,永远在你身后。” 天下间没有那个母亲不疼儿女,即便是皇后这样身居后宫经历阴谋算计的女人,也仍然有一颗颗慈母的心。 我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亲,那个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女人。若她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苦口婆心。 萧解语亦动容的落泪:“母后放心,语儿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父皇母后担心。” 惠帝抿唇道:“勿要耽误吉时,让斐利古久等了。” 他朝萧解语挥手道:“去吧。” 萧解语依依不舍地转身,由侍女扶上马车。她站在车辕上,回头打量着殿上众人,随后,她扭头朝我瞧来。 我含着眼泪,朝她笑着挥手。 她犹豫了一会,弯腰低头钻进了马车。 一身盔甲的岐王从殿上拾阶而下,奔至早已经备好的马前,他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带着一只五百余人的骑兵行在前面。 我目送着马车驶出紫薇宫。 我知道,遥远的月落有她向往已久的天空和草原。 她在追逐她梦寐以求的幸福,我希望她幸福,并且一定要幸福。 我也是。 我悄悄看向殿上,隐在人群里的傅怜之,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我们对视一刻,然后又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 我知道他,他明白我。 我想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心有灵犀。 远天之上朵朵流云,我看着天上自由的飞燕,心里想着,我也会幸福的。 一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静女其姝 萧解语离开皇宫以后,我仍旧搬回了西殿。 小芷托腮叹息道:“可怜公主出嫁以后,姑娘在宫里可寂寞的多了。” 我顿了顿,笔杆握在手里,笔尖在宣纸上凝下一点。 我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寂寞倒不至于,不是还有你么?”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窗外夜色深沉,我打发小芷先去睡了,自己却毫无睡意,只能百无聊赖的趴在案上临摹临摹字帖。 我不常写字,因此一手字写得奇丑,每每看到怜之给我的信上那漂亮的小楷,再看看自己偶尔写的三两个字,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我决心练好书法,写一手漂亮的字,不求风骨,只求拿得出手。 灯火如豆,窗外偶有微风,室内忽明忽暗。 突然,窗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我没在意。 一方影子罩在头顶,我吓了一大跳,毛笔啪嗒一声掉到桌子上。 抬头一看,却见傅怜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中映着两簇明亮火光。 我舒了口气,把毛笔从桌案上捡起来,抽掉被染废的宣纸,放在桌案一旁:“怎的三更半夜便来了,还跟贼人似的,大门不走翻窗。” 他打量着我放在一旁的字,憋笑道:“你这字倒是自成一派。” 我大囧,急急忙忙把纸扒拉过来揉做一团:“你不厚道。” 他疑道:“那里不厚道?” 我把头转到一边,撇嘴道:“你说风凉话。” 他无奈道:“这怎么能是说风凉话呢。” 自成一派亏他敢说。 脸颊被他捏了一把,我回过头去,却见他提笔沾了沾墨水,扶着书案在纸上写了几个好看的字。 静女其殊。 诗经《静女》的开头,也是我名字的由来,意为娴静美丽的姑娘。可惜事与愿违,我并没有如我爹的期望那般长成一名娴静的女子。 我伏在案上,歪头看他。突然,我反应过来,才发现傅怜之写字的姿势有些不对劲。 右手扶案,左手执笔。 他竟是个左撇子?从前听别人说,这世上有一种人惯常用左手做事,没想到傅怜之就是这种人。 我忍不住问他:“你平日里也用左手吃饭么?” 他下意识的攥紧笔杆道:“为何这样问?” 我比划了一下左手,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人还可以拿左手写字。据说,惯用左手的人比常人聪明。 傅怜之搁笔,双手捻起纸张,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 他看着我道:“也不是做什么都用左手,只幼时握笔恰巧用了左手,没来得及矫正,便如此了。” 我唏嘘道:“你这夫子太不称职。” 他把纸张放在案上,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么,你认为怎样的夫子才算称职呢?” 我举起手,假意在空中一挥,恶狠狠道:“若我是你的夫子,必定要扒了你的裤子,拿起戒尺狠狠地打你的屁股!” 我一时眉飞色舞,倒没太注意言辞的不妥。待反应过来,只见傅怜之一双深黑的眸中似蕴了一团火。 我被这团火灼得口干舌燥,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紧紧抵在书案上。 他紧随其上,长身附下来,巨大的阴影像黑网一样将我掩在他的身下。 我紧张得掐着手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却不慌不忙,仍旧温吞道:“我许你试一试。” 我紧张得直结巴:“我,我开玩笑的。我我是有贼心,没贼胆” 他垂眸打量着我,勾唇笑道:“莫怕,即便你有这真生了贼胆我也依你。” 我的手脚发软,这不是我印象中的傅怜之。傅怜之,怎么可能说出这些没羞没臊没底线的话? 可是,面前这个人长身玉立,体格清瘦,且脸覆面具。一双眼睛静时如深沉湖水,笑时又似潋滟桃花。 普天之下,又那里找得出第二个傅怜之来? 我的双颊通红,似喝了酒一般,稀里糊涂地想,他的嘴唇,真是好看。 糟了! 我心里一阵慌乱,觉得自己多半是得了什么不为人道的隐疾。 这是怪癖! 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傅怜之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得好好藏着掖着。 我一时思绪万千,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我害了病了。 傅怜之直起身子,攥起拳头放在唇边虚咳一声:“瞧你脸红的,我便暂且饶你。” 我捧住滚烫的脸颊,微微伸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仰脸瞪他。 他不加掩饰的笑了,却在我恶狠狠的注视下,止住笑意,一本正经道:“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最近一月我有些忙,怕是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你莫要生气怨我。” 我敛眉正色道:“我不要你陪我。”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我笑道:“你是鹰,自有属于你的天空。我虽然只是一只普通的鸟,却也要学着飞翔。我要你没有负担的去追逐,累了倦了,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我就在原地。” 他的一半张脸显在明初,另一半张脸隐在暗里。半明半昧间,他长手一伸一把把我收进怀里。 我如愿地在他的胸膛间轻轻蹭了蹭,笑嘻嘻地说:“是不是觉得,你怀里的女孩儿天上地下只此一个?” 他收紧臂膀,轻声道:“当然只有一个你。” 我喜不自胜,在他怀里眯眼唏嘘:“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你若不好好待我,我这样的好女孩你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傅怜之,只对文静殊好。”他垂头看我,犹如对天盟誓般郑重:“永远对你好。” 此时此刻,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澄澈透亮,仿佛微微一探,便能透过他的眼睛,探到他的内心深处。 我爱极了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 他的眼里只有我,他的心里也只有我。 没有什么会比这种感觉更幸福。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简单很纯粹。当他看你的时候,并且是当他只看你的时候,你便得到了所有。 这种感觉,岂不是比得了江山更快活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如坠地狱 翌日,我仍同往常一样掐着时辰前往惠帝的御书房。 刚出西殿,便见一个身穿总管衣饰,手执拂尘的公公,身后跟着四个粉衣宫女,穿过月亮门,朝西殿这边来了。 我停下细看,却见这公公尖脸白皮,不是凤阳宫的总管江旗么? 我直觉不好,脚底抹油,拎起裙角便跑。 “文姑娘——” 江旗一双小眼忒尖,在后面疾声唤我。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眯眼,恍然大悟道:“竟是江总管,不知唤我何事?只是眼看着皇上快下朝了,我怕是不能再耽搁了。” 江旗一打拂尘,摆手道:“皇后娘娘已替姑娘跟皇上打过招呼了,姑娘这几日都不必去御书房了。” 我一惊,连忙问道:“总管此话何意?” 江旗道:“娘娘传姑娘去凤阳宫呢,姑娘去了自然晓得了。” 说完,他侧过身去。一宫女手捧衣饰,从他身后走了上来。 锦衣华服,玳瑁金簪。 江旗指着宫女手中的衣饰道:“还请姑娘先回殿中洗浴,再换上这身装扮,随奴才走一趟吧。” 我满腹疑问,却也晓得多问无益。四个宫女垂头跟在我身后,我却只让小芷候在一旁替我擦背洗漱。待沐浴完毕,才开门让她们进来。 待她们替我穿戴好沉重繁杂的衣饰后,我才随着江旗去往凤阳宫。 值得庆幸的是今日我并没见到皇后,接待我的似乎是凤阳宫的掌侍宫女。江旗介绍说,她叫筠娘。 筠娘大约三十来岁,身材高挑纤细,下巴尖长,颧骨突出,满脸写着不好相处。 见了我,先是上下打量,然后一手拿着根小指粗细磨得光滑发亮的竹筋,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围着我转圈。 半晌,她停下来,坐回到案前。她双手交握置于丹田处,臀部紧贴着脚跟,背脊崩成一条直线,坐得端正笔直。她捧起案上热茶,白雾腾上她的眉眼,她小抿一口,将茶盏轻放回案上,抬眸道:“听说,文姑娘父亲是觐州文蓟文大人?” 来到燕京之后,人人见我第一面,皆不免提及我的父亲。我对此习以为常,便答:“正是。” 她站起身来,轻移莲步,走到我的面前,意味深长的说:“觐州乡野之地,民风未曾开化,可燕京不同。燕京重礼,一言一行,皆是有礼可循。姑娘在觐州倒可不顾礼数,但到了燕京怕是也得熟识规矩了。” 觐州固然不及燕京,但也不似她口中的乡野之地,只是民风淳朴,少了诸多规矩罢了。 我在觐州十年,那里能够忍受她这般的讥讽诋毁?当即驳道:“筠姑姑此言差矣。觐州再不济,却仍是大昭一州,若觐州都是所谓的乡野之地,那我堂堂大昭的万里江山,岂非” 我刻意拖长了声音,她脸色微变,可能是没有料到我会同她辩驳,抿唇道:“姑娘倒生了张利嘴。” 即便她再不好相与,也是皇后身边的人,我到底不想开罪她,平白惹些麻烦。 我垂眸道:“姑姑谬赞,静殊是出了名的蠢笨,还望姑姑海涵。” 筠娘面色稍见好转,示意引我依案而坐。 沉重宽大的衣袖掩住我的手,我轻轻挽起袖子,从案上端茶欲饮。 “慢——”筠娘突然叫住我。 我一顿,却见她一手轻轻挽住袖子,手指纤纤轻捏茶杯,手背弯出微微弧度,把杯口送到唇边轻抿一口,然后举杯示意道:“所谓淑女,行则端,坐则直,饮则缓,姑娘身着华服,却挽起袖子,实乃不雅之举。” 我眉心微蹙,注视着手中茶盏,问道:“姑姑今日,可是奉命查静殊礼仪?” 我干脆端起杯盏豪饮一口,然后把空空如也的茶杯随意置于案上。 “姑姑也知,静殊长于觐州,学不来燕京世家的做派。”我歉意一笑:“姑姑还是莫要耗费心力,来提点静殊了。” 她顿时噎住,竟不晓得如何说我才好。 这时,一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筠娘身侧耳语了一番。 我暗暗把把身子挪了个舒服的位置,筠娘瞥过来,抿唇道:“姑娘莫要多言,还是同奴奴婢学了规矩,姑娘省力,奴婢亦可交差。” 我一时哑口。 这话再明显不过,皇后要我学礼仪?这是为何? 我试探道:“姑姑可知,娘娘此令何意?” 筠娘道:“姑娘不必多问,只学好便是。” 我鼻头触灰,便止声不再相询。 见我上道,筠娘满意地理了理衣襟,开始从衣着讲起。 我心里虽然万般不愿,但既是皇后懿旨,也只有遵从。 筠娘一边给我做着示范,一边问我,可看明白了。 我学得十分吃力,四肢酸疼。 我从来不晓得,学规矩是这么劳累身体的事情。这燕京繁华,规矩也繁杂,我倒情愿呆在觐州。 这时,殿门外响起宫女的声音:“殿下。” 我和筠娘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朝门外瞧去。 毫无意外的,便看见萧钺一身玄衣,抬步迈入殿中。 筠娘上前一步,朝他盈盈一拜。此时殿内殿外皆是皇后的人,我不敢逾矩,亦屈身行礼。 萧钺道:“免礼。” 筠娘起身问道:“殿下此来做何?” 她看了看我,斟酌道:“皇后娘娘命奴婢同文姑娘教授礼仪” 萧钺一摆手,竟不待她说完便道:“母后那儿本王来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事实上,从他进殿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察觉到他身上的凌厉之气。 他朝我看来,眼中寒意不曾消减半分。这就是我初见他的感觉,不错,这才是真正的他——拒人千里的岐王。 他走了过来,脚步缓慢而沉重,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如坠地狱,周身寒气四起。 半晌,他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我没听清,因为恐惧已经夺去了我的听觉。直到筠娘并殿中宫女悉数退去,大门紧紧阖上的那一刻,我才回过神来。 殿中昏暗,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高大身影,不禁双腿发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划清界线 对我来说,这种恐惧只是本能,尽管我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喉咙发紧,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说:“怎怎么了?” 他只是看着我,深深的,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目光灼灼,仿佛要把我看的透透澈澈。 我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胆子,稍微加大了音量又问:“发生了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身体仿佛在地上生了根。 他眼中怒意极盛,一手捏住我的肩膀。他加大了力道,宽大的手掌似要把我的肩胛捏得粉碎。 我吃痛,眼中已有泪光。 他却不管不顾,声音压得低低的,一字一顿地问我:“猎场那夜,你去了那里!” 猎场那夜你去了那里?! 去了那里?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他没有明说是那天那夜,我心里却已经明明白白。 可是,我如何能够告诉他,那夜我在留仙台下的石洞中,且还是同祁珏呆在一处? 不,不能说! 我心虚地垂下头,颤着声音道:“我我在” 我说不出来。 他定是晓得我不在帐中,或者他已经知道了我同祁珏在一处,认为我和祁珏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者认为我被祁珏收买,成为他安插在宫里的奸细? 肩胛上的疼痛慢慢消失,他站直了身子。但心上的重压却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丝毫的减少。 我听见他冷笑一声,这声冷笑在这幽静的殿中尤其渗人。 “说不出来了?那么我替你说吧。” “” “那夜你同祁珏一处,你们整整呆了一整晚!你脖子上的伤痕,你们!” 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却没有在说下去。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再次压低了声音:“你口口声声说你心里有人,你说那个人是顾子衿。” 他自嘲一笑:“你就这么回报我的一片真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却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被摔碎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它会让我觉得心里发慌。 但是更令我感到心寒的是,他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可以误会我是祁珏的奸细,我不怪他。但他不该把我想的这般不知廉耻,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你认定了我和祁珏之间不干净,又何必跑过来问我呢。况且,即便是我不知廉耻,这也没什么,与岐王殿下又有什么干系呢?”我把岐王殿下这四个字咬得极重。 其实,我同他也不过是曾经相识罢了。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因为朋友至少还有基本的信任。而我们之间,连这基本的信任都不存在。 我似乎听到他用力攥紧拳头的声音。 也是,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那里容得下我这般挑衅。 我心里懊恼,暗骂自己意气用事,何必要把一切说的那么明白呢! “本王准你解释。”他深吸一口气道:“好好的跟本王解释清楚,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 我觉得好笑。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受控制似的笑出了声。 “岐王殿下。”我说:“您不是已经认定了么?既然您认定了的事情,又何必让我解释呢?” 他似乎怔住了,愣愣得瞧着我。 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碰在地上疼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道:“殿下是王爷,静殊只是一介布衣。殿下若看不惯静殊,只管打杀了便是,又何必大费周章弄走一堆人来逼问静殊。”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头顶,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你在跟我划清界限?”他说。 我狠下心肠道:“是!” 他蓦然笑了:“解语说让我替她好好看护着你,说你莫名其妙后背脖子上有许多淤青,却不肯说是怎么回事,怕是受了别人欺负。” 原来,他是这样知道那件事的。 “我派人一查,才晓得猎场那夜你和祁珏齐齐失踪。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解释解释吗。” 他的声音愈来愈弱,然而就在先前的某一刻,我已经晓得了,我们并不同路。 他是王爷,我是宫女,如何同路? 靠幼时那段虚无缥缈的回忆么?然而,那时我不过四岁,回忆已经大多淡忘。 我默不作声。 但这已经足够表明我的态度。 从此以后,我是御书房的侍墨,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见了他得叩头谢恩,如此而已。 他连连点头,不怒反笑:“你八岁那年爬树摔断胳膊,你九岁那年掉进枯井,你十二岁跑遍觐州玉铺。好极,好极了!” 八岁时发现邻家好看的顾子衿,我爬上树偷偷看他,掉下来摔断了胳膊。我爹气冲冲的让人把那棵树砍了,然而我学会了翻墙。 九岁时为了躲着我爹,偷偷跑出去玩,我慌不择路摔进了枯井中。那时,顾子衿如天神临世,把我解救了出去。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上天派给我的,是我的英雄。否则,又怎么会那么巧的出现在我们后院之中? 十二岁时,为了送他生辰礼物,我几乎跑遍了觐州大大小小的玉铺。 这过去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倒仍然历历在目。 “文静殊。”他低低道:“你怎么这么心狠!” 我不是白痴,他的意思我很明白。 我确实心狠。 对待喜欢的心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只要他能看上一眼都觉得满足。 而对待不喜欢的不爱的人,则要划清界限。 我不爱脱泥带水,剥皮连筋。既然决定划清界线,那就应该明明白白。 我把头往地上重重一磕:“静殊只是平凡人,从来不求富贵显达,只盼一世安然。殿下是皇上嫡子,将来必定能站到至高的位置,天下佳丽尽归殿下,请殿下莫要为难静殊。” 这番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我缓缓抬头,以一种请求的眼神看着他。 即便在这幽暗的殿里,我也依然能看清他如霜的脸。 但我没有避开,仍然直直地看着他。 许久,当我以为这大殿都被冰雪覆盖的时候,他终于点头道:“你赢了。” 然后转身,猛地摔开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手撑在地上,扶着麻木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园中偶遇 自那日在凤阳宫偏殿,萧钺摔门而去后,皇后再没召我去学规矩。 我求之不得。 比起学那些繁琐无聊的规矩,我宁愿呆在御书房,那怕有时惠帝怒气腾腾的摔折子。 就像现在,当龙案上的御折再一次被贯到地上,我也只是无奈的耸拉着眼皮,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近日来,惠帝案头的折子越堆越高。他有时从上完早朝便坐在御书房,一呆便是一天。 我和温如海也随他呆着。 温如海欠身问道:“皇上,奴才服侍您午睡吧。” 惠帝不答,反皱眉道:“凤阳宫近日可有动静?” 温如海轻声道:“皇后娘娘特邀宫中几位娘娘在御花园摆下赏花宴呢。”他思忖着,然后补充道:“似乎是约在明日。” 惠帝抿茶道:“既如此,你便去霍将军府上走一趟,以朕的名义约他后日到宫中赴宴。” 他食指同拇指交叠在一起轻轻一搓,强调道:“记住,只说是家宴。” 温如海得了令,领着徒弟小钟子去了将军府。 我默默把摔在地上的折子拾起来放到御案上,惠帝抬头瞥了我一眼,我不动声色的立在一旁。 不知为何,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直持续到夜半。我躺在床上,从床边的小匣子里翻出傅怜之予我的信。 手里握着他送我的,泛着香气的纹银香囊,心绪才稍稍平复了些。 _ 翌日清晨,惠帝处理完了紧急奏折,便吩咐温如海摆架凤阳宫。 我得了空,耸拉着眼皮想要回西殿好好睡个回笼觉。途经御花园,彼时时辰尚早,御花园中还不曾有人来摆宴。 昨夜没能睡好,今日不免困顿。我打了个哈欠,垂头丧气的往西殿走去。 突然,我的脑袋碰的一声撞上了一堵肉墙。 我抬头一看,便见一个一身锦衣的少年立在我面前。这人一张脸细皮嫩肉,脸颊圆润。眼睛是大而圆的形状,身量虽高,但看着憨憨傻傻的,约莫是那家公子。 我刚想附身施礼,却那晓得这人竟夸张的大叫一声,一手捂住胸口,皱眉叫道:“哎哟,你这人撞得本少爷胸口疼。”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直觉他是在诓我,但又害怕对方是有什么隐疾。 我忙问道:“可要叫太医来?” 他仍旧捂着胸口,却立即止了声音,一脸诚恳地看着我道:“我这是宿疾,但只要姐姐帮帮我,我就不疼了。” 我听他这话,觉得他这病十分邪乎,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且说说,如何帮你。” 他凑过来笑眯眯道:“只要姐姐替我揉一揉就好了。” 说着,便伸出手来想要牵我的手。 我猛的后退几步,躲开他伸出来的手,提高了声音道:“莫要诓我。” 他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倒衬得我像个欺负小孩的大人,尽管他的身量比我高出许多。 但我已经看清了他不是什么单纯的孩子,毕竟这世上那有要女孩子揉的病,分明是占人便宜。 只是 我打量着他圆润的脸颊,心想倒白瞎了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面容。 就在这时,迎面来了几十个宫人,似乎是要开始摆设宴席。 惠帝要在这儿招待霍将军,皇后及各宫妃嫔也在。我不愿多呆,生怕呆久了正碰上开宴的时候,倒又免不了要在皇后面前晃荡一回。 我生怕她会记得我,又怎么愿意被她注意到呢! 想到这里,我急忙转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刚迈出几步,只听身后有人之人扯着嗓子叫道:“姐姐” 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御花园这么宽,怎么好巧不巧的撞到了这一座瘟神。 瘟神三步作两步的跟了上来。 我不得不转身看着他,无奈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在御花园走一走看一看。听说御花园里有一种从月落移栽的花,通体金色。” 他顿时眼前一亮,似乎是找到了十分有趣的乐子:“不知在御花园的那个地方。” 月落与燕京相隔万里,怎么可能有什么花可以被移栽过来。这话本来就是诓他,我又那里说的出来在什么地方。 我喏嗫道:“具体在那个地方我倒不记得了,不如你自个儿找找。” 他高兴的合掌一拍,脸上浮起跃跃欲试的神情。 “姐姐叫什么名字,在那里当差?”他接着问我。 既然说了谎话诓骗他,又怎么会本到告诉他这些? 我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小女子姓李名猜,现在只是紫薇宫中一名普通的宫女。” 紫薇宫乃是惠帝处理政事的地方,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我倒不信他敢明目张胆的到紫薇宫去寻人。 他如愿以偿的笑了,脸上显现出两个憨厚的小肉涡。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竟然无端的生出了些许愧疚之意。 其实,他也没有要把我怎么样,只是在言语上占了我的便宜。 但骗了就是骗了,我也没必要同他解释清楚。 趁着他安静的这个片刻,我转身头也不回得溜走了。 李猜,你猜。 便让他自个儿慢慢猜去吧。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西殿的,等回到殿中,已经是一身臭汗了。 小芷为我备好洗浴之物,我脱了衣衫迈进浴桶之中,温热的水亲吻着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谓叹声。 小芷在一旁打趣我道:“姑娘今日想遭了鬼似的,为何要跑这么疾,搞得自己大汗淋漓。” 我伸手揉了揉酸疼的肩颈,把头靠在浴桶边缘道:“还真是遭了个小鬼。” “小鬼?”小芷不解道:“那里来的小鬼。” 我有些晕晕欲睡了,勉强回答道:“许是那个世家公子吧。” 小芷轻轻唤道:“姑娘若困了便起来吧,去床上再睡,等一会儿水改凉了。” 我点了点头,强撑着从浴桶中起来,迷迷瞪瞪的把中衣中裤穿好,爬上床塌。 身子下面是软绵的锦被,我把锦被抄起来抱在怀中,心满意足地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怜之遇刺 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同傅怜之见过面,这十多天里倒是有收到过他的一两封书信。在信里,他没有提自己最近做过的事,反而问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 岐王似乎被惠帝派到边疆视察了,就在御花园赏花宴之后的第二天。 这日,候在御书房外的小钟子神色慌乱的跑进来,跪在地上向惠帝禀道:“皇上!方才宫外传来消息,说钰王遇刺,现下昏迷不醒。” 温如海一惊,抢问:“谁?” 小钟子俯在地上,抬头看他:“钰王。” 闻言,温如海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惠帝。 我的脑袋一片混沌,钰王钰王是谁? 是傅怜之。 我紧紧的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我却无知无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惠帝。 惠帝面色铁青,登时怒道:“十年前遇刺,十年后也遇刺,刺客简直胆大包天!” 他偏头对温如海道:“立即传御医去替钰王诊治。” 温如海当即派小钟子去了太医院传旨。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变成一只鸟飞出宫去,飞到傅怜之的身边。 但我不能。 温如海问道:“皇上,可要摆架钰王府?” 惠帝沉吟片刻,摆手道:“传大理寺卿陈和入宫。” 温如海领旨。 不一会儿,大理寺卿陈和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御书房。 惠帝三言两语交代了傅怜之遇刺的事情,只吩咐陈和道:“十年前未能查清的案子,十年后该是查清的时候了。” 我当时满心是傅怜之遇刺的消息,待后来细想,觉得惠帝这句话颇有些不妥。 他怎么晓得十年前与十年后是同一件案子,或者说他如何敢断定十年前与十年后刺杀傅怜之的人是同党? 当然,此是后话。 待陈和领旨出宫后,惠帝才吩咐温如海摆架钰王府。 我虽着急,但好歹不曾失去理智,那怕一个人呆在西殿急得团团乱转,也没有央求惠帝带我一同出宫。 惠帝向来不喜怜之,就连听到他昏迷不醒的消息时,第一件事竟然是召大理寺卿立案,而非立即摆架钰王府。 这哪里是一个父亲听见儿子受伤的正常反应。 我替怜之感到不平。 或许,是我不懂,不懂得一个帝王的心思。 我急得坐立不安,不晓得怜之如何了,清醒了没有? 小芷在一旁道:“姑娘莫要担心,钰王吉人天相,必会挺过这一关的。” 我不觉握紧双手,怜之,一定要无事。 但随即,我反应过来。 小芷怎么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我并不曾告诉她我同怜之的事情,她是如何晓得的? 我奇怪的看着她。 她的笑容凝在嘴边,忐忑不安的问:“姑娘为何这般看着奴婢?” 我心中存疑,但没有点破,只摇摇头道:“我心里有些乱,你让我自个儿呆一会儿。” 闻言,她什么都没有说,沉默着走出了屋子,顺便替我关上了房门。 且先不说她是如何晓得我和怜之的关系的,单是她知道怜之受伤的事情,就十分惹人怀疑。 怜之遇刺不久,这消息尚来不及传进宫闱。小芷呆在西殿,如何能够知晓? 我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呆在我身边,勤勤恳恳本本份份的宫女了。 小芷是我刚进宫时,惠帝指派给我的。 当时我刚来燕京,竟被惠帝召进紫薇宫。惠帝问了我一些觐州的事情,夸我生的伶俐,说身边正缺了一个侍墨。 在觐州时,子衿写字,我便趴在一旁替他磨墨。因此我的字虽写的难看,磨墨的功夫倒是十分熟练。 惠帝说既是特意要了我入宫,便特意给我配了个侍候的人。一来好教我一些宫里的事宜,二来可以陪我说话解闷儿,不至于思念家乡。 我同小芷朝夕相处一年之久,她待我诚诚恳恳,我待她掏心掏肺。 我觉得,她和萧解语一样是我的朋友。 甚至有时候她比萧解语还要亲厚。 可是这样的她会是 我直挺挺的跌坐在凳子上,如果她真的别有目的,如果她真的是 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往下想了。 当务之急,还是得设法知道怜之的情况。 想到这里,我再也没办法坐下去了,起身开门走出西殿。 太阳照在脸上让人有一刻的眩晕。 我晕呼呼的想,在这深宫中,除了萧解语谁还能帮到我呢? 那怕传个消息也好。 能传消息的人,我脑中灵光一现。 以往怜之给我的信是由一个紫薇宫的小太监塞到我身上的,倘若能找到小太监,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帮忙传个消息? 我急匆匆的赶去紫薇宫。 御花园中大片大片的桃花来得正艳,我却步履匆匆无暇观赏。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巴掌,我吓得跳了起来,朝身后看去。一个身穿锦衣,样貌可爱憨痴的公子正立在我眼前。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拍人肩膀的动作。 