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之红颜依旧》 正文 第一章 有美一人,见之不忘 含元殿前林立着的大都是些武霓裳不曾见过的皇亲,多年来父亲极少允许自己走出王府的大门,即使自小听话的节食,尽力不让身形长得不符合如今的年纪。而如今大概除了知道今夕何夕以外,是与外界隔离了。 “那位年纪稍长的是太子殿下,过去一位是太子的胞弟,皇上的四子相王殿下”母亲挽着她的手,悄悄的指着对面坐席的李家亲贵,由长至幼,母亲的手指轻轻指向相王一侧“那是相王长子寿春郡王李成器”,武霓裳顺着所指看着李成器,约莫三十有几的年纪,生的严肃,便不愿多在意,自顾自的顺着母亲的指头又往下瞧去,眼神却忽的亮了。 “母亲,这是谁呢?”杨氏这才看见武霓裳所指,竟是坐于李成器身侧的李隆基,他正端着酒樽将将饮尽斟满的酒,于是方才恰恰被酒樽挡住的五官一览无余的显现在武霓裳眼里“这人眼睛生的真好,像透着光似的。” 杨氏戏谑的指着李隆基同武霓裳道“那是相王三子临淄郡王李隆基,相王呀,统共就六个儿子,就属这位最得圣心,你的眼光倒是极好的。” 武霓裳细细瞧着眼前这人,丰神俊朗,气度翩然,五官分明精致却又隐藏了锋利,天地一色,在这人跟前尽是苍白。 李隆基放下酒樽,正欲斟满,仰起头竟见眼前一席白裙的女子怔怔的望着自己,如同方才望着那一园子的梅似得,失了心魂,那凝神的样子,竟有几分迷人,他端起酒樽,举向对面,嘴角沁着笑,算是同她招呼,武霓裳这才发觉对方已经瞧见了自己的出神,羞赧的垂下头,不去看他的笑意,母亲却并未察觉,继续往下说道“那是巴陵郡王李隆业,那是中山郡王李隆范” 武霓裳听着母亲的声音不绝,又忍不住的抬起头,只是方才的席位上却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座空酒盏,如同心里的空荡荡,她向四处观看着以求寻到他的身形,却是无果,直到眼神再次落定那个空座,目光重合在右侧的李隆范的眼睛里。 那眼睛里盈着的情绪有些复杂,温柔的如同二月里的阳光,他的眼不同于李隆基,干净清澈,没有杂质。她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慌乱的起身,出了殿。 殿外的风吹得有些凌厉,呼呼地将前夜下的积雪吹得四散飘落,如同又下了场雪,武霓裳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裙,冷的有些瑟缩,正后悔出门时忘了带上斗篷,肩上就被披上了一件貂毛领的狐裘,寒风吹动着毛领,来来回回地摆动,从貂毛间的罅隙里窜出一席席淡淡的沉香味,如同那人身上的味道。 武霓裳回过头,正见一双暗沉天气里仍旧透着光的眸子紧紧盯住自己看,那目光太慑人,李隆基看着她此刻羞涩的模样不敢正视自己,竟不觉笑了,往日里他用这般真挚的眼神望着王姝嬑时,她却总是以更加凌厉的目光回击,如同她舞刀弄枪时的洒脱和锋利。 也不知是害怕他的目光还是经不住他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神,武霓裳裹着狐裘低低说了声多谢就慌乱地越过他的身侧,试图逃离他的视线,脚步慌乱,背影仓皇,她的思绪被暴露在李隆基的眼前,一览无余。 走了许久的路,一双本就羞红了的脸被寒风吹的更甚,像是抹了层胭脂般,四下无人,武霓裳这才意识到不知自己走去了哪里,紧了紧肩上的狐裘,那人的气味愈加浓郁,恼人地不断往鼻子里窜,每汲一次那沉香的味道,胸口就好像跳到了咽喉,扼制住她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如同太液池里不断窜跳的金鱼。 大概是那味道太好闻了,她想。于是,她掉过头,依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去,试图回到含元殿,将这狐裘归还了。 宴会未散,殿外还是空无一人,武霓裳瞧着肩上的狐裘,再看看因为自己个头太小而曵地的衣摆,心想,不如等洗干净些再归还罢了,于是卸下了狐裘,正欲入殿时余光瞥见柱子边隐隐显出一抹白瓷色的袖袍,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同谁说什么,实在好奇的很,因为那衣裳的颜色像极了李隆基的,便不自觉地往前走近。 “大概就这两天该动手了,皇上近来频频召唤御医,诊病时除了二张兄弟不让任何内侍陪同,但我从司药房拿到了皇上服的药渣,都是极烈的药,他们兄弟自然也是按捺不住的,这皇宫的暴风雨不远了。”高力士轻声道,字字句句都很谨慎,连声色也抑制住,不让人察觉。 还未等李隆基开口,莺歌燕舞的大殿里突然一阵嘈杂“有刺客!有刺客!” 从殿里往外窜出来的太监一边扯着嗓子大叫一边往殿外扑去,把立在门边的武霓裳硬生生地推到在地,原本就是弱不禁风的身形,那太监只是轻轻一撞,她又从地上滚到了阶梯,肉球似得蹂躏了一番,殿里往外冲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喊抓刺客,有的喊御医,殿里早已鸡飞狗跳,一阵混乱。 等到滚完了最后一级阶梯,武霓裳的身体散架了般,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紧紧抓住眼前唯一的物体,试图倚靠他站起身不这么狼狈,昂起头,却见他一脸的正色。 像是有些气恼,又像是好笑,李隆基弯下腰,拦腰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罢了还不忘替她捋齐杂乱的发髻和衣裳,她就傻傻的望着他在自己的脑袋上,袖口上,领口上,裙摆上拨弄捋齐,如同木偶般。 “你该多吃些,这样瘦,看着怪叫人心疼的,可别去学赵飞燕,虽是纤便轻细,能于掌中起舞,可到底是祸国,你不该是这样的女子。”他同她说,语重心长,如同教父,谆谆教诲。 她微红着脸柔声道“我能叫你三哥哥么?你是旦叔叔的儿子,论辈分,我该这么唤你的。” 他笑了笑“恒安王倒是养了个宝贝” 风仍在吹,她却不觉冷,亦不觉身上还有痛感,只想时间在此停留。 含元殿里的嘈杂还未停止,太监领着御医匆匆赶到,直到羽林军将整个含元殿围住,把整个大殿护的铜墙铁壁似得,那些亲贵们才松懈了心思,静了下来。 武霓裳拾起掉地的狐裘,有些难为情“我个头太小,踩脏了你的狐裘,本想洗干净再还你的” 李隆基伸手,正欲接过她手上的狐裘,却腾了空,再次落地,眼前一道白影掠过,身前已空无一人,再一转身,那纤瘦的身形已经狂奔向大殿门口。 绣着精细图案的帐幔被裹成了数层,以至于看不清晰那原本绣着的究竟是百鸟朝凤还是松鹤延年,只是那被撕下的帐幔将将撑得住一个壮年男子的重量。 那男子躺在帐幔里不会动弹,四角被几个太监抬着往殿外走来,鲜血从帐幔的缝隙里汩汩涌出,途经之处便是一滩醒目的血迹,周围所有人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唯有他身后的女人连声抽泣,偏偏没有哭声。 武霓裳望着那具还在淌血的尸体,望着那个鬓角已有皱纹的女人,咽喉哽住竟发不出声,直到他清楚的看见那样熟悉的面孔,苍白如纸,她才悲恸地唤道“父王” “父王” “父王” 一声比一声痛彻,她紧紧地拉住帐幔,不让羽林军将恒安王抬走,无奈她的力气太小,总是抓不住一切自己在意的,如今是,往后亦是。 杨氏的悲恸似乎并不及武霓裳,她甚至无法忍受女儿这样的失礼,再无宴会上的半点温柔,一把将她推开斥道“都怨你,是你害了你父王你可知道?如今还哭什么?哭什么?” 武霓裳想问母亲什么意思,可是殿外所有人都突然地屈体行跪礼,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中是武则天一头白发却精神矍铄的模样,那真是这世间最有气魄的女子了,可为何,如今这样厌恶这个给了武家无限荣耀的女人。 “恒安王武攸止忠君护主,为朕而亡,朕深感愧疚,追封其为亲王,妻杨氏为一品郑国夫人,幺女霓裳为惠宁县主”她顿下,喘了口气,又道“霓裳丫头,往后不如就住在宫中,朕想替你父王照应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梅园的花依旧开的分外妖艳,从前在王府时总以为父王的囚禁过于严厉,如今身在宫中,武霓裳才知没有了父王的庇护,原来生存都如此艰辛。 她始终也没能再见一眼梅园的盛景,至于那个以恒安王性命换得的县主身份,极尽可笑。 到底是武家的亲贵,武则天也算是履行了宴会那日的诺言,特意命人从九仙门附近为她新辟了一处凤鸾阁,地势虽有些偏僻,殿里的一应物需却都是极好的,然而此举,等同于囚禁,雕梁画栋c金碧辉煌如同桎梏,王府里无忧无虑的时光,再也不复存在。 自宴会后,武则天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卸去往日胭脂的装饰,她的五官满是皱纹和斑点,一张惨白的脸孔没了精心的修饰才显现出八十多岁该有的痕迹,褶皱的皱纹像是沟壑印刻着,有些凹陷的眼窝里镶嵌着一双曾经能够洞察一切的眸子,而如今孱弱的她只能倚靠着床栏,透过镂空的窗户缝隙看着外面的世界,没了往日的犀利狠辣,指点江山,如今她只是一个老人。 真正折磨她的是每间距一段时辰的剧烈咳嗽,每次都能让她近乎丢了性命,洁白的绢帕上总是留下一淌血迹,那绢帕每每都是由武霓裳私下里洗干净。 长生殿外阳光充沛,殿里却氤氲晦暗,冷清如死寂,春风从窗户里偷偷泄入,拂在面上的每一处,竟似腊月里凛凛的寒风,冷的发颤。 整个大殿与外界是断了联系了,每日里往来的也就只有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和武霓裳三个人,如今紧张的朝局,这三人无疑成为外界试图探听到武则天实况的突破口,他们谁也不知道已经八十多岁的武则天究竟病到了什么地步,更不明白她是要将这王朝的权利交回李家,传位太子,还是会属意她的侄子武三思,以延续她的武周王朝。 其实连武霓裳自己都弄不明白,这个老谋深算,掌控天下苍生的女皇为什么要布下这样的局,佯装成被这两个无足轻重的男宠禁足,她的子孙们亦是琢磨不透,于是便在这倒悬之境中过着整日惶惶不安却时时揣摩她心思的日子,便称得,如履薄冰。 “丫头”黄昏时分,武则天照旧醒了过来,每日的这个时候即便睡意沉沉,她亦会强撑精神同武霓裳说话,似乎很怕自己会一睡不起,而武霓裳每日里最恐惧的就是这个时刻,直觉自己已然成了这段斗争的棋子。 “陛下”她行了礼,然后上前替她扶起倚靠在床沿。 “朕方才梦见你父亲了,他似乎很恼恨朕终究还是将你推入了这万丈深渊,从前王府里那个无忧无虑的你,大概是真的死了。” 武霓裳低着头不说话,弱小的身体看起来十分孱弱“重俊近来可有找你?” 她又摇摇头。 “下去吧。”大概又是累了,武则天阖眼又陷入了浅眠,这样也好,武霓裳松了口气,径自出了殿门。 殿外此时正有一位自称安乐郡主的女人求见武则天,依照武则天的密旨是不能允许任何人入殿的,二张兄弟此时不在,武霓裳于是将她回绝了,那女子约莫二十左右,面容生的姣好,在武霓裳见过的女子里算是最美的,可是当她瞥眼一脸愤愤地掉头走时,武霓裳知道,这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直到了第二天,就在武霓裳从司药房端着药碗回到长生殿的路上,脑袋被一团绸缎蒙住,看不见光的武霓裳就只觉得一下接着一下的马鞭从空中凌厉地落在自己的后背上,耳边不清晰地听见清脆的声音愤愤道“让你轻狂,可恨祖奶奶居然宁可信任你这侄孙女也不信任我” 武霓裳是隐隐听见了那声音了的,她这才知道,那位安乐郡主就是太子李显的女儿李裹儿。 后来怎么了,她便不晓得了,因为鞭子抽的太狠,很快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武霓裳只见视线里一身素色襦裙的女子,如玉般光滑细嫩的肌理,眉目清秀,容颜说不上美艳,也算是赏心悦目,让人觉得亲切。 女子见着武霓裳睁开了眼皮,不自在的扭动着身子,立即将她扶了起来,小心地避开伤处,微笑道“你醒了?感觉还痛么?是我家王爷刚巧进宫碰见你被害才将你带来这处,你无需担心,王爷已同皇上请示过的,你就安心在这养伤便是。” 她说着,一双手覆在武霓裳的手上,很是亲昵,武霓裳却始终回忆不出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不自在地回问道“你家王爷?” 女子道“便是临淄郡王李隆基啊,王爷说你们认识的。” 武霓裳一时怔愣,鼻尖淡淡的沉香味似乎还在轻轻飘荡,未曾消散,提及这名字,她的胸口亦会轻轻荡漾,亦如裹着那狐裘时的感觉。 女子见她一时陷入了沉思,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武霓裳才悠悠缓过神来,一脸无恙地看着她依旧的容颜,笑了笑,正欲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打开,熠熠的光芒下映衬着他协调的轮廓,被光刺的扎眼的视线里依然容纳着面前这个美如冠玉的男子,一对蚕蛾触须般的弯眉下总是一双凛冽冰凉的眸子,他不笑的时候,眸子就像是一把刀,锋利的能穿透人的心脏,他笑的时候,却成了武霓裳眼里最美好的阳光。 那女子见了他立时起身,上前就揽住他的臂弯,言笑晏晏地凝视他,亲密的扎眼。 李隆基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亲昵,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有人在就不能别这么任性?”,然后别过脸望着床榻上的武霓裳,又道“你先去练练手,稍后同你切磋切磋。” 女子于是应了声好便带上门出去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二人,武霓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不自在,沉香的味道愈来愈浓,她的两颊也渐渐地绯红,以至于不再敢去看他的眸子和他整张会让人动心的眉c鼻c唇。 “你身上的沉香味太重了,我不大能闻得习惯”为了不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异样,她便扯了这样一个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借口。 李隆基道“沉香凝神,书房里没日没夜的都是点着的,我刚从书房过来,味道不免重了些,倒是扰到你了,不过两月未见,你怎么还是这般消瘦。” 武霓裳没有说话,脑袋紧紧地藏在被子上,李隆基又道“那日宫里闹刺客,你父亲恒安王为皇上挡了一剑,因而致命,当时来不及问你,总觉得事有蹊跷,你可知道些什么?” 武霓裳摇摇头。 “你叫我一声三哥哥,如今恒安王不在了,我们也算有缘,我也只是想替你做些什么罢了,你若不愿提及,那便罢了。”说着,他转身,出了屋子。 直到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武霓裳才昂起脑袋,艰难的下床,透过屋里的窗户,她看见房间外是一座四方的院子,院中间空旷的地方摆着一列兵器,有长矛有短刀,但都并不锋利。 碧绿的松树下,女子挥着长剑,同心结状的剑穗在风中摇曳,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长光,影射在屋子的墙壁上,很是耀眼。她挥剑的身形宛若游龙,自由自在地像在天地间遨游,白色的衣袂在风中徜徉,很是快意,如同她起舞时候的样子。 但是她比她幸运。 长剑抵着一把长枪,相互摩挲着,火花在阳光下噌噌作响,一双青白的人影就在天地间握着手中的兵器,女人每出一招都被对方化解,而显然面对着的青衣男子并不舍得伤她,长枪直指她肌肤时,总是巧妙地躲避,然后邪邪地揽住她的腰肢,在她额上细细一吻,女子羞赧地将他推开,嗔道“还未提亲怎就这样轻薄?” 李隆基依旧一脸媚笑,不正经道“早晚得是我的女人,何须在意这个?”说罢,将手上的长枪归于落兵台上,理了理衣裳,挥袖道“不如现在就去同我岳丈大人说亲去。” 武霓裳看的真切,即便水雾迷住了她的视线。他眼中的那一淌春意,那样让人窒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幸而那日安乐郡主的鞭子甩的并不多,加上这天来李隆基还算悉心的照料,武霓裳休养的已如之前一般活络了。 几日来她都一直窝在屋子里不肯出门,现下瞧着外头阳光正好,于是才换了身衣裳出了门。她这才发觉所住的院子并不大,狭小的府邸干净整洁,窗明几净,错落的几株松树绿意盎然,尽显生机,虽比不得皇宫的紫柱金梁,白玉琉璃,却自有它的潇洒随意。 稍稍往前走了几步,有几个侍女模样的小姑娘经过,手上端着碗箸,不经意地说笑道“听说郡王爷已经同老爷提亲了,咱们小姐就要嫁去五王宅了呢,小姐同郡王爷是青梅竹马,如今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另一丫头连连笑着,她说了什么,武霓裳便听不见了,脑袋里像埋了很久的炸弹突然爆炸,瞬时一片混乱,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因为他们那样亲密? 因为李隆基那样浅显的爱意? 因为他要成亲了? 还是因为她不由控制地恋上了那股沉香气味。 明明伤已大好,脚底却还是虚浮无力,浑身仿佛是被掏空了似的,她就任由自己盲目地走出了宅子,她这才发觉诺大的长安城,她竟是人地生疏的。 黄昏时分,眼见天就要黑了,武霓裳就在西市随意找了间客栈吃了些东西,然后要了间房住下,直到了客房她才发觉自己因为出来的稀里糊涂,居然身无分文,于是只好尴尬地敷衍了店主,然后将房门紧紧锁上。 天黑的极快,此刻已经瞧不见外头的景物了,于是透过窗户,武霓裳隐隐地目测了二层楼的距离,想来是不会丢了性命的,就算会致残,那也好过一个堂堂县主住店不付帐光彩。 “真是不该,我堂堂武霓裳怎么就混的这么狼狈了?他心里有人,他要成亲,与我又有何干,萍水相逢怎么就叫我一见倾心了?真是太没骨气了,况且那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及我一半美貌”武霓裳一边自语一边四处寻找长绳绑在一起,然后捆住窗台,纤细的身形一跃上窗,顺着长绳攀着墙壁一路往下。 好在她身形纤瘦轻便,又是从小就练舞的,这一番动作很是顺畅简单,下滑到一半时,武霓裳却啐了声“该死”,往身下瞧去,原来是还有半人高的距离没有绳子“可怜我这样瘦弱的身体,不知跳下去可会瘸腿。” 没有法子,她只好两眼一闭,双手一松,整个人如同青燕般下坠,扑通一声,膝盖重重地落在地上。 还没等她嗷嗷叫痛的声音发出,身后居然亮起一道光,几个男人提着灯笼聚了过来。 “看你一个小姑娘正经的模样,怎么这般赖皮,这盛世之下住店没钱竟要逃跑!”为首说话的便是店主,正说着,一众人已经扑了上来,武霓裳见势也来不及顾及疼的要命的脚踝,拐着脚撒腿就想跑,还未跑出两步,脑门就砰地一声重重的撞击在面前既软又硬的东西上,随后整个人也扑了上去,却因为撞不过对方的力量,硬生生的又被弹了回去,就在武霓裳以为自己撞了鬼又要跌倒在地时,腰肢却被一双手揽住,将自己护在怀中,空气中飘散着极淡的沉香气味,她知道,那是他。 漆黑的夜空下,微弱的月光将他一脸的阴鹜照的让人害怕,武霓裳不敢吱声,任由他揽住自己与追债的店主商谈,最终以李隆基将身上一块玉玦抵给了店主了事。 店主终于带着一众人离去,武霓裳却觉得自己只是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我” 李隆基没有开口说话,弯腰就将她拦腰抱起,黑着一张脸将她丢在边上的门栏前坐下,武霓裳怔怔地看他已经褪去自己脚上的鞋袜,直到他按揉起痛处,痛觉才使她回过神来,迟钝地将脚收了回去,一脸羞涩道“男女有别这样不” 李隆基不以为意,抬头瞅了她一眼,一把又将那只肿了一圈的残脚拉了回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斥道“你就不能省省事,好生在府里呆着?还会不告而别了是吗?害得姝嬑找了你一日,怎么就像个孩子似得。” 武霓裳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她自是晓得他口中的姝嬑便是府里那位他将要娶的妻子,只是面上仍故作正定,赌气道“本来也就是个孩子” 李隆基轻笑出声,全然没了方才的严肃“是嘛?你这双脚可不是七岁丫头长的出的呢” 武霓裳遂又做贼心虚的想将脚收回去,李隆基一把抓住,仔细地替她将鞋袜穿上,动作很是轻柔,生怕触到痛处“我见过你跳舞的样子,那样的舞姿练得总得有六七载了,那你总不可能刚出生就会跳舞了吧?” “我那是”武霓裳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解释,看着他那样仔细地弯着腰为自己穿着鞋,心中涟漪泛起,纵使心里想了几十个借口,也不愿去敷衍他了。 “可能是骨头错位了,我带你去找大夫”话音刚落,李隆基已经弯腰再次将她拦腰抱起,没有协商的余地,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武霓裳先是在他怀里忸怩,极不习惯那样贴近地嗅到他颈窝里的沉香,近的能看见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后来就变成贪婪汲取这样的味道,于是听话地将手绕在他的颈后。她很轻,所以李隆基的步伐很是轻盈,顺便不忘调侃怀中的人“你身上,梅花的香气,倒是与你很相配。” 武霓裳的一双脸早已羞涩的如同醉酒,深深地藏在他怀里不敢示人,有些话,她突然很想告诉他。 “圣历元年,靺鞨族人大祚荣在东牟山筑城定都,自号震国王,拥兵数万,并与契丹c东突厥结盟,占据有利地形,加上大祚荣骁勇善战,智谋双全,在他的领导下国势渐强,那年我六岁,单名一个惠字。 