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 正文 缘起 英雄们都远去了, 留下一堆青冢, 也并不只为撩人焦怅, 英雄与我们对视, 我们与自己对视, 转过身, 在历史撞碎头颅的地方, 竖起脊骨便是剑, 敞开胸怀便是门。 ——杨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 格 卷】第一式:子夜 1.绿柳梦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门栓从中折断,就像传说中剑门赵庄庄主的绝技凤凰斧一样飞了起来,半截儿飞向枣木牙床,贴着一对碧玉小山呼啸而过,如脱缰之野马,似离弦之箭矢,光影交错,带起了一片腥风血雨;半截儿此起彼落,横冲直闯,击打在穿衣镜上,弄出一串珠落玉盘般的脆响,唏哩哗啦,震耳欲聋,乱人心神。 玻璃镜面分崩离析,四飞五溅,激射而出的镜片像一架留影机,从多个视角快速给这间屋子拍下了一组彩色影像,古色古香的衣柜,凹凸有致的桌椅,摇摇晃晃的灯光,战战兢兢的,气急败坏的汉子。 袭击来得太突然,毫无征兆,乍然而起,令人措手不及,恰似炎炎夏日里的疾风骤雨,蓦然而至,悄然而逝,来无影去无踪,使人防不胜防。 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时刻;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时刻。可是,像遇见了喜欢吃热豆腐的刽子手一样,判官还没来得及念判词,他便手起刀落,血雨腥风。一刀砍来,力愈千钧,好似秋风卷落叶,势不可挡。白光闪现,恰似闪电,凭空而起,凭空而逝,白光之后,血肉纷飞,如同彩虹,拔地而起,明镜高悬。 虹彩斑斓,甚为壮观。虹彩的模样很美,绿柳的心情却很坏。因为,这虹彩中饱含着她殷红的血液。钢刀冰冷,无情无义,手起刀落,人头坠地。刹那之前,剑门赵庄的丫鬟绿柳还有说有笑,呢喃软语,灿若桃花,转瞬之间,乌云密布,狂风暴雨,飞沙走石,三魂暴毙,七魄夭亡。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刽子手横刀而出,绿柳应声倒地。仅仅一刀,就把绿柳心中的所有美好砍得粉碎碎骨,就像那架穿衣镜的下场一样,眨眼之间,支离破碎,破镜难圆。 绿柳历经千辛万苦,费尽无穷心机,方才与赵庄的管家,那个在剑门赵庄里跺跺脚便可引发一场小地震的赵大伢睡在了一起。巫山相会,翻云覆雨,正自快活,正自逍遥,哪知门栓突然脱离岗位,来了个突然袭击,毁坏了自己视若珍宝的穿衣镜,伤了令管家垂涎三尺的酥胸,让赵大伢把自己睡得半途而废,戛然而止,意犹未尽。 梦想被腰斩,绿柳心如刀割,愤怒交加,白净的瓜子脸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瓢青漆,绿莹莹,冷冰冰,好似一具僵尸,面部扭曲,人模鬼样,寒光闪烁,甚是骇人。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在绿柳心里,今时就是二月,管家就是春风,自己就是柳绦。辗转来到剑门赵庄,流血流汗,忍辱负重,待机而动,想成就一番事业,过一段烈火人生,可剑门赵庄,庭院深深,规矩重重,自己盘算来盘算去,迎合来迎合去,比划来比划去,总是处处碰壁,缘木求鱼,折戟沉沙,无功而返。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出击一次,碰壁一次。绿柳懊恼不已,痛定思痛,绿柳逐渐看清了现实,赵庄恰似一头成年大象,而自己不过是一只小蚂蚁。蚍蜉想撼巨树,难于登天;蚂蚁想吞大象,痴人说梦。 绿柳到赵庄为仆是带着梦想,带着使命的,进入赵庄以后,尽管凭借自己的机灵,做了三姨太的丫鬟,不愁吃不愁穿,可丫鬟总归只是个丫鬟,可以下得厨房,却上不得厅堂。剑门赵庄如江似河,深不可测,既然连厅堂都上去不得,何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失败是成功之母。一次次地失败,尽管令绿柳心生懊恼,但同时也让她认清了一个现实,剑门赵庄屹立百年,长盛不衰,不是谁一句话就能将其撼动的。剑门赵庄持剑而待,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防范森严,滴水不漏,正面强攻,委实了无胜算。 绿柳虽然是个弱女子,看起来如花似玉,弱不禁风,但她却有一颗令许多男子汉都望尘莫及的铁石心肠,坚韧意志。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但得目标明确,心肠坚硬,自然愈挫愈勇,饶是屡战得屡败,仍自屡败还屡战。绿柳在正面战场上吃够了败仗,流血流汗,缘木求鱼,了无收获,再也不愿徒费心力,作无谓之争,便及时调整思路,尝试着组建奇兵,谋求以奇致胜,别开生面,另辟生天。 定下了战略,战术便水到渠成,信手拈来。一年以来,绿柳做梦都在等管家那无边无际的春风,像剪刀一样把自己裁剪成参天大树,到那时,天高任我飞,海阔凭我跃,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饮琼浆玉液,寝金玉牙床,逍遥快活,只羡鸳鸯不羡仙,何其自在。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这一天,管家不知在哪里受了闲气,脸阴得像一口千年老井,轻轻一碰,便会淌水,走起路来将青石地砖踩得叮咚作响,仿佛是这庄子里的石头得罪了他,他要一脚一脚把这些石头踩成齑粉,压入十八层地狱,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如此这般,方可消得胸中这口闲气。 机会总是降临在有准备的人身上。绿柳为等这样一个机会已然花费了无数的心思,现在,机会来了,就在眼前,她当即逢迎而上。 战术是早就筹措妥当的,而且还在心里经过无数次的彩排,早已滚瓜烂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挥之即去,杳无痕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不着痕迹地,愁眉不展的管家就跟绿柳撞在了一起。这一撞,就撞出了一壶老酒,四样小菜;这一撞,就惊了天地,起了。翻云覆雨,颠鸾倒凤,管家卖力地耕耘着,绿柳满意地享受着。似周瑜打黄盖,曲意相通,你情我愿,区别则在于管家眼里只有绿柳惊艳夺目的婀娜,送上门来的美色,不采白不采,采了还想采,贪得无厌,而绿柳心中在意的并仅仅是管家魁梧的身体,可令她承欢一时,她的梦想远不止此,管家此刻威风八面,雄健如牛,她笑面承欢,看起来水乳交融,情真意切,但归根结底,管家在她的阵地上不过是块垫脚石,需用你的时候便给你点甜头,让你舍生忘死地去搏杀,有朝一日,战局发生变化,管家再无用武之地,失去了利用价值,绿柳相信自己定会当机立断,一脚把他踹开,弃如敝履,绝不惋惜。 可是,这该死的风,全没眼力见儿,冒冒失失,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偏来,在关键时刻,竟然把门撞开了,撞飞了云,撞停了雨,吹折了花,打烂了果。 风是律动的,鲜活的,顽皮的,尤其是二月里的春风,生机盎然,百媚丛生。可这一刻,在绿柳心里,风却像是一尊瘟神,眼见眼憎,耳闻耳恨,如同过街的老鼠,照面之余,处处喊打。 你爱或不爱,他都在那里。瘟神虽不是个善茬神,到底也是一尊神,总归法力无边,防御一旦被他攻破,便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迅速蔓延,迅速传染,来势汹汹,无可阻挡。绿柳自诩是个女强人,心坚似铁,啥也不惧,啥也不怕,但瘟神带来的腐朽味道着实太刺鼻,令人作呕。兵败如山倒,难以自禁,难以挽回。绿柳身在沦陷区,入眼皆是秽物,扑鼻皆是恶臭,忍不住就呕吐了起来,温香软玉的身子水蛇般缠绵在管家的怀中,任凭腌臜物吐满牙床,说煞风景就煞了风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一式:子夜 2.管家牙 管家原本不叫赵大伢,而叫赵达雅。尽管他是名动川陕,誉满嘉陵的剑门赵庄的大管家,有权有势,有声有色,可是跟他照面的人要么叫他大伢,要么叫他管家,就是没人叫他赵达雅,仿佛赵达雅这个名字从来就不存在似的。 关于众人对管家的称呼,赵大伢是恼过火的,疼过头的。作为一个马倌的儿子,姓什么叫什么并不重要,哪怕叫狗剩呢,那又咋的,只要能挣下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吃得饱穿得暖睡得香,一辈子,就知足;可是,命运说改变就改变,管家的父亲——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帮的马倌,割了一辈子的草,赶了一辈子的马,都以为他也跟马一样,只会吃草料,只会尥蹶子,到死都只是个草包,不会出息,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剑门赵庄老庄主赵胜英被牛头山的土匪层层围困前无出路后无援兵的危急时刻,一声怒吼,挺身而出,凭借一把马刀杀开了一条血路。 马刀的刀刃翻卷了,鲜血淋漓;马倌的皮肉开了花,五彩缤纷。老庄主赵胜英虎口脱险,劫后余生。马倌赵尕子伤痕累累,一命呜呼。患难见本色,救命之恩比天还高比地还厚,但凡是有良心的人,都会承恩厚报。赵胜英虎出平阳,龙出浅滩,回到剑门,回到赵庄,感恩戴德,金口一开,让出了自己的棺椁,厚葬了马倌赵尕子,而且,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将马倌赵尕子的小儿子赵达雅认作螟蛉之子,令其做了长子赵志文的侍从,相伴左右,喂文饲武。 老庄主赵胜英年轻时意气风发,历经风云,纵横捭阖,名声如日中天,遥及千里,及到暮年,忆及往日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幽愁,往事不堪回首,前途波澜不惊,年纪越长越发淡泊世事,后来,索性迷上了养生修道,再不理会红尘俗事,赵志文遂继承了赵庄偌大的家业,成为了新一代剑门赵庄的庄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想跳出藩篱,打开局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得有几个知根知底的左膀右臂做帮手,于是,赵志文一句话,赵大伢就像做梦一样,成为了剑门赵庄的管家,外管刀枪剑戟,内管吃喝拉撒。 赵大伢有副好身板儿,会拳脚,脑子好使,精算计,嘴也伶俐,善辞色,仿佛天生就是个做管家的材料。刚当上管家那阵儿,赵大伢时刻牢记着自己的出身,凡事如履薄冰,谨言慎行,生怕一句话说错了,惹恼了主子,阴沟里翻船,再回去做马倌,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可做管家的时间长了,素日的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练出了本事,看人有眼水,说话有规矩,办事有效率,深得庄主赵志文的信任,每每独当一面,警钟便听得少了,过往也忆得少了,心胸便有些膨胀,不知从何时起,赵大伢身上也生出了些主子脾性,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走路时脚底带起了风声,在下人面前,竟也学会了颐指气使,作威作福。 有一次,几个伙计闲来无事,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管家那颗招风门牙时,正好被赵大伢撞见,这等于是摸了老虎的屁股,闯下了弥天祸事,赵大伢当即宣示了规矩,以家法的名义,亲自执鞭,实施了鞭刑,把那几个伙计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屁滚尿流,呼爹喊娘,然而,这还不算了结,实施完鞭刑后,赵大伢提着皮鞭,踱着方步,转了几个圈圈,眉毛一挑,计上心来,要求伙计们每人把赵达雅三个字抄写两百遍,以儆效尤。 处置完嚼舌的伙计,管家丢下皮鞭,扬长而去。临走之时,撂下一句话:“从此之后,谁敢再拿门牙说事儿,咱也不用皮鞭伺候了,这太费事,咱会直接用榔头把嚼舌者的牙齿敲掉,碾碎了喂鸡。” 管家真的发火了,皮鞭飞舞,血肉横飞,伙计们再也不敢议论牙齿了;他们敢怒不敢言,也是计上心来,围魏救赵,瞒天过海,把千余张写着赵达雅三个字的毛边纸偷偷地用作了厕纸,一张不遗地丢进了茅坑,让其在那里作威作福,遗臭万年。 在茅坑里浸泡过的赵大伢,饱经磨砺,脱胎换骨,像蘸了钢火的杀猪刀,又坚又硬,又锋又利,寒光闪烁,令人不寒而栗,望而生畏。 剑门赵庄,家大业大,庭院深深,规矩重重。如此大一片家业,自不可与小家小户相提并论。人丁繁多,事儿也就繁多。要是没有金刚钻,压根儿就干不了管理赵庄的这个瓷器活儿。剑门赵庄的非同一般,要求管家必须时刻跟它保持步调一致,也须非同一般。赵庄的管家,要能屈能伸,能高能低,得像万金油,得像不倒翁,风一吹要爬得下去,太阳一晒要挺得起来。当然,最关键处还是要忠诚不二,铁面无私,临危不乱,宠辱不惊,随机应变,变化多端。 剑门赵庄,庄主总是神鬼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作为庄主的得力助手,管家也想照猫画虎,鹦鹉学舌,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多有派,但他琢磨来琢磨去,比划来比划去,与庄主相比,始终还差点火候,矮一个肩膀,画虎不成反类犬。 管家学来学去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不能与庄主比肩,尽管不甘心,但也并不遗憾。毕竟,庄主就是庄主,生来就高人一筹,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龙就是龙,蛇就是蛇,天壤之别,天之注定。 管家就是庄主的影子,用下人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概括,管家就是庄主的跟屁虫。影子也好,跟屁虫也罢。管家与庄主形影不离,到是真的。那些年,管家跟随庄主走过南,闯过北,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练就了一副坚硬如铁的肝胆,这两年虽然外出征战的时间少了,多数时候待在赵庄里,指手画脚,也像个老爷似的养着尊处着优,然而,胆气到底不曾消磨多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 门栓飞了起来,半截儿打在穿衣镜上,声势惊人,好似一个微型地震,半截儿被绿柳的胸脯子挡了一下,挫了锋锐,垂头丧气地坠落在管家长满绒毛的大腿边。管家就是管家,他虽然正在物我两忘的兴头上,门栓惊了绿柳,却并不曾惊着他。因为,这里是赵庄,而他是管家。在剑门赵庄,多年的经营,除了几位主子始终会让他心存戒惧,其余的人纵然拿刀枪顶着他的太阳穴,他也不会喘一口粗气,皱一下眉头。管家有这个把握,只要主子不动心思收拾他,谁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归根到底,他是忠仆之后,但有些微过失,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得饶人处且饶人,须给他留些脸面,须给他留条活路。 那两扇门还在颤抖着,带起了一缕若隐若现的风。这风没有形没有状,没有声没有音,却极有寒意,寒气袭人,冷若冰霜,仿佛来自地狱,蛇吞象般慢慢吞噬着枣木牙床上的这堆的温度。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像变魔术一般,风中陡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冷得像冰雕一样的人,寒光闪闪,阴气森森,不带一点儿生气,好似来自地狱的无常恶鬼,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 像个蜘蛛一般四仰八叉地歪在床上,瞪着双眼,目光如炬,待看清了风中人的模样,管家旋即像叫花子吃狗不理包子一般,囫囵吞枣地把一筲箕骂人的脏话悉数噎在了肚子里,加速蠕动肠胃,恨不得立刻把那些话头变成粪便,变成臭屁,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挖个深坑,拉出来埋了,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一物降一物。剑门赵庄的管家,眼睛从来都是长在头顶的,胆子从来都是扛在肩膀上的,何时怯过场,何时怕过事,但此一时彼一时,在村镇里,一只狗可以把一群鸡撵得满天飞,可是,待到一望无垠的旷野,一头饿狼顶着疾风蓦然出现,再凶的狗也只有撒丫子逃的份儿。 看清了那个风中人的模样,管家那张平素里咬金断玉的嘴巴刚刚张了一半,便像着了定型魔法,突然就僵住了,两排焦黄的牙齿隔河相望,再也撑不开,再也合不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 第一式:子夜 3.剑齿虎 风中的人是剑齿虎。这不是个外号,而是个人名儿。一个人用动物做名字,的确有些不伦不类,匪夷所思。因为,在四川话中,涉及动物之类的词语除了表述动物本身,大抵都是骂人的话,比如猪狗不如,骡马崽儿,骚鸡公,烂母鸡,等等。但在剑门地界儿上,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了,如银河之星,恒河之沙,数不胜数,不胜枚举,耳濡目染,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众人也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据说,在这千里嘉陵江畔,活生生的人用臭烘烘的动物作名字,剑齿虎并不是唯一,但其他还有谁,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是些怎样稀奇古怪的人,知者识者寥寥无几,大抵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难辨真假。 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是剑门的一个谜,也是赵庄称雄一方的砝码。像这样的谜在剑门究竟有多少,在赵庄,又究竟有多少,没有人能说个明白,但人们知道,就是这些谜才使得剑门是名副其实的剑门,赵庄是名副其实的赵庄,如同一个人,眼耳鼻舌手足,缺一不可。如果有一天,这些谜都灰飞烟灭了,烟消云散了,也许,剑门也好,赵庄也罢,兴许就会跟着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管是庄主,还是管家,还是赵庄的其他一些什么人,多少年来,争先恐后地花费过无数的精力和金钱,绞尽脑汁想把笼罩在这些隐秘上面的那层时浓时淡的雾霭一扫帚扫开去,来个打破砂锅看到底。但赵庄的谜毕竟不是一般的谜,这些人弄折了无数的扫帚,隐秘依然雾霭重重,若即若离,若隐若现,高深莫测,幻化无方,什么也看不见,又仿佛什么都已经看见,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剑齿虎对于管家来说,并不陌生,但也不算熟悉,因为管家统共只见过他一面,而且,那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往事已矣,随风而去,如果不是彼此恩怨未尽,注定要再次照面,管家宁可失忆,也不愿再回想那通往事。 半年前,剑门赵庄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异事,三少爷赵文渊得了一种莫名奇妙的怪病,延医问药均不得其法,差点儿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满清朝时,赵文渊的祖上出过两位进士,还中过三次武举,家业即由此发达起来,经过几辈人的努力,你添一块砖,我加一片瓦,日积月累,才有了现在名动嘉陵,威震川陕的剑门赵庄。 剑门赵庄甭管有多殷实,到底是个百姓宅院,因为,他并不是诸位老爷的正经官邸,而是祖籍私宅。但是,这并不是一处普普通通的百姓宅院,庄子里楼堂馆所,应有尽有,奇玩异珍,琳琅满目。说是寻常百姓家,其实不啻于王侯将相府,自有述不尽的软玉温香,自有道不完的富贵荣华。 剑门赵庄以文兴家,以武立业,兴旺发达之后,得意未敢忘形,始终不曾丢了本分,遂兴建了自己的宗室学堂,起名文武坊,凡是剑门赵姓宗亲的子女均可以在文武坊学文习武,修身养德。赵文渊是老庄主赵胜英最小的孙儿,为赵志文的三姨太所生。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因为赵胜英对赵文渊的溺爱,三少爷在赵庄的地位旋即变得与众不同。 然而,半年前,正在文武坊上学的三少爷赵文渊忽然就病倒了,全身发红,如赤霞一般,无法言传,无法饮食。这一变故急坏了赵庄上下,老庄主赵胜英不吃不喝在赵文渊床前枯坐了两天两夜,各地的名医来了一波又一波,都瞧不出三少爷害得是什么病症。生死关头,必须重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赵庄悬赏出了巨额诊金,可赵文渊的病症着实棘手,众人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根本就不晓得该如何处方,才能让三少爷摆脱恶魔的控制,起死回生。赵文渊可是剑门赵庄的宝贝疙瘩,要是医治好了他的病,保准一举成名天下知,可万一要是失手了呢,百死莫赎呀。没有妙手回春的把握,谁也不敢接招医治,只能看着银子化成水,满怀希冀地赶来,垂头丧气地离开。 到了第三天,赵文渊的肤色又熬成了紫褐色,口吐白沫,病势越发深沉了,眼看已是朝不保夕,咽气只在早晚,注定在劫难逃。适时,整个剑门赵庄均笼罩在一片悲戚的氛围中,大家嘴上虽然未说出来,但心中都晓得,如果没有大罗金仙及时施救,三少爷怕是转不过这个弯儿,翻不过这个坎儿了。 天无绝人之路,上天有好生之德,就在剑门赵庄束手无策,陷入绝望之际,一阵风吹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否极又泰来,管家见到了剑齿虎。 从模样上比较,那时候的剑齿虎比现在的剑齿虎还要消瘦一些,但装束还是一样的,黑衣黑裤黑鞋,用一条绣着猛虎图案的黑丝巾蒙着面,只露出两只英气蓬勃的眼睛,神神秘秘,玄玄虚虚,不晓得是救苦救难的慈悲佛陀,亦或是招魂索命的无常厉鬼,总而言之,敌友难辨。 剑门赵庄虽说是百姓宅院,但它毕竟不是寻常小户人家,素来戒备森严,飞鸟难渡。剑齿虎径直来到内宅,竟无人通报,委实不可思议,要么是行动迅捷没有惊动警卫,要么是一路闯关摆平了拦路的警卫。若是友人到还罢了,若是敌人,就很可怕了。 在这样一个时刻,剑门赵庄里出现这样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管家想破了脑袋,还是一头雾水,理不出个头绪,只不停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留命到五更,阿弥陀佛。 剑齿虎冷若冰霜地穿过人丛,径直走到三少爷床边,将三少爷从头到脚查看了一遍,冷冰冰阴嗖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管家说:“少爷这症状,当是中了诛心草之毒。这瓶中的药丸名叫归魂丹,用无根水服下,三个时辰一次,一次服三粒,连服三天,毒气可除,元气可复。” 管家战战兢兢地接过小瓷瓶,像捧着自己的心脏一样,小心翼翼,生怕一失手摔碎了瓷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重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典故,但纵然用尽全力集中精力,双手还是在不停地颤抖着——这颤抖并不是来自于三少爷或可得救的欣喜,而是来自于对剑齿虎的畏惧,他靠近剑齿虎的一刹那,全身已然涨水般生起了鸡皮疙瘩,那是被剑齿虎身上散发出的冷如寒冰的煞气逼迫所致。 给了药瓶,剑齿虎又一次冷冰冰地扫了众人一眼,说了句令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似佛偈不是佛偈,似诗词不是诗词,剑门深似海,风从天外来,然后,屋子里真就起了风,然后,剑齿虎就不见了,来无影,去无踪。 剑齿虎一离开,管家的窘迫立刻得到了缓解,就像老鼠离开了猫的包围,重获生机,忙不迭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揉了揉迷离的眼睛,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疑心是撞了无常鬼,白日做噩梦,可偏偏手里却捧着剑齿虎留下的小瓷瓶,说明果有其人,果有其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梦魇一场。 剑齿虎来去如风,神鬼莫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并不曾通姓报名,是管家根据瓷瓶上的表记认为他应该叫剑齿虎。无酒不成席,无巧不成书。管家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个神秘莫测的黑衣人真就叫剑齿虎——手持利剑,嘴含利齿的猛虎。 龙出有云,虎出有风。猛虎出深山,风卷残云,声势宏状,未见其形,先闻其气,魑魅魍魉自不敢与之正面交锋,有且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退避三舍,惹不起,躲得起。 剑齿虎出行有风,但他到底不是真正的虎,他并不需要谁躲着他,到是他自己,因为特殊的身世,特殊的使命,时时刻刻倒要躲着众人。好似众人才是叱咤风云的猛虎,而他不过是一只胆小如鼠的青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一式:子夜 4.诛心草 来无影去无踪。剑齿虎忽然而来,忽然而去,让人心惶惶的剑门赵庄更多了几分诡谲,云遮雾罩,日月不明,福祸难分。 自打三少爷赵文渊病势发作以来,无数名医应邀而来,望闻问切,搜肠刮肚,束手无策,望而却步,回天乏术,赵庄上下旋即陷入绝望,只得求神求佛,虔诚祷告,日盼夜望能有奇迹出现,请得大罗金仙下凡,妙手驱魔,拉扯三少爷渡过难关,大难不死,再延后福。现在,奇迹真的凭空而现,救命稻草真的乘风而来,众人的心里反而更加忐忑,更加纠结。 管家手里的瓷瓶真是三少爷的救命稻草么,这根稻草真能使得病入膏肓的赵文渊起死回生,重现生机,生龙活虎么。没有谁倡议统一思想,但这个时候,大家的思想竟不约而同地实现了统一,好像万条小河归长江,殊途同归,心中都存着同样的疑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赵文渊的病势在一分一秒的加重,众人的疑惑在一分一秒的扩大。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此前,剑齿虎带来的滚滚寒意早已褪去,屋子里的温度因为紧张而越来越灼烈,好似即将喷薄岩浆的火山口,捧着瓷瓶的管家从头发丝丝到脚趾头尖尖都被汗水打湿了,像只落汤鸡,窘迫不堪。 瓷瓶很小很轻很精致,对于常年习武的管家来说,这么小个物件儿捧在手里就如同捧根鹅毛一样,轻而易举,然而,此时此刻,管家却觉得这个瓷瓶的分量一点儿也不轻盈,岂止是不轻盈,简直是无比的沉重,越来越沉重,仿佛是一座小山。 管家明白,这个小瓷瓶关系着一条命,一条比自己贵重不知多少倍的命,要是有一丁点儿闪失,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甭说像现在这样颐指气使,吃香的喝辣的,便是冷水就窝头的日子也会变得可望而不可即。 剑齿虎说药丸用无根水服下,三少爷就可药到病除,起死回生。要搁在平常,管家早就发号施令,让人取无根水来伺候三少爷服药了,可这一次,管家自从接过瓷瓶,嘴巴就像被牛皮胶牢牢粘住了一样,上嘴唇重若千斤,下嘴唇也重若千斤,一个字都不敢乱讲,一个屁不敢乱放,静若寒蝉,仿佛突然间患上了失语症,成了一个哑巴,素日积累的能言善辩的本事乍然之间烟消云散,好似一身武功被一个神秘高手弹指间废除了一般,乍然间,由一个威风凛凛的巨人变成了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子,除了还能占点儿地方,啥作用也起不了。 屋子里安静到了极点,端的是落针可闻。有那么一刹那,管家简直就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耳顺的境界,因为他分明能听到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心跳声,有快如奔马的,有疾如脱兔的,有响如战鼓的,有沉如钟鸣的,有乱如冰雹的,还有弱如蚁语的,林林总总,纷纷繁繁,千奇百怪,千姿百态。 时间就是生命。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三少爷或许还未远足,而自己却已经先行崩溃。赵志文爱怜地看看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儿子,又疑惑地望望管家手里的瓷瓶,率先打破沉默,冲着管家吼道:“我说大伢,救命如救火,你还在那儿傻愣着干什么,等酒还是等菜呀,赶紧带人去取无根水来呀。” 管家闻言,嘴唇抖了抖,耳朵里隐约出现了带着血腥气息的皮肉分裂的声音,说:“庄主三思呀。三少爷这病害得蹊跷,黑衣人来得更是神秘。诛心草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生长在沙漠瀚海里的,比天山雪莲还难采撷,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剑门距离最近的沙漠瀚海也有几千里,三少爷常年生活在赵庄,出入都有侍从跟着,年纪轻轻的,还未曾管事,从不曾与人结怨,如何就中了这诛心草之毒?再者说,这黑衣人若真是救星,自然该光明正大地送药,毕竟,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功劳呀,治好了三少爷,赵庄上下必然对他感恩戴德,何必藏着掖着,搞得神神秘秘的,可他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身黑衣,行事怪诞,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用心呐,万一,万一他要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个事儿毕竟事关三少爷的性命,必须谨慎,倘若轻信于人,铸成大错,庄主,千金难买后悔药啊,您一定要三思而行啊。” 管家的话像一支支带着见血封喉之毒的利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正中靶心,让赵志文本就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血肉模糊,魂飞魄散。 蹊跷,端的是太蹊跷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纵然有再多的蹊跷,也只有让它且蹊跷着了,因为,这不是解密的时机,而是救命的时刻。黄金时刻,无比贵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沉默了一阵,赵志文的嘴张了张,欲言又止,终是下不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再次凝心聚力,想尽快做出一个抉择,趟出一条活路,闯出一片生天,毕竟,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嫡亲骨肉,诚所谓疏不间亲,当此生死关头,这个抉择,旁人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骨肉连心,好歹合体,一头连着阳关道,一头连着鬼门关,这样的抉择难选呀。赵志文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潮湿起来,一股血腥气像雨后的雾霭,越来越浓,越来越厚。 未几,赵志文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既浓且密的雾气层层包裹了起来,好似一枚硕大的粽子,后来,在粽子的四周,又衍生起了团团雾气,这雾气像严冬的暴雪一般,起初始分,东一朵,西一瓣,没过多久,就像撒盐一般纷纷攘攘起来,铺天盖地,彻头彻尾将赵志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见皑皑白雪,难见寸缕衣角。 瑞雪兆丰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对于百姓而言,尤其是对于庄户人家而言,冬日下雪是件好事儿,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儿,可遇而不可求,一则可以借降雪的寒冷扫除一切害虫,使得农作物免遭虫害,二则冰雪丰沛意味着来年雨水丰沛,可以助力农作物茁壮成长,丰产丰收。 然而,对于病入膏肓的赵文渊而言,这似真似幻的瑞雪,意味着什么呢?是涅槃重生,福祉绵延,还是坠入地狱,万劫不复,这是一个问题。一个有且只有交给时间来解答的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一式:子夜 5.归魂丹 三少爷赵文渊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活像一具木乃伊,稚嫩的鼻孔里,吸进得气息少,呼出得气息也少,恰似在演习龟息功法,但屋里的人都知道,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龟息功法,无论是谁,但凡鼻孔里没有了进出的气息,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往生极乐世界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去了十八层地狱。 斗室之中,纵横剑门的赵庄庄主赵志文双手捏成拳头,仿佛与人比武决斗时,准备做最后一击似的,骨节高高凸起,指甲已经泛出白色,分明是聚集了全身的力量,蓄势待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拳头还垂在腰间,劲气已充斥满屋。要真是比武决斗,这一双拳头击打而出,必然气吞山河,挡者披靡,摧枯拉朽,毕其功于一役。可是,没有比武,没有决斗,这一双拳头永远没有击出的可能。 赵志文的双拳真想击打而出。可是,没有对手。不对,是有对手的,只是不知道对手是谁,对手藏着身,隐着形,杳无踪迹,扑朔迷离。没有明确的目标,这一双拳头纵然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就好比把一马车的夜明珠送给一个瞎子,明珠暗投,又有什么用呢,英雄无用武之地,罢了。 赵志文的心里充满了懊恼,堂堂的剑门赵庄庄主,平日里,那会子不是喊山山让道,叫水水开路,可这时分,尽管有数不尽的金银,用不尽的力气,统统无用武之地。身陷绝境,心入迷局,不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三少爷忽然呻吟了一声。声音很细很尖,既像一截儿游丝,又似一枚钉子,若即若离,似刚似柔,仿佛从遥远的时空隧道爬行而来。就这隐隐约约的一声唤,撕裂了一屋子老少爷娘的心,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一连串叹息。 