见我回头,他高兴地放下手道:“可算等到你了。为何你说的那个什么通体金色的花,我却没有找到?” 我此时那里有心情同他讨论什么花,满脑子都是怜之的伤势。 “抱歉,我改天再跟你解释。”我的态度很不好,转身便要往紫薇殿走去。 一只手被人紧紧从后面扣住,少年追上来几步,锲而不舍的问:“你还说你在紫薇宫当差,我去找了宫女花名册,却为何没有你的名字。” 他咬牙道:“你在骗我?” 毕竟是我骗他在先,我有些心虚。但此时此刻我更多的是着急,因此便敞开了天窗道:“是。御花园没有什么金色的花,我也不叫李猜。若公子要责骂我,我愿意领受。只是,可否先行放我离开,我实在是有一桩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办。” 他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我会承认的那么干脆。 他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突然道:“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轻松解决。” “我要出宫,你那里帮的了我。”我摇摇头,他固然是贵族权臣家的公子,也没办法帮我做到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钰王王府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道:“你怎么肯定我帮不了你?我若帮了你,你可有什么报答?” 或许他真的能带我出宫? 我抱着一颗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问:“此话当真?那你想要什么报答?” 他突然俯下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准确的说是看着我的眼睛道:“你的眼睛生的那么好看,我想要你的眼睛。” 要我的眼睛 若我成为了一个瞎子,用什么去看傅怜之,又拿什么同他厮守一生? 我坚定地摇头道:“你这交易不公平。我不是非出宫不可,但我却不得不要我的眼睛。” 我重重的强调道:“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说完,我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手臂再次被人拉住,我无奈回头,刚想求他放过,谁知他却突然道:“我可以带你出宫。” 我挑眉问道:“可有要求?” 他的脸上浮上了些许红晕,与先前在园中看到的无赖模样截然不同。 他低下头去,摇头道:“没有什么要求,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你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脸上红晕越发严重:“告诉我你的名字。” 竟是如此简单的要求,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把我真实的名字说给了他。 _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宫门口驶出去,我穿着一身内监服饰,缩在马车一角低眉敛目。 宫门口盘查的很严,少年亮了腰牌,一守卫掀开车帘往车内探看。 我有些心虚,头垂的越发低了。直到那守卫高声说了一句放行之后,才放下心来,舒出一口气。 我坐直了身子,伸手把歪到一边的帽子扶正。 “你说你要去钰王府?”他突然问道。 我不晓得他能不能信任,但既然已经同他上了车,便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于是点头承认了。 他圆润的脸上显现出一些微妙的表情,我感到奇怪,便问:“怎么了?” 他攥紧了拳头,脸上通红一片,迟疑道:“你你同钰王你们” 他吞吞吐吐没有说完,我却已觉不妥,赶忙抢答到:“我们是朋友我去看看他,如此而已。” 我害怕他晓得我和怜之之间的事情。我在御前侍候,他是皇子,稍有不慎便会被有心人利用。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更不能连累他。 想到这里,我叮嘱道:“姐姐感谢你带我出来,但请你千万要替姐姐保密,若管事知道我偷偷出宫,定然会赏我一顿板子。” 他拍了拍胸脯,一脸郑重的朝我保证道:“我绝对不回出卖朋友!” 我一怔,为他的坦然与诚挚而感到惭愧。 相对来说,我根本没有拿他当朋友,因为此时此刻我想的是他能带我出宫见怜之。 我背靠车壁,垂头看着衣角,不发一言。 不久,马车停在了钰王府外。 我跳下马车,尾随在少年身后。 钰王府门口只有两个看门家丁,少年径直入内,竟也没有受到阻拦。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倒似是钰王府的常客。 转过长廊,行至曲曲折折的长桥,长桥下是满湖碧绿的荷叶。长桥尽头,立着一座小亭。亭角如羽翅般向上翘起,倘若逢上雨天,雨水自瓦沿打落下来,顺着四角飞溅入湖。 怜之就是在这亭中,听雨,看花。 心中到底存着焦虑,我没有细看,只加快了步子,恨不得小跑进去。 但就在这一瞬间里,我突然想起了惠帝。若是惠帝还在这王府之中,我贸然进入,岂不是被捉个现行? 我上前两步抓住少年的衣袖道,压低声音道:“且慢,皇上可能还在里面。” 少年停下脚步,抬眼四顾,却见那对面的屋檐下缓缓走来三四个绿衣侍女。 少年拍了拍我的手道:“等我。” 说完,他快步上前跑到屋檐下,长腿一跨,一手拦住一个侍女问:“皇上可在里面。” 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人,侍女有些惊慌,颤抖着声音道:“皇上走走了。” 我这才把心放下。 少年扁嘴道:“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府中一个侍女都找不到。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竟只有五六个小厮。这那里像个王爷的府邸?” 是啊,文府虽然冷清,也比不上这里幽寂。 我问他:“你以前便来过钰王府?” 他笑了,脸上浮起两个可爱的肉涡:“自然,我小时候便爱缠着六哥。六哥回来,我自然要常常找他的。” 我顿悟。 惠帝统共不过七个皇子一个公主,能够叫怜之六哥的并不多 我心里一惊,那么我眼前的这人是? 惠帝的七皇子! 我连忙附身道:“皇子请恕静殊无礼之罪!” 难怪他能够带我出宫,不想竟是惠帝的七皇子。 见我行礼,他甩了甩手,一脸不情愿的神情,冷哼道:“刚猜出我的身份,就同我划清界限了,你一点都不把我当朋友。” 我连忙起身道:“不是,只是朋友归朋友,身份归身份。我不能因把你当朋友,便忽视了你的身份。若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在宫里好好的活下去呢?” 他转过头去,提步顺着长廊往前走。 我赶忙跟在他的身后。 良久,他才回过头来看着我道:“你说的对。但人人都敬畏着我的身份,那里肯把我当朋友。我以为你或许同他们有些不同。” 我垂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我的确不是真心把他当朋友。 过了一会儿,他停在一扇门外,却不推门,只看着我道:“这是六哥卧房,你进去吧。” 我点头,正欲伸手推门,却发现他已经转过身去,似要离开。 我出声叫他:“你不进去么?” 他闷声道:“你不必骗我,你和我六哥你们不仅仅是朋友那么简单吧。我不进去,不是正好合了你的意么?” 我不经一噎,看着他的背影道:“谢谢你,七殿下。” 这次,我是由衷的感谢他。他晓得我在骗他,没有同他讲真话,却仍然愿意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坦白而言 但是,或许怜之不仅仅只想看到我吧。他亲情淡薄,若能在清醒时看见身边的兄弟,想必也是开心的。 我叹了口气道:“七殿下还是进去吧,在他的心底,兄弟总是无可替代的。” 他仍然不为所动,但也没有走开,直挺挺的站在屋檐下。 “你废话真多,我想进去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不抓紧时间,磨磨蹭蹭的是做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口气跟我在御花园中撞上他的时候是一样的,纨绔公子模样。 我不再坚持,转过身去,伸手轻轻把门推开。 房中陈设极其简单,入目是一张长长的书案,以及一排高高的,放满了书籍的架子。我没有停留,径直走到床榻边,傅怜之的脸上仍覆着那张面具。只能看见他紧紧闭着的双眼和他那泛白的嘴唇。 我坐在他的床边,手指轻轻摩挲着他脸上冰冷的面具。 连这个时候,都带着面具么?其实,遮住脸上的伤疤究竟是怕吓到别人,还是怕吓到自己呢? 十年前的那场刺杀,究竟给他的心上留下了多大的创伤?我不知道。 面具之下,就是他的脸,我却不敢揭掉这一层遮掩。 我把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他胸膛内有力的心跳声。 还好还好。 心里的焦虑不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终于归于了平静。 什么时候,你才能同我坦诚相见,把你所有不愿意面对的过去同我分享呢? 我感觉到他的手似乎动了动,我连忙坐直了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良久,像是晨曦破开沉沉的天暮,他终于睁开了蝶翅般的眼睛。 见了我,他轻轻捉住我的手说:“你来了。” 就像是知道我一定回来看他一样,我点点头道:“是,我来了。身上的伤可还疼?伤在哪儿了?!” 我有些着急,可惜他的身体被锦被遮盖的严严实实,那里能看到她地伤出。 他轻轻摇头道:“你一定担心坏了,我不疼,已经不疼了。” 我的泪一下子被他这句话惹得汹涌而出,我揩了揩眼睛,握住他的手道:“莫要骗我。” 他虚弱的笑了笑:“不骗你。” 我作势要掀开被子查看他的伤,却被他捉住手亲昵的放在唇边摩挲着:“在这儿陪我一会儿。” 我点头,再次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我笑道:“我不走,陪着你。” 他满意地闭上眼睛。 也许是身体虚弱,不过一会儿,便听见他微沉的呼吸声。 我抬起头来,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他的唇。 只是这两处,便跟顾子衿一样好看。 此时此刻,我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心。我喜欢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并且想和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_ 几个时辰后,天快昏黑了。 七皇子在外面催促了我好几遍,我把时间往后一推再推。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看着我道:“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傅怜之微笑的看着我:“跟着七弟走吧,往后你若想来,可以通知七弟,他会带你来的。” 我抬头看了看七皇子,又看了看傅怜之,依依不舍的作了别,才跟着七皇子回了皇宫。 出乎所料,因为旷了一下午没有到御书房,我被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我倒不太心疼那点微薄地俸禄,只是奇怪一向宽厚的惠帝竟然也会专注这点小事情。 温如海问我下午去了那儿,我便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贪睡忘了时辰。 他了然的点头道:“年轻人就是这样。” 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 待惠帝洗漱入寝后,我才回了西殿。彼时小芷做好晚膳正等着我,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我们都很安静,室内只有轻轻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少顷,我一把推了饭碗,直直的看着她,开门见山道:“小芷,我们谈谈。” 她惊讶的看着我:“姑娘?” “这一年你在我身边,待我极好,我不愿意带着恶意去揣测你。可是要是不说,我心里总是有一块疙瘩,时间久了,它会让我渐渐疏远你。今天晚上,就让我们把一切都说开。” 之所以敢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是因为我相信她呆在我身边,并不是想要害我。 原因无它,她若要害我,我早就死了。 她握紧了筷子,眼中透露着犹疑的神色。半晌,她咬了咬牙,把碗筷放在桌上,起身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一惊,忙起身扶她:“你这是做什么?我是想和你谈明白,不是想让你跟我下跪的!” 她仍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我,一字一顿道:“请姑娘相信小芷,小芷绝不会伤害姑娘。” 她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决绝,朝我重重强调:“但小芷,不能说。” 我本打算打破沙锅问个彻底,现下见她的样子,怕是打死都不会说。 我无可奈何的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害我,否则我不会来问你。” 我叹了口气道:“也罢,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了。只是,有些话必定要说在前头,我可以忍受你的不说,但我绝对不能忍受你说谎骗我。” 我深深的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明白了吗?” 她的眼睛很澄澈,坦然答道:“姑娘放心,小芷绝不欺骗姑娘。” 我拉她在坐下,一时相对无言。 她也是觉得气氛尴尬,遂站起身来收捡了桌上的饭碗,又弄来热水端了进来。 我就着水洗漱了完了,掀开被子缩上床,褪去外衣外裤。小芷拿着镊子,在灯火上轻轻一捻。 一室黑暗。 小芷道:“姑娘早些歇着,莫要胡思乱想太多。” 我轻声应了,听见她轻声走出门外,随着咯吱一声木门合上的声音,屋里归于寂静。 抚摸着手中纹银香囊上的细致纹路,我轻轻的把它放在鼻尖轻嗅,梅香淡淡。 脑海中浮现出傅怜之清瘦的身影,我把香囊贴在胸口,沉沉的睡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逼宫 钰王遇刺一案闹得很大,甚至把十年前的那一桩遇刺案翻了出来。大理寺卿陈和奏帝,说是已经找到了证据,只是牵扯到皇家私事,怕不太好论断。 惠帝肃然道:“皇家无私事,爱卿只管放手去查。” 就在惠帝说出此话的半月后,皇后禁足中宫,朝廷宫闱一片哗然。 要知道,皇后作为霍氏族女,霍将军的亲妹子,自入宫后便是步步高升,从未遭贬。 众人不禁猜疑,皇后遭禁足,怕是与这六皇子遇刺有些干系。 彼时我身在宫中,倒不太晓得外面的这些传言。我只知道,傅怜之伤好后,惠帝曾在御书房独自召见过他。 那一天,他同惠帝从暮时谈至深夜。没人知道他同惠帝谈了些什么,温如海打着浮尘看着沉沉夜色道:“变天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星繁月明,凉风习习,那里有半点要变天的样子? 一旁的小钟子不解道:“师傅这回怕是猜错了,这天那里会变天的样子?” 温如海轻声斥道:“看事不要看表面,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小钟子悻悻的闭口。 我就守在御书房外,这时,门吱哑一声从里面被人拉开。 傅怜之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他。 他似乎没有看到我一样,根本不往我这边瞧,径直出了紫薇宫。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同这墨色融为一体。 我懂,都懂。 身旁就是温如海,那是个多么精明的人啊,倘使被他察觉我和傅怜之之间的事情,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自然不能在温如海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只是,心里或多或少有一些失落。 后来的四五天里,一切如常。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宁静只是风雨来时的预兆。 直到一天夜里,惠帝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宫女太监的尖叫声,在这夜里格外惊心。我和温如海皆是一惊。 惠帝从高如战壕的奏折堆里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烨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人从外面滚了进来,俯在地上颤颤巍巍道:“皇皇上霍将军求求见。” 我定睛一看,这人竟是小钟子! 他的帽子歪在一边,头发散乱,面色发白,狼狈至极! 我一瞬间反应过来,这那里是求见,分明是逼宫! 惠帝把折子随意扔在龙案上,如平日里一样,道了声:“传。” 一个身穿铠甲,腰配长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仿佛他每一步都使得大地随之震颤。 我的呼吸快要停滞了,指甲深深的抠进手心的肉里。 惠帝打量着霍荆,霍荆亦打量着惠帝。半晌,惠帝沉声道:“霍卿今日盛装而来,腰间还配了长剑,怕是有违规矩。” 霍荆哈哈大笑,脸上满是深深的风霜痕迹。 “皇上明察,钰王罪犯欺君,妄图逼宫。臣只为护驾而来,又那里违了规矩?”他淡淡反问。 那模样仿佛事实真是同他说的那样,他只是忠君护架的臣子。 我的心一阵阵地怦怦乱跳,不知道怜之如何了? 霍荆打着护驾的旗号给他叩了顶意欲逼宫的帽子,若当真被他得逞了,怜之岂非危险?! 惠帝眉眼一沉:“霍卿当真要如此?” 霍荆竟也毫不退让:“那时赏花宴上,皇上称与臣同为一家。于情于理,臣也不能看着皇上身处险境而坐视不理。” 惠帝登时一怒,一手狠狠拍在御案上:“大胆!竟然颠倒黑白,枉朕器重你那么多年!” 霍荆哈哈一笑:“皇上不必多说,早在十年前六皇子遇刺时,皇上就有心要废掉皇后。等到现在,无非是忌惮着霍家。” 惠帝眼睛里蕴着沉怒,嘴边的胡髭根根竖起。 霍荆不为所动,接着道:“是皇上逼臣动手,若臣还不动手,只怕到最后只有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我暗自心惊,惠帝却巍然不动,稳坐如山。 半晌,惠帝沉声道:“你无非是想要朕传位给岐王,可若朕说不呢?!”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回荡在御书房的每一个角落里。 霍荆抬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那柄剑,缓缓抽出,只见眼前冷光一闪,他已剑指前方,一字一顿道:“那就莫怪臣冒犯了。” 御书房内剑拔弩张,温如海大声叫道:“护驾!护驾!” 霍荆剑锋一转,长剑已经架在了温如海的脖子上:“眼下宫里全是我的人,谁都不会来,公公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吧。” 说完他的眼锋朝我这儿瞥来。 我双腿发软,双手紧紧的捉住衣裙,手心里汗湿一片。 我知道,他不会杀惠帝。杀了惠帝,难以堵住天下幽幽众口。他也不会杀温如海,他需要一个帮他说话的人。 但是,他绝对不会放过我和小钟子,绝对不会。 我觉得自己双目发黑,仿佛下一刻便会窒息过去。 我别无他法,只能等待,等待着长剑刺破血肉的那一刻。 我平生最讨厌等待,但在这一刻我才知道,身为蝼蚁,连死亡都只能等待。 霍荆上前两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文静殊?” 我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我来不及多想霍荆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我已经看到那柄长剑已直直的递了过来。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却只听见霍荆冷笑一声道:“也罢,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我冒着同岐王反目的危险。” 我睁开眼睛,只见他已经走到龙案之前,盯着惠帝道:“皇上又是何必,长江后浪推前浪,传位岐王有什么不好?” 惠帝冷笑道:“传位岐王?怕是传位于你霍家罢!” 一个将死之人 我的脑袋里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话。 霍荆眼神一凝。 我暗道不妙,难不成他真的要弑君? 可是岐王仍在边疆,霍荆此时动手,根本对他毫无优势。 我的额头冒出一阵阵虚汗。 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 紧接着,御书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反转 大批弓箭手自门外两侧涌进殿中,将御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清瘦的身影长步一迈,踏入殿中。 霍荆一惊,已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 傅怜之脸上的银光面具泛着冷芒。他上前几步,嗤笑道:“让你失望了,霍大将军。” 霍荆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然后又回头看看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的惠帝,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作这一切只为了引我入局!” 他突然仰天大笑道:“可怜我霍家百年基业,今天竟要折毁在我的手上!” 他微微一个踉跄,恨恨的瞧着面前的傅怜之,咬牙道:“真好,论阴谋,我玩不过你!只是,我霍荆即便输也要输个明白,你是如何晓得我今晚会有此动作的!” 傅怜之负手而立,似乎是淡淡的看着霍荆,但随即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十年前皇后毒害我的母妃,我隐忍十年,只为报仇。” 这一刻的傅怜之让我有些陌生,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实话实说罢,就连遇刺都是我设计好的。你一定奇怪,为何皇后竟傻到故技重施派刺客杀我。”他轻声笑道:“只怕她也纳闷,为何你竟如此蠢笨罢!” 霍荆登时瞪大了眼睛:“是你自己?!” “没错。”傅怜之仍然淡淡笑道:“皇后被禁足,你便慌了神了,以为十年前的事情也被找出了证据,你传信进宫,却迟迟不见回音。依你的性格,怕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下手为强。” 霍荆握紧剑柄,冷冷一笑:“没错。” 傅怜之道:“月前父皇已把岐王调离燕京,同时调离的还有军中大批人马。你自以为自己兵权在手,却不知效忠你的那些人早被父皇换到岐王营中。” 闻言,霍荆竟哈哈大笑,老泪纵横:“枉费老夫熟读兵书,竟栽在你这儿小儿的釜底抽薪上!” 傅怜之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不,你输在太过自负。” 他上前一步道:“父皇日前设宴,席间旁敲侧击,示意你交出兵权。你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的,当真惹父皇忌惮了,所以毫无顾忌地带着一群父皇安插的亲信逼宫。” 霍荆的肩膀睡觉侵颓而下,眼中神采尽失,喃喃道:“老夫糊涂!老夫糊涂啊!” 不过短短一瞬,方才还剑指天子,不可一世的将军,此刻已经成了败落的公鸡。 我仍然有些愣神,仿佛还在一场梦里? 那个惹皇帝忌惮,动一动便牵动整个朝局的霍家就要在今晚衰败家么? 这时,惠帝微微抬手,殿中弓箭手立即将霍荆团团围住。 霍荆山穷水尽,不再徒作挣扎。 从此以后朝堂之中少了一个手握权柄的一品大将,而天牢之中却多了一个无名死囚。 _ 这夜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我极力忍住胸口翻腾的感觉。 一只手轻轻罩住我的后背,轻轻的拍打着。 傅怜之弯腰看着我,温声询问道:“还好吧?” 我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只是那时很担心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原来我真的不够了解他。 闻言,他一把捉住我的手,往外走去。 昏暗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我们两人长长的影子。 原来,他带我来到了长信宫外的那个长亭中。 他的眼中染上昏黄的颜色,我一个抬头,便撞入了他那泓明亮的眸光中。 手腕骤然被他捏紧,他一个用力,我竟直直地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文静殊,我很怕。”他的心跳的很快,每一次跳动都在我的耳边回响,牵动着我的心绪。 他还怕什么?方才大殿之中,他都能不动声色,现下为何要怕。 我看不懂他,此时此刻,他就像是罩在一团迷雾中。他隔我那么遥远,遥远到我即使伸出手,也捉不到他的手。 我在他的胸膛中蹭了蹭,感受着他这句躯体——至少这样让我觉得我面前的这个人,此时此刻是真实的。 我轻声道:“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霍家已除,大仇得报,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的手臂用力圈紧我的腰肢,我顺从的回抱着他。 “抱歉,没对你说出实情,害你为我担心了。”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连忙在他怀里摇头道:“不,我理解你,只要你好好的,我即便担心,也是值得的。” “如果你将来发现,我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你会不会像今天一样原谅我?”他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我好奇的抬头看他,却被他轻轻扣住后脑勺,紧紧的禁锢在他的怀里。 他说这话是在暗示我,他有什么瞒着我么? 可是有那一个人是完全透明的呢?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何必强求他要做到? 想到这里,我释然一笑道:“我不会怪你对我有所隐瞒,如果你对我隐瞒的这件事它本身让我无法接受,我才可能怨你,你明白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似乎沉了一些。 我仰头看他。 然而,他太高了,我只能看到他突起的喉结和下颚。 我心里生了坏心思,伸出手指去按他的喉结。 他的喉结在我的指腹滚动,我趴在他怀里吃吃的笑。 突然,手指被他一把握在手中。他沉下头来,下巴抵在我的头顶道:“莫要调皮,再调皮小心我” 我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笑着问:“你待怎样?” 他的声音突然沙哑了些许,带着某种刻意抑制的感觉,狠狠道:“我会这样!” 下巴突然被他掐住,我被他的这个力道绷直了脖子。 热烈而狂乱的吻重重的砸落下来,他的舌头灵活的撬开我的唇齿,席卷着我的整个口腔。 我只是承受着,由着他的舌头四处点火逞凶。 我垫起脚尖,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他像棵巍然不动的松,我像条柔软缠绵的藤。 我依附着他,他紧紧搂抱着我。 从此以后,我将同他风雨相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求情 霍荆一倒,霍家也是一盘散沙。 几月前祁珏还担心的问题,今天竟然迎刃而解了。 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都因为霍家的颓败而变得微妙起来。 奇怪的是,惠帝并没有把收回的兵权分给任何人,包括那夜领兵的傅怜之。 到了现在,若还有人觉得惠帝不看中傅怜之,那么那个人绝对是个大傻子。 朝廷上的事我只是一知半解,但后宫的事情我倒能看出些许门道来。 霍荆犯下此等罪诛九族的大罪,皇后的位置必定不保。虽说大理寺陈和已经查清了十年前的刺杀案与皇后有关,但由于年代久远,重要人证也不知所踪,因此没有明确得证据指认刺客是中宫所派。 但总归是与霍家有关,霍荆已经供认不讳,承认了十年前刺杀钰王的刺客为他指使,与皇后无关。 即使是这样,明眼人一眼都看的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罚无不罚,全在惠帝的一念之间了。 彼时惠帝还未颁下任何责惩中宫的旨意,萧钺却已经从边疆赶了回来。 风尘仆仆的他尚未回府,便赶来了御书房,说要求见惠帝。 惠帝脸色一沉,只道了声不见。 他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从午时一直跪至深夜。 惠帝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折子,把目光放到门外——那跪的挺直的身影上。 温如海见状,忙附身提醒道:“皇上,岐王殿下在外面跪了一天了。” 惠帝冷道:“他这消息倒是灵通,私自回京,朕还没治他的罪!” 虽是这样说着,但他说完却朝温如海摆了摆手,示意他宣萧钺进殿。 温如海会意。 萧钺方一进来,又是直挺挺的一跪。 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连我都能感觉到那一跪的重量,他却不觉疼痛,一头叩在地上道:“求父皇对母后网开一面。” 惠帝面无表情道:“你倒孝顺,便不怕朕迁怒于你?” 萧钺直起身子,眼中坦坦荡荡道:“父皇明鉴,母后虽有诸多不是,但到底是生养了儿臣,儿臣只求父皇能够看在多年夫妻情分的份儿上,留母后性命。” 无论是什么时候,萧钺总是这样,坦坦荡荡。 惠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从案上拿了几本奏折扔到萧钺面前,冷道:“诸多不是?你自己看看,这些年她做了多少好事!” 惠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萧钺拿起奏折,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等他把地上的奏折通通看完,再抬头时,眼中的神光却突然熄灭了,只剩下一片荒芜和无尽的颓败。 是的,荒芜,颓败。 他的头无力的垂了下去,然后缓缓的附下身子,叩求道:“儿臣从不知母后竟然做下了那么多残害皇嗣之事,只是儿臣窃以为她如此作为皆是为了儿臣儿臣愿意替她接受惩罚,只求父皇留她一命。” 惠帝揉了揉眉心道:“你且先回去,容朕考虑考虑。” 萧钺走后,惠帝召傅怜之入宫。 当时惠帝屏退左右,就连我和温如海也不晓得他们谈了什么。 我站在长廊一侧,突然听见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撞落到地上,接着传来惠帝又惊又怒的声音:“放肆!” 我背脊发凉,难道是傅怜之顶撞了惠帝? 我紧紧的贴着门,希望能够再从里面听到一些声响。 模模糊糊听到惠帝说:“朕处心积虑培养你,不是让你只记得报仇的!你的母妃她也不希望看你这样!” 德妃娘娘?为何突然提起了她? 我竖起耳朵,只隐隐听到傅怜之道:“所以你便任由皇后害死了她?为了所谓的皇位?”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仅是因为这个秘密,更多的是因为一现向沉稳少言的傅怜之竟会明目张胆的反驳惠帝。 “是朕害了她。”惠帝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悬起的心稍稍落了下去。 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吓了一跳,却见温如海正立在我的身旁。 是我听的入神还是他走路没声? 偷听被他捉了个正着,我忐忑不安的看着他。 他虚咳了一声,然后打着拂尘立到一边,一句话也没说。 我放下心来,晓得他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我,感激道:“多谢温总管。” 温如海回过头来,换了副一脸疑惑的模样:“姑娘谢我做甚?” 我心照不宣的垂下头去。 等了半晌,殿门从里面被人拉开。傅怜之迈出门槛,扭头过来,见我一脸关切的模样,朝我微微一笑。 我目送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这漆黑的夜里。 