那时候的皇上登基仅数载,本就是女儿身难以服众,便更有了征服一切的,她一心想征服大祚荣为己用,为显诚意,便挑选武家直系血脉的女子送去东牟山联姻,而当时武家的女儿中,未曾婚嫁的便数我的年纪最长。 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大祚荣应该是个年纪大又是极其凶猛的人物,杀人无数,因为害怕而哭了好几天,再后来,父王将我锁在府里不准出入,几天后,王府发丧,称恒安王长女溺水身亡。 于是联姻的事就此作罢,我也不知道后来是谁替了我,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曾出过府门。 第二年,重生的我再次降于人世,父王一直将我护在府里,七岁以后,我就一直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母亲刻意控制我的饮食,如今你看见我这幅消瘦的模样便是这缘故,如此便到了今年除夕,皇上突然下旨要我进宫贺岁。 你晓得的,我父王向来偏安一隅,不爱朝中琐事,皇上却偏偏甚是宠爱他,我那三思叔叔一心争宠,因而嫉妒父王受宠,皇上会怀疑我的身份,大抵也是他的进言,父王为了保全整个恒安王府,只得自导了这场行刺,在皇上面前以死明志。” 武霓裳倚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诉说着,他的心跳声规律有力,跳跃着轻抚她的脸庞,绸缎料子将她眼眶里珍珠般晶莹的泪珠子慢慢吸收,一分分地融进里衫,后来等她停下语调时,李隆基已经能感受到渗湿的衣裳了,只是面对怀中这个女子,再也不觉得这只是个小丫头。 脚步没有停下,他抱着她,继续往自己的住所五王宅行去。 “三哥哥,你懂吗?能说出的哀伤便不是哀伤,这种难以启齿的,真的会让人撑不下去,我不知道在那皇宫里等着我的将会是什么,可我知道,我注定会成为天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那一刹,他是有些怔神了,也许更是因为她这样贴近自己心境的感悟,譬如当年同样幼小的自己与怀中这人所承的一般苦痛。 自此而生出的感悟,便是他忽略了最初从安乐郡主手里救下她的目的,此刻纯粹地只是想要竭尽所能地守护这个易碎的姑娘。 “不怕,你还有三哥哥。” 武霓裳的心跳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似乎这就是世间最美的情话,似乎他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因为这句话,沦为棋子,她甘之如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明明如月(1) 回到五王宅时已是戌时,小厮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大夫请来,又替她查看一番,确定没有伤及筋骨,便就开了些消肿化淤的药膏离开了。 武霓裳这才知道原来先前住的地方竟不是这处,李隆基见她一脸的疑虑,解释道“你之前住的是姝嬑的府上,她那处最是幽静,适宜养伤,不似我这宅子,扰心事太多。现下时辰晚了,也不好打搅她,你今晚就在这将就一夜,明日再过去。”他说着,已经开始整理床榻上的铺子。 武霓裳认真的看着他的背影,即便没有那雄伟俊丽的容颜,如此偏偏气度,俊逸洒脱已足够自己弥足深陷。 “不了,身上的伤都大好了,明日我还是回宫去吧。” 李隆基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 “毕竟犯的是欺君之罪,我母亲还在王府呢,万一皇上还会怪罪下来,我在她跟前伺候着,总是要好些不过,听说你要成亲了,可是真的?” 李隆基也不再出言留她,轻轻恩了一声,算是回答她的问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如皇上的圣旨郑重,不如你去请皇上赐婚吧,我见你似乎挺喜爱她的,女人么,总喜欢男人将自己看的极重,你这样做,她一定十分欢喜的。” 李隆基若有所思,自是懂了她隐喻的点醒,半晌才浅浅笑了,道了句“好妹妹,就你鬼点子多。” 武霓裳扯着嘴角轻轻笑了,却是带了些狡黠与无奈。 翌日一早,李隆基便亲自将武霓裳送至宫门,脚伤虽然还没有全好,勉力走路也还看不出端倪。才刚至辰时,便有一名内侍在玄武门侯着了,武霓裳认得那是长生殿的人,于是上前作揖行礼,内侍朝她点头,轻声道“姑娘随我去长生殿吧,皇上大早上听闻姑娘要回来,便急着吩咐张大人要咱家来接应了。” 武霓裳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身后的李隆基淡淡一笑,未有言语,只是那时她眼里的惆怅太过浓郁,却叫李隆基有些惴惴不安。 武则天依旧如日前那样,倚靠着床栏打盹,武霓裳轻声推门进殿时,她并未有反应,直到在香炉里点上合欢香,淡淡的熏香萦绕在空气中使她有些呛鼻时,她缓缓睁开眼,看见正在香炉前的背影“朕好久不点香了,你不晓得?” 武霓裳被说话声一惊,手中的香屑撒了些在地,自己就覆在那层香上伏手跪地“霓裳不知,霓裳知错了”语气中的惊慌很是明显,武霓裳很清楚,在帝王的心中,即便是极致的宠爱,那也依然是君臣,多年以后,她依然如此认定。 武则天皱着眉头吃力地定睛看她,恍惚是从某个梦境中醒悟过来了般,嘴角又扬起浅浅的笑,并不置喙她的惶恐,伸手示意她上前“是你啊,朕又没怪你,你过来。” 武霓裳听话的起身走到武则天身前,她身上浓厚的草药味扑鼻而来,耳边是她中气不足的语调“倒是委屈你了,安乐那丫头自小脾性就要强,这次确是她过分了,你别与她计较,这几日在五王宅住的可舒心?那日是三郎将你带过去的,看的出你与他甚是熟络。” 武霓裳来不及答她那些问题,连忙急着解释道“并不是的,霓裳自小在王府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与临淄郡王熟络,那日是郡王爷恰巧路过遇见我晕倒了才将我带回去的,我当时痛的昏了过去,并不知是郡王爷。向来听闻临淄郡王文韬武略,温文儒雅,堂哥们当中最是出类拔萃,霓裳也是有幸才认识他的,如此说,霓裳还感谢安乐郡主呢。”武霓裳掩藏在武则天手心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嘴上说的漫不经心,心头却似被石头压的紧窒,这紧要的关头,皇上每一句春分化雨的言语,其实都是试探,她不愿得罪她,更不愿谈及安乐郡主对她的伤害,她不过只是想平安的活着而已。 武则天神色慵懒,淡然道“原是这样,三郎是好,不过心机太重,你与他少些来往,晓得么?” 武霓裳点头,又道“不过,霓裳在五王宅时听说郡王爷瞧上了昭武校尉王守仁家的幺女,正打算这几日求陛下赐婚,霓裳想着,毕竟是武将,郡王爷又颇有才智,这王校尉又只有一个女儿听闻此人在长安人脉甚广”武霓裳没再继续下去,因为她细细地瞧见此刻武则天的面上有些刻意隐藏的异样。 武将的女儿,人脉甚管,凭着武则天多疑的脾性,加之时局敏感她笑了笑,又是那样的狡黠。 武则天叹了口气,松了揽住武霓裳的手,复又躺下“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凤鸾阁去歇息吧,你婉儿姑姑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吩咐做了一桌子菜等你呢。” 武霓裳暗自松了口气,应了声是,行了礼退了出来。 一路走出长生殿外,二张兄弟对她照旧是恭敬有礼丝毫不怠慢。 都说如今皇上病重,二张兄弟趁机染指朝政,许多军政大事都是由他们决定,甚至于不得这二人允许就根本见不到皇上,因此这二人在朝中甚是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也正是因为这样,不少王公大臣私底下已对此不满。 武霓裳与二张从前是并无交情的,想想连武姓子侄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他们又为何要对自己如此恭敬?这其中隐情武霓裳实在猜不通透,心中百感交集,只得无奈径自回了凤鸾阁。 上官婉儿已经在殿外候了些时了,一见武霓裳到了,忙不迭地上前,一边亲昵地去牵手一边又连连一翻问候“到底是养伤的,才几日未见,气色都比在宫里好的多了,那临淄郡王倒真将你照顾地极好,伤口可愈合了?” 武霓裳回握上官婉儿的手,调皮道“姑姑说什么呢?霓裳好的很呢,陛下说你做了一桌子菜,我瞧瞧。”说着便一溜烟进了殿,一见果真都是自己最爱吃的,殿里那方小圆桌上摆的满满的,虽才吃过早膳不久,现下竟又禁不住馋,拾起箸子饿狼似的吃了起来。 上官婉儿一直与武攸止交好,他出事后,便是她一直在帮衬着,武霓裳同她相处的时日不久,却甚是亲昵,诺大的皇宫,也就在她跟前畅所欲言。 “姑姑,我瞧着陛下的病情似乎是真的很重,可她为何要一直瞒着外人?又如此纵容二张兄弟插手朝政,并让外人以为她是被囚禁了?还有,她似乎很是试探我与几位郡王的关系,也不知她究竟属意谁来接替皇位”武霓裳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着,原本极其温馨的氛围却在上官婉儿脸色骤变,一双箸子啪地置在桌上的声音中变得狠厉。 “陛下的事你莫管,她若疼你,你受了便是,宫里的事变幻莫测,你别把自己搅进去,这段时间你别再跟宫外的任何人接触,尤其是李武两家相关的人,管他李隆基还是李重俊,知道吗?还有,永远记住,最是无情帝王心,任何宠爱在权利面前,你都是牺牲品。” 武霓裳怔怔地点点头,似乎还未从上官婉儿突然的置气中缓过神来,只是她很清楚,上官婉儿是个极聪明的人,也是那些她以为待她极好的人中,最真心的一个,在她跟前,她没有秘密,没有警惕,没有怀疑。 第二天黄昏时分,武霓裳照旧端着晚膳去了长生殿,几个侍卫守在殿外,甚是严肃,她照旧视若无睹地绕过他们,就在推门时,里面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她疑惑怎么会有人能见到陛下,于是停下来问其中一个侍卫“不知里面是谁在?” 侍卫答道“是临淄郡王,求见时说是来求陛下赐婚的,张大人便通报了陛下,陛下才召见的。” 武霓裳闻言道了声多谢,面不改色地又继续临门而入,走到偏殿时,她果然听见里头有时急时缓的声音。 “你的正妻必须由朕指定,一个六品武将的女儿如何配的上你,李氏武氏的适婚女子比比皆是,再不济,武三思家那个远房外甥,户部刘侍郎不是有个女儿叫玉华?就唯独这个王氏,只要朕在位,你就休想娶她,妾室也不成。” “陛下!” “够了,你退下,朕累了。” 殿里骤然又陷入了沉寂,武霓裳深吸口气,做出自在的模样,果真不消一下,李隆基便从帘子里出现,一脸的黑沉在见到武霓裳时就像要把她给吃了,瞳孔中似是有团怒火烧的正盛。 李隆基从她身侧走过,顺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悄无声色地将她拉出了殿外,守在外面的侍卫一脸诧色地望着他们,李隆基便只好松了手,兀自往殿外的园子走去。 武霓裳环顾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小心地跟了上去,她未见过这样生气的他,于是很难分辨自己究竟是害怕他这幅神色还是嫉妒这样神色背后的那个女人。 “你诓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明明如月(2) 武霓裳垂着脑袋不愿去看他此时的怒气。 “先唆使我求皇上赐婚,然后你又进言皇上不给赐婚,如此与你有何益处?还是你一开始受伤就是皇上设好的局,安排到我身边监视我?你才不过十四岁,就如此工于心计,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工于心计?那你呢,你不也是想利用赐婚的借口入宫打探消息的么?现在你已经如愿见到皇上了,赐不赐婚还重要吗?” “武家的女人,果然都如此可怕。”他冷冷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的疏远狠狠地伤了武霓裳。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也对,本就是萍水相逢在我眼里,你也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又何必恶言相向”武霓裳不敢抬头,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语气中的忧闵叫人怜惜,李隆基看着她,亦觉得不忍,终究还是不愿如此咄咄逼人伤她。 “我也不避讳,起先我是想利用陛下对你的宠幸才会在安乐手上救下你,可那日你与我推心置腹,我就总觉得与你相识同旁人不一样,与你亲近,才愿意将你当做妹妹,信任你,可你为何设计诓我?” 武霓裳苦笑“妹妹你当真是不懂?” 李隆基不明所以。 “罢了”她深吸一口气“那就相互利用吧,你只要不娶她,我便做你宫中的眼线。你该晓得,比起你在宫中布下的任何一个耳目,我的利用价值是最佳的,以此为交易,我们也算的公平。” “你刚刚也见过陛下了,她和你说话时可并不似传言中的病入膏肓,每日的药膳都是我在负责,那些烈药也是为了迷惑你们,二张揽权囚禁陛下则是她自己设下的圈套,以试探子孙的野心,你是聪明人,该怎么走下一步棋总不需要我点醒。” 李隆基又听她继续道“龙首渠的渠水汇集自通化门至掖庭,每遇南风时水流方向则会相向,我便把消息经这条渠传递给你,不易被察觉,你若是认定了我是陛下埋在你身边的棋子,你大可对我的消息置之不理,不过我可不晓得陛下身边是否还有别的耳目,你若迟疑错失了良机,那便不怨我了。” 说罢,并未等对方的回应,武霓裳已经掉头离开了,因为她怕下一刻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如今的利益关系,也总好过毫无关系吧。 武霓裳确定了自己的仪容还算得体,才又走回到大殿外,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她正要踏上殿外的玉阶,襦裙的裙摆上突然蹦哒上一粒石头子,她还以为是哪位调皮的小王子在玩闹,抬眼一看,竟是躲在雕龙大柱身后的李重俊。 李重俊朝她招了招手,这还是自打宴会之后第一次见他,武霓裳于是又折回去,喊了一句“重俊哥哥,你这又是做什么?” 李重俊虽是太子李显的长子,但在宫中并不受宠,从前在王府时,武攸止会偶尔带他去府里同武霓裳的两位兄长作伴,一来二去,就和武霓裳也有些熟悉了“六叔出事之后,我一直想来找你的,可是时局不明,我又怕” 武霓裳知道他向来行事中规中矩,更加惧怕陛下,于是好笑道“我如今在御前伺候,你既害怕和我扯上关系引来陛下疑心,便离我远远的就是了”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恍然间想起陛下曾提及李重俊是否有来找过自己,有些谜团瞬间茅塞顿开,她又回过头再看着李重俊,见他正一脸无措的看着自己,真是闹不明白为何与他一见面就总见他这样一幅羞窘的女儿态模样,她怪不喜欢的。 “重俊哥哥怕也不是想从霓裳这儿探听些消息吧?”李重俊心下想的却是要怎样与她叙旧,正待要解释,又听武霓裳道“其实即便陛下病重驾崩,太子即位也是顺理成章的,可眼下的局势,以我拙见,武三思深受陛下重用,太平公主大权在握,相王李旦深得朝臣拥护,二张兄弟行事人神共愤,如此的契机,我要是你,就不会等着他们先发制人,陛下已经八十二岁了,你觉得她还能执政多久?” 言外之意,已是再清楚不过。 李重俊却嘻嘻笑了“那你为何方才要骗三郎?” 武霓裳啐道“你偷听我说话?” “三郎是聪明人,他虽然不会全信,可你如此迷惑他,他就算想做什么也会投鼠忌器。” 武霓裳不置一词,话已至此,亦是武则天最终的意图,她也就懒得和李重俊多废唇舌,兀自转身拾阶而上。 她私心里想做的事,到底还是一步步地都做了。 这日的酉时末,武霓裳照旧替武则天喂了药,又听她说了会话,偶尔附和她两句,不该问不该说的,她只字未提,即便如此,李隆基想要打探的消息还是依然掌握了。 又伺候武则天梳洗罢,守着她睡熟后才轻手轻脚出了殿,逆向的南风吹的有些冷冽,于是紧了紧身上的外裳,手里紧紧攥着掌心大小的竹筒。 太液池地处空旷,入夜十分更加清净,武霓裳并不觉害怕,似乎与他相关的一切都极有勇气。 这已是第二次传递消息,上一次是告诉他以静制动。 李隆基未有回复和动作,而这次,竹筒里写下的则是东宫二字。 武霓裳看着手中的竹筒,自嘲一笑,这般小的年纪怎就学会了诸多算计,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夜成长。 “李隆基,我如此骗你,不过是不想你卷入这场政治漩涡,更不愿你有机会走到巅峰,如此,我与你的距离才不算遥远,” 她很明白眼前的局势只有先发制人。武则天早已无心朝政,她费心布下的这一局,想等的不过就是一个能得到大臣拥护且足够有野心的继任者,她更希望这个人就是太子,武霓裳亦是。 而今眼下就只等东宫李显父子先动手,以清君侧为由起兵,夺到大权,李隆基便回天乏力了,即使他会怨恨自己,但时间终究能缓解一切。 竹筒静静地躺在太液池水上,风从水上轻轻荡漾,竹筒顺着风势摇摇晃晃地往宫外的方向游动。 满意地掉过头欲要回凤鸾阁,身后竟挺拔地竖着一道身影,那人嘴上咧着笑,不动声色地盯住武霓裳看,武霓裳被吓得失了魂,脸色瞬间煞白,只差没有大叫出声,因为她很快就看清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就是二张兄弟之一的张易之,这男宠的容貌生的秀丽,就是一般女子相较也黯然失色,只是此刻竟如修罗般让武霓裳觉得可怕。 “霓裳姑娘,这样晚了,在太液池是做什么呢?”他说着话,又不断地往她身后的池水望去。 武霓裳强笑地呃了几声,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释漂浮在池水上的竹筒,虽已过了严寒,如今孟春时节里的风吹的也很是难受,她张望了四周,幸好远远有几个刚下职路过此处的宫女,眼见她们渐行渐近,武霓裳不待犹豫,已一个转身,张易之只觉一道身形略过,池水四溅,扑通一声落水声,武霓裳已经跃进太液池。 竹筒已被揽入怀中,紧紧包住,这时的武霓裳还未发觉自己并不识水性。 张易之看着眼前这人做的戏已是目瞪口呆,任凭水里小姑娘断续地喊着“救命张五郎,你何故推我入池” 武霓裳在水里胡乱地挣扎,水花四溅,将张易之的一身素蓝锦缎染满了水渍,求救声尖锐,引得几个宫女纷纷上前拽住眼前这唯一的男子求他下水救人。 张易之不可思议地看着水中这个身形瘦小的小丫头,如何有这般机智,无奈之下只得褪去外衫,跃入池中将武霓裳捞了起来。 所幸足够机智,加上太液池的水并不深,武霓裳只是被呛住了几口水,上了岸擤了几把鼻便也无碍了,几个宫女还十分爱心地替她擦拭身上的水迹,等到把自己捋舒适了,她才留意起身侧的张易之,对着他浑身湿答答的狼狈模样恭敬地作揖行礼,十分恭谨的模样“霓裳谢大人相救,至于霓裳何故落水,也必是一场误会,霓裳不愿追究,便不要将这等小事闹去陛下那里了”说罢,她咳了几声,又借着几个宫女的搀扶才强撑着站起,做起一副昂首阔步的样子,洒脱离去了。 张易之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闷吃了个哑巴亏,可恨明明知道证据就在她的衣兜里,却碍于身边几个碍眼的小宫女不能冒犯未出阁少女,倘若是能找到她所勾结的人,便可在陛下跟前邀一大功了。 张易之在武则天的跟前到底还是并未提及太液池事件,因为直到翌日过了巳时,依旧不见武霓裳的身影,武则天派人经凤鸾阁一探才知武霓裳是得了重病,高烧不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青天揽月(1) 正月里的天气虽比不上寒冬,却还是冷的紧,更何况是在夜里,加上武霓裳自小身体就不比正常人,当时以为不打紧,谁晓得回殿就开始浑身打哆嗦,先是寒战发冷,上下牙不住地打颤,一张脸甚是发白,到了夜深时,浑身又开始发热,不断地说着胡话,侍女一个夜里就忙着为她替换覆在额上的冷毛巾,到了清晨时才略微降了些温度,神志也稍稍清醒。 太医来诊脉时,武霓裳正喝着侍女方才熬好的清粥,面对眼前的太医,一张苍白的脸上显然有些不耐烦“大人莫要诊了,没有大人,我这烧不也自个儿退了么?” 太医摇摇头,收回诊脉的手,起身开了几贴药方“姑娘得听老夫一句劝,这脉象虚浮亏空,抵御能力不比常人,必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往后定要注意调养身子,否则”他将药方递给侍女,并未再说下去,武霓裳心里也知道是自小节食而留下的祸根,到底还是没有把太医的忠告放上心。 侍女随着太医身后就去司药房取药,巧的是当中有一味并不常用的药材用尽未补上,侍女趁机私下使了些首饰,医正于是就委托那侍女出宫采购。 那侍女生的娟秀,总是一席白衣,飘飘然如同坠入凡尘,一张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瑕疵,好似一张白纸,身上自有一股超出侍女外的气质,她的话不多,只有到了非说不可时才会精简地答话,所以即便在凤鸾阁当差,武霓裳也不曾与她有过多的交流,也是从这次采药回宫后,武霓裳才知这个常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唤作白芷,人如其名。 白芷出了宫并未直奔西市的药材铺,而是去了西河桥,远远望去,那里早已林立着一道身影,小时候他便是这样带着一张小凳子,一杆鱼竿,静静地在桥上垂钓,不论晴雨冬夏,每每心情跌宕不能平复,或是朝堂上的困心事务,如此呆上一日便能豁然开朗。 “来了”他轻声道,深怕惊住了水面下欲要上钩的鱼儿。 白芷上前行揖礼,眸光一改往日的淡漠,化作歉疚“殿下,白芷无能。” 他头也不回地笑道“怎么如此说,我不是告诉你了么,皇上那边的消息只管由武霓裳打探,你只需盯住武霓裳便是,你探不到皇上的消息,太子c武三思c太平姑姑,他们也一样探不出。” 白芷垂眸,低声道“可是殿下霓裳姑娘她昨儿夜里坠入太液池,回来后一个晚上高烧不退,直到今早才稍稍好些她高烧时含含糊糊地除了喊父亲就是一直叫着三哥哥,整整喊了一夜。” 李隆基的背向着白芷,白芷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她清楚的看见最后他的背影微微颤了,手上并不明显的抖动吓跑了河里仅有的几只小鱼“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太液池?” “听说,姑娘刚落水时,是张易之将她救起的,后来姑娘怕事闹大,硬是不让请太医,可早上陛下还是知道了,请了太医过去瞧病,她又强撑精神装作无碍其实,殿下应当十足信任她的,何必要把我放在她身边呢?王姐姐的事,也” “白芷,你不懂”他说着,收回了一无所获的鱼竿,起身面对着白芷的时候又是一脸的平淡无波“这波诡云谲的长安城,人心不古,我能信任的只有军权和高位。你好生照料她的身子,等过两日我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再找个由头去瞧瞧她”。 回到五王宅时已是酉时,天色微暗,府里的人已用了晚膳,都在各自的屋里休憩,李隆基也径自去了自己的屋子。 门微开,他已看见正襟坐在茶桌前的父亲李旦,外面隐隐绰绰的光投射在他身上照住他的脸才不至于吓住李隆基,四周寂静的诡异,李隆基开门进了屋子,又将门关上。 “父亲。”他叫道,却不见李旦面上有任何表情。 “从小,你的心性就超过常人的坚韧,你睿智果敢,做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你母亲总以你为荣,但这,并不是你可以心怀野心的资本!”李旦重重地拍上茶桌,他的声音和力道都控制的很好,不至于惊扰外面的人,却将李隆基惊的跪在他跟前。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如此野心的?若非你将白芷送进宫,我这做父亲的还被蒙在鼓里,白芷是你母亲家中唯一骨血,你竟连她也用?” 李隆基垂头不语,白芷与他是表亲,自小感情甚笃,当年因为他母亲被诬陷诋毁武则天的事件,整个窦家都受了牵连,后来就只有白芷被李旦收养在府中。 “父亲以前总说三郎最机智的地方就是什么时候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形式,陛下病情不得而知,二张为虎作伥,囚禁陛下祸害朝纲,又有武三思在旁虎视眈眈,李唐王朝建国仅数十载,难道要走亡隋的后尘,盛世不过昙花一现?如今动荡的时局,身为李家子嗣在这种时候又岂能无动于衷,他日三郎身败不过一死,但绝不会连累父亲兄弟,只是此时此刻,三郎是绝不会放弃的!” 李旦叹了口气,无奈地扶起跪地的李隆基,他决定做的事,向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是一条不归路,成王败寇的结局,你能承受吗?况且,除去咱们相王府,不是还有东宫么?” 屋子里诡异气氛这时才温和了些下来,李旦终还是软下了心,他自知没有李隆基力挽江山的勇气,便更没有立场去阻止他“那个陛下身边的小侍女,武攸止的小女儿,便是你的耳目了?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怂恿安乐抽了那一顿鞭子,又费心从宫里将她带出来,你演的这场戏无非是想取得她的信任,眼下可探的什么消息?” 李隆基神色纷乱复杂,但是对李旦的话,他并未反驳,他只是忽然间觉得自己无比卑鄙,每每想起那夜她躲在自己的胸前,娓娓诉说着她心底的秘密,他的心就有如蚁噬一般,为了他的步步为营,和对她的利用防备。 此时,他尚不知他们彼此间的算计,并不只是他。 “该做的,我都做了,如今等的就只是谁掐住了时机。” 翌日丑时,李隆基因为心事重重一直不能熟睡,到了这个时辰才在沉香的熏染下昏昏欲睡,房门却骤然被一阵规律地敲响。 “嗒嗒嗒嗒” 低沉的声音却将李隆基吓醒,他蓦地翻身坐起,看着窗外乌黑的天色,已经一个翻身披上外罩推门就往外走去。 五王宅的偏院荒废已久,杂草已经生到及膝也无人打理,这时候天还未明,有微风吹过茂密的梧桐树,李隆基就站在树下,忽然一阵呼啦啦的声响,从树干上跃下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殿下”男子作揖行礼。 李隆基蹙眉看他“折冲府的果毅都尉深夜造访,是有大事?“ 陈玄礼低声道“凤阁侍郎张柬之c右羽林将军桓彦范等人此时已经率领左右羽林军潜伏在玄武门,卫王李重俊今日子时末才从张柬之府上回宫,这算不算大事?” 陈玄礼语毕,李隆基脸色遽变“李重俊那个草包怎么会有胆子想联合张柬之他们起兵?难道陛下的身体真的不行了?” 这问题自然是得不到陈玄礼回答的,他的脑海陡然浮现出那末纤瘦的身影,不愿质疑,但还是吩咐陈玄礼“盯着李重俊,再把你手上的兵力借口调去玄武门” 陈玄礼道了声是,又问“那殿下?” 李隆基负手立于树下,乌黑的瞳仁跳动着无限的。 “看来明天是一定要进宫一趟了,你带着府兵隐在羽林军身后,到时候借机听我指令,东宫一旦有动作,咱们就做黄雀扑在他们后面,务必要把握住时机。” 他们都知道,如果明日东宫真的动手,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李隆基又沉声叮嘱道“玄礼,你跟着我如履薄冰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你武将的身份怕陛下对我猜忌,就连交情都是这般见不得人,我心中愧疚,明日万一真的有事,你大可见形势而求自保,不必愚忠。” 夜风习习,几十年君臣情义,自此生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青天揽月(2) 刚要入春的时节里万物充满着生机,宫中一切依旧,依然见不到皇帝,二张兄弟依然一手遮天,任意妄为,专横跋扈,可自李隆基踏进承天门起,似乎一切都不寻常了。 武霓裳拖着伤风的病体从长生殿回来时,白芷已经在凤鸾阁外等候,生病这两日以来,白芷待她的态度明显亲近了许多,两人还甚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时常秉烛夜谈,深闺中总是有说不完的心事,甚至更多的时候都是白芷先挑起话题,不过谈话中自然是规避着李隆基的。 “姑娘可回来了,有人找你呢,等了许久了。”白芷拉住她的手就往殿里跑,恨不得一把将她拉进那人的身边。 武霓裳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人,小小的身形便被拉跑了,等她站住身形,喘匀气息时,整个人似是石化了,怔怔看着眼前这人,呼吸便又开始不均匀地乱喘,才数日不见,此刻竟恍如隔世,带着浓浓的鼻音支吾着“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你” 武霓裳极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镇静,两颊却已不自觉地出卖了她的心境“你这是在担心我?” “归根究底到底是因我落水,你打小身子就不曾养好,我来瞧瞧你也是应该。”李隆基的声音很轻,显得很是无力,又像是说的这话很是勉强。 白芷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没人瞧见此刻武霓裳绝望的神色,原来只不过是因为内疚啊。 她不再去看李隆基的一片衣袂,早该知道这个男人心如玄铁,如何能期待他是因为想见她而入了宫,更遑论会因为自己一次生病而忘了西市王府那个叫王姝嬑的两小无猜,转而对自己心心挂念呢? 于是赌气道“可不是嘛,当时,那张易之是瞧见了我竹筒里字眼的,今日姑祖母还问我究竟何故,似是有意试探。” 李隆基脸上原本就僵硬的笑容更是一僵,表情片刻间就被恼怒侵占“张易之知道了你与宫外有联系?你可同皇上说什么了?还有,你是不是与长生殿外第三个人有消息来往?” 他这一连发的逼问,武霓裳已然被他的呵斥微微震住了,她敛了笑,面上再无情绪“你既这般不信任我,怀疑我阳奉阴违,又何必废周折入宫来看我?你怎没想过若陛下知道我和宫外的人有勾结,凭我知道的一切,我该比你先死才是?也是,我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是不是连做你的棋子,你都觉得多余?” 空气中顿时一阵寂静,李隆基的手微微一颤,下意识将手负于身后,很多话,他无从说起,良久才沉声道“是我言语有失,只是如今形式过于敏感,我若走错一步,那就万劫不复了,我说过的,认识你,与旁人不一样,初见你那日,你撞见我与高力士的谈话,到如今你甚至猜出我的野心,我可曾对你如何,如此还不算得信任?” 武霓裳没再说话,如他说言,他们的认识就是与旁人不同的,像是前世的续缘,此生注定要再次相遇的。 从五王宅回来以后,她就懂他的鸿鹄之志,并以此作为筹码来相互利用。 半晌,她平定下心神,轻声道“皇上的病并无大碍,二张兄弟也不似外界传言,如今依旧对陛下唯命是从,陛下是想诱你们起兵,她手里有掌控羽林军的兵符,这些年朝中并无战事,府兵和边防军多少懈怠了些,长安却常有变故,因而羽林军最是勇猛,不论是谁,皇上都是有把握压下兵变的。”她自顾自般的说着,耷拉着脸俨然还生着气。 “如此说?” “我不知道。”武霓裳知道他想说这个时候出头鸟当由东宫来做,但又不想说起,于是转身准备离开,李隆基反应极快,身形一跃,几个大步在武霓裳走到门边前已经挡在她跟前“怎么这样小气,我错了还不成吗?” 武霓裳依旧置气,暼了他一眼,绕过他就要走,手却被李隆基紧紧抓住。 他的手心里湿湿的,浑厚的手掌里有粗糙的老茧,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白芷是我母亲家的表妹,打小就在我身边,功夫甚好,我担心你所以才把她送进宫来照顾你,还有,掖庭局的少府监高力士也是我的人,你一旦有事,便会通知我,我必保你无虞,你看我都这样替你着想了。” 武霓裳心里极不痛快,正想反驳,门外传来白芷的声音“姑娘,陛下要见你,张大人在外头候着呢,姑娘可梳妆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武霓裳边理了理仪容,边应道“哦,哦,晓得了,我这就出来。”一边又推着李隆基藏在屏风后,武霓裳这才推开大殿的门出殿去。 退出凤鸾阁时,白芷和张易之相对立站在门外等着,俩人脸上的神色都很是难看,武霓裳经过白芷身侧时,只见她食指指向唇瓣,示意她守口如瓶。 白芷的动作似是不经意,却如大石般沉在武霓裳心口,她该知道张易之不会轻易作罢,李重俊在她的点醒下不会沉静太久,却未想到来的这样早。 黑沉沉的长生殿里依然死寂般的安宁,武则天没有睡熟,外头呼啸的风声未惊扰到她,武霓裳轻盈的脚步声却使她睁开了眼。 小心的点上烛台的蜡烛,武霓裳通过微弱的光看见武则天此刻如殿里一般黑沉的脸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却依旧盛气凌人,向往常一样稽首行跪礼,然后等着皇帝的首肯。 “今日,你可见了什么人了?”武则天煞有介事地问道。 武霓裳胸口一掷,下意识地将头埋得直贴地上,咬了咬牙“没没谁,不就殿里的几个人么” 武则天哼哧一笑“你自个儿都说的底气不足,倒是来糊弄朕了,自打你入宫以来,朕自以为是宠着你的,就连生病至此也是你贴身照应,不论你做了什么朕是不会真的怪罪你,只要你说出那日五郎在太液池看到的竹筒是你写给谁的,都写了什么。说吧,朕只给你一次机会。” 明明是病入膏肓的武则天,如今居高临下的帝王之风却不减当年,硬是将吓得武霓裳跪在塌下不敢动作,稚嫩的声音里微微有些发抖“霓裳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你好端端的戌时还跑去太液池做什么?接着又如何好端端落水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武则天依靠着身侧床栏的支撑才勉力从床上坐起,大概是情绪有些波动,接连着又是一阵断续撕肺地咳嗽。 “朕一直视你做心腹,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依旧将你留在身边,也并未在你身边安插眼线,不想你却被人利用,欲要打乱我的全盘计划,你说,宫里的情况你是不是都透露出去了?” 武霓裳被她这样气力不足却气势骇人的斥责害怕地伏在地上,不敢做声,脑袋上方却听见武则天一掌拍在床边的案上“朕在问你话!” 武霓裳身形一抖,仍旧不做声,埋在地上的脑袋看不见眼前的人是什么表情,只听得空气中嗖的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声响刚落,她的领口已被人一把抓住,她惊异地抬起头,对上一脸狰狞的武则天,那眼中溢着怒火的眸子哪还有病入膏肓的半分模样,她手中剑刃已经抵上她的咽喉,洁白的肤色显出一条浅浅地红纹,再用一分力即见血封喉。 “说,到底是谁?太子c相王?李重俊c李隆基?还是你叔父武三思,或是朕的女儿太平?告诉朕!” 利刃相逼,武霓裳终于不敢再沉默下去,她知道,若还这样想用不予理睬来蒙混过关,只怕见不到今日的黑夜了,她终于动了动唇,小心答道“是是临淄郡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明月照沟渠(1) 武则天闻言眸光一沉,手中强撑起的所有力量一松,那剑哐哐当当地落在地上,整个人又躺在了榻上,武霓裳的脖颈已经一片血红。 “李隆基?宣宣李隆基进宫。”武则天像是自言自语般,目光却落在武霓裳的身上,她的个头虽小,却似乎很能适应宫里的这种勾心斗角,揣摩人心“去将伤口包扎包扎。” 武霓裳退出内殿,二张正侯在殿外,张昌宗见到她脖子的伤,随手递给她一块帕子,她随意地处理了颈上的伤,又用白绫缠了一圈,等处理好这些,张易之才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句“皇上是不会相信你此刻说的话的,你以为推到了临淄王身上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武霓裳看着他半晌,眼里的神色意味不明,她没有说话,殿里安静了许久,除去武则天时有时无的喘息声。 也不知多久,殿外响起一声尖锐的“临淄王到。” 门应声推开,她透过光看见他的斗篷上散落着梅花瓣,风狠厉地吹过,就有一丁掉落,隐匿在一室的昏沉里,只是那身上从梅园带来的香气并未被吹散分毫,在他从殿外透过的光里看见她脖颈上那抹又迅速渗出的红时,眼底竟有一股会让人寒战的寒气。 他欲上前想问她怎么了,她却皱了皱眉,微微一摇头,余光暼向内殿。于是李隆基将脚步一折,进了内殿。 武则天依旧是方才的姿势,听见了响声,依旧缓缓睁开眸子,只是这次脸色并不铁青“正月的天了,外头的风怎还这般凌冽。”还不待李隆基回话,她又兀自说道“罢了,罢了,这长安城的风雪,本就是最肆虐的”。 李隆基不做声,就像是武则天在自言自语,武霓裳又听着她继续说道“不知怎的,朕最近时时想起先皇,犹记得那年他初登皇位,从感业寺接我回宫那晚,他只说了一句,此生惜我如他命。那时他眼神里的虔诚在往后的几十年里我都未曾再见,因为那几十年,他如是这般做到了,已不需承诺。帝王的爱能如他这般,我此生无憾。所以我要帮他守住他的天下,在我有生之年,我付出了一切代价将大唐领向如今的盛世,或许我死后大唐会有一段动荡” 她说着又顿下,将气喘匀后才移开目光看向侧边的李隆基“我一直都以为李家的男人是世间最有魄力,最有威严的,也只有李家的男人才能配上我们武家的女人,无论是当年的太宗还是高宗,还是你,都是万中挑一的霓裳虽小你几岁,再过几年亦是婚嫁年纪,郎才女貌的,真是般配,朕既是你们的长辈,倒不如就赐婚你们,隆基,待她及笄,娶她为妻,可好?” 李隆基浑身轻轻一颤,似是打了个哆嗦,侧目看了一眼殿门处的武霓裳,只见她一脸无波地盯着他看,他蹙紧了眉头,正想开口却看见武则天朝着殿门招了招手,武霓裳已经几步行至塌前。李隆基的手已经被武则天握起,将他宽大的手掌覆在武霓裳的小手上,武则天看着他一脸的惶惶与疑惑,卯足了精神道“好孙儿,你既与霓裳缘分匪浅,往后时日漫长,能否替祖母照顾她?” 空气一时凝滞,李隆基心知这是武则天的试探,话外有音,思绪飞快地运转,他也根本没有余地去考虑她的情绪,当时只想着如何才能打消眼前这个智者的疑虑,保全自己,保全眼前的一切。 是了,只要与她撇清关系,他就能全身而退。 于是他的手掌迅速地从武霓裳的手背上滑走,诚惶诚恐道“皇祖母恕罪,孙儿办不到。” 武霓裳看着跪地的他,手上他的余温仍在,良人却似乎已然远去。耳边是他极为郑重地答话“孙儿与霓裳姑娘只偶然相遇,后有缘在五王宅相处些时日,再说霓裳姑娘与孙儿年纪相差甚远,并不般配,孙儿也只拿她是妹妹,不敢僭越,况且,孙儿心中已有了王氏,前些日子还来求皇祖母赐婚的” 字字珠玑,句句伤心,那一刹,她的胸口就像是被人刺穿,一点点地凌迟。 霓裳姑娘并不般配妹妹王氏王姝嬑 李隆基,为了保身,你把我撇的如此干净。 武则天没再说话,李隆基不敢再看任何一个人,他不知那时是因为抗旨而害怕武则天,还是不敢去看她绝望的神色。 只有武霓裳跪地破声笑道“霓裳有欺君之罪,欺骗陛下,污蔑郡王爷,请皇上责罚,但霓裳,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那人是谁。” 此时此刻,武则天已然猜度出与她传递消息的人就是李重俊,他能全身而退,如此也好。 武霓裳在李隆基的眼皮底下被押出了长生殿,是被侍卫提着佩刀押走的,她临行时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看一眼跪地的李隆基,但好在,武则天只是将她发配去了掖庭局,因为高力士在掖庭当差,他并未有忧色。 就在武霓裳被压出了大殿,李隆基也行礼告退,此时已是巳时,从前乌黑暗沉的内殿也被外面投射进的明媚阳光照射的光亮,长生殿里惯来僻静,此时李隆基却隐隐听见整个迎仙宫都是嘈杂混乱的声音,时缓时急的,他以为是自己连日的疲劳而生出的幻觉,却骤然想起才与陈玄礼见过面,东宫的羽林军此刻就守在玄武门 他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地加快步伐走出长生殿,那嘈杂的声音愈发接近清晰,是兵器相交c血肉横飞的声音。 大殿的门被狠狠地砰地一声踢开,就连四面八方的窗户也被同时推开,外面的强光一丝不漏地射进整个大殿,将殿里照的亮堂堂,圆形的殿柱上雕刻的玉龙金凤折射出熠熠的光,很是耀眼,熏炉与烛台亦是鎏金绘制,唯有檀木屏风上雕刻的凤凰于飞图案稍显暗淡,再一细看,那屏风里的画像竟是先皇高宗皇帝。 蜂拥而至的正是以太子李显c太子妃韦氏c张柬之等几位大臣为首的羽林军,刀枪甲胄,气势汹汹,唯有李隆基,到底没有走出长生殿的大门,眼睁睁的见着四面八方的窗户里布满了弓箭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大殿的每一个出口都被紧紧围住,朱漆的殿门外林立着已过中年的太子李显,他的气势并不慑人,如同往常的懦弱,此刻依然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却是他身后的右羽林将军桓彦范,凤阁侍郎张柬之这二人的凛凛正气带领着羽林军才让所有人觉得,一场大变故即将到来。 武霓裳还没到掖庭半道又被羽林军压着回到了大殿,李隆基见到她时身形微动,却又不好说话。 内殿与外殿相距并不远,如此大的动静必然吵醒了武则天,她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有些不适应整个大殿突来的强光,懒懒地问道”是什么人在外面?” 桓颜范提刀挟着李隆基,太子妃韦氏上前几步狡黠地笑道“郡王爷竟然也在,正好一道来看场好戏吧” 于是一众人气势汹汹地直逼内殿,武则天听见兵甲相撞的声音,才定睛去看那些人,原本有些不适应突来的强光,却当她看见桓颜范一把拽过武霓裳将她推到床沿前,顺势还有一颗血淋漓的头颅时,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不适,平淡无波的面色终于起了波澜。 “是你做的?朕的好儿子”她看着被血污浊了的头颅,蓬首垢面的依然认出了那是往日里风神俊逸c白皙貌美的张五郎张易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明月照沟渠(2) 李显颤颤巍巍地,明知武则天是同自己说话,却半个字也不敢吐,倒是身侧的张柬之已经按捺不住,愤然道“张易之c张昌宗两兄弟囚禁陛下,祸害朝纲意图造反,臣等是奉太子令为国除奸而杀了张易之,是为匡扶大唐基业,陛下若是责怪臣等先斩后奏,于皇宫禁地诛杀逆贼,惊扰陛下,求陛下治罪!” 武则天哼哼一笑,强撑住的精神已被四周明晃晃的刺目光亮照的有些倦怠“好一个张柬之”话音刚落,只听武则天一阵剧烈的咳嗽,白色帕子捂在口边,里面一点点地渗出了鲜红的液体,她用力地喘着粗气,整个人难受地蜷缩着,明亮的光线清晰地照着她一头花白的长发,一张脸色惨白不堪,已是行将就木之色。 武霓裳正习以为常地替她拍背,又接过被染红的白色帕子,抬头时,正撞上李隆基蕴着怒火的目光仇视着她,那黑色的瞳仁里,是她陌生的厌恶。 步步为营,到最后竟栽在了你的手里。 李隆基哼哧一笑,此时此刻,所有的迷局都已解开,原来这才是她的局,是为了李重俊? 