就只有一声。三少爷又恢复了原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活像一具木乃伊。 又是黄昏了。日头越来越远,大家的心也跟着越来越远。三少爷今晚怕是就要跟随这日头远去了。日头今晚远去,明早又会归来。可三少爷远去了,还回得来么? 白发人就要送黑发人了,眼睁睁看着嫡亲骨肉撒手人寰,却爱莫能助,人生之悲,莫甚于此,人生之苦,莫甚于此。 灯亮起来时,三少爷也跟着亮了起来。孱弱的身躯在床上胡乱翻滚,牙齿碰得叮当作响,喉间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哀嚎,汗水像夏天的朝露,越聚越多,涓流成河,汹涌澎湃,如同蓄势待发的趵突泉,泉水淙淙,川流不息。 母子连心。儿子备受煎熬,苏三娘的心像遭受了冰雹摧残的玫瑰花一样,挟着血,裹着泪,一瓣一瓣,碎裂开来,天女散花。殷红的血,染红了衣袂,冰冷的泪,打湿了裙摆。端端庄庄的一位佳人,乍然间变得狼狈不堪。 心都碎了,规矩自然跟着碎了。苏三娘再也顾不得赵庄繁琐的礼仪和森严的规矩,害了失心疯一般,嚎哭着不顾一切朝儿子扑过去,恨不能以命换命,用自己的生命托起儿子的明天。 屋子里有一把湘妃竹编制成的太师椅。三少爷卧床不久,这把太师椅就被请了进来。跟随太师椅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老太爷。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赵庄老庄主赵胜英。 赵胜英已经在太师椅上枯坐了三天,滴水未进,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询问了孙子的病情,赵胜英坐在太师椅上始终三缄其口,眼微微闭着,任凭屋里的人进进出出,仿佛老僧入了定,渊宁岳峙,波澜不惊。 赵志文一直下不了决心,要不要死马当活马医让儿子服用剑齿虎送来的归魂丹,有一层不能言明的原因,就是老太爷一直没有态度。在赵庄,尽管自己已经是庄主,但老太爷的态度才是真正的态度。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一马既出,驷马难追。 三少爷和苏三娘的哀嚎将屋子里的宁静彻底打破,就像决堤的黄河,浪花滔天,风雷阵阵,好似平静的草原上突然蹿出了一队惊慌失措的马群,蹄声嘚嘚,响彻云霄。 蓦然,赵胜英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两道花白的剑眉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走起路来,体态轻盈,步伐稳健,一点儿也不像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倒像个老当益壮的斗士。 不用言语,仅仅一个手势,命令就已发出。众人心领神会,一边将因悲痛而失态的苏三娘架开去,一边用撕裂的床单将三少爷的手脚捆住,并用筷子隔开牙齿,防止他危乱之中伤了舌头。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了无声息。赵胜英背负着双手旁若无人地在屋里踩着八卦步,这是他保持了许多年的习惯,每逢大事不决的时候,文武双全的他总是一边踩着八卦步,一边思考,谋定而后动。 约莫半炷香光景,赵胜英停下了脚步,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大战一样,有气无力地回到太师椅上坐定,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荣华富贵受之于天,落魄失意归之于地。文渊自小就有与众不同的禀赋,我本想着赵庄将来传到他手里,必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颗小小的诛心草就将他置于鬼门关前,生死难料。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任何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天时地利人和总是缺一不可,所谓时也运也命也,文渊将来有没有机会,有没有本事挑起剑门赵庄这副千斤重担,就让天地作答吧。” 赵胜英像临终托孤一样,神色悲悲戚戚,语调幽幽怨怨。话说完了,似乎精力也耗尽了,歪在太师椅里,艰难地摆了摆手,径直由家人们抬着扬长而去。 归魂丹服下不久,三少爷就开始上吐下泻。吐完了泄完了,身上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就在大家以为归魂丹切中了三少爷的病症时,管家的一声惊呼,又把大家刚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搁在嗓子眼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收起惊魂,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病床上,但见赵文渊的身体突然开始发白,雪花一样洁白无瑕,几乎就可照见人的影子。起初,这层白弥散得很慢,像踰行的蜗牛,如果不认真观察,很难发现异常,可是一顿饭功夫过去了,这层白就像高利贷一样,利滚利,涨势越来越凶猛,还散发出淡淡的烟雾。 管家之所以惊呼,正是看见了三少爷身上散发出的这些虚无缥缈的烟雾。这不是炊烟,也不是晨雾,而是寒气。极阴极寒之气。果然,一个时辰之后,三少爷就莫名其妙地被冰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一式:子夜 6. 血梅花 有的人,别人听着他的声名事迹时,心如山崩,要么欢喜,要么戒惧,而真正照过面之后,却又觉得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这就叫闻名不如见面;还有的人,别人听着他的声名事迹时,心如止水,既无敬仰,也无幽怨,而真正见面之后,或高山仰止,或鄙夷轻视,这就叫见面不如闻名。 剑齿虎是属于前者,还是属于后者,管家用心区分过,但没能得出满意的结论。因为,自始至终,剑齿虎将一切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那层神秘的黑纱之下,黑纱之内,是一颗火热的心,还是一段冰冷的情,管家竭尽所能去窥探,到底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掌握到确凿的根底,自然就无从去进行精确的比较,做出公正的评判。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管家能成为剑门赵庄的管家,自然不是无能之辈。然而,遇见剑齿虎,管家却十分伤神,十分头疼,好似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来不及张嘴,气势上便已经输了一分,落了下乘,居于被动。 管家背后有剑门赵庄这棵参天大树撑腰,素来不怕天不怕地,横行无忌,怕只怕那等神神秘秘,玄玄虚虚,神不似神,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使人摸不着根底的天外来客。 一物降一物,在剑齿虎面前,管家的心就像钟表的发条,一阵紧似一阵。管家的脚趾头用力地并在一起,指节已经发白,左手死命撑着床沿,像是一根拐杖,喉结微微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呼了一口气,想把心中的惊惶和恐惧一股脑儿赶跑,可跟剑齿虎的眼神一照面,一切都变成了徒劳,偃旗息鼓,整个人就像是被霜打了的白菜帮子,奄奄一息。 如果自己可以做主,如果自己可以选择,剑齿虎这号人物,管家是一辈子都不想与之照面的,可偏偏他又做不得主,选不得择。木已成舟,随波逐流,网已张开,插翅难逃,管家忍不住叹息道,人生几多无常,人生几多无奈。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怕什么来什么。管家不待见剑齿虎,可剑齿虎偏生就不请自来了,带着风,带着怒,在一个最为见不得人的时刻。 剑齿虎站在门槛上,随随便便摆了个姿势,管家一眼望过去,门框很是宽大,足以抬进一顶花轿,剑齿虎很是干瘦,像一根竹竿,瘦骨嶙峋,但管家的目光无论投向那边,剑齿虎的影子立刻就跟到了那边,如影随形,所有的空隙都被剑齿虎轻描淡写地封住了,甭说是一个人,便是一只苍蝇,也难以飞得出去。 变生肘腋,管家急中生智,本想着寻个缝隙溜之大吉,来个搂起裤子不认账,然而,瞧来瞧去,发现突围逃跑无望,只得打肿脸充胖子,死马当做活马医,静候剑齿虎发落。 剑齿虎果然说话了,声音很冷,好似从十八层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字里行间夹着无数冰凌,说:“好个色胆包天的管家,好个水性杨花的丫鬟。剑门赵庄戒律森严,你们竟敢如此放肆,把个好端端的庄园变成藏污纳垢之地,就不怕受家法处置么。”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身皮。赤身的绿柳被人当面指责水性杨花,脸臊得跟火炭似的,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永远别再出来,省得丢人现眼。惊惶不择路,病急乱投医,水蛇样的身子像个楔子一样可劲儿地往管家怀里钻,让本就痛苦不堪的管家变得更加痛苦了,两条眉毛战战兢兢,都快变成一条眉毛了。 想到赵庄的家法,管家的脸腾地一下就绿了,比绿柳还绿,像仲春的草原,绿意盎然。赵庄的家法首戒淫邪,这一条管家是最清楚不过的。因为,他便是赵庄家法的具体执行者,赵庄上下,无论亲疏,无论主从,无论长幼,无论男女,但凡触犯了家法,执法者就是管家。 剑门赵庄是个神奇的地方,一句话能把你捧成人上人,生受万人敬仰,前呼后拥,一句话也能把你贬为落水狗,遭万人唾弃,颠沛流离。 有一年,赵庄一个丫鬟未婚怀孕,管家受命亲自审问,放出话来说只要丫鬟交代出奸夫是谁就从轻发落,但这个丫鬟到有些骨气,任凭管家软磨硬泡,就是三缄其口,死活不肯供出奸夫的姓名。审问就这么僵持着,毫无突破,毫无进展,年轻气盛的管家终于不耐烦了,动了怒发了威,当着众人的面,执行家法,抄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铁刷子,刺棱刺棱,三下五除二,将丫鬟胸前的两座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小山磨成了平原,一马平川,一望无垠。 还有一年,天上落着雪呢,赵庄的三爷赵志祥吃醉酒钻进了五姨太的被窝,天明时,被扫雪的人撞见嚷了起来,一下子就闹得满庄子的人都晓得了。事情败露,赵志祥一口咬定自己是吃多了酒,天气寒冷,被冷风一激,就在五姨娘的房门口醉倒了,五姨娘怕自己冻伤了身子骨,夜又深了,不好惊动人,就留自己在房间里歇着了,啥出格的事情也没做下,冰清着玉洁着。然而,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夹缠不清,这种事情一旦见了天日,就跳进黄河也是洗不清的,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一边是亲生儿子,一边是心爱姨娘。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败坏了门风,赵胜英气得瑟瑟发抖,摔了茶壶砸了烟斗,怒发冲冠,就让管家当众执行家法,以儆效尤。 雪花飞舞。皮鞭飞舞。血肉飞舞。寒冬腊月,深深庭院,皑皑白雪上旋即绽放出了朵朵殷红的梅花,血梅花。血梅美轮美奂,娇艳欲滴,这里一朵,那里一朵,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顾无言。 庄主的亲生儿子犯了过错,尚且要抵受如此家法洗礼。由彼及此,今天的这个事情如果被捅出去,自己区区一个管家,下场实在是不堪想象。一念及此,管家仿佛受了风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像风中的芦苇,晃晃悠悠。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现在,所有的道理都操在剑齿虎手上,他说风就是风,他说雨就是雨,管家像是被人拽住了裤腰带,纵然有两膀子气力,却丝毫不敢挣扎,生怕一个使力不当,挣断了裤腰带,光着屁股现于人前。 人活于世,除开生死无大事,盘算眼前这个局面,管家晓得自己已然是案板上的鱼肉,只有逆来顺受任人宰割的份儿了,翻身是绝对没有可能的幻想,想明白了这一点,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缓缓说道:“现在,这事情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我认栽,认罚。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先生此时若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赵大伢对天盟誓,从今往后,便是先生脚下的一条狗,先生让我咬人就咬人,让我吃屎就吃屎。” 剑齿虎闻言,心里冷笑一声,很是瞧不起赵大伢这副嘴脸,恨不得脱下鞋子,拿鞋底子给他几个大耳刮子,然而,此行还有要事待办,不愿意与他过多纠缠,皱了皱眉头,一脸鄙夷,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个事儿我且记着,改日再跟你们清算。你,穿上衣服赶紧滚蛋,你,穿上衣服,赶紧带我去见庄主。” 管家听剑齿虎说这事儿改天再清算,一颗悬着的心陡然落地,暗自出了一口气,可剑齿虎要求立刻面见庄主,让他刚平静了一刹那的心又纠结了起来。要是在七天以前,剑齿虎要见庄主,那是小菜一碟,顺水推舟,自己随时可以把他带到庄主面前。可是时过境迁,庄主现在绝对不能见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庄主不能会客,剑齿虎来者不善,两边儿都不是善茬儿,管家势单力薄,谁也惹不起,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个伴君如伴虎的念头,心中犹疑,动作就慢了下来,衣服抓在手里老半天,不知道该往哪里套。 剑齿虎步步紧逼,说:“你还在那儿磨蹭什么呢,在等酒来还是在等菜来啊,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穿衣服,走人,带路,如若不然,你会把肠子都悔青的。” 管家闻言,脸面像变色龙一样,一会儿青着一会儿红着,一会儿白着一会儿黑着,汗水像泉眼似的,咕嘟咕嘟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临了,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风隐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一式:子夜 7.风隐楼 风从天外来,临虚登高楼。风隐楼,顾名思义,连风都可以隐藏起来的一座楼,这样的楼宇,自然十分隐蔽。这就好比那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如果不是它自愿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世人纵然历经千辛万苦,想要与之会上一面,大抵都是难于登天,可遇而不可求。 剑齿虎对赵庄中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本是非常熟悉的,可是风隐楼从有剑门赵庄起便被列为禁地,如果未经庄主准允擅自闯入,家法上写得明明白白,就地格杀,不留活口。多少年来,受好奇心奴役驱使,把性命丢在风隐楼的人,不知凡几,如果青春能像藤条一般展开,这一个又一个青春年华唇齿相依,首尾相连,不知道可以围绕剑门赵庄绕多少个圆圈儿。 管家在前,剑齿虎在后,两人如影随形,亦步亦趋,七曲八拐,穿过三进金碧辉煌的院子,绕过一个五彩斑斓花园,走过一座巧夺天工的石桥,又钻进一面似真似幻的假山,越过一段藤蔓蜿蜒的游廊,趟过一片百草丛生的草甸,脚挨着脚来到了一排郁郁葱葱的树林边。 望见树木,管家像是望见了皇家仪仗般,一脸敬畏,猛地停下了脚步,一边展臂遥指,一边细心介绍说:“穿过这片树林子,就可以望见风隐楼了。” 剑齿虎停下脚步,像狼一样警觉地扫了一眼这片树林,有柏树,有松树,有枫树,还有几丛翠竹,绿意盎然,生机勃勃,蔚为壮观,叹为观止。 剑齿虎三岁起就在父亲的监督下,在山林河谷中摔打锤炼,因而练就了一身铮铮铁骨。险山翻过,深谷趟过,从来都是坦坦荡荡,无畏无惧。 然而,眼前的这片林子让剑齿虎情不自禁地犯起了踌躇。因为,在这片林子边上竖立着一面高大的石碑,石碑饱经日晒雨淋,长满了青苔,青苔丛中卧着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剑门禁地,擅入者死。 管家望着石碑,用商量的语气说:“这面石碑跟赵庄一般古老了,但这碑上的文字却始终新鲜着呢,先生倘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非得马上面见庄主不可,还是不要以身犯险去闯这片树林吧。” 剑齿虎闻言不置可否,眼睛死死地盯着石碑,既像提问又像自言自语,说:“据我所知,这风隐楼有个规矩,就算是庄主也只有月圆之夜才能进入,旭日东升时就得离开。今天才十一,距离月圆还有四天,庄主为什么会进风隐楼呢。” 管家闻言,眉头深锁,一脸苦笑,叹息着说:“剑门赵庄到处是谜,我虽然是管家,在外人看来那是威风八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实际上,我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把式,这就好比那林中的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先生之问,我实在是回答不了。” 剑齿虎的一双星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石碑,好似那石碑并不是个无情之物,而是一丛万紫千红的情花,魅力无边,倾国倾城,引人入胜,使人着迷。就这样默无声息地看了有顷,剑齿虎突然打破沉默,向管家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庄主真的进了风隐楼? 管家站立的位置比剑齿虎落后半个身位,两人都面朝树林,面朝石碑,如果剑齿虎的后脑勺上没生着一只天眼,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管家此时的表情神态,但管家却分明地感觉到剑齿虎似乎真有第三只眼,这只眼像一道闪电,破空而来,带着风雷之声,击中了管家的天灵盖,管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趔趄,声带像是爆发了地震,颤抖着说:“这个,先生,这个我并不是十分确定,我也只是推测,推测庄主应该是进了风隐楼。” 剑齿虎闻言,霍然转过身来,两道目光像两支利箭,逼视着管家,问道:“你身为管家,职责所在,该当时刻在庄主左右伺候着,无论何时,庄主的行踪,你都该一清二楚,现在,你却告诉我说你是推测庄主可能进了风隐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仔细讲来,要是让我发现一丝一毫搪塞之词,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新账连着老账一块儿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剑齿虎的语调越来越高,越来越严厉,既带着怒火,又充满煞气,使人闻之色变,不寒而栗。 管家贴着小心斜着走了两步,想甩开剑齿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扫射,但那目光仿佛生着翅膀,如影随形,怎么也避不开,甩不脱,心有余悸,吞吞吐吐地说道:“几天前,庄主说他身体有些不适,想找个地方静养一阵儿,庄里的寻常事务暂时交给我来操持。庄主正当壮年,再加之他自幼习武,身体比寻常人更加结实,他说身体不适,我就留了心,见他走路步履稳健,说话中气充沛,只是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儿,若隐若现地悬在眉宇间,除此之外,并无异样,心想着他可能就是嫌烦了庄里杂七杂八的琐事,借口身体不适去躲两天清闲,专心陪伴家人,享受天伦之乐。 因此,我也就没在意,领了令就出了门,例行巡视药坊c粮仓c马帮,一圈儿转下来,各处都有规矩,并无差池。后来,药坊里出了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我裁度不下,来请示庄主,才发现庄主竟然不在庄子里。 事关重大,我心急如焚,问遍赵庄的家人仆从,都说不曾见庄主出门,我就想着庄主或许是到老庄主那里尽孝去了,就火急火燎地跑到凌云阁,可阁楼里除了老庄主和几个陪伴仆从,再无旁人,他们说庄主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移步凌云阁了。 大伙儿众口一词,都说庄主并未庄门,我就想着,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庄主潜居隐身,而赵庄之人了无觉察,这个地方就是风隐楼。” 管家的话条理分明,逻辑通顺,虽是推测,却有理有据,剑齿虎则越听越是疑窦丛生,庄主真如管家推测得那样,为了躲清闲,悄无声息地进了风隐楼吗?似乎可能,又似乎不可能。 林中渐有雾气升起,越来越浓,越来越密,树木渐渐失去了形状,花草渐渐失去了颜色,未几,剑齿虎的眼中也跟着泛起了雾霭,迷雾重重,云遮雾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鸡鸣 1. 石牌楼 五天前,还是早晨。 乔装改扮过的赵志文像往常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赵庄,在剑门长街上左顾右盼,闲庭漫步,这是他做庄主后保持的一个习惯,每天早晨,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地上不裂冰缝,他都要雷打不动地到剑门街上转一圈儿,然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赵庄处理一天的事务。 溜街,这是赵志文的一个习惯,也是赵志文的一个秘密,这个习惯他已经保持了好些年,风雨无阻,但这个秘密直至今日仍然是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并无第二个人洞悉分毫。 在剑门街上,有一座高大威武的御赐石牌楼,这是清朝皇帝赐给剑门的一份荣光。石牌楼上有一副御笔亲书的对联,上联是:万卷珠玑献禁城,下联是:一天星斗照剑门,顶上还有一个有趣的眉题:赵钱孙李,精忠报国。 风云变幻,时过境迁,石牌楼传递而出的荣耀光华次第走进了历史的深邃处,在那里休养生息,安然终老;但牌楼上言及的那些人家,代代相传,至今仍雄踞剑门,与剑门一起欢欣,与剑门一起忧伤。 剑门长街上,高楼林立,商贾云集,车来人往,繁华不已。在街上走着,赵志文的心总是格外惬意的,因为这花团锦簇的繁华与赵庄的兴旺发达一衣带水,密不可分。 如石牌楼所言,剑门的名流商贾,首推赵钱孙李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家业兴旺,富甲一方,它们的兴旺发达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剑门街的熙熙攘攘,诚然,剑门街的熙熙攘攘也在一定程度上递进了四大家族的富贵荣华。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剑门四大家族与剑门长街就是船与水的关系,水道良好,自然能够引来满载货物大船,大船想要畅行无阻,自然会腾出些力气进一步改良水道。如此这般,良性循环,水道越来越宽阔,船舶越来越庞大。 作为剑门四大家族之首的赵庄庄主,弹指皆是富贵,言传就是权威,赵志文在感到自豪的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宝剑两边都开着刃,一剑刺出,可能歼敌,也可能自伤。翠云廊上的那一排排古柏历经千年风雨洗礼,才有如今的枝繁叶茂,蔚然成林,可一把斧子,或是一个火星,就能将这千年瑰宝毁于一旦,灰飞烟灭。 每每想到这一层,赵志文尽管豪情依旧,但走着走着,就感觉一双厚实有力的脚不是踩在坚硬瓷实的青石地砖上,而是踩在纸张一样薄脆柔弱的冰面上,有点滑,有点晃,就像在鸡蛋上跳舞,十分拘谨,幸得常年习武,下盘功夫练得扎实,要不然一准儿会摔下来,蛋打鸡飞。 剑门天下险,飞鸟难攀越。山似刀削,崖似斧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毛驴还未曾见得,雨却是说来就来了,毫无征兆,铺天盖地,飞流直下,密如稻穗的雨滴凭空滚落,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一咕噜跌在石头上,泥巴上,粉身碎骨,溅起一幕幕尘埃,掀起一丝丝泥土的芬芳。淅淅沥沥的雨水,布满天地之间,雨打芭蕉,像妙龄少女悸动的春心,充满激情,充满新奇,充满迷离,给人以半面欢喜半面忧伤的感觉,心乱如麻。 没有闪电,没有雷鸣,没有疾风,只有雨。突如其来的雨水,好似草原上突然钻出来的一群恶狼,狼未到声先闻,牛羊受到了惊吓,拔足狂奔,夺路逃命,牧童变了颜色,张弓搭箭,绝地反击,说时迟那时快,雨点儿刚刚落下来,剑门长街上便慌张了起来,商户忙着收摊儿,行人忙着躲雨,几只狗好像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胡乱在街上蹿着,一边奔跑一边狂吠,不一会儿便被淋成了落汤鸡,渐渐没了声气儿。 圆溜溜的雨滴落在赵志文的头发上c衣服上,摔得粉身碎骨,发出一声声半是欢乐半是痛苦的声唤,临终一叹,自有一番滋味。赵志文皱了一下眉头,快速扫了一眼瞬间冷清下来的街市,足底加劲,动如脱兔,向百步之外的一个茶庄奔去。 距离茶庄大约还有七十步,一把油纸伞穿过雨幕飘了过来。跟着油纸伞飘过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身着青色连衣裙的绝色丽人。雨中逢佳人,衣袂飘飘,翩若惊鸿,便是泥捏的佛陀,怕也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雨点儿更密了,响声也清亮起来,像战场上冲锋时的鼓点。在雨中,在此刻,赵志文当然无法拒绝这样一把来得正是时候的油纸伞。作为赵庄的庄主,锦上添花他不稀罕,雪中送炭他却无法拒绝。 油纸伞又飘了起来,很快就飘过了赵志文准备去避雨的茶庄。油纸伞做工精致,巧夺天工,既华美又实用,它飘到哪里,哪里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物华天宝,招蜂引蝶,沿途激起无数赞叹。 街市上突然就有了风,马车飞驰时裹挟而起的劲风。风让垂直下落的雨点改变了方向,有的向东,有的向西,有的向南,有的向北,但这又都是瞬间的变化,最终,它们还是不约而同,殊途同归地跌落在饱经沧桑的街面上,此起彼伏地绽放出一朵朵玲珑剔透的浪花。 马车在赵志文身前一米处骤然停下,渊停岳峙,华贵雍容。车帘开启,送伞姑娘飞步登上马车,回眸一笑,百媚丛生。于是,在雨中,在笑中,赵志文就跟着跨上了马车。 马鞭飞舞,雨花飞溅。马车如离弦之箭,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飞奔起来,渐行渐远,眨眼之间,就将街道中央巍峨的石牌楼远远地抛在身后,愈来愈模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鸡鸣 2. 金牛道 雨似箭矢疾,浅草没马蹄。谈笑风云动,挥鞭过剑溪。 马车在金牛道上奔行如风。金牛道时起时伏,或曲或直,一忽儿如玉带盘在山腰,一忽儿似白练飞跃沟涧,险c奇c幽c秀集于一身,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文人骚客汇聚之所。 龙鳞凤翼阻腾骧,仰首青云自涉茫。汉月满衣谙客思,巴音侧耳觉吾乡。金牛有路通秦惠,筹笔无功愧蜀王。只笑无成谩来往,回头惭愧绿衣郎。 金牛道山重水复,沟壑纵横,蜿蜒崎岖,柳暗花明。相传战国时期,秦国欲征服蜀国,但关山万里,道路险阻,秦王冥思苦想,盘画日久,定下一计,遂命人造了五头石牛送给蜀王,诈称石牛能日粪千金,贪财的蜀王命五丁力士开山修路,迎接石牛,力士各显本领,天堑变通途,然而,图穷匕首见,蜀王迎来得却不是能日粪千金的石牛,而是秦国的十万铁骑。 金牛古道,金戈铁马。在历史的长河中,有多少英雄好汉鏖战于险关,又有多少红粉佳人洒泪于深涧,数目磅礴,无法尽数。 金戈铁马情,碧玉温柔乡。马车在飞驰,赵志文的心也在飞驰。车外大雨滂沱,车内温暖如春。赵志文的心像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一颗种子栉风沐雨在那里疯狂地生长着,拔节的声音凌然作响,好像老鼠在啃食板栗。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风调雨顺,赵志文心坎上的种子发出了乳白色的芽,长出了嫩绿色的叶子,开出了五彩斑斓的花。 这花儿的模样生得非常奇怪,乍看起来,它像百合,像玫瑰,像芍药,像牡丹,可仔细推敲,它却又什么都不像,四不像。 赵志文在书卷上c在生活中,见过很多种花儿。但从未见过自己心里绽放出的这种花,既有芍药的妖娆,也有玫瑰的婉约;既有牡丹的孤傲,也有百合的妩媚。 花开得越来越灿烂,赵志文的心变得越来越迷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些花儿突然飞翔起来,越飞越快,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过山峦,飞过河谷,飞过沙漠,飞过草原,飞到了火焰山。 火焰山上,烈火熊熊,山川土地像烧红的熔炉,花瓣掠过,弹指间,灰飞烟灭。 赵志文娶过三房夫人。尽管他始终认为自己并不是个好色之徒,但他还是娶了三房夫人,并且把她们都浇灌得滋滋润润,风生水起。想起自己的三房花容月貌的夫人,无论在何时何地,赵志文的脸上总会情不自禁地洋溢出怡然自得的笑容。 及时雨。油纸伞。金牛道。马拉车。还有一位绝色丽人,一位赵志文朝思暮想的丽人。她的名字叫轻衣,身轻好似云中燕的轻,衣带渐宽终不悔的衣。 没有了油纸伞,轻衣像蜕了皮的莲藕一样脆生生地半卧在马车上,一双丹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似乎是灵魂出了窍的赵志文。赵志文被这浓情蜜意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呼吸像打铁的风箱,越来越粗,越来越沉。 车厢并不十分宽大,似乎刚好容纳两个人。赵志文的腰微微提了提,轻衣呼出的如兰似麝的气息就毫无顾忌地拍打在他的脸上,好似小时候母亲用狗尾巴草尖尖给他挠痒痒一般,麻麻的,酥酥的,欲罢不能。 赵志文率先打破沉默,说:“这一年里,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山里找,城里寻,一点音讯也无。日夜思伊不见伊,为伊消得人憔悴。你可知道,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惆怅生华发,轻衣你看,我的鬓角都有了白发。” 轻衣闻言,淡淡地笑了笑,说:“白发倒是有几根儿,可你那是想我想的么。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拿诓小孩子的话来诓我,那让人听着不仅没劲,还很无趣。志文儿,你说你日夜思念我,可你那三房夫人现在一个比一个水灵,这一年多时间里,你怕是没少在她们那里献殷勤吧。” 赵志文闻言,干笑一声,解释说:“轻衣你这就冤派我了。都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正人君子,离这两样东西,到底还是越远越好,省得作茧自缚,追悔莫及。我承认自己还不能达到那个境界,一直离不开女人的照顾,以前年轻时离不开,现在年龄增长了,我以为会慢慢地淡下来,可它就是淡不下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好顺其自然了。 但是轻衣,你听我说,她们仨都是我明媒正娶迎进赵庄的,我不瞒你,她们是我生命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不可或缺。你不在的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我常常扪心自问,你们在我心中,究竟谁最让我魂牵梦绕,难离难舍,想来想去,比来比去,我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都是轻衣。” 轻衣坐了起来,笑得更加妩媚,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志文你现在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你最喜欢的人是我,这话我倒也情愿相信,俗话说得好,家花不如野花香么。有朝一日,你也八抬大轿把我娶进赵庄,估计就不是这话了吧。” 赵志文的身体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带着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说:“志文爱怜轻衣,一万年不会变。” 轻衣被赵志文带过来的烈焰烫着了,惊着了,香汗淋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呢喃软语:“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鸡鸣 3.天河水 天好像缺了一角,天河的水失去了拦阻,像奔流不息的嘉陵江,浩浩荡荡,川流不息。 雨如瓢泼,疾如鼓点。黄豆般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从万米高空倾泻而下,来势汹汹。雨点落在树梢上,树叶像是遭受了电击,上下起伏,左摇右摆,跳起了婀娜多姿的舞蹈;雨点落在泥土里,强劲的冲击力将泥土撞得头破血流,泥浆四溅,形成了水潭,形成了山洪;雨点落在江面上,仿佛黄泥巴捏成的牛羊,刚刚融合在一起,就被河神一口吞进了五脏庙,消失得无隐无踪,尸骨无存。 暴雨倾盆,山沟水积少成多,由平日里的涓涓细流变成了咆哮的山洪。电闪雷鸣,千年古柏被闪电击中,喀喇一声,粗壮的枝干拦腰折断,被呼啸而来的泥石流裹挟着飞出老远。 嘉陵江的水位不断攀升,超越了一道道用石灰刷就的白色警戒线。平日里清澈见底,在江边洗衣的姑娘们可当做镜子洗脸梳妆的江面变得浑浊不堪,甭说人影照不见,鬼影都会被吞噬。在宽阔的江面上,不时漂浮着各种树木,各式家具,还有牛马鸡犬。 几条毛色杂乱的土狗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像受了惊吓的麻雀,声唤着在江边四处乱窜,呼朋唤友。 龙王爷们在打仗,嘉陵江要吃人呢。土岗上,三位银发苍苍的老人在飘摇的风雨中,如同江边的芦苇一样,风来就低头,风去又仰首,如雪的银发柳条般飘来荡去,就像三架顽皮的秋千。