第二天,惠帝的旨意落了下来。 中宫无德,残害皇嗣,打入冷宫。 惠帝终究还是念着萧钺,留下了皇后的性命。 只是傅怜之 两个儿子,一个想要杀,一个想要保。 终究不能两全。 _ 转眼便是清明了。 我爹上了折子,说是思女成疾,希望惠帝可以允我会觐州同他团聚。 我自然喜不自胜,急忙回西殿收了东西,再回到文府见了大哥,才坐上大哥安排的马车。 方放下车帘,却听车夫道:“小姐,有人让我把一封信给你。” 我撩帘问道:“可知道是谁?” 车夫道:“不知道,对方似乎不想露面,找了个小孩子递过来的。” 从车夫手中接过信,我拆开一看,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祁珏。 他在提醒我不要忘记我和他的赌约。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位相爷记性可真好。 是怕我一去不回忘记这回事么? 然而,惠帝只是给了我一月的时间。 一月之后,我还是要回来的。 “小姐,坐好了。”车夫提醒我一声,便驱马前行。 我稳了身子,靠坐在马车里,心里不无失落。 或许,他并不知道我要回觐州? 若他知道,就算是忙,也不可能一句话都不派人带给我。 抚摸着腰间挂着的纹银香囊,我撩开车帘,眼见文府离自己越来越远。 觐州爹爹顾子衿 我终于要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归去 一路毫不停歇,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到了觐州。 我掀开车帘,打量着熟悉的街道。四月的清晨还夹杂着些浓重的湿意,夹道边的小摊却已经摆了出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传来几声吆喝,这是新的一天。 车夫熟练的穿街走巷,拐到了文府门前。 我下了车,径直走进以前的闺阁。 房中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 丫头说,我爹每天都会遣人过来打扫。 我放下东西,稍作整理,便要去爹的书房找他。 丫头梦儿提醒我说,老爷还在衙门。 我这才回想起来,往日这个时辰里,爹爹也该是在衙门办差。 梦儿帮我备好热水,我褪去一身衣物,将整个人浸入水中,只露出脑袋和肩膀。 我问梦儿:“听说爹爹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梦儿一边替我把水淋在肩膀上,一边回道:“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现下已经好了,只是听老爷身边的人说,老爷夜里还有些咳,怕是不曾大好。” 我了然的唔了一声,心里念叨着在家里的这些日子,要好好的替爹爹调养身体。 洗浴过后,换上舒适的衣服,我躺在塌上小憩一会儿。 只觉小睡了片刻,梦儿便轻声叫醒了我,说是午时了,老爷从衙门回来了。 我猛然惊醒,极快的理好衣襟,并让梦儿帮我挽好一个髻。 拐过长廊,穿过月亮门,便是爹爹的住所。 站在爹爹的书房外,我的心里不无忐忑。 仿佛是近乡情怯似的,往日在家里还同他时时争吵,分开一年之后再见,竟会这样紧张。 我正要屈指叩门,却听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进来吧,丫头。” 我轻轻的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他的头发似乎比往日里添了些风霜,身上仍然穿着那件往日里他常传的蓝缎衫子。 我的眼睛有些湿热,上前几步深深的跪了下去,叩首道:“爹爹,不孝女儿回来了。” 手臂被人扶起,抬首时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一面扶我,一面道:“回来这样大的喜事,做什么要同爹爹这样生分,此去燕京,你倒变了许多。” 我一手揩泪,瓮声道:“那是女儿长大了。” 我拉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他身边。 他拍了拍我的手,叹息道:“若你一辈子呆在觐州,便是一辈子都像个小孩子也无妨,总归有爹护着你。可在燕京不一样,在燕京,靠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我点头道:“女儿晓得。” 他细细地打量着我,思索道:“似是长高了?也瘦了。” 我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爹爹怎的这么好的眼力,我竟不知自己长高了。” 他爽朗一笑,指着我身上的衣裳道:“下去让梦儿找裁缝来做几身衣裳,你身上的都短了,不适合穿了。” 我高兴的坐了下来,笑眯眯道:“谢谢爹爹。”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问起大哥的近况。 我想了想,笑道:“爹爹不必担心,大哥最是聪慧,也不曾加入朝中党派,必然安全。” 他轻声道:“中庸之道,方是至理。你在宫中,也要记得爹爹的这句话。” 提起宫中,我突然想起皇后被废之事,也不知等我回去时后宫是个什么情形。 我把玩着肩上一缕头发道:“爹爹你不晓得,霍荆逼宫罪诛九族,皇后也被废了” 他转头看着窗外的天,目光不晓得落在了那片漂浮的云上,轻声道:“意料中事。” “嗯?”我不解。 他回过头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站起身来,朝我道:“用膳了。” 一 几个觐州的特色小炒撑得我肚子浑圆。 我硬是吃了个心满意足才放下筷子。 爹爹问我,可有去过娘的坟头。 我有些惭愧,在燕京一年,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刚到燕京的那两天去的。 他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帕子揩了揩嘴,惋惜道:“不知你娘坟头是什么样子,可有荒草,我都十多年没去过了。” 我忙道:“大哥把娘的坟头照料的很好,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娘坟头祭拜,爹爹莫要担心。” 他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用完午膳,爹爹仍旧去了衙门。 一人在府中,我坐不住,便让梦儿备了些祭品,挽着篮子去了城郊的钟翠山。 钟翠山上的一个小山坡上,躺着顾子衿。 梦儿坚持要跟我一同去,我便让她呆在山下等我,自己挽着篮子沿着蜿蜒的小路爬上钟翠山。 去年我便是在这个向阳的小山坡上,眼睁睁的看着顾子衿的被装在冷冰冰的棺材里,埋进幽深黑暗的泥土中。 看着坟头比人还高的荒草,我的心里揪痛。 跪坐在他的坟前,我把篮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祭品摆好。 我开始一点一点的清理他坟头的荒草。 我没带匕首,便取下头上的簪子,一点一点的刨。 先是粗壮的大草,后是才长出的小草。 直到胳膊累的酸疼,抬都抬不起来。 我一屁股坐在他的坟前,模糊的眼前浮现出他往日里坐在院中垂头念书的模样。 我突然哭了起来,眼睛里的泪像流不完一样。 “子衿我回来了。”我抽噎着说:“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里,你孤独么?” 没人回答我,面前只有一座荒冢。 我心里大疼,揪住地上的嫩草,草汁沾染的满手都是。 我吸了吸鼻子,慢慢说道:“我跟你说,在燕京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跟你很像,我有些心疼他。” 我泣不成声,抽抽噎噎道:“我我同他在一起了。” 我突然想,此时此刻,若是顾子衿在地下听到这句话,会不会很失望。 “我忘不了你我也没办法忽视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不值得你喜欢”我揩去眼泪,换了一口气道:“若你觉得我不好,你起来,你上来骂我一顿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我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但是没有任何回答。 也许也只有钟翠山的鸟儿肯应我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荒冢 天色渐渐昏沉了,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的怪叫。 梦儿急了,在山下催了我好几次。 我撑着发麻的大腿从地上站了起来,把篮子挽在臂弯中,摸黑下山。 梦儿见我终于跌跌撞撞的从钟翠山上下来,方舒了口气,挽着我登上马车。 我撩开帘子,眼见着墨色的钟翠山被马车远远的甩在身后。 顾子衿,就躺在那片墨色中。 我捂住湿热的双眼,背靠在车壁上,任眼泪打湿手掌心。 顾子衿,如你所愿,我忘不掉你。 _ 回到文府,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问了问下人,爹爹仍在衙门,还没回府。 我吩咐梦儿不必为我备膳,脱了衣服窝进被中。 梦儿有些不放心,替我灭了烛火,走到床边小声道:“小姐可是那里不舒服?” 我拢紧了被子道:“没有那里不舒服,只是不想用膳,你出去吧。” 梦儿道了声是,便开门出去了。 随着吱吖一声关门的声音,屋内便只剩下寂静。 我抱着被子,睁着眼睛盯着窗外檐下的隐隐亮光,一个人呆了许久。 夜里,果然又做了梦了。 这回的顾子衿不再是往日里的淡然模样。相反,梦里的顾子衿是执拗的。他紧紧的拽住我的手,用力握紧,把我逼至墙角,沉着声音问我:“你说过喜欢我,为什么转眼又喜欢上了别人?你这个骗子,你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我哭着对他说:“我有我有至少,我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 顾子衿冷冷道:“可你转眼又喜欢上了别人?” 我哭的越发凶了:“我我喜欢他也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 我正向他拼命解释,却觉得手腕一疼,眼前的人赫然戴着一副银色面具。 我傻了,怔怔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狠狠道:“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把我当作别人的替身,对不对?” “对不对?” “对不对?!” 他垂下头来,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叩问我。 “不!不是!不是!” 我大叫起来,把自己从梦中惊醒。 额头汗湿一片,我喘了口气,整个人瘫在了床上。 梦儿似乎也被我吵醒了,站在门外唤我:“小姐,发生了什么?奴婢可以进来么?”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涌动的心绪方才慢慢平复。 我忍住喉咙的不适道:“不用了,你回去睡觉吧。” “真的不用奴婢进来吗?”她不放心的问。 我伸手揉了揉喉咙道:“不用,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只是一个噩梦,不是真的,我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这样的噩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不知道,或许,这就是我心里跨不去的魔障。 我瞪大了眼睛,直到天边熹微,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一 午时,邻家的顾伯母突然派小厮过来,说邀我到她家一叙。 我心中固然有疑。 顾伯母向来不喜我缠着顾子衿,又怎么会突然这么热情的邀我到她家叙话呢? 或许是念在顾子衿的份儿上?或许,是想着我们都牵挂着同一个人? 我拾掇了一番,拿脂粉盖去脸上的倦意,才前往顾府赴邀。 偌大的顾府,也只剩顾伯母一个人了。 顾伯父很早就去了,那时顾子衿还小。好在顾伯父还为她们母子留下了一笔不菲的家产,母子二人倒不至于过得流离落魄。 只是,现下顾子衿也不在了 年轻丧偶,年老丧儿。 一人空对着偌大的宅邸,想必也是寂寞如雪了吧。 顾伯母,也是个苦命的人。 进了顾府,顾伯母亲热地拉我在备好的宴席上坐下。 宴席上好肉好酒,一看便知是经过精心准备了的。 席间,顾伯母亲手替我布菜斟酒。 我受宠若惊,连声相谢。 顾伯母道:“多吃一些,你看你都瘦了。” 我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摸不着头脑。 我瞅着她,却突然发现她较以往丰腴了些。 一身墨绿色的衣裳衬得她脸色极好。 难道她这么快就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么? 不,似乎有些不对。 至于那里不对,我却没能想个明白。 顾伯母夹了一著菜放进我的碗中道:“燕京繁华,想必好玩吧?” 我淡淡笑道:“繁华是繁华,但还是觐州更好玩,燕京规矩多,做什么都要被拘管着,没有觐州那么自由。” 顾伯母笑了笑,把木著放在碗口上:“你一向是个闲不住的,想必也确实过不惯。” 我不好意思地垂头道:“习惯了便好了。” 顾伯母似乎对燕京很感兴趣,缠着我问这问那儿。最后,不晓得怎么就聊到了傅怜之身上。 顾伯母道:“这位皇子有些意思,可见也是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我并不奇怪她知道傅怜之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惠帝早就已经昭告了天下。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顾伯母平日里还关注着这些事的么? 想起傅怜之,我的心里像打翻了蜜罐一样。 我笑着道:“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见她对这傅怜之竟然十分感兴趣,便同她讲了些傅怜之的事情。包括最开始人人都认为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到最后却成为了同霍荆反戈一击的关键人物。 顾伯母许是把我说的这些当成评书听了,竟然听我讲的津津有味。 我便把我知道的一一同她讲了,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落山了。 我这才起身告辞,她还挽留我用完晚膳再走。 我没好意思继续留下去。 刚迈出顾府大门,梦儿便在一旁唏嘘道:“顾大娘也亏得心大,不然要我遇到这种情形,人都会被活生生的急疯了去。” 我不解道:“这话如何说?” 梦儿小声道:“顾公逝去一年多,顾大娘从未上过一次坟。起先我觉得必是顾大娘害怕触景伤情,还替她担心来着。今日见了她,竟然发现她还胖了些许。”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脑子里面一闪而过,我敏锐的抓住梦儿的话,问道:“顾大娘一次都没去顾子衿的坟头么?” 梦儿摇头道:“没有,一次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真相 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一个母亲,即便再不忍再痛苦,都不会任由儿子的坟头长满荒草。 何况,是如此疼爱顾子衿的顾伯母? 更何况,早在燕京的时候,祈珏便提醒我,莫要忘记到子衿坟头看看,看他坟上是否已经草高三尺。 且先不论他和子衿是如何相识,单就这句话而言,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这种反常。 可是,他又在提醒我什么呢? 我心中疑窦丛生,但又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这些疑惑,终于在十天后的那个晌午,我接到祈珏的书信后得以解开。 彼时我正倚在塌上小憩,梦儿推门而入,说方才有一小孩儿偕一书信与我。 我一个激灵,从塌上翻身而起,接过信拆开。 视线不过在信上微微一扫,我的脑袋顿时轰隆作响,仿佛有一道道平地而起的惊雷轰打在我的心上。 我霎时跌坐在塌上,双目昏黑一片,耳边只有梦儿焦急的叫喊声。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双手在塌上试探的寻找着什么,却也一时想不起什么东西。 梦儿吓坏了,起身就要去叫大夫。 我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急道:“不要去!” “小姐?” 我的心里像梗着一块石头一样难受。 “你立即召集几个下人,带上锄头,安排马车,跟我去钟翠山。”我说。 “小姐?”她不确定的问。 “莫要多问,快去便好。”我歪坐在塌上,胸腔里的那颗心似乎正在被人用刀子一刀一刀的剜。 祈珏的信很简单,不过一句话并一副图,但这句话足以让我明白一切。 他告诉我,曾在傅怜之的身上,见过这样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呢? 我一见便知,那上面绘着的,正是我历时几年为顾子衿打造的玉佩。 那是块并不完整的玉。 只因我雕刻的时候,刻刀划破手背,手中一抖,把玉佩划出了残缺的一角。 但也正因为这并不残缺的一角,让我肯定了,这正是我从前送与顾子衿那块。 天上地下,只此一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什么让我等他五年,说什么让我不要忘记他,说什么即便偶尔想起他,也能含笑九泉。 其实都在骗我。 他要图谋,告诉我便是了,谁会妨碍到他什么? 他要报仇,告诉我便是了,谁会阻止他么? 他要去当回他的六皇子,只管告诉我便是了,我还会埋怨他么? 可是,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瞒着? 我不懂。 一 赶到钟翠山时,天已入暮。 看着面前矗立的那块冰冷石碑,我突然想,顾子衿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痛苦? 他在乎么? 他若在乎,为何把这骗局做的这般滴水不漏? “小姐真的,真的要挖么?”梦儿颤抖着问我:“倘若,倘若小姐猜错了?不是打扰顾公子的在天之灵么?” 在天之灵? 我抬头看了看快要昏沉的天。 倘若真的猜错了,倘若倘若真的错判了 顾子衿,我便来陪你吧。 这样赎罪?你满意么? “挖!”我不再迟疑,冲着那些丁道。 五六个扛着锄头的家丁把坟堆团团围住,土层一点一点被刨开。 我眼睁睁的看着原本矗立着的坟堆变成一个深坑,随着坑上的土堆一点一点的堆积起来,深坑之中渐渐出现一副腐烂了的看不出原本面目的棺材。 当初,这幅棺材还是黑亮的颜色,也是在我面前,被吊放进这个深坑中。 土层一点点堆积出来,仿佛是我亲手掘起了什么无处安放,却又极为重要的东西。 棺木缓缓从深坑之中被提拉上来,然后咯吱一声被轻放在地上。 棺壁腐朽的厉害,四周沾满粘湿的泥土,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成一堆废柴。 我的嗓子有些干疼。 “小姐?真的要要开棺么?”梦儿凑过来,颤抖着声音问。 我猛一闭眼,然后提步向棺木走去。 双手碰触着棺壁,指尖融进黏湿的土中。 一切秘密,都在这棺木之中,只要打开,便能真相大白。 我深吸一口气,退到一边,任家丁上前撬开钉死在棺木上的铁钉。 随着咯吱一声,棺盖在我面前被缓缓推开。 整个天空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昏暗了下去。 馆内放着的,是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那些熟悉的衣裳,曾经穿在顾子衿身上,衬得他一身芳华尽显。 那是我熟悉的,喜欢的模样。 没有尸骨,只有衣物,塞得棺材满满当当。 我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只仰头望着天空。 顾子衿,傅怜之。 原来,你真的一直在骗我。 几乎是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府中,顾母听到了动静,把我堵在门口,哭着数落我。 她大概还不晓得我刨了顾子衿的坟,口口声声都在控诉我,说顾子衿泉下不得安宁。 我一句话都不想同她说。 大概,所有人都知道顾子衿没有死。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我突然想笑。 笑自己天真,笑自己蠢笨。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种田地,不可悲么? 你以为你可以同他共风雨,其实你只是他的包袱,只是他的累赘。 “我开棺了,没有人,他还活着。”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了她在我面前的哭诉了。 那些明明是虚假的事情,演起来不累么? 她顿时愣在了原地,呆呆的瞪大眼睛盯着我,嘴巴一开一阖,却又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 也许,她是万万没有预料想到,我竟然会让人刨开顾子的坟。 可是,若不刨开,又怎么会晓得他尚在人世?又怎么晓得他其实就是傅怜之! 又怎么晓得他其实一直都在骗我? 我的双腿仿佛不属于自己,整个人僵直的走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坐在桌边。 一点残灯如豆。 梦儿在我身边试探道:“小姐可要请大夫?你这个样子,奴婢看着心疼。” 我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奇怪,原来心疼的时候,眼泪是流不出来的。只是闷闷的,说不出口,却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疼意,提示着我,钟翠山上的那座坟,是空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相询 一夜枯坐。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冥想了一天一夜。 我在想,我之于顾子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他曾说他喜欢我,他说他爱我,那么这种喜欢和这种爱对他来说又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在他心里,我并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么? 我得弄清楚,无论如何都得弄清楚。 想到这里,我不再颓废。 匆忙收拾了东西,让梦儿备好马车,想要早早的回到燕京。 我不能一个人呆在觐州胡思乱想。我恨不得立刻飞回燕京,揪着他的衣襟问个清楚。 爹爹听了,一脸深沉的看着我道:“你知道了?” 坟都刨了,当然知道了,我不喜欢爹爹伙同他们瞒着我。 因此,我的语气很是生硬:“对。” 他顿时哀叹道:“你晓得我为什么要瞒你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同他来往?他是皇子,将来迟早一天会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想你将来被围困在宫里,同别人勾心斗角。你明白不明白?” 我把头往地上一磕:“女儿晓得。” “即使是知道会这样,你也仍要一意孤行?”他不死心的问。 我这个人最是固执,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就像是我喜欢顾子衿,认定了他,便觉得这一生注定要嫁给他。 我摇头道:“爹爹不用规劝女儿,女儿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喜欢他,爹爹也是知道的,我不怕他将来身边会出现什么人。若有,女儿自行离开便是,绝不拖泥带水。只是我要问问他,我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 闻言,他不再追问我什么。也是知道我的倔脾气,一旦认定的事情,便绝不会因为谁的三言两语而放弃。 “你像你娘,倔强极了。也罢,你且去吧,只是有一点你需知晓,在旁人眼里,钰王只是钰王。除非有朝一日,他手握大权。” 他语重心长的问道:“可懂?” 我附身叩头道:“女儿记住了。” 就这样,我带着一肚子的埋怨与心酸回了燕京。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到大哥的府上,而是让车夫径直驱车至钰王府。 此时已是黄昏,马车停在钰王府外。看门侍卫进门通报之后,有管家出门引我进去。 我跳下车辕,看着眼前书着钰王府三个大字的牌匾,有一瞬间的恍惚。 拐进府内,步入长廊。 管家突然停步,朝我抬手躬身道:“姑娘自己进去吧,王爷在里面等你。” 在里面等我? 我嗤笑一声,没有言语。 管家试探道:“姑娘?” 我不由得攥紧双手,深吸一口气道:“无事。” 待管家走后,我才前行几步,推开房门。 房内寂静无声,我提步迈进房中。 一个清瘦纤长的身影立于窗前,鬓角一缕头发被晚风扬起。 我怎么会认不出他? “你回来了。”他转过头来,脸上面具泛着冷光。然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所有事情一如既往,毫无改变。 我想笑,眼泪却漫出了眼眶。这样很没出息,但我控制不了。 他注视着我,我注视着他。 终于,我还是忍不住上前几步,走到他的面前。 我想要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的不留一丝情面的逼问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一切来骗我。为什么不把这一切都告诉我。 然而,在他这样温柔眼眸的注视下,我什么都问不出口。 哪怕是轻声问一句,你是不是顾子衿,都问不出口。 文静殊在顾子衿面前,永远是这样的没出息。 我颤抖着抬起手,踮起脚尖,握住他面具的下沿。 他抬起手来。 我心里一慌,却见他把手绕到脑后,轻轻解去系着面具的活扣儿。 面具慢慢从他的脸上移开。 一副熟悉的容貌渐渐出现在我的眼前。 似山的眉,如水的眸。 每一处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原来,原来真的 一双手臂紧紧的圈住我的腰身,我整个人都被他用力圈进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好闻的药香,那正是我熟悉的味道。 只属于顾子衿的味道。 我心里很疼,终于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我也终于揪住了他的衣襟,一字一句都是对的控诉:“顾子衿,顾子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瞒着我!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每个夜里我都梦到你?” “”他只是无言的把我圈紧,禁锢,禁锢在他的怀中。 “对不起,文静殊。”他说:“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你能原谅我么?”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即便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并不平静,却还是听出了他那错乱了的呼吸声。 突然觉得一切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骗我,瞒着我,但至少,他也还是好好的活着。 会说话,会呼吸,是一个鲜活的人,能够像现在这样抱着我。 他再也不是只会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回忆中的顾子衿了。 我紧紧的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感受这个活生生的顾子衿。 他抬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顶,一下一下。 纵然原谅了他,心里却仍然憋着一股气。 我气狠狠道:“莫要摸我!” 放在头顶的手果然一顿,下一刻,我整个人都被他抱着举高了。 四目相对,我紧张的攀着他的脖子,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生怕他的手一抖把我摔下去。 我紧张不安道:“你身体不好,快些放我下来,我可重了。” 他更加用力的把我圈住,坏心地在我耳边问:“还让不让我摸你?” 我那里还敢同他犟一句嘴?赶忙连声回道:“准准准。” 但又觉得太不甘心,凭什么明明是他的不对,但最后认输的反而是我? 于是歪着头,硬着声音道:“谁让你再骗我来着。” 他似乎顿了一下,闷声道:“对不起,我以我母亲的在天之灵起誓,这辈子,都不会再骗文静殊一句。” 我一惊,却见他的双眼里写满了郑重。 他说他只会娶我,我信他。他说他再不会骗我,我也信他。 谁让他是顾子衿,谁让我喜欢他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夜宿 从顾子衿的口中,我终于知道了这一切的始末。 原来十年前他在宫外遇刺之后,惠帝便顺水推舟,造了个他生死未卜的假像。 那年我爹被贬,也并非做了什么触怒龙颜的事情。这只不过是惠帝使顾子衿金蝉脱壳的借口。 从那以后,世人再也不知宫内的六皇子,江南顾公子反而声名鹊起。 我趴在他的腿上听他把这一切娓娓道来。 他的睫毛扒拉下来,蝶翅一般,却偏偏掩不去那满目光华。 我看的痴了,总觉得他没有一处生的不好,没有一处是我不喜欢的。 突然,眼睛被一双修长冰凉的手掩住。 眼前一片黑暗,我把手搭拉在他的手背上,扯开唇角笑道:“子衿,你这样好看,还不许我看么?” 我把他的手拨拉开来,眼中映入他如画的眉目。 “文静姝。”他的声音像滚落玉盘的珠子盘清寂:“我一直在想有一天你遇到了比我好看的人,可也会用这样入骨的眼神瞧他?” 我一愣,却撞入他那认真而倔强的眸光中。 我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往日在觐州,若听说那家有个样貌出众的公子或小姐,我必定会在他家门前蹲上几天,直到如愿以偿的瞧见他家公子或小姐的样貌,才肯罢休。 然而,我蹲了那么多家,看过那么多坊间传闻的貌美的小姐和公子,也从来没有觉得那一个比的过顾子衿的。 所以顾子衿他这是在吃醋么? 我心中微微一荡,恰有圈圈涟漪在心间荡漾开来。 眼中瞧着他严肃冷峻的模样,憋笑道:“这可不一定了,倘若那一天我遇到比你还好看的人,铁定会被这人拐跑。所以你可要好好哄着我。” 这话说到后面,硬是没有憋住,自个儿哈哈笑了起来。 顾子衿只好无奈地揉了揉我的头发,闷声道:“如此,我便只好早早的娶你回家,把你困在钰王府中。” 他突然伸手把我斜枕在他腿上的脑袋扳正,双眼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用略带几分威胁的口吻道:“让你只能看我一个人。” 我觉得眼前的顾子衿同往常在觐州的那个顾子衿有些不同了。 往日在觐州时,他永远都是一副你不动我不动,你动我还是不动的表情,那里会像现在这样同我玩笑了? 我好奇道:“子衿,你变了。” 他抬起头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垂下眼睑,不置可否道:“人总是会变的。” 我调整了个让自己更加舒服的姿势,脑袋仍旧枕在他的腿上,哼哼唧唧道:“若你早些变可多好,你知不知道,在觐州的时候我挨了多少小六的石子,又吃了多少顾伯母的闭门羹。” 我举起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比划道:“将来回了觐州,我一定要在小六面前好好炫耀炫耀。看到没?你家公子还是喜欢我的。” 我忍俊不禁道:“你觉得怎么样?” 没有回答,我动了动身子,仔细看他,才发现他目光深深,若有所思。 我试探唤道:“子衿?” 他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我光洁的额头,轻声哄道:“都依你。” 我笑得双眼弯弯:“什么都依我?” 我见他默认不语,更是兴致勃勃的抬起头,凑到他的耳旁轻声道:“我要你这辈子只许喜欢我一个人,你依是不依?” 虽是同他玩笑,但心里仍然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鼻梁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刮过,我转过头去,正好瞧见他嘴角的一抹温润笑意。 “你说呢?”他收紧了双臂,淡淡反问。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揶揄道:“我非你,又怎么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呢?说不定,你心里还想着其它花朵呢。毕竟,有花堪折直须折。” “文静殊。”脑袋猛的吃了个暴栗,“你就会贫嘴。” 我摸着被敲的额头,在他怀里展颜笑开。 