他已不屑再看她一眼,那抹自嘲的笑,狠狠地剐痛了武霓裳,她多想这一刻就拉住他的衣袖向他解释,告诉他她的私心。 就在所有人都恐慌于武则天的病情时,殿外忽然又响起一阵躁动,随即就有侍卫压着一名男子进殿来,细细一看竟是张昌宗,他一进殿见到武则天就像寻到了救命稻草,朝着她喊道“陛下救我”然而此时的武则天,自身难保。 张昌宗还在求救,根本无法顾及身后的桓颜范已经提着短刀向他逼近,众目睽睽之下,锋利的刀刃从他的背后穿胸而过,伴随一阵剧烈的惨叫,血液就从他刀口处的窟窿里汹涌而至,如同水柱一般弥漫至武霓裳曳地的白色裙子上,一阵切实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鼻腔,她就睁着眼望着这个昔日盛宠的男子一脸狰狞。 张昌宗惊恐的瞳孔已经散大的见不到边,那样惊恐的死状,使武霓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独自入眠。 紫柱金梁,白玉琉璃,这金碧辉煌的修罗场,性命不过是一刀子的事,哪怕他曾经呼风唤雨。 从太宗皇帝起,宫中便不乏这样的逼宫,周遭一切可以听到的声音尽是死神一声声地召唤,潜伏在玄武门的府兵已经闻风冲进了长生殿,一时间与太子的军队相持不下,一柄柄利剑穿过胸膛,穿过额头,穿过声喉,桶出的窟窿里汹涌而出的鲜血如水般灌注在长生殿殿外,倒映着一条条生命的终结。 大殿里里外外混乱不堪,所有人都将心思落在打斗上,武霓裳就趁着这噱隙踱步到李隆基身侧,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李隆基正凝神看着殿外的府兵统领,回头就见武霓裳一张噙着泪的眼满含歉疚的凝视着自己“三哥哥” 他却是厌恶极了那副无辜的相貌,不留余力地狠狠将她推开“求你别再这么喊我,你如此步步算计我,我可承受不起你这声哥哥!” 挖心之痛,不过如此,她跌坐在地上,算计好一切,使他无力夺权,甘心做个闲散王爷,她却始终没有算到年轻气盛的他,对于权利的,胜过一切。 此刻已经死伤几百人,武则天好不容易才稳定下病情,只管暝目不言地顺着形势发展,却是李显就在那屠戮的血腥中见到府兵的统领竟是巴陵郡王李隆业,他那软弱心善的性格再也按捺不住地持剑号令士兵们住手,等到所有人都停止下打斗时,他将目光投向角落里伫立着的李隆基道“三郎这是何意?” 李隆基有些出神,袖袍上方才被紧紧攥住的感觉还未消退,李隆业身穿一身染血的银色铠甲已经踱步上前,作揖行礼“皇伯,是隆业以为三哥身处险境,才私自带兵入宫的。” 眼下虽然东宫占尽时机,可相王李旦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只是李旦此刻还身在王府,李隆基身为子侄,即便府兵在手,他也没有名义去争夺,李隆业的言下之意即是暗指此刻孤身在此的李隆基会被借机铲除,他带兵攻进来,李显自然也就会有所顾及。 李隆基将目光投向李隆业,他向来无心权势,心性淡泊,然而此刻为了掩护陈玄礼而亲自领着府兵杀到长生殿,有了府兵的掩护,东宫此时即便想除掉李隆基,也是不可能了。 李显不置一词,踱步到武则天榻前,作揖行礼,礼数周全,声音颤抖畏惧“母皇,二张兄弟趁着您生病危害朝廷,祸害百姓,儿臣也是不得已才起兵诛杀二张,母皇若是觉得儿臣做的不对,那儿臣退兵就是,莫再徒增杀戮了。” 武则天闻言这才缓缓吃力地睁开眼,打量着李显良久,终究长叹一声,道“箭已发出,岂有收回的道理?天命所归,人心所向,太子,明白否?” 李显从来害怕母亲的威慑,此时他已缄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既然如此,母皇不如放权,交出玉玺,由太子继位,母皇也好颐养天年。”李显身侧微微晃动一个身影,语气坚韧轻蔑,侧目一看,正是太子妃韦氏。 其实从一切的开始,武则天设下的这团迷雾私心里也是属意李显的,如今又能得到张柬之c桓颜范的支持,自是再好不过。 也不知是武则天不屑与太子妃对话,还是真的筋疲力尽了,她倚靠着床栏再次陷入了浅浅的昏迷,太子妃见状已是急不可耐,既得不到陛下的禅位诏书,又拿不到玉玺,她害怕这场破釜沉舟的政变会又是一场局,于是无所顾忌地吩咐殿里的羽林军道“给我把这长生殿搜个通透,就是把整个大殿翻了个天也得把玉玺给我找出来,否则你们都别想安生!” 那些兵士们再看此时太子妃横眉怒目的样子,纷纷散了开,朝柜子c箱子一一翻去,众人亦不敢得罪武则天,所以一屋子翻找下来还是陈设整齐如旧。 太子妃将四周环视了一圈,一双大眼里的怒火冲天,厉声朝那将领斥道“别跟本宫说什么也没找到!照你们这样就算长生殿藏了个大活人你们也找不着!给本宫翻箱倒柜地找!不准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随着一声声的“是”,接踵而至的便是柜子落地,镜子碎成一片渣,珠子断了线叮呤铛啷,绸缎夹在箱子缝里被扯的嘶啦,种种杂乱的声音。 最后一声是武则天向来最喜爱的绿釉瓷花瓶坠地,一声脆响随即便同地上的一片碎渣子混淆在一起,武则天却还是一动不动地闭目,武霓裳看了一眼伫立着的那抹身影,她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让他失望了,她知道原来她可以不在乎他是谁,只要他还要她。 她脚下使力,已经从地上站起身,直冲进那混乱的场面,拼命叫道“别找了,求你们别找了!” 兵士们不为所动,韦氏更加眉目不改,不找到玉玺她是不会罢休的,武霓裳又如何不知,可她想知道如果她处于险境,他还是不是无动于衷。 终于,梳妆台前雕刻着细细龙凤呈祥纹理的首饰盒应声落地,小锁因为撞击地面而松开了,里面的鎏金凤凰耳坠子从盒子里蹦出,凤凰的一双翅膀被折在地面上,断了裂痕,一分为二。那是先皇用他冕冠上的其中一个旈特意为武则天打造的,意味着她于他,等同于皇位,从那以后,那对凤凰耳坠成了她生平第一样小心翼翼呵护,不敢失去,不敢打碎的物什,就这样轻易地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明月照沟渠(3) 武霓裳侧目看着李隆基,他的无动于衷,隔岸观火让她觉得失望无比,赌气般拼命的上前去拦住那些羽林军“别找了,求你们别再找了” 武则天闭目纹丝不动,羽林军依然充耳不闻地在翻箱倒柜,武霓裳只得不经意地在李隆基身前停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虽然有心退位,可她手上的禁军可是唯她调遣,这个时候你就不为所动吗?还是你也无所谓我即将得罪大权在握的东宫?” 李隆基面上无色,武霓裳已经转身要走,手臂却被李隆基拉住,武霓裳再回头,却见他一脸厉色地盯着自己,眸光中流转着隐隐的担忧“别这么任性!” 武霓裳却笑着挣开他的大手,弯身拾起碎成两半的耳坠子,出声吼道“玉玺不在这里,你们都别找了!” 嘈杂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生生地定住,不得动弹,武则天还是纹丝不动。 “小丫头,你再说一遍?”半晌,韦氏才踱步到武霓裳跟前,盛气凌人地质问她“玉玺在哪里?你知道,对吗?” 武霓裳对着韦氏带着血丝的瞳孔,她别过脸看了看武则天,又看了看李隆基,那种置身事外让她心中陡然一凉,嗫嚅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韦氏仰头大笑了一声,眼角若隐若现的皱纹显现出她这些年的处心积虑,还有她的野心勃勃“这样吧小丫头,先领五十个板子,再去掖庭狱尝些甜头,等你什么时候想起玉玺在哪了再找人通知我,不过最好是在你脱了一层皮毛之前,你看如何?” 姑且不说那五十大板子能让武霓裳丢了半条命,就这掖庭狱,关押的都是犯了罪的后妃,但凡进去了就没有不脱皮断骨的。 话音刚落,武霓裳才反应过来已经被方才翻箱倒柜的羽林军架住了双臂,往殿外拖去“太子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没有人理会一个得罪了他日国母的小丫头,谁也没有开口说情。 人群中的那抹银色铠甲身影微微晃动,李隆基却在他之前踱步上前,出了声“等等”。 那一头的武霓裳,终于微微笑了。 “太子妃能否看在隆基的薄面,放过那丫头?她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哪能知道玉玺的下落?太子妃如此做法也实在不利于您在百官中建立威信,倒不妨卖个面子给隆基”李隆基悠悠道,心里却紧纠着。 韦氏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只出声喝到“临淄郡王此言是要和本宫作对吗?那丫头知道玉玺的下落,我放了她,万一落到有心人手里,岂不将玉玺拱手让人了?” 李隆基知道韦氏本就对他们父子几人充满敌意,加上此时殿里还有他的几百府兵,话语里更是讽刺他想要夺权的意思,他于是转过身朝李显道“七伯,隆基什么心思您最是清楚,隆基这面子可否值这丫头,您是怎么说呢?” 李显沉默了许久,过了好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以近乎商议的语气对韦氏道“隆基说的是,毕竟只是个小丫头” 殿里安静了片刻,韦氏又一次败给了李显的软弱善良,兄弟友善。终于是一直装睡的武则天缓缓睁眼,佯装刚睡醒的样子拧眉一笑,那笑声太激昂有力,以至于她吃力地连连咳了几声,待气喘匀了些便示意一旁的宫婢扶起倚靠在床栏上“吵什么呢韦团儿?瞧瞧你这蛮横暴躁的样子,岂有半分太子妃的端庄?如此脾性,大器难成。” 太子妃素来对武则天又恨又惧,听武则天虽虚弱却霸气丝毫不减的语气竟半天说不出话来,武则天又继续道“朕今年八十二岁了,这天下早晚都是要归你李家的,玉玺我已经交给了上官婉儿,韦团儿,你若想为后,就好好的巴结上官婉儿,别让她少一根汗毛,听清了吗?” 太子妃低眉不语,脸色已经发白,她心想既有了玉玺也不屑与那老太婆斗口舌,于是便尾随着李显一行往紫宸殿奔去。 大殿里一时间陷入了悠长的寂静,日晷将将显至午时,充足的光线经染血的汉白玉石阶,穿过粉墙黛瓦投射出李隆基的影子,他轻叹一口气,一抬头,恰巧看见李隆业正盯着他看,他们都晓得彼此脸上神色各异。 “你知道陈玄礼是我的人,此次甘心为了掩护他而带着府兵闯进宫,冒着这谋反的风险,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她?” 李隆业眉梢一挑“三哥心里通透的事情又何故有此一问?她骗了你,使你错失良机,你又怎么还肯为了她得罪韦氏?她若是真心向你,此刻前往紫宸殿的该是三哥了吧?” 太阳光甚是猛烈,李隆基明明没有直视,眼珠子却耀眼的生疼,他自是听懂了李隆业的讽刺,半眯着眼,朝他轻声笑道“那也总好过她都不曾细看过你一眼。”然后径自走了。 李隆业心中酸涩,面上却淡然一笑,望着他的背影道“我自知自己是个局外人,然而你却并不自知,比起姝嬑,她才是你真正的劫数。” 李隆业不知他可曾听清,而后抬头看着万里绵延的晴空,叹息道“不管怎么说,那个年代,总算是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迷雾散尽 神龙元年,随着以太子为首逼迫武则天退位的这场神龙政变的胜利,唐中宗李显复辟重登帝位,韦氏封后。原本属于李氏的王朝,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动荡后,终于在那些迷局之中,结束了如履薄冰的艰难处境,然而迎来的,却是一场更加狂烈的暴风雨。 长生殿外的血流迅速被清理干净的一如从前,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而那些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几十天里依旧萦绕不绝,不断地提醒长生殿里的每个人,如今已不是殿里这个垂危老人的天下,她曾叱咤政坛,翻云覆雨,掌控天下苍生,亲手建立大周王朝,一夕之间,已被长安城的每个百姓遗忘,他们记住的只有她的狠绝,却不知她的呕心沥血只是为了天下苍生。 众人皆知李显本性优柔寡断,皇后却处处效仿当年的武则天,虽都怀问鼎之心,终究不如武则天的雄才伟略,到底不过是这场岸谷之变中无意留下的祸端罢了。 如今朝中大小事宜,事无巨细均由皇后韦氏说了算,李显唯一亲自下的一道圣旨便是封了上官婉儿昭容的名位,有生之年,保她终身无虞,以此而换得她手里的玉玺,稳固帝位。 早朝上,李显正襟危坐于宣政殿前,百官林立之上,细看去,除去他一袭明黄袍子以外,由内而外竟不见丝毫帝王风气。 李旦父子自始至终沉默不言,手中紧握的朝笏上已被掌心的汗捂的滚烫,百般煎熬之下终是下了朝。 比起武则天时的处境,今时今日的帝后猜忌他们父子更甚,每每早朝之上即便有言要奏,也要斟酌万分,生怕招来祸事。 是夜,五王宅李隆基的书房,烛光微微摇曳,照射在两重身影上。 高力士见李隆基推门回来,吃力地站起身,因为坐的太久,双腿和臀部都已经发麻的如同针毡般,他走到李隆基跟前,急道“王爷,今夜晚膳后,霓裳姑娘因为冲撞了安乐公主,被皇后打发去了禁苑,那禁苑可是用来狩猎的,往日里谁都无法靠近,就连上官昭容去求了陛下也不顶用,如今以皇后的脾性,在那地方可还不知会如何,现下怎么才好?” 李隆基停下关门的动作,双手在空中滞留片刻,只是片刻,他便继续转身,静静地抬起头看着高力士,眼底明明是波澜不惊,却又隐隐有些灼热“那日我出面保她,皇后肯定以为我与她关系不明,加上皇祖母对她的信任,皇后定是想用她压制祖母,顺便用以威胁我,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可这步棋,未免走的过于自作聪明了。” 高力士不懂他眼里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在乎亦是不在乎。 “那姑娘呢?王爷可否要出面?”他问。 “无需管她,明日只需进宫见到皇祖母,为此,兴许还能拿到她手里掌控几千禁军的兵符。” 昏黑的暗室里不定地摇曳着一缕烛光,微弱的仿如垂垂欲死的老者,却照得李隆基一脸英姿焕发,那样的淡漠冰冷“武霓裳,这是你欠我的。” 说罢,他已甩袖出了书房,往自己的卧房行去,那背影中竟有一股凌人的势气,朝未来一发不可收拾的争夺中逼去 武霓裳被囚禁的消息似乎并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情绪波动,毕竟不过是长安城众多臣民中的一个,但在李隆基预料之中的,唯有长生殿里的武则天在得知消息时发了一通脾气,眼见差点就撑不下去了。 李隆基眼看着面前这个垂死挣扎的老人,他不懂那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在她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位,却在耳边回响着武霓裳所说的陛下身体康健,于是四肢百骸都涌上来一阵愤恨。 “扶我起来”仰躺在榻上的武则天同跪地的李隆基道,李隆基似乎跪着很久了,起身扶住她时膝盖微微颤了颤,身形有些不稳,她未感觉出他的异样,只是笑道“我们两个竟都是被霓裳骗了,那孩子,胆大c聪明c心思缜密,每每见着她,尤其是她的眉眼,恍如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一如初见陛下时,羞涩c倾慕,你可知,她望见你时,便是如此?” 李隆基疑惑地看着武则天,不知她的深意,愈暗的天气渐渐笼罩原本就暗沉的长生殿,武则天释然一笑“你莫要怨她,事变之后我见过她一面,她与我坦言说之所以设局骗你,就是怕你问鼎天下之时,后宫佳丽三千,再也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霓裳自小受的宠爱就不多,她性子犟,早已认定了就是你,又怎会真的陷害你?当年因为大祚荣的和亲事件而促使恒安王之死,我心中内疚,今日,我就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亦是圆了霓裳的心愿” 殿里瞬时很是安静,武则天的语气也很是平静,不平静的,就只有李隆基,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却极力隐藏。 她说着,已经翻身从枕下拿出禁军兵符,那是整个皇宫的兵力“皇帝生性懦弱,又偏宠皇后,那皇后可不是善茬,我只怕日后朝政会因为那个女人而生动荡,如今她囚禁霓裳,约莫也是冲着兵符而来,而你如此快速的来见我,亦是如此,比起皇后,我更需要你三郎来延续大唐的百年基业,但你定要应我两件事! 第一,你此生必护得霓裳与婉儿性命周全。 第二,你与你父亲李旦即便手握兵权,一生只能辅佐皇帝和太子,不得谋反兵变再乱内政。 否则,你将终生不得所爱之人,晚年孤寂,不得圆满。”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仿佛诅咒。 李隆基依旧扶着她靠在塌上,微微发颤的手替她顺着气,他的脑袋里一片苍白,再无别的情绪。 “你很聪明,你的文治武功,习性天赋样样不逊,年轻人有你这般果敢和耐性,加之兵符在手,对付武三思还是皇后都绰绰有余,如此,他日进了宗庙,我也对的起先帝了。但你一定要记得在皇后没有暴露野心之前,你必先养精蓄锐,不可锋芒过露,后来居上,黄雀在后的道理你该懂。”武则天喘着气息,虚弱的声音娓娓传来,不复往日的凌厉和心情不定,此时的她,只是长辈对孙儿的告诫。 李隆基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兵符,将来的事,谁也无法掌控,他又怎会惧惮那诅咒? 道了谢,武则天已经闭眼养神了“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可别辜负了祖母的用心,别教霓裳再受苦了。” 李隆基手心里紧紧攥着禁军的兵符,失了魂般地从长生殿的阶级上一步步往下踏,没有人知道他手里掌握着的兵符,没有知道他此刻所思所想,却是韬光养晦着等待有一日成为一场政变的主角。 而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内心却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如释重负,即使利用她拿到兵符,他却并不能将她从皇后的囚禁中救出,因为武则天的那番话,他的心中似乎有一团莫名的情绪扰乱了他的思绪,替代了所有的愤恨,是内疚,是疼惜,亦或是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无字碑 禁苑的规模甚大,占据长安城西北部的大片地区,四周环水,成为了宫城的一道屏障,苑中有一片梨园,每至花期,花开荼蘼,丝毫不亚于腊冬里梅园那大片的白茫茫,此外,在这些园子里还饲养著多种禽兽,每年的早春皇帝便会携王公大臣们前来狩猎,兴之所至。 武霓裳在此虽是囚禁,却仍能感受到现下的暖阳环绕,碧空如洗,腊月后的暖和总显得极其融融,武霓裳心中明了,她要在这暗无天日中度过暖阳,亦要度过漫漫雨季,不知离开时,会是第几个寒冬。 此间,用心打点了禁苑各个监官,特意前来探望的只有白芷一人。 白芷削瘦了些许,自然不是因为武霓裳被囚禁的缘由,武霓裳自是百般询问,白芷始终只淡淡笑道“往后你便晓得,我有多羡慕你,只是如今,连我都心疼你的这般处境,皇后囚禁你,不过是为了牵制太上皇与临淄郡王,毕竟在那段日子里,你是太上皇最信任之人,宫变那日,郡王又不惜得罪皇后为你求情,不论你是否真的能被皇后利用,最终,皇后都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可曾怨恨过,那个男人,从来不将你视作最紧要的?” 武霓裳一笑,那样云淡风轻,似是真的并不在意“我那样欺骗了他,他还有什么责任必须要不顾一切护我,我又有什么好怨恨的?” 白芷绕过她的身前,紧紧地望着她因为疲劳而有些深陷的眼珠“那么你被囚禁的真相呢?你如今为他所做的一切,也要一个人承受么” 那双深陷的眼珠没了往日里的俏皮伶俐,只月余,竟被磨砺的如此疲顿,似乎失去了一切希望“白芷,你不懂。” 一个女人内心的细腻,就是以为遇见了生命中那个顶重要的人,并且不顾一切地为他付出所有,即便最终一无所获,那种执着,事实上,白芷更甚于武霓裳。 再后来直到熬过一个盛夏寒秋,便没有人记得禁苑里的这个人了,就连皇后也逐渐淡忘了,从来往的监官口中,武霓裳断续的听见他们的谈话,由此而知,武则天的人生已至最后的时光。 他们说,在那个老人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在睡梦中的,就连每日里短暂的用膳也是昏昏沉沉,即便在饭菜里下了药也一无所知,偶尔清醒的时辰里,才会让从前伺候的女婢白桑陪她说说话。 他们说,老人总是对着白桑自言自语的唤着武霓裳的名字。也是那段时日,禁苑的人才发觉武霓裳的存在。 不知多年后,武霓裳可否晓得,另一个老人在最后的几年里,如是回忆着她。沉默地一声声唤着霓裳,一如早已离他们远去的她仿佛还依偎着自己似得。 武霓裳的内心百感交集,禁苑的大门紧紧拴住了她的心,她同情c想念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曾经权倾朝野,万人参拜的女皇帝,人生最后的片刻,身边却凄凉至只有一个女婢。她为了他,始终不愿越过那一道栅栏门去见武则天最后一面,跪在她跟前告诉她,从未恨过,即便一切悲剧自她而起,故事开端由她而始。 稀薄的窗户纸被屋外凛冽的寒风吹的弹指可破,暗沉的天气预示着将有一场大风雪,禁苑内仅有的几株梅花散发着微弱的花香,却不及武霓裳腰间经年不卸的梅花香袋。 竟又是一个寒春。 他可还记得她?