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老人们的眼角早已变成了湿地,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边已经乱成了一团,就像刚刚历经了一场战乱。泥石流过,狂风掠过,断壁残垣,一片狼藉。打着伞的,戴着笠的,披着蓑衣的,裹着油纸的,光着膀子的,挽起裤脚的,穿着皮鞋的,穿着胶鞋的,穿着布鞋的,穿着草鞋的,穿拖鞋的,打着赤脚的,天足也有,缠足也有,弓足亦有,平足亦有,肩着刀斧锄头的,背着锅碗瓢盆的,抬着衣柜床板的,拎着米面油盐的,抱着被褥衣帽的,牵着牛的,赶着羊的,吆喝着猪的,呼唤着鸡的,搀扶着老人的,搂抱着小孩的,惊慌似丧家之犬,落魄如折翅之鹰。 有一个长着全脸胡的男人,三间瓦房被汹涌而来的泥石流撞成齑粉,父母妻儿被泥石流裹携着滚进嘉陵江,两三个跟头,即无影无踪。男人有气无力地跌坐在泥水中,呼儿唤母,哭声像半仙儿唱神歌一样,抑扬顿挫,声嘶力竭,悲天悯人,催人泪下。 有一个缠过足的妇人,鞋子里进了泥沙,慌慌张张的奔跑中,砂石磨破了脚丫,吃不住疼痛跌了一跤,摔了个满嘴泥,怀中抱着的襁褓飞出两三米,而恰在此时,几头受了惊吓的牯牛飞奔而来,铁蹄踢踏,那个绣着小老虎图案的襁褓被乱蹄踩中,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的模样,就一命呜呼,魂归地府。妇人乍逢惨变,花容失色,连滚带爬,赶走牛群,从泥沙中寻出襁褓,紧紧地抱在怀中,嘴张得很大很大,似乎在哭喊,可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还有一家三口抬着一口箱子,像蜗牛一样在泥浆中困难地行进着。箱子很大很沉,不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宝贝。又一轮强劲的泥石流席卷而来,三个人和那口笨重的木头箱子被冲激得飞起一米多高,像棉絮一样散落下来,再次被泥石流包了饺子,在鼎锅中几个翻滚,就失去了踪迹。 在大自然的神力面前,人的力量总是那么渺小。一场暴风雨,就带来了家破人亡,带来了鸡犬不宁,带来了流离失所,带来了离别伤痛。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小小雨露,芥末尘埃,竟然使人无能为力,实在是可怜可叹。 蹄声嘚嘚,一架马车披风沐雨从半山腰上飞驰而来。山道崎岖,马车起起伏伏,左冲右突,好几次险些就要翻倒,可是那驾车的马夫一提缰绳,马车竟一再化险为夷,转危而安。 在这样一个时刻,这样一个地方,突兀地出现这样一架马车,端的是令人匪夷所思。马是骏马,车是豪车,就连那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马夫竟似也身怀绝技,深藏不露,轻车驾熟。这一切的玄奇,让正在逃难的百姓诧异无比,纷纷停下了仓皇的脚步,惊奇地望着飞驰而来的马车,惊叹连连,莫名所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鸡鸣 4.鲤鱼船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芸芸众生,无所不能。 日暮嘉陵江水东,梨花万片逐江风。江花何处最断肠,半落江流半在空。嘉陵江之美,名动古今,誉满中外。可是这一天,暴风雨来了,泥石流来了,打乱了一切,打碎了一切,平素里宛如处子的嘉陵江仿佛疯魔了似的,就像一个急火攻心的泼妇,披头散发,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森严恐怖。 风雷阵阵,江水滔滔。黄澄澄的江面上忽地出现了一艘快船。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嘉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自古以来,嘉陵江上就不乏日行千里的快船。对生活在江边的百姓而言,见一艘快船就跟见一条鱼似的,司空见惯,又好比新媳妇回门,轻车熟路,一点儿也不值得关注和惊奇。 可这艘快船刚刚映入眼帘,人们的心顷刻间便从山洪泥石流和怪异马拉车上转移过来,不约而同地以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艘由远而近的快船,一脸困惑,满腹狐疑。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艘寻常的快船。在山洪的作用下,嘉陵江巨浪滔天,啸声震耳,此时此刻,没有铁锁横江的本事,就是顺水行船,也是异常凶险的,弄不好就要船毁人亡。可这世界就是无奇不有,这艘突兀而来的快船,竟是逆水行舟,风驰电掣,迅如九天之奔雷,疾似离弦之箭簇。 船行甚是迅速,刚刚还是江面上的一个小不点儿,眨眼之间,它便乘风破浪,踏浪而行,行驶到眼跟前,迎风招展,摇身一变,竟然是一艘庞然大物。 毋庸置疑,这是一艘奇怪的船。常年生活在嘉陵江边,大家见过的船多如天上的星斗,压根儿就无法尽数。客船c货船c驳船c渔船c渡船c竹筏c木划c橡皮艇c火轮船c木帆船,种类繁多,琳琅满目。还有一些出过远门的百姓,甚至在长江口见过炮筒林立的军舰呢。 可这艘船实在是太奇怪了,终是无人识得。船的形状就像一条大鲤鱼,有头有尾,有鳞有甲,栩栩如生,长约十六七丈,高约三四丈,船身不知涂了什么漆,通体银白,波光粼粼,灿烂夺目,与黄澄澄的嘉陵江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船越发近了。惊涛拍岸声中,夹杂着阵阵机器轰鸣,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艘机动船,怪不得逆水行舟竟然能这般从容,这般神速。 船更加近了。在风雷声c江涛声c机器声之外,还有一缕乍闻柔弱似大雁呢喃,细品却铁骨铮铮的箫声一递一声从鲤鱼船中传出,缭绕耳际,余音不绝。 好一品洞箫。此箫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一个看起来颇谙音律的老者抚须赞叹道。船近箫声切,如泣如诉的箫声像和煦的阳光,穿过云层,穿过雨幕,穿过肉皮,进驻到人们的心坎儿上,把大家因遭遇天灾而失魂落魄的愁绪驱散了不少。 马车急速奔驰,皮鞭高高举起。箫声传来,赶车的车夫听得如痴如醉,高高举起的皮鞭像着了定型法术一般,许久都不曾落下。汗水和雨水裹满鬃毛的骏马,饶是脚力非凡,但在如此险峻的古道上顶着风雨雷电长途奔驰,体力消耗甚是巨大,早已是强弩之末,一旦没有了皮鞭的驱赶鞭策,脚步自然而然地就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未几,干脆就驻足不前,摇头晃脑地打着响鼻,似乎在向主人诉说着自己的疲倦,请求主人同意自己歇个脚,撒泡尿,拉泡屎,吃口草,喝口水,打个盹,再上路。 马车内坐着的两个人,自然便是神秘莫测的赵庄庄主赵志文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轻衣姑娘。他们俩坐在马车里,厚实的车帘为他们隔离出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自可谈笑风生,未及目睹大自然的淫威恶行,若他们目睹了这一番惨状,不知可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卿卿我我? 箫声传来,马车止步。听见了箫声,轻衣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齐天大圣孙悟空听见了紧箍咒,一脸无奈,一脸无辜。 轻衣把窗帘轻轻掀开一个小角,目光及处,但闻脚步踢踏,灾民们扶老携幼,成群,像斗败的公鸡,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从马车边缓缓走过,渐行渐远。 要是没有这箫声,轻衣一定会走下马车,帮一帮这些遭了难的苦命人,她本是个天真善良的姑娘,最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受累,尤其见不得那些同为女人的大姑娘小媳妇受委屈。 轻衣出生在一个大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她却不愿做个大家闺秀,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门心思想做个侠女,行侠仗义,浪迹江湖,快意恩仇。 这些年,轻衣像猫一样,三番五次,乔庄改扮,偷偷溜出家门,在嘉陵江沿岸,做了不少打抱不平c惩强扶弱的事情,博得了一个“玉观音”的美誉。为此,她一次次被家里人看管起来,闭门思过,最长的一次,竟然关了她一年时间。三百多个日夜,轻衣身在闺房,心在江湖,梦中快意恩仇,醒来惆怅满怀。好容易逮着了一个机会,就又一次故伎重演,像猫一样溜出了家门。 可这次出来才半个月,梦刚刚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进入正文,箫声就奏响了,梦就戛然而止,虎头蛇尾,无疾而终了。家里人真是神通广大,真是无所不能啊。江风倒卷,湿漉漉的风飞过窗户,带起了一片珍珠,于是,轻衣的鬓发乱了,心跟着也乱了,纷乱如麻,如同这饱含泥沙的江水,五味杂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鸡鸣 5.凌江梯 鲤鱼船果真像一条鲤鱼,任凭浪花滔天,我自游刃有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船是经过精细装修的客船,舱内陈设如何,不得而知,单就船的外观装饰而论,攀龙附凤,金碧辉煌,高贵典雅,便可推测出这艘船的主人必定出身豪门。 船头船尾各站一个汉子,比马拉车c鲤鱼船还要奇怪的汉子。 船头汉子生得熊腰猿臂,龙眉虎眼,活似水泊梁山的好汉李逵,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气,他双臂怀抱,掌握着船舵,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鲤鱼船就像通了灵气似的,绕开江面上的诸多漂浮物,稳稳当当地踏浪而行。这个汉子跟剑齿虎一样,也是用动物做名字,叫做霸王龙。 船尾的汉子白净面皮,文质彬彬,手持一把银色的超大号雨伞,活脱脱像个赶考的书生,江风凛冽,他的身体跟着风势左摇右晃,前倾后仰,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入江中喂鱼虾,令无数看见他的人心紧了又紧,冷汗流了又流。可是奇怪得很,他的双足像是钉在甲板上似的,任凭风来风去,浪起浪落,他始终像个不倒翁一样,尽管东倒西歪,南仰北伏,终于是稳如泰山地站在船头。这个汉子也跟剑齿虎一样,用动物做名字,叫做逆戟鲸。 鲤鱼船距离马拉车停泊的江岸约莫还有四五十丈远,船尾的逆戟鲸忽然收了雨伞背负在肩上,匆匆走下甲板,钻入船舱,隐身不见了。 未几,逆戟鲸又从船舱中窜了出来,雨伞还是背负在肩上,只是手里多了一个沉重的铁锚。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逆戟鲸双臂奋力一扬,那拖着长长铁链的笨重铁锚忽然像鹅毛一样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长了眼睛似的稳稳当当地沉入近岸的江水中。 鲤鱼船停在了江面上,随波逐流。霸王龙跟着就离开舵手位置,从夹板的一侧,拉出一架末端戴着挠钩的软梯,也似逆戟鲸抛锚一般,双臂猛地一抖,那架软梯像也长了眼睛似的,凭空飞掠而出,挠钩稳稳地挂在江边一株粗壮的柳树上。 鲤鱼船上的箫声渐次减弱,根据曲调判断,应该是曲子接近尾声了。江风呼号,浪花朵朵。柳树摇曳,船舶晃动。连接在鲤鱼船和老柳树之间的软梯像波浪一样,上下起伏,左右摇摆。这样一架软梯,让人看着就觉得头晕眼花c心惊胆颤,更甭说借梯飞渡了,除非是那等不计生死艺高人胆大的世外高人,或可冒险一试。 自己没本事,未必别人也没有本事。这世上,真就有胆大艺高的人。逆戟鲸优雅地张开那把超大号雨伞,挽起裤脚,束紧腰带,足尖轻轻在甲板上一点,腾身一跃,就上了软梯,好似泥鳅一般,快速滑向江岸。登梯飞渡,如履平地,快如猿猴,轻似鸿雁,行云流水,好不潇洒。 逆戟鲸刚刚登岸,霸王龙随即抓起一条木头条凳,双臂平展,吸气收腹,弯腰弹腿,像只猫样射离甲板,借着手上的板凳掌握平衡快速渡过软梯,也来到了江岸。霸王龙头上戴了个小斗笠,未曾披雨衣,但他从甲板到江岸,衣衫上仅有少量雨水,足见其行动迅速。 逆戟鲸和霸王龙先后借梯飞渡,让纷乱奔走的百姓大开眼界,心中赞叹,惊为天兵临凡间,不约而同地侧身退让,腾出一条通道。 霸王龙和逆戟鲸一左一右,健步如飞,顷刻间便到了马车旁边。霸王龙将条凳放在马车旁,逆戟鲸也将巨伞往前撑了一尺,伞面正好遮住条凳和自己。 车夫饱受风吹雨淋,衣衫早就湿透了,衣衫紧紧地裹在肉身上,将他包裹得像个粽子,骨骼肌肉清晰可见,一目了然。适时,见霸王龙和逆戟鲸旁若无人地欺身到马车边,全然没把他打在眼里,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像黄昏时分的夕阳,眼中精光闪了两闪,似乎想发作一通,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径自敛去了光华,默默地退后三尺,一语不发,静观其变。 “恭请轻衣姑娘登船。”霸王龙和逆戟鲸微躬着身体,异口同声地说道。车内没有回应,好像车内压根儿就没有乘客,只有空气。 “恭请轻衣姑娘登船。”霸王龙和逆戟鲸微躬着身体,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车内还是没有回应,静悄悄的,只有风拂动车帘的摩擦声,忽强忽弱,时断时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 :鸡鸣 6.玉观音 霸王龙和逆戟鲸对望一眼,两人不是孪生兄弟,却胜似孪生兄弟,情意相通,心领神会。霸王龙的脚步移动了,逆戟鲸的脚步也跟着就动了起来,好像霸王龙是正身,逆戟鲸是影子,一阴一阳,一张一弛,如影随形,形影不离。 霸王龙和逆戟鲸一左一右站立,与车夫形成了三足鼎立的犄角之势。霸王龙和逆戟鲸和和气气地望着车夫,咧嘴一笑,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起来。 霸王龙说:“人无远虑。” 逆戟鲸接道:“必有近忧。” 霸王龙说道:“晴带雨伞。” 逆戟鲸和道:“饱带干粮。” 霸王龙说:“不带雨伞。” 逆戟鲸应道:“淋坏三郎。” 霸王龙说:“不带干粮。” 逆戟鲸接道:“饿坏三郎。” 霸王龙说:“识时务,为俊杰。” 逆戟鲸说:“不听话,造罪业。” 霸王龙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逆戟鲸说:“答非所问,拳头奉上。” 霸王龙和逆戟鲸像说相声一样自说自话,好似一对活宝,自娱自乐,快哉悠哉。江湖风雨千百变,有人欢喜有人愁。霸王龙和逆戟鲸说得兴高采烈,车夫却听着刺耳。原来,这车夫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名叫胡杨,有个外号叫拼命三郎,只因喜欢轻衣姑娘,深陷爱河,难以自拔,自甘放弃家中的锦衣玉食c荣华富贵,化身成为一个车夫,饱受日晒雨淋,风餐露宿,只为终日能陪伴在轻衣姑娘左右。 霸王龙和逆戟鲸说出的话,就像一把把牛角尖刀,带着疾风呼啸而来,纷纷扎在拼命三郎胡杨的心坎儿上。胡杨的这个拼命三郎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当年,父亲的仇家找上门来撒野,意欲行刺,胡杨代父亲应敌,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胡杨愣是凭借一柄鱼肠剑撂倒了十三个仇家,那一役后,胡杨的名声便不胫而走,都知道阆中胡公馆有个拼命三郎,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狠脚色。一战成名,胡杨显了山露了水,露了脸扬了名,向人们展示了他坚刚不可夺其志的性格。树大招风,恩怨纠缠,同样年轻气盛的轻衣姑娘找到了他,要跟他一决高下。胡杨的性格很倔,人如其名,就像沙漠里的胡杨,只要他认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告诉轻衣,他不跟女人过招。 轻衣也是个性格坚毅的姑娘,那时候,她刚刚获得了“玉观音”的美誉,心气儿正高着,仲秋时节,她驰骋数百里来到阆中古城,专为寻胡杨一决高下,以证明巾帼不让须眉,自然不肯凭借胡杨一句话就放弃初衷。她在胡公馆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终日软磨硬泡,非要跟胡杨比武。任凭轻衣百般激将,胡杨就是不肯迎战。如此这般,七日之后,胡杨告诉了轻衣另一句话:“我答应比武,但我如果侥幸赢个一招半式,你须得嫁给我,做胡公馆的少奶奶”。 就是这句话,让倔强的轻衣立即放弃了比武决高下的念头,像来时一样,借着月色,悄没声息地落荒而逃。直到现在,轻衣都没搞明白她当初为什么逃得那么狼狈,她是担心自己胜利呢,还是担心自己失败呢。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有时候,独处时,轻衣想,如果不是在此之前遇见了赵庄庄主赵志文,说不定就会接受胡杨开出的条件,将那场比武挑战进行到底。一场比武,一场姻缘。想着想着,轻衣的心就泛起了涟漪,迷乱了。 如果车里坐着的只有轻衣姑娘,拼命三郎胡杨是决计不会让霸王龙和逆戟鲸将其带回鲤鱼船的,尽管他知道这两人的来历,也知道他们的难缠,但冲冠一怒为红颜,只要努力是值得的——拼命三郎从来不惧任何困难和挑战。可胡杨知道,车内还坐着赵庄庄主赵志文,而赵志文是他和轻衣之间能否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个大坎儿,因此,他巴不得轻衣早早离开,离赵志文越远越好,最好是永生不再相见。 霸王龙和逆戟鲸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拼命三郎,可此时此刻,胡杨却表现得异常大度,全不计较,淡淡一笑,说道:“赵庄庄主也在马车上。”说完这句话,胡杨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知道,这么做,轻衣定不会饶恕他的,还会不会让他继续当车夫都成了未知数,终成眷属的梦想,将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遥遥无期。想到这一层,胡杨情不自禁地黯然神伤起来,好像一代皇帝微服私访时丢了玉玺,再也无法自证清白,再也难以重登金銮宝殿,患得患失,自怨自艾。 霸王龙和逆戟鲸回转身形,还是一人撑伞,一人扶凳,像两座铁塔般伫立在马车前,庄重肃穆,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胆子稍微小些的人,皆不敢与之直面对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二式:鸡鸣 7.英雄谱 霸王龙唱个诺说:“黄金如粪土。” 逆戟鲸也唱个诺:“肝胆硬如铁。” 霸王龙唱:“双手劈开生死路。” 逆戟鲸接着唱:“一刀割断是非根。” 霸王龙唱:“东风吹醒英雄梦。” 逆戟鲸应道:“笑对江河天万重。” 霸王龙和逆戟鲸一递一送,一唱一和,谈笑风生,虽然诙谐,仍难掩英雄气概。歌诺既毕,双双抱拳行礼,朗声说道:“霸王龙c逆戟鲸拜见剑门赵庄主。” 赵志文作为剑门赵庄庄主,到底是一方宗主,霸王龙和逆戟鲸指名道姓拜见,而这两人在嘉陵英雄谱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霸王龙排名第十三位,逆戟鲸排名第十九位,他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推辞不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地望了一眼轻衣,苦笑着掀开车帘,走了出来,也抱拳行礼道:“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在狂暴雨中期遇两位英雄谱上鼎鼎有名的豪杰,真是幸会。” 还在车内时,冷眼旁观,从霸王龙和逆戟鲸对待轻衣的态度,让赵志文相信他们俩对轻衣是友善的,轻衣登上鲤鱼船不会有什么不测风云,因此,他的心始终是宽着的,只是有一点让他想不明白,霸王龙和逆戟鲸都是英雄谱上鼎鼎有名的英雄豪杰,怎么会对轻衣这般恭敬呢。这是一个谜。赵志文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 霸王龙嘿嘿一笑,说:“剑门赵庄,家财万贯,名动川陕,凤凰斧绝技更是誉满江湖,我们兄弟可是仰慕得紧呢,早欲亲近,只恨生来腿短,关山相隔,无缘拜会,我兄弟二人一直引为憾事,不曾想今日竟然在这狂风暴雨中偶然得会,着实令人高兴。” 霸王龙的话说得有些肉麻,但这番话倒并未字斟句酌,曲意逢迎,而是信手拈来——他就是这样一个直性子,喜欢就是喜欢,憎恶就是憎恶,向来恩怨分明,从不拖泥带水。 霸王龙的率性耿直,让赵志文在心中顿生惺惺相惜的感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越发真诚了。可当霸王龙从牙缝里蹦出凤凰斧三个字时,赵志文的心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痛彻心扉。赵志文知道,赵庄长盛不衰,除了万贯家财,人脉广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斧绝技。正是有了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凤凰斧绝技,令无数觊觎赵庄的阴谋诡计夭折在摇篮中,如此这般,盛名之下,人们由敬而畏,再由畏生敬,始终保持着赵庄的声名地位,保持着赵庄的富贵繁荣。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赵志文当上庄主以来,心始终是悬着的,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会运用凤凰斧这门绝技。赵志文的功夫是父亲传授的,父亲把赵庄都交给了自己,怎么会私藏凤凰斧呢。每每夜深人静,赵志文天马行空地想啊想,结论都是一样,凤凰斧在父亲手里就失传了,或者,是在父亲的父亲那里就已经失传了,所谓凤凰双飞,有来无回,早已变成了一段神秘的传说。 这是赵庄的一个极大的隐秘。赵志文时刻提醒自己要坚定信心,无论遇到何种局面,到死也不能泄露凤凰斧失传这个秘密。他内心深处十分清楚,这个秘密一旦泄露,昭告天下,赵庄的繁荣富贵就算走到了尽头。说不准,还会给赵庄的亲朋好友带来不可挽回的灭顶之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是真理。前人从实践中总结出的真理。赵志文受过良好的教育,中西方的书籍都有过涉猎,他不会跟真理较劲,他相信真理。因此,当上庄主后,赵志文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寻找凤凰斧上了,可是寻来找去,终是一点头绪也无,似向镜中摘花,似向水中捞月,除了白费气力,更无一点收获。 江风袭来,扑头盖脸,寒意凛冽,赵志文打了个冷颤,心头一惊,游离的思绪迅速集中,不动声色地端起了庄主的架子,用爽朗的笑容掩饰掉了心中的忐忑,说:“龙兄过誉了。高处不胜寒,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呀。两位兄台如果有暇,且请到赵庄小住,我们把酒言欢,痛痛快快地醉上几场,如何?” 霸王龙十分好酒,自诩壶中仙,但有一壶好酒在手,便似天下在怀。听闻赵志文盛情相邀,顿时喜上眉梢,舌底已然生津,可他和逆戟鲸这番出门是带着使命的,重任在肩,不得懈怠,适时,尽管心里痒痒,像猫爪挠似的,终于是理性战胜了感性,强自压下了缓缓升起的酒瘾,婉言谢绝了赵志文的邀请,收敛神色,一本正经,侧身望了逆戟鲸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心领神会,双双向赵志文抱拳施了一礼,说:“恭请轻衣姑娘登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 1.踏歌声 轻衣手持油纸伞款款走出马车,脸色似幽似怨,望了望环顾在马车前的四个男人,黛眉深锁,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神情迷离,如同中了蛊毒一般,痴痴愣愣,怅怅惘惘,良久不发一语,好似一位画上的佳人。 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密集的雨滴临空飞舞,带起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朦朦胧胧,这缥缈的烟雾像块遮羞布一般,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满地的疮痍,暂时可以使人眼不见为净,忘却掉老天爷的暴行。 逆戟鲸猛地斜跨一步,将伞伸了过去,然而,轻衣姑娘并不领情,手臂一抖,径自撑开了掌中的油纸伞,把一副姣好的容颜藏在油纸伞下,犹抱琵琶半遮面,若隐若现,像一弯天际的彩虹。 霸王龙见状,天真无邪地打起了哈哈,笑声穿破雨幕,散之四野,不着痕迹地化解了这份尴尬;须臾,笑声消停,霸王龙双臂环抱胸前,向着赵志文和胡杨作了个罗圈揖,说:“我们兄弟俩尚有要事在肩,着实不便在此地久留,再者说,这暴风雨来势汹汹,没完没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消停不了,荒郊野外,凄风苦雨,连个下脚的干燥处都难找,委实不是长谈之所,今日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说话声中,霸王龙和逆戟鲸蓦然展动身形,双臂叫力,如同哼哈二将,一左一右抬起条凳,托着轻衣姑娘如风似电般奔向软梯,眨眼间便登上了鲤鱼船。 霸王龙和逆戟鲸将轻衣姑娘请进内舱,双双回转身来,举重若轻地收回软梯,拉起铁锚,调转船头,向下游驶去,渐行渐远。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赵志文和胡杨各怀心事,目送轻衣姑娘在霸王龙和逆戟鲸的护卫下从容登上那艘奇形怪状的鲤鱼船,相顾无言,心中都充满了别离的惆怅。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未几,悦耳的箫声又自扬起,由浓渐淡,由近及远。箫声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曲曲折折,幽幽怨怨,宛如一位情窦初开的佳人在咏怀诉相思;随着箫声的高亢,一段清脆悦耳的歌声破空传来,歌喉婉转,犹如黄莺夜啼,紧紧地拥抱住了嘉陵江水,一衣带水。 “君住嘉陵头,妾住嘉陵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嘉陵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歌者自然是轻衣姑娘。歌声如泣如诉,饱含情谊绵绵,绵绵情谊。听见这歌声,似风起,吹皱了一湖春水,赵志文的心乱了,胡杨的心也乱了,像风暴穿过棉花地,一团团,一簇簇,一朵朵,一束束,你围着我,我粘着你,纷纷扰扰,纠缠不清。 鲤鱼船开走了,带走了天仙一般的姑娘。经受了暴风雨泥石流洗礼的百姓像做梦一样看罢了稀奇,又都回到了现实中,扶老携幼,带着幸免于难的亲人和家当,三三两两,吆着鸡犬,赶着牛羊,沿着泥泞不堪的古道逃难而去。邻居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一会儿,乱纷纷的一个百姓聚居点,就走得干干净净,唯留下带不走的满目疮痍,残垣断壁,四仰八叉的死猫死狗,支离破碎的各色家当。 赵志文看了看满目疮痍的江岸,望了望波涛汹涌的江面,蓦然生出许多感慨,长长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人吃山河一生,山河吃人一口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胡杨的心早跟着鲤鱼船顺江而下,此刻已不知驶出了多远。他没有伞,任凭暴风雨落在头发上,落在衣服上,落在脸颊上,雨点溅起的泥浆将他的衣裤鞋袜染得乱七八糟,乍眼一看,面目形容憔悴,衣袂污秽不堪,活像个唱莲花落行乞苟活的叫花子,哪里还能看出一丁点儿雍容华贵的富家子弟痕迹。人靠衣妆扮,马靠鞍衬托,这话真是一点儿也不虚假,但看此刻的胡公馆拼命三郎,便是一个顶鲜明的例证。 又一片乌云从江面升起,像一群无可尽数的乌鸦,这群乌鸦好似在江里受了惊吓,惊慌失措地向着江岸飞旋而来,赵志文抬头看天,望见了那团无边无际的乌云,皱了皱眉,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走的不该走的,现在都走了个罄尽。瞧着团乌云,这场暴风雨怕是一时三刻还消停不了,这里乌七八糟的,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准备去找个干燥处避上一避,这位兄弟,你有何打算啊,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走。” 这世上,啥东西都可以拿出来与人分享,唯独爱情不能,因为对轻衣姑娘的一腔挚爱,胡杨对赵志文的情绪是敌对的,针尖儿抵麦芒。现在,轻衣搭乘上鲤鱼船,早走得无影无踪了,胡杨满满当当的心忽然就空了,就像一个大财主家遭了贼,满满当当的一柜子金银财宝被妙手空空盗窃了个罄干罄净。他是个受不得孤独的人,这会儿,只要不是杀父的仇人,他都乐意邀请他寻个馆子,切二斤牛肉,烧一盘豆腐,煮一篮花生,烫一壶白酒,痛痛快快地畅饮一场。 赵志文主动问询,正中胡杨心意。一咬牙,一横心,收回迷离的思绪,搓着手掌,说:“喝了一肚子风,淋了半日的雨。我现在是又冷又饿,真想找个地方,生一堆篝火,烤干衣服,切二斤牛肉,烧一盘豆腐,烫一壶白酒,煮一篮花生,痛饮一场,啥事儿也不要去想,且饱饱地睡上一觉。” 赵志文说:“在这等狂风暴雨中,在这样泥泞的道路上,兄弟能将这样一架大马车控制自如,如履平地,好似行走在草原上,稳稳当当,我就晓得兄弟不是一般人,听了兄弟的这翻话,我心更加笃定,兄弟果真是性情中人,倘若兄弟不介意,我们就结伴而行,寻个干燥地方,温上一壶辣酒,把酒言欢,祛祛寒气,如何?” 胡杨闻言,眉宇间乍露喜色,瞬间又黯淡了下去,说:“赵庄主的提议好到是好,可这一带刚刚遭了天灾,满目疮痍,人都走空了,就连鸡犬怕也没留下,哪里还有温酒的去处?” 赵志文淡淡一笑,遥望北方,说:“天无绝人之路,无巧不成书,我恰好知道一个地方,锦衣玉食未必有得,但是,酒水嘛,绝对可以管饱管够。” 胡杨闻言,心驰神往,问道:“什么地方?距此多远?这等天气,远水可是解不得近渴哟。” 赵志文说:“飞仙关,那儿距离这个地方顶天也就十来里地光景,以咱们的脚力,还有马车辅助,顿饭功夫就可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 2.古战场 飞仙关三面环江,峭壁千仞,极其险峻,临空鸟瞰,宛如一座岛屿屹立在嘉陵江中,上抵云霄,下接江河,如同一架通天达海的云梯。唐宋以来,但凡蜀中有战事,这里跟剑门关c葭萌关c朝天关c棋盘关等关隘一样,金戈铁马,鼓角争鸣,始终是兵家必争之地。据稗官野史记载,唐朝天宝年间,唐明皇李隆基由汉中到cd,途经此地,见山势雄壮,江水滔滔,欲登高一览盛景,奈何江水湍急,山道崎岖,难以登顶,正踌躇着,曾沐浴皇恩的青城山道士徐佐卿于修真中惊悉帝王之忧,投桃报李,羽化成一只体大无比的白鹤,穿云而来,驼着李隆基登上绝顶,饱览了飞仙关的奇险,欣赏了嘉陵江的雄壮。后来,朝野生乱,发生了马嵬坡事变,贵妃自缢,皇权旁落,李隆基心灰意懒,念及往事,不胜感慨,命近侍带来金银,寻来工匠,就在岭上修建了飞云观,供徐佐卿修真炼丹。从此,飞仙关的名字便传了开来,直到今天。 飞仙关三面环江,剩下的一面峭壁嶙峋,端的是个飞鸟愁渡,猿猴难攀的险要所在。马蹄嘚嘚,车轮飞转,赵志文和胡杨各怀心事冒雨而来,及至赶到飞仙关下,两人俱已身心俱疲。 关隘威严,江水滔滔。一座吊桥飞跃江面,横贯东西,一头连接着幽幽古道,一头连接着巍峨险峰。暴雨倾盆,江水暴涨,吊桥的中段距离江面已在咫尺之遥,远远望去,吊桥与江面仿佛连成了一体,水乳交融,一衣带水。 江风呼啸,系在吊桥上的铃铛叮咛作响,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时间,雨滴声,江风声,铃铛声,马蹄声,水鸟声,钟罄声,人语声,或远或近,或明或暗,或疾或缓,或浓或淡,交织成了一阙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章,振聋发聩,引人入胜。 雨中的飞仙关,别有一番滋味。赵志文和胡杨均出生在富贵繁荣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生活安逸。赵庄和胡公馆各自富丽堂皇,曲径通幽,自是生活起居的好所在,但华堂虽妙,怎及得大自然鬼斧神工浑然天成的景致? 山似琼楼,惊涛拍岸,伫立江畔,身有所染,心有所感,良久无语。赵志文和胡杨虽然心中有隙,但在这一刻,两人的内心深处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神奇造化,无双盛景的感慨。 故地又重游,自然轻车熟路。赵志文率先登上吊桥,荡秋千般摇摇晃晃地向对岸走去。胡杨自幼便有些恐高症状,此刻江水湍急,浪花朵朵,江风呼啸,吊桥飘忽,摇摇欲坠,要从晃晃悠悠的吊桥上渡江而过,心中很是忐忑,但一想到轻衣,顿时意气风发,忐忑的心忽然就像铁石一般坚定。决不能在人前露怯,尤其不能在情敌面前露怯。一念及此,胡杨一横心,一咬牙,跨上吊桥快步跟了上来。 吊桥的尽头是一个经过人工依着地势修整过的平台。平台不大,也就七八丈见方,成椭圆形状,临空鸟瞰,好似一枚鸭蛋,恬静地倚卧在山脚下,江涛边。 平台一面背靠笔直高耸的飞仙关主峰,一面依偎着浩浩荡荡的嘉陵江,另两面则是斧劈刀削的悬崖。只有飞禽,可以展开翅膀凌空飞度,不必理会这个平台的作用,其余无飞翔本领的,无论人畜,都须从这个平台拾阶而上,才能登临飞仙关绝顶。由于地势险要,水到渠成地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为争夺这个平台的归属,刀兵相见,殊死相博,折戟沉沙,命丧于此。 走在碎石铺就的平台上,毫没来由的,赵志文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惊恐和惆怅,仿佛他足下踩踏的不是碎石,而是一颗颗坚硬的头骨——金戈铁马,视死如归,沙场壮士的头骨。 将近黄昏,江风吹来,带着浓重的湿气,扑打在赵志文的身上,忍不住眼角发热,鼻子生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近夜时分,寒意更加深重,赵志文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了两句诗——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将功成万骨枯。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胡杨初临此地,耳目所及,万般惊奇,不禁深深地被眼前的江山盛景吸引c震撼,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脑海里也情不自禁地涌现出了两句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3.