窗外蛙声隐隐,夜风从窗缝间渗了进来,透过薄衫,惹得人有些许凉意。 手腕处被他修长的手指圈住,只见他又抬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片刻间便已经皱起了好看的眉,垂头轻声道:“夜凉了,早些歇息。” 我先是一怔,着实被他惊住了,呆呆的问:“真真的好么?” 我虽然胆子大些,但好歹是个女儿家,这种违背礼数的事情,不说绝对不做,就算真的要做到底还是要犹豫一番的。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我有些迟疑。 他到底是在试探我,是不是一个恪守礼数的姑娘,还是真的,情难自禁主动相邀呢? 若他在试探我,我肯定得矜持一些,若他是情难自禁? 我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真是件十分让人为难的事情啊! “文静姝。”他突然笑了起来,满脸戏谑道:“告诉我,你刚刚想到那儿去了。” 我的脸颊犹如火烧,滚烫的像是在沸水中泡过似的。 “没没有”我结结巴巴的,心里想着怎么答话。似乎如何回答都掩盖不了我想歪的事实? 真是丢人。 我一边伸手掩口,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留心着顾子衿的反应。 果然,他不再深究我想歪的事情,反而低声问道:“可是困了?” 连日赶路,本就疲惫。况且在路上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情,那里有心思休息。 见到顾子衿的那一刻,心中百感交集,自然就无暇顾及疲累。 现在夜渐深,他的怀抱又那么温暖,倒真的让我生出了睡意了。 我轻轻点头。 一双手穿过我的膝窝,他起身将我从卧塌上抱起。 他的臂膀似乎十分有力,抱着我轻松极了,步履稳健的穿过屏风。 身下是松软的棉被,我被他轻轻的放在床上,他帮我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在我的床边。 “睡吧,我陪着你。”他的衣袖落在我的枕旁,淡淡药香充斥在鼻尖。 我捉住他的袖子,在鼻尖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绵软的枕头慢慢入梦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胧间似乎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轻轻睁开眼睛,看着他。 昏暗灯光下,他一身素衣,靠着床柱,手中握着一卷书,对着暗淡灯光瞧的入神。 蝶翅般纤长的睫毛映在眼睑上,展现出一片阴影。 这个人啊,终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担忧 夏日炎炎,宫中岁月极难度过。 御书房自是不必说,自有温如海打点好宫女们端上冰块置于御书房四角,御书房在烈日灼灼,御书房内清凉如春。 在西殿也热,热得我睡不着。 我一手打着云扇,一手从身旁放着的一盆水里沾上些许凉水敷在脸上。 “真是奇了,燕京夏天我也不是没有度过,去岁那有如此炎热,今年竟热成这样。”凉风随着脸上的水迹风干后,即便在怎么摇扇,也不见丝毫清凉。 我烦躁地在卧塌上翻来覆去。 小芷掬了帕子盖在我的额头上,拿过云扇替我缓缓地扇。 “其实去岁也同今年这般热的,只是去岁内务府那儿拨了冰块到西殿,放置在姑娘房中,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热。”小芷笑道:“况且,姑娘这般翻来覆去,怕是不热便实在是稀奇了。” 我哀声道:“大家都用冰肌玉骨形容美人,可见我的确不是美人,这样怕热。” 小芷打着扇子道:“要不,奴婢明日去内务府瞧瞧,看那里是否是出了什么疏漏,竟然漏掉了我们西殿的份额?” 我实在是热的烦躁,便乖乖应了。 我对小芷道:“到时候你搬过来同我住在一起,这样的大热天,搁谁谁都受不了。” 第二日,小芷告诉我,内务府的人说,今年西殿没有份额。 我感到诧异,没道理去年还有,今年竟突然没了。 问及缘由,但见小芷支支吾吾。 我道:“直说便是,你还怕我责罚你么。” “内务府的人说去年西殿的份额,是皇后亲自钦点的,今年后宫归陈贵妃管,便便没了。” 去岁这个时节,我刚入宫不久,那时候皇后尚未传召我,怎么就对我照顾有加了呢? 况且,在我印象里,皇后向来不苟言笑,从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高在上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关注我这样一个小小侍墨的样子。 虽说因着我爹以前的名头,为我在宫中谋了许多便利,但对方身份明摆着,亦不会有所忌惮。 所以是什么让皇后关注到默默无闻的我的呢? 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人影。说起来,自那日在皇后宫中同岐王说清楚之后,我们再没见过。 会是他么? 希望不是,人情这种东西欠的多了,反而是种负累。 惠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然他仍然坚持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但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状态非常不好。 平时看两份奏折的时间,现在一份都看不完,握着笔杆的手有时候抖的跟筛子一样。 有时他盯着一本奏折双目放空,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搁置半晌又才从头看起来。 最后,他无奈地放下奏折捏着眉心,靠坐在龙椅上长叹道:“朕,还是老了。” 尽管温如海忙打着浮尘连声叫着皇上洪福齐天,也改变不了惠帝老了的事实。 老了就是老了,管你是谁,都不得乖乖等死么? 惠帝倒对生死这件事看的很开,他盯着欠着身子的温如海,眼角笑开了皱纹。 忆起往昔,他怅然道:“如海,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温如海略微想了想,道:“皇上,三十多年了。” 惠帝点头道:“对,三十多年了。那时候朕刚登基,每夜秉烛至三更都不觉疲惫。” 他又是长长的叹息道:“果然老了” 我和温如海面面相觑。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惠帝转过头去看着温如海道:“王卿家的孙女似是及笄了?” 王卿唯司徒王守廉外不做他想,却不晓得惠帝何时关心起了这个。 温如海向来很懂惠帝的意思,该他记得的,从来不曾忘记。当下答道:“是王家长房幺女,月前才行笄礼,似是还未许人家。” 惠帝点头道:“朕见过,是个伶俐的。老二往年呆在边疆,倒是把他的婚事给耽搁了。平常男子孩子都能跑了,他倒好,府里侍妾都没有。”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惠帝要替岐王指婚。 王家乃世家豪族,尽管现在有所没落,底蕴却非寻常人家可比。王家的嫡孙女配给岐王殿下,倒也没有辱没他。 只是在替岐王欣慰的同时,心里也不免忧虑。 接下来是不是就会轮到子衿了呢? 入京前爹爹就曾叮嘱过,若非子衿手握大权,绝不可以让旁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我也大概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东宫未立,二王相争。大昭朝局自霍家坍塌之日已经变得十分明朗。爹爹不想让我早早的卷进这政治的漩涡里。 可是若将来的某一天,惠帝金口一开,把某个姑娘指给子衿做他的王妃,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若他受了,那就算违背了许我唯一的诺言,我必不会再同他好了;若他不受,又是抗旨不遵,说不准还有杀身之祸。 不,必不能让自己和他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之后的几天里,我想方设法地约子衿在德妃娘娘的留仙殿中见了一面,并同他说了自己心里的顾虑。 他倒还十分镇定,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道:“莫怕,我不会娶别人。” 我垂下眼睫,心中忧虑没有丝毫消减:“我不想你违背誓言,也不想你抗旨不遵若” “没有若”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我的唇上,他垂下头来,凑到我的脸边,凝视着我的眼睛道:“相信我?嗯?” 他这种胸有成竹的语气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抬头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做?” 他的双目含笑:“我便在众臣面前,请旨赐婚,如此可好?” 他大概还不晓得,我为拒绝惠帝为我和岐王指婚的意图,而编出的那套说辞。 我摇头道:“不可,我哥为了让我年满后出宫,便对皇上说燃灯大师曾为我卜命,跨过双十才可许配人家。你若这时候请旨,怕也只是无功而返。” 他曲指刮了刮我的鼻梁,轻声责道:“女孩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为何傻到做出这样不值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抉择 想到他和岐王如今的立场,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他,岐王曾向惠帝请旨的事情。 我笑着看他:“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任性惯了。” 头发被他揉了揉,顾子衿哭笑不得,只好无奈而又宠溺地说:“你啊。” 顾子衿说,等他向皇上请旨赐婚,先把名分定下,只说等我年满二十再成婚便好。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都在等朝堂上传来的消息。 这天夜里,我方才从御书房回到西殿,便见小芷定定的站在殿外,双手交握,神色凝重。 见我回来,她忙走过来轻声道:“姑娘,文大人在里面等你。” 我倍感诧异,追问:“大哥?可有问是何事找我?” 小芷伸手把门退开,摇头道:“不知,但似乎与今早朝堂上的事情有关。” 今早朝堂上的事我呆在惠帝的身边,竟也没有听他和温如海谈到什么。况且,朝堂上的事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我满腹疑惑,迈入门中。才一进门,便见大哥负手立于窗前。 我走进两步,试探道:“大哥?” 闻言,他回过头来。室内灯光昏暗,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他脸上的凝重。 双眉紧蹙,嘴唇紧抿。 我的心里腾起了不好的预感,心神不宁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么?”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今天在朝堂上,钰王向皇上请旨赐婚。”他缓缓道。 这固然是一桩令我无比开心的事情,但从他的神色里,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但当时,岐王竟也出来力争。”他按了按太阳穴,叹息道:“静姝,你知不知道,你惹上了大麻烦。” 我的脑袋有些空旷。 我以为,我同岐王已经讲的很清楚了。并且,他也不是一个会强人所难的人,那么为什么还要在文武百官前提出请旨呢? 不,不应该是因为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哀声道:“所以,我便成了他们正面交锋的借口么?” “静姝。”大哥伸手握住我的肩膀,郑重地看着我:“以前我让你离钰王远一点,你不听。如今,你无论如何都要听大哥的。” 他的喉头一上一下的翻滚,似乎接下来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我没做声。 他低下头,用更重更沉的声音问我:“听到了么?” 我抬起头来,看着大哥的脸。 我知道,他大概又要劝我离开顾子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惠帝不会放过我。虽然很多朝臣心里都有数,但惠帝却不会放任我这个让他们兄弟反目的借口继续存活下去。 大哥的担心,我知道。 “听着,现下只有一个办法。我已和祈珏达成交易,明日他会进宫向皇上求娶你,届时你必定要表示,你是愿意的!”他把我的头摆正,双手捧住我的脸,不让我的眼神有任何的闪躲。 我却被他的话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反驳道:“不可能!” 祈珏?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大哥,你同祈珏达成了什么交易?他那样的人” 对他处心积虑的引导我戳穿傅怜之就是顾子衿的真相,到底在算计什么呢? “你不用知道我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你只需要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你一条小命。”大哥满脸凝重的打断我的猜想。 不,我和子衿已经互许了终身,又怎么能够另嫁他人? “或许我可以暂时离开,等有一天,他可以娶我的时候,我再回来不成么?”我问。 是的,惠帝不会管的了我们一辈子,我等的起。 “你以为你走了皇上会放过你?你现在就是他眼睛里的一根刺。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要寻个可信点的理由,可你一旦离开,背地里的暗箭便防不胜防,届时再没人护得了你!”他几乎是在我耳边低吼出声。 我知道,他现在非常愤怒,怒我的固执,怒我的不识时务。 但是即便是惠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样?我不能辜负顾子衿,我和他有过约定,我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嫁给旁人。 “大哥。”我低下头去,不敢凝视着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多么的生气。 “我不嫁。” 我听到他的手渐渐握紧的声音,几乎是硬着头皮地跪在他面前:“大哥,求你体谅。我已经和顾子衿私定终身,我不能嫁给祁珏。你知道,我喜欢顾子衿喜欢了那么多年,如果如果让我辜负他,倒不如真的让皇上赐我一死。” “你!”他气结,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你说这话的时候,可想过爹?你愿意为顾子衿去死,你全了你们的情,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为了你放弃他现在的地位呢?!”大哥蹲下身来,看着我渐渐灰白的脸,丝毫不给我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冷冷道:“他不会。他可以为了他如今的地位骗你,也可以为了他如今的地位放弃你!傻妹妹,你懂不懂,和权势比起来,你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我的心,一刀一刀,都直朝我心里最疼的那个地方戳去。 顾子衿他骗过我,我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他有他的理由,有他的苦衷。但是,这个事实还是像鱼刺一样卡在我心里,不上不下。 顾子衿他说过,他隐忍了十年,都为了报仇。如今,皇后已被打入冷宫,霍家也不复存在,他大仇得报会不会,会不会在地位和我之间舍地位和选我呢? 若他可以,我会二话不说跟着他,隐姓埋名,做一对平凡夫妻。 可是顾子衿,那个用功苦读的顾子衿真的会甘于平凡么? 一直以来,都是我一意孤行的喜欢着他,他似乎是被动的承受着我对他的感情。那么他对我的爱又有多少呢?他对我的爱能不能够让他放下一切带我走呢? 不我不知道。 我没有这个自信,我不敢估量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我的双腿酸软乏力,怔怔地跌坐在地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哑言 御书房中一室寂静。这种寂静,让我能够更加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御案前的白衣青年,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在御案前。他的背脊挺直,丝毫不让人觉得,跪在地上,是一件多么折损颜面的事情。 这青年,正是祁珏。 随着他弯腰叩首的动作,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就在我琢磨着该怎样婉转地回绝,他将要提出的那桩婚约的时候,便见上首的惠帝挑眉,以一种试探的目光投向下方的祁珏。 “祁卿不妨直言。”惠帝轻声道。 祁珏起身,一手从袖中抽出一封折叠的信,双手捧过头顶,沉声道:“请皇上过目。” 温如海接过信,奉于惠帝。 惠帝打开折叠的信,对着光亮瞧了半晌,最后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的心咯噔一声。 祁珏该不会真的 惠帝沉吟道:“祁卿且起来说话。” 惠帝注视着祁珏,祁珏目光不闪不避,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过头朝我微微一笑。 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不瞒皇上,自微臣入仕以来,时时忙于公务。虽于社稷无大功,但求于百姓无大过。前日梦中,家慈托梦,问起微臣近况,连声责怪微臣未承延续香火之责。今日,微臣正是为向皇上,讨要一段姻缘,以全微臣身为人子之责。”祁珏言辞肯切,声情并茂。 惠帝皱眉道:“祁卿,倒要挖走朕的侍墨?” 我双目发黑,跪俯在地上,想要以当初拒绝岐王的那套说辞来拒绝祁珏,却半晌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我尝试着张嘴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我竟然说不出话了?! 为什么为什么? “文侍墨有话想说?”惠帝扭头过来。 我双手撑地,再次尝试着发声,却仍然徒劳无功。 我急得额头直冒冷汗。 “皇上,阿殊她感染风寒伤了嗓子。还是微臣,代她说吧。其实,微臣早和她情投意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偏过头来,双目含光。“微臣知晓文大人曾找燃灯大师为她批过命格,便把我们二人的生辰八字交予燃灯大师,请他相合。凑巧的是,微臣八字极硬,恰好与她的八字相抵。微臣这才进宫,求皇上把阿殊指给我。” 我从来不晓得,祁珏演起戏来,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我想要大声说不,我想要说不是的。我从未与他有过情谊! 但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哦?”惠帝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文侍墨,祁卿想向朕求娶你,你可愿意嫁予他?” 我直觉想要摇头,却直听祁珏狠狠咳了一声。我下意识的看过去,只见他放在唇边的手中,隐隐握着枚扳指。 这扳指是大哥常常戴在拇指上的。 祁珏是想提醒我,若我此时此刻摇头,那他和我大哥,就是罪犯欺君么 大哥啊大哥,你到底和祁珏交易了什么为何,要这样逼我。 我心里梗的难受,眼睛酸涩难当。半晌,只能缓缓点头。 祁珏眯眼笑开,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躲开,却被他牢牢地扣住手掌。他的手摸过来,凑到我的耳鬓,把一缕头发轻轻挽到耳后。 “演戏会么?”借着这个挽发的动作,他凑过来,小声道。 我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瞅着他。他倒不怒,仍然含笑看我。 我收回目光,只注视着脚下。 虽然是演戏,但到底意难平! “既然襄王有梦,神女有心,那朕便替你们二人指婚。”惠帝道:“祁卿,文侍墨可是文蓟的掌上明珠,朕把她指给你,你可得好生待她。” 祁珏躬身道:“祁珏必不负皇上成全之意。” 很久以前,我想着将来有一天,顾子衿来我家提亲,我会是怎样的高兴。 终于,过去的幻想最终在今日,尘埃落定。 提亲的不是顾子衿,我将要嫁的也不是他。 _ 一切已成定局,我没那个能力做出什么改变。 只是没想到大哥竟然为了防止我拆穿祁珏,给我下了药。 昨天夜里,他来找我,其实不是来问我,而是来算计我。 或许,当他苦口婆心劝解而我仍然执迷不悟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让我无法开口。 他走的时候,我喝了他递过来的水。 就是那杯水 “你或许在想,我娶你,又在算计你什么。” 行至宫门,祁珏突然止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没做声,我和他没有什么话好说,而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算计你倒太过浅薄,我算计的,从来不是那一个人。”他负手而立,夕阳从遥远的天幕落到朱红的宫墙上,把他笼罩在一片金色中。 “你嫁予我,不妨碍你喜欢别人。人前你我是夫妻,人后你仍然是你。我保你小命,你予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 各取所需。 这种结果,我其实乐见其成,因此原本紧蹙的眉,在听到他那番话之后,稍稍舒展开来。 “知道是同我做假夫妻,竟令你这么高兴?”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我说不出话来,但又想明确的传递出我的意思:做一对假夫妻,令我开心。 我故意在他面前笑开,露出八颗牙齿。 这笑不一定好看,但已经表达了我的意思。 “嗯。”一手扶额,掩去了眼中光华:“你放心,本相说到做到。” 他是头疼了么? 身为一国权相,祁珏似乎也不容易。 或许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人,无论身处哪个位置,都有他无法躲避的重担要扛。 以后,便和他互不相扰吧,只能如此了。 这样想着,却见一个只手捏着个白瓷小圆瓶递了过来。 这是? “解药。”祁珏道。 我接过小圆瓶,手指几乎是颤抖的。 “给你下药令你无法开口,是本相提议的,本相不想推脱。你若不服,尽可以报复,本相等着。”他转过身去,在一片金色霞光中,身影渐渐远去。 我打开瓷瓶,倒出里面的两颗解药,喂进嘴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拒绝 夜色渐暗,我在御花园中坐了一会儿。或许是夜风太凉,脑袋一阵闷疼,我才起身往西殿走去。 我揉了揉脑袋,转过长廊,却猛地砸向了一堵坚实的胸膛。 那人目光如炬,唇角轻抿。 岐王,萧钺。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连忙转身,步履急促地往回跑去。 我没太多想法,只是不想见到这个人,不想同这个人再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待跑了几步,才猛然发现,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 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回头屈身行礼:“臣女拜见岐王殿下。” 他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立在我的面前,沉重的让我踹不过气来。 “萧钰,是顾子衿?”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落到我的头顶,他问。 长时间的保持屈膝的动作,我的双腿酸疼。 我不晓得他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只好硬着头皮回答:“不是。” 声音竟然这么快就好了,我倒宁愿现还哑着。 一只手猛地拽过我的手腕,力道大地直接把我从拽了起来。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向是要逼着我,说出实话来。 “我再问一次,是不是?” 我直直地看着他,迎向他慑人的目光,摇头道:“不是。萧钰怎么可能是顾子衿?” 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使他满意。 “文静殊,你不必骗我。我了解你,若这个人他不是顾子衿,为何又要向父皇求亲?!你又为何同他在一起?!”他的言辞犀利,一针见血。 我笑了笑,不怕死地说道:“顾子衿都不在了,我同萧钰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们情投意合,他求亲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托殿下的福,我马上要嫁给祁相了,祁相洁身自好,嫁过去我便是他的唯一。这岂不比嫁给钰王更好么?” 他的手猛地一甩,我的身子便被他摔到地上。 “文静殊,是谁跟我说心里只有死去的顾子衿?”他蹲下身来,满脸嘲讽地问我:“你告诉我,我那点不如他萧钰!为什么父皇做这一切都只为他!父皇表面对他不喜,其实暗地里都在为他铺路而我萧钺,不过是从头至尾被你们欺骗的大傻子!” “”欺骗? 我自问从在这之前,从不曾欺骗过他。至于惠帝,确实有为顾子衿铺路,但对萧钺也同样宠爱。 就算是皇后犯下那般大罪,都看在萧钺的面子上,留了她的性命。 “岐王殿下,您错了。我不曾骗过你,皇上也不曾。谁没有秘密呢?难道保留秘密就是欺骗了吗?”我用手撑着身子,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手掌心火辣的疼,是刚才在地上擦掉了一块皮。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不会懂。” 是,我是不懂。可他萧钺也不一定懂。不然,又怎么会在这里跟我发疯?! “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静殊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倒是殿下,同钰王殿下的争斗偏偏要牵扯到女人身上,静殊为殿下不耻!在静殊心里,殿下从来都是那个正直端方的岐王,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的脸色一下灰白了,我甚至能够听到他那瞬间沉重的呼吸声。 他仰起头来,看着天空。尽管这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半晌,他突然道:“文静殊,你知不知道,我也痛恨这样的自己。可是,我回不了头。” 他是英雄,是属于沙场的。他曾为了保护国家保护百姓在战场上挥洒汗血。 “殿下,你病了。你的心它不再康健,你一边纠结着,你一边痛恨着,又不得不继续任它发展下去。” 他垂下头来。 夜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他伸出手来,似要替我理顺乱发。 我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静殊。”他缩回了手,垂在身侧。“那日在朝堂上,我之所以出来同萧钰争着要你,是以为萧钰求娶你,是为了得到你哥和你爹的支持。我想,比起萧钰,我至少是真心护你的。后来,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你们举止亲密。” 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他,还是该怨他。他的初心是为了我,却没想到反而害了我。 “殿下,我喜欢顾子衿,只喜欢顾子衿。所以,嫁给谁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至少,目前这个情况,祁珏是我最好的选择。” 我不能告诉他,顾子衿就是萧钰。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我不敢拿顾子衿冒险。 肩膀突然被他扣住,我一时愣神,反应不及。 “如果,如果我也能给你唯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他在我耳旁急急得问。 对上他热切的目光,我竟然一时哑口。 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顾子衿,我会二话不说,直接跟他走。 隐姓埋名,不问红尘。 可惜,不是。 “殿下。”我把手放在他握着我肩膀的手上,轻轻从我的肩膀上移开:“我之所以嫁给祁珏,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的心里就算喜欢着顾子衿,我也不会愧对他。而跟殿下一起,我不能这么心安理得,我会非常痛苦。” 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我以为,你会喜欢我。我想,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你小时候说,喜欢将军,将军可以打坏人,因此我去了边疆,成了一个你口中的将军。后来,靖轩在信里说,你喜欢上了隔壁家的书生。我就想,不过是你贪玩罢了,不足为惧。可是,当我得知你曾为他做的那些,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是,顾子衿他死了,我便以为,自己又有机” “殿下!”我打断了他的话:“十分抱歉,殿下所说的以前,静殊已经淡忘了。我喜欢顾子衿,不是一时起意,而是十年时间慢慢积累起来的。殿下,值得更好的人。” 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半晌,他终于朝我摆了摆手:“你走吧,今晚过后,我再不会同你说这些话。” 如果早知道,我会辜负他的心意,那时候,我不会同他亲近。 可惜,谁也无法预料将来。 我朝他福了福身,转身没入了夜色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私奔 回到西殿以后,我洗漱完了,便早早地上了床。 翻来覆去了半晌,才慢慢有了睡意。模模糊糊的时候,听见窗户似乎咯吱响了一声。我没注意,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一股熟悉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原本火辣辣的手掌心竟然痒痒的还透着丝凉意,擦伤的地方,似乎被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我睁开眼睛,只见黑暗中床边坐了个人影。 我从床上撑坐起来。 那个身影顿了顿,然后窸窸窣窣地响起衣物的摩擦声。 他站起身来,转身便窗台走去。 “子衿!”我开口叫住他。“既然来了,为何要走?还是说你在怨我?” 听到这句话,他果然停住脚步。 我急忙跳下床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过去,不容他有任何拒绝的机会,从他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脸颊贴着他的后背,我能听到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一只手覆上我的手,把我的手从他的腰间轻轻拉开。 我有些慌了,连忙出声唤他。 “子!唔”他突然一个转身,低下头来,精准的捕捉住我的唇。 我的呼吸都变得紊乱了,他的吻是炙热而滚烫的,灼烧了我的每一寸肌肤。 从额头,到脸颊,再到脖子。 最后,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吐息重重地喷在我的脸上。 “文静殊。”他把我紧紧搂住,手臂的力量是如此的牢不可破:“我带你走,不要嫁给别人。”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的问:“子衿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带你走。我们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他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我整个人呆住了,一种疯狂的喜悦从心底蔓延上来,我几乎是在原地跳了起来,问道:“真的吗?!你等我,我收拾收拾马上跟你走!” 说完便要转身去收拾东西,却被他拉住。 “傻瓜,什么都不必带,只要你跟我走。”