她无从而知,唯一知晓的是那日风雪大作,将屋里窗户吹得呼啦呼啦,关上又合上,鹅毛似得大雪就着间隙往屋子里猛灌,只半日,整个狭小晦暗的小屋子里挤满了风雪,冷的教武霓裳直哆嗦,却无处可取暖。 雪地里响起跫蛩脚步音,猛烈地风雪并未抵挡住来人的急躁情绪,因为风雪太大的缘故,禁苑的活计都暂停了,大伙都歇在各自的屋里,武霓裳实在想不出此刻会是什么人出现在这座小屋子里。 果然,来人推开弹指可破的小门,武霓裳并不识得这个比自己年长的宦官是哪一宫里的,只听那人问道“可是武氏?” 武霓裳瑟缩着,点点头。 那人没来由地摇摇头,酝酿了半晌,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继续道“昨儿夜里,太上皇在上阳宫薨逝今早侍女进殿伺候洗漱时才发觉,那会,人已僵硬了,只在枕边留下一道遗旨” 原本就被寒风吹得微微发颤的身子猛然一颤,那宦官以为是她极冷而打的寒战,却见她连手指都是发抖地将身上单薄的袄子紧了紧,似乎这样多余的动作可以使愈加入心的冷意去掉半分,而最终,她只重复着颤声道“太上皇薨了?” 内侍看着她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淡道“我是奉了皇后的懿旨,带姑娘出去送太上皇最后一程,这也是太上皇最后的遗旨。” 八十二岁的武则天病逝,政坛风云一生的她,只终结在了一端无字碑,功功过过,尽是过眼云烟。 武霓裳不曾想过,数月前的那次见面竟是诀别,她所想所说,如今只能在她陵寝前无声诉说,而武则天带给她的,只剩下离开她的庇佑,在后宫里如履薄冰般的生存。 下葬那日,帝后皇嗣,文武百官皆披麻戴孝,空荡的城郊外哭声震天。所过之处,连长安城的百姓也跪地痛哭,撇开她曾经的狠心毒辣,对李唐皇室的迫害不说,于大唐盛世而言,她的存在也是至关重要的。 百官祭拜时,武霓裳并未瞧见她心心念念的李隆基,大概是他也并不愿意见着她,武霓裳这般想着,抬起眸,才发觉身边站的是她许久未见的伯伯武三思。武三思看见武霓裳时只觉得眼善,又哭的梨花带雨的,一时未认出,倒是武霓裳一眼便了出来。 祭拜完后,皇帝便带着众人回了宫,其他的官员都回了各自的府上,剩下的便是一些武则天的近亲,留在宫里守灵。用过了午膳,武霓裳趁着机会闲逛着久别的御花园,以期回暖从前种种,不觉却已行至梅园。 武霓裳望着梅园外的月拱门,只能瞧见一段弧形的视野,似雪的花瓣在风中摇摇欲坠,鼻尖的味道如此熟悉,是她腰上的梅花香囊与那段熟悉的沉香气味的结合,那背影临风而立,气度翩翩,明明是那样诱人,明明那样喜爱一园子的梅,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迈下脚步,她太害怕了,害怕面对,害怕他的心如玄铁,于是脚步转动方向,趁着他的走神,欲要离去。 “这么久未见,如此时机,为何不言不语就要走?”她不知,李隆基早早料到她会来此,他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守株待兔罢了。 武霓裳没有停住脚步,李隆基有些意外,先她几步挡在了她跟前,却见她瞳孔已经通红“我当你不愿意见我”她道。 李隆基躬身,最终还是忍不住地轻轻揉了揉她的眼眶,似是有些肿了“你是难过祖母的去世,还是怨恨我这么久没有将你从禁苑接回来?” 武霓裳扯开他的手,合了合眼才发觉眼睛胀的厉害“我没有,明明该是你恨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野心,可我未曾想过要真心帮你,是我该死,如今你由着我自生自灭,也是情理之中。”说罢,提起襦裙如逃亡似的跑开了。 李隆基未料到她如此说,以至于这一刻他有些懊恼自己始终记恨她那时的算计,事实上,她有着同他喜欢的王姝嬑一样的性子,如此直爽坦率,敢爱敢恨。 然而是么,同他喜欢的王姝嬑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1) 李隆基几乎就要追上去的冲动就在脑海里突然出现的王姝嬑三个字时生生的顿住,他看着身后一片生机的梅树,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心中愁肠百结,终究背道而驰。 丧礼过后,宫中继续往日里的莺歌燕舞,即使是冬月里的天气,李显仍在麟德殿前大摆歌舞宴席,极尽帝皇所享,每每李隆基受邀出席宴会,望及大殿上一席明黄凤袍的韦皇后,他便如针扎般想起武则天的托付,想起此时仍被囚禁于禁苑的武霓裳。 武则天薨逝,如今韦皇后坚持囚禁武霓裳的缘由不过就是因为明白兵符就在他手上,李隆基暗叹,连他自个儿都不晓得武霓裳在他心中是个什么地位,韦皇后又凭什么以为如此做法行之有效? 宴席过后,李隆基只身出了宫,如往常一样,径直去到王姝嬑的府上 王姝嬑一席湖绿色窄袖长裙,发髻素雅简洁,没有华裙金饰的映衬,显得极是雅致,预料到李隆基会来,她已在松树下的石桌上备了一桌酒菜,见到李隆基时,倒并未多欢喜的样子,像是多年的夫妻似得,她信手将酒樽在石桌上摆齐,李隆基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不自觉地就笑了,蓦然从她的身后揽住她的腰肢,纤细的身形很是柔软,她的身上不是他爱闻梅香,只有淡淡的属于自己的体香“有你在,真好。”他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个女子给他带来的温暖。 王姝嬑在他的怀抱中转过身,看着他的一身疲倦,不禁心疼“朝堂上的事,我帮不了你,也就只能替你解解忧罢了,正巧父亲和哥哥今日不在家,替你备了好酒。” 李隆基看着一桌子丰盛的佳肴,腾出一只揽住她细腰的手,轻拭她沾了些灰的额头,眼底尽是倦意“姝嬑,但愿,我这一生都不负你。“ 王姝嬑想问他但愿是什么意思,他深长的吻就已经密密地落了下来,那样刺骨的吻伴着他冰凉的薄唇,一寸寸地凉进她的心。 神龙政变的内情,她早已悉知,可她从未开口问过他,那个设局害他的女人,为何在某个夜里,他会为了她的处境而不能入眠? 李隆基,你也知晓,我们已是这个地步,此生非君不嫁,即便你真的负了我,我又能如何? 月光倾泄了一地,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折射在鹅卵石铺就的道上,王姝嬑的呼吸有些不稳,轻轻推开覆在她唇上的人,笑道“饭菜该凉了。” 李隆基这才净了手,斟满酒樽,就着月色一饮而尽,心中不甚畅快“如今朝堂的局势瞬息万变,朝事皆由皇后做主,皇后本就忌惮我们父子,连带着太平姑姑的势力都被她打压的喘不过气来,现下太子李重俊又非皇后所出,皇后的势力正如日中天,难保她不会有什么举措,邯郸学步,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来,父亲为求自保,也只能听之任之,我也甚是烦恼。” 虽说如今政局稳定,江山重归李氏,但朝中人人都知道,这个看似平静,实则波诡云谲的朝堂,正欲要掀起一波更加难以预测的变故,王姝嬑虽不管政事,却时常听父亲和哥哥提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还是咬牙开口道“你方才说,太平长公主也被皇后打压,我想,这个时候,李姓宗亲才是一派,毕竟长公主在长安城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李隆基停下斟酒的手势,抬眼看向此刻略显不自在的王姝嬑“我们家姝嬑也会替我出谋划策了”说着抬起手轻扣她的鼻尖,很是宠溺。王姝嬑扬起脑袋,手腕托住削尖的下巴,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很是娇羞可人“姝嬑平日里虽是不爱读书,学舞弄乐,偏是舞刀弄枪的,可脑袋瓜子还是机灵的,临淄王殿下,这可是不可否认,对么?“ 李隆基被她逗得连酒也不能喝,摸摸她的脑袋瓜子,突然就一脸正色的道“不如就把亲事结了,认识你我的人都知道你终是要嫁与我的,往后岁月悠悠,世事无常,我怕有变故,只愿此生不负你我二十年竹马之情,只许你一人做我发妻。” 王姝嬑似懂非懂他此刻的慎重,还有他眼中那样迷离,飘忽不定的情绪,会负她么? 她无暇顾及,以同样郑重的语气答道“好。” 李隆基在百官前求皇帝赐于予昭武校尉王守仁独女王姝嬑的消息传到禁苑时,武霓裳正在梨园里养护正是花期的梨树,若是花期未能照看好,结的果子不殷实,难免又要受罚。传来消息的是几个才犯了事被罚来养花的小宫婢。 “听闻临淄郡王生的风神俊秀,仪表堂堂,尤其精通音律,满腹经纶,这个王家的姑娘与他是竹马,陛下当下就下旨赐婚郡王爷了,连日子都已拟好,就在十月小阳春,这翩跹君子对上窈窕淑女,可谓是佳偶天成呢!”当中有个模样秀丽的小姑娘叹道,身旁几个年纪稍长她些的就默不作声,显然怕是祸从口出,亦是显然的,正在修剪花枝的武霓裳双手一颤,剪子险些刺伤手心,却是犹如那剪子的尖锐正在胸口剜挑,血肉模糊。 向来晓得终会面对这个消息的一天,未曾料及的却是这番情境。 她为他委身于此,他就自由自在的消受美人。 她可以无视他曾多次纳妾,因为他不爱她们,可是王姝嬑,一直是她心上的梗。 剪子轻声落在碎草堆里,那声音几不可闻,以至于武霓裳早已离开了梨园还是无人察觉。 梨园外围的涉猎场枝林茂密,阳光透过星星点点折射在那些正在匍匐着汲取阳光的小鹿身上,那些小鹿皮毛上的斑点被照的熠熠生辉,原本那些珍稀的麋鹿一直就是被视作吉祥之物,此刻慵懒惬意的样子竟让武霓裳心疼片刻,这座与森林酷似的皇家园林何尝又不是他们的金笼子? 倚靠着一棵苍劲松树的小花鹿打了个鼾,费力地从地上爬起,升长了脖子晃了晃脑袋上的一对鹿茸,慵懒地往丛林深处行去。 武霓裳看着它的身形渐行渐远,再望了望另一侧还在深眠中的另一头母鹿,攥了攥袖子里的一把小匕首,从园林的入口打开栅栏,正巧看守的小兵懈怠,正偷懒打盹,武霓裳一溜烟钻了进去。 幸而是白日里,园林里凉风阵阵,森冷入骨,时时还会在深处传来几声狮子的鼾声,武霓裳脚底有些发软,花白的牡丹绣鞋已经被潮湿的淤泥污染,脚步却还是很坚定,未有停歇,想来信念大概是一件及厉害的事情,竟会有那样多使不完的勇气。 照着路线一路小心行走,武霓裳终于看见了方才在外面看见的那头母花鹿,一时喜不自胜,脚上一跺,却踩上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将她吓得一声尖叫,裙角边一只通体雪白的肉嘟嘟小兔子迅疾溜走,武霓裳看清那团东西才定下心神,抚抚胸口,确定没有惊扰道其他动物和人,这才抓紧手中的匕首,向着那头花鹿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2) 毛笔向来以狼毫和紫毫为上乘,武霓裳亦喜欢狼毫的笔力劲挺,只是李隆基说过,他不甚喜欢黄鼠狼的狡黠和鼠目寸光,故而多用紫金豪,她那时就在想,比起黄鼠狼,鹿的寓意实在太高尚了,那逐鹿天下所说的不正是权利地位的争夺,只是那时身处深宫,不过是平白想想,直至来到禁苑,她的袖口就不曾离过这把匕首。 母鹿睡得正熟,武霓裳迅速朝它身后行去,轻手掸掸皮毛上的灰尘,揪起通体最坚硬的一坨,打开匕首小心翼翼地割去。 满心的欢喜,她甚至脑海里已经在想象李隆基收到这份礼物时的欢喜。她一定要在他成婚之前送给他,以此告诉他,她改变了想法,她支持他逐鹿天下,不再会像上次那样,传递相悖的消息来诱骗他。 只是,沉醉于自己的她并未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拇指大的一团体毛已经从母鹿的背上脱离,武霓裳欢喜的站起身,趁着母鹿还未睡醒,蹑手蹑脚地转身,欲要离去。 带着一股自然里独有的青色气息,武霓裳只嗅到鼻尖一股沁凉,再发觉时,已对上方才离开的那头小鹿的一双崎岖鹿茸,茸角甚是锋利,那下面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她手上的那撮硬毛,像是个思想独立的人,一团怒火熠熠燃起,显然,它很生气眼前这个怪物从母鹿身上剥夺了什么,伤害了它的母亲。 母鹿似是感受到了小鹿的怒气横生,慵懒着从地上爬起,亦是抖抖额角的一双茸角,像是挑衅,望了望小鹿,又望了望身侧的武霓裳。 武霓裳嘿嘿笑了两声,尽力强作镇定,可显然动物之间是有默契的,遥远的地方她听见了轻微的鼻鼾声,似马似牛似虎,她来不及思索,因为那声音正已逼近的趋势愈来愈近,情急之下,脚底瞬间涌上一股气力,拔腿就跑。 身后的小鹿恍过神来随即紧追不舍,武霓裳身型瘦弱的不过十岁,哪里跑的过这四条腿的物什,只几步的路程,那小鹿已经挡在她的身前,堵住了去路,顶着它的一双尖锐茸角直指武霓裳。 武霓裳看着眼前,再回头去看身后的母鹿,这两只平日里温顺的东西此刻竟如豺狼般将她夹击住,她的胸口猛烈地跳动起来,园子里的森林气息太浓郁,像是死亡充斥着鼻端,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小鹿将那一双茸角向自己撞击而来。 是谁说小鹿温顺的?不过要了些毛而已。 茸角就要撞击上来的一刻,武霓裳的袖子被一股力量紧紧攥住,一阵风似的从一对花鹿的茸角罅隙中剥离,母鹿和小鹿的茸角都撞了空,生生地顶住了对方的皮肉,锐角深陷,刺出鲜红的血,染红了棕色的毛发,发出一声重叠的尖叫,两个东西的愤怒已达至顶峰。 武霓裳看着那深陷的伤口,悻悻的抚了抚伤口,低声道“这是想弄死我” 还未定神,拉住她的手又是一股气力,扯着她就跑,武霓裳这才仰头看见救命之人。 “你若能平安出了这林子,我可以对你的罪行既往不咎,这么些年,也就你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竟敢私闯皇家园林。”那男子边跑边说着,额角的鬓发随风荡漾,看似已是不惑之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却丝毫不减。 武霓裳看着他的侧脸,说话的模样竟恍然觉得是幼时同父亲说着话,心下一暖,既不觉害怕,亦听不见愈来愈近的蹄声。 受了伤的小鹿显然比方才要弱了些,追了一小点路才追上这一高一矮两个身躯,再次挡在他们身前时,离入园处只剩一些许路程。 武霓裳挣开拉住她衣角的一双手,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却涉险救她的人“大人你先走,是我闯的祸,别叫我连累了你。” 那人颇是意外看了她一眼,嘴角有轻轻的笑意,小鹿的茸角再次向他们攻击而来,男人收了笑,掌风凌厉,武霓裳只觉耳边一阵微风略过,他的一双浑厚手掌已经击溃在小鹿的额角,砰地一声,小鹿已经晕头转向,辨不清方向,母鹿见状,又是一声低吼,像是呼着什么暗号,那一直隐隐不清的蹄声随着低吼愈加朝他们靠近,母鹿用背抵了抵小鹿,确认它还是安然无恙的,随即开始准备第二次攻击。 男子将武霓裳拉到身后,摊开一双有力的掌心,迎面攻向母鹿,另一面却见一头发了狂的雄虎疾驰而来,直扑身后的武霓裳。原来这头雄虎与这母鹿竟是交配的关系,难怪收到信号的雄虎这样愤怒,只是虎与鹿交配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武霓裳这样想着,不合时宜的竟轻笑了一声。 雄虎扑了空,见着眼前这两人,不免再次气急,鼓起一股气力再次扑了过来,男人的袖口在刚刚的攻击中已被雄虎的爪子掀去一半,露出一段黝黄的手臂,粗壮的样子很让人安心,只是这一次他没能躲过雄虎,健壮的虎身就伏在他的手臂上,紧靠着手掌的力量抵抗着那一对慑人的獠牙,武霓裳掖在他的身后看着额上渐渐密集的汗珠,害怕地一双脚已经开始轻颤,更可怕的是,安静在一旁的母鹿十分默契地再次顶着自己的一对茸角从身侧朝男人攻击而来,他分身乏术。 那角愈来愈近,男人却聚神在眼前的猛虎上,他亦要抵挡不住了,思绪还没跟上动作,武霓裳一侧身,面对着一对尖锐刺疼的茸角,那母鹿很是狡猾,一低头,刀锋似得一对鬓角就直插进武霓裳手臂上的位置,伴随着一声痛叫,鬓角满意地从她的血肉里拔出,又是一阵呼痛,身侧的男人恍过神,将丹田里所有的气力都聚集在每一根手指,随着一声大叫,他终于摆脱了那团东西,将雄虎推到一旁。 血从她白色的衫裙里蔓延,伤口被染上一圈血晕,像是一团夕阳,男人看着趴在地上的老虎,他向来晓得林子的兽是圈养,不会食人,只会伤人,所以才会只身犯险,却不知,仍是伤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丫头”他扶住她痛的颤颤巍巍的身体,捂住伤口的那双掌心里是一撮已被染得血红的硬毛,再转眼看看那头母鹿,缺了一块毛囊的背上俨然丑的紧“等出去再找你算账”他气道,实在是气,因为他又看见那头雄虎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如今他已没有多余的力气抵挡。 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应对,铁栅门应声而开,竟是偷懒的小兵发觉有人闯了林子,急急地来查看,男人看见了他,仿佛看见神佛似得,那头一鼓作气的雄虎也在听见小兵就着食指吹出的哨声恹恹地颓了下去,原本炯炯的眼珠子像着了魇,瞬间暗沉,摇着尾巴掉头不甘地走了,母鹿大概是觉着已然报了仇,亦是心满意足地掉头离开了。 小兵这才看见受了伤的武霓裳,一时惶恐,一头跪在他们身前,忏悔道“小奴失职,一时松懈,酿下祸事,请总监大人责罚。” 钟绍京未有理会,兀自扶着踉跄的武霓裳出了林子。 绕过梨园,便是禁苑总监的府邸,那处虽不及宫中的汉白玉阶,奢华富丽,却地处禁苑之南,直面皇城北门,入了北门即是入了皇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莫待无花空折枝(3) 武霓裳在禁苑的待得许久,未曾到过总监府,亦未见过禁苑统领钟绍京,不想此番进府竟是犯了这样的弥天大罪,即便那伤不致命,钟绍京也会要了她性命的。 昏昏沉沉地躺了不知多久,只觉的手臂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不断有一些浓郁的药香扑鼻,那药沫沥在伤口上,清凉和火辣交替,硬是将武霓裳刺激地醒了过来。 睁开疲乏的眼皮子,一个身形的重影正低头凝神做着什么,等到神志恢复,眼眸清晰,她这才看清正是数月未见的白芷,小心地替她在伤口上抹药。 武霓裳嘶嘶地发出了声,睁大眼睛看着白芷,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怎么样?很痛吧?“白芷轻声道,依旧没有停下抹药的动作:“可知道你昏迷时连给你换衣裳的时候你的手都紧紧攥着那团鹿毫,不肯松手?霓裳,有时候,你实在过于固执了。” “你怎么在这?”武霓裳将衣袖理好,对此避之不提,转开话锋。 “我猜你应是晓得了郡王爷成婚的消息,怕你自个儿过不去,求了皇后好久才允我来看望你,谁晓得在梨园等你时就看见钟大人扶着受伤的你一路往这总监府赶,钟大人知道我与你是旧识,才又留下来照顾你,也幸好是伤在手上,倒是钟大人那,你得想法子开脱啊。“白芷缓缓说着,武霓裳忽然觉得,这些年来,如此真心关心自己的竟是这个泛泛之交。 话及此处,房门应声而开,钟绍京携着妻子推门而入,再也不如在林子里的和蔼亲切,宛如父亲,此刻的他面若寒霜,也不顾武霓裳有伤在身,厉声道“武霓裳你可知罪?” 武霓裳不顾全身的酸软,伏在钟绍京脚尖,只听上方的声音继续斥道“你本就是因罪贬至禁苑奴役,如今还不知悔改,私闯皇家园林,意图伤害麋鹿,我若是呈报皇上,你死罪难逃!” 武霓裳颤巍地不知怎么求救,却听他身旁的女人温婉道“罢了吧,此事知晓之人并不多,况且那麋鹿不过少了些毛囊,长出来便好了,上头也不易察觉。我总是觉得,救她这一次,往后她就会救咱们似得,况且你也说了,她像极了我们的芫儿。” 钟夫人说此话时,眼底里流露出的懊悔和宠溺让武霓裳觉得时机已到,她又抬头看了看钟绍京,一张略显沧桑的脸此刻亦是父亲的慈爱,正出了神的盯着她看,她不知道钟夫人口中的芫儿怎么了,但那一定是他们的孩子。 她于是就着此刻跪拜的姿势,朝着地上恭敬地拜了三拜,虔诚无比“钟大人对霓裳有救命之恩,霓裳无以为报,今日在此想拜钟大人为义父,不知钟大人可会嫌弃?” 钟绍京眉梢一动,还没出口,钟夫人已经忙不迭地躬身将她从地上扶起“好啊好啊,我和老爷多年只得芫儿一个孩子,她与你一样,灵动聪慧,模样娟秀,只是” 武霓裳闻言自是清楚那芫儿定是已不再人世,于是带着宽慰地微微一笑”义母若不嫌弃就让霓裳替芫儿姐姐承欢膝下吧。” 钟家夫妻因此喜不自胜。 于是后来就再也无人提及这挡事,武霓裳的伤也已好的差不多了。秋狩时,那头母鹿成了太子李重俊的囊中物,进献帝后时,眼尖的皇后瞧出了它背上的一块秃子,甚是丑陋,于是叫来监管的小兵,那小兵自是晓得前因后果,只是他失职在前,钟绍京嘱托在后,始终未曾言及,皇后发了脾气,革除小兵的职务,发配远疆。 武霓裳听讲时,惊了片刻,亦有内疚,她不大明白这样小的事情怎值得这样重的处罚,后来才想来,可能皇后亦是觉得鹿是权利的象征,她不会容忍有人染指她的权势,即便是皇上。 这日饭后,武霓裳正在总监府的云楼上削着一只檀香木的笔杆,李隆基婚期将至,她心想着要快些制好这只支笔,赶着送他的新婚之礼,正入神时,阁楼的木梯踢踏踢踏地响起,不一会儿就有一道身影行至她身前,武霓裳不必抬头就已知道必是白芷,于是笑道“你如今倒是很闲。” 果然耳边就听白芷回答“如今宫中不同往日了,皇后娘娘与安乐公主极尽盛宠,染指朝政,朝中重臣皆是韦氏一族,如今已是一手遮天,比之当年的二张有过之无不及,也是幸好有昭容娘娘帮衬着,凤鸾阁才算安宁。” 武霓裳抬头“那陛下和太子呢?他们难道就能任之由之么?” “陛下生性懦弱,与皇后又是患难夫妻,自然是宠着的,至于太子,毕竟不是皇后嫡子,若非皇后膝下无子,又岂能容了他霸着太子之位,他如今自己都岌岌可危了,更遑论干涉皇后呢。说到了太子,你与他倒时矫情颇深呢?他还曾数次向我问及你的处境,得知你受伤的事情,他还甚是紧张” 武霓裳眼底一黯,避开白芷试探的目光。