牛皮鼓 平台西面有一座碉楼,用巨石堆砌而成,石头上,深深镌刻着刀劈斧砍烈火烧灼的痕迹。这座碉楼修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据附近的百姓讲,碉楼就像是杀不死的九头鸟,曾无数次毁于战火,又无数次修缮如初。 碉楼前,有一个小小的亭子,亭中有一面体积庞大的牛皮鼓。鼓身本来刷着朱红漆,可由于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油漆的颜色已经黯淡不堪,难觅昔日风华。 惊涛拍岸,鼓角争鸣。胡杨正在绞尽脑汁思量这面大鼓的作用时,赵志文陡然甩开臂膀抡起鼓槌猛击鼓面,敲响了牛皮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刚刚敲了七响,碉楼上陡然传出一声断喝:“何人击鼓?” 赵志文与飞云观的住持铁冠道长是故交,此前,他每每经过飞仙关,必要击鼓传讯,等候道童打开山门,导引上山,登临绝顶,与铁冠道长或是煮茶,或是弈棋,或是温酒,或是试招,总要盘桓一阵,尽兴后方才离去。 铁冠道长道学精湛,一脚踩在红尘中,一脚踏在青云路,文武双全,晓识阴阳,端的是这嘉陵江畔的一个传奇人物,与大剑山绝顶梁山寺的住持金钹和尚合称金僧铁道,联袂位于英雄谱第七名。 故地重来,击鼓者仍是故人,但应门者却不是故人。此前,每当赵志文敲响牛皮鼓,前来开门导引的或是飞鸿子,或是飞云子,或是飞尘子,断无旁者,从无例外。 以音辨物,此刻的应声者明显不是铁冠道长三个高徒中的任何一个——作为飞云观的寻常客,飞云三子的音容笑貌,赵志文是非常熟悉的,纵然闭上眼睛,塞上耳朵,也能辨识得清。 何人击鼓?短短四个字,吐字生硬,语调倨傲,充满了戒备,充满了敌意,充满了不耐烦,充满了火药味。但凭这腔调分析,便不是方外之人应由的语气。 赵志文闻言,心中疑惑,放下鼓槌,对着山门朗声回答道:“楼上的人听着,请从速禀告铁冠道长,故人来访。” 碉楼上忽地探出一排冷冰冰的枪口,紧跟着,一个长得跟南瓜似的大脑袋伸了出来,不耐烦地喝道:“道长正在清修,不见客,老子奉命守关,一只鸟条蛇都不准放进山门。不管你是古人还是今人,赶紧滚蛋,否则别怪老子手里的烧火棍不客气。” 赵志文听了这一通混账话,气得脸色泛白,但自持身份,未便发作,鞋底用力地搓着碎石,强忍着恚怒,凝目不语。胡杨则是个属炮仗的,一点就着,一引就爆,最是吃不得亏的,见楼上的人出口成脏,不禁勃然大怒,以牙还牙暴喝道:“碉楼上的龟儿子听着,你是瞎了狗眼么,你知道击鼓者是何人么,竟敢这般出言不逊。你竖起耳朵听真切了,击鼓者乃是四海闻名的剑门赵庄的庄主。你个龟儿子虽然生得肥头大耳,可你且称称自己的斤两,拦了剑门赵庄庄主的道儿,你担待得起么。老子先给你打个招呼,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喝喝罚酒,给自己找不自在。天色不早了,老子不跟你啰嗦,赶紧把门打开。”其实,在这千里嘉陵江畔,阆中胡公馆也是大名鼎鼎,通常情况下,报出胡公馆的名号,无论士农工商,还是戏子流推,甚至于土匪娼妓,都会给几分面子的。但这一刻,胡杨只字不提自己的来历背景,单抬出了剑门赵庄这个响亮的金字招牌。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胡杨气势如虹地报出了剑门赵庄的名号,碉楼上那个长得跟南瓜似的脑袋忽然像着了一记闷棍,幌了几幌,缩头乌龟样把脑袋缩回到碉楼里面去了。 俄顷,碉楼上再次探出了那个笨重的南瓜脑袋,语气缓和了许多,徐徐说道:“剑门赵庄大名鼎鼎,我一直都钦慕得很,既然是庄主亲临,理当开门迎客。可是我毕竟戎装在身,长官命令我等把守山门,只许人出不许人进,军令如山呐。再说,再说,我从未与赵庄主照过面,如何能分辨你们是真李逵呢,还是假李鬼呢,如果擅自做主,放个捣蛋鬼上山,长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请两位壮士千万见谅,这道门我实在是不敢开啊。” 赵志文冷笑一声,接过话锋,说道:“区区一个剑门赵庄又不是皇城禁苑,庄主也不是金口玉言的帝王,我犯得着披风冒雨地李代桃僵么,你也是门缝里瞧人,忒把人看扁了。我冒雨而来,只为拜会故人,煮酒清谈,别无他意,你既然做不得主,赶紧去喊个做得主的来。” 碉楼上的南瓜脑袋腆笑着,说:“现目今,在这飞仙关上,除了我的长官,我便是头儿。长官现在有要紧事,不便打扰。所以,因此,该不该开山门,还得是我来决定。我的意思很简单,只要壮士能证明自己的确是剑门赵庄的庄主,我立刻传令打开山门,恭迎壮士上山。” 赵志文闻言,正待答复。胡杨却抢先一步,冷笑道:“此刻暴雨倾盆,再无旁证。要证明庄主的身份,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碉楼上的人问得急切。 “凤凰斧。”胡杨也答得干脆。 “听人传言,凤凰双飞,饮血而归,可是当真?” “你若不信,尽可一试。” “拿性命,来,来验证真伪,格,格老子的,这个办法代价太高,要,要球不得,不,不球划算。”碉楼上的人心中明显有了纠结,语速已然明显慢了下来,像个口齿之人在讲话,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胡杨见对方已经有些气馁,赶紧趁火打劫,忽悠说:“两害相权取其轻,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就请开山门吧。” 碉楼上沉默了一阵,终于顶不住压力,宁可信其有,松口道:“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姑且先相信你们,放你们上山,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纸是包不住火的,我若查明你们是冒牌货,欲上山行不轨之事,一声令下,枪炮齐射,纵然你们有些本事,恐怕也是有来无回的。到时候把你们打成筛子,一通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胡杨闻言,蓦然哈哈大笑道:“没有金钻,我们也不会来揽这个瓷器活儿,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格老子的少他妈的啰嗦,赶紧开门。” 须臾,吱呀一声,山门洞开。两列身上穿着制服,肩膀上挎着长枪的士兵分列山门两侧,威风八面,森严戒备,单留出一条窄窄的甬道。赵志文见势,面不改色,丝毫不惧,淡淡一笑,率先而行,穿过荷枪实弹的行伍夹道,拾阶而上。 胡杨素来是见惯了枪炮的,对这样区区几个兵蛋子,更是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大摇大摆地跟着赵志文进了行伍夹道,从容而行。 适才的对话,这些兵蛋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大伙儿心里原本有些不相信,在这般瓢泼大雨的时辰,赵庄主不在剑门享福,却跑到这里来受罪,于情于理说不过去,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大伙儿都是一般心思,要是老子是那剑门赵庄的庄主,这会儿一定不愿意出门,雨水滴哒正好眠么,正好搂着小娘子睡大觉,何苦出门遭罪呢?待到大门洞开,众人目光及处,但见赵志文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不怒自威,便是那个跟班儿,尽管衣袂脏得无以复加,但自有一股英气汇聚眉宇,这样一双人物,若果不是剑门赵庄的庄主,那才叫怪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4.飞云观 蒲帆十幅,飞破秋江绿,天际彩虹千丈。阑干外,泻寒玉,一雨收残溽。云山开画轴,试问故人何处,青楼画在桥北。 暴雨忽然就停了,风犹自刮着,时强时弱,忽缓忽疾,残阳浮现,金碧辉煌,一道虹彩纵贯天际,美轮美奂,蔚为壮观。 胡杨亦步亦趋,紧跟着赵志文,大步流星地拾阶而上,约莫一盏茶功夫,两人接踵攀上主峰,飞云观已在眼前。 凭栏瞭望,山河尽在眼前,山崖上,苍松挺拔,恰如一柄柄倚天长剑,傲视苍穹,蜿蜒的嘉陵江像一条狭长的缎带,望不见首尾,江水滔滔,气势磅礴,与斜挂天际的彩虹遥相呼应,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美不胜收。 飞云观近在咫尺,钟罄之声已然可闻。赵志文和胡杨置身此间,也似得道一般,沉重的步伐忽然变得轻灵起来,躁动的思绪也变得清爽起来,心静如水,灵台空明,返璞归真,优哉游哉。 古之建筑大抵依山就势,因地制宜,出于自然,融于自然,飞云观便是如此,依着山形地势,因地制宜修建而成,游目四顾,但见松柏掩映,翠竹环绕,殿宇若隐若现,巧夺天工,浑然天成,着实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飞云观相传为唐明皇赐金修建,为的是感谢当年化身白鹤驮其登顶的徐佐卿道士。千百年来,飞仙关一次次历经战火的洗礼,荒废颓败,修缮复原,唯独这飞云观每每幸免于难,顽强地保存了下来,古色古香,庭院深深,松柏阵阵,道法自然。 飞云观中,有三四十面造型各异的石碑,石碑上笔走龙蛇,龙飞凤舞,镌刻着许多文人墨客的题跋吟咏,这些石碑历经烟云笼罩,饱受风雨洗礼,传至今日,皆可算得无价之瑰宝,其中,最有名的一面,当数山之绝顶的工部碑。 这面石碑巧夺天工,游龙惊凤,镌刻着《道德经》的开篇,相传是一代文豪杜工部游历飞云观时留下的珍贵手迹: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儌。两者同出,异名同谓。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工部碑的东南角,有一处仙人展臂般临虚外挑的山崖,能工巧匠依山就势,在山崖上修建了一方小巧玲珑的六角亭。此时此刻,好几十个穿着制服挎着短枪的士兵呈扇形排开,把个六角亭围得水泄不通。 六角亭中有一方用花岗石打磨而成的棋盘,另有三两只石凳。铁冠道长背靠绝壑悬崖,端坐石凳之上,聚精会神,眉宇深锁,恰如老僧入定。飞云三子表情凝重地侍立在其身边,心无旁骛,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的棋局,忧心忡忡。 与铁冠道长对弈的是一位身着紫色长衫,面容整洁的青年人。青年人一手执棋,一手执扇,风度翩翩,从容不迫,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青年人环顾棋局有顷,慎重地飞落一子,然后,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气定神闲。青年人棋子落定,铁冠道长眉宇间忽然猛地一跳,抓在手中的棋子像是凝固了一般,再也无法落下。 “帅营长棋高一着,铁冠甘拜下风。”铁冠道长说话声中,手掌松动,棋子滚入棋盘,发出沉闷的声响,立刻搅乱了棋局。 帅营长赢了棋局,并未显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容,像和煦的春风。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处变不惊,荣辱不形于色的气度,着实不易,铁冠道长的内心深处,忽然咯噔了一下,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忧虑。 帅营长见铁冠道长弃子认输,谦虚地说:“棋道犹如兵道,兵者,诡道也。道长棋艺高明,云淡风轻,行得都是光明磊落之着,而帅某身在行伍,行得是杀伐之道,最是讲究一个诡字,以至于奇能胜正,实在是侥幸。” 铁冠道长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败不馁,胜不骄,帅营长气度非凡,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呐。” 这是第七日,也是第七局。七天之前,帅营长敲响牛皮鼓,来到飞云观,一丝不苟地游览了整个飞云观,然后,向铁冠道长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请求,说巴蜀之地纷争迭起,兵戈相逐,人心惶惶,道长奇人奇才,当承天命顺人心,弃道从戎,广邀门人信徒,拯救蜀中百姓于水火。铁冠道长清修半世,功参造化,自然不肯轻易介入兵戎纷争,自毁长城,功亏一篑,毅然拒绝了帅营长的提议。 帅营长见铁冠道长不肯就范,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伫立山顶,环顾左右,忽然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推崇说久闻铁冠道长有棋仙之美誉,意欲与道长对弈七局,若道长胜多,则再不提从戎之事,若自己侥幸胜利,则必定是得了天助,就请铁冠道长顺承天意,行经天纬地之才华,解黎民百姓于危难。 铁冠道长见帅营长尽管谈吐儒雅,而他所带的队伍却个个精神抖擞,如狼似虎,实在是个外柔内刚的棘手人物。在这乱纷纷闹哄哄的年代里,铁冠道长作为清修之人,实在不愿开罪这些手里握着枪杆子的丘八,几经权衡,终于答应了帅营长的请求。 过去的六天,帅营长每天旭日东升时上山,夕阳西下时分下山,连着跟铁冠道长对弈了六局。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六局下来,两人各有胜负,不分伯仲,铁冠道长胜了三局,帅营长也赢了三局。 这是第七日,也是第七局,决胜之局。铁冠道长浸淫棋道数十载,自谓功力深厚,断然不至于落败,竟没承想,最后一局刚刚摆开,帅营长的棋路便杀机四伏,变幻莫测,如水之无形,山之无势,进攻中透着杀机,防守中暗藏陷阱,连环套,套连环,终于杀得铁冠道长片甲不留,只好缴子认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5.铁冠子 连续对决七日,尽管每日只厮杀一局,七局对弈下来,铁冠道长依然感觉身心俱疲。岁月似把牛角刀,刀刀催人老啊,铁冠道长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不由得发出英雄迟暮的感慨。 棋局已然凌乱,和着光同着尘,养着精蓄着锐,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更为惊心动魄的厮杀。这是一盘老棋,老到什么程度,铁冠道长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许多年前,他听师父说过,师父的太师父的太师父在这飞云观中修真时,这盘棋便在这六角亭中,如此算来,这盘棋少说也有六七百年的高龄了。 铁冠道长说,这盘棋的材质很是普通,雕刻棋盘的材料就是飞仙关上土生土长的花岗岩岩石,雕刻棋子的材料则是山下嘉陵江中饱经江水冲刷的小鹅卵石,都是寻常之物,唯其雕刻技术精湛,再加之传承久远,前前后后又有无数名士把玩过,对弈过,所以就变得弥足珍贵,与工部碑合称为飞云双绝,被世人看作是飞云观的镇观之宝。 铁冠道长乃清修之人,多年的磨砺,涵养功夫已然近乎炉火纯青,可有四样嗜好始终挥之不去,不可或缺。这四样嗜好从年纪轻轻时便与铁冠道长形影不离,风雨同舟,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往事如烟,数十载光阴弹指而过,如今,铁冠道长尽管已是耄耋老者,垂垂老矣,但武c酒c茶c棋四者,一日不可或缺。 棋局已经杀青,棋盘犹在眼前。铁冠道长痴痴地望着棋盘,深深地陷入了沉思。在这个棋盘上,数十年来,前前后后曾与人对弈了千百回,也是互有胜败,各有千秋,从未有过失落伤感,可这七日以来,在这棋盘上对阵厮杀,越下越觉得棋重如山,力不从心,不胜惶恐。历经多年修行,铁冠道长早已勘破名利关隘,棋差一着,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棋道如兵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么,可不知为何,今次败在年纪轻轻的帅营长手下,铁冠道长竟是毫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悸。 帅营长见铁冠道长目光游离,似真似幻,似虚似实,如同禅定一般,并不去打扰,径自轻摇折扇,目光飞过铁冠道长清瘦的身躯,跨山跃河,悠然自得地欣赏着飞仙关上神奇的风光景致。凝望着,惊叹着,一股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油然而生。 半炷香功夫之后,铁冠道长猛地回过神来,眼露光华,精神矍铄,歉疚地向着帅营长说道:“铁冠上了年纪,精力不济,时不时的就爱走个神,怠慢了帅营长,敬请包涵。” 帅营长说:“道长道法通玄,世人敬仰。帅某有幸亲眼目睹道长云游太虚,着实大开眼界。” 铁冠道长淡淡一笑,说:“帅营长过奖了,铁冠受之有愧。世人抬爱,把铁冠与梁山寺的主持金钹师兄齐名,列于英雄谱上,然而,铁冠修行半世,无甚建树,难及金钹师兄项背,实在是名不副实,不胜汗颜呐。” 说到这里,铁冠道长缓缓站了起来,背负双手,停下话锋,凝望远方,似有所思,似有所悟。山风凛冽,吹拂得道袍噗噗作响,飘飘然然,恰似一幅仙风道骨的画卷。 帅营长望着铁冠道长,眼含精光,舌含深情,说:“道长乃是得道高人,自是一诺千金。你我对弈七局,帅某侥幸胜得一局,希望道长信守承诺,下山布道,泽被众生。” 铁冠道长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铁冠虽不是君子,但在这六角亭中说过的话,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对阵之前,帅营长说但凭天意,铁冠一生都在为循天守意而努力,断不会逆天而行,自毁道行。天意如此,铁冠自当遵从,只是铁冠已然垂垂老矣,纵然有些薄德寡才,欲充斥麾下,助帅营长一展宏图,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时不我待呀,因此,铁冠有一个变通的践行承诺的办法,且说与帅营长,不知帅营长意下如何。” 帅营长闻言,眉头轻轻一皱,转瞬即逝,笑问道:“道长有何高见,帅某愿闻其详。” 铁冠道长慈祥地扫了三个爱徒一眼,说:“铁冠一生潜心修道,终是孽根未净,成就十分有限。回顾这一生,唯一使铁冠稍微宽心的,便是有缘收下了飞鸿子c飞云子c飞尘子三个徒弟。我这三个徒弟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唯一差不离的,便是都有一颗玲珑剔透心。铁冠已老,已是拿不起金戈骑不得铁马了,姑且就让我的这三个徒弟跟随帅营长下山,听命于麾下,或可效些犬马之劳。这个变通法子,帅营长以为如何?” 帅营长闻言,心念电转,思量着,有了飞云三子加盟,直似如虎添翼,铁冠道长此番尽管拒绝下山,但今后飞云三子遇到棘手的事情,师徒连心,谅来铁冠道长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如此一来,等于是变相地将飞云观一众豪杰及其信众拉到了自己麾下,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想到这里,帅营长爽快地回答说:“飞云三子乃是道长的得意高足,今得道长应允,让三子屈尊于帅某麾下,恰似如虎添翼,实在是帅某的造化,也是巴蜀万民的造化。”说着话,深深地向着铁冠道长鞠了一躬,感谢致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 6.师徒缘 铁冠道长年轻时曾立下过远大志向,广游名山,遍访隐士,寻得道法真经,潜心修真,光大道教,普度众生。那些年,铁冠道长一剑一骑,千里孤旅,足迹踏遍了名山大川,江河湖海。读万卷书莫如行万里路。多年的游历经历,使得铁冠道长眼界大开,获益匪浅。 在游历过程中,铁冠道长先后将飞鸿子c飞云子c飞尘子三人收录门墙,作为嫡传弟子,因材施教,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更无一点儿藏私。 飞云三子俱是孤儿,铁冠道长收留他们时,他们都还是襁褓婴孩。光阴似箭,二十余载光阴弹指而过,当年的弃婴,如今均已长大成人,学有所成。缘于此,在飞云三子心中,铁冠道长既是严师,更是慈父。 棋局赌未来,谈笑论天下。飞云三子自幼生活在飞云观这等清静无为之地,长期受铁冠道长的耳提面命,教诲熏陶,也自养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子。然而,毕竟是师徒,心意相通,眼见铁冠道长勉强应承赌局,心力交瘁,疲于应付,飞云三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是无计可施,只好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七天时间里,飞云三子备受煎熬,仿佛渡过了七年。这七天,飞云三子与铁冠道长形影不离,都想替师父分忧,可三子的肩膀毕竟还很稚嫩,缺乏历练,弱于世故,担不起这千钧重担,只能徒自叹息,黯然伤神。 棋局既终,胜负已定。飞云三子过惯了清静无为的生活,但毕竟都还年轻气盛,在内心深处,纷纷隐藏着一颗盼望游历红尘的心,因此,当决胜局开战时,飞云三子的内心比当局者还要纠结忐忑,他们当然盼望师父胜出——但与此同时,他们的潜意识里,也或多或少对帅营长所描绘得金戈铁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保甲一方的宏伟蓝图充满了向往。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好男儿志在四方。飞云三子虽然身披黑白相间的道袍,高挽发髻,足登芒鞋,归根结底也都是七尺男儿么,别的男儿有的心思,他们焉能没有?只不过多年受道法洗礼,比别人看得轻些罢了。 铁冠道长是得道高人,自然是言而有信。当败局初定时,飞云三子以为师父真要亲身践诺履约,放弃修行,重入红尘,助帅营长兴兵图川,成就宏图霸业。适时,飞云三子想着这些年师父耳提面命的谆谆教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垂手侍立,静候师父示下。 铁冠道长经过深思熟虑,说出了一条飞云三子做梦都没想到的办法,竟是徒弟代师父履约。父债子偿,铁冠道长在飞云三子心中,如师亦如父,师父债徒弟偿,这本是天经地义的逻辑,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当铁冠道长亲口说出这个方案时,飞云三子的心还是忍不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就像胸腔里忽然爆发了八级地震。 严师出高徒。铁冠道长秉持古训,课徒十分严厉,从不拖泥带水,将而就之。在飞云三子面前,铁冠道长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只要说出口,断然不会改弦更张。因此,当铁冠道长说道让徒弟下山,助帅营长图谋霸业时,飞云三子的心中就十分清楚,从今往后,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命运将与帅营长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牢不可分。 飞云三子心意相通,想到今后的命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风度翩翩的帅营长。帅营长见飞云三子的目光里有渴望,有惊奇,有兴奋,有犹疑,有依恋,有忐忑,立即报以豪迈一笑,双目凝视,用无比坚毅的眼神努力消融着飞云三子目光中的犹疑c依恋和忐忑。 暴雨已然停歇,嘉陵江的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黄澄澄的江水也变得越来越清净;万里苍穹,广阔天空,蔚蓝如海,碧波荡漾,如七彩缎带般绚烂的彩虹渐渐变淡,冷不丁地一眼扫过,已经难以看得真切。 铁冠道长看着英姿勃勃的三个徒弟,回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一朝一夕,一点一滴,一言一语,一茶一饭,心中纷乱如麻,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陈,再也无法平静。良久,铁冠道长费尽心力,调匀气息,向着飞云三子训诫道:“帅营长相中你们,这既是天意,也是你们仨的造化。今日下山之后,行事但凭本心,无论他人如何评说,你们只求问心无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没有长相厮守的师徒。徒弟出息了,师父就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你们参禅悟道多年,这一层玄关想必都是勘得破的,因此,都不必有依恋,不必有伤感。 光阴似箭,弹指一挥间。屈指算来,飞鸿子跟随为师时间最长,已经二十一年有余,飞云子次之,将近十九年,只有飞尘子时间稍短些,但也有小十六年了。咱们今生能为师徒,那是前世修得的缘分。既然是缘分,自然就有缘起,自然就有缘灭。咱们师徒四人,今日一别,天各一方,从此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咯。临别之际,为师且将道德经中的一段话作为临别赠言,希望你们仨牢记于心,好自为之。” 说到此处,铁冠道长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绝壁悬崖,像朗诵诗词一般,字正腔圆地说道:“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於天下矣。上天有好生之德,兵凶战危,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仨好自为之吧。” 飞云三子闻言,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师父严辞教诲,弟子铭记在心。”说话声中,扑通一声,纷纷跪于六角亭内,掷地有声,向着铁冠道长的背影接连磕了九个响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天格卷】第三式:平旦 7.忆往昔 世事如棋局局新,乾坤莫测关关玄。世间的事,你说它有逻辑,它就有逻辑,你说它没有逻辑,它真就没有逻辑,好似九尾狐妖,千变万化,总是难以搞清楚,哪一个是真面目,哪一个又是假面具。 赵志文在暴风雨中浸淫多时,饥肠辘辘,原本只为在故人居处求得一盆火,一壶温酒,聊解愁乏,舒缓心意,未承想,今日竟是个多事之秋,想要谋得一醉怕是还要费些周折。 赵志文与胡杨结伴上山,沿途遭遇了诸多岗哨盘诘,临近登顶,两人的心越来越紧,纷纷揣度着飞仙关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戒备得这般森严,飞鸟难渡。 又过了一处岗哨。赵志文环顾左右,见这飞仙关上,除了这些身上穿着制服肩上挎着枪械的兵士之外,房子还是房子,台阶还是台阶,树木还是树木,花草还是花草,一切如常,一切照旧。 走着走着,赵志文蓦然想起了那一年,赵庄的一批红货被牛头山的土匪劫了道,赵志文带着赵大伢星夜赶往牛头山,与牛头山的几位当家寨主谈判交涉,一路上山,也是鼓角争鸣,灯笼火把,刀枪林立,危机重重,险象环生。 赵庄与牛头山素来交恶,那次劫案发生之前,双方曾有过多次刀兵相见的经历,互有死伤,各有胜负,可谓是一对难解难分的冤家宿敌,你是我的眼中钉,我是你的肉中刺,你做梦都想咬我一口,我做梦也想踢你一脚,奈何两边的势力大相径庭,旗鼓相当,争来斗去,始终是个不了之局,你奈何不得我,我也奈何不得你。 缘于此,那次红货被劫持,赵庄上下立刻炸开了锅,人人同仇敌忾,杀气腾腾,嚷着要举全庄之力,与当地驻军联合,进山剿匪,荡平牛头山,活捉山大王。要借此机会一战立威,明明白白地显出剑门赵庄的实力和威严,免得世人从门缝里观景致把赵庄瞧扁了,错把老虎当病猫,凭谁都想染上一指头,敲上一竹杠,三天小骚扰,五天一大闹,扰得赵庄难以清净,安不下居乐不下业。 各抒己见,众纷说纭,赵庄悬挂着文治武功匾额的堂屋里,吵吵嚷嚷,闹闹哄哄,就像逢场时节庄外的街市一般,公说公有道,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遥想当年,发生红货被劫事件时,赵志文还不是庄主,庄主乃是他父亲赵胜英。赵胜英一生,曾数次与牛头山的几位当家的交过手,过过招,有输有赢,有胜有败,最为凶险的一次,若不是马倌赵尕子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视死如归,舍命护主,马刀飞舞,杀开一条血路,赵胜英几乎就要命丧牛头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往事历历在目,损兵折将的耻辱棱角分明地深深镌刻在赵胜英心头,召之即来,挥之难去。之前的仇恨还没来得及宣泄,耻辱还没来得及洗刷。牛头山的匪头子又将魔爪伸向了赵庄,诚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赵胜英恼怒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即带人荡平牛头山,活捉了那几个挨千刀的土匪头子,开膛破肚,挖出心肝肚肺,切些许葱花,洒些许姜蒜,浇水些许麻油,爆炒了下酒,方才解得心头之恨。 因有往事依托,赵胜英主张强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二少爷赵志武天生神力,自幼尚武,依仗着赵庄的势力和自身的功夫,向来是目空一切,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岂容别人在他这个太岁头上动土,乍闻马帮的红货被土匪劫持,立即暴跳如雷,主动请缨,想要亲自带队杀上牛头山,荡平那一干魑魅魍魉,取回红货,保一方太平。 意见几乎一边倒,都主张强攻牛头山。赵志文仔细听了众人的意见,不禁忧心忡忡。牛头山地势险要,山上的土匪盘踞多年,盘根错节,易守难攻。纵然联合当地驻军,再聚集全庄之力,也未必能一鼓作气攻克,就算是不惜一切代价攻克下来,也必然是两败俱伤,赵庄势必要大伤元气,说不定从此就一蹶不振;再者,赵志文知道,被劫的红货可不是一般的红货,这批红货中有个重要的物件儿,是一位势力不知比赵庄大多少倍的大人物托付夹带的,这位大人物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素有笑面虎之称。大人物之所以让赵庄帮助托运那个物件儿,只因为他与赵庄有些渊源,知根知底,如此选择既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避免有个闪失。 那个物件儿是大人物新近得到的一张护身符,时机未到,绝对不能公之于众,倘若不慎走漏消息,护身符将变成催命帖,后果不堪设想。狗急要跳墙,夜长会梦多,倘若那个物件儿提前见了光,走了风,漏了气,无论有何种理由,赵庄都将百口莫辩,难辞其咎,必然会被作为替罪羊,死无葬身之地。 左思右想,权衡利弊,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赵志文的脊背上禁不住冷汗直冒。选择强攻,风险太大,等同于是选择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断不可取。可是满堂的人,包括庄主在内,都主张血债血偿,强攻猛伐,该怎么办呢,赵志文直急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 生死存亡关头,不容犹豫,不容退缩。赵志文端起茶几上的盖碗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环顾众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待众人次第安静下来,赵志文似诸葛亮舌战群儒一般侃侃而谈,立足于土匪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所图者不外乎是钱粮而已这个根本,详细陈述处置此次事件的几方面利害关系,直言不讳地指出,此次红货被劫持,情况复杂,处置稍有不慎,将会给赵庄带来灭顶之灾。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赵庄与牛头山的恩怨纠葛早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针尖对麦芒,以暴制暴,以恶制恶,两虎相争,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这样的结果,于赵庄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有鉴于此,建议以和平谈判的方式处置这起纷争,只要红货能完璧归赵,牛头山上几位当家的提出得条件可以最大限度给予满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退一步,也就是折损些钱财,只要赵庄的根基牢靠,架子不倒,些许钱粮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志文的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认同,只有赵志武等少数人依然坚持初衷,执意要联合当地驻军,一鼓作气,一劳永逸,彻头彻尾荡平牛头山的匪患,既消解心头之恨,还能造福乡亲。 两个儿子两种性格,两种意见顶上了牛。赵胜英的心开始纠结了,赵志武的意见完全符合自己的初衷,而赵志文的意见似乎更符合赵庄的利益。反复思量,几经权衡,赵胜英最终做出决策,给赵志文一天一夜的时间上牛头山去谈判斡旋,如能和平解决取回红货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和平解决,赵志武将联合当地驻军进山剿匪。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1.上刀山 千山万岭独行,千军万马不惊。凡夫俗子,舍却生死无大事,真正的男子汉,真正的大丈夫,即或生死面前,也能从容视之。 赵志文在文治武功堂内,当着阖族之人的面,逻辑分明,慷慨陈词,提出要与牛头山的三位当家当面谈判解决纷争,有的放矢,条理清晰,豪气干云,言之凿凿,争取了十二个时辰的谈判时间。 当此非常时刻,一寸光阴一寸金。赵志文的意见获得了庄主及一众族人的首肯,旋即出了文治武功堂,一边命令赵大伢火速准备快马,一边疾步走进内宅,跟妻子儿女简短地做了一番交代。 三房夫人听说赵志文要以身涉险独上牛头山,去跟山上的土匪谈判交涉,直惊得六神无主,花容失色。三房夫人嫁入赵庄之前,都是大家闺秀,虽然对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对于赵庄的生死冤家牛头山却是如雷贯耳,如数家珍。牛头山聚集着土匪数百人枪,打家劫舍,为害一方,恶名远播,方圆几百里内无人敢捋其须,山上的三位当家的——牛犇c马骉,小白龙都是身怀绝技的亡命之徒,赵志文要轻车简从上牛头山谈判斡旋,可不就是羊入虎口与虎谋皮么,作为夫人,闻之思之,岂不惊心! 三房夫人忧心忡忡,赵志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股暖流自丹田油然而生,勃然滋长。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实,赵志文又何尝不知此行的凶险呢,与土匪打交道,向来是非文即武,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句话不投机,就要刀兵相向,敌众我寡,说不定就会搭上性命。