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我有些无措,看着自己一身寝衣,不好意思地说:“那你等等,我换身衣服。” “不必,先跟我出宫再说。”他突然把我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我放到床上。 不是说,跟他走么? 他捡起地上被踢到桌底下的两只鞋子,抬起我的脚,将鞋套在脚上。 黑漆漆的一片,他竟然能够看到我扔的那么远的鞋子。 这目力,未免也太好了。 做完这些,我再没有任何犹豫,跟着他出了西殿。 此时已近深夜,只偶尔有一两批巡逻的侍卫。 子衿牵着我的手,轻而易举地躲过他们的盘查,不过片刻,便到了宫门口。 宫门紧闭,宫墙深深。 面对着这堵高高的宫墙,我不由泄气。 “子衿,你能带我走,我已经十分开心了。只是我们今晚,出不去了。”我苦笑地看着他。 “信我么?”他问。 我连忙点头。 “那就闭上眼睛。” 我乖乖的把眼睛闭上,腰肢被他用手圈住。 耳边突然响起叮的一声,似乎是两种坚硬相撞的声音。紧接着,我的脚突然离开地面,整个人的重量都在他的那只臂弯中。 我害怕的搂住他的脖子,直到脚尖触到地面。我睁开眼睛,目力所及之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他足尖在宫墙上的琉璃瓦上一点,搂着我从宫墙上一跃而下。 我的心突突直跳,吓得闭上眼睛,紧紧攀住他的脖子。 子衿他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他会武。 落到地面,他收了手中的铁钩。方才听到的碰撞声,正是钩子撞击琉璃瓦的声音。 宫墙外不远处,一辆马车正静候在原地。 马车上坐车一个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子。 子衿把我扶上马车,我攀住车辕。抬头一瞥时,恰逢夜风把那人的斗笠吹开,露出一副熟悉的面容来。 “小六?!”我惊呼。 当初那个,在子衿身边,一次又一次拿石头砸我的小厮。 “咳”斗笠下的小六干咳一声,却并不看我,只对着身后的顾子衿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上车再说。” 顾子衿点头,长步一迈跨上车来,身体一屈钻入车中。 坐在马车内,我怀揣着满腹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原来,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我面前的这个人。 “子衿我们现在去哪儿?”我没有急着问他为何会武,我相信,等我们安定下来之后,他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的。 “去雪月阁。”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轻声回答。 雪月阁 燕京最大的风月场所,当初萧解语曾带我去过。 “去雪月阁做什么?”我忍不住问。 “取一些东西,顺便替你换身衣服。” 我大囧,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一身寝衣,难怪方才小六看都不看我 小六赶车赶的很急,马车摇摇晃晃,我身子一个不稳,扑到他的身上。他一手搂过我的腰,把我扶正了。 “困么?”他问。 经历了这些,我精神振奋的很,一点都不困。 “困了就靠着我睡会儿,一会就到了。”他把我的头扶好靠着他的肩膀。 我虽然不困,但这样靠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竟然是如此的幸福。 今晚的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样,甚至我连做梦都不敢梦到这样的情节。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在这晃悠的马车中,原本没有睡意的我,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_ 耳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我的身体似乎是被一个人抱着,我安心地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我知道,子衿在我的身边,抱着我的一定是他。 “公子。”耳边响起一个妩媚的女声:“郴州那边已经做好了安排,公子到了那边自然有人接应你们。” “嗯让他们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坳,建一所小木屋。”是子衿的声音。 “公子您真的,要放弃眼前的一切么?那个妩媚女声问到。 这声音十分熟悉,我一定在那里听到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心结 “不必多问,我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再更改了。往后雪月阁你愿意留着就留着,不愿意留着,便散了吧。”仍然是子衿的声音。 “公子”妩媚女声道:“公子为了得到今天的一切做了多少努力,公子说放弃就放弃了么?” 一阵沉默,半晌才又响起子衿的声音:“权力失去了还有一万种方法再拿回来,心失去了,便真的是失去了。” “公子”那女子似还要再劝,却被子衿打断了:“够了,不必多言。” 我的脑袋晕晕乎乎,想起他说要带我去雪月阁换衣,便不敢继续赖着,只好强行睁开干涩的双眼。 昏暗晦涩的灯光下,眼前出现隐隐地轮廓,他抱着我穿过两旁植满翠竹的长廊。 见我醒来,他低下头来,下巴轻轻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了两下,声音带着无限温柔:“醒了?” 我不由得想死往日再觐州的时候,他总是喜欢用手按下我仰着看他的头。跟刚才的动作一样,仿佛我是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小狗,像他精心饲养的宠物。 我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子衿,我怎么觉得,你待我跟待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 他步履稳健,抱我入了一间房中,把我放在床上,随手给了我一记爆栗。 “你见过谁把小猫小狗当妻子的?”他熟门熟路地打开房中的柜子,从柜中取出一套簇新的衣裳,上短下长,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 我从他手里接过衣裳,也不好意思撵他出去,便把身子挪到床边,放下床帐,躲进这被罩起的一方天地之中,刚脱下寝衣,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穿上,便听子衿在外面轻声咳嗽道:“你慢慢穿,我在外面等你。” 我有些好奇,床帐一拉啥都看不见,他害羞个啥劲啊,我都还没害羞呢 如此想着,却乍见那灯光把床中人影悉数投影到了帐中,人影轮廓清晰可见 我大囧那岂不是他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一张脸,红了个彻底。 等我磨磨蹭蹭地把衣服穿好,才把门打开,唤他进来。 不经意瞧见他的衣摆沾了些露水,便道:“子衿,你也换一身吧,你的衣裳都湿了。” 他的手中挽着包袱,明明是这样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此时竟显得有几分滑稽可笑。 不过滑稽归滑稽,好看却仍然好看。 “不了,天色不早了,再过几个时辰天该亮了。我们得乘夜出城。”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跟着他沿着原路,转了出去。 雪月阁外间仍有不少寻欢作乐的浪子,从二楼往下望,只见下面台前立了个红衣女子正在招呼客人。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她抬起头来,一张美丽的脸上露出风情万种的笑来。 这笑却并不温和,因为她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几分挑衅。 这女子我见过,雪月阁的老板娘。 我瞪大了双眼 怪不得方才我听着那个声音如此熟悉,可不就是眼前的红衣女子么? 可是,她竟然叫子衿公子,似乎还在替他办事。 那么顾子衿在这雪月阁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怎么了?”见我顿住,他转过身来问我。 我回过神来,笑道:“没有。” 雪月阁外,小六依然头戴斗笠,坐在马车上,倚靠这车门一动不动,似在假寐。 待我们走近,他醒了过来,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子衿站上马车,把手递给我,我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借着他的力道上了马车。 坐在车内,靠在他的怀中,鼻尖萦绕这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耳边是他咚咚的心跳声。 “子衿,我们真的要在一起了么。我觉得,这一切就跟梦一样不真实。” 一个轻柔的吻落到我的额头上,他的声音在耳边温存:“这样呢?能感受到我么?我是真真切切的,不是梦,能吻你,能被你紧紧抱住。” 我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睁开眼睛看他:“你先前说要到雪月阁取一件东西,是什么啊。” “通关文碟。”他道。 “你把通关文碟放在雪月阁?那为什么不随身带着。”我有些不解。 “因为入宫之前,我其实害怕你不愿意跟我走。”他叹了一口气,揉着我的头发道:“文静殊,我其实怕你会后悔。我一直想,你喜欢我什么,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就像你以前有一段时间喜欢吃枇杷,你爹便把一摊子的枇杷都买了下来,后来你再没有提过枇杷。” 我突然想起他曾经问我,若有一天遇到了比他更好看的人,可也会用那种入骨的眼神瞧别人。 我当时还调侃他说,要他好好待我,否则我会被别人拐跑。 其实,顾子衿他一直都在患得患失吧。 他怕我对他的喜欢,就像对枇杷的喜欢一样,一旦尝到甜头,就腻了。 心有些揪疼。 “傻子,顾子衿你这个傻子!”我从他的怀里坐起来,眼睛牢牢地盯住他,看着他那双如水的眸子:“到了现在,你还不懂吗?我喜欢你!不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不会因为时间改变。你不用担心我会放弃你,你是我文静殊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放弃你我会心疼,会难受!你懂不懂!”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他的身份,为什么他宁愿让我以为他死了,都不肯告诉我。 因为,他怕我对他的喜欢只是一时起意。他怕我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喜欢上比他更好看的人。 所以,他要让我记住他,永远都忘不了他。 可是,他又知不知道,那段日子我夜夜噩梦,生不如死? 心里突然无比委屈,我咬着牙忍住满眼涩意,却终于在被他拢进怀里的时候,放声哭泣。 “文静殊对不起,不要哭。乖,不要哭了。”看我在他怀里哭的梨花带雨,他只能一边手足无措地替我揩去眼泪,一边连声哄我。 这个傻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夜谈 月朗星稀,四周俱寂,耳边只有辘辘的车轮声,和偶尔从狭窄的小巷里呼啸而过的夜风。马车晃晃悠悠,一路穿街走巷。为了赶时间,小六专门挑最近的路朝着城门驶去。 突然,外面的小六喝了一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我的身子随着马车的停下撞上车壁。顾子衿把我拉进他怀里,皱眉问:“怎么回事?!” “公子——!”小六朝着车内叫道:“路被挡住了。” 我和顾子衿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惊疑。 顾子衿挑开车帘,我跟着探出头,只见我们马车的前方也横了一辆马车,把本就狭窄的小巷堵死了。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门帘一动,透过车门两旁投射下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慢慢地把门帘掀开,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来。 竟然是祁珏! 他的衣服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有备而来。并且,他还预料到了顾子衿会从这里经过,专门等在这里。 顾子衿抱着我的手微微一紧,然后郑重的嘱咐我道:“乖乖在里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的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仍然朝着他笑了笑,乖乖点头应了。 我坐在车内,看到顾子衿下了马车,走向祁珏。 同样是身材纤长,比起祁珏神采奕奕,顾盼神飞,顾子衿却显得弱不胜衣。 夜风扬起了二人的衣袍,隐隐传来他们二人的谈话声,但不是很真切。 “殿下还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祁珏莞尔一笑,语气不失调侃。 “祁相不妨开门见山,你特意来堵我,不会只为来跟我说这些吧。”顾子衿却是毫不客气。 “既然如此,那本相便同殿下打开天窗说亮话。殿下不爱江山,总归还是想替母报仇的。且先不说皇后未死,就算皇后死了,殿下就真的以为自己大仇得报了么?”祁珏收起笑容,脸色渐渐严肃,丝毫没有方才那般随意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顾子衿突然拔高了声音。 “德妃娘娘是中毒而亡殿下知道吧,这毒无色无味,且银针无法探查,触于人之肌肤,融于人之骨血,并非来自中原。本相记得,文侍墨也中了此毒,怎么,殿下拿到解药了么?”祁珏似乎胸有成竹,语气十分笃定。 “”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会中毒,为什么霍荆本来要杀我,却说我是将死之人不值得他同岐王反目。原来,我中的毒和德妃娘娘中的毒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是皇后下的。 触于肌肤难道是?!是皇后赐给我的 可是,在那之后,我并没有感到身体有何不适,原来身体里的毒并没有解么? “尽管殿下师承独活老人,医术精湛,也配不出解药来,只能暂时压制,殿下就不怕将来一日,文侍墨跟德妃娘娘一样缠绵病榻,药石无灵么?” 步步紧逼的追问。 顾子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风撩起他的衣摆,他的身躯修长却孱弱。 这些年,德妃娘娘的事情压得他太累太苦。 “我都探查不到的事情,你为何能查到。”顾子衿看着祁珏,问道。 祁珏微微一笑:“殿下莫要忘了,本相入仕之前来自江湖。” “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目的?”顾子衿又问。 他同我想的一样,祁珏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 他太计较每一件事情的得与失,在这一点上,他不像个政客,倒像个商人。 “殿下一手扳倒霍家,皇上却把兵权给了岐王。他虽早已属意你,却又害怕有朝一日你们兄弟相残。但岐王已非往日的岐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本相愿意助殿下,只求殿下答应我一个要求。” 顾子衿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什么要求。” “废世族,兴科举,办太学,广纳寒士。” “” “殿下知道我为何舍岐王而选殿下么?” “因为,殿下身后没有世族,因为德妃娘娘来自民间,因为殿下,最能懂得天下寒门子弟的不易。” 顾子衿的身子一怔。 德妃娘娘之所以在宫中步步小心,步步忍让,最后仍然死于非命,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德妃娘娘身后没有强大的世族。 祁珏的这番话,简直是直戳顾子衿的命脉。 良久的沉默,顾子衿没有立刻回答,仿佛还在权衡什么。 “殿下放心,本相还答应殿下,将来一日,必将文侍墨完璧归赵。如此,殿下愿意答应本相了么?” 顾子衿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我知道他在看我。 我知道他动摇了,为了查清楚毒药的来源,为了替我找到解药,为了平他心中德妃娘娘的一口气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转过头去,终于道:“好。” 顾子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愿意成全。 我还是会等着你,永远等着你。 眼看着祁珏登上马车,顾子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掀帘而入。 我拉过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双手冰凉。 我把他的手拢在我的手心里,试图能够温暖他一些。 “对不起,文静殊。”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又对你食言了。” 我心里固然难过,却不想让他瞧出一丝一毫,只低着头,强行笑开:“子衿,至少这样,我们总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是么?” 只是,似乎每一次,当我要触碰到幸福的时候,幸福都会无疾而终。 顾子衿,我害怕如果有一天,我们还是没办法在一起,又该怎么办呢。 “是我亏欠了你,文静殊,我会用我一生来还你。”他搂住我,把我圈进他的怀里,如是说道。 最后,在天亮之前,顾子衿送我回了西殿。 回想几个时辰前从这里离开,如今又不得不回到这个地方。 今夜的一切对我而言,似乎真的只是一场梦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窗外渐渐变亮。 新的一天,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回府 婚期就订在这月的初八,时间仓促,惠帝特赦我提早出宫。令我意外的是,小芷竟也被惠帝指派给了我。 我自然喜不自胜,也没去想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文府内上上下下都在为这桩婚事忙活,看着刚刚送来的凤冠霞帔,我不由失笑:“大哥知道这桩婚约是怎么回事,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大哥摆了摆手,示意小芷先退下。小芷看了我一眼,见我点了点头,才退了出去。 随着门被小芷缓缓关上的声音,大哥朝我走了两步,突然道:“我以为你会恨我。” 恨? 我皱了皱眉。 “大哥,你言重了。妹妹谁都有可能恨,唯独不会恨大哥和爹爹。这世界上,若是妹妹连大哥都恨上了,又那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呢?” 其实,大哥和爹爹一直都在为我设想。嫁入皇家,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们却避之不及。这无非是因为他们不想我卷进这天家的是非之中。 这样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恨呢? “祁珏这个人,不能说是个好人,也不能算是个坏人。你嫁给他,他总归还是有能力护你。”见我面无表情,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他叹了一口气道:“大哥知道你的心不在他的身上,但有些话还是要叮嘱你。你们私下里怎么样大哥管不着,但明面上该做的戏还得做足了。” 他深深的凝了我一眼,问道:“可懂?” 我这个人其实不爱演戏,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摆在明面上。但是我也知道,今后应该在这场戏里扮演什么角色。 “大哥放心,静殊懂得。” 我爹曾经说过,大哥脸型像他,眼睛却像我娘,若不是他平日里太多寡言少语,使他看起来老成了不少。如果单论长相,他的五官是极为清秀和善的。 当初,就是这样一张清秀和善的脸,俘虏了萧解语的心? “大哥,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呢?或者说你有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好感?”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问了这样的话。 也许,是代替萧解语问一问,她从前一直想问而没有问出口的话。 “没有。”他没有任何犹豫,眼睛也没有丝毫闪躲:“喜欢这种东西,只会是负累,我不需要。” 不是有没有,而是需不需要。 “那为什么大哥到现在还不曾成婚?”寻常男子此时都已妻妾成群,唯独大哥孤身一人。或许,这些话不能由我这个妹妹来说,但是 我不懂,不懂我的大哥。 “会有的。”他摸了摸我的头:“等你出嫁了,大哥就替你娶一个嫂子进门,这样可服气了?” 我气得把脚一跺:“大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娶一个嫂子进门呢?大哥娶的,必须是大哥喜欢,也真心喜欢大哥的!” 我瘪了瘪嘴,横道:“大哥若是随随便便娶一个嫂子进门,那妹妹就三天两头回娘家,闹得大哥不得安生!” “你这丫头。”他无奈地摇头道:“其实,都是过日子,跟谁过不是过呢?也就只有你这丫头死脑筋,非要他顾子衿不可。” 我脸上的笑不由一僵,随即不动声色道:“两情相悦的快乐,大哥不会懂。” 大哥这样的人,若是喜欢上某个姑娘,会是怎么样的? 简直是无法想象。 “对了大哥那天究竟跟祁珏做了什么交易?为什么祁珏愿意娶我?我想不通,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事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先弄清楚祁珏的目的是什么,将来才好同他周旋。 “很简单,你想想祁珏最开始为什么要提醒你顾子衿还活着的事情?一开始我始终没有想通,后来豁然开朗。或许祁珏早知道皇上的打算,他拉你下水,也不过是想要握住和萧钰谈条件的筹码。” 我恍然大悟,但同时也不得不暗自心惊。 从那时候,他就在做这个打算?那他未免也太究竟是多么深的城府,才能算计到这一步,又究竟是要多么自信的人,才敢算到这一步? 我,顾子衿,萧钺都是他的棋子。事情每发展一步,都在他的操纵之中! 这个人是多么的可怕啊! “所以祁珏跟你的交易是?” “帮他兴科举,压世族,举寒门。” 果然联系到那天夜里,他同顾子衿的交易。 该怎么评价祁珏这个人呢?如果说大哥让我看不懂,那么祁珏则是让我迷茫。 似乎,他每走一步的目的都很明确,那就是废掉世族。 可是废掉世族,就等于跟满朝文武做对,跟整个燕京的上层做对他的地位已是至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名利那么,是什么支撑着他这样做呢? 应该说,我同顾子衿走到这一步,绝对少不了祁珏在背地里的推波助澜真是不知道该对他报以什么样的感情。 “大哥对不起,是妹妹的错。若不是我不省心,大哥也不必找祁珏帮忙,也不必卷去这中间了。爹在家的时候,一直教导哥哥要秉持中庸之道,现在却”明知道祁珏走的那条路危险重重,大哥却答应他的要求 “你错了。”大哥摇头道:“在这朝中,谁都没可能保持真正的中庸。你知道我为何要答应祁珏?那是因为,世家确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没落的时候了。祁珏的背后没有世族,却有万千寒士,这才是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便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他。只有顺应时势,才不会被时势放弃。所以,不必给自己施加压力,懂了?” 只有顺应时势,才不会被时势抛弃?那么有谁能够告诉我,现在的时势是什么呢? 令我看不清的顾子衿,不同以往的萧钺,亦正亦邪的祁珏,还有眼前同样令我难以看清的大哥。 我似乎坐在一艘大船上,却对这艘船将要驶去的地方一无所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云舒 燕京有一个习俗,凡是将要嫁作新妇的女子,都要到天觉寺中走上一遭,以求到了夫家万事顺遂夫妻和睦。我虽然并不需要祈求这些,但就像大哥说的一样,该做的戏一定得做足。毕竟在外人看来,我同祁珏是一对两情相悦的未婚夫妻。 天觉寺中香火鼎盛,经年不灭。在这些来往的香客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这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之中,有人祈求前程,有人祈求姻缘,有人祈求平安,有人祈求康健。唯独我今日,既非为了前程姻缘,也非为了康健平安。 转到堂内,跪在蒲团之上,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梵音。沐浴在这梵音中,整个人似乎都沉静了下来。面前的菩萨慈眉善目,我双手合十,轻轻阖上双眸。 菩萨,信女文静姝,今日不求姻缘。我想要拥有的,虽然需要经历些风浪,但仍然有望取得。因此我不为自己求什么。世人皆言,菩萨有灵,一双妙目看得清这时间所有是非善恶。如若您真的有灵,就请菩萨保佑,那些心境澄澈的人,不要被这世间俗世变得污浊。 望菩萨保佑,顾子衿同岐王,不要反目成仇。 我一转经筒,一只签应声而落。我拿了签文,站起身来,转到一边递给一个沙弥手中。沙弥接过,置于放着签文的篓中,并在另一只篓中挑了对应的签解递给了我。 我顺手将这枚签塞进了袖中。 小芷看了看我的袖子,神色不解道:“姑娘求了什么?看姑娘的神色,倒对那签文的内容不甚关心。” 我捋了捋鬓角落下的一缕头发,莞尔一笑道:“结果怎样我并不在乎,因为无论怎样,该做的努力都不会少,那么结果怎样,其实就不那么重要了,不是么?” “姑娘留步——”我一手提了裙角,正要迈出堂内,便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女声。我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翠绿半臂,下着同色襦裙的娉婷女子正款款向我走来。 我止了步,转过身去,女子已经同她身边的侍女走到了我的面前。这女子约摸及笄之年,脸颊圆润,一双圆亮的杏眼,黑白分明的双眸,透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但看她行走间却分外有些做派,每一步都谨遵礼仪,我不过稍作打量,便知道这女子乃是从小接受了来自燕京世家礼仪的熏陶的。 却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又为何要叫住我。 “姑娘,可是文侍墨?”没等我出声询问,她已经开门见山了。并且在我看来,这句话问的颇有玄机。自从来到燕京,别人大多问我,可是觐州文大人之女;又或者问我,可是文侍郎之妹,却极少有人问我,可是皇上身边的侍墨。 都是称谓,侧重点确颇有不同。换句话说,前两种问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爹和大哥;后一种问法,才是问我,问我文静姝。 我扬了扬唇角,看着她道:“从前是,现在已不是了。” “真的是你?!”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言语之间透出十分的欢欣雀跃:“姝姐姐?你可还记得我?!” 听她的口气,倒好像是从前同我极为相识,必是我幼时的玩伴。我努力的在脑中搜索着,隐隐记起一张脸,倒与眼前的女子有些相似。但到底离开燕京那么多年,唯恐认错,因此口中迟疑道:“可是柳伯父家的云舒妹妹?” 她顿时笑弯了眼,一手拉过我,引我绕过几座院落,推开一间禅房。见她谴退身边侍女,我也示意小芷先下去。 她拉我坐下,替我斟茶。我接过清茶捧在手中,见她跪坐下来,方问:“云舒妹妹可是常来天觉寺?否则必不会对这儿如此熟悉。” 她淡淡一笑,眼梢处染上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忧愁:“我母亲在这里修行,我便常来了。” 我记得从前柳伯母同柳伯父感情甚笃,突然从她口中得知柳伯母竟在天觉寺修行,颇觉意外。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烟雾腾上她的眉眼。似乎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停留,她话题一转道:“我知道姝姐姐来了燕京的时候,姝姐姐已经入宫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找傻姐姐。前些日子,我听爹爹说,皇上把姝姐姐指给了祁相我便想着,姝姐姐必定回了文府,一定得找个日子到文府找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碰见了。” 我没有追问柳伯母的事情,看她的申神情,必定不愿意多提其中缘故。因此,我只是轻声附和道:“或许这就叫做缘法吧。”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然后抿唇一笑:“姝姐姐真是大变了,若非识得姐姐手上的镯子,云舒那里敢认?” 我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镯,这镯子是我娘的遗物。小时候我爱哭,总是哭着找爹要娘,爹爹便把这镯子配了红绳系在我身上,神奇的是,有了这镯子,我真的不再哭了。 柳云舒同我回忆了往昔在燕京的日子,那时候柳伯父同我爹同在朝中为官,因为年岁相当,性情相投,颇为相合。柳伯父常来家中做客,有时还带着柳伯母和柳云舒,这一来二去间,我同柳云舒便也相识·了。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渐渐偏移,太阳已经挪到了天边。我站起身来,对柳云舒道:“云舒,我出来有些时辰了,以防大哥担心,我得回去了。下次云舒妹妹只管来找我,或者云舒妹妹什么时候在府中,谴下人来文府告知一声,我去找妹妹也是一样的。” 柳云舒站起身来,一边伸手拉开房门,一边扭头朝我道:“姐姐婚期将近,只怕近日诸事繁忙,那里要姐姐来找云舒,姐姐只管在文府等着妹妹便好。” 婚期将近只怕她也以为我和祁珏是情投意合罢。 我微微一笑,牵了小芷的手往外走去。柳云舒送我到庙门口,目送着我上了马车,才同侍女入了寺里。 坐在车内,我拿出袖中揣着的签解,不觉皱紧了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出嫁 八月初七,鸡鸣十分。 小芷把我叫醒后,我举着昏昏胀胀的脑袋在床上坐了半晌,床榻对面正是一面镜子,镜中人披头散发,不修边幅。 “姑娘,该起了,喜娘在外边候着呢。”小芷掬了一方帕子递过来,我把帕子覆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水渍染上肌肤,脑袋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让她进来吧。”我把帕子递给小芷,小芷接过放回盆中,转身把门打开,引喜婆进来。 “哎约喂,我的姑娘哟,您怎么还在床上啊,梳妆打扮的丫鬟婆子呢?快些进来,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喜娘一进门,便拖着长长的嗓子,朝门外招了招手。 一时间,丫头婆子十来人鱼贯而入。我稀里糊涂的被谁牵下了床,摁在了梳妆台前。我便干脆闭上眼睛,任她们摆弄。 我小小的打了会盹,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嫁衣呢?嫁衣呢?快些替姑娘换上,凤冠也戴上!都动作快些,误了吉时相爷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喜娘忙里忙外地招呼着。 于是一群人围着我,先是替我换上里衣,再套上嫁衣。什么衣服穿里面,什么衣服穿外面,里里外外好几层,极有讲究。 等我四肢酸麻难以支撑的时候,才终于折腾完了。 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凤冠霞帔,星眸琼鼻。如果今日来迎娶我的,是顾子衿 “上盖头了!”随着喜娘的一声高喊,一方红彤彤的盖头落在头上,遮住了我的视野。透过盖头,只能依稀看见面前模糊的人影。垂下头来,亦只能看见脚下的方寸之地。