她近来只顾着自己的盘算,倒是忽略了朝中的局势,而今料不到竟已是如此朝局“白芷,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白芷不明所以。 她复又低头继续削着笔杆,若不是她的私心,又怎么会把李重俊推到了太子位,李隆基又怎会错失那样的良机。 她又摇摇头,但愿她如今的弥补还能挽回。 “等我把这支笔做好,你替我出趟宫送给临淄郡王吧” 白芷低眉笑了“你不生气了?” 武霓裳用手上的笔杆顺势敲了敲白芷的额头“那你倒给不给我办这事?” 白芷道“自然自然。” 话虽如此,等到了李隆基大婚那日,武霓裳的一支笔也已精雕细刻成品了,不过来取的却不是白芷,而是李隆业。 武霓裳初见他还是在先前的宴会上,后来也少有交集,此刻着实很意外他会出现在禁苑。 “郡王殿下”她支吾着喊了一句,看着他那陌生的容貌却又十分温和地对着自己微笑,说不出来的尴尬。 “白芷妹妹说你有贺礼要给三哥,可巧三嫂正央着她画落梅妆,便托我进宫来取贺礼了” 武霓裳闻言也就折回房中去取贺礼了,却听李隆业就在她身后低低唤了声“霓裳” 像是有着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却终究无法启齿,那张容颜,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想亲口告诉她,真正爱梅的那个,是他。 “我你可以像对三哥那样,唤我五哥么?” 武霓裳不懂他的欲言又止,于是言笑晏晏地唤了一句“五哥。” 那时的他觉得整片上空都是明媚温暖的,然而这片暖阳,他却始终无法企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万里晴空。 整个五王宅被浸染在一片似血染般的鲜红里,长安城的天空像是踱上了一层夕阳,美轮美奂。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喜婆手中的梳子顺着王姝嬑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梳着,噙着笑,嘴中念着王姝嬑极是喜欢的这首诗,将她一头长发又仔细挽上,摇摇颤颤的凤冠上饰着流苏钿璎,碰撞出琅琅的清脆声,凤冠上一只七彩凤凰展翅于飞,向来只有皇后才能相配的凤凰,平凡女子只有大婚一日才能享受。 王姝嬑透过铜镜目光灼灼的望着那只七彩凤凰,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期盼,耳边的鼓乐声此起彼伏,宾客欢闹的喜悦相互渲染着,她厚重的装饰点醒着这一天于她的重要性。 “奶娘,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朱红的唇透着娇媚。 同时当作喜婆的奶娘笑着替她带上凤冠,房门被敲响,是丫鬟进来提醒说李隆基的迎亲马队已至府来了。 红色的盖头铺在凤冠上,丫鬟搀扶着她踏过王家宅院的门槛,李隆基一身鲜红礼服,英姿勃发,就在大门外等候。 众人见新娘子终于出来了,都纷纷簇拥上来,一群稚子打着拍子欢快的吟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乐声骤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伴随着闹声往五王宅行去。 三叩九拜,行完了繁冗的礼节,王姝嬑又被丫鬟搀着回了婚房。 此刻正是热闹,婚房里伺候的几个丫鬟也不知跑去何处凑热闹了,王姝嬑向来大方,又是大喜的日子,自然不会怪罪,于是就吩咐陪嫁丫鬟石榴“倒是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给我弄些糕点来吧!” 石榴应了声好,转身便出了婚房。 这婚房原本就是李隆基的卧房,除去红色的绸缎,一应摆设都还是照着从前的,王姝嬑从前没少进来,自是熟悉的,她揉了揉发胀的腰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以舒张全身的酸胀,虽是疲累,她的心里却从未这般欢喜过。 石榴已经端着糕点又回了婚房,见着王姝嬑一幅满面春风的喜色,禁不住打趣她“小姐这是思春呢!” 王姝嬑被戳穿了心思,一时羞赧不已,伸手就去揪她的发髻,嘴里啐道“小石榴,你如今也长本事了是不?” 石榴身形轻盈,一转身就躲过了她的攻势,却因此而撞倒了边上的一面小方桌,桌面上摆着一枚长形的红色锦盒,盒子应声落地,因为撞击而打开了,一支黑色的檀木鹿毫毛笔弹出了锦盒,滚了出来。 王姝嬑敛了笑,提着厚重的礼服弯身捡起那支毛笔,笔杆上是用金子镀上的一行刻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心君可知。 在王姝嬑看来,那些金色的字,实在有些刺目刺心,她那满面的春光,已是荡然无存。 “当真是,情比金坚。” 石榴不懂她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小心问她“小姐这是郡王爷要送您的么?” 王姝嬑嘲讽一笑“他怎会赠我如此文艺的礼物?我倒是不知这二人暗度陈仓,已到这地步。” 石榴似懂非懂,收拾起地上的锦盒,又从王姝嬑的手上将笔放了回去,主仆二人一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任由着外面锣鼓声天,热闹不已。 如此便到了晚宴过后,宾客散尽,整个五王宅沉静在漫漫黑夜之中,李隆基才醉醺醺地被搀回了婚房。 房门甫一关闭,李隆基旋即睁开醉眼,晃了两晃“可算是把这些人糊弄过去了。”然后提着喜称就往王姝嬑靠去,喜称才碰上盖头的流苏,王姝嬑忽然伸手将它抓住,突兀地问他“你会爱上她吗?” 李隆基此刻脑袋发晕,全然不知她指的是谁。 “她骗过你,帮着李重俊骗你!可你还那么珍藏着她送你的礼物,那支鹿毫所制的笔,她定是花了许多心思的吧?就连你逐鹿天下的野心,你也都对她吐露了?” “新婚之夜,你谈论这些是要和我吵架么?”李隆基心里突然一阵烦躁,隔着鲜红刺目的盖头,他的声音有些僵硬。 “心悦君心君可知?”她忽然抬手掀开自己凤冠上的盖头,一双明眸竟满含着泪水“三郎,我回不了头了,我只能就这样一日复一日,一日胜一日地爱着你,我害怕,我怕你要是不爱我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她像是预示到了往后的跌宕人生,喜称停顿在半空,从今往后,她的生活再与称心如意无关。 李隆基携着浑身扑鼻的酒气,伸手缠住她的腰肢拥揽入怀,冰凉的吻突兀地落在她的唇上,一番缠绵过后,他低低地在她耳边私语“我答应你,无论世事变迁,武霓裳在我心里是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正妻。” 那时的他被酒精迷糊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许下这承诺,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弥补。 大婚之后,依礼是要携新妇入宫觐见帝后的,李隆基一直拖延着,直到李显又宴请百官,内侍特意前往五王宅宣旨,携郡王妃入宫,李隆基夫妇这才又入宫觐见。 眼下非年非节,宴会也就是图个热闹,故而朝中大臣都携了亲眷,女眷们自是自成一派,说着时兴的胭脂衣裳,王姝嬑因是新妇与她们并不熟络,于是撇开了石榴孤身去了御花园闲逛。 这时节倒没有什么妖艳的花,假山环伺的花园只有郁郁葱葱的松柏,平平淡淡的气息,倒是能凝神的。 假山上有一冽清泉不知从哪来的,顺着石壁缓缓而下,发出淅淅声,遮掩住的小竹林里人影晃动,王姝嬑心下好奇,往深处行了几步,不料才刚靠近小竹林,就听得一些细碎的密语。 “恒安王家的小丫头到还有几分价值,你忽悠李重俊说她在禁苑处境不好,危机四伏,甚至差点丢了性命,李重俊那草包也信了,居然还为了她动了谋反的心思” 林里正是身为昭容的上官婉儿与武三思耳鬓厮磨,相拥入怀。 “李重俊到底不如李隆基的心思深,他如此感情用事,起兵抵抗皇后,能成功吗?” “自然是不能成的,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要拥护皇后册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 王姝嬑听及此处脚底一滑,险些跌倒,因为无意触碰了竹叶而发出的窸窣声惊扰到了上官婉儿。 “谁?”武三思大步上前,环视假山周围,却已是一片空荡,只有还在微微摇晃的竹叶煽动着空气里余留下的淡淡沉香气息。 武三思心知显然是有人来过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正要踱步追去,却已来不及顾及,因为往含元殿的方向发出了嘈杂不堪的声响。 “婉儿,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终身误(1) 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含元殿时,当下已是混乱不堪,就连那些平日里端庄高贵的命妇此时都顾不得自己的仪态,头顶上金色的步摇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正是夺目的阳光,一窝蜂地往羽林军身后躲去。 高台上的一双帝后俯视着丹凤门的李重俊。 李重俊身穿盔甲,手持长剑危坐于马背之上,他发亮的铠甲此时已是血迹斑斑,一双原本慈善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杀意。 同在高台之上的李隆基看见他此刻气势汹汹的模样,千头万绪引上心头,他忽觉自己厌恶极了这人,又伸手向四周碰了碰,企图抓住王姝嬑,却是落了空,他这才从身侧看去,混乱的人群中,王姝嬑正不知从哪里去来,慌乱地往自己走近,他踱步上前,抓住她微微发颤的手“你怎么了?” 王姝嬑抬起头看他,一脸的慌张“我撞见了昭容娘娘和司空大人私会” 李隆基道“没被武三思发现?” 她摇摇头“还好这边太子起兵谋反。” 李隆基又看着丹凤门前的李重俊,只见他仰头朝着李显道“父皇,儿臣今日此举绝无半点谋逆之心,只因自有幸被立太子以来,步履维艰,小心谨慎,却仍遭皇后与安乐公主排挤,儿臣已是忍无可忍,今日就要替我大唐皇室整肃朝纲,清理后宫!” 李显又怎么料到他兴致勃勃地办场宴会竟会引发太子兵变“逆子,休要狡辩!” 这话音才落,高台上就迎来如雨般的剑矢,羽林军纷纷以盾护之,掩护着帝后及王公往玄武门的方向退去。 李隆基从那罅隙中看见正是东宫护卫将军李多祚带兵攻了进来,攻势极猛,一路将他们直逼玄武门,毫无反攻之力。 武三思根本没有料到这些人会退到玄武门,而他出了御花园正从要从玄武门出宫,此时已是一片混乱,玄武门前的剑矢就像晒谷般铺在地上,羽林军和东宫的护卫正在抵命厮杀,鲜血渲染着整个玄武门,烈烈骄阳下,甚是耀眼。 “那是武三思!”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当下众人都如石化了般仇视着孤立的武三思,最后是李多祚反映过来,他一身甲胄,拔剑斥道“武三思,你这贼人,先皇则天陛下在时你阿谀奉承,谄媚讨好,官拜司空,如今武周倒台你便倒戈相向,与上官昭容私相授受,后宫,还纵容你儿子和安乐公主狼狈为奸,密谋陷害太子,进言皇后废太子立公主,尔等逆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话语刚落,玄武门之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俯视着剑刃下的武三思,却是人人自危,无力救他。 正当李多祚携剑逼近武三思时,他才惊觉竟是掉进了自己亲手挖下的坟墓,惊惧地朝着玄武门上的帝后求救道“陛下,皇后救我” “多行不义必自毙!”李多祚只留下这一句,长剑一挥,血光四溅。 帝后的脸上无动于衷,对于皇后而言,仿佛武三思这些年处心积虑帮着她密谋大权,搞垮太子,拥护安乐公主,都是枉费。 只有上官婉儿情急之下伏在城楼上,探出的玉手似乎朝着城楼下想抓住些什么,可是落入手中的却只有一缕缕空气,刚刚还与她相拥入怀,含情脉脉的人,此时怎么就成了一具尸体? “三思” 然而这样的情绪上官婉儿并没有表露出有多悲恸,因为紧接着,玄武门的大门缓缓被打开,宫外的援兵正呼声震天地杀了进来,细看正是皇帝的府兵。 李重俊的东宫护卫加之一些支持他的羽林军统共不过千人,原本是占尽上风,可眼下皇帝有了府兵的支援,他渐渐心觉不妙,李多祚这时也下令停止射箭,开始举着刀剑与皇帝的府兵厮杀。 李重俊的起兵本就仓促,兵马又未有长期有序地训练,加之兵力已然悬殊,他哪里还敌的过皇帝,只一盏茶的功夫,李重俊便兵败如山倒,眼见形势不妙,李多祚极力劝他,带着几十残兵仓皇转从芳林门出逃。 李隆基拳头紧攥,正出神看着局势时,身边忽然迎来一阵脂粉香气,他侧目一看,竟是上官婉儿。 他身上的沉香气味未散,上官婉儿以为御花园窥探了她秘密的人是他“我和三思十多年的感情,虽然太子谋反是我们一手促成的,如今不过自食恶果,但我也要为他报仇!” 李隆基不屑道“可这与我何干?” “你就不想知道,太子都隐忍这么久了,为什么会走上谋反这条路?一招不慎,万丈深渊呐!” 李隆基沉默了。 “因为是我告诉他,霓裳在禁苑被皇后欺辱,还受了重伤,他有多心疼霓裳,郡王爷大概是不明白的,否则怎么会为了救她出禁苑而走上谋反这条路?可他若是知道了霓裳擅闯园林实则是为了你的新婚贺礼这又是多么悲悯?” 李隆基垂下的手臂隐隐发颤,手掌紧攥成拳,上官婉儿的话就像蛊虫在蛊惑着他的心智“杀了他!” 李隆基眉目一动,转眼看向芳林门,那可不正是通往禁苑的路么? 王姝嬑根本就来不及抓住他,他已经踱步上前“陛下,请允许三郎前去捉拿反贼!” 李显踌躇片刻,看了一眼皇后才艰难地点头“若是太子已知悔改,务必要留他一条性命” 李隆基领命,带着几名府兵纵马往芳林门疾奔而去。 —— 云楼上,水榭亭台交相辉映,潺潺的流水声像是悦耳的歌曲,武霓裳穿着一袭白色襦裙,翩然起舞,曲子中翻来覆去的原来是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白色的裙摆如同蝴蝶般在风中扑扇,脚尖点地,蜻蜓般轻盈地在木地板上旋转,却没有一丝声响,嘴中的曲调婉转缠绵,眼中的爱意脉脉含情。 钟夫人见她今日一舞,才知何谓“偏若惊鸿,宛若游龙。” “当真是妙哉!”钟夫人见她一舞毕,已是抑制不住地含笑牵着她的手“如此妙人,一舞倾城呐!任他是九五之尊还是玉皇大帝,若见了也未必不对你倾心相爱!” 武霓裳羞赧地低头“是义母抬举了。” 钟夫人却又笑了“是义母差点忘了,裳儿是有心上人的呢!” 武霓裳当下更是被调侃的无地自容,假意撒气地往围栏的座椅上靠去。 云楼建于禁苑地势最高处,登高望远,禁苑百里之内一览无余,她正因为一舞过后浑身热气散不尽,一张脸扑红扑红地,却在看见禁苑之外正朝这疾奔而来的数人,马蹄声阵阵,她惊惧地敛起了所有的笑容。 “义母你看,那可是太子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终身误(2) 可不就是李重俊。 武霓裳根本来不及得到钟夫人的肯定,脚下生风,直奔禁苑大门而去。 今日正是陛下宴请百官的日子,有不少大臣都往芳林门走,因而禁苑的守卫比往日松懈,武霓裳行至大门前,拔开门闩,守卫们也没有阻拦。 大门应声推开,不消一会儿,李重俊已经驾马到了,见到武霓裳就这样容光焕发地站在他面前,他显然是惊愕的,然而却被更多的担忧占据,他一跃下马,顺势抓住她的一双手“霓裳妹妹,你还好吗?” 武霓裳不明白事情起末,点了点头,又从他身后看见不远处驾马尾随而来的李隆基“出什么事了?” 李重俊根本不解释,抓住她的手就要爬上马背“我带你离开这里,从今往后远离皇宫,远离这尔虞我诈的是非之地,我们一起去过平淡安逸的日子好不好?” 武霓裳听的模糊,因为与此同时李隆基的马蹄声愈近,夹带着他的声音“逆贼休逃!抓住废太子!” 守卫一听李隆基的声音,纷纷反应过来就要拦住李重俊,武霓裳这个时候也隐约知道宫里出事了,就在李重俊立在马背上顺势就要将她也拉上去时,她拼命地挣开了他的手“重俊哥哥,你快走,我替你拦着他!” 李重俊一张俊逸的面容那一刻已是石化,他紧紧地盯着武霓裳,眼神中是绝望,亦或是解脱“到了如今,你始终是不愿跟我,可我所做的一切,从不后悔!” 谁又能想得到,当初做的那些决定,往后会不会后悔呢? 武霓裳摘下发髻上的珠钗,将尖锐处狠狠地扎进马背上,那马受了疼,引颈长嘶一声,朝着禁苑外奔驰而去。 她还望着那仓皇离去的背影,身后又响起一阵马蹄顿地的声音,一道冷咧的声色随即传来“你为何放走这逆贼?” 她回过身,言笑晏晏地望着马背上的李隆基,其实是有许久没见了,然而内心里的隔阂却仍旧那样明显,李隆基下马行至她身前,面色无波,低声问她“你和李重俊到底是什么关系?对我设的骗局,也是为了助他登上太子位是吗?心悦君心君可知,倒不知你心悦之人,到底是谁?” 武霓裳仰起头看他的面色,她听他这样的语气倒以为他话语之中是有几分醋意的,正待要启唇解释,他已黑着脸色转身就要一跃上马,武霓裳下意识地顺势拉住他的衣袖,眼眸中流转的是隐隐的恳求“三哥哥” 李隆基根本没有转身去看她,他只觉得浑身被一股没来由的怒意占据,犹似那时看见丹凤门前英姿勃发的李重俊时,连带着此时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他也恼恨地狠狠将她推开。 马蹄声骤起,李隆基与尾随的几名府兵朝着李重俊消失的地方追随而去,武霓裳站定差点被他推倒的身形,怔怔地看着那扬长而去的背影,终究无力挽回。 ———— 一路向南疾奔,李重俊不知骑马跑了多久,身后紧接着的马蹄声不绝,李隆基就像影子般紧追不舍,这样一直跑到马也累了,便停留在一座山脚下,李重俊极目四望,山峰高耸,层峦叠翠,竟是到了终南山脚之下。 李重俊想着山中道路险阻,崎岖坎坷,比起一路过来的一马平川,总要好藏身些,于是弃了马,沿着山路行去。 山路不比平地,凹凸不一的石头硌的脚底生疼,沿路密密葱郁的植物散发着山间的气息,有许多小小的虫子受了惊从那些绿叶子里飞了出来,围绕着李重俊嗡嗡地叫,李重俊根本无心顾及。 山里阴凉,却因为离得太阳愈近,额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如雨般挥洒而下,再一遥望山顶之上的道观,似乎紧紧只剩一步之遥,然而他却到底无力跨步。 耳边嗖地一声,李重俊迅疾地闪身躲开,他再侧目看去,那支锋利的箭镞正好射进他面前的一棵树干上,箭羽在风中摇摇晃晃,李重俊转身去看身后持着长弓怒目相视的李隆基,一双睿智的瞳孔中,藏着那样深的杀机。 “三郎这是想赶尽杀绝?”李重俊终于放弃逃跑,头发四散的狼狈模样,此刻看来却颇有几分气度。 李隆基将弓箭丢还给身侧的侍卫,踱步上前,四目相对“我是奉旨行事,起兵谋反,大逆不道,你罪该万死!” 李重俊忽然仰头呵呵一笑,挑衅道“你恨我?” 这没来由地一问使李隆基出了神,就在这罅隙里,李重俊迅速从他腰间抽出佩剑,银白的剑刃抵在李隆基的胳膊上“这些年你一直小心避讳朝中诸事,此次却居然按耐不住,出手追杀我,就因为霓裳当初骗了你,使我登上了太子位,你嫉妒了是吗?再不瞒你说,我从来不在乎那个位置,即便朝中大臣都赞成废太子立安乐为皇太女,我也不会冒着谋逆的风险叛变,能让我铤而走险的,只有霓裳,我想带她离开禁苑,离开皇宫,你大概不明白,我们从小相识,相知,相” “你住嘴!”李隆基此刻像是发怒的狮子,抬手攻向李重俊持剑的手臂,李重俊受了疼,手臂一颤,剑刃虽离开了李隆基,他的手却仍紧握着剑柄,李隆基没了威胁,向后几步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长剑,复又攻了上来。 山里枝叶茂密,道路崎岖,打斗起来不免危险,枝叶被簌簌地打落在地上,鸟虫扑扇着翅膀凌空飞去,两柄剑刃交叉而过,蹦出金色的火光,火光未灭,李隆基又持剑直逼李重俊的咽喉,李重俊大步后退,直退到悬崖边上再无可退之路时,他一个侧身巧妙地躲开,李隆基不妨他这一躲,因着攻势太猛,眼见就要栽进悬崖时,他转手就将剑身扎进地上,才缓缓停了下来,另一空置的手不知何时已抓上李重俊的衣袍,李重俊也被那股还未停下的惯力拖住,往前踉跄了几步,李隆基正待要使力借机将他推下山崖,李重俊已经更加迅敏地提剑朝着拽住他衣袍的手臂刺去,血光四溅,剑刃几乎已经刺骨,李隆基吃痛地一声惊呼,抽回手臂,痛到骨头的感觉竟是那样的陌生。 一侧的几名侍卫正要上前,李隆基摆手道“我和他的恩怨,不需要你们插手!”于是几人又退了下去。 李隆基捂住汩汩出血的手臂,咬牙盯着李重俊,只听他道“三郎,你动心了!” 李隆基不以为意,依靠着剑站起身,手臂上痛的刺骨,他置之不理,提着剑朝李重俊逼去。 又是一番打斗,双方此时都已经筋疲力尽,剑身相撞的声音却还是铿锵有力,李隆基扬起一道剑光,朝着李重俊猛力击去,李重俊此时已无力回击,更加来不及躲避,脚跟就悬在崖边,就在李隆基的剑刃就要落下,他忽然吼道“你杀了我,就不怕霓裳会怨你吗?” 李隆基闻言果然停下了攻势,他只停顿了须臾,而后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咬牙道“你威胁我?” “我和她认识,在你之前,我自以为和她的情谊不比你浅。三郎,动了情的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不适合争夺那个位置,你亦是。” 李隆基哼哧一笑“多谢提点,三郎记住了,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你是死在了我手里!” 悠远绵长的回音荡漾在终南山的山谷之中,粉身碎骨,却不曾有过一刻悔意。 但愿,他也能如此爱你。 