山是刀山,海是火海,任凭凶险万分,危机重重,赵志文深知此行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可是,他到底还是要上山去走一遭,因为,他是赵庄的嫡长子,在赵庄的生死存亡关头,他不能退缩,只能前进。 没有选择,也是选择。听着三房夫人七嘴八舌的千叮咛万嘱咐,赵志文的思绪忽然缥缈起来,一个千钧之重的词语蓦然占据了整个脑海——英雄。 赵志文喜欢观川剧,尤其喜欢观演绎三国鼎立,群雄争霸的剧目,每每见到舞台上演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张飞长板桥吓退曹营百万兵等川剧经典剧目,赵志文胸臆之间总是情不自禁地有一片豪情涌动。爱屋及乌,有一阵儿,赵志文入戏太深,迷上了扮演关云长和张飞的两个戏子,一心要效仿桃园三结义,欲与他们搓土为香结拜为金兰之好,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在千里蜀道续写上一段传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赵庄规矩繁缛,等级森严,作为赵庄的嫡长子,将来的接班人,岂能与戏子称兄道弟?赵志文欲与两位戏子结拜的念头刚刚萌生,就被作为庄主的父亲当头一棒,打散了鸳鸯。 结拜不成,一度令赵志文郁郁寡欢。世间最大之诱惑,莫过于求之不得。与戏子结拜的星星之火刚刚点着,还没来得及燎原,就被父亲一盆冷水无情地泼灭,打入地狱,翻不得身,而这,也使得赵志文更加迷恋川剧,只要有闲暇,他总要到剑门街上的戏园子流连一阵,泡一碗清茶,听一折传奇。 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英雄不问出处,时势造英雄。即将动身上牛头山,毫没来由的,赵志文满脑子写着英雄两个字,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两个字就像工匠用铁钻镌刻在脑门上一般,总是挥之不去。默念着这个词,全身的血液跟着就沸腾了起来。 三房夫人的脸上写满了惊惶,一众儿女侍立一旁,也都默然着,无语凝噎。此时此景,夫人们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完,儿女们却似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开头。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赵志文慈爱地看着一众妻儿,心中澎湃着,愈发坚定了勇往直前的信念。 赵志文的目光游弋着,就像一位将军伫立点将台上检阅着自己的士兵,目光中有坚毅,有果敢,有慈爱,有鼓励,还有——依恋。检阅着,检阅着,赵志文的心忽地一紧,逼视着苏三娘,语调带着明显的责备,问道:“三娘,怎么不见文渊呢?” 自打赵志文进入内宅,苏三娘的一颗心全系在了丈夫身上,可谓是心无旁骛,此时此刻,听见丈夫的询问,才蓦然惊觉,其余的孩子都在跟前,唯独文渊不见踪影,脸一红,抱怨了一句:“早晨还到屋里给我请安来着,这大半日,我竟再也没见着,不晓得又到哪里撒野去了,我这就去找他。” 文渊是个野孩子。这个野字定义,指得是他的性格。也正因为其野,在赵庄的兄弟姐妹中间,文渊就是鹤立鸡群,受尽了宠爱,也受尽了冷眼。 文渊的野,赵志文曾下过一个批语:在这赵庄,前无古人。赵志文算得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因此对这个像野马驹一般的小儿子头疼不已,可偏偏庄主赵胜英对这个野孩子亲眼有加,爱不释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还时不时地人前人后的宣扬,赵庄的未来必然在文渊手里发扬光大。在赵庄,庄主的话总是一言九鼎。庄主坚持什么,反对什么,向来都是众人行事的风向标。因为庄主的亲眼溺爱,赵志文不得不改变些对文渊的看法,但无论怎么改变,他对文渊的态度始终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为此,赵志文没少挨赵胜英的训。 适时,赵志文轻轻一摆手,阻止了准备去寻找文渊的苏三娘,再次眷恋地望了众人一眼,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 2.湘妃亭 赵志文尽管头疼文渊,但俗话说得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打断骨头都还得连着筋,因此,无论文渊有多么野,多么淘,他总归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层关联,无论用多么锋利的兵刃都是斩不断的。诚然,作为父亲的赵志文也从未想过,要斩断与文渊之间的关联,虎毒不食子,何况,文渊不过是性子野了些,别的并没有什么瑕疵。 搁在平常日子里,别说一时三刻不见文渊,就算是一年半载不相见,赵志文都觉得无所谓,甚至还会庆幸,可以乐得个耳根子清静,眼不见心不烦。可在今天,在内宅会见家眷时,没有跟文渊照上面,赵志文的心里总归是有许多遗憾的。因为,此行前途未卜,结局难料,倘若牛头山的土匪果真蛮横不讲理,软硬都不吃,一条道道划下来,收了自己这条性命,临别之际,父子竟然悭吝一面,岂不要遗憾终生。 因为心中揣着一个遗憾。在庄子里走着,赵志文的步伐竟是越走越沉重,越走越缓慢,仿佛被人用注射器偷偷地往小腿腿肚子里灌了一碗铅粉,一双腿笨重如山,行动困难,举步维艰。 步子放慢了,心跳却加快了。穿过一排抄手游廊,一片湘妃竹蓦然映入眼帘。丝竹的芬芳凭空而来,洋洋洒洒,赵志文贪婪地呼吸着,混沌着的灵台渐渐空明起来。 绿竹放怀春来暮,清和为气日初长;静坐不虚兰室趣,清游自带竹林风。果真好一片竹海。这片湘妃竹是赵庄始建时栽种的,历经百年繁衍扩张,鸡生蛋,蛋生鸡,已是蔚然成林,蔚为壮观。竹林深处,曲径通幽,有一座亭子,名叫湘妃亭。亭上有一副联语,笔力遒劲,题作——玉可碎而不可损其白,竹可断而不可毁其节。 竹海清幽雅静,凉风习习,芳香馥郁,引人入胜。赵志文踟蹰而行,不觉便来到了湘妃亭上。湘妃亭其瘦如竹,甲节分明,瓦当也是特制的,形如竹叶,与偌大的竹林相得益彰,辉映成趣。 湘妃亭里摆设着一套用竹条编制而成的桌椅,赵文渊面南背北端坐在竹椅上,正全神贯注地做着雕刻。赵志文轻轻地走近湘妃亭,慈爱地望着聚精会神忙着雕刻的儿子,眼中雾霭重重,心中百感交集。 赵庄门里到处都是雕梁画栋,这些杰作均出自于剑门当地的手艺人。赵志文虽然于雕刻技艺一窍不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么,只一眼,便瞧出儿子雕刻的火候已然很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看来他浸淫此道,已然非止一日。 大凡雕刻,多用刀,牛尖刀,柳叶刀,直刃刀,回须刀,挑刀,剔刀,各种刀,形形色色,变化多端。而赵文渊则不然,他用得是斧子,袖珍得像小扇贝一样的斧子。文渊有两把斧子,这两把斧子做工精良,形状各异,一只斧柄上镌刻着活灵活现的飞凤,一只斧柄上镌刻着栩栩如生的飞凰。 赵文渊的这两把斧子,赵志文是见过的,而且不止见过一回。在赵志文的眼中,这两把斧子不过是个玩具而已,虽然制作得巧夺天工,终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可这一刻,在这湘妃亭上,赵志文却不得不修正此前的看法——赵文渊用这两把斧子在一片竹板上雕刻出了一尊观音,竹观音,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两把精致的斧子,赵志文虽然从未瞧在眼里,但它们的来历,赵志文却是一清二楚的,历历在目,了然于胸,信手拈来,如数家珍。 赵文渊从小性子就野,像没有缰绳的马匹,鬼点子多得跟天上的星星一般,眼睛一眨巴,一个鬼点子就诞生了。在赵庄,除了赵志文,其他人差不多都上过赵文渊淘气的当,包括作为爷爷的赵胜英,也曾塞翁失马,被文渊捉弄过。 赵文渊还年幼的时候,大家被他捉弄,上个当,吃个亏,众人不过一笑置之,谁也不会真正往心里去。可随着赵文渊年龄的增长,依然我行我素,把偌大个赵庄当做游乐园,一会儿欺负这个,一会儿折腾那个,众人渐渐地就颇有微词了,要不是赵胜英这把保护伞罩着,赵文渊尽管脑瓜子灵光,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栽多少跟头。 到了上学的年纪,赵文渊照例跟着一众兄弟姐妹进了文武坊,学文习武,修身养性。在文武坊,赵文渊秉性不改,一会儿捉弄兄弟姐妹,一忽儿为难教书先生,直把个文武坊搅得鸡飞狗跳,一刻不得安宁。 赵文渊太野了,野性难驯,时而像狮子,时而像飞鹰,神出鬼没,使人防不胜防。告状的,诉苦的,纷至沓来。赵志文面对一众亲戚的诘问责难,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一次,赵文渊乘先生午睡时,剃掉了先生的半条眉毛,把先生变成了一枝眉,先生气得五内俱焚,把状告到了赵志文面前,定要讨个公道,盛怒之下的赵志文索性将赵文渊圈禁了起来,令其闭门思过,对外则称之为身体有恙,需调理静养。 赵文渊被圈禁约莫一周之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敲开了赵庄的门,毛遂自荐要做赵文渊的先生。赵志文当时还在气头上,余怒未消,想着自己这等严厉都把儿子的野性拘不住,一个耄耋老者又如何能够管好赵文渊,当时就要推辞。到是苏三娘爱子心切,张了嘴,说姑且一试,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一物降一物,这个毛遂自荐的老者就是文渊的克星,能驯服文渊这匹野马也未可知。 苏三娘向来很少张口,这次为儿子的前程说了话,赵志文终是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同意让老者姑且一试,成与不成,只让时间来检验。谁知这老者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虽然是毛遂自荐,但要求却不低,除了赵庄要管吃管住,待若上宾,他怎么施教全然不得干涉,每年还得拿出三百六十五两黄金作为酬劳。三百六十五两黄金对赵庄而言,尽管是九牛一毛,但毕竟不是个小数目。 赵志文听了老者的要求,疑窦丛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管没有当即把老者当骗子轰出赵庄,然而,脸色已然十分冷淡。就在宾主僵持之际,庄主赵胜英闲庭漫步走了进来,问明了原委,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老者的要求,似是如获至宝,不胜欣喜。 老者做了赵文渊的先生,赵文渊就从文武坊辞了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老者与文渊形影不离,游山玩水,谈笑风生,竟然相处得十分融洽,就像是爷孙俩。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不知不觉,春去夏来,又秋残冬至,例行公事,文武坊的学子们要进行年考了。 游湖浪荡了一年的赵文渊也接到通知,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参加年考。参考之初,众人都以为赵文渊必然名落孙山,谁知结果出来,实在令人大跌眼镜,赵文渊竟然得了个第一名,高居榜首。 赵文渊年考夺魁,赵志文很是惊讶,但他的惊讶只藏在心中,并不形于色,到是赵胜英高兴得合不拢嘴,接连摆了三天的水陆全席,答谢老者,奖慰孙子。 学生考试夺魁,先生一举成名,老者在赵庄的地位便稳如泰山,只要他不提出辞呈,赵庄上下会把他当老太爷一样供着,养老送终。许是深悉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刚满六个年头,老者就毅然决然地提出了辞呈,任凭赵胜英等一干人如何挽留,老者终于还是离开了赵庄,就像来时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充满了突然,充满了神秘。 临别之际,老者赠予赵文渊两把斧子作为纪念。得到这两把斧子,赵文渊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好似一个穷叫花子突然得到了传国玉玺,否极泰来,苦尽甘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3.竹菩萨 湘妃亭上,微风习习,竹影婆娑。赵文渊毕恭毕敬,心无旁骛地忙着手里的雕刻工作,一招一式,一撇一捺,一气呵成,一丝不苟。冷眼旁观,忙碌着的赵文渊虽年纪尚幼,却隐隐然有些大师风范,名家气度。 赵志文看着醉心于雕刻的儿子,脑海中恰似沸腾的油锅,思绪翻飞,不禁想起了木匠皇帝朱由校。朱由校虽然贵为皇帝,却不听先贤教诲,效法尧舜,宪章文武,而是对木匠活计非常感兴趣,整天与斧子c锯子c刨子打交道,打造木器,雕宫刻殿,造船制帆,史称木匠皇帝。 木匠皇帝在位时,外有金兵侵扰,内有农民起义,可谓是内忧外患,当此时分,朱由校既无忧患意识,更无高瞻远瞩,不闻江山,不问社稷,一味贪玩享乐,不求励精图治,使得本就内忧外患的大明江山更加风雨飘摇。一个普通百姓虽然不好与天子帝王相提并论,但俗话说得好,治大国如烹小鲜,治国与治家道理是相通的,天道酬勤,勤能补拙,总须兢兢业业,励精图治。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历史总是有太多惊人的相似,眼前的赵文渊与作古的朱由校可不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么?浑浑噩噩,懵懵懂懂,玩物丧志,不求进取。然而,父亲却对不思进取,不务正业的赵文渊寄予厚望,还下考语说什么将来赵文渊长大了,必能承前启后,让赵庄进一步发扬光大,闻名天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今的赵庄已如明末的江山,暗潮汹涌,危机重重,风雨飘摇,似大厦之将倾,如厚土之将裂,自诩文武双全的赵志文对接下这副重担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更遑论依靠赵文渊这等游手好闲的德行,胸无大志,他能振兴赵庄?真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想到这里,赵志文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容旋即悠忽不见,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冷若冰霜,心中蓦然涌起了他常用来训人的一句话:“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烂泥扶不上墙,不可救药。” 赵志文带着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的惆怅,转过身形,无声离去。刚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的一声父亲,又让他停下了脚步。 赵文渊完成了雕刻,箭步跑出湘妃亭,跑到赵志文跟前,直挺挺地站定,说:“牛头山上悍匪坐镇,刀光剑影,机关重重,好比一座龙潭虎穴。父亲轻车简从上牛头山与土匪谈判,端的是凶险无比。文渊尚年幼,不能代父上山,替父亲分忧,临时抱佛脚,默诵三百六十遍法号,用三百六十斧雕刻了这尊菩萨。这尊菩萨名为南无普渡慈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据说只要心诚,总是十分灵验的。父亲不要甲胄跟随,就让菩萨护卫着上山吧。” 赵志文接过观音菩萨雕像,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但见宝相庄严,栩栩如生,莲花,璎珞,净瓶,柳枝,有板有眼,虽为斧刻,却十分流利圆润。 数年前,赵志文外出游历时,从一个西北汉子手中重金购得一尊用羊脂玉雕刻成的观音像,这块玉洁净如满月,晶莹剔透,赵志文爱如至宝,终日佩戴在身,一刻不曾解离。此时此刻,赵志文看着手中用湘妃竹雕刻成的观音菩萨坐像,脑海里像翻书一样一遍遍翻阅着身上的白玉观音图像,两相对比,得出的结论竟是除去羊脂玉本身不菲的价值,终是这尊用湘妃竹雕刻成的观音菩萨像更为宝相庄严,惟妙惟肖。 早些年,赵志文并不崇佛信道,单单遵从儒家教诲,说话行事都只讲究个三纲五常,正大光明。自打邂逅了佩戴于脖颈上的白玉观音,赵志文就渐渐地变得有些迷信起来,有事没事爱在心中默默诵读几遍南无阿弥陀佛或者南无观世音菩萨的庄严法号,以图个佛菩萨保佑,遇事逢凶化吉,平安伴喜乐,家和万事兴。 赵志文毕恭毕敬地捧着竹观音,心中虔诚地默诵了三遍南无普渡慈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疏远的心,一下子又拉了回来,亲近了许多,看赵文渊的眼神旋即就变得慈爱起来,嗓子眼儿发痒,似乎突然有许多话要说,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临了,只说得一句:“要听你娘的话,不可任性;要把心用在学业上,发奋图强。”说完,就像溃兵逃亡一般,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竹林。 赵志文来到庄门前时,偌大的庄前广场已经是人山人海,阖庄之人,除开赵文渊,上至庄主赵胜英,下到仆妇小厮,纷纷汇集在庄门前,要给赵志文壮色践行。 赵志文表情肃穆,从人海中缓缓穿越而出,径直走到赵大伢身边,接过缰绳,飞身跨上马背,双手抱拳连连作揖致谢。庄主赵胜英亲自捧着一海碗酒端给赵志文,嘱咐说:“此番上山,凶险艰难自不待说,总而言之一句话,万事须得小心,你记着,上山的虽只有你跟大伢仔两个人,但你的背后却有整个赵庄。赵庄历经百年风雨,沉沉浮浮,浮浮沉沉,啥世面没见过,啥坎坷没走过,几个土匪终是倒不了赵庄的台盘的。有志者事竟成。你性格沉稳,自是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响鼓我就不重锤了。临别之际,送你一句话,无招胜有招,随机应变,好汉不吃眼前亏,活着比什么都强。来,我们一起干了这碗酒,你就跟大伢仔上山,我给你们准备好水陆全席的庆功宴,静候你们凯旋归来。” 赵志文接过酒碗,高举过顶,环绕一圈,然后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哗啦一声碎响,将海碗摔在地上,砸得粉碎。众人也都干了碗中酒,将海碗摔碎,然后异口同声地喝彩道:“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赵胜英率领赵庄一干人将赵志文和赵大伢送出三里多地,方才挥手作别,临别之际,赵胜英亲自扶赵大伢上马,说:“你父亲赵尕子跟着我出过生入过死,走过阳关道也绕过鬼门关,是刀山火海中走出来的兄弟,情深义重,自不待言;你此番跟志文上山,凡事须得多个心眼儿,切不可意气用事,无论事情办得成功办不成功,只要保得志文平安归来,便是大功一件,我自会重重赏你。” 赵大伢闻言,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心情激动的缘故,脸面涨得通红,就像熟透了的柿子,红里透着亮,亮里透着红,斩钉截铁地应承说:“老爷请放宽心,虎父无犬子,我虽然大字认不到一箩筐,但热血却有一水桶。托老爷和大少爷的福,我在戏园子里看过渑池会盟的戏,心驰神往,引为楷模,我跟大少爷此番上山,定要学廉颇和蔺相如不辱使命,载誉而归。” 赵志武则将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递给了赵志文。赵志文待要推辞,赵志武却硬是将枪塞了过来,说:“性命攸关之际,且向小白龙亮出这把枪,或可躲过一劫,保全性命。” 马鞭飞扬,马蹄声起。两骑膘肥体壮的枣红马驮着赵志文跟赵大伢离开剑门,风驰电掣,径直朝牛头山而去,渐行渐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4.牛头山 牛头山位于昭化古城西面,属于剑门山脉的东支脉,嘉陵江,青竹江,白龙江三江环绕,仿佛三花聚顶,是川北地区的一座名山。只可惜,从清朝末时起,此山长期被土匪盘踞,乌烟瘴气,恶名远播,好似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令人扼腕。 牛头山夺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精华,因其形似一个巨大威猛的牛头而得其名。山腰处,有一座关隘,名叫天雄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牛头山上,天雄关前,曾有多少英雄豪杰抛过头颅洒过热血,无法尽数。 牛头山上有一处佛家道场,名曰:摩云寺;有一处名泉,名曰:姜维井。既然山叫牛头山,牛马不分家,自然还有牛王殿,马王殿,拱卫其中。 相传蜀汉后主炎兴元年,大将军姜维屯兵牛头山,天旱日久,将士们无水可饮,焦渴难耐,军心浮动,姜维瞧在眼里,急在心里,思来想去,除了移兵别处,只有打三江江水的主意,可这两个办法都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而此时之朝廷,此时之军队,历经连年征战,早已疲惫不堪,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如此,饶是姜维勇冠三军,智慧过人,也是无计可施。就在姜维一筹莫展之际,诸葛武侯给姜维托了个梦,说昔日可设坛借得东风来,今朝也可助你设坛取得净水还。姜维对诸葛武侯敬若天神,自然对其梦中所诉深信不疑,当即披衣着履出了将军帐,鼓角争鸣,寒夜点兵,就在山上挖井设坛。诸事准备妥当,姜维依着诸葛武侯梦中指点,喝令号角齐鸣,亲自在星光下披发仗剑,拜天祭地,望江借水。拜祭完毕,姜维收剑归座,命军士去井边查看,是否水满。熟料,接连派出的两名兵士先后回报,井中无水。姜维当即发勃然之怒,咤令帐前刀斧手斩了两名兵士。旋即,又派出第三名兵士去井畔查看,限时回报。这第三名使者虽生得五大三粗,壮如铁塔,却有一颗玲珑心,当时到井边一看,见深井之内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无,思量着如实回报,必然难逃斩首之厄运,就撒谎说井中已有半池水。姜维闻言,半信半疑,命使者先且退下,又命一个心腹亲兵前往核查,须臾,亲兵回报说,果真已有半池水。姜维听闻之后,深锁数昼夜的眉头悠然舒展,仰望着帐外的北斗七星,欢喜地说:“有半池水,也就够吃了。”不料,一语成谶,这口井日后久雨不溢,久旱不涸,始终只有半井水,不多不少,不增不减。 牛头山像一本书,书中载有千钟黍,书中载有黄金屋,书中载有颜如玉。在牛头山畔,还镌刻着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写过半阙《采桑子》的花蕊夫人。 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初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相传花蕊夫人出身歌姬,因生得倾国倾城,花容月貌,而得其名。一代文豪苏轼曾填词赞花蕊夫人: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花蕊夫人深得孟昶宠爱,因为她喜欢木芙蓉,为博佳人一笑,孟昶下令之cd城外沿城四十里遍植芙蓉花。每到秋日,芙蓉盛开,一朵朵灿烂的花儿犹如一朵朵圣洁的祥云,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美轮美奂,缤纷多彩,使得cd自此有了芙蓉城的别称。 北宋初年,赵匡胤黄袍加身称皇帝后,志在江山一统,遂发虎狼之师进入巴蜀,攻城掠地,势如破竹;蜀军仓促迎战,节节败退,犹如山倒,一触即溃。未几,孟昶接到前线兵败的消息,自知大势已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选择了投降,踏上了归宋之路。是年春天,孟昶与花蕊夫人同离cd,前往汴京受降。岂知赵匡胤垂涎花蕊夫人之美貌久矣,必欲得之而后快,一道诏书飞驰前线,令孟昶走水路,花蕊夫人走旱路,一对儿恩爱夫妻就此分道扬镳,吃尽别离相思苦。 日后,赵匡胤在汴京迎着花蕊夫人,一览之下,果真惊若翩鸿,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心动不已;而花蕊夫人身负亡国之恨,只以一首七言绝句表明了心迹,倾吐了愁苦:“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赵志文与赵大伢一路快马加鞭,风驰电掣,急如星火,辗转来到了牛头山脚下,收缰止马,抬头仰望,目光及处,但见峰峦叠嶂,树影婆娑,奇形怪状,怪状奇形,真似一个牛头悬于半空,俯瞰大地。牛头山既是古战场,历史遗迹自然众多,但此时此刻,赵志文与赵大伢坐在马背上好比坐在针毡上,锋芒刺股,心中恰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十分纠结,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访古探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 5.摩云寺 适逢乱世,牛头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然受到土匪的亲睐,先是七八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犯了案窜到山上,仗着山高皇帝远,借以栖身驻足,休养生息,间或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也只为打牙祭,倒也无甚大患。渐渐地,渐渐地,世道越来越纷乱,背井离乡之人越来越众多,这起子人流离失所,无处衣食,相继来到牛头山,举起义薄云天旗,说是替天行道,却尽做些没本钱的买卖,打家劫舍,敲诈勒索,坑蒙拐骗,欺男霸女,称金量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闹得风声鹤唳,鸡犬不宁。适时,因着各路军阀都在忙着捞票子拉队伍扩地盘,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啸聚山林的土匪,有的军阀甚至为了搜刮钱财扩充势力,竟与土匪沆瀣一气,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一明一暗,白日竖牌坊,夜里做婊子,狼狈为奸,坐让土匪壮大,祸患乡里,为害一方。 牛头山上的土匪就是这般钻着乱世的空子,端着天管不着地顾不着风刮不着的饭碗,像滚雪球一般,积水成渊,只数年光景,就啸聚了大小头目六七百人之众。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在这纷纷扰扰的年代,兔子太多,青草太少,不吃窝边草就等于没有草吃,要活活饿死,而一杆子捅到海底,这起子人上山做土匪本就为个不忍饥挨饿,不受人欺压,因此,周遭的百姓深受其害,饱受其苦,奈何手无寸铁,口无利齿,足无快靴,打不过,告不得,逃不脱,只得咬碎牙和血吞,百般忍受,艰难度日。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欲望可以美化为理想,也可以贬斥为贪婪。凡为官的总想着做大官,贵甲四海,天下宾服;经商的总想着做巨贾,富甲天下,锦衣玉食;当土匪虽遭世人憎恶白眼,毕竟也是一条活路,因此,斯人既做土匪,总想着做头领,威震山头,令行禁止。牛头山上的土匪为争座次,历经数次窝里斗,合纵连横,阴谋诡计,斗争杀伐,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如今只保留了三把交椅。坐头一把交椅的是个喜欢留长发蓄长髯穿长袍的清癯汉子,名叫牛犇,起居在牛王殿,众人称之为牛魔王;坐第二把交椅的是个虎背熊腰的莽汉,名叫马骉,一张脸像被门夹过,又瘦又长,宿在马王殿,众人唤之为马王爷;坐第三把交椅的是个娘们儿,这个娘们儿安歇在摩云寺中,仔细妆扮起来,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活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不知怎生做了土匪,真名不祥,因为她常骑一匹通体雪白的快马,众人呼之为小白龙。 这一天,牛头山上张灯结彩,杀鸡宰羊,敲锣打鼓,在摩云寺前摆开筵席,大宴宾客。原来,这一天正是牛头山三当家小白龙的生日,她的两位结义大哥牛犇和马骉特地披红挂彩,设宴摆酒,带领一众兄弟为佳人添福添寿。 摩云寺原本为佛家清静之地,香火绵延,但自打山上土匪盘踞,无论寺里的菩萨多么灵验,远近的香客总是望而却步。土匪虽然也不乏信佛信道的,但都不过奉行个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凭谁也不能静心礼佛,不过图个大面儿上不得罪佛,以便遇到危难时,可以有个佛脚抱上一抱,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留下性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眠花睡柳,逍遥快活。 筵是好筵,席是好席,虽说不尽是山珍海味,但也是水陆齐备,应有尽有。筵席上,牛魔王牛犇,马王爷马骉率先向小白龙祝了寿,献上了贺礼。牛魔王献上的是他从青川一个大财主家‘借’来的一套金丝楠木梳妆台,马王爷献上的则是刚刚从赵庄马帮手里‘借’来的一个精致玲珑的七巧盒子,盒子挂着锁,不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宝贝。 小白龙高兴地收了礼物,斟了满满一杯酒,跟牛犇和马骉逐一碰杯,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方才干了杯中酒,酒气扑面,容光焕发,娇艳欲滴。 牛犇和马骉的献礼贺寿环节将宴会带上了一个高潮,接下来,山寨中的大小头目纷纷近前奉上了贺礼,献上了祝福。小白龙像花朵一样盛开在人丛中,鹤立鸡群,频频举杯,以美酒答谢。 山寨的头目献礼贺寿已毕,接到请柬不敢不来的乡绅财主们像冰糖葫芦一样排着队,陆续献上了贺礼,表达了祝福。小白龙依然像花朵一样盛开在人丛中,不停举杯,樱唇微启,玉舌轻沾,以美酒答谢。 因为贺寿的人太多,这场别开生面的寿宴直从日中摆到了黄昏。这期间,除了怀着忐忑之心来参加寿宴的乡绅和财主,始终强颜欢笑,如坐针毡,如立危卵,虽也频繁举杯,但喝得不多,都还极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以免言行失态,惹恼了土匪,还没吃完别人的喜酒,自己就要办丧宴。山上的大小头目,除了三位当家寨主,基本上都喝得舌头跟脖子一样粗,走路都打着太极拳,东倒西歪,南辕北辙,有不少人更是喝醉了狂吐一气,吐痛快了又接着喝。如此这般,摩云寺里酒肉飘香,歌舞升平,佛家清静地就变成了俗世欢乐场。 掌灯时分,高悬于屋檐上,树枝上的一盏盏气死风灯次第点亮,把巍峨的牛头山妆扮得星光闪闪,美轮美奂。在牛魔王和马王爷的护卫下,小白龙款款离开座位,走进摩云寺,更了衣,净了手,焚了香烛,化了纸钱,默默许下心愿,毕恭毕敬地礼拜了寺里的佛菩萨,旋即,点亮了在菩萨面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孔明灯。 孔明灯载着小白龙许下的心愿,冉冉上升,越飞越高,远远望去,仿佛也是浩瀚星空中的一颗星星。小白龙伫立在摩云寺前,仰望星空,目光迷离,看着看着,竟然就痴了,要不是众人嚷着开戏的声音潮水般卷来,小白龙似乎要一直望下去,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小白龙醒过神来,回眸一笑,百媚丛生。仰慕小白龙花容月貌非止一日的牛犇和马骉看着这倾国倾城的一笑,一股暖流蓦然从丹田升起,越来越炙热,几乎就要将骨头烧化。 小白龙重新归座,牛魔王和马王爷一左一右坐在小白龙的身边。旋即,戏开了,川中名家薛家班登台亮相,只一出场,立刻就将气氛带上了一个新的高潮。夜风习习,星光熠熠,偌大的摩云寺灯火通明,丝竹盈耳,如不刨根问底,真似一个太平盛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 6.牛魔王 月正圆,酒正酣,戏正浓。 薛家班的当家花旦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玉喉轻启,如泣如诉: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小白龙今日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不知不觉竟多饮了几杯。酒劲汹涌,一张清秀的脸面酡红着,活像一面鸡血璞玉。酒是一把火,烧得小白龙如痴如醉,香汗淋漓,径自解了披风,娇生生地依偎在竹条椅上,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半睁半闭,恰似一幅贵妃春睡图,撩拨得牛魔王和马王爷屁股下像扎了麦芒,坐卧不得安定,意乱着,情迷着。 戏到中场,正是情酣意热之际,一个小喽啰慌里慌张地从山下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跑到三位当家的跟前,将一份描金拜帖呈上,说:“禀当家的,剑门赵庄大少爷赵志文投帖拜山了。” 这个消息像一个惊雷,在三位当家寨主的心中炸开了锅,一时间各有所思,各有所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阴晴不定的,像盛夏里天公姥爷的脸面,一忽儿艳阳高照,一忽儿乌云密布,一忽儿雷攻火闪,一忽儿霞光漫天,一忽儿暴雨倾盆,一忽儿晴空万里。 俄顷,牛魔王牛犇似乎意识到有些失态,晃了晃脑袋,定了定心神,伸手接了拜帖,一目十行地瞄了一眼,问道:“赵志文现在何处?” “在半山亭候着。”小喽啰战战兢兢地答道。 “带着多少人马?” “只有赵志文和一个伴当。” 牛魔王闻言陷入了沉思,顿了顿,说:“咱牛头山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也不是个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轻便去处。咱们跟赵庄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彼此是几斤几两的把式,各自都心知肚明。赵志文既没有三头六臂,又没有熊心豹子胆,他竟敢脸上抹鸡血冒充关老爷单刀赴会?我料定必有阴谋诡计。小六子,立刻命令各处关卡加强戒备,如遇异动先下手为强,打他狗日不长眼的个落花流水,有来无回,另外,马上派出探子,把这牛头山方圆五里的情况给我探个明白,火速回报。” 小六子得了令,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请示:“当家的,那赵志文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绑了他,免得节外生枝。” 牛魔王轻抚长髯,云淡风轻地说:“他只有两个人,谅他翻不起什么浪,且不要动他,让弟兄们看着就行,我倒要看看他夤夜拜山,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小六子带着命令,领着一干兄弟风一般飞下山去,自去打探消息。牛魔王目送小六子远去,环顾众人豪气干云地冷笑一声,一边招呼大家继续看戏,一边迈着醉步回归座位。 说话间,戏台上又自换了角儿,更了调儿。