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慌,连忙叫道:“小芷?!” 一只手轻轻覆在我的手上,小芷在我身旁柔声道:“姑娘不急,小芷在这儿。” 我攥紧了小芷的手,心中顿时踏实了不少。 一路被人牵着出门,虽然有些吃力,但好歹不曾摔倒。 喜娘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祝福的话,我没听太清。因为刚一出门,便被人拦腰一抱。猝不及防下,我只好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围在周围的人顿时哄堂而笑,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烧得不行。 眼下瞧见他一身红衣,必是祁珏无疑了。 他把我抱进轿中,稳稳的放下。 “便难为夫人陪为夫演这出戏了。”他在我耳边轻声道,言语间颇有几分调侃意味。 我正要把盖头一掀,手却牢牢被他握住。 “夫人的盖头自然得等着为夫来揭,夫人何必着急呢?” 我登时怒从心来,咬牙切齿道:“祁相的戏太过了!” 闻言,他竟轻声笑道:“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能骗过别人?还有,何以见得本相在演戏呢?”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哪里来的谬论? 我气得不行,坐正了身子不再言语。 他哈哈一笑,掀帘而出。 “相爷今天满面春光,面色红润,必定鸿运当头福星高照,夫人果然同相爷八字相合,天生一对”轿外喜娘一连串的胡诌之语惹得祁珏开怀一笑,直接高声道了一个“赏”字。 我觉得头疼不已,闭目靠在轿中。 “那不是祁相么?祁相娶的那家女子?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祁相要成亲?”队伍行至街道,一个声音钻入耳朵,混合着各种嘈杂的吵闹声。 “听说是文大人的千金,还是皇上赐的婚,当真是好福气。”另一个声音道。 “文大人,那个文大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声音渐渐隐没在嘈杂沸腾的人声中。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几乎摇过了大半个燕京。明明可以走近道,却偏偏绕远路,燕京几条繁华的大街,几乎绕了个遍。 祁珏,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在轿中昏昏欲睡,直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我才坐直了身子,晓得终于到了相府。 眼前出现了隐隐光亮,小芷钻了进来,握住我的手道:“姑娘,到了。”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中,由她牵引着步出了花轿。 刚刚站定,谁知一只手突然横截过来,拦腰一抱。我倒不太惊慌,只虚抱着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祁相,你究竟什么意思?!” 四周声音瞬间哄地大了起来,掩盖了祁珏的话,只隐隐听到他说了两个字。 有趣 心中的火腾一下冒了起来,我咬牙切齿,伸手虚握在他的手臂上,一个用力狠狠地柠下来。 只听他轻轻嘶了一声,我才觉得通体舒畅。 我让你演戏! “夫人似乎对为夫,有很大的成见?”他抱着我穿过院落,来到大堂。 岂止是成见?简直是恨得牙痒痒!闻名不如见面,我怎么现在才发觉,其实祁珏欠揍得很,我很疑惑,他是怎么活到现在,还稳坐相位的? 满堂鲜红颜色,祁珏把我放下。一端红绸递了过来,我接过来握在手里。 “一拜天地。” 我转过身,朝着门外弯下腰去。 “二拜” “不必拜高堂,本相没有高堂。”高声唱和的声音突然被人打断,满堂寂静。 “额是,是。”那人有些惶恐,连声称是。 在燕京即便父母双亡,拜高堂这一习俗,也是不能省的省了,便会被世人辱骂不孝 “夫妻对拜——” 我没多想,面朝祁珏拜了下去。 又是满堂喝彩,仿佛刚刚的意外,从没有发生过。 一群人围拢过来,我握紧了小芷的手,跟着喜娘步入新房之中。 坐在罗床上,喜娘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我只想早早的打发了她,便让小芷带她下去领赏钱。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拉上,我一把掀了盖头,从罗床上站起身来。新房之中满室艳红,我依着桌边坐下,从桌上的盘中捡了几块糕点喂进嘴里,勉强止住饥饿。 小芷推门进来,偷偷摸摸的端了一碗鸡肉,我一时目瞪口呆。 “姑娘快吃,奴婢晓得姑娘饿了。前厅闹得很,大家都在给相爷灌酒呢,他一时不会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闹洞房 我倒不怕祁珏会过来,他过来我也是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一想到小芷悄悄到厨房藏了那么大只鸡过来,就觉得好笑。 我撸了袖子扯下一只鸡腿递给小芷,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我怎么吃得下这一只鸡啊!” 小芷有些犹豫:“奴婢还是出去替姑娘看着人吧,万一有人来了” 我把鸡腿塞到她的手里,一面从鸡上扯下另一只鸡腿,一面道:“来便来了,有什么可怕的,快吃,也就这燕京规矩多。你不晓得,在觐州女子成亲可从不会被饿着”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小芷连忙把吃到一半的鸡腿扔进碗里,我心想约摸是过路的下人,手上慢了半拍,刚要把这只鸡端着藏起来,便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人过来的快,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小芷连忙接过我手里的鸡,藏在桌子下面。桌上罩着一层红布,若不仔细看,断然不会发现桌下藏着半只鸡。 只是我这满手油渍 沾满油渍的双手无处安放,我想就着桌边的红绸擦一擦,便见祁珏一身红衣立在我面前,他朝身后摆了摆手,闹哄哄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身后的大多是朝中官员,其中不乏熟悉面孔。 祁珏?!你干嘛让他们来闹洞房?安安静静成个亲不成么?做戏有必要做的那么充足么?! 我欲哭无泪。我爹的一世英名,大概都在今天被我丢了个干净。 “夫人很饿?”他瞥了瞥我无处安放的双手,意有所指的瞅了瞅桌子底下。 “是是啊。”我只好干笑。 丢人丢到爪哇国了,我简直想要一头碰死在桌沿上了。 他挑了挑眉,扭头对他身后的下人道:“吩咐厨房,立即备好饭菜给夫人端来。” “相爷这于理”身后有个中年人想要劝阻,却最终把没有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也是,祁珏,什么时候在意过礼数呢? 我见他真的派人去厨房传话,连忙出声制止道:“慢着——不必了,我已经吃饱了。” 真让他们好酒好菜地端来,那我爹和我哥的名声真的不必要了。 “真的?”他显然不太相信,见我头如捣蒜,才又回头吩咐道:“那就不必去了,让人打盆热水送来。” “是,爷。”那人答了一声,便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祁转身对众人道:“不好意思,今天夫人十分劳累,这洞房诸位怕是闹不成了。” 他顺手拿了身前小婢端着的一壶酒,自个儿斟了一杯,端在手里道:“祁珏在这里自罚三杯,就当是向诸位赔罪了。” 说完他一仰头,连喝三杯。 “祁相言重了。”他身前一人道:“夫人好福气,祁相这是体谅夫人啊!” 众人分分附和。 我不由干笑,以袖掩面,装作娇羞的样子,心里却把祁珏骂了个半死。 说好的演戏!这演得跟真的一样,是不是太过了点?! 一黑衣青年把众人从房中引出,恰好这时小婢已经备好了热水。小芷连忙走过去,接过热水放在桌上,从中掬了帕子递给我。 我面不改色地在祁珏的注视下把手擦净。 小芷端了热水,转身出去。 我连忙叫住她:“小芷,水一会儿再倒吧。” 她一回头,对上我的视线,正准备把水放下,却被祁珏喝退。 “你先出去。”祁珏道。 小芷看了我一眼,见我勉强的点点头,她仍然硬着脖子道:“回相爷,奴婢在这里照看着姑娘。” “怎么?本相同夫人洞房你也要在这里照看着?”祁珏面色一冷,神情冷肃。 小芷面露尴尬,进退两难。 我心里憋了一口气,极力克制道:“小芷,你先下去。” 小芷迟疑之下,垂头退了出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能够忍到现在已是极限,看着祁珏劈头盖脸道:“祁相这是什么意思?我认为祁相没必要把戏演到这一步!” “文静姝。”祁珏挑了挑眉,低下头来仔细打量着我:“我很好奇,你如此蠢笨,是如何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活到如今的?” “你”我一时哑口。 “你身边这个婢女,你同她是什么关系?你凭什么相信她?你是手中握着她的把柄呢,还是掌握着她家人的性命?”他微微一笑道:“我还以为文蓟女儿必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原来不过如此。如果你认为,有萧钰在你背后替你扫平一切,你可以继续蠢下去,不过本相告诉你,你若还不开窍,早晚有一天你会成为他的负累。早晚一天他会弃你而去!” “” 他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湖面上,水花四溅,涟漪久久不散。 入宫以来,我接触到的人和事大多很平和,很少有事情找上我。温如海对我时有关照,小芷亦对我照顾有加 是宫中真的有那么平和么?还是原本那些找上我的事情,都被顾子衿在暗地里消解了? 如果我能够多一个心眼,我不会中毒,也许我和顾子衿现在已经 逍遥在了山水间。 “祁相谢谢你。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提点我。” 祁珏勾唇笑道:“因为本相见不得有人这样傻,傻到令人讨厌!” “” 我垂下头去,手中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 “本相这些话,只说这一次,我希望晚上本相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开窍了。” 晚上? 我抬起头来,却见他已负手离开,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影。暖光的余晖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沐浴在金色的佛光中。 我崩直了的身子瞬间塌了下去,我软着身子趴在桌上。 房门吱呀一声响,我没抬头,只听脚步声愈来愈近。 小芷的声音响在耳边:“姑娘,您没事吧?” 我刚想说没事,却听她又接着问:“祁相没有为难你吧?” 我呼吸一窒,握紧了拳头。终于,我摇了摇头道:“没有,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洞房夜 月上柳梢,已经入夜了。前厅吵嚷了一天的声音终于慢慢消失了,窗外的虫鸣渐渐清晰起来,并且一声高过一声,势头极为猛烈。 我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垂放在身前的手心里面一片湿润。虽然已经极力在劝说自己,但我仍然对祁珏所说的晚上格外抗拒,即便知道他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人影映在门上。门外的小芷的影子也投在门上,她弯下腰去道了一声:“相爷。” “嗯。”祁珏淡淡答道:“夫人睡了?” “没有姑娘在里面等着相爷。”小芷迟疑道。 “姑娘?相府只有夫人没有姑娘,如果连这点都弄不清楚,那你也不必留在这儿了。”祁珏的声音冷冷的,就跟天边挂着的那弯冷月一样。他的腔调不似寻常平稳,还带了一股子醉意,想是喝了不少酒。 我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还是把落在床边的盖头捡起来搭在头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祁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一双红色的靴子停在我面前。从盖头下的视野里,我似乎看到他拾起了床上的秤杆。秤杆一挑,头上盖头轻飘飘的滑落到了地上。 我抬起头来,正视着他。他的双颊通红,像是抹了胭脂似的,一双眸子却极为清亮。 一个喝醉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双清亮的眸子。 所以,他在装醉? “祁相?”我被他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终于出声提醒他。 “我觉得,夫人应该换一个称谓。没有那一个妻子会这样叫他的丈夫。”他把手放到腰间轻轻一扯,衣带瞬间脱落。他伸手把外衫脱了下来,挽在臂间,走到屏风前,把外衫搭在屏风上。 我的心咚咚直跳,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断他。 如果这场戏,一定需要这样逼真的话,我想我也可以做到。 “睡里面还是外面?”他问。 我一愣,握紧了搭在膝盖上的手:“外外面。” 睡在外面,若发生什么事情,还能方便逃跑。不是我小人之心,只是我终于学会了,事事多一个心眼,总是不会错的。 “嗯宽衣吧。”他没有看我,兀自弯下腰去,拉开放在床头的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盏琉璃罩的灯来。 他把琉璃盏放在房中那盏燃着的灯上点燃,然后掀开床帘,长腿一迈上了床。 我站起身来,看他在里边床沿处轻轻一按,床上咯吱一响。只见床尾靠墙的柱子上突出来一个小小的平台,床上原本铺展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从中间突了出来。 祁珏把琉璃盏放在床尾突出的平台上,然后掀开被子,挨着里面睡了下来。他掀被子的时候,我分明看到床的中间竖起了半臂高的隔板,正好把床隔成里外两张。 从被子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被子下面却是楚河汉界,互不相扰。 祁珏竟然在他的床上设了机括真是可怕的人。 我稍稍把心放下,走到床侧的梳妆台前,脱去头上的凤冠,把头发散了,转身把房里的那盏灯用碾子碾灭了。然后,在黑暗的地方脱去外面的衣裳,把衣赏也挂在床侧的屏风上,只穿着两层里衣,极快地转到床前,掀开被子一溜烟钻了进去。 我看着这琉璃盏中跳动的,小小的灯芯很久都没有睡意。如此保持平躺的姿势过了很久,久到一双腿开始发麻,我才轻轻地侧了个身。 “睡不着?”身旁的人问。 我一惊,整个人呆掉了。 老天祁珏怎么还没睡?! 我干脆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的样子。虽然这很白痴。 “你不必防着我,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怎样。我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又什么样的花样没有玩过?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本相分得清。” 我睁开双眼,假笑道:“祁相自然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我一点都不担心,真的” “口是心非。”祁珏嗤笑道。 我微微偏头,见他双目轻阖,仍然是先前睡下的姿势,一动不动。我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尝试着让自己慢慢睡去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我甩了甩酸疼的胳膊,推开被子。 祁珏已经起了,中间的隔板,和床柱上的平台都收了回去。 小芷端着衣服推门进来,我从她手里把衣服接过去,边穿衣服边问:“祁相爷他,上朝去了?” “没有,相爷今日告假,在府里陪姑娘。”小芷过来帮我理了理裙摆,回道。 “小芷”我捋了捋耳边松乱的头发,对她道:“今后还是叫我夫人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特意观察了小芷的表情,只见她面无异色,垂头称是。 太正常了,就是这种太过正常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整个人都不正常。 洗漱之后,祁珏那边差人过来传我过去用膳。等我走到大厅,便见桌上碗筷已经摆好,祁珏就坐在圆桌的上面位置。我在他身边落了座,却听他对左右道:“夫人用膳不喜有人打扰,有本相替她布菜,你们下去吧。轻舟留下。” 我偏头对小芷道:“你也下去吧。” 祁珏口中的轻舟,正是那日替祁珏传话的黑衣青年。祁珏屏退左右,却唯独把他留下,想是祁珏心腹无疑了。 大厅无人,我和祁珏各吃各的,互不干扰。厅中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二人的清晰的咀嚼声。 “轻舟,等夫人用完膳带夫人去见徐管家,让徐管家把府中一应账务移交给夫人。”祁珏放下碗筷,拿帕子擦了擦嘴,朝立在一旁的轻舟道。 “相爷”我连忙放下筷子,咽下口里的东西道:“我妾身觉得,府中事务徐总管是管熟了的,还是仍旧劳烦徐管家比较妥当,只需把每月府中收支账目交给我就好。相爷觉得,如此可行?” 祁珏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吩咐轻舟道:“就照夫人说的做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都在他的掌控中 轻舟应了声是。 祁珏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你继续吃,不必管本相,本相一惯饭量浅。” “”言外之意是我吃的多了,是个饭桶?! 心里顿时觉得自己应该硬气起来,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我妾身也用好了。” 妾身这个词我仍然用不惯,不过这个词正好提醒了我,同祁珏只是演戏,因为在顾子衿面前,我永远不可能这样称呼自己。 “嗯三天后岐王成婚,你同本相一齐赴宴。” 此时,轻舟正招呼下人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了。 我很想拒绝,但碍与来来往往的下人,只好勉强点头。 等同祁珏一路回房之后,我把小芷支了下去,才对祁珏道:“相爷,三天后岐王大婚,妾身不想去。” “给个理由。”祁珏在桌边坐下,自己斟了盏茶轻抿了一口。 “我妾身”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像样的,能够说服祁珏的理由。 “让本相猜猜,你是怕见到岐王呢,还是怕见到钰王?或者只是不想同本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演戏?”祁珏把茶杯往桌前一搁,抬眸道:“自你选择同本相演这场戏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你以为,别人跟你一样天真,随随便便说两句话就相信?”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祁珏总是有能够把我活活气死的本事。 “你想,若你同本相去赴宴,说不定有机会见到萧钰你们现在见面的机会可不多了”他开始对我循循善诱。 就像打蛇打三寸一样,祁珏的一句话就捉住了我的命脉。 我确实想见一见顾子衿。 自那夜他送我回宫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并且连书信往来都断了。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在着手调查我身上中的毒,我不想让他为我分心,因此从未主动找过他。 三天后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噤了声,竖耳聆听。 轻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相爷,夫人,徐总管求见。” 祁珏朝我一招手,然后睨了眼门外,这意思很好猜,他是要让我来会一会这味徐总管。 我来不及想太多,只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高声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舟推开,紧接着,一个体格偏瘦,长脸,细眼,面像精明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这应是徐总管无疑了。 他先是弯腰叩道:“见过相爷,见过夫人。” 随后把手中的账本递了过来:“这是府里上个月的账本,每一项进账和支出都有日期,请夫人过目。” 我瞥了瞥一旁稳坐如山的祁珏,见他手握茶杯,望向窗外的天空,不时轻抿杯中香茶,一派悠闲模样。 他这是真的准备把府中一应事宜交给我? 我微微一笑,接过账本略微翻了几页。 账目确实做的很明细,大到祁珏赈灾从府中的支出,小到一副茶具的更换,都一一记录在册。 只是我不了解府中的情况,因此也看不出什么出入来。 我合上账本,看向徐总管,微微一笑道:“总管在府中呆了多少年了。” 徐总管想都没想,当即回道:“自相爷入仕以来,老奴就在府中了,说起来也是十多年了。” 我唔了一声,感慨道:“徐总管也算府里的老人了。” 听到这里,他的神情带了几分傲然,却朝我摆了摆手道,自谦道“老人不敢当,都是替相爷办事,相爷信任老奴,是老奴的福分。”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祁珏,他倒是定得住,愣是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仿佛是尊雕像似的。 我收回目光,正色道:“静姝初入相府,并且经验不足,许多事情还得依仗徐总管,还望总管从旁多多帮衬,静姝感激不尽。” 徐总管笑眯眯道:“夫人言重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夫人看府中的其它账目可要送来?老奴来之前已经清点好了,只等夫人查看。” 老狐狸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相爷和我都是信得过总管的。” “那相爷,夫人,没事的话老奴先下去了?”祁珏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这个时候我也没指望着他会应声。 我笑着点了点头道:“去吧。” 待徐总管退出房内,轻舟把门掩上后,祁珏终于开口问我:“觉得徐蹊怎样?” 徐蹊是徐总管吧。 我把头一偏,笑问:“相爷要听妾身的真话还是假话?” “本相没有爱听假话的癖好。”祁珏冷着一张脸,回道。 奇怪不过是这样提了一句,他竟登时变脸,真是心思似海,不可丈量。 我虚咳一声,正色道:“徐蹊此人,表面上看起来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其实背地里的小算盘绝对不少,他虽然有些居功自傲,但好歹懂得适可而止。并且,他相当精明,懂得拿捏别人。今日若非相爷在这儿,我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只是” “只是什么?”祁珏换了个姿势,以手撑住下巴,一脸兴味。 “只是静姝不明白,依相爷的个性,手底下应该是不会用这样的人才对,可是相爷不单用了,还一用就是十多年。静姝不理解。” 祁珏笑道:“文静姝,不要试图揣度别人,你道行还不够。你可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徐蹊是有小算盘,但这小算盘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追求,更容易掌控,更容易满足。” 我有些不解。 祁珏接着道:“在你看来,一个人不因为金钱名誉跟在你身边,才最值得信任。但在我看来,一个人对你的真心是无法掌控的,因为人心难以掌控,而金钱名誉这些有形的东西掌控起来,则简单的多。” 我懂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祁珏不相信人心,不相信情分。他宁愿相信一个人是因为金钱名誉跟着他,也不愿意相信所谓的忠心。 祁珏他曾经经历过什么呢?是什么使得他如此的偏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祁珏是女人? “夫人,相爷问是否收拾妥当了,若收拾妥当了,便直接去府门外,他在马车内等您。”轻舟敲了敲房门,隔着门对我说道。 我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看着镜子里的这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有一瞬的恍惚。 “夫人?”小芷在一旁出声提醒道。 我转过头,朝着她笑道:“走吧,别让相爷等久了。” 我似乎对丞相夫人这个角色越来越驾轻就熟,就连在小芷面前,都仍然小心翼翼地扮演的。 这也正是祁珏乐见其成的。 刚一迈出府门,抬头间,只见祁珏的马车正停在门口。 立在马车一侧的轻舟朝我弯腰道:“夫人。” 我朝他点头示意,刚要一手提了裙摆,一手扶上车辕,却见车帘被人轻轻一挑,紧接着露出祁珏那张好看的面容来。 他朝我伸出手来。 我一怔,随即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借着他的力上了车。 罢了,祁珏他不是个男人,他是个长得高了点的女人。 我在心里麻醉自己。只能这样了,我总不能拿刀把他的手或者是自己的手剁了吧。 就在我满心怨念无处排遣的时候,祁珏忽然挑开车帘,呢喃道:“钰王”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扑到窗口,掀开车帘。 大街上空无一人。 祁珏! 我一咬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骗我?!” 他偏过头来,好整以暇地坐正了身子,丝毫不为刚才的恶劣行为感到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说:“夫人,听到别的男人你如此激动,难道不该自我谴责一下么?” “方才只有你我二人,你分明是故意的!”我完全不想听他的强词夺理,斩钉截铁道。 他莞尔一笑道:“夫人真是傻得可爱呢,在宫里呆了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知道隔墙有耳么?” “” 什么傻得可爱?!他以为我听不出他在骂我蠢?! 我深吸一口气,挑开车帘扭头注视着街边。 我虽然惹不起这尊大佛,但我躲得起! 一路无言。 直到摇摇晃晃的马车慢慢停下,轻舟嗒的一声跳下马车,朝着我们道:“相爷,夫人,到了。” 我倏的一下站起身来,脑袋碰的一声撞到车顶上,差点没把我撞得跌坐回去。 感受到身侧来自祁珏的视线,我强行憋住那声涌到唇边的痛呼。但是疼得我眼泪泪硬是不受控制似的啪嗒一声落到手背上。 我扯了个笑容,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轻舟看着我的眼睛,迟疑道:“夫人” 我讪笑道:“眼睛突然有些疼,揉得狠了些。” 我提了裙子准备提起双脚从马车上往下蹦,刚要施为,手臂却突然被一只从身后伸过来的手紧紧叩住。 祁珏突然出现在我身侧,他长腿一挪步下马车,自然而然地伸手把我拦腰一抱,用一只手把我把我提了下来?! 这是欺负我长得矮么? 一只手伸到我的头顶拍了拍,这个力道对于我这本就疼极了的脑袋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瞧瞧你,我不过是见那丫头生的伶俐多瞧了一眼,你竟同我使小性,还撞了脑袋。你不爱惜你的脑袋便罢,本相可爱惜得很,你可务必给本相保管好了。” “” 莫名其妙! 我刚要狠狠地嘲讽回去,却不期然撞见岐王府前一身红衣的萧钺。这身红衣穿在他身上,同他脸上的冷然模样极不相衬。 见我看了过去,他偏过头去,踩上马蹬翻身一跃,稳稳地落在马鞍上。 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朝另一个方向行去。 我回过头来,对上祁珏一双满含兴味的眼睛道,低声道:“牢烦相爷下次开演的时候,朝我比个手势或者打个眼色,我才好配合相爷。” 祁珏把头一歪,皱眉道:“本相在演戏么?夫人,本相可是真心的。” “” 无话可说。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时,一辆轿子咯吱一声落在了我们身旁。 一个体型富态,油光满面的中年人从轿中钻了出来。 他方一站定,便三步并两步地小跑了过来,肚子上的肥肉被腰带勒成了上下两块,这时候却极为灵活。 “祁相!久违了啊!”他朝祁珏拱手道,目光落到我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这位就是新夫人了吧!朝廷上下皆知祁相爱妻如命,今日得见夫人,方知国色天香。名不虚传啊!”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假笑一声垂下头去。国色天香?怕是在讽刺我。 一只手把我的肩膀一圈,祁珏笑道:“邓大人过誉了,夫人她貌丑,邓大人这般夸她,会另她无地自容的。” 貌貌丑? 我简直要被他气到吐血,祁珏你眼瞎! “对吧,夫人。”似乎是生怕我没听见一样,他垂下头来,笑眯眯地问。 我同样以一张笑眯眯的脸回对他,手下却悄悄摸到他的腰间,猛一用力。 他呼吸一窒,把我的手从他的腰间挪开,攥在手心里,朝着那位邓大人道:“让邓大人见笑了,夫人善妒,和本相使小性呢。” 祁珏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我欲哭无泪,我对不起大哥和爹爹,他们的一世英名啊! 那位邓大人哈哈一笑,满脸写着“我懂”的神色:“相爷同夫人新婚燕尔,情趣嘛,下官是过来人。” 自嫁给祁珏的那一天,我每日都在假笑,现下是当真笑不出来了。只冷着一张脸,作面瘫状。 那位邓大人丝毫不觉尴尬,笑弯了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脸上横肉堆积,整个人都是个大大的“富”字。 他微微让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时辰不早,咋们还是先进去再说,祁相先请?” 祁珏也不客气,攥住我的手就往里走。 我微微挣扎了一下,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好作罢。 祁珏是个女人,没有那一个男人会长得这样好看,并且没有女,而且 我蓦然一惊,联想起那次我同他在洞中,我不过是想查看一下他的体温差点死在他的手里 难道?!祁珏真是个女人?! 这个猜测就像一颗种子一样深深地埋进了我的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是谁要害我! 进入岐王府,方才见识到一座王府的真正规格。穿过约摸十进院落,绕过几座曲曲折折的回廊,再行过荷花池上的虹桥,才勉强瞥见府中的主院。 这一路行来,红绸飘摇,张灯结彩,可谓十分豪气。 主院之中布下圆桌上百来张,此时已经坐了大半宾客。圆桌区域的上面位置则在两边分列两排食案,两个区域相隔了有些距离,中间以十来座屏风隔开。 祁珏一入院内,食案前已落座的宾客们纷纷站了起来,拱手示意。我的视线在这周围一扫,果然看见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他仍然坐在角落里,一人独酌,跟往日里在宴席上的他没有区别。 但明明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以防露出什么端倪,我只能若无其事地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祁珏朝众人拱手,算是回敬了,然后在靠左的上首位置落座。 桌椅是不久前从民间兴起的物事,而食案才是主流。因此,在屏风内的这些宾客,定是在朝中颇有威望的官员们。 这些宾客之中也有许多人带了家眷,所以就我在这中间并不那么突兀。 我以袖掩面微微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道:“皇上今日也会来么?” “怎么?你怕了?”祁珏睨了我一眼。 就在这时,一声尖细绵长的声音从回廊那边传来。 “皇上驾到——”正是温如海的声音。 众人再次从食案前起身,只见一身明黄的惠帝负手从长廊处转了过来。他的身后正跟着温如海,小钟子,以及十来名宫女。 这仪仗倒不算太大。 惠帝在上首落下座,宫女门在左右一字排开。 众人附身下跪。 惠帝一抬手,先是免去一应礼节,随后道:“今日良辰吉日,朕为东道主,众卿均为客。大家只管开怀畅饮,主客皆欢。” 我垂下头去,注视着杯中之物。 惠帝在这里,我更加不敢同顾子衿有什么牵扯了。 “祁卿——”惠帝转过身来,看着祁珏道:“新婚虽好,但你已告假多日,明日便来上朝吧。” 祁珏站起身来:“微臣惭愧。” 