像我这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终身误(3) 武霓裳正在膳房倒腾着晚膳,宫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从钟绍京口中都探听清楚了,她却不知自己此刻的心神不宁究竟是为了谁。 正往青花瓷盘里摆着糕点,钟夫人行色匆匆地推门而入“裳儿,宫里传来消息,废太子出宫后一路逃到了终南山,临淄郡王本想规劝他回宫,却遇他死命抵抗,又因为陛下有旨不得伤他性命,因此而受了重伤,就连跟随着去的几名侍卫都死的死,伤的伤” 武霓裳手脚一软,当下就连摆糕点的力气都没了“他受伤了?那太子呢?” “说是太子不知所踪,陛下已经往五王宅遣了御医过去,御医回禀说剑伤极深,伤及了筋骨,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 钟夫人话还未来得及说完,武霓裳一个转身忽然飞奔了出去,她的手心里紧攥着一块金制令牌,令牌上凹凸地雕刻着腾跃而起的龙纹,那是当初武则天亲手交给她的,出入皇宫内外如入无人之境。 马车在五王宅前停下时已经入夜,武霓裳下了马车,迈着厚重的步子,心里却更是沉甸甸的,原来他哪怕只是少了些皮毛,她也会如此的不顾一切,即便是他从未回应过。 府里灯火通明,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来回奔走,武霓裳一路迂回,照着第一次来时的记忆寻到了李隆基的卧房,房门洞开着,明亮的烛光倒映在窗子上,折射出数道身影,李隆基穿着单薄的内衣倚靠着床栏,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布隐隐渗出血迹,苍白的嘴唇汲取着王姝嬑递来的汤药,这是自他成婚以来,武霓裳第一次见到这般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她怔怔地有些出神,却是喝着药的李隆基一抬头,从窄窄的门框里见到了她,眼神里竟划过一抹即逝的惊喜。 “霓裳?” 武霓裳回过神,见着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于是踱步进来,依次叫了相王李旦c大哥李成器c五哥李隆业c郡王妃,并行了礼,这才又低低地唤了一声“三哥。” 话音才落,她以为他会问她怎么会出现在此,却见他忽然半坐起身,推开王姝嬑的药碗,眼神里的怒火一闪而过“你来做什么?” “我”武霓裳有些意外地面对着他突兀的质问,一时不知如何相对,又听他提高了几分声调“给我出去!”他怒目相视地指着门外,不顾一众人的目光“你这样两面三刀,工于心计的女人,我实在招惹不起!” 武霓裳以为他还在怨恨她的欺骗,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扎的她浑身生疼,痛至心尖。 就那一句话,武霓裳的眼圈已经不能抑制的一阵发红,鼻尖一酸,扭头就往外狼狈逃走,李隆业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又试探地回望了李隆基一眼,好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父亲,大哥,还是让三哥好好休息吧,咱们就别打搅了。” 天色也实在不早了,于是众人又一一嘱托了几句,才都回房歇息去了,只留下王姝嬑一脸倦怠的看着他“五弟已经把父亲和大哥支走了,你要不放心,就追去看看她。” 李隆基昂头看着王姝嬑,原来他的心思,她都懂。 或许会觉得愧疚吧,可是不过须臾,他就像着了魔般掀开身上的被褥,披上外衫就往外疾奔而去,空气中留下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和着她不能自处的悲悯,那些曾属于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消散的无影无踪的? 夜色微凉,武霓裳出了五王宅并没有坐马车回宫,却是沿着东市一直乱跑,她记得上次也是这样,后来他找到了她,将她带了回去,可这一次她想他是不会再来找她了,好在知道了他无恙,便已知足。 她长吁了一口气,在漆黑的夜色中顺着一块石板坐了下来,凉风习习,身上单薄的襦裙被吹的迎风摇曳,后背一阵阵地发凉,整个人不由得蜷缩在了一起,她忽然想就这样流浪在宫外,也总好过在那金笼子里步步算计,如屡薄冰地生存。 夜空低垂,月牙微弱的光投射在地上,万籁寂静的长巷空空荡荡的,武霓裳觉得自己就要沉沉欲睡,双膝已经发麻到如同针毡,埋在膝间的脑袋就在此时突然被一抹影子遮住,她心下一惊,心想自己一个女子夜里孤身在外,若是碰上歹人可怎么才好。 她惊惧地抬头,一双红晕未退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还哭呢?”他却笑了,全然不顾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惧和警惕,弯身抬起修长的指尖揩去她脸颊上的泪迹,她却因为他的出现哭的愈加汹涌“你怎么” 李隆基索性蹲了下来与她齐平,卷起袖袍就替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拭,擦到后来那幅手忙脚乱的样子竟又把武霓裳给逗笑了“三哥,你不怨我了?” 李隆基蓦地收回袖袍,她这一哭一笑地倒是有些恼着他了,于是佯装成生气的模样就要起身,武霓裳见状连忙伸手抓住他,他的身体修长,还未待他身形站直,已经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朝着她身上扑去,两个人一下子都齐齐倒在了石板上,武霓裳的后背硌的隐隐生疼,抬眼却看见月光之下,李隆基的脸颊居然有些发红,他的身体似乎是僵硬的,就连眼神都有些空洞。 “三哥?” 李隆基恍然回过神,僵硬地站起身,又伸手给她,没好气到“闹够了?我送你回宫。” 武霓裳嘻嘻一笑,却不伸手接他“不然你背我回去吧?” 李隆基气结“我受伤了!” 武霓裳偏过头去不看他“又不是要命的伤”,她这样一说也是因为他到底追了出来,一时兴起,本就是闹着玩的,却不料李隆基忽然转身背着她蹲了下来“上来!” 武霓裳窃喜,听话地蹭上他的背,她身行便细,体态轻盈,背起来也并不吃力,两个重叠的身影就朝着回头的路缓缓行去。 “方才那么说你,是因为父亲和大哥都在,皇后知道禁军的兵符就在我手里,才会囚禁你来牵制我,使我不敢轻举妄动,我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真的可以牵制我,懂么?” 武霓裳似懂非懂,她想问他,她是否真的足够被威胁,却听他又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是不是需要跟我解释解释,是怎么出了禁苑,又出宫的?” 武霓裳经他这一问,这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来前就连说辞都忘了准备,况且她再也不愿对他有欺瞒,于是坦言道“则天陛下在时,赐了我一块令牌,可自由出入宫廷。你知道的,除了玄武门,禁苑是唯一一条直通宫城北门的通道。当初是我设局骗了你,使你错失良机,我以为等到朝局稳定,你就会甘心只做郡王,是我低估人性的野心,低估了这变化莫测的朝堂局势,皇后乱政,公主越权,陛下纵容。 如果有一天你逼不得已走上了那条路,我一定会付出一切帮着你,和婉儿姑姑预谋得罪安乐公主,假意囚禁禁苑,只是一个开始。” 李隆基缓缓地,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胸口翻涌的情绪复杂且澎湃“从则天陛下交给我兵符的那天起,我就不曾怨过你了,你真的不必为我做什么。” 武霓裳忽然从后面将他抱得紧紧的,下巴搁在他的颈间,脸颊却一下一下地往他的脸上蹭,柔软的肌肤相互摩挲,她的梅花香气不断的扑鼻而来,李隆基浑身愈发僵硬,不能动弹,耳边轻轻荡漾着她春风般的声音“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心君可知?” 远远眺望,谁又能看得见,一路追随她至此,却始终默默守护着的那抹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终身误(4) “当初是婉儿姑姑告诉皇后,我和你私交甚好,劝她将我囚禁在禁苑逼你交出禁军兵符,我又需要在禁苑打通人脉,于是一拍即合,计划故意得罪安乐公主,因而获罪去了禁苑,却不料重俊哥哥会起兵谋反,如今宫里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我用令牌出宫的事明日一早她必定就知道了,这样我和婉儿姑姑的计划她也多半能猜出来,一时半会我是回不去了” “你现在可知道后果了?”李隆基背着他走的及慢,倒不是行走不动,只是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有多贪恋这样的光景“不过这样也好,禁苑就别回去了,隆业在西市置有房产,你在他那住着,皇后竟然一直以你做筹码压制我,你一旦离开了禁苑,她肯定会对我动手,处境不明之前,你就跟着隆业,他会护着你的。” 武霓裳听及李隆业的名字,那日出现在禁苑时的复杂神情忽然闪入脑海,她有些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一定要是五哥吗?” 李隆基正色道“我只相信他会不顾一切地护着你。皇后当政,太子之位空悬,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 夜风呼啸而过,像是不能预知的无数变故,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武霓裳抽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艰难的开口“重俊哥哥还活着吗?”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随即又被他轻描淡写地一笑掩饰“此刻是生是死,我可不清楚。” 他似乎有些不大愿意和她谈及李重俊,于是又说了些别的话题,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说着话,走了好半天才到了李隆业的云烟小筑。 武霓裳轻便地从李隆基背上一跃跳了下来,因为夜色黑沉,宅子根本看不清楚,只通过栅栏上缠满的枝叶,隐约感受出这宅院的幽静安宁。 李隆基上前敲了敲大门,好半晌也没有回应,武霓裳拉了拉他的衣袖正想劝他别敲了,身后却响起一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 “三哥果然在这里”李隆业几个大步上前,语气匆匆道“快回五王宅去看看吧,三嫂出事了。” ———— 李隆基只身匆匆又赶回了五王宅,当夜就将武霓裳留在了云烟小筑。 所谓的王姝嬑出事,是因为李隆基赶着去追了武霓裳,她当下心神疲惫,经过膳房时不慎失足绊到了假山,坠入莲池,还好府上人多,及时发现才将她救了上来,李隆基回来时,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静静地躺在榻上任由大夫把脉。 “如何?”李隆基低头问大夫,一边行至王姝嬑的榻前,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大概是受了惊吓的缘故,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的。 大夫收回诊脉的手,面带喜色作揖行礼道“恭喜郡王爷,王妃是有孕了!幸好落水时间不长,我给王妃开几帖药祛祛寒就无碍了,往后记得多调养就是。” 此言落定,王姝嬑突然回过了神,那炯炯的瞳孔之中像是突然蕴藏了无限的阳光,刺眼地就要盈出泪来“三郎” 李隆基紧紧地握住她的一双手,眼中亦是欢喜。 送走了大夫,府里被惊动的一众人才又回去睡下了,此时天已隐隐泛着白光,王姝嬑却怎么都睡不着了,李隆基就这样坐在一侧陪着她说话,初为人母的欢心使她忘记了一切忧虑和不安。 李隆基却是疲累极了,枕着她的手恍恍惚惚地就这样睡着了,他自来睡眠不好,易醒多梦,不过刚至辰时的时候,长廊里骤然传来一阵跫跫足音,他猛然一下子惊醒过来,睁眼就看见府里的管事携着一面书信走来“三公子,东都刘孺人那边来信了!” 王姝嬑闻言掀被坐起“玉华妹妹去了洛阳才一个月,给母亲守孝的期限不是还没到吗?总不会出什么事了?” 李隆基接过书信,这位刘孺人即是当初李隆基求武则天赐婚时提及的那位刘侍郎家的长女刘玉华,因是作妾,婚礼仓促简陋,就连武霓裳都是不晓得她的。又正好一月前是李隆基生母窦氏的忌辰,刘玉华请缨前往洛阳守孝半年,这会儿却来了书信,李隆基心下也没了底,面带忧色地打开信封,内容却是简短的一句“妾有身孕。” 当真是好事成双了。 年长的管事咧嘴笑着调侃道“三公子近来可真是辛苦了!” 李隆基倒是有些尴尬了,斜睨了他一眼“杨伯很闲吗?还不准备着去洛阳接她回来?” 说是接人,一边要准备行李,一边还要找到代替刘玉华守孝的人才行,李隆基思索了好半天,才想到小妹李持盈,于是又派了人去接,如此周折,也不知到了洛阳要到何时了。 ———— 因为昨夜睡的晚,直到日晒三杆武霓裳才将将睡醒,伸着懒腰出了李隆业替她临时安置的卧房,她这才仔细地看清这座云烟小筑竟被李隆业打理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院落不大,木栅栏围绕着一圈嫩绿的忍冬藤,与整片湛青的梅树相互映衬,饱满的梅子垂挂在枝干上,武霓裳都能想象出寒冬时节里梅花盛开时的惊艳样子,定不逊色宫中的梅园。 李隆业这时不知从哪走了过来,见她正是出神的样子,刻意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她才回头,低低地唤了一声“五哥”。 李隆业微微一笑,宛如和煦的春光暖透人心,他不像李隆基眸子尖锐的仿佛能看穿人心,他有自己独特的温文尔雅,春风和煦。 “三哥也喜欢这里,大约都是瞧上了这梅树,我也喜欢。”他侧目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平淡无波的神情,他想她是不懂他弦外之音了“三哥近来有的忙了,你安心在我这住下就是,反正五王宅里的事每日都有人来禀报。” 武霓裳于是不再说话,听话地跟着李隆业走进一间房,这房间虽然只有一隅之地,却是窗明几净,角落中都是一尘不染,一排红木书架子上是一摞摞新旧参差的书画,空气中弥漫的书香卷气格外怡人,阳光从窗台上照进屋子,整个屋子都是阳光明媚的。 李隆业顺手盛了杯茶递给她“三嫂怀孕的事你都知道了?” 武霓裳接过茶水,点点头,昨夜五王宅里遣来的人报喜时,武霓裳就隐在门外。 “早上又来消息说刘嫂嫂也有身孕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是不曾见过她的,她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人。” 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你与三哥相识的这些年,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有些不同的,但有些事,总要旁人点醒,当局者才能醒悟。你可知道他李隆基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言下之意,武霓裳只是低头装作不解。 “知道我这处为何叫做‘云烟小筑’?”李隆业忽然放下手中不知何时执起的笔,负手走到武霓裳面前“人生在世,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即便三哥妻妾成群,子嗣绕膝,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却始终是他的野心,你若是次次忧伤,哪还有力气啊?说到底他终究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武霓裳抬头从贵妃塌上站起,穿过李隆业倾斜的身形,她看见书桌上被砚台紧紧压着的纸上,是他落笔强硬,工整的几个大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武霓裳凝视着一脸坚定的李隆业,忽而一笑“那我就成全他的野心,使他成为一个可以托付之人。 妻妾成群,子嗣绕膝?” 她哼哧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李隆业于是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书架前信手提了一本破壳旧书,书页都是泛黄的颜色,隐约散发着陈旧的霉味,封面上却是三个清晰的隶体大字“三国志”。 “喏,这是三哥顶喜欢的一本书,他自诩阿瞒,常与曹操相比,又是他最想要的草书,问我讨了好久,我可都没舍得送出去。”他说着就将书递给武霓裳,武霓裳倒也不推辞,因着礼物确是她所想,于是瞬间就眉开眼笑了“我也是找了好久,五哥可真神了。” 李隆业淡淡一笑回应她,却见她明媚的眼神中透露出深邃的犀利,他实在捉摸不透,又听她忽然抬起头,语带讨好道“闲着无事,五哥带我去街上走走好么?” 李隆业也不多问,立即点了点头,两人乘着马车就往西市去了。 虽然宫中多年来频频变故,可长安城作为繁华胜地,自贞观年间以来,一直是万国朝贺,八街九陌,软红十丈,繁华从不曾消减半分。 武霓裳久居深宫,见惯了粉墙黛瓦,琉璃翡翠,眼下见着市井的那些小玩意,倒还颇觉稀罕,李隆业拽着荷包紧跟在她身后,只顾着付钱。 “你瞧五哥,这个好看吗”李隆业拾步上前,原来她拿着的正是一支木雕的红梅,嫩黄的花蕊烟花似的绽开,花瓣轻薄,栩栩如生,夹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梅花香气,仿佛就是才从树上采摘来的。 李隆业接过,说了句好看,却又情不自禁地将花枝那一端插进她的发髻,淡粉的梅配上她姣好的容颜,他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毫无挣扎的气力,半晌,他轻轻说了一句“这样就更好看了。” 年轻的摊贩忙不迭地插嘴道“两位可真是郎才女貌,这位小姐虽然身型瘦小,却是气质高雅,浑身透着傲气,与这梅花真是相得益彰,公子当真艳福不浅呐!” 武霓裳被他这样一说,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李隆业,兀自摘下梅花簪子放回摊子上,然后转身就走。 摊贩子不明所以,却见李隆业又拿起那枚簪子,又递给他一锭银子,才去追武霓裳。 “瞧瞧你这股子傲气,也只有三哥才压得住,那摊贩还说错了不成?”武霓裳知道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于是笑了笑“无妨”,说话间就到了一家香料铺子门前,武霓裳停下脚步又道“五哥等我一会,我进去看看。” 李隆业从不追问,于是停在原地看着她径自进了一家香料铺子。 铺子里正是几个妙龄女子在与衣着光鲜的夫人们谈论香料,见她进来,立即就有一个穿着坦肩襦裙的女子迎上来“姑娘要买什么香?” “沉香”武霓裳道,那女子道了声好,正要去盛,武霓裳又叫住她“你们这儿,可有那种”她实在说不出口,一张脸隐隐泛红。 女子惊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就是那种催情的”因为身型显得瘦小,那女子心领神会的眼神中清晰地透露出轻蔑,嘴角轻轻上扬“跟我来。” 武霓裳有些窘迫,硬着头皮跟着她一路进了一间内室,里面被几十支烛台照的亮如白昼,大大小小的树着几只柜子,她熟络地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然后折了回去递给在门边候着的武霓裳“这可是用西域传来的奇特花种配置的,不需要放进香炉,就是当作香囊也能发挥作用,我见姑娘气质不俗,才肯拿出手的,整家店里可仅此一包。” 武霓裳接过,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奇香旋即扑鼻而来,香气窜进她的脑袋里,她觉得整个人突然间都像是要漂浮起来了,浑身的血液都在蠢蠢欲动,女子突然一把接过香袋,才将武霓裳唤醒“这香都能把马迷的发狂,姑娘可别轻易地试。” 武霓裳忽然眼神一亮,低头从腰间拿出一枚翡翠吊坠“我今日来你这里只要了一把沉香,这东西,不知你是卖给哪位贵妇了?” 女子倒也聪慧,道了声“自然”,又携着武霓裳出了内室,另又装上了沉香递给她,才将她送出了店铺。 李隆业见她出来也照常不闻不问,替她接过手上的物什,此时已近正午,烈日正是火辣辣的,武霓裳就说该回去了,李隆业百般顺从,两人于是又坐着马车回了云烟小筑。 如此过了好些时候,李隆基都没有再回云烟小筑探望过武霓裳,李隆业倒是整日整日地陪着她,博古论今,谈论诗词,倒是颇有共鸣,从前她只觉得既然心心念念都是李隆基,自然是要规避着他的,如今一番相处下来却又觉得知己难求,又难得他总是事事遂着她的心愿,说话行事样样都将她考虑的周全,她甚至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当初宴会之上,她抬头看见的第一眼就是他,或许他们都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天气渐变舒爽,到了这日,武霓裳也再坐立不住,黄昏时分便到李隆业书房中百般央求他带着自己去五王宅看看。 