这姑娘的年岁要比此前上台的当家花旦长些,姿态更为老练从容,声音更为沉着,透着无尽的沧桑: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小白龙听得如痴如醉,发自肺腑地赞了一句:“好个美人如玉剑如虹。”命丫头把一个金刚菩提手把件儿赏给了薛家班。 你方唱罢我登场,戏是越演越精彩,起承转合,高潮迭起。偌大的摩云寺灯火通明,唱念做打,丝竹盈耳,在座的虽说多是些扁担大个一字都写不端正的江湖草莽,并不真得懂戏,但一眼看去,一个个屏神静气,摇头晃脑,却似听得十分入迷,物我两忘。 约莫一炷香之后,小六子去而复返,来到三位寨主身边禀报道:“禀当家的,派出去的探子都缴了令,方圆五里之内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未见一车一骑,一兵一卒。” 牛魔王闻言,环顾马王爷和小白龙,问询道:“二弟,三妹,赵志文夤夜拜山,小六子派出的探子未见异常,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马王爷眼珠子连着转了几个圈圈儿,老谋深算地说:“依我看,未见异常便是异常,我的意见是让探子再探,范围扩大到五里,一草一木,一沟一坎都要仔细察看,不许漏过一个旮旮旯旯。” 小白龙也附和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赞同二哥的意见,多派些人手,以牛头山为圆心,拉网式排查,把这方圆五里地面用筛子过上一遍,届时,有没有诡计,有没有伏兵,自然水落石出。” 牛魔王站了起来,目视远方,说:“小六子,就按二弟和三妹的意见办。告诉兄弟们,把招子放亮点,一条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水落石出。今儿个是三妹的好日子,我本不想动刀兵,但若真有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犊子想来咱山寨兴个风作个浪,刻意要扫三妹的兴,我牛犇定会奉陪到底,闹他个青红皂白,打他个天翻地覆。” 小六子年少轻狂,最是好勇斗狠,三天不打仗就觉得手痒痒,此刻得了命令,即将冲锋陷阵,兴奋得双眼放光,自去安排布置,调兵遣将。然而,小六子很快就意兴阑珊了,因为,派出去的各路探子相继回报,除了看见几只野狗撕咬着争夺交配权,闹得风声鹤唳的,其它则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五里之内,并无一兵一卒。牛魔王心中的疑惑更甚,戏台上的精彩表演已然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心坎上,顿时被一个巨大的问号占据。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天格卷】第四式:破晓7.马王爷 晚来风起撼花铃,人在半山亭;愁里不堪听,那更杂泉声水声;无凭踪迹,无聊心绪,谁说与多情;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叫梦醒。 赵志文和赵大伢投帖拜山,小六子接了拜帖一面让赵志文姑且在半山亭候着,一面揣了描金拜帖飞奔上山。水有水的方圆,山有山的规矩。赵志文本为着和平解决与土匪的争端,旨在取回那个被打劫的重要物件儿,因此,小六子傲慢地让他等着,他果真就在半山亭候着,并无二话。 时间像沙漏,一丝一丝从漏斗里溜走,一去不复返。赵志文主仆二人伫立在半山亭上,一会儿借着月光观望山色,一会儿与喽啰搭讪摆龙门阵,询长问短,侃天说地,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赵志文看见,不时有人借道半山亭上上下下,来来回回。不用动问,赵志文知道这些人都是牛头山的探子,他们行色匆匆,忙忙碌碌,上蹿下跳,不外乎是探知自己的底细,心中径自冷笑着,并不去干扰声明。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赵志文本来胸有成竹的心也渐渐起了波澜。有道是夜长梦多呀。赵志文知道那个绝密的物件儿装在一个布满机关锁扣的匣子中,保险等级极高,若不是行家里手断然打不开匣子。可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牛头山上汇聚的土匪有数百人之众,这些人虽大多都是平庸之辈,只会喝酒赌钱玩女人,但也不乏奇人异士,倘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开启了匣子,把那个物件儿曝了光,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想到这一层,赵志文的心忽然紧张起来,竟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赵志文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在半山亭里转圈圈时,小六子像一阵风飘进了半山亭,告知赵志文说三位当家寨主请其上山,当面一叙。 赵庄和牛头山恩怨纠缠多年,各自的底细彼此都知晓得个八九不离十。不打不相识,一次次的明争暗斗,赵志文深知牛头山上的土匪虽是些乌合之众,但这群人都是些亡命徒,又在山上盘踞多年,着实不可小觑。 此番上山之前,赵志文做过许多种猜想,认为牛头山的布置或者是这样或者是那样,终归只是一盘散沙,只不过这盘沙的面积不小而已,但及至上山,赵志文发现此前猜想的局面与现实中的牛头山,竟然相去甚远。现实中的牛头山工事牢固,布置得当,守备森严,竟似与剑门驻军的守备不相上下。眼观着,耳听着,思量着,赵志文越走越觉得步履沉重,忧心忡忡。 小六子引导着赵志文和赵大伢辗转上山,行至摩云寺前,在一双双充满警戒的眼神环顾下,穿过人丛来到戏台前缘。牛魔王和马王爷侧过身,四只眼睛扫来扫去,射出一支支犀利的利箭,仿佛要一鼓作气在赵志文和赵大伢身上捅上十个八个窟窿。小白龙依偎在椅子上,眼睛照旧盯着戏台,仿佛赵志文和赵大伢只是一团空气,不值得她劳神。月光如玉,点点光辉洒在小白龙婀娜多姿的身体上,益发烘衬得美艳动人。赵志文声若洪钟报出自己的姓名来历时,原本静若止水的小白龙的娇躯竟然像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微微颤栗起来,不知是何缘故。 马王爷像看猩猩一般,好奇地盯着赵志文看了有顷,说:“剑门赵庄乃是这方圆百里有影儿的世家名门,咱牛头山在你们眼中从来都是不入流的土匪窝子,地痞流氓,你们走得是阳关道,我们行得是独木桥,素来不相干。咱们都是扛枪闯天下的爷们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这个名门世家的大少爷夤夜来到牛头山,到底有何贵干?” 赵志文闻言干笑两声,说:“都说马王爷有三只眼,这世上的事,这世上的人,只要照个面,总能拿捏个八九不离十。我此番上山所为何事,马王爷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呢。” 赵志文的话不卑不亢,柔中带刚,马王爷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略变了变,旋即,哈哈笑道:“都说剑门赵庄的大少爷文质彬彬,文韬武略,有勇有谋,最是沉稳,今夜一见,果然还有些胆识,竟敢当着我的面说出马王爷有几只眼的话头。嘿嘿,你的来意我能瞧出来是一回事,你自己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这个,这个是不能混为一谈的,否则,非乱套不可。” 赵志文说:“剑门赵庄与牛头山同饮一江水,不算同根也算同源,这些年,咱们两家虽然有过吵吵闹闹,但这也不足为奇,牙齿和舌头挨得那么近,都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马王爷你说是也不是。今儿个是贵寨三当家小白龙的好日子,冤家宜解不宜结,因此,我夤夜上山,一则是为贺寿,二则也想借此机会跟几位当家的摆摆龙门阵,把话说清楚,把理辩分明,让往事随风而散,化干戈为玉帛,从此结为秦晋之好,井水不犯河水,无事相安,各自乐业。” 马王爷眼珠子连着转了几个圈圈,盯着赵志文瞧了半天,又环顾牛魔王和小白龙一眼,豪气干云地朗声说道:“咱牛头山举得是义薄云天旗,行得是劫富济贫事,最是喜欢结交英雄豪杰,诚如你所说,今儿个又是三妹的好日子,凡来牛头山贺寿的,我们是一律欢迎,好酒好肉好招待。小六子,看座,倒酒。” 小六子安置好座位,给赵志文和赵大伢每人倒了三海碗酒。马王爷说:“牛头山有个规矩,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牛头山虽比不得剑门赵庄,吃得是山珍海味,饮得是琼浆玉液,但这几坛女儿红年份都在二十年之上,也是难得的佳酿。两位既然是来跟我们做朋友的,那就得依着山寨的规矩,干了碗中酒,再摆龙门阵。”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缘半句多。赵志文看着满满的三海碗酒,一滴都还没喝呢,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如果有第二种选择,赵志文是决计不愿意喝这三碗酒的——酒可以壮胆,可以调情,可以逸兴,但此情此景,赵志文却是一点儿酒兴也无。然而,马王爷既然摆下了谱,赵志文左思右量,这个坎儿是绕不过去的,甭说只是三海碗女儿红,就是三海碗鹤顶红,也得喝了它。如若不然,马王爷下不来台,势必要当场翻脸,那样的话,取回那个物件儿势必更加困难。 赵志文捧起海碗,说了句:“敬各位当家的”,眼睛一闭,一鼓作气,将三海碗酒咕嘟咕嘟全干了。赵大伢也依样画葫芦,将三海碗酒喝了个罄干罄净,喝完,径自用袖子抹了抹汁水淋漓的嘴角,从容不迫。 马王爷待赵志文和赵大伢干了碗中女儿红,竖起了大拇指,赞道:“果然有些英雄气概,怪不得你们敢单枪匹马闯牛头山。俗话说有酒得有肉,要不然这酒肉朋友四个字就名不符实了。小六子,上精肉。” 小六子答应着快步离去,不一会儿,端来两只小盘子。每只盘子里装着三个活物,赵志文一看之下,胃里立刻变得翻江倒海,一层层冷汗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原来,小六子取来的精肉不是常见的猪马牛羊,而是足以让人闻之色变的蝎子,血蝎子。 马王爷看着赵志文和赵大伢因为恶心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心里掠过一丝快意,哈哈笑道:“山寨的规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这血蝎子看着是让人瘆得慌,但却是难得的大补极品,两位来自名门,山寨以贵宾之礼待之,才请两位享用这天下罕见的美味儿,一般人纵然想吃还吃不上呢。两位别客气,快请吧,这血蝎子要出窝就吃,功效才好呢,游荡时间长了,血蝎子的精血散了,功效就要打折扣的,那时再吃,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赵志文和赵大伢看着盘中的血蝎子,胃里像是钻进了几条活泥鳅,翻来搅去,恶心极矣。赵志文看看赵大伢,赵大伢看看赵志文,两人的心纠结成了麻花。韩信受胯下之辱,终于筑坛拜将;勾践卧薪尝胆,终于遂志复国。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大丈夫。赵志文脑海里飞速翻转,呈现出一个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典故,越想越觉得眼前之遭遇与那些历史名士的遭遇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不禁丹田发热,胆气滋生,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拿起筷子夹着血蝎子,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赵大伢见赵志文开始吃血蝎子,不敢失了脸面,也把心一横,夹起血蝎子,吧唧着嘴,大快朵颐地咀嚼起来,嚼得汁水乱溅,津津有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 1.小白龙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赵志文置身于摩云寺前,借着星月光辉,环顾左右,但见山势雄壮,殿宇森严,心中不禁想起了佛家常讲的一句话: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赵志文心中默喧了一声佛号,想借佛的力量排遣心中的烦忧,但念来念去,愁绪并不曾消减一丝一毫,一点一滴,反而与时俱增,水涨船高。 喝过倒头酒,吃过毒蝎子。牛魔王命人重新整治了一桌席面,赵志文与三位当家的分宾主坐定。赵志文和赵大伢匆忙离家,没顾得上吃完饭,一路策马奔波,又在半山亭耽搁那么久,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均想甩开膀子胡吃海喝一顿。可是三海碗女儿红,三只血蝎子相继下肚,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了海啸,再也没有饮食的胃口。 夜,像开了脸的姑娘,越来越深邃,深不见底,深不可测。赵志文坐在席上,心里装着无尽的心事,时间每划过一秒,赵志文的心就跟着沉重一分。书上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赵志文环顾此情此景,笃定地认为秀才遇到兵不过是疥末之癣,真正难缠的竟是土匪,秀才遇见土匪,才是彻头彻尾的有理说不清。 赵志文虽然打定主意,不用武功用文功平平和和地讨回失物,化解那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的的危机,但他到底也是名动一方的一号人物,平日里颐指气使,心想事成,此刻却要事事忍气吞声,逆来顺受,这感觉实比真刀真枪过招还要折磨人。 最折磨人得是赵志文处在此情此景,像蚂蚁吃宴席,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奈何嘴巴太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口。戏曲款款,歌喉婉转,抑扬顿挫,起承转合,赵志文的耳朵却像被牛毛塞住了,竟充耳不闻,权作耳旁风。 新媳妇儿总是要将掀开盖头的,因为,生活总是从盖头飞走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的。审时度势,赵志文知道,这个盖头再不掀开,自己,还有剑门赵庄,当然,也包括这牛头山上的一众生灵,恐怕都要不可避免地遭受一场弥天浩劫,生受涂炭了。 活着,总是其乐无穷的;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失去大好的青春年华?赵志文正当壮年,何况还上有尊长,中有妻妾,下有儿女,还有难以尽述的荣华富贵,他自不甘心生受荼毒。也源于此,赵志文才不顾艰险挺身而出,一心要为赵庄出头,抹平这场是非。 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赵志文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作为剑门赵庄的传承人,纵然猎枪林立,箭矢飞舞,险象环生,赵志文还是须得展翅飞上一趟。如若不飞起来,赵志文知道,自己就是赵庄的罪人,会被自己永久地钉在耻辱柱上,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中对不起自己。 赵志文向来守中庸之道,好奇心不少,但野心并不大。凡事讲究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诚然,这么总结自己,多少有些自谦之意。真到了那非常时刻,赵志文知道,自己还是有些潜力的。毕竟,时势造英雄嘛。赵志文尽管野心不大,但作为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汉,对英雄这个词儿,到底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内心深处总还是想分一杯羹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赵志文的心有些飘飘然了,像风中的蒲公英,随风起舞,随波逐流。飘着,荡着,一句话涌上心头:自古英雄出草莽。 想到这句话,尴尬的赵志文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尽管内心深处碍于剑门赵庄名门世家和牛头山土匪窝的恩怨纠葛,或多或少有些怨怼,但言谈却渐渐融洽起来。 最好的时光是啥子?莫过于趁热打铁。铁已经烧得红彤彤亮莹莹的,正是抡锤敲打的好时机。赵志文掐准火候,像初恋的情人吐露心声一般,委婉地表露了来意,说道:“各位当家的,听说山寨最近收获了一件宝贝,价值连城,志文自幼便喜欢搞点儿收藏,每每听到宝贝这个词,心里总是像猫抓一样,痒痒得难受,不知各位当家的可否赏志文个薄面,将宝贝请出来让志文一饱眼福啊?” 马王爷闻言呵呵笑道:“赵先生真会开玩笑,不是咱自己瞧不起自己个儿,咱这牛头山虽然也有些名气,但除了这许多的苍松古柏,便是这一干子兄弟姐妹,哪比得你剑门赵庄画粱雕栋处处是宝贝。牛头山向来光着来光着去,没有遮羞布,也没羞处可遮拦,赵先生想看什么尽管瞧个够。” 赵志文道:“马当家的实在是太谦虚了,要我说这牛头山处处是宝。志文自知与各位当家的还没熟络到那个份儿上,不敢痴心妄想把这牛头山上的宝贝纵览一遍,只想借一件东西瞧上一瞧,便心满意足。” 牛魔王见赵志文的话有些深意,忍不住插嘴道:“什么东西?” 赵志文从容答道:“一只匣子。” 牛魔王和小白龙闻言,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了马王爷,异口同声地追问道:“匣子?”马王爷被两位结拜兄妹望得有些局促,好在是晚上,再加上喝了酒的,脸再怎么红也不至于让人疑惑。 赵志文冷眼旁观,猜测到关键多半在马王爷身上。连忙跟着进一步说明:“是的。一只匣子。一只像大家闺秀的首饰盒子一般的匣子,就这么大点儿。”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比划着。 马王爷见势,语调中忽然饱含嘲讽,故意把话题引偏,道:“怎么,赵先生的哪位相好也上了牛头山,过上了咱这天不管地不问的快活日子?” 赵志文闻言一愣,待搞明白了话中含义,心中恚怒,但面色依旧,淡淡地笑着说:“那倒没有,马当家的真是幽默。” 马王爷道:“若不是相好的小娘子跑到牛头山来了,你却深更半夜地到牛头山上来说什么首饰匣子?真是岂有此理,咱牛头山是土匪窝这不假,但土匪也有土匪的规矩,咱这牛头山虽不是什么清善之地,但也不是什么勾栏瓦肆,这里刀枪棍棒倒是不少,胭脂水粉却是一粒也没有。”说到这里,忽然感觉小白龙的两道眼神像两支寒光闪闪的利箭飞驰而来,自知口误,连忙打住了话头,低头吃酒。 赵志文见明着来不凑效,索性借坡下驴,以退为进,云遮雾罩地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各位当家的,夜已深了,志文明天还需赶赴cd拜会一位重要人物。喝了这碗酒,志文就告辞了。各位当家的要是瞧得上赵庄,瞧得起志文,空闲之际,请赴剑门一游,志文必定首尾相陪,不醉不归。” 小白龙听见赵志文着急要走,忽然一反常态,轻启朱唇,娇滴滴地说道:“赵先生,且慢打退堂鼓。” 赵志文闻言,慢慢放下酒碗,疑惑地问:“白当家的还有见教?” 小白龙沉默了有顷,说:“赵先生既然是来为小白龙祝寿的,现在,这台上的戏正演得起劲,赵先生却要着急离去,莫不是糟嫌咱牛头山?” 小白龙的话说得软绵绵的,像珍珠滚落玉盘,清脆悦耳,但赵志文却听得汗毛倒竖,百般纠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竟僵住了,像一尊蜡像。 小白龙不理会赵志文的尴尬,再次将目光投向夜空,投向远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好戏还在后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 2.眼中钉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山珍海味伴琼浆玉液有享尽的时候,窝窝头就清水也有吃饱的时分。毕竟,无论男女,无论长幼,肚皮只有那么大,吃吃喝喝总是有定数的,吃饱了,喝足了,就是一生。 戏散场了。那些醉得一塌糊涂的人,被兄弟们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出了摩云寺。其余的人,都还留着。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上眼皮跟下眼皮两军对垒,你不让我,我不饶你,厮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但就是不敢撤离,因为,三位当家的还端坐于桌上,个个精神焕发,丝毫没有睡意。 小白龙忽地站立了起来,清风拂尘般挥了挥手,将一干男女赶出了摩云寺。夜风习习,月光如银,片刻之间,千年古刹摩云寺像刚刚戏台上演过的变脸一般,一张一弛,翻天覆地,由喧嚣转入沉寂,肃穆庄严。 庭院深深几许,寥寥数人对坐。高悬的明月,远去的江涛,巍峨的山峰,寂静的古寺,相得益彰,把牛头山妆点得朦朦胧胧,神神秘秘。间或,群山之中,传来几声若即若离的呻唤,那是夜莺在呼朋引伴。 摩云寺刚刚恢复平静,小白龙蓦然诘问道:“赵先生,小白龙有一事请教。” 赵志文早料到小白龙会横生枝节,从容应答道:“白当家的有话尽管问,赵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白龙轻轻理了理刘海,冷冷地说:“赵先生说今儿个是专程为小白龙贺寿而来,小白龙本来打心眼儿里高兴着,可小白龙看着听着,赵先生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牛头山行得是舞枪弄棒的路数,这是人所共知的,本无可厚非,可今儿个毕竟是小白龙的生辰,山寨早就有言在先,无论是谁,今儿个都不能带着武器走进这千年古刹。赵先生来拜寿,小白龙欢迎之至。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牛头山虽是个无名小寨,但也有自己的规矩。赵先生携带武器进了摩云寺,总得给个说法吧。要不然,咱这牛头山的规矩就要从赵先生这里开天窗咯。” 赵志文一路上山,虽历经多处岗哨,但这些岗哨都未曾搜身检查,因此,临行之际,赵志武交付的那把手枪一直带在身上。此时此刻,乍闻小白龙一通绵里藏针的诘问,赵志文立时觉得头大如斗,心中忍不住就责怪起了赵志武,如果不是他多事,怎会有现在的危局? 赵志文此行任重道远,绝不能因为一把手枪就把饭煮成夹生的。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枪放到桌上,一边陪着笑解释自己委实不知山寨有禁止带武器入摩云寺的禁令,实属无心之过,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恳请各位当家的高抬贵手,宽宏大量,免于追究,一笑置之。 小白龙本想借着违规携带武器之名处置赵志文和赵大伢——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就算不开杀戒,也得让他们蜕层皮,好让剑门赵庄越发不敢小觑牛头山。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赵志文慢慢吞吞拿出的手枪上时,平静的内心顿然腾起了巨浪。 这把手枪,小白龙太熟悉了,好像它不是一把枪,而是自己身上的某一个器官,无论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她都能念出它的来历,道出它的尺度,说出它的性能,讲出它的故事。 小白龙擅长用枪,素有百步穿杨之誉。好枪法除了天赋,终归还是练出来的。对牛头山而言,子弹很金贵,但小白龙不管这些,她每天都要突突掉几梭子子弹,这个习惯已经像一日三餐一样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一日不可或缺。 小白龙使用过许多种枪械,有洋玩意儿,也有土老帽儿。有一把枪,她一直带着,却已经多年未曾击发过。那也是一把德国造的手枪,跟桌上的这把手枪的形制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便是桌上的这把手枪的枪托上刻着一行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而小白龙的那把手枪的枪托上则刻着另一行诗:‘除却巫山不是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小白龙对自己珍藏多年的手枪爱如性命,每天都要擦拭一遍,就像在给自己的孩子沐浴。每每这个时候,她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就连两位结义大哥牛魔王和马王爷都不行。 有一次,小白龙身子不舒坦,她的近侍自作主张帮她擦拭手枪,被小白龙撞见,大发雷霆之怒,将那个跟了她三年的丫头打了个半死。从此,山寨里尽管许多人都知道小白龙的那把手枪饱含着许多隐秘,但想到那个近侍的累累伤痕,所有的好奇心刚刚升起便即湮灭。 女人如江河,似火山,最是善变。看见这把枪,矜持了一天一夜的小白龙立刻就变了个模样,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俯下身子,拿起手枪,像一位母亲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孩子,无限爱怜地抚摸着,凝望着。忽然,像地狱里的呐喊一样,森严地盘问道:“赵先生,照实讲来,这把枪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赵志文闻言不明究里,顿时愣怔住了,略微沉吟,灵光一闪,旋即铿锵有力地回答说:“枪在人在,枪失人亡。这把枪原是我的佩枪,已经跟了我好些年了,可以说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它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无论何时何地,不可或缺,形影不离,咋地,这也有什么不妥么?” 小白龙的声音更冷峻,更尖锐,更急迫,喝道:“赵先生,常言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人在说,地在听。举头三尺有神明,咱这牛头山上风大,你也不怕说谎闪了舌头。”顿了顿,眼色更加冷酷,更加严厉,说:“看在你是剑门赵庄大少爷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这把枪——怎么会在你的身上?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回答。今儿个是我的生日,心里高兴,就发一回善心,善意提醒你一句,你最好如实回答,要是你再吊儿郎当信口胡诌,我保证会破了在佛祖面前许下的不杀生的戒条,用这把枪把你打筛子。” 赵志文见小白龙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温柔尽去,怒发冲冠,神情极不友善,心中掂量,这把枪可能与小白龙有些渊源,否则,她怎会如此在意,步步紧逼,非要刨根问底,弄个水落石出。难道是小白龙的什么人曾伤在这把枪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小白龙不是神仙,她就算曾有亲友伤在枪下,时过境迁,这种枪都是批产的,又不是世上仅此一把,如何能判定就是这把枪伤了她的亲友?小白龙要真有这等火眼金睛的本事,那她就不是个女土匪,而是个女魔王了。 想到这里,赵志文再次责怪起了赵志武,真是好心帮倒忙,非要给自己塞把手枪,又没说明缘由,自己只当是一把普通的手枪,不过是危急关头可以用来防身罢了,岂料这把枪在小白龙眼中竟似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一旦遭遇,分外眼红,就像饿狼咬住了猎物,再也不会松口。 想不清,理不明。但有一条是明显的,倘若对答错误,自己的身上真有可能立刻多上几个血窟窿——这一点赵志文是深信不疑的,因为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山大王,还是一个喝了酒的女山大王。 赵志文用力咬了咬舌头,一股血腥味儿立刻弥漫在整个口腔。血腥气的刺激,让赵志文醉意朦胧的脑海清醒了不少,原原本本地说:“白当家的,这把枪是临出门时,二弟志武赠给我的,他说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从剑门关到牛头山,山高路远,常有野兽出没,带把枪在身边总是有些好处的,真要是遇见了虎豹豺狼,也好借以脱身。当时走得匆忙,容不得仔细计较,就把这把枪带上了山,没曾想竟触犯了山寨的禁令,天地可鉴,我绝非故意为之,实是无心之失。” 小白龙听了赵志文的对答,脸上的表情再度起了剧烈的变化,一会儿风和日丽,光彩照人,一会儿乌云密布,冷若冰霜,像极了薛家班的旦角儿,入戏极深。 赵志文见小白龙的神色极不稳定,生怕她情绪失控,赶紧进一步解释说:“白当家的,这些年牛头山跟赵庄虽然常有些磕磕碰碰,但我此番上山,确实是带着诚意来修善两家关系的,决计无意冲撞大家。各位试想一下,若是剑门赵庄要寻衅滋事,我这个赵庄的大少爷会只带一个伴当孤身涉险?蝼蚁尚且惜命,我赵志文衣食无忧,更不会行这等糊涂事。我讲这些只想说明一条,剑门赵庄的修善之心是赤诚的,我说过得话都是实在的。关于这把枪,说实在话,要不是白当家的苦苦逼问,我以为它不过是个寻常物件儿罢了。可现在看来,这把枪竟有些来历。但是,它究竟有什么样的来历,我确实不知情,请白当家的明察。” 小白龙忽地收了枪,说:“瞧你满头大汗的样子,倒也不像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把枪的故事,或许你是真的不知情,不知情也好,省得徒增烦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 3.水与火 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爱意与恨意纵横叠织,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 小白龙的一对秀美的双瞳,好像两座奇异的海子,波光粼粼,鱼翔浅底,你争我逐,爱也悠悠,恨也悠悠。 日落西山还见面,水流东海不回头。日头当空照,万物生光辉,月子留倩影,佳人守空房,日日相会如初见,夜夜相思似陌路;海到无边天作岸,水流千里有源头。 人生下来时,都是一张白纸,洁净似牛初乳,一点儿杂质也没有,可随着岁月的浸染,这张白纸上会长出花,长出草;长出瑞兽,长出妖怪;长出天使,长出魔鬼。 小白龙这张白纸历经多年的风吹雨打,早已经绘就成了一幅深奥的图画。画中有得有失,有喜有悲,有爱有恨,有乐有愁。每临晨昏,或是对镜梳妆,或是面镜卸妆,小白龙总是能很奇异地从镜中看见两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一个衣袂飘飘仿佛天仙,一个面目狰狞恰似魔鬼。 天使总是招人喜欢的,魔鬼总是招人厌恶的。一次又一次,小白龙将牛角梳当作屠龙刀,斩向镜子中那个令人厌恶的鬼影。镜子应声支离破碎,魔鬼被五马分尸,头在东边,脚在西边,眼睛在南边,鼻子在北边,心脏在左边,肺叶在右边,牙齿在里边,舌头在外边。然而,换一面镜子,仅仅需要换一面镜子,鬼影立即就死灰复燃。 人生该当百无禁,岂料情关难勘破。小白龙本是大家闺秀,年少时跟着兄弟姊妹上过几年私塾,琴棋书画,每样都通晓一些。女子有了才,自然就会变得多情。自从在花样年纪时,遇见了那样一个人,经历了那样一些事,从此便如泥足深陷,越陷越深,越走越远,越来越无法自拔。白日里,有一众兄弟姊妹相伴,彼此嘻嘻哈哈,倒也无甚闲愁,可是一旦夜幕降临,愁绪就像是芦苇,尽管头重脚轻根底浅,但生命力却极其顽强,微风一吹,立刻生出一大片,恰似星火燎原。 小白龙知道自己走进了一个像迷宫一样的胡同群,前方总是有路通着,可无论怎么加快步伐,就是绕不出去。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黄连很苦,但与相思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小白龙知道自己独自经历的这些苦楚,都是那颗小小的心在作怪。找到了病根儿,就好用药了。小白龙尽管不是医生,但她也知道,要治好这个病症,啥子药都不管用,只需要一把牛尖刀,一刀下去,把那颗小小的心脏杀死。只要它死了,天使也好,魔鬼也罢,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自会烟消云散。牛尖刀找到了,就在手中,寒光闪闪,吹发可断,锋锐无比,憋足劲儿抡起胳膊高高举起,却怎么也刺不出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小白龙像扔一条毒蛇一样惊慌失措地扔掉牛尖刀,泪水情不自禁唏哩哗啦地流淌起来,浩浩荡荡,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小白龙的爱发起于嘉陵江畔,小白龙的恨也发起于嘉陵江畔。爱与恨之间,只隔着一张毛边纸,你可以隐约望见我,我也可以隐约望见你。然而,就是这毫厘之阻隔,扰得小白龙昼夜不得安宁,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小白龙虽然不是出自什么世家名门,但家境殷实,又知书识礼,也算是大家闺秀。那个人出身名门,生性率直,最是侠肝义胆,端的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两个人郎才女貌,哥有情妹有意,又曾患难与共,出生入死,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世间之事,总是有太多的无奈,一张纸的距离,就将两个坠入爱河的有情人分割成了陌路,独留相思在岸边。 枪是大凶之器。这是小白龙认定的一条死理,尽管她嗜枪如命。好多时候,小白龙想象着,她和那个人当初交换的定情信物要不是枪这个大凶之器,而是一朵玫瑰,他们之间的故事也许就会顺着各自的心意发展,花好月圆,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情关上的事,总是变数弥多。心愿很美好,现实很妖娆。鸿沟就是鸿沟,距离就是距离,跨不过去就是跨不过去。奈何入戏太深,小白龙已然无法自拔。尽管心中已经知道结局难得有变化,但她总是死不了这份心,舍不下这份情。 这些年,她虽然在牛头山落草为寇,过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女汉子的生活,但她自己十分清楚,她还坚守着做姑娘时的初心,初心不改,砥砺前行。 抽丝剥茧,寻根溯源,剑门赵庄与牛头山的恩恩怨怨,很大程度上,就是小白龙与那个人之间离离合合的演变。赵庄是典型的川北式建筑,庄子里的每道门都设有门槛。这门槛不高,能走动的人都可以跨过去,可是对于小白龙而言,这门槛却高立千仞,可望而不可及。 小白龙是多么想跨进那道门槛,走进赵庄深处,好生看看这座庭院究竟深有几许。可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举步抬足,却始终够不着那高高的门槛。 