我把身体往后缩了缩。 “文丫头。怎么,嫁人了便不认得朕了?听说祁卿极宠你,今日见了,才觉安心,朕也不算愧对文卿。” 我心里暗自叫苦,面上却挂了这些时日早已习惯的假笑:“皇上厚爱,臣妇能够嫁于相爷,是臣妇的福分。” 说到这里,我同祁珏心有灵犀似的相视一笑。 当然,这只是在外人看来,若不是他在食案底下掐了我一下,我是断断不会看他的。 由于是皇家婚宴,习俗同平民百姓家颇有不同。萧越只需骑在高头大马上,把新娘从府中迎出,绕着燕京城转上一遭,新郎新娘便双双进入洞房之中。 此时听着外院的锣鼓声一阵高过一阵,便知道是萧钺领着他的新娘子回来了。 月上柳梢,院中灯火渐渐明亮。 许是身体缘故,惠帝并没有在席间停留太久,不过少酌了几杯,便匆匆离席了。 今日之所以答应祁珏同他赴宴,是为了同子衿见上一面。 我不由朝对面的那个角落看去,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我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伸出两根指头一前一后地动了动。 我见他垂下头去,便晓得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周遭人声嘈杂,我以袖掩面,侧过身子朝祁珏道:“相爷,妾身出去散散酒气。” 祁珏瞟了一眼对面,对我道:“快去快回,小心为上。” 我心里雀跃不已,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主院。 为了方便同子衿见面,我今日特意把小芷留在了府中。 岐王府太大,我又有些路痴,以防迷路,我只好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着。 一路上遇到许多丫鬟。 行至荷塘一角,瞥见一处假山,假山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半人高的常青树。 倒是个极为隐秘的所在。 我瞅着周遭无人,便溜进了假山之中。 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边蛙声阵阵,虽然谈不上寂静,但比起主院的嘈杂喧嚷,这里显然要安静得多。 子衿他应该知道我在这里吧,毕竟在宫中每逢宴会,我们总是会不约而同地走到长信宫外的那个长亭之中。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心里一喜,正要回过头去,却谁知背后一双手狠狠把我朝湖中推去。 我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连人都来得及看清,便扑通一声,跌入了湖中。 湖水漫进口鼻,我在水里死命挣扎,刚把头用力冲出水外叫了一声救命,湖水便又从四面八方漫了上来。 是谁是谁要如此害我。 呼吸渐渐变得艰难,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朝我冲了过来,却被他身后的某个人用力往后一拉。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耳边只听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我好像回到了娘亲的怀抱里。她的怀抱温暖舒适,像一个安全的巢穴,我贪恋着她的温柔,不愿离开。 可是,不知道是从那里出现的一只手,生生的把我从这温暖的巢穴中扯了出来。 湖水从口鼻中溢了出来,耳边有谁一直在喊我的名字。 我用力地睁开双眼,视线里出现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文静姝!醒一醒!” “夫人!” 是祁珏,不是子衿。子衿不会连名带姓地叫我,更不会叫我夫人。 可是,我分明看到了顾子衿 我用力睁开双眼,扫视了一圈围得满满的人群,果不其然见他正站在角落里,定定地瞧着我,拳头握的紧紧的,一动不动。 他一定担心坏了。 “没事”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吐了两个字。 他的眼睛里黯淡无光,直到看到我的唇动了动,才从眼角泛起微微光泽,那是灯火映在湖面的颜色。 “夫人醒了!祁相,夫人醒了!”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 没事我没事 眼前光亮明明灭灭,我很想用力睁大眼睛,脑中一旷,在祁珏怀中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因噎废食的祁珏 难受好难受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烤。 我的意识渐渐从一片混沌之中挣脱了出来。 “轻舟,再快点。”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用力睁开双眼,只见祁珏正垂下头来看着我。 而我整个人都被他揽在怀里,我试图挣扎着坐直身子,却提不起一丝力气,身体跟散了架似的。 “别动”察觉到我的动作,祁珏道:“你便当本相是个木头,本相不在乎。” “” 可是相爷,那有会说话的木头?心里如此想着,身上却连朝他假笑的力气都没有。 不一会,马车停了下来,祁珏将我拦腰一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轻舟,去把钱大夫叫到卧房中,等着给夫人看诊。”祁珏一面抱着我疾步走入府中,一面吩咐一旁的轻舟。 轻舟没有迟疑,抢在祁珏前面跑着入了府中。 相府之中灯火通明,刚入内院,徐蹊便从里面迎了出来。 “夫人这是”见我被祁珏抱在怀中,头发半干,神情恹恹。他急忙吩咐下人道:让厨房立即给夫人准备热汤。” 祁珏没有停留,双臂稳稳地将我搂住。徐蹊跟在他的身边,替他打开房门。 今日,当真是 祁珏把我放在床上,不一会儿,轻舟领着钱大夫进了卧房。祁珏退开两步,大夫在床边坐了下来,手指搭在我的手腕处,替我看诊。 良久,钱大夫站起身来。 祁珏忙道:“夫人身体如何?” 钱大夫沉吟道:“夫人可是被人施过救?她的身体比较虚弱,入水之后必定要感染风寒。可是夫人似乎在之前被人施过针?她的身体没有大碍,只需要配合我开的几副药喝下,预防高热便可。” 祁珏点头道:“如此便好。在岐王府已经有太医替夫人施过针了,但你知道,我只信得过你。” 钱大夫写下药方之后,便由轻舟引送了出去。 我疲倦地闭上眼睛,黑暗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朝我席卷而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听见祁珏在耳边叫我。 我睁开眼睛,只见他手里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喝药。”他说,语气冷冷的。 我心知今日确实给他添了麻烦,也怨不得他对我不耐烦。 勉强打起精神,从他手上接过那碗药,忍住想要呕吐的,仰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嘴里苦地我眼泪直流。 祁珏冷冷道:“没有蜜饯,不苦怎么长得住记性?” 到底是理亏,我不敢和他还嘴,更不敢和他讨要蜜饯。 见我没有出声,祁珏朝门外高声道:“轻舟——” 轻舟隔着门应了:“爷有什么吩咐?” “让人去厨房端一盘甜糕来。”祁珏道。 “” 相爷不是说要让我长记性的么? 见我看着他,祁珏面不改色道:“本相脸上有花?笨女人。” “” 我不由苦笑:“在相爷面前,妾身确实又丑又笨。” “承认就好。”他好像觉得我又笨又丑是理所当然的。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我定睛一看,是小芷。 她手上端着一盘蜜饯,屈膝朝祁珏福身行礼。 祁珏摆了摆手道:“东西放下,你先出去。” 她似乎愣了一下,双目朝我瞧来,似乎有话要说。 我没做声。 祁珏说我太容易信任一个人,现在我谁都不信。祁珏,小芷,都不相信。 小芷无可奈何,只能垂头退了出去。 “怎么,开窍了?”祁珏从床头的案上拿起一块糕点喂进嘴里。 “” 敢情相爷你让人从厨房端糕点是给自己吃的?! 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太卑鄙,太恶毒了! 我一手撑在床榻上,支撑起身子,把手伸出去够床头的糕点。 祁珏长手一伸,那盘糕点已经牢牢地被他握在了手中。 “” 我欲哭无泪。 “相爷。”我舔了舔发苦的嘴唇,尝试着和他打商量:“妾身好歹同你算是盟友,你分我一块不过分吧你不能吃独食啊!” “盟友?”祁珏冷笑:“演戏而已。” “” 我双手捏紧了身下的棉被。 怎么办,有一种想要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 忍住不吃便不吃,苦一点没什么的。 我靠坐在床榻上,闭上双眼。 耳边有轻微的窸窸窣窣声,眼前似乎投下一片暗影。我猛一睁眼,只见祁珏正凑了过来,吓得我双唇微张。 下巴猝不及防地被人捏住,一块糕点突然就这么生生的塞进了嘴里。 “”我嘴里包着糕点目瞪口呆。 我猛嚼了几下咽下嘴里的糕点。 看着坐在桌边,一只手轻捏着一块核桃酥,小口小口慢慢品尝的祁珏,我突然觉得,他是在故意逗我。 “相爷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我咽了咽口中的唾沫,小心翼翼道。 祁珏的手一顿,皱眉道:“什么赌约?” 我直觉他是输了不认账,微微拔高了声音提醒他道:“那日从洞中离开,相爷说,赌我口中的竹马之意青梅之谊,看起牢不可破,实则不堪一击。相爷忘了?” 他双眸朝我一瞥,手中一块糕点送到嘴里,细嚼慢咽,完全没有要理我的意思。 我悻悻地闭了嘴,把身子往床上一躺,再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睡觉 “你以为你赢了?天真,现在说这种话,还为时尚早。”身后响起祁珏阴恻至极的声音。 我把整个身子埋进被中,闷声道:“相爷一惯不信感情,莫非” 每次我跟祁珏谈到感情,他都极为排斥,甚至嗤之以鼻。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如此?难道是他曾经被人狠狠地伤过,所以便因噎废食了? “文静姝。”背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我没转身,但听这声音判断他应该是从桌边站了起来。 “本相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地猜度别人。”声音像是带着一层冰碴,我本能的拽紧了身上的锦被。 好一会儿,只听身后脚步轻响,房门猛的被人拉开发出一声粗嘎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又被人狠狠哐当一声关上。 我好像触碰到了他的禁忌? 文静姝啊文静姝,让你嘴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带回三个姑娘 天上黑云翻滚,大风把窗户和房门刮的哐当作响,明明早晨还是明媚的大晴天,这时候竟然大雨倾盆。这个时节的天气总是如此变化无常。 小芷过来替我添了件衣裳。自那日夜里在岐王府落水之后,我的身体便有些虚弱。有时候夜里凉了肩膀,第二日都会咳嗽发热。 这天气…… 想到祁珏上朝未归,怕是会被这说来便来的大雨淋个正着,我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吩咐小芷道:“让下面的人备好热水,等相爷回来,抬到房中,供相爷沐浴。” 正在这时,透过被吹开的窗子,我看见一个人影从廊外转了过来,似乎是徐蹊。 “慢着。”我叫住刚要出门的小芷:“一会儿再去吧。” 脚步声停在门外,徐蹊敲门道:“夫人,徐蹊求见。” 我从卧榻上站起身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襟道:“进来。” 小芷拉开房门,徐蹊走了进来,在我面前躬下身子。 我抬手到了一杯热茶捧在手心凑在唇边小抿一口:“徐总管可是有事?” 徐蹊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的神色,他直起身子,迟疑道:“回夫人……相爷方才回府,带回了三个……三个姑娘,这事情没有先例,且府中事务相爷已经交给了夫人。老奴拿不定主意,还是请夫人定夺吧。” “姑娘?”我有些懵,祁珏向来不近女色,这回竟然从外面带回了姑娘,还是好几个? 我把茶杯放在桌上。 徐蹊不是不知道怎么安排,他是怕得罪我,把事情直接交给我来安排,即便我不开心,也不至于迁怒于他。如果我是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丞相夫人倒极有可能如此作为,可惜我同祁珏…… “相爷那边可有吩咐?”我问。 徐蹊小心地观察了我的神情,小心翼翼道:“相爷只说好好安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另外,那三人正在府中候着,夫人可要老奴传她们进来?” “不必。”我对这三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一口回绝的干脆。 我把耳边一缕北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看着徐蹊道:“既是相爷带回来的姑娘,必是相爷喜欢的。不如一一赐了名分,收入房中。名分这事还是让相爷自己定夺,至于她们三人……便先安排在相府客房中,待相爷定了名分,再一一安排住处不迟。” 徐蹊点头称是。 “相爷现下可在府中?”冒着大雨回来,没有立刻回房更衣,应是没被淋湿。 “相爷在书房,他说晚些时候会过来同夫人用膳。如果夫人饿了,可以先吃着……”徐蹊回道。 我摆了摆手道:“自然等着相爷。” 接着,徐蹊又跟我禀告了些府中其它事务。到底是在掌管了相府事务十多年的老人,让我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 “夫人……若无其它吩咐的话,老奴先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扭头对小芷道:“小芷你送一送徐总管。” “不敢不敢。”徐蹊连忙摆手道:“夫人不必跟老奴客气。” 我莞尔一笑,看着徐蹊朝我躬身告退,我道:“徐总管也无需跟我客气,相爷和我还有很多地方要依仗总管呢。” 徐蹊连声称是:“那老奴便不跟夫人客气了。” 徐蹊走后,小芷关上房门。此时大雨已停,日光透过云层洒落到院中的树叶上。原本灰蒙蒙的树叶被大雨洗去了灰尘,叶面上泛起亮亮的光泽。 我把卧榻移到窗边,就着窗边光亮,重头开始读我从前没有看完的一本异闻录。 这书中记载了从前朝到如今三百多年间的奇人异闻,内容大多新奇有趣,是我当初在觐州从顾子衿那儿得来的。只是令我不解的是,子衿这样的人,也会看这样供人消遣的书么? 许是身体缘故,看了一会儿我竟然昏昏欲睡,便干脆把书一合,放在身边,任自己在这阳光明媚的晌午同周公喝酒下棋。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耳边模模糊糊传来翻书的声音。我睁开双眼,从卧榻上坐起身来,一件蓝色滚边外袍从身上滑落。我拿起一看,用还在沉睡状态的脑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祁珏的。 “醒了?” 我扭头一看,才发现祁珏正坐在桌边,一手斜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本书翻看着。我歪头瞅了瞅那本书的封面,才发现正是我睡前放在身边的异闻录。 “相爷什么时候来的?”我从卧榻上站起身来,理了理凌乱的裙摆,随口问道。 “刚来不久。”祁珏合上书,站起身来把书扔到卧榻上,转过身去朝门外道:“轻舟,传膳。” 话音刚落,房门轻轻被左右两个丫鬟推开。端着菜肴的丫鬟站成两排鱼贯而入,五六个小菜以及一大碗热腾腾的鱼汤被摆放在桌子上。 小芷端来热水让我和祁珏净了手。 待我和祁珏入了座,一群人便退出了房中,轻舟和小芷也退了出去。 祁珏乘了一碗汤放在我的面前,我愣了一下,随即垂头道谢。 “相爷……其实可以叫醒我。”对于睡着让他等我这件事,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祁珏其实很忙,时常忙到深夜。最开始我还会在窝在卧榻上等他,后来干脆自己睡在床的里侧了。 闻言,他不以为然地继续盛着鱼汤:“看你睡得香,本相不喜扰人清梦,特别是打扰你在梦里吃大餐。” 我被他这句话惊的一呛,急忙把头扭到一旁,忙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胡说……为何……为何我自己不知道,相爷却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他把手里的那碗鱼汤放在桌子上,拿过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并捡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著菜放进碗里。 “因为……你的口水流到了下来。”他睨了我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 “相爷这话我可不信,我……从来不流口水。”我直觉他在诓我。 “你睡着了,又怎么知道自己流没流?你身旁伺候你的丫鬟们,不忍心对你说实话。本相现在跟你说真话,你反而不信……”他惋惜的哀叹了一声,一脸痛心模样:“真是世风日下……” 我:“……” 怎么办,我想谋杀朝廷命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你就留下来吧 饭间,我突然想起先前徐蹊提到的那三个姑娘,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同祁珏说一说,便在心里斟酌了一番道:“相爷今日带回府的那三个姑娘……若相爷有特别喜欢的,便提了平妻,安排在离这儿较近的听风阁……其余的,便纳进房里吧……” “三个姑娘?”他眯了眯眼睛,似乎完全不晓得这回事情。 或许是事物缠身一时忘了。 “就是……” 我刚要跟他解释,便听他恍然大悟道:“本相想起来了,那三人是今日邓大人硬塞给我本相的,本相不好回绝,便让轻舟带回了府里,陪你解解闷儿。” “……”解闷儿?相爷以为你带回来的是温顺可爱,善解人意的宠物么? 我有些哭笑不得:“相爷这可难为我了,若我把她们留下来,这无异于给自己添麻烦,若我不留……传出去不仅自己得落得个善妒的名声,就连相爷也会被人诟病……” 祁珏不以为意道:“本相何时怕过?” 一口饭梗在胸口,我攥起拳头用力在胸口垂了几下,才端起碗继续吃。 此时,祁珏已经放下了碗,拿起帕子擦了嘴,也不离座,就坐在我面前瞧着我。我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勉强扒了两口饭便放下了筷子。 待丫鬟们把桌上的饭菜清理干净,我捡起一卧榻上放着的奇闻录,正要坐下来接着读,便见小芷走了过来,俯身在我耳边低声道:“夫人……相爷带回的那三个女人要见你。” 我看了看坐在桌边的祁珏。怕不是要来见我,而是要来见他吧。毕竟,祁珏的书房可是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的。 “让她们进来。”我把书往榻上一搁,往榻上一坐,端正了姿势,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来。 这三人早已经候在门外,话音刚落,只见三个女子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朝我走了过来。这三人皆着一身粉色,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我打量她们的时候,有两人显然心不在焉,纷纷把目光落到一旁稳坐如山的祁珏身上。只有最左边的那个女子目不斜视,仿佛不知道祁珏就坐在我的旁边。 祁珏这人,不仅手握大权,还生了副格外出众的皮相,有时候上天真的是不长眼,把所有的美好都通通给了一个人。因此,当别人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于是,这个目不斜视的女子,自然而然的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把手放在唇边虚咳一声,那二人这才收回目光。三人在我面前站定,然后矮下身子屈膝道:“见过相爷,见过夫人。” 祁珏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我心知他又要置身事外让我一个人收拾他接下的烂摊子,于是不等他发话,便抬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先前的那个引人注目的女子抿了一丝笑,看着我又行了一礼,抬首道:“夫人,妾身三人入了相府,未能第一时间来跟夫人请安,请夫人恕我们无礼之罪。” 这女子不如旁边两人姿色出众,但胜在气质出众。那是一种淡然悠远,空谷幽兰的恬静,给人以岁月静好的美好感受。 我猜测着她应该是这三人中的主心骨。 这真是让我犯了难,我一向不爱找麻烦。更何况是明知有麻烦,还继续一意孤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绝不是我的风格。 既然祁珏他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姑娘这话不对,姑娘三人并非相爷妾室,自然不用跟我请安,又何来恕罪一说呢?”我淡淡一笑,接着道:“当然,相爷今日就坐在这里,若你们能够说服相爷让他留下你们,那便另当别论了。毕竟……这相府是相爷的相府。” 祁珏想要置身事外在一旁看戏,我就偏偏不让他如愿。 祁珏面露异色,朝我看来,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拉他下水。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我显然低估了他的定力。 他自然不为所动,面色冷淡,不发一言。 人前人后,完全两幅面孔。 “这……”那女子眉头紧锁,抿唇不言。倒是她旁边的女子忍不住叫道:“夫人……我们三人是邓大人赠给相爷服侍相爷的,相爷没有回绝,我们自然……” “住嘴!”最先开口的女子喝住了她,并朝我再次福身道:“夫人见谅,是我们三人唐突了……相爷与夫人感情深厚,有了夫人,我们这些自然入不了相爷法眼。只是……我们三人毕竟是从邓府出来,若被夫人遣送回去,怕会伤了相爷同邓大人的同僚之情……所以,奴婢三人愿意在这相府为奴为婢,侍奉夫人,也不算拂了邓大人的好意。” 以退为进……倒是十分聪明。 但我这个人,向来不爱这些虚的。并且,这女子越是聪明,我便越不能把她留在府里。 “你叫什么名字?”就在我准备不通人情地回绝这女子的提议的时候,祁珏突然问道。 “奴婢清苑。”那女子面露喜色,受宠若惊地回道。 “很好,本相身边正缺一个玲珑的人,你便留在本相身边贴身侍候吧。”祁珏站起身来,扭头看向我道:“夫人,本相先到书房处理文书,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我早已把他的套路看的透彻,此时尚能应付自然:“相爷慢走。” 他负手迈出房门,刚要转身往书房走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朝着房里挑眉道:“还不跟着?” 那个叫清苑的女子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走了过去。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我才虚咳道:“既然相爷同意你们留在府中,那便留着罢,只是我的房中并不缺人,若把你们放在其它的地方也似乎埋没了你们不俗的姿色。如果此时你们愿意出府,还可以找徐管家领一笔银钱,你们……自己选择吧。” 二人面露难色,犹豫不决。半晌,她们终于达成一致道:“夫人……我们二人,自愿出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被他扼住脖子 是夜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睡到半夜,我突然被噩梦惊醒。梦里的顾子衿浑身是血的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床柱旁的那盏琉璃灯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从窗户中呼啸的风吹灭了,室内昏暗一片。 我一时口干舌燥,便从床头摸到床尾,再从床尾下了床。 摸索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喝了个干净。 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平复了起伏的心情,才又摸索着到了床边。 我正要脱鞋上床,便听耳边一声清脆的声响,好像是什么掉落地上摔碎的声音。 来没反应过来,脖子便猛的被一双手紧紧扼住。 我整个人都被推倒在床上,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紧紧把我包裹着。 我只能不停挣扎,双手紧紧捉住扼住脖子的那只手臂。 没用…… 我渐渐感到到绝望。正在这时,我感受到脖子上的那只手有微微的松动,于是用尽全力双脚狠狠朝面前那人的胸膛狠狠蹬去。慌乱中,脚上的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脱落了。 他被我这一蹬稍稍空出些距离,我便朝旁边用力一滚,黑暗中脑袋碰地一声撞上里侧的床柱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相爷……!”我的双手在床上不停的摸索,手指触到一根尖滑之物,应是睡前落在床上的银簪。 我将银簪紧紧的攥在手中,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掌灯。”就在我惊惶不已的时候,那人突然出声道。 他的呼吸粗重杂乱,带着某种克制和隐忍,再次朝我厉声道:“快掌灯!” 是祁珏的声音…… 我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掐死我,因为他的呼声十分痛苦。 耳边碰的一声,似乎是他的身体撞上了桌子,紧接着便是各种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 “掌灯!”这次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 我有些害怕,祁珏方才……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摸下床去,脚下一疼,锋利的瓷片割破了脚掌。 我在床头的柜子中摸出打火石,用力摩擦。双手抖的不行,两颗打火石撞击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了零零星星的火星。 我急切地把打火石拢在灯上,火星掉落在灯芯上,眼前才慢慢地出现了一颗小小的绿豆大小的火光。 借着这若隐若现的灯光,我才看清眼前的模样。 祁珏此时正歪坐在桌边的小凳上,他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脸庞。我不敢靠近,只怔怔地瞧着他。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一片。手里紧紧的攥住一块瓷片,鲜血染红了他的手心,并顺着瓷片滴落下来。 我的心里一紧,却仍然不敢走近,只远远地观望着:“相爷……” 他没有看我,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个闪烁的灯芯,那样血红的一双眼睛……就像是一头失去理智在疯狂撕咬猎物的狼。 良久,他终于一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靠近的时候,只见他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我急忙跨步上前,一把将他搀住。他身子软弱无力,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 我的鼻尖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用力把他搂住。 “相爷!相爷?” 嗓子已经嘶哑,我用力在他耳边喊他。 “扶我上床。”见他双目紧阖,但还未失去意识,我心里一松,将他搀扶上床。 “相爷……,要请钟大夫来看看么?”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这时候已是深夜,而且……祁珏的病症,相当奇怪。 “不必,此事本相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祁珏睁开眼睛,用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深深的凝着我。 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吸气道:“相爷放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还是有分寸的。” “嗯。”他满意地靠坐在床边,目光在我的脖子上停留了片刻,指着床尾的柜子道:“柜中的红漆木盒中有伤药,你取出来涂抹在脖子上。” 他这一说,我才突然觉得脖子那一圈火辣辣的疼。 我点了点头,找到他说的红漆木盒,里面躺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 “相爷……是那一瓶?”我拿起一个瓶子拔开瓶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没有任何味道。 “最高的那瓶,瓶塞是绿色。”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我在盒中翻翻找找,果然找到了他说的那瓶伤药。 我拿起伤药走到屏风边,捞过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坐到床边。我看着他被瓷片划伤的那只手掌,迟疑道:“相爷……你的手还是让我帮你简单的包扎一下吧。”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任何动作。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做,只愣在床边。 半晌,他睁开眼睛看着呆愣在旁边的我,缓缓把手抬起,伸到我面前道:“不是要替本相包扎么?” “啊哦……”我这才反应过来,用帕子小心地把他手掌心里的,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去,然后拔开瓶塞把药用手指蘸取并轻轻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最后拿出帕子替他把伤口包扎好。 做完这些,我刚要把瓶塞塞回瓶口,一只手伸了过来,从我手里拿过伤药道:“坐近一些。” 他这是?要替我上药? 我急忙站起身来,退开一步,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相爷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天色还早,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呢。” “你以为本相现在还能睡得着?让你坐下就坐下,伤在脖子上,你自己怎么涂?”他的语气渐渐有些不耐。 “你……不会跟本相讲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他的脸上飘过一丝揶揄:“本相平生最是讨厌这套说辞。” 我不由噗嗤一笑:“相爷这话让孔圣人听去了,可不得气得显灵亲自教训相爷一顿。相爷百官之首,不习孔孟之道,反而加以批驳,怕是不太合适。” “本相虽然受之孔教,但更钟韩非,你若再不过来,本相可要法儒并施了。”他用手掌中多出的那截帕子包住手指,隔着帕子在瓶中蘸取了少许膏药。 他抬头看我,再次挑眉道:“怎么,是觉得本相的话,不够分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云舒的来意 我只好干笑,并稍稍把身子朝他倾了倾。 隔着帕子的手指蘸上一层药膏轻轻的抹在我的脖子上,脖子疼得我从齿缝间倒抽一口凉气。 “很疼?”他问。 我是真的无法说出不疼这两个字,于是咬了咬牙道:“没事,相爷只管抹上就好。” “嗯。”他垂下头去,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他把手指放进瓷瓶处抹了抹,抬起头来手指朝我的脖子伸来。 我吓得忙一闭眼。 因为手指触摸上脖子伤痕的那一刻是真的很疼,闭上眼睛,或许不会这么害怕。 “今晚……是本相对你不起……从今以后,你晚上醒来若发现那盏琉璃灯熄灭了,便不要走动,最好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他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轻轻抚过,我的眼睫颤了颤,仍然紧闭双眼。 