李隆业自是抵不住她的讨好,用过晚饭,天色一黑透就乘着马车去了五王宅。 府里还是灯火通明的,李隆业直接拐过长廊就将她带到李隆基的卧房,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焦灼的对话。 “谯王遭皇后诬陷,已经贬任均州刺史,就连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先后被贬至房州和幽州,所有对皇后有障碍的亲王郡王都被发配地方,远离长安,要不是此时王妃有孕,胎象不稳,三公子这会儿也不知是在哪儿了,咱们何不趁着这契机好好筹谋一番?” 武霓裳听着此人声色尖锐细腻,猜想约莫就是高力士了,紧接着又听一道陌生却刚劲的声音“禁军兵符就在公子手上,皇后对公子的处置怕不只是流放如此简单,依我拙见,既然咱们师出无名,拿着兵符只会让皇后猜忌,倒不如交还给陛下,一则是物归原主,兵权还是在李唐皇室之手,二则可以此求得陛下庇护,就算是发配地方,也能防着皇后有什么动作。” 李隆基闻言沉默了半晌,兵符得之不易,可这些年揣在手里也是如同烫手山芋,用不得又丢不掉,此人如此一说,未尝不是个主意,于是道了声“也好。” 那两人又将斗篷上的帽檐遮紧,武霓裳听见里面没了声响,才推门进去,里面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李隆基和王姝嬑两个人,她自然不会多问,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李隆基放下喝水的杯子迎上去,又有些顾忌地低头看了一眼床榻上假寐的王姝嬑,压低声音道“被府里的眼线看见,明天皇后召你回宫的圣旨可就要来了。” “我来看看王姐姐”她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女子,近来李隆基将她照顾的极好,脸蛋比从前圆润了,小腹已经有些微微隆起,整个人都充满了生机。 “她挺好的,明日正要去洛阳给母亲祭灵,顺便接玉华回来,今日早早的就睡下了。” “明日么?”她反问,脸上有些异样的情绪。 “原本早些日子就要去的,我担心车马劳顿她会吃不消,所以就多在家养了几日,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又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异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你真的打算把兵符交出去吗?”出了卧房行至花园的凉亭里,武霓裳与李隆基相对而坐,明月皎皎,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他点点头,脸色中隐隐透着无奈。 “要不过两天就送我回宫吧,婉儿姑姑在宫中颇有地位,有她护着,我也能替你做些什么,再说了,总让我跟五哥处在一起”她低垂下脑袋,近来总觉得与李隆业之间有些微妙的变化,正待要解释,却见李隆基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手心里厚厚的茧子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竟觉得有些发痒。 “霓裳,但愿有一天,我能许你一个繁华盛世,海晏河清的万里江山。” 武霓裳莞尔一笑,月光之下格外迷人。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 没有等到宫里的圣旨,武霓裳自己就回了宫,同一日里王姝嬑已从长安城抵达东都洛阳。 禁苑自然是回不去了,武霓裳于是径自去了昭容宫,上官婉儿亲自带着她又去了皇后宫认罪。 皇后明面上碍于上官婉儿的面子对于她擅离职守私自离宫的罪名倒并不追究,只是淡淡一笑“尚食局正好欠缺一名司膳,左右禁苑并不是惠宁县主该待的地方,不知这司膳一职县主可愿委身担任?” 司膳作为六品女官之职,在六宫中可谓炙手可热,皇后这番降恩,武霓裳猜想此刻李隆基约莫是已经把兵符交出去了,皇后这么做也不过是推了个顺水人情。 不过不管怎样,她既得了好处,自然是欢心收下的,虽说六宫皆属皇后管制,生死富贵都由她掌控,但在宫中有了官职,行事总是要方便些的。 这日她正要从凤鸾阁往尚食局赶去,上官婉儿不免又是一番叮嘱,总怕她又会感情用事,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 她才踏出大殿的门,上官婉儿的余音还在,守门的内侍上来禀报说“巴陵郡王求见。” 李隆业这时候亲自登门,总该不会就只是想见她一面,于是她又吩咐内侍“请他进来”,然后自己又折回了偏殿。 沏上一盏去年冬天晒制的梅花茶,整个殿里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梅香,武霓裳抬眼看了看窗外,竟是一年又过去了。 李隆业已经踱步进来,明亮的大殿里看的出来他的神色凝重,武霓裳将斟满的青瓷茶杯递给他,他却偏身不去接。 “怎么了这是?”武霓裳见他面带不悦,笑着问道。 他却似一只恶狼般仇视着她,然后低沉着声色,粗嘎且痛苦“三嫂在回长安的途中不慎坠下马车,跌入河中,五个多月的身孕,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敛起笑意,静静地听他继续说道“随她回来的人说是马受了惊,癫狂之下脱了缰,将马车颠到了沿岸的河水之中,这时节里小产之人又坠了河霓裳,她往后都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武霓裳端着茶杯的手突然微微一颤,平淡的茶水泛起涟漪,花瓣就在浮在上面摇摇晃晃的。 “好端端的马怎么会受惊?又恰巧正是沿河的地段?好在刘嫂嫂并没有与她同乘一车,否则这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他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武霓裳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双明亮的瞳孔中氤氲着一层薄雾,犹带委屈地盯着他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心知肚明。” 不过短短这一句话,说出了口,他们才发觉情谊这东西建立起来艰难,毁了它,竟如此简单。 “出去!”武霓裳已回忆不起云烟小筑里他的温柔以对,百般迁就,她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容忍他这样兴师问罪的姿态,她曾以为他会是那个能包容她一切丑陋姿态的人,可原来,男人们爱的,始终是他们眼里善良到近乎完美的小女子罢了。 但她不是。 “今早贬谪的圣旨下来了,三哥因为三嫂的意外格外推迟了数月,而我不日就要去陈州了,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长安,望你兀自珍重”他低眉看着武霓裳轻轻颤抖的背影,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他原想入宫好好与她道别,可一想起王姝嬑那幅要死的模样,他却又忍不住说了这样一番话,临别之际,他又回头软了语气“此事我决计不会向三哥提及的,可我不希望你因为三哥迷失了自己,霓裳” “滚!”武霓裳哑着喉咙只嘶吼出这一个字,她只觉得浑身都被无数个钉子穿透了一般,骨血里都是刺刺地疼,疼到头晕目眩,疼到四肢百骸都是空悬在半空的,疼到胸口一阵窒息。 “霓裳,她往后都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鼻尖恍惚传来那包西域花种特制的香料气味,是会让人发狂发癫的刺激香味。 那香味,剥夺了一个女人成为母亲的资格。 ———— 她向来体虚,自那日起又大病了一场,御医看不出症状,却连着发了几日的高烧不退,御医于是诊断说是着了魇。 这解释再妥帖不过了。 入了冬,加上天气严寒的缘故,她也愈发不愿出门,向尚食局告了半月的假,整日整日地就将自己关在殿里,那些时日里,她顶怕五王宅里来的人,就是连白芷,她也不愿意见了。 梅园的花又开了,稀稀疏疏地下了一夜的雪,清晨时,倒也覆了浅薄的一层。 李隆基扶着王姝嬑正从那经过,淡粉的梅花树下,他一晃神,以为又见到了那个身影。 “三郎?”王姝嬑瘦的厉害,脸部的棱角如同刀刻过一般,原本苍白的肤色被覆上一层厚厚的胭脂,倒还得体,只是整个人被一件宽大的鲜红色斗蓬罩着,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样子,仍是掩不住虚弱。 李隆基回过神,将她的肩膀搂的更紧“是不是冷?陛下都说了,不用你特意入宫拜年的。” 她摇摇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皇后正盯着你们这些郡王的一举一动,咱们的本份总是要做全的,况且,我能为你做的,也不多了。”她低下头,满脸的歉疚刺疼了李隆基。 “若不是你所怀嫡长子,也无需特意去一趟洛阳给母亲祭灵,自然也不会有这意外了,你还年轻,总会有机会的。”近来他总是以这样的话去安慰她,然而他们各自都是心知肚明的。 马车从岸上翻滚下来,她被颠了出去,浑身被撞上凹凸的青石,孩子就是那时被撞死了的,汩汩的血从下体涌了下来,她痛的仿佛就要死去,不受控制的身体却还在沿着河滩一路滚到河水之中,直到沉溺在水中,鲜血像是一朵妖艳的花绽放在河面上,她终于被冰凉的河水唤醒,绝望地看着那漂浮着的血水。 她不知道,那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看见她的孩子。 渐渐昏迷的时候,石榴带着马车夫终于赶了过来将她救起。 她通体都是入骨的冰凉,却强撑着笑容看着岸上的刘玉华,分明是在说,幸好你没有与我同乘一车,幸好他的孩子,还在。 刘玉华却灼疼了双眼。 谁晓得呢,人心不古的如今,争得的又到底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赴往潞州任职的谕旨接二连三的被宫中的内侍送到五王宅,王姝嬑的身体也被调养的逐渐痊愈,启程之日已是再拖不得。 窗外明月如钩,李隆基立于窗前,黯淡的月光像是层薄薄的纱披在李隆基的肩上,耳边是王姝嬑温软的声音“潞州地域广袤,风情淳朴,也不失为一个韬光养晦的好地方,如今皇后独霸朝政,咱们势单力薄,屈居人下,根本无力还击,就算是避避锋芒也好。” 李隆基叹了口气,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李重俊兵变后皇后就一直猜忌着我们兄弟,现在就连表面上的平静都被打破了,为了保身我也只能交出兵符,只是一旦离开了长安,鞭长莫及,但凡出了事,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那一整夜里李隆基都不能入眠,前途漫漫,他觉得是被无边无际的迷雾笼罩着,即使竭力去拨开雾瘴,却仍看不见等着他的究竟是地狱还是人间。 天才刚刚破晓,朝阳还未穿破云层,府里还是一片冷清的,就连清晨的长安都是寂静无声,只听得见马车轱辘轱辘缓缓滚动的笨重声,王姝嬑遥遥望着城门外渐行渐远的影子。 她知他向来不喜欢过于煽情的场面,故而送行的只有她一人,再见之日遥遥无期,加之如今局势瞬息万变,她亦不知此番是否就是诀别,一双眼睛早已染上红晕,许久许久,她才孤身兀自回了五王宅。 ———— 行了几日的路程终于抵达了潞州,潞州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虽不如长安城繁荣富贵,可这里的景色清逸秀丽,民风和气淳朴,百姓热情和善,比起长安城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倒是个温柔富贵乡。 潞州县令自打接到临淄郡王赴任别驾之职的旨意起至今,他已将一应物需准备妥帖,李隆基才踏入潞州地界,县令便亲自驾马出城迎接,以此看来,他这落魄的郡王爷到了地方却还是颇有地位的。 县令特意替他安置的别驾府位于潞州城东,靠近街市的繁华地带颇为热闹,那院中更是植了一院子的梅树,这时节里虽是光秃的梅干,却与他此时的心境相得益彰,他自是喜不自胜,向着县令会心一笑“大人真是有心了。” 县令回道“下官也是借花献佛,这些主意都是张公子出的,是他说殿下顶爱梅花,下官这才命人紧赶慢赶地种了这一院子,也不知入冬时能不能开些花。”县令又在一个拐角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继续前行。 再往内苑走去,便是一间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亭台边柳树成荫,凉风习过便见柳叶飘摇,清淡的绿意悄悄拂过鼻腔,瞬间心旷神怡“那倒要替本王引荐引荐这位张公子了。” 县令回了句“自然”,极目之处就到了一间唤作乐阁的小屋,李隆基一见竟是欢心不已,随口问了句“那是何处?” 县令答道“那是府里专藏乐器之处。” 李隆基闻言更是喜笑颜开,不自觉地加紧步伐就往乐阁赶去。 推门而入,就见乐阁之中鳞次栉比地罗列着各类乐器,上等的红木筝,紫檀木琵琶,湘妃竹笛,凤首箜篌 扑鼻而来的香木气味,一根根绷紧的长弦,李隆基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他禁不住上前一一抚上这些他心爱之物,在长安时总是害怕玩物丧志,即使心中钟爱也不敢过多触碰,如此一来,这潞州倒真成了他的温柔乡。 他一时忘了神,指尖不经意地触到琴几上摆的一只笙,低头一看,顿生一股莫名的亲切之感,他忍不住向一旁的县令道“笙,正月之音,物生,故谓之笙,笙色极其清柔秀丽,宛若美人,历年来宫廷乐器笙只做伴奏,所以并不为人收藏,而我倒极其喜欢它的声色,犹如春色满园,极尽喜悦之感,这笙的主人想必也是及其钟爱的。” 说话间,李隆基已经拿起那笙,握着笙斗欲要试试音色,却看见铜制的笙斗上攥刻了几个字,仔细一看,竟是“巧笑倩兮”四字,李隆基笑道“真是妙哉,看来这月阁的主人是个女子吧?莫不是那位张公子的夫人?” 县令没有答话,方才入门的地方旋即闪入一道人影,来人个子高挑,模样生的清秀,一副贵公子的模样“郡王爷莫要乱点鸳鸯谱了,这位姑娘在下可配不起呢!” 李隆基折身一看他,见他正执扇朝着自己走来,仅有一步之遥时,他收回纸扇,跪地行礼“见过临淄郡王。” 李隆基忙不迭将他扶起“张公子何须见礼,如此见外?三郎可觉得是与张公子相见恨晚呐!” 张暐见他猜出自己的身份,又是如此平易谦和之人,两人一见如故,心照不宣,亦是欢心“王爷果真聪明,早些天得知王爷将要上任,又听长安的朋友提及王爷一则爱梅,二则喜乐,于是安排了这处府邸,这原本是在下的私产,多年来一直赠予一位红颜知己,巧的是那女子正与王爷志趣相投,裙袖善舞,唱的一手好曲,在下于是将她另置住处,腾下了乐阁献给王爷,王爷可定要笑纳。” 李隆基笑道“那岂不是鸠占鹊巢了?” “非也非也,那女子也正是巴不得呢!说来还有些惭愧,不过是个出身风月场的女子罢了,也无甚要紧。”张暐摆摆手,故作轻浮。 “张公子可不是个一孔之见的鄙人。”他笑了笑,果然接着又听张玮继续说道“她父亲是折花搂里的乐工,也就带着她从小在青楼里生长,耳濡目染的不仅生的越发娉婷,而且精通音律,舞艺超群,颇得折花楼老板娘的欢喜,渐渐地就被折花楼捧得声名鹊起。我与她是旧识,故而平日里多有帮衬,这可真真是个可人儿,心气儿高,潞州城不少贵公子求亲都被她拒了,我可更加高攀不起了,如今倒是肯将这乐阁割爱让给王爷,看来她的眼光也是极好的。” 李隆基静听着他这一番隐晦的讨好,却目光如炬地看着那支笙“倒是个有趣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折花楼每日一到黄昏时分便有一众女子骚首弄姿地当街吆喝,纵使在长安那样的繁华之地也觉有伤风化,倒在潞州城成了司空见惯之事。 李隆基初入风月所,虽是已成婚了,却显然还是有些拘谨,张暐瞧他有些踌躇,也不管别的,拉着他便往里面去。 所有莅临这家无论是菜色酒水,还是内饰装帧都不属潞州上乘的青楼,都是因着赵倩笙的声名慕名而来的。 传闻听得赵倩笙一曲,犹似九重天上走一遭,余音绕梁,终日不绝,整个潞州城,赵倩笙称花魁,那便无人会说自己才貌双全。 据说许多人为听她一曲,观她一舞,甚至不惜变卖家财,如此的人物,李隆基不禁好奇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直到入了贵宾座,他才感叹不虚此行。 楼外风骚万千,楼内却清丽脱俗,仿佛是没有被世俗玷污的云端,宛若仙境。 戏台被白色的层层帐幔遮掩,昏黄的烛光投射在帐幔上,一层层飘渺的薄雾正从里面涌出,雾气弥漫着整个戏台,笼罩着一道曼妙的身姿。 乐声骤起,筝声婉转低沉,悲寂哀怨,虽不如琵琶声的呜咽,却丝丝入扣,断人心肠,细长的指尖如行云流水般拨弄着琴弦。李隆基仿佛是又回到了大明宫中,那些宫女的幽怨,妃嫔的哀愁,那些无可奈何。 还有她。 他尽力隐藏的思念,就在那些哀怨的曲声中涌上心口。 恰在此时,筝声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轻快的笛音,帐幔随之四处飘浮,雾气渐散,女子脚踩莲步缓缓上前,一身红绿相间的荷叶裙宛如清浅池塘中的花叶,就在薄雾和帐幔的笼罩下翩跹起舞,宛若惊鸿。 她的容貌被一丝轻薄的面纱遮住,一双晶莹通透的明眸若有似无地打探着台下的看客,嘴角淡淡扬起的媚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到了。 台下众人忽然一阵高呼,掌声震天,李隆基才反应过来,竟是一舞毕,她那曼妙的身型定格在最后一个舞姿,遮住容貌的面纱从高空中宛如雪花般缓缓坠地。 她的肤色细腻白皙,蛾眉间的红梅妆显得面色透红,与她宛若清泉般的明眸相得益彰,朱唇轻启,一排皓齿如同皎月当空,轻描淡写的一缕浅笑,却撩的众人春心荡漾,如此的妖冶姿态,也就不稀奇被潞州捧成花魁了。 “人间尤物”李隆基看着她,如痴如醉“这便是张兄所说的赵姑娘了?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身侧的张暐顺着李隆基的目光投向戏台上的赵倩笙,调侃道“赵姑娘倒是与王爷心有灵犀” 张暐话未说完,只见戏台之下从人群中突然冲撞上来一名醉汉,摇摇晃晃地朝着赵倩笙与老鸨走去,破口就道“既是青楼女子,又岂有卖艺卖身之分,你今日不陪爷喝了这蛊酒,明日我就将你这折花楼给折了!” 众人心知那醉汉是潞州有名的恶霸,因而噤若寒蝉,无人敢言,赵倩笙却是遇惯了这样的事情,面色无波地看着醉汉欲要上前拉她,却又被老鸨的一声淫笑给止住了“诶呦大爷呀,笙儿在折花楼十六年了,潞州谁人不知她从不陪酒,您今天若坏了咱的规矩,那日后笙儿如何在潞州立足?” 醉汉哪里会理她,伸手就去拉赵倩笙,李隆基此时也坐立不住了,嚯地起身正待要出声,却见醉汉伸出的手忽然被牢牢抓住,定格在原地不得动弹。 醉汉眯起朦胧的醉眼,凶道“你是谁?青楼的闲事你也管?” 那男子反扣住醉汉的手,脸上挂着轻蔑的讥笑“你爷爷就爱管闲事。” 醉汉恼火不已,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朝着他挥去,可他哪是这男子的对手,三两下就被男子折腾地指骨嘎啦作响,痛的直呼诶呦“我谅你是喝了酒乱了性子且饶你一命,滚吧!” 被打趴在地的醉汉一脸羞愤地盯着他,却因为打他不过,只好带着不甘狼狈地仓皇逃走。 此时整座寂静无声的折花楼里突然传来一阵节奏的掌声,众人回眸,才发现那阵孤零却清澈的掌声竟来自于李隆基“侠士好身手,刚直不阿,大义凛然,在下佩服。” 未待男子回话,从他身后又踱步而来一位年长男人“久违郡王爷,也还依旧如此玉树临风。” 李隆基怎么也没有料到,竟在此处重见刘幽求。 ———— 老鸨客气地将李隆基一行人请进了上等房,众人席地而坐,刘幽求一边替诸位斟茶一边问道“玉华快要临盆了吧?” 李隆基啜了口茶“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有岳父在长安照料,我倒并不担心她,倒是阿伯怎么到了潞州?” “可不只是我来了”刘幽求放下茶盏,将目光投向身侧那位才被李隆基赞过的男子“他叫李宜德,功夫不在玄礼之下,潞州不比长安,身边还是要有个人的。” 李隆基自然懂得他这一番用心,若不是因为刘幽求与他的忘年之交,又是刘玉华的大伯,他也不会为了这番利益娶了刘玉华。 他有些不愿想起这些,于是又喝了几盏茶,此时天色已暗,他便说该回去了,起身推门时正与迎门而入的赵倩笙相碰。 赵倩笙手心里的茶点被碰撞地跌落了几块,李隆基于是连声说着抱歉,却又惹得赵倩笙很是难为情。 “王爷要真觉抱歉,不妨再多留会儿,把赵姑娘的茶点吃了再走也不迟。”张暐笑道。 赵倩笙莞尔一笑,李隆基只好又折了回去,席地坐下。 摆上茶点,又沏上一壶茶,再替诸位又斟满茶杯,她才缓缓起身,微微的轻风从屏风后穿过,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兰香扑入李隆基的鼻尖,是与武霓裳身上的梅香截然不同的味道,却给他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顶替了空虚许久的梅香,填满了他的心腔。 “你真的像极了我一个朋友。”他脱口而出,却显然不自知瞳孔中溢出的异样情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