跨进不去,退不出来。小白龙摇身一变,幻化成了一个幽灵,终日徘徊在赵庄门外,如离群的孤雁,形单影只,无可奈何,幽幽怨怨。那些时候,小白龙一次又一次地想着,自己要是有白素贞那般本事就好了,来一次歇斯底里的痛哭,把赵庄的门槛哭倒。门槛倒了,自己就可以从容进出赵庄,就可以和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长相厮守。可是,一天又一天,小白龙的眼泪流干了,声音哽咽了,赵庄的门槛还是那么硬挺,坚不可摧,固如磐石,巍峨耸立。 女人的心就像洋葱一样,由内而外,包裹着一层又一层铠甲。女人与女人的区别,也许,仅仅在于有些女人的心是被泥巴铠甲包裹着,而有些女人的心则是被钢铁铠甲包裹着。缘于此,有些女人一见着水就化了,有些女人则是一见着火就化了。笼而统之来看,女人可不就是水与火的化身。 赵志文也是个多情的人。有些事情经历得多了,自然就成了专家,在探悉女人的心事方面,赵志文自诩有些道行,可是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赵志文就像孙悟空离开了水帘洞,饶是有火眼金睛的本事,却也是黔驴技穷,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里看外看,看得眼珠子都快成化石了,就是看不出一点端倪。 小白龙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这是一座井,一座深不见底的井啊。赵志文很想找个水瓢尝一尝这口井里的水究竟是甘泉还是苦水,可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舀水的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4.生死劫 小白龙像是得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真传,会使分身法术。空将一副娇媚的身躯留在人前,真身竟不知去了哪里,或是到了九霄云外,或是到了地底深宫。 牛魔王和马王爷虽然坐着山寨的前两把交椅,但因为他们心中都对小白龙存了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思,向来到是以小白龙为中心,他们两个更像是山顶佳人的护法神,随时待命,听候驱策,冲锋陷阵,攻城掠地。 小白龙的思绪飘向了远方,牛魔王和马王爷体高身拙,追了一程,发觉始终跟不上趟,再追下去也只是夸父追日,必然是徒劳无功。心想,太阳落了会再次升起来,与其白费精力苦苦追寻,莫如留在原地守株待兔。于是,兄弟二人喘着粗气,攀上一座高峰,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停顿下来,搬过一张条石,慢条斯理地取出酒肉,优哉游哉地吃将起来,且吃喝且等候。 就像当初轻轻的远走一样,小白龙果然又轻轻的回来了。这轻很是不一般,好似春风,淡淡的,柔柔的,绵绵的,无色无味,无形无迹。 小白龙张着朦朦胧胧的一双含黛眼,环顾摩云寺一圈,眼底竟然荡漾起了许多惊奇,就好像她是初来乍到的一位游客,映入眼帘的人和物,从头到脚都是全新的,之前从未见过,全都与自己不相干。 “我有些倦了,想歇息了。”小白龙微微伸了个懒腰,幽幽怨怨地下了逐客令。 牛魔王和马王爷闹腾了一天,又各自喝了一肚子烈酒。听了这句话,两个人的心思也都情不自禁的飞向了枕席。小白龙端的是个尤物,可无论是牛魔王还是马王爷,心中都十分明了,小白龙这盘菜他们就是端出来看看,估计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夹上一筷子的。作为呼风唤雨的山大王,总不能一直胀死眼睛饿死球,他们都有自己的相好。酒色一家,此时此刻,醉意朦胧,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枕席这个词语,一片春心旋即情不自禁地荡漾开来。小白龙的话音刚落,两人就先后站了起来,准备告辞回房痛痛快快地把对小白龙的一腔爱慕发泄到相好的身上。 变化来得太突然。赵志文眼看着牛魔王和马王爷纷纷向小白龙告辞,心里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事已至此,赵志文知道如果再藏着掖着,势必会误了大事,造成难以挽回的悲剧。因而,当机立断,腆着笑脸说道:“各位当家的,夜确实已经深了,但实在不好意思,志文还需耽搁大家一阵儿,以便讨教一件事情。” 牛魔王最是猴急,他现在想女人了,就像是憋了尿,一刻也耽搁不住的,听了赵志文的话,心中立刻变得很不爽快,没好气地喝道:“赵先生,念在今天是妹子的好日子,咱牛头山以礼待客,不计过往,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自己找不自在。” 赵志文闻言赶紧解释道:“请当家的息怒,还是那个话,我和大伢此番上山,只为化干戈为玉帛,并不是来惹是生非的。前面我曾交代过,这次上山,一则是为小白龙拜寿,二则也是想取回一个重要物件儿。” 马王爷瞟了赵志文一眼,说:“赵庄的物件儿自该在你赵庄,你上咱牛头山来聒噪什么,难道你的那个物件儿长着腿,会自己走路。要真是如此,那说明你们赵庄待人接物不球行,那个物件儿要良禽择木而栖咯。” 赵志文闻言,并不作恼,依旧讪笑道:“那个物件儿是没有腿的,决计不会自己跑路。至于它怎么到了牛头山,这个过程你们知晓,我也知晓,就不必道破了。有些事情说得太直白了,也就没意思了,还是含蓄一点的好,各位当家的说是也不是。” 眼看着牛魔王和马王爷都要发作,小白龙抢先一步,说道:“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在你们赵庄,我小白龙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罢了,臭名昭著,你们来给我拜寿,必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既不想动肝火,也不想动家伙。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要是惹恼了我这两位哥哥,到时候你恐怕就是鞋底抹油,也难全身而退了。” 赵志文凝望着小白龙,神色真诚,侃侃说道:“我的心诚与不诚,天地可鉴。夜已深了,关于这个问题,我就不多费唇舌解释了,省得耽搁大家伙儿的休息时间,但有一句话,我如鲠在喉,必须要一吐为快,请各位当家的务必担待,仔细听闻。” 牛魔王怒目圆睁,真像一尊护法神,叱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咬文嚼字,啰哩吧嗦,像个,像个秀才。”他本欲说像个娘们儿,但一眼瞅见小白龙在跟前,硬生生地刹住话锋,把娘们儿改成了秀才。 赵志文闻言,并不愠怒,轻言细语地说道:“那我就照直说了。贵寨劫持了我们赵庄的一批货物。这批货虽然说不上价值连城,但也是价值不菲。我此番上山拜寿,并未带礼物,这批货就当做是赵庄的一点儿心意,悉数奉送,敬请笑纳。但在这批货物中,有一只匣子,非是赵庄之物,干系重大,恳请各位当家的即刻完璧归赵,免得节外生枝。” 小白龙听了赵志文的话,心中一动,问道:“一只匣子就让赵庄的大少爷孤身犯险,一点儿脾气也没有,逆来顺受,足见那只匣子有些分量。说说看,那只匣子里装得究竟是什么,竟然比十来马车的物资还要贵重。” 赵志文闻言,触及心事,面部表情立刻扭曲得像麻花,说:“请白当家的海涵,一则我确实不知道那个匣子里装得是什么,二则就算知道也绝对不可以说出来,因此,白当家的这个问题,我着实无法回答。” 小白龙呵呵一笑,百媚丛生,道:“这可就有点儿意思了。我小白龙平生没有别的嗜好,就是有一肚子的好奇,总喜欢打破砂锅看到底。实话告诉你,你说得那个匣子现在就在我的手上,你要是肯告诉我那个匣子里面装得是什么,我满足了好奇心,兴许一高兴就把匣子还给你了,但是,你要是固执己见,我保证你永远也取不回那个匣子。” 赵志文苦笑道:“匣子里面装得是什么,我确实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这个匣子是一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托我们的马帮捎带的。据说,这个匣子关乎着那个大人物的身家性命。那个大人物,我们赵庄是惹不起的,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话,你们牛头山虽然也有些气候,但你们的力量与他比较起来,绝对是鸡蛋和石头之别。因此,为赵庄计,为牛头山计,请各位当家的即刻归还匣子,否则,不是我杞人忧天,赵庄也好,牛头山也罢,恐怕弹指间就有灭顶之灾。” 牛魔王听了赵志文的这番话,蓦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气充沛,传出老远,径自在群山之间回荡,笑毕,说:“赵志文,你单枪匹马上山,我起初还敬你是条汉子,有些见识胆气,也就给了你几分颜色。没成想,你竟然拿着这几分颜色就开起了染房,借梯上梁,编故事说瞎话,你也不怕夜里风大闪了舌头。你睁大二筒好生瞧着,我们这些刀尖上舔血的人会被你编排得那些鬼话吓倒么,吓不倒的,敲山震虎,曲线救国,你这个算盘打错咯。” 赵志文道:“各位当家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打心眼儿里敬重。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光靠不怕死的豪情义气是远远不够的,还得靠脑子。举个例子,梁山好汉里谁的武艺最高,当数豹子头林冲吧,谁最讲义气,当数黑旋风李逵吧,可遍数梁山一百单八将,最终竟是及时雨宋公明坐了头把交椅,玉麒麟卢俊义坐了第二把交椅,为什么呢,因为这两个人有武艺有智慧,还有旁人不及的胸襟气度。各位试想一下,贵寨尽管有些气候,但你们毕竟是土匪,赵庄历经百年不衰,行得是正道,要真是针尖对麦芒,不是我长自己的志气灭你们的威风,歇斯底里地打起来,吃苦果的必然是你们牛头山,因为你们没有外援,只能坐吃山空,束手待毙,而我赵庄只要肯出钱,要多少兵就有多少兵,源源不绝。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兵凶战危,再加之,真正对打厮杀起来,赵庄虽歼敌三千,也会自损八百,自伤元气。赵庄奉得是生意经,能用钱财摆平的事情绝不用拳头,因此,我和大伢从轻装上山,寻求平和解决分歧,各位当家的切不可逞匹夫之勇,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马王爷闻言,狞笑道:“平和解决,怕是前有笑脸,后有刀兵吧?” 赵志文不卑不亢地答道:“我的身后有没有刀兵,这个选择权不在于赵庄,而在贵寨。我再重申一遍,赵庄无意与贵寨交恶,因为,咱们势均力敌,半斤八两,一旦交兵,谁都讨不了好,反而会演变成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局面。各位当家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别有用心的宵小之辈钻了空子。因此,我再次郑重恳请各位当家的即刻归还匣子,化干戈为玉帛,消大祸于无形,实话告诉大家,要是再拖延下去,那只匣子明日到不了cd,那就算是有女娲补天的本事,也补救不了这个篓子,赵庄也好,牛头山也罢,就闭目等死吧。” 牛魔王说:“危言耸听。危言耸听。就算你说得是真的,哈哈,咱牛头山的人都是英雄好汉,素来不惧生死,脑壳砍掉了也就是碗大个疤,再过二十年,又都是叱咤一方的豪杰。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管他娘的谁来犯,老子定叫他有来无回。就算他娘的寡不敌众,也会拉上一帮垫背的,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小白龙书读得多,又是女人,心思到底要比两位结义大哥细些。她看着听着想着,最终得出了一条几乎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结论,赵志文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他说得是实情。想到这一层,小白龙心中尽管有许多的不甘,但为整个牛头山计,为几百个兄弟姊妹着想,这个时候义气用事绝对是不明智的。于是,她站了出来,说:“赵先生,匣子我可以还给你,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前面说的这些话要是经不起时间的推敲,赵庄的安宁日子也算是走到头了。” 牛魔王和马王爷闻言很是诧异,但既然小白龙开了玉口,他们心中尽管有千般不乐意万般不痛快,也只好隐忍不发。毕竟,对于这个尤物一样的女人,他们兄弟俩献殷勤都来不及,哪里舍得驳斥了她的颜面,拂逆了她的心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5.不了情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志文得尝所愿从牛头山的土匪手中寻回了那个事关重大的匣子,兵不血刃地化解了一场生死攸关的危机。此番上山,赵志文的心一直悬着,像一座临渊的吊桥,摇摆不定,因为,他需要面对的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棒老二。何况,这群棒老二素来还与剑门赵庄有嫌隙,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用脚趾头思考,都可以预见此行必然危机四伏,困难重重。然而,本来非常棘手的一件事,竟然没费多少周折就解决了,雷声大,雨点小,结局大大地出乎意料。走在下山的道上,要不是亲眼看见那只匣子就在伴当赵大伢的手中,赵志文端的很难相信这一切已然成真。是啊,世事无常,变化无方,这一段过往竟像一场梦一般,起起伏伏,峰回路转,委实不可思议。 仔细回想此番在牛头山的经历,赵志文固执地认定,事情之所以办得这么顺利,关键就在小白龙身上,若不是小白龙的明挟暗助,要想取回那个匣子,恐怕比登天还要难。 剑门赵庄与牛头山素来交恶,小白龙作为牛头山的三当家,怎么会胳膊肘朝外拐,在紧急关头抛出一颗救命的稻草呢。难道真是自己的那一通陈诉起了作用?小白龙听出了其中厉害,明哲保身,所以借坡下驴?仔细一想,又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牛魔王说得没错,牛头山上的一众男女,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他们心中或者有忧有惧,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单凭自己的一番话,尽管这番话句句真实,字字珠玑,委实不足以立竿见影改变他们的立场,纵然最终能实现改变,也不至于会这般轻巧容易。这样纵深分析,赵志文笃定地认定,导致结局向好的关键因素,只可能是一条,那就是小白龙的主观立场发生了变化。 临阵倒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小白龙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匪夷所思的变化呢,难道真是因为这一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想动肝火,也不想动家伙么。赵志文觉得,事情决计没有这么简单。剪不断,理还乱,越想越觉得背后有蹊跷,越想越觉得头疼。 下了高山,寻回马匹。赵志文和赵大伢更不停留,相继飞身上马,一抖缰绳,风驰电掣向赵庄飞奔而去。马匹奔驰迅速,赵志文直觉两耳生风,如腾云驾雾一般,天刚刚开亮口,便即回到了熟悉的赵庄。 临近剑门赵庄,赵志文远远望见在庄前广场翘首以盼的胞弟赵志武,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当初赵志武将那把手枪塞给自己时说过的一句话:‘性命攸关之际,且向小白龙亮出这把枪,或可躲过一劫,保全性命’。难道,赵志武与那小白龙竟有些瓜葛?作为兄长,赵志武基本上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身上有几斤几两肥肉,几斤几两骨头,几斤几两油水,自己都门儿清着呢。牛头山闹土匪不是两天的事情,胞弟若真与那小白龙有些瓜葛,自己绝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是他们之间的联系太隐秘,还是自己太粗心?赵志武是个性情中人,剑门赵庄与牛头山素来交恶,赵志武的态度始终是主战而非主和,若是他跟那小白龙之间真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怎会如此行事,这太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呀?乱,太乱了,好在赵志武就在跟前,这个谜题迟早会解开,会水落石出。 牛头山与飞仙关同为千里蜀道上的重要关隘要冲,兵家必争,如今,牛头山成了土匪窝,飞仙关成了修真所。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只留下一路东倒西歪的车辙印记。曾在这两处关隘战斗过的那些英雄豪杰,若是在天有灵,知悉了这两处关隘今日之形势,不知会生出怎样的感想! 当初,上牛头山时,赵志文身边跟着知根知底的赵大伢;如今,上飞仙关时,赵志文身边跟着的人则是平生初遇的拼命三郎胡杨。拼命三郎的名号,赵志文早有耳闻,只是不曾想到,作为胡公馆的公子,怎么会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甘心为轻衣姑娘做一个车夫。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看来,这胡杨也是一个情种,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一路走着,赵志文不禁不着边际地想到,胡杨一表人才,轻衣年轻貌美,这两个人凑在一处,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想到此处,赵志文不禁坚定了一个念想,今后一定要好生撮合一下这对年轻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胡杨跟着赵志文一路上山,尽管沿途风景无数,却因着有满腹的心事,也只是走马观花,无心细赏。对于赵志文这个人,胡杨是打心眼儿里敬重的,敬重之情的缘起很简单,只因为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剑门赵庄的庄主。当然,在敬重之情的边缘,胡杨也有一些惆怅,他毕竟是自己的情敌呀——其实,胡杨哪里知晓,赵志文和轻衣之间的种种暧昧,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罢了。毫无疑问,赵志文和轻衣之间有情,但这种情绝非爱情,而是互为唇齿的生死之情。只是,这是剑门和唐门的一大隐秘,赵志文也好,轻衣也罢,谁也不可能对胡杨讲明。 赵志文和胡杨沿着险峻的山路拾阶而上,不多时,便来到了六角亭外。远远望去,但见六角亭外布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卫,铁冠道长正与一个军官对弈。 念及沿途戒备森严的岗哨,赵志文和胡杨对望一眼,未便造次,蹑手蹑足地从通往六角亭的道路上退了回来,辗转绕进飞仙关的一处偏殿,寻了个竹梯子,攀上屋脊,隐住身形,静观其变。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那个军官起身告辞,带着一众荷枪实弹的兵士朝山下快步而去,令赵志文匪夷所思的是,铁冠道长的三个得意门生飞云三子也跟着那个军官逶迤而去,不知何故。 又过了一阵子,赵志文估摸着这一众官兵已然走远,才和胡杨飞身下地,直奔六角亭与铁冠道长相见。铁冠道长与三个徒弟朝夕相处,师徒情深,今朝一别,尽管他已看破玄关,但仍有些许惆怅,乍然遇见故人冒雨来访,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连忙命小道童生火煮茶,温酒烧菜,不在话下。 赵志文和胡杨更换了湿淋淋的衣衫,分别着了一席道袍,两人互望一眼,都觉得有些滑稽,但当着铁冠道长的面,谁也没有笑出来。就在六角亭中,小道童摆上酒菜,众人分宾主坐定,谈笑风生,吃喝起来。席间,铁冠道长和赵志文分别道出了原委,解开了各自心中的疑团。 铁冠道长虽是世外高人,对于赵志文和胡杨两个名门之后竟然为着一个女子淋成落汤鸡,也不尽觉得有些惊奇,心中不禁认定那个叫轻衣的姑娘一定是个奇女子,否则,怎么可能在倾盆大雨中劳驾得动剑门赵庄和阆中胡公馆的两位少爷。轻飘飘的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直把赵志文和胡杨臊得脸红脖子粗。 酒过三巡,铁冠道长应赵志文所询,详细备述了那一众官兵的来历,赵志文和胡杨听了,心中各有各的看法,也自惊奇不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6.酒中歌 铁冠道长虽是清修之士,且已高龄,但他的酒量却端的非同小可。几圈下来,赵志文和胡杨都觉得舌头有些发福了,可铁冠道长仍然云淡风轻,谈笑风生。 酒桌上的话,总是天南一句海北一句,最是不讲章法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无拘无束,无边无际。铁冠道长从红尘外说到红尘内,又从长城内讲到长城外,言论新奇,有鼻子有眼,赵志文和胡杨闻所未闻,听得如痴如醉。 晚风轻拂,把酒言欢,铁冠道长说遍了天南海北,话题刚刚转回天府之国的四川,正说到今日之四川活似昔日之三国,群雄并起,磨刀霍霍,都有逐鹿之志,忽然小道童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禀报说,帅营长去而复返,即刻就到六角亭下了。 赵志文等三人闻言,面面相觑,眼下天色已然向晚,不知这身在行伍的帅营长这时分去而复返,再上飞仙关,究竟有何贵干? 正疑惑间,一个副官在前开路,身体健硕的帅营长和一众抬着酒食的兵士鱼贯来到了六角亭。铁冠道长待众人止了步,从容站起身,笑问道:“两个时辰前,帅营长说戎装在身,军务繁忙,匆匆离去。如今一宿未度,帅营长梅开二度,再上飞仙关,不知所谓何事呀?” 帅营长上前两步,向铁冠道长等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此时此刻,铁冠道长等人均身着道袍,乍看起来,帅营长这个军礼行得甚为滑稽,须臾,礼毕,帅营长爽朗地笑道:“帅某刚刚回到驻地,一个卫兵报告说剑门赵庄的庄主赵志文先生今日也冒雨来到了飞仙关。剑门赵庄名动川陕,帅某始终缘悭一面,一直引为憾事。今日既能不约而同登上飞仙关,实在是缘分,自然不肯再次失之交臂。因而命人准备了些粗菜淡酒,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只为和赵先生共谋一醉,还请道长和赵先生赏个脸,切勿推辞。” 赵志文闻言,相较于之前铁冠道长的介绍,心中对这个帅营长的认识更深了一层,越发觉得此人行事怪诞,不按常理,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铁冠道长见赵志文望了望帅营长,似有所思,并未开腔,赶紧接过话头招呼道:“来者都是客,蓬荜要生辉。雨中煮酒,谈天说地,当为人生一大快事。帅营长治军有方,必有名厨侍立,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童儿,把帅营长带来的美酒佳肴摆上,让我们也见识见识帅营长帐下名厨的手段。” 撤去残羹,摆上新席。众人各自谦逊一番,分宾主坐定。副官近前,打开一坛五粮液,取出四只琥珀酒杯,毕恭毕敬斟满美酒,垂手侍立在侧,一言不发,甚是规矩。 帅营长虽然是客人,但因为其身着戎装,又是一名军官,众人都推他做酒司令。帅营长还待推辞,但铁冠道长等人一味坚持,只得依从,从容端起酒杯,说了一通祝酒辞,与众人共饮了头杯酒。 俄顷,一圈酒下来,帅营长听闻同桌的胡杨乃是阆中胡公馆的公子,心中越发觉得这个回马枪杀得值得,言谈更加欢愉,举杯更加频繁。 夜幕降临,铁冠道长见众人言谈甚欢,估计这顿酒席一时三刻还结束不了,遂命小道童取来气死风灯,挑灯夜宴,临席长谈。 酒到欢处,帅营长喝得兴起,嚷道自古酒歌同源,今有美酒在手,岂可无壮歌助兴。副官闻言,一招手,一个眉清目秀的士兵跑步近前,取出一支竹笛悠悠吹奏起来。 酒香渺渺,笛音飘飘。喝得红光满面的帅营长和着笛音击节而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草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帅营长的歌声时高时低,时疾时缓,起承转合,抑扬顿挫,气势雄浑,底气充足。仔细听来,这歌声中,隐隐然似有金戈铁马,又似有侠骨柔情,刚柔相济,阴阳相合,直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赵志文也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想,歌为心声,酒后真言,帅营长酩酊中竟将这首《短歌行》演绎得淋漓尽致,足见其人心志远大,异日恐非池中之物。铁冠道长说得很对,今日之天府,像极了昔日之三国,群雄并起,狼烟遍地,金戈铁马,鼓角争鸣,当此之时,帅营长适逢其会,于人于己,是福是祸,实难预料。 胡杨虽然任性,为了心中挚爱就敢游戏风尘,但他毕竟是阆中胡公馆的公子,家族的兴旺与自己到底是密不可分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今见帅营长歌以言情,志在千里,为家族事业计,心中不禁起了嘀咕,只是不动声色。 帅营长一曲歌毕,众人纷纷鼓掌称赞。帅营长一边谦逊,一边跟着起哄说,今日之宴高朋云集,实属难得,理当倍生风采,自己五音不全都勉为其难带了个头,席间只有四人,也不需击鼓传花,干脆每人头上一点红,一人来上一段,以助酒兴。 赵志文几番推辞,终于没有绕过去,只好大着舌头唱了一曲诗仙李白的经典名篇《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帅营长,铁冠子,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曲既终,众人自然免不得鼓掌叫好,敬酒称赞。赵志文见众人个个笑颜如花,话语真诚,也就一一生受了。胡杨曾专门学习过音律,唱歌自然难不倒他,轮到他时,也不推辞,张口就唱道:城下路,凄风露,今人犁田古人墓;岸头沙,带蒹葭,漫漫昔时,流水今人家;黄埃赤日剑门道,倦客无浆马无草,开瓦口,掩瓦口,明楼飞花,静待伊人枉顾。 胡杨的嗓音清奇,歌喉婉转,直把这一段歌词唱得入木三分,情真意切,如泣如诉,众人听得如痴似迷,仿佛得闻天籁,余音绕梁,数日不绝。 轮到铁冠道长唱歌时,百般推辞,说自己已是垂垂老朽,朽木之音实在不足与闻。众人推来说去,说去推来,铁冠道长到底拗不过,只好赶鸭子上架,命小道童取来一只罄,一边击罄,一边放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席中,铁冠道长年纪最长,又是备受尊崇的世外高人,一曲道尽人生沉浮的《好了歌》唱毕,众人纷纷起身致敬,什么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姜还是老的辣等各种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天格卷】第五式:食时 7.金兰盟 双脚踏翻尘世浪,一肩担尽古今愁。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酒到酣处,情到浓时。铁冠道长终年清修苦练,自有解酒之法,始终谈笑风生,并无半点醉态。帅营长,赵志文,胡杨三个人你来我往,杯来杯去,循环往复,不知不觉间,都有了几分醉意,张眼观景,但见人也好物也罢,纷纷都有了重影,影影绰绰,飘飘忽忽,似真似幻,若即若离。 杯盘交错,未几,又一坛五粮液倒了个底朝天。帅营长喝得兴起,忽然来了主意,要饮醒酒鲜鱼汤。一直侍立在侧的副官闻言,面有难色,腹中嘀咕,刚刚暴雨倾盆,嘉陵江江水暴涨,水位何止升高了一倍,此时凭江捕鱼,谈何容易,正在思虑用什么词句推脱,冷不丁瞧见帅营长剑眉一扬,两道寒光像离弦之箭般飞速扫射过来,雷霆万钧,惊得副官出了一股冷汗,赶紧把打了一半的推辞腹稿抛到九霄云外,雷厉风行地命令一众兵士下山打渔,赶做醒酒鲜鱼汤。 一众兵士自去打渔,赵志文等人仍然谈笑吃酒,自不待言。一个时辰之后,鲜鱼汤端了上来。众人尚未饮用,已被那淡淡的清香引诱得舌底生津。帅营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从副官手里接过勺子,分别给大家盛了一碗浓浓的鱼汤。 赵志文接过青花瓷碗,像鲸鱼吸水一样,一鼓作气将大半碗鱼汤一饮而尽,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缓缓而下,滚入胃里,顿然周体通泰,一层细汗淡淡浸出,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像熨斗熨烫过,舒服已极,十分酒意便即醒了七分。 胡杨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尽管因为他是胡公馆的公子,许多时候,喜怒哀乐不能轻易形于色,但此时此刻,许多白酒下肚,什么规矩什么城府全都一股脑儿丢到了爪哇国,言谈举止越来越接近于真性情。适时,胡杨一边品着鲜美的鱼汤,一边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词语都吐了出来,将一盆鲜鱼汤赞美成了一朵花,听得帅营长心花怒放。 铁冠道长乃是世外高人,常年寄身嘉陵江畔,说是尝遍了各种鱼肴美味,或许有点夸张,但也算八九不离十。对于这顿酒宴,铁冠道长虽然人在席间,但却又始终置身事外,似浅似深,若即若离,把参与者和旁观者两种身份的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则过之减一分则不足。 铁冠道长一生阅人无数,莫说是凡夫俗子,就算是魑魅魍魉,也能一眼看个八九不离十。帅营长,赵志文,胡杨,这三个人各有各的来路,各有各的性格,虽然在酒桌上谈笑风生,亲密无间,但只需仔细瞧一瞧三个人每每说话时的眼睛,就可以肯定地说这三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吃着喝着,看着听着,念着想着,铁冠道长的思绪像崖顶的风,来无常势,去无常形,天马行空地想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三个人要是能扭在一起,休戚与共,同心戮力,不知会干出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越想越入迷,后来,铁冠道长甚至冒出了一个荒诞得不能再荒诞的想法,老子一起化三清,眼前的这三个人说不准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一个整体被分成了三瓣,尘世间的风一吹,雨一淋,就变成了各是各,棱角分明,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 帅营长虽素在行伍,但却像个豪门公子哥,对饮食一道极为讲究,一丝一毫也不愿意马虎,最是懂得享受生活。自打独立生活以来,帅营长一直保持着少食多餐的习惯,然而,不知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一鼓作气连喝了三大碗鱼汤。 三碗鱼汤下肚,帅营长的面色越发红润,精神越发抖擞,说:“话不投缘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能与剑门赵庄的赵先生,阆中胡公馆的胡先生同聚一桌开怀畅饮,帅某着实倍感荣幸。相逢便是缘分,相知更是难得。帅某此刻忽然有一个唐突的奇想,欲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与赵先生c胡先生结为金兰之盟,同气连枝,互帮互助,续写一段佳话。不知赵先生,胡先生有没有这个意思?” 赵志文和胡杨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冷不丁听到帅营长提出结拜之事,两人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间面面相觑,半晌转不过弯来。到是铁冠道长乐得成人之美,听了帅营长的提议,立即附和起来,主动提出自己可做见证。 赵志文和胡杨见铁冠道长也说了话,心下思量,实在无法推却,当下纷纷表态,愿效仿桃园结义,与帅营长焚香礼拜,通生辰,换名帖,结为金兰之义,生死与共。 铁冠道长见三人对结拜之事无疑义,连忙命小道童到大殿取来笔墨香炉。燃好烛,焚好香,铁冠道长笔走龙蛇,一鼓作气书写了三份金兰帖:室满琴书,乐知心之交集;床联风雨,常把臂以言欢。是以席地班荆,衷肠宜吐,他山攻玉,声气相通,每观有序之雁行,时切附光于骥尾。青年握手,雷陈之高谊共钦;白水旌心,管鲍之芳尘宜步。停云落月,隔河山而不爽斯盟;旧雨春风,历岁月而各坚其志。勿以名利相倾轧,勿以才德而骄矜。义结金兰,休戚与共。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金兰帖写罢,帅营长,赵志文,胡杨纷纷净了手,彼此通报了生辰八字,并在金兰帖上签了字画了押。三个人一叙年龄,竟是赵志文年纪最长,帅营长次之,胡杨居末。 旋即,在铁冠道长的主持下,赵志文,帅营长,胡杨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拜了关公,然后,又分年纪,依次拜了兄长。拜毕,铁冠道长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秉烛夜谈为传奇,遂命小道童撤去残席,重新制备一桌清淡筵席,要与众人吃个通天大亮,人仰马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天格卷】第六式:隅中 1.画葫芦 许多年之后,赵志文回顾总结自己的一生,最引以为豪的事情莫过于自己娶了三房如花似玉的老婆,最痛心疾首的事情也莫过于自己娶了三房如花似玉的老婆,得意之处集于此情,失意之处汇于此景,颇有些成也萧何败萧何的无奈在里头,只不过此等心境有且只有打掉牙和血吞,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志文作为赵庄的长房长子,在剑门赵庄这个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深宅的深宅大院里,成年之后,婚姻之事自然而然就成了赵庄的一件头等大事。当年,赵志文的下巴上刚刚冒出一片软软的绒毛,急着为赵庄延续香火的时任庄主赵胜英就迫不及待地与钱方圆议定了一桩婚事。钱方圆的高祖靠做剑门豆腐成为了剑门的一个殷实之家,百年以来,经过三代人的努力,钱家的产业不断拓展,不仅把剑门豆腐做成了远近闻名的一张名片,剑门老酒,剑门陈醋也做得风生水起,畅销川内川外,洛阳纸贵,供不应求。 钱方圆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赵志文心中最中意的是小女儿钱文琪,可结婚的那一天,一顶大红花轿抬进赵庄的却是大女儿钱文樱,为此,赵志文少年意气,硬是拖了半年时间才与钱文樱圆房,正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也因为这个缘故,钱文樱的心中始终对赵志文有个疙瘩,这个疙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耳鬓厮磨生活了一辈子,到咽气的那一刻,这个疙瘩仍是个疙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未曾消解,吹吹打打埋入泥土,也许化为尘埃,也许成为化石。 