在山洞的那个夜晚,洞内漆黑一片,我被他猛地一拽并一把扼住脖子;今天晚上,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把我摁在床上,狠狠地掐住我…… 难道……? “相爷……您,怕黑?”我犹疑地问出内心的想法。 果然,他的手指一顿,室内一片静默。 我想,我大概又触碰到了他的禁忌,只能硬着头皮等着他的斥责。 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就此停止。 我忐忑不安的睁开双眼,却见眼前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火光的映衬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这样一层霜,把所有的光亮都隔绝在外,留在眼里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本相……讨厌黑暗。”良久,他收回帮我上药的手,把木塞塞进瓶口,放到枕畔。 见他靠坐在床头静默不语,我没再追问下去。 视线下移,碎瓷片散乱一地,地上鲜血已经干涸。我站起身来,弯下身子把染了鲜血的瓷片捡起来用一块布包起来放到角落,并用帕子把地上的鲜血擦去。 “你倒不像一般的千金小姐。”我抬头一看,见祁珏正从我的脚上以来目光。 我瞅着这丑不拉几的伤口,莞尔一笑道:“相爷有所不知,我从小漫山遍野地跑,划伤摔伤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身上没带伤药,便用布带草草把伤口堵住,等血干了,伤口便不会流血了。” “那你是不晓得伤口入骨流血流脓的感觉。本相现在见着伤口,都无比恶心。”他掀开被子,在床上躺下,背对着我。 只是见着伤口,都会感到恶心么? 我一怔。 “相爷……以前似乎过得……很苦?”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问,都说祁珏出身寒士,是大昭百姓的标杆。 现在的他风头无两,荣宠不衰,那么入仕之前的他呢?以我所见种种推测,他从前……过得并不好。 但到底没有问出口,他的曾经,本不应该由我过问。 窗外天色渐渐明亮,我没再上床,只趴睡在桌边,一梦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门外一阵脚步声,小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可起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并唤她进来。 一地凌乱瓷片,小芷吓了一跳,忙把手中端着的一盆水放到桌子上,问道:“夫人……这是?” 我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自己拧了帕子轻轻覆在脸上,面不改色道:“晚上起来找水喝,不小心把茶具都撞到了地上,你让人进来收拾收拾。” 小芷接过帕子,把水端了出去。待一个丫鬟把地上的碎瓷片清理过后,我便继续躺在卧榻上看书。 不多时,府中小厮过来禀告,说府外有人投了拜帖,要见我。我微微一愣,一时没有想到在这燕京,还有谁同我相识。 我放下书问:“可知道对方身份?” 小厮道:“那小姐自称父亲为柳大人。” 柳云舒?我恍然大悟,急忙道:“快些领她进来。” 自那日寺中一别,我同柳云舒没再相见,不想今日她突然上门,倒令我十分意外。 今日日光和煦,我便令下人们在相府花园中的树荫下摆了茶点,在园中等着柳云舒。 不一会儿,长廊拐处出现三个人影。打头的正是我派去领柳云舒进府的小厮,他身后紧跟着的一粉一素两个女子,正是那日见过的柳云舒同她的贴身丫鬟。 方一见我,她立即笑意吟吟地福身行礼道:“云舒见过丞相夫人。” 我忙站起身来扶她:“云舒妹妹何必同我这样多礼,礼数多了便也生分了。” 她不由掩唇而笑:“如今身份到底不同,礼数如此,情分不变,姐姐还不清楚我么?” 这说话间,我们对坐于凭几旁。我直起身子替她斟了一杯才泡下的花茶,淡青色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花香袅袅,从杯中蔓延开来。 柳云舒朝我点头致谢,她二指轻捏杯口,凑到唇边小嘬了一口。 我从碟中捡了一块绿豆糕送到嘴中,日光柔和的从浓密的叶缝中撒到脸上,舒适而温暖。 “不满姐姐,云舒今日造访,乃有一事相求,还请姐姐摈退左右。”柳云舒放下茶杯,凝视我许久,数次欲言又止,终于朝我说出她今日的真正来意。 我心中纵有犹疑,仍然朝小芷摆了摆手。柳云舒示意她的贴身丫鬟同小芷一起退到长廊处。 “云舒妹妹但讲无妨。”我微微笑道。 “姐姐,云舒自知接下来的话有辱女子德行,但云舒还是想请姐姐帮我博一博。”她微微咬唇,眉头轻蹙:“云舒已是及笄之年,上回已有人登门求情,皆被云舒一口回绝。云舒深知,爹爹忍耐有限,不会一直纵容云舒。其实……” 那日在寺中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个极讲礼教的女子,因此我能看出她说这话的挣扎与为难。 其实她的心思并不难猜。 来找我是为了她的姻缘,而我有可能牵成的红线,只有我大哥。 我轻抿一口花茶,问道:“云舒可是要我替你同我大哥牵线?只是……” 想起出嫁前大哥义正言辞地否决感情的态度,我垂下头去。 恐怕,我也帮不上她什么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相爷举动异常 见我垂头不语,她显得手足无措。因为这样一个请求对她而言,已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了。可是,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就错了吗?若她有错,那我岂不是错上加错? 我吸了口气,决定对她隐瞒我哥的那番言论,朝她笑道:“我倒是可以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他,就说,若他也有意便登门求亲,但倘若他无意” “若他无意,我便嫁给别人了。”她抬起头来,涩然一笑:“我也总不能明知没有结果,还痴痴等着罢。” 是啊,明知道结果还等着的人,不是傻么? 我觉得喉咙干涩,仰头将杯中茶一口饮了。 就在这时,廊下站着的小芷突然福身道:“相爷。” 我和柳云舒纷纷转头望向廊下,却见祁珏一身朝服转过长廊朝我们这块树荫走了过来。我正要起身迎他,却见他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个绿色身影。 我眯着眼睛瞧了会儿,发现那绿色身影正是昨日祁珏开口留在身边的女子。 在我愣神的片刻里,柳云舒已经站起身来,朝祁珏盈盈一拜,柔声道:“云舒参见相爷。” 祁珏微微抬手道:“不必多礼。” 他一撩袍子弯腰在我身旁坐下,从碟中拿了快糕点送入嘴中。待一块糕点被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他随手拿起我面前的茶杯斟满一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我:“” 那个杯子,似乎是我的?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看向他的灼灼目光,他抬起头来看我,并朝我坦然一笑,饶有兴趣地问:“夫人在在看什么?” 我随手抓了块豆酥放进嘴中,讪讪而笑:“没,是相爷好看。” 对面的柳云舒捂嘴一笑,祁珏薄唇一弯,也跟着笑了起来:“夫人同为夫朝夕相处,还没看够么?” 为夫 我耳根烧得通红,只垂头作娇羞状。 祁珏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书房。 柳云舒看着祁珏同紧跟在他身后的清苑,犹豫了半晌,突然凑了过来神色不明地对我压低了声音道:“文伯伯是时世间痴情人,但像他这样的痴情男子并不多,姐姐在这偌大的相府后院中,有些事情却不得不防。” 她这番话说的委实隐晦,防着?这是自然,只是防着什么,防着谁她却没有点明。 我环顾左右,两个丫头都在廊下。我也压低了声音道:“云舒妹妹但讲无妨。” “相爷同姐姐新婚燕尔感情正浓,这时候自然无需忌惮旁人,但日子长了,未免会有人心怀鬼胎。方才那跟在相爷身后的,可是相爷的贴身婢子?依云舒看,这样的人本不该放在相爷身边。” 我倒是不怕有什么人乘虚而入,就算是祁珏把清苑收入房中我也乐见其成。只是经她一提,我才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往日里跟在祁珏身边的,像个影子一样形影不离的是轻舟。怎么今日就换成了昨日才入府的清苑了?难道说,清苑真的这么厉害在一天的时间里获得了祁珏的信任? 不,绝不可能。祁珏说过,他不相信任何人。 那么,祁珏把她留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姐姐,姐姐?”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道:“云舒妹妹提醒的是,我会多多注意的。” 待日头渐高,树下阴凉偏移,我们才挪到房中,又在一起下了半晌的棋后,便到了午膳时间。我留她在府中用膳,但她执意同我我告辞,领着丫鬟回府了。 等我收拾了一番去到饭厅,祁珏仍然没有来,许是事务繁忙。等了一会儿,却等来了他身边的清苑。 清苑朝我屈膝行礼道:“夫人,相爷让您先用,不必等他。” 我在桌边落下座来,吩咐候在左右的丫鬟道:“让厨房把饭菜端去相爷书房。” 面前的清苑一身鲜亮的绿色衣裳,我没吩咐她走或留,她便也站着不动。 “相爷可是在忙?”我问。 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相爷在书房睡下了。” “” 我错愕地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不确定地问:“睡下了?” 这便十分稀奇了,祁珏似乎没有午睡的习惯。并且他这个人对谁都防备着,在睡觉时身边不可能还留下清苑。可是,清苑也没这个胆量对我撒谎,毕竟这话很容易被人拆穿。 自从昨日清苑出现之后,祁珏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怪异起来。 我放下碗,对小芷道:“既然相爷睡下了,饭菜就不必送了。” 看着小芷退了下去,我转过头来,对清苑道:“你也下去吧,务必好生侍候相爷。” 清苑福身告辞。 这天夜里,祁珏也是深夜才回到卧房。 彼时我已经收拾睡下,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脚步声停在床边。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房中响起,我睁开眼睛,只见屏风上映着祁珏的影子。 他把衣赏放在屏风上,并拿起寝衣换好,从屏风内转了出来。 见我面朝床外侧卧在床上,他在床边坐下,脱去鞋子,掀开被子上了床。 自昨日夜里知道他怕黑,我睡下之前已经把琉璃盏点燃放到了床内。 “还没睡?”他问。 我把身子挪正,仰面躺着:“相爷,明天我想回一趟文府。” “嗯,你回文府不必问本相,只管回去。再者,府中的事务本相既然交给你了,你也不必事事都向本相报备。”他提了提被角,调整了一下睡姿,轻轻合上了双眼。 暖黄色的光亮洒在他的脸上,衬得他肤如凝脂。原本十分出众的五官在这朦朦胧胧的光亮下不在给人十分震撼的感觉,似乎瞬间从云端落到树梢,虽然仍然与人隔着距离,但早已不是高不可攀。 “还不睡?”搭在额头上手突然被他挪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泛着摄人的光。 我连忙转过头去,左边胸腔中的那颗心加速跳动,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磕巴起来:“这这就睡了” 我闭上双眼,总觉得有什么忘记问了。然而直到祁珏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舒缓,我才猛地想起,是忘了向他询问清苑的事情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他要的是各取所需 等我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祁珏已不在府中。这个时候,他已经去上朝了。我也不急,清苑的事情也碍不着我什么。倒是柳云舒托我的事情刻不容缓。我便领着小芷,坐上徐蹊安排的马车,回到了文府之中。 嫁入相府不过几天,回到文府就像鸟儿还巢般雀跃。 大哥下朝之后,在文府后院的小亭之中摆下酒宴,邀我同往。 亭外是碧绿湖水,倒映着时时冒出水面的亭亭绿色。朝阳初升,一道道清晖洒在对面高墙的青灰色瓦片上。 几座高墙大院,把文府从燕京的繁华喧闹之中隔绝开来,在这院中,得享另一个清净世界。 一道道外形精致且色泽美好的觐州小菜摆上小几,我不由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一块嫩滑的冰镇凉豆腐滑进腹中,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豆香味,我又尝了其它菜,发现这味道和从前不大相同了。 “大哥,府里换厨子了?”趁着用饭的间隙,我侵过身子问道。 从前的那个厨子做得觐州菜味道没有如此纯正,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嗯。味道可还行?”大哥问。 我这个在觐州生活了数十年的人,自然比大哥这个偶尔到觐州探望一回的人要有发言权。 “大哥,静殊想像你讨要这个厨子。”我自己都感慨自己的脸上忒厚,回到大哥这里蹭饭,还要带走大哥的厨子。万一大哥往后娶了嫂子,可不能这样毫无顾忌了。 说起嫂子,我倒突然想起了今日回来的本意了。我这个人极易忘事,被这顿美味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差点没把正事给忘了。 想到这里,我又纠结着该用怎样的口吻来询问大哥的意思了。 想了想,我把筷子平放在碗口,端起一旁的花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 大哥眼镜淡淡地瞥过来:“有话便说。”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像是把我的心看的一清二楚似的。 我不由讪讪一笑:“大哥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他的眼睛里蕴了些笑意:“你是我妹妹,你的一举一动我当然清楚。” 十年前我们一家分开,爹爹带我去了觐州,大哥却被留在了燕京。所以,在来燕京之前,我对大哥的印象并不特别深。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书信连同些燕京的有趣玩意儿寄到觐州,才让我知道燕京还有一个哥哥。 顾子衿假死以后,我便来了燕京。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大哥没少为我操心。更是在我入宫前的那天晚上,苦口婆心地教我一些在宫中图求安稳的法子。 母亲离开的早,爹爹也没再续弦,我没能感受到母亲的关怀,但是爹爹和大哥却毫无保留地把关心温暖通通给了我。 胸臆间都被温暖填地满满当当,我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大哥今年二十又二,倘若爹爹在燕京少不了要时时要催促大哥成家。所谓成家立业,大哥业已立,家却未成,当妹妹的那能不替自家哥哥着急呢。”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不闪不避,却满含笑意。 见他没有打断我,我准备再接再厉,先鼓动他成家的念头,再说柳云舒的事情,如此事半功倍。 “大哥不晓得,成亲其实好处很多。文府太清寂,大哥连吃饭都是一个人。娶一个嫂子进门,大哥吃饭有人帮忙布菜,处理公务有嫂子在一旁挑灯,大哥病了有嫂子在一旁嘘寒问暖”在他一成不变的脸上,我体验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其实我很清楚,倘若不是两情相悦,这样地相处只是彼此不得不扛的责任。 “大哥。”我叹了口气。 “嗯?”他淡淡答道。 “柳伯伯家的云舒妹妹你记得么?从前经常来府上玩的。”我决定不再跟他兜圈子,还是直截了当,坦诚布公地好。 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脑中搜索了一下这个人,然后回答说:“嗯,记得。” 我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忙一脸兴奋地点头道:“大哥记得便好。” “云舒妹妹比我小数月,她今年及笄,已有人上门提亲。前些日子她告诉我,她心中中意大哥,求妹妹来问一问大哥的意思。这也是,我今日的来意。”我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大哥觉得呢?” 他垂头不语,一手扣在几案边缘,食指微微抖动。 我也不着急,便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静殊,我只是需要一个文家未来的主母。她做好她的事情,我做好我的事情。她不需要爱我,我也不需要爱她。而柳云舒她不适合。” 这便是拒绝了么?可是,他说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娶一个妻子,不是因为互相喜欢,而是他需要有人扮演妻子这个角色? “大哥,你对云舒妹妹没有感情所以拒绝,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是” 我竟一时语塞。 大哥站起身来,微笑的看着我道:“乖,呆一会儿该回相府了。人多嘴杂,在我这儿呆久了,指不定又有什么传言传出去。” 传言,也无非是说我同祈珏新婚不合。但这话,确实不能传出去,更不能传进惠帝的耳朵。 我乖乖应了,看着大哥走出小亭的背影,掩映在葱郁的花木间。 这些年他一个人呆在燕京,一定很累吧。 我也站起身来,领着小芷,跟府中李伯打了声招呼,便登上了马车。 马车行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小芷突然塞过来一个纸条。 我翻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雪月阁一聚。 看着面前朝我点头的小芷,我才猛然醒悟,原来,她是顾子衿的人。 “停车。”没有那么多时间就给我思考这个问题,顾子衿在雪月阁等我。 我掀开车帘,叫住驱车的车夫:“我突然想起有些东西要买,你先回去罢。” 车夫没有多问,只把马车停在路边。 我和小芷下了车,买了两套男装换好,直奔雪月阁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雪月阁一聚 雪月阁中一如既往地热闹,小芷带着我上了二楼,并且熟络地找到了一个房间,候在房门一边,朝房内轻声道:“公子,姑娘到了。” 看她的模样,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 我没多想,伸手推门而入。 刚刚背过身去,腰肢猛的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带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之中。 淡淡药香萦绕在鼻尖,顾子衿垂下头来,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轻轻摩挲。 “很久没有见你了,文静殊。”他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带着不可抑制的颤动。他把唇轻轻移到我的耳畔,粗重的鼻息喷在我耳边的肌肤上。片刻,他又轻轻一叹,伸手把我耳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淡淡问道:“你想我吗。” 我知道顾子衿这个人,说话从来是隐晦的。他不太喜欢直白的表露,这句“你想我吗”,已经是他对我极为在乎的证明。 我懂他的意思,他在对我说,他想我了。 我轻轻退出他的怀抱,仰头凝视着他晶亮的眼睛。在他这如水目光的注视下,我突然踮起双脚,攀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一向镇定的他竟然微微惊愕,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吻他。 “顾子衿,我很想你,我还在等你,等有一天我们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如果他不喜欢直白,那么我来。我想让他知道,文静殊始终等着他,尽管前路未知,但我不怕。 他的双臂紧紧地把我圈禁在他的怀里,我看着他慢慢垂下头来。 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柔软的唇瓣落在我的额头上,不过轻轻触碰,已经让我满心柔软。 他没有再吻我,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我带进他的怀里。 耳朵贴着他的胸膛,能够听见他的心跳怦怦的声音。 在这样安静的房间里,靠在他的怀里数着他的心跳声,已经让我感到满足。在他这里,我已经不再固执,不再贪婪。 他“死而复生”之后,我庆幸他还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不计较他是否瞒我骗我;如今,我也只是希望他能够平安,能够像现在一般抱着我,能不能时时在一起,已经不那么重要。 在他怀里,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感受到恐惧。文静殊,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差点被人一刀砍死,也只是害怕。”他的手伸了过来,同我的手掌交握。他的手指纤长有力,我的整个手都被他包裹在内。 我知道他说的那天晚上,是我在岐王府落水的那一晚。 那时候在水中,湖水不时漫上鼻腔,我害怕极了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朝我奔过来的白影是他。只不过,关键时候,是祈珏拉开了他。 我很庆幸,也非常感谢祈珏,如果没有他,那晚过后还不晓得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首要一点,便是如何像惠帝解释,我和顾子衿一前一后地出现在荷花池。当然,那个时候,无论说什么惠帝都不会相信。 “顾子衿,那时候看见你冲过来,我在想,即便死了也是值得的。我知道,你只要下了水,便意味着会失去惠帝的信任。”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但是,我到今天都没有想通,是谁推我下水。” “是谁推你下水不必纠结,我已经替你报仇了。只是,从今往后,离岐王府里的任何人远一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在他身上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狠绝神色,不过在他眼中稍稍掠过,便让我触目惊心。 顾子衿 “报仇?你杀人了?”我下意识地问。 他握着我的手微微僵硬,然后垂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我的心一瞬间揪疼。 顾子衿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是美好的像个神仙一样。现在,这个神仙为我受染血腥。 我不关心别人的生死,那个推我入水的人,死了便死了。可是我在乎顾子衿,夜里可还安稳。 他不像萧钺,早已经习惯了刀锋划过人的脖子的声音。 “顾子衿。”我紧握住他的双手:“我不害怕你,我不介意你。你变成什么样,你都还是你。只是,如果一件事情会让自己难受,那就不要做可以么?” “嗯。”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唇角微微上扬。不过片刻,又抿成一条直线:“不过,如果不永绝后患,会让我时时提心吊胆,会令我更害怕。” 我垂下头去,眼睛随意瞟到门外,已经没了小芷的影子。 “小芷是你的人?”我问 “嗯。”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她是我培养的暗卫。” “暗卫?”我有些不解:“方才我看她对雪月阁十分熟悉,那她以前是?” 我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雪月阁里的姑娘,都是暗卫。我在觐州远离燕京,还能时时关注燕京的动向,她们功不可没。” 我猛地想起第一次来雪月阁,蹲在屏风处看到的文台先生的题注。 我当时还想着,顾子衿也喜欢读文台先生的书,但终究没有往别的方向想。 “你以前是不是留下了线索,故意让我猜测你的身份?”我突然豁然开朗:“在御花园第一次见你,你骂我蠢,那是你从前被我惹极了才会说的话还有文台先生还有” “嗯。”他立即证实了我的猜测:“那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你对我的喜欢是怎样的,我怕自己只是一颗随时都会吃腻的枇杷。对不起,文静殊,是我自私了,没有想到你会纠结痛苦。” 我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顾子衿,那你现在呢?看清了么?还害怕么?” 他垂着头,就这样盯着我。我仍然笑意盈盈。 他不爱说,我就是想要他说。 这样胶着僵持着。 良久,他突然将我紧紧搂住,双手一提把我稳稳地放坐在房中的桌上。 我被他的举动搞得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个低头衔住嘴唇狠狠的亲吻。 他的气息灼热,唇瓣滚烫,手掌卡住我的腰,掌心的温度火热炽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彼此不再欺骗 我知道他在跟我耍小聪明,故意吻我来逃避我的发问。但是,他的这种小聪明让我十分受用。 我轻轻闭上眼睛,任自己沉沦在这无边无际的热浪之中。 良久,他的唇离开了我,额头亲昵地抵住我的额头,双目灿烂如星,就这样看着我,声音低沉略带一点嘶哑的感觉:“非逼我说出口不可么?” 他的神情犹豫,又有些无奈,仿佛是若我坚持到底,他只好妥协的样子。 顾子衿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开,在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危险之前抢着道:“子衿,我都懂。” 雪月阁中原本人来人往,歌舞升平的。然而我们这个房间却十分寂静,房门一关,便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 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可以放心的说任何事情。 顾子衿说,他正才着手调查毒药的来源,但目前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的雪月阁的主要作用是搜集来自燕京贵族的信息,而祈珏说过,这毒产自西域。 西域大小国家数百之众,鱼龙混杂,很难找到有用的线索。 我宽慰他道:“这毒不急,你不是帮我暂时压制住了么?你当前要做的,就是当好你的钰王,保全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说起毒药一事,我猛地想起那夜祈珏说顾子衿是独活老人的徒弟。 独活老人,是江湖中有名的医圣。然而他的脾气怪诞,救人全凭心情,也被人冠以医鬼的称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事情问了出来:“子衿,你知道有没有一种病,会让人惧怕黑暗?” “嗯?”顾子衿看着我皱眉道:“说详细一些。” 祈珏嘱咐过我,这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既然答应过他,就不能让顾子衿知道他的情况。 “前些日子我看的《奇闻异录》上记载的,说有个人得了一种晚上怕黑的病,一旦在黑暗中被人惊醒,就会失去理智,狠狠的掐住人的脖子。”我偷偷打量着他,见他面色如常,才继续道:“我很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病症。” “《奇闻异录》我看过,文静殊,你确定还要继续骗我么?”他眼睛斜睨过来,语调上扬,语气偏冷。 “”这本书是我当初从他书房的角落里找出来的,我是笃定他不会看这样的书,才敢这样说的,谁晓得竟然碰到了钉子。 “我我不是有意骗你,我”我尝试着要跟他解释,但是我仍然不能多说。这是祈珏的秘密,我不能告诉顾子衿。 我垂下头去,沮丧的心情把我紧紧包围,如果不能说出实情,那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向他解释了。 “顾子衿,礼尚往来,就让我骗你一次成么?” 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把我垂着的头用力扶正,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情绪,这种情绪让我觉得惶恐不安。 “你是不是,仍然介意我假死骗你的事情?”他问我。 我心里一慌。 那件事情他骗了我,确实让我难过。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会再追究。他是认为,我现在骗他,是因为对过去耿耿于怀么? “不是的。”我急忙否认:“子衿,你知道我不是个爱翻旧账的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妥协道:“好,我骗你一次,你骗我一次,从此以后,我们谁都不可以欺骗对方,这样可行?” 虽然觉得他的说法欠妥,但我仍然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种病症应该是一种心病。患病者必是从前承受过一些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因此他拒绝黑暗,而掐住对方的脖子,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毫无意识的举动。换句话说,当他病发时,他是不清醒的。” 知道我骗了他,他仍然解答了我的疑问。 所以据他所说,祈珏是因为曾经承受过什么打击,才怕黑的么? “那这样的病,有什么法子可以治呢?”我又问。 “既然是心病,自然要找到导致他患病的源头,并且克服曾经一些事实带给他的恐惧,这并非易事。所以,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能治好。”顾子衿沉吟道:“最好不要尝试了解这个人的过去,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揭开伤疤暴露在人前。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 “嗯。”我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这样的症状么?”毕竟,我害怕下一个在夜里被祈珏掐死,这也几乎成了我的阴影。 “可以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习惯黑暗,但这种方法收效甚微。”顾子衿看了我一眼,冷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远离这个人。” “” 我从他的这句话中读出了浓浓的火药味儿。顾子衿生气,简直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我忙答应:“知道了,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他显然不太相信我的话:“你一惯对我阳奉阴违,嘴上答应的快,犯错却从不停歇。” “”我哭笑不得,在他心里原来我是这样的? 我脸上有些挂不住,垂下头去,小声控诉道:“我不是怕你生气么,我最怕你生气,你从前一生气,我就绞尽脑汁地想着好玩的东西逗你开心。可是,你从来都没逗过我。” 也并非是他没逗过我,只是他从来没有机会逗我。我似乎从没对他生过气,因为他在我心里完美无缺,从不犯错。 若非要说他那时候有什么不好,大概是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也喜欢我,害我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顶,顾子衿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擅长哄人,文静殊,你若非要我哄你,大概需要给我些时间,我学一学。” 学着哄我? 我一时开心忘本:“好啊好啊!” 他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真要我学?” 我眨了眨眼睛:“学,你说话算话。” “”顾子衿咬牙,狠下心道:“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