钱文樱瘦高个,模样也长得好,丹凤眼,柳叶眉,依山鼻,樱桃嘴,说起来竟是剑门的一枝花。尽管赵志文心里对娶她做老婆有些不乐意,但一枝花就是一枝花,瑕不掩瑜,名声在外,在赵胜英和钱方圆议定婚事之前,钱家的门槛不知被媒婆踏破了多少根,都想把这位美貌如花的豆腐西施娶回家,朝夕相处,卿卿我我,可说来说去,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钱方圆最终把女儿许给了赵庄。当然,赵志文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又是大名鼎鼎的剑门赵庄的长房长子,赵庄未来的庄主,自然也是钱文樱一心遂嫁的如意郎君。 钱文樱个子高,眼界也高,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些宫闱秘闻之类的书籍,她情窦初开时的梦想本来是嫁进紫禁城,不说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就是做个嫔妃,或者常在,或者答应,也是满心欢喜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待到她出阁的年纪,紫禁城里已经没有了皇帝。皇帝都没有了,作妃作嫔的梦也就永远成了一场梦,似镜中花,如水中月。 钱文樱因为有个进宫为妃的美梦,所以对缠足是深恶痛绝的,奶妈要给她缠足,无论好说还是歹说,她死活不肯不依从,逼得急了,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显出了不让须眉的豪气,抄起一把剪刀将逼迫她缠足的奶妈捅成了马蜂窝。事情闹腾起来,奶妈死活不依,一定要钱方圆夫妇给个说法,否则就去报官。钱文樱是父亲的贴心棉袄,心肝宝贝,素日皆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百般溺爱,视若掌上明珠。适时,面对固执的女儿,钱方圆只得和起稀泥,破财消灾,给奶妈赔些钱财,打发出钱家,不了了之。钱文樱不愿意缠足也由得她,反正古往今来,大脚女人也不止女儿一人,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皇后马秀英不也是一双大脚么,可人家照样称尊宫闱,母仪天下,并没有人敢说长道短,言是言非。 一把剪刀换来一双天足,也幸得有一双天足,要不然,凭钱文樱这么高的个头,恐怕得时常拄一把剑门手杖才上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也不知是受进宫的梦想影响,还是自恃有一副娇美的容颜,傲人的身材,钱文樱非常喜欢满人的服饰,尤其喜欢穿旗袍。无论是在钱家,还是在赵庄,钱文樱的衣柜,总是像个博物馆,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旗袍,琳琅满目。这些旗袍或单或棉c或艳或素,只要走出衣柜,来到钱文樱身上,立刻就像鱼儿进了河里,生气蓬勃,千娇百媚。 钱文樱嫁进赵庄,赵志文宁愿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愿意与自己同床共枕,尽夫妻之义,享鱼水之欢。起初,钱文樱以为赵志文年纪尚小,且没经历过男女之事,茅塞未开,大抵是因为害羞,懵懵懂懂,可后来,当赵志文在睡梦里喊出三妹钱文琪的名字时,钱文樱一下子明白了赵志文不愿意跟自己圆房的真正原因,躺在床上,恼得脖子跟腰一样粗,脸面跟丝瓜一样长,眼泪稀里哗啦,像断线的珍珠,沾满了枕席。赵志文已经进入了甘甜的梦乡,钱文樱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孤枕难眠,她开始嫉恨父亲钱方圆,嫉恨公公赵胜英,嫉恨夫君赵志文,嫉恨三妹钱文琪。就这么嫉恨着,煎熬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徒留下一串串珍珠。是可忍熟不可忍得是白日里还得装出跟赵志文恩恩爱爱的样子,免得被人瞧出破绽,嗤之以鼻,钱文樱的心里苦闷极了,难受极了,恰似钻进风箱的老鼠,进退无路,煞是恓惶。 苦闷中,煎熬中,钱文樱见赵志文依然故我,白天里,虚情假意,若即若离;到了夜里,则像是粘连在地上的一张狗皮膏药,无论地上多么硬多么凉,一点儿没有到床上来的意思,心里逐渐濒于绝望,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就在绝望之际,一顶大红花轿吹吹打打从剑门街上蜂拥而过,钱文樱忽然茅塞顿开,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 在钱文樱的推波助澜下,三妹钱文琪坐着一顶红得发紫的花轿出了钱家,出了剑门,远嫁他乡。钱文琪出嫁的那一天,赵志文望着远去的轿子,活像走失了魂魄的僵尸,呆若木鸡,从钱家回来,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口酒缸,一个劲儿地灌剑门老酒。赵志文毕竟不是酒缸,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喝多了就会醉,酩酊大醉。 赵志文醉得一塌糊涂,两眼迷瞪,物我两忘,钱文樱喊来赵志武和赵志祥,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赵志文抓回到了床上。钱文樱笑靥如花让丫头去钱家取两坛陈年的好酒,分别送给两个兄弟,权作酬谢。赵志武和赵志祥在钱文琪出嫁的宴席上也都吃了酒,这时分兄长醉得一塌糊涂,独独嫂嫂清醒,自然不便久留,闻言纷纷道了乏,转身离去,自去安歇。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更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志文端得醉得十分厉害。钱文樱找来一瓶剑门陈醋,给赵志文服用了小半瓶。然后,也不顾天还没黑,也不顾什么淑女身份,径自宽解了赵志文的衣服,和赵志文圆了房。 圆房的时候,有那么几次,赵志文似乎清醒了一刹,嘴里呜哩哇啦的呻唤着。两个人挨得这么近,钱文樱当然听得真切,赵志文嘴里呼唤着的正是三妹赵文琪的名字。听到赵志文的这些呢喃,钱文樱这盆熊熊燃烧着的烈火仿佛遭遇了一瓢飞流直下的冰水,触景生情,睹人伤怀,旋即,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唰唰滚落,把赵志文宽厚的胸膛变成了一片泽国。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真情。钱文樱的心中尽管十分尴尬,十分难受,但她已经不似往日的颓唐,而是充满了自信,她相信自己这盆火山一样炙热的烈火,一定可以融化掉怀里的这块坚冰。 赵志文醒来的时候,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尽管,他的心中仍有一千个一万个不趣然,但成王败寇,终是无可奈何,只得认命,只得接受现实,只得从头面对这个喜欢穿旗袍的豆腐西施。 有些事,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赵志文在酩酊大醉中,和钱文樱结了鱼水之情,但因为实在醉得太厉害,酒醒之后,回想那场风花雪月的往事,总是朦朦胧胧的,一鳞半爪,似真似幻,若有若无,不免感慨万千。 那天晚上,钱文樱亲自下厨为赵志文烹制了豆腐羹。赵志文一边喝着鲜美的豆腐羹,一边瞧着钱文樱,或许是酒还没有完全醒的缘故,又或许不关酒的事,赵志文的雄壮的身体再次跟钱文樱婀娜的身体叠加在了一起,合二为一,化零为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天格卷】第六式:隅中 2.绣美人 女人端的是个非常奇妙的动物。她就像是一盆冷水,任何一个男人不从这盆冷水里过一遍,就像打铁蘸火一样,就淬不出好钢火,成不了大气候。 赵志文和钱文樱两个人之间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蜘蛛网,若即若离,似密似疏,但蜘蛛网上的粘连劲儿到底还是让赵志文脱了一回胎换了一回骨,就像地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一般,两口子过日子,有些事情说得多了,做得多了,不自然也就成了自然,不习惯也就成了习惯。 时间是把杀猪刀,刀刀见血,然而,每个人体内的血都是有限的,流得多了,也就没了血。跟钱文樱相处的日子长了,赵志文心中尽管还有一些不甘,但大面上却已是越来越自然,出门时的殷切叮嘱,归家时的嘘寒问暖,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一种注定要延续一生的习惯。 或许,为什么说是或许呢。因为感情这个东西,不像是做算术,一加一就是等于二,三乘三就是等于九,它是变化多端的,神出鬼没的,就像穿行于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脚步没有踩踏密实,留下真切的足印,谁也无法预判前面的白雪之下,是瓷实的土地,还是虚空的洞穴。赵志文跟钱文樱生活了一辈子,他们俩在感情上的有些枝枝叶叶,直到闭眼的那一刻,也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搞透彻,稀里糊涂地就是一生。 芝麻开花节节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赵志文一生,始终与赵庄休戚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尽管,他是个对家有着许多深厚见解的人,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但话说三千挽总一句,在他的字典里,赵庄的兴旺繁荣才是他存在和努力的第一要务,其它的事情都是次要的,可有可无,可急可缓。赵志文的生活在赵庄,工作也在赵庄,这个事儿,只要不是个瞎子,谁都能够瞧得一清二楚,这两者就像是秤杆与秤砣一样,是分不开的,可赵志文穷其一生都在努力在这两者之间划一条界限。时间是验证成败的试金石,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可赵志文的这些努力到底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只不过对于这个结果,赵志文宁愿把脸打得肿得像馒头,也不肯承认的,的确,及至到死,他也不承认这么做是荒唐的,是缘木求鱼,是浪费时间,是浪费生命。在赵志文的内心深处,他曾有那么几次直言不讳地拷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呢?答案总是像湖泊里的浮萍,牵一发而动全身,手指头轻轻一拨拉,那浮萍立刻就汇聚一大堆,像嗷嗷待哺的雏燕,叽叽喳喳,吵得没完没了,喋喋不休。 要论世上的事情,什么最大,自然是人的心最大,什么最小,自然也是人的心最小。人的心大的时候,能装下整个宇宙,人的心小的时候,连一粒沙子也安置不下。赵志文也曾认真测量过自己的心的大小,然而,量来量去,也就巴掌那么大,望着自己红润的手掌,赵志文脸上洋溢出了奇怪的笑容,凡事都不无完全是极端的,想自己的心就是个例子,占不了两头占中间,取个中平之数,不大不小。 赵志文喜欢喝清炖猪心汤,也喜欢吃爆炒鸡心。他倒不是像有些人说得吃什么补什么,食有所图,食有所求,他的心不大不小,他觉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则过之减一分则不及,毫没来由的,他就是喜欢这两道菜,就像毫没来由的,他就跟孙羽嫣走到了一起,除却衣袂,坦诚相见,成为了夫妻。 孙羽嫣是剑门四大世家之一孙家的千金小姐,出身跟钱文樱一样显赫,也是一位貌美如花的美人儿。赵志文接连把两位剑门世家望族的千金小姐用大红花轿抬进了家门,迎做枕边人,真是羡煞了旁人。 孙羽嫣生得亭亭玉立,像一尊白玉观音,透着亮放着光,婀娜多姿,千娇百媚。尽管也是从小就熟悉的人儿,但是,挑开盖头的那一刹那,赵志文还是被孙羽嫣那动人的美貌震得心神不宁,有那么一瞬间,赵志文心中甚至生出了些许自惭形秽的感慨,感觉唐突了佳人。 如果说赵志文跟钱文樱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那么,相比较而言,赵志文和孙羽嫣的结合尽管也是走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程序,但却算得上是一桩自由恋爱修成正果的佳话。因为,他们两个人走到一起,火花是自己擦出来的,结合是自己争取来的。说得再直白一点,赵志文和钱文樱的结合,赵志文完全是处于被动地位的,而跟孙羽嫣的结合,赵志文自始至终是掌握着主动权的,他既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也是运筹帷幄的指挥官。 钱文樱和孙羽嫣都是美人胚子,若论身段姿容,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赢不了谁,谁也不输给谁。然而,就像同一棵树上找不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这两个美人尽管拥有一般令人叹为观止的美貌,但骨子里的性情却完全是大相径庭,一个张扬,一个内敛。如果要用个形象的比喻,那么,钱文樱是火,熊熊燃烧的火,孙羽嫣是水,清澈静谧的水。 孙羽嫣很文静,就像是一座湖泊,波澜不惊,清澈见底,一眼望去,能透过湖面望见湖里的鱼虾,水底的沙石。在赵志文心中,孙羽嫣就是一张洁白无瑕的名贵宣纸,他要在这张宣纸上挥毫用墨绘一幅花好月圆。 孙羽嫣的文静或许是娘胎里带来的,又或许是从后天潜移默化慢慢培养起来的。剑门孙家是川北有名的刺绣世家,孙羽嫣是孙家刺绣的嫡系传承人,她自幼便跟随长辈学习刺绣,加之心灵手巧,又识文断字,懂得借鉴融合,经她的一双芊细巧手绣出来的东西总是能令人耳目一新,爱不释手,以至于他的父亲孙玉厚每每在人前介绍孙家刺绣时,总是对她赞不绝口,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起孙家刺绣,真是剑门一绝,历史源远流长,几经跌宕起伏。唐朝武德期间,武则天的父亲武仕彟在利州做都督,每年端午节他与夫人杨氏都要出席利州老百姓组织的赛龙舟盛会。武德六年端午佳节,武仕彟携夫人杨氏乘坐官船,在嘉陵江上观看龙舟竞赛。当官船行至黑龙潭时,一团乌云乍然笼罩江面,天地一片昏暗,随着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江中突然跃起一条乌龙,扑进官船。刚才还是眉开眼笑的杨氏夫人,随着闪电雷鸣,乌龙进船,骇倒在船上,不省人事。稍过片刻,乌龙冲出官船,纵身腾空,在官船上空盘旋一周摇头摆尾地向西山飞去。几乎同时,一只凤凰也伴着彩霞飞来,在官船上空翱翔长鸣,飞向东山。众人都被眼前的奇异景象吓呆了,惟有同船的袁天罡仰天惊呼:“龙凤呈祥,此地必出贵人。”武都督见夫人昏睡在船上,急忙叫随从人员驾船送夫人回府。回到府中,夫人杨氏一直卧床不起。一月有余,医生再次诊视,方知有孕。从此,金轮转世,乌龙感孕的传说便不径而走,广为流传。第二年正月二十三日,杨氏生下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就是后来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封建时代杰出的女政治家武则天。武则天两岁时,袁天罡再次做客利州都督府,武都督请他给孩子看相。当时武则天身穿男孩服装,袁天罡仔细端详有顷,神色凝重,惊叹道:“伏羲之相,贵重之极。”当得知是女孩时,袁天罡断言:“若是女,当为天下主。”这话很快在利州传开,武都督也非常高兴,于是就把藏龙的西山c隐凤的东山唤名为乌龙山和凤凰山,把黑龙潭视为神潭,把利州视为灵穴福地。此后,每年的正月二十三日,武家便备办香烛供品,浩浩荡荡到嘉陵江中祭祀黑龙潭,感谢上天,福佑武氏家族。武则天驾崩后,当地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巾帼英雄,在乌龙山下兴建了一作寺院,起名皇泽寺,终年香火鼎盛;并且,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赛龙舟更改为赛凤舟,比赛的时间也由之前的端午节改为武则天的诞辰正月二十三。 在孙家的族谱里,明确地记载着,武则天还在利州生活之时,所用之衣服枕被均是出自孙氏绣娘之手,后来,武则天西入长安,为才人,为帝王,孙氏刺绣又跟着走进了宫廷,花团锦簇,攀龙附凤。 剑门孙绣所绣制品,针线详密,色彩鲜艳,组合巧妙,题材丰富,往往通过对人物c山水c动物c花卉的夸张c概括c变形而成特殊的装饰语言,借以表达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如“国泰民安”c“龙凤呈祥”等作品;此外,还常用龙c凤c狮c虎c荷花c牡丹等图案象征吉祥c福寿平安,其中最有趣的是把狮虎等猛兽化为惩恶扬善的可爱形象,浓眉大眼,虎虎生威,线条简洁明快,造型生动别致,十分出其不意,百般赏心悦目。这种艺术的夸张和变形,既不失生活的真实,又使刺绣作品极富美感,使人叹为观止,爱不释手。 孙羽嫣天生聪慧,心灵手巧,但刺绣手艺非同一般,眼里看得是一套,嘴上说得是一套,心里想得是一套,真正动起手来实践,却又是另外一套;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扎好马步,便练不好武功,孙羽嫣初学刺绣时,也是根据描本照猫画虎一针一线,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十余年的勤学苦练,过五关斩六将,终于练就了独当一面的本领,胸中有丘壑,下笔如有神,此时此刻,她再也不用描本,图案全在心中,信手拈来,针线飞舞,都是临时安排图案和位置,纤手施针如笔,龙飞凤舞,数丝而绣,花团锦簇,所绣图案布局合理,活灵活现,美轮美奂,赏心悦目。 孙羽嫣是剑门孙绣的一块金字招牌,一手可敌千军,一针可值千金,有朝一日,吹吹打打嫁进剑门赵庄之后,就像钱文樱走到哪里就将旗袍穿到哪里一样,孙羽嫣也是走到哪里就把刺绣带到哪里,同气连枝,形影不离。爱屋及乌,赵志文喜欢孙羽嫣,自然就喜欢剑门刺绣,作为一家之主,对于夫人的爱好,他从不横加干涉,评鼻子论眼睛,何况,这本就是个健康的爱好,怜香惜玉犹嫌不及,岂肯败兴辣手摧花,因此,尽管从唢呐吹响得那一刻起,孙羽嫣已经是赵庄的少奶奶,但由她头顶着的剑门孙绣这块金字招牌始终金光闪闪,芳华灿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天格卷】第六式:隅中3.雾里花 倘若将剑门赵庄比作一部书,这部书不是别的类型,就是一部惊心动魄的传奇。多少年来,无数人尝试着要通读这部传奇,但读来读去,思来想去,觉来悟去,终是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或许,这正是剑门赵庄作为一部传奇的传神之处,神龙见首不见尾,看起来很近摸起来很远,咫尺天涯,天涯咫尺。传奇的诱惑是非常巨大的,试图解读传奇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包括一脉相承的赵庄子弟,也包括一些不相干的人,这些人像叠积木一样累积到一定的数量,堆积到一定的高度,就变成了一座山,高山仰止,山无棱,天地合,风雷阵阵,迷雾重重,也就成了传奇。 你在剑溪桥上看风景,他在剑溪桥下看你,你眼中有心神向往的景致,他眼中也有流连忘返的景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心无旁骛,都不知道在你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我,我也在观景,那景致原本是一动不动的,就像一潭死水,了无生气,后来,你来了,再后来,他来了,那景致旋即便活泛起来,像微风吹皱的一池春水,生机勃勃,分外使人浮想联翩。 如果将剑门赵庄比作一缸名叫传奇的老酒,那么,赵志文便是这酒缸中的一个精灵。因为,他还在娘胎里时,就已经全身心地浸泡在这缸老酒中了,长年累月深受老酒浸泡滋养,那老酒醇厚绵长的劲道早已潜移默化地将他洗了心革了面,脱了胎换了骨。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赵志文非常清楚,自己在缸中受老酒浸泡洗涤了那么久,想不沾染点传奇色彩那是绝无可能的,这就像一只猫掉进了染池还想保持本色,那无疑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然而,赵志文到底不是一只猫,他是赵庄的长房长子,是赵庄的继承者,传承者,发扬者,他的心虽然被老酒洗过,但并不是洗脆弱了,洗善感了,而是越发红润,越发坚毅了,任凭风吹日晒,兀自岿然不动。 在地上挖一个池子,做酒窖,时间长了,扑鼻而入的就是酒香;做粪池,时间长了,扑鼻而入的就是恶臭。赵庄也是一座池子,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赵庄子弟都在为这个池子所散发的味道而努力,有的人付出了辛劳,流下了汗水,让池子里弥漫出了酒香;也有一些人,付出了辛劳,流下了泪水,让池子里飘散出了恶臭。 赵志文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说得再武断一点,他甚至有些洁癖,他是闻不惯臭味儿的,他喜欢香,清香四溢,花香满园,活像个千金小姐,大家闺秀。 剑门赵庄既然已经有过那么多传奇,自然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条或者两条,就好比落汤鸡遇见雷阵雨,本就已经从鸡冠湿到了鸡屁股,还怕甚的雨淋。 传奇总是偶然发生的,暗含着一个缘法,可遇不可求,遇见了也就推不脱甩不掉。赵志文和苏三娘的结合就是这样,非常偶然,若按照理学家的说法,就是个典型的小概率事件;然而,换个理论,要是按照佛学家的说法,凡事都有因果,这偶然里似乎又透着必然,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个男子汉和一个女儿家,要走到一起,同席吃饭,同榻而眠,必有前因。 苏三娘的爷爷叫作苏全盛,做过一任地方官儿,在cd颇有名气;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苏家的家境相当殷实,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苏全胜读过许多古书,邯郸学步,久而久之,性子就有些古板,终日板着个脸面,像谁欠他一吊钱似的,说话喜欢掉书袋,做事循规蹈矩,让人望而生畏,难以亲近。苏三娘的父亲名叫苏定方,中等身材,白净面皮,与苏全胜的秉性完全相反,极为活泼,尤其生得一张好嘴,伶牙俐齿,张嘴可以普度慈航,闭口可以挫骨扬灰。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苏定方非常向往国外的生活,在他的字典里,中国的金元宝都不如国外的狗屎香,崇洋媚外,无以复加。 苏定方十六岁的时候,不顾家里众人的反对,一意孤行,一条道走到黑,带着金银细软,做贼似的,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辗转来到上海,又取道香港,先去了日本,又去了法国,最后还去了美国。 十年之后,苏定方回到了cd。这时分,他脱了长衫,换上了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抹了香花水,油光锃亮,苍蝇都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不仅行头打扮变了,语言也变了,好像他本身就是一个日本人,或者是一个法国人,或者是一个美国人,讲起话来,也不管家里人听不听得懂,一会儿是日文,一会儿是法文,一会儿是英格里希,一会儿是中文,惊得家里人一愣一愣的,活像在马路牙子上遇见了浑身是嘴的怪兽。 最让家里人难以接受得是苏定方还带回来了一个日本娘们儿和一个刚会邯郸学步的小丫头。那个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苏三娘。位卑未敢忘忧国,甲午海战,国人颜面扫尽,苏全盛自诩忠义之士,最是不待见日本人的,偏偏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找了个日本娘们儿做媳妇,而且还生下了个小日本儿,听完儿子的引荐,知道大错已经铸成,生米成了熟饭,无可挽回,一言不发,跑到苏家祠堂跪了三天三夜,面对一众祖宗牌位,絮絮叨叨,负荆请罪。 三天之后,苏家子孙从祠堂里请出了苏全胜,可这时分的苏全胜,一则年老体衰,二则急火攻心,三则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已然十分虚弱,又正遇着冬天,寒潮席卷,不禁染上了风寒,虽然请了cd最好的大夫,用了当时最好的良药,到底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径去阴曹地府向列祖列宗请罪去了。 少年离家,游历海外,本来仗着有所成就,想着衣锦还乡给苏家长长脸面,光耀门楣,没成想竟然弄巧成拙,不仅没长到脸面,还活生生气死了父亲,苏定方心中也是万般郁闷,自思cd苏家是再也不便立足安身,就又带了妻女远走他乡。 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转眼间,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丫头,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一年,在洋行里做事的苏定方再次随着业务发展的需要,带着妻女回到了cd。 那时候的cd,闹哄哄,乱纷纷,地痞流氓横行无忌,坑蒙拐骗偷,各种恃强凌弱的案子几乎天天都在发生。说来也是巧合,那几天,赵志文和赵志祥受庄主赵胜英的委派,到cd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两兄弟一文一武,协同作战,只花了两日功夫便把事情办理得妥妥帖帖。忙完了公事,身心一轻,兄弟俩生出兴趣,起心在cd好生逛上一逛,也算是忙里偷闲,不虚此行。 那天夜里,兄弟俩在满堂红吃了火锅,喝了酒,侃了天,说了地。酒足饭饱,两个人心满意足地出了满堂红。满堂红距离兄弟俩歇脚的旅社有一段路程,按照赵志文的意思就拦个车一溜烟回旅馆歇着,养足精神,明儿个好返回剑门,向庄主交差,可赵志祥却说cd的夜景天下无双,每次都是匆忙而来匆忙而去,一直失之交臂,无缘识荆,今时又是月圆之夜,正好披月游城,一饱眼福,快慰平生。赵志祥生性执拗,他认定的事情,哪怕千难万险总要努力施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中间,甭管是谁,总之别想让他回心转意。一母同胞的兄弟,赵志文当然十分清楚弟弟的秉性,恰好今夜又是喝了酒的,正是烈酒助豪情,逸兴遄飞,赵志祥既然想散步游街,无论如何只得依着他了。于是,兄弟俩就循着旅社的方向,走街串巷,一边摆着龙门阵,一边闲庭信步。 走过几条街道,又穿过几个巷子,距离旅社越来越近,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走路走得多了,兄弟俩都感觉热了起来,纷纷脱了外套,吊在臂弯间,照旧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信步穿行。 在一条巷子里,正行走着,赵志祥忽然停下了脚步,惊诧地望着赵志文说:“哥,好像有人在喊救命,你听见没有?”赵志文也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吆喝,但吆喝的内容并不曾听清,说:“有么?我没听清楚。” 赵志祥停下脚步,且凝神细听了一阵儿,信手一指,说:“吆喝声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咱们瞧瞧去。”赵志文闻言,略微思量,果断地说:“cd这河水深得很,你我都是外乡人,这深更半夜的,还去瞧什么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咱们还是赶紧回旅社歇着吧,别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咱们明天要赶路呢,需得养足精神。” 就在这时,又传来一声惊呼,声音甚是尖锐,赵志祥闻言,坚定地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路见不平,绕道而行,岂是君子行径!哥,咱们得过去看看,如若真是哪个弱小在遭恶霸欺凌,无辜无助,咱们没遇见便罢,既然遇见了,就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见死不救,否则,日后回想起来,势必良心难安呐。” 赵志祥的话像一枚钉子,一下子将赵志文的嘴巴封得严严实实的,无从辩驳,叹了口气说:“哎,坑蒙拐骗偷在cd地面儿上,这几年是差不多天天都在发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大丈夫之行径,可普天之下不平的事情多了去,谁能顾得过来?再说了,治安这一块儿,有警察管着呢,你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纵然有心,到底也是杯水车薪,能顶个什么事儿?”嘴上尽管这么说,赵志文到底还是跟着赵志祥向呼救声传来的地方奔了过去。 赵志祥一边快速奔跑着,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边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赵志文,脸上露出了快乐的微笑,心中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句词: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天格卷】第六式:隅中 4.苏三娘 赵志文和赵志祥均是自幼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各有一身硬硬当当的本事。这当口,赵志祥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心切,奔跑起来更是足底生风,好似腾云驾雾一般,风驰电掣,片刻之间,便跑到了巷子的拐角处。 一眼望去,果见三个男子正在纠缠一个姑娘,旁边还有一辆黄包车,那个拉黄包车的把式兴许是吃过了苦头,正双手抱头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打着摆子。那个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但一通拳打脚踢,神出鬼没,三个男子一时半刻也还近不得身,只不过毕竟是女孩儿家,深更半夜遇见劫道的地痞流氓,心里兀自先输了一阵,拳脚也就没有了章法,虽然舞得虎虎生风,但到底是白耗力气,雷声大雨点小,花拳绣腿,徒劳无功。那三个男子也奸诡得很,看出了这个姑娘的软肋,只一味吆喝着围而不攻,目的在于耗费姑娘的气力,专等她闹腾够了,筋疲力尽时分,再一拥而上,以逸待劳,四两拨千斤,手到擒来。 赵志祥生就一副侠肝义胆,最是嫉恶如仇,他有句著名的口头禅:竖起脊骨便是剑,敞开胸怀便是门,最是见不得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脚色,这时分,一看之下,但见三个地痞流氓欺凌一个弱女子,旋即激起胸中豪气,运动一身侠骨,暴喝一声:“三个老爷们儿合起手来欺负一个小姑娘,这他娘的算什么本事,识相的话赶紧给我住手,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免得惹恼了小爷,以鸡蛋碰石头,自讨苦吃,追悔莫及。” 那三个男子正是这一带的三个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地痞流氓,平日里,一撮人串掇到一起无非就是坑蒙拐骗偷,弄些钱财就去吃喝嫖赌,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事明日休,今天,三个人的手气都不顺溜,在赌场里输了个屌蛋精光,就商量着乘着夜色干上一票,敲诈些钱来好去吃酒嫖妓。 三个人在物色目标时,见这个姑娘跟一个中年男子坐着汽车进了电影院,不多时,那个中年男子独自从电影院出来坐汽车匆匆离开。三个人合计着,能坐上汽车的姑娘定是名门望族的太太或者小姐,必然有钱,因此就将目标锁定了,安心拿这个小姑娘开发利市。 三个人冒着风在电影院外面等候着,约莫两个小时之后,这个姑娘从电影院里曲曲款款走了出来,略微张望,见门口没有汽车,略微犹豫,旋即叫了一辆黄包车,逶迤离去。三个人见势,交头接耳,略微合计,认定这小姑娘弱不禁风,形单影只,正好下手,于是一路尾随,避开大街道,跟进了这条巷子。 拉车的是个寻常把式,三个人连打带骂就把他吓唬得胆颤心惊,屁滚尿流,窝在墙角不敢声张。倒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竟有些脾性手段,遇见劫道的,并不屈从,毅然决然地反抗起来,而且一边反抗一边呼救,最终招来了赵志文和赵志祥兄弟。 三个男子见赵志文和赵志祥都生得白白净净,以为是那个学校的学生,都没把他们兄弟俩放在心上;这三个人平日里在这一带吆五喝六,那是嚣张跋扈惯了的,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突然来了个有眼不识泰山挡道的,不问青红皂白,横叉一杠子,心里都有些恚怒,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三个男子乃是这一代有名的地头蛇,上吃天,下吃地,中间使唤空气,适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岂愿功亏一篑,因此,对于赵志祥的喝问,三个男子充耳不闻,反而加紧了拳脚,加速围攻那个姑娘。 赵志祥没有喝止住三个地痞流氓,胸中陡然燃起了弥天怒火,像厚积薄发的火山,烈焰腾腾,风雷阵阵,一边快速逼近三个男子,一边汇聚丹田之气暴喝道:“原来你几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下泪的主儿,那成,本少爷就陪你们比划比划,省得他娘的老虎不发威你们把我当病猫。” 有一个男子见赵志祥口气甚大,但脱衣服挽袖子又斯斯文文,到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一点儿没将他放在心上,视作威胁,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哟呵,咱们哥儿几个在这块地面上混了这么多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没得哪个龟儿子敢在咱们哥儿几个太岁头上动土的,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呀,竟然有个不长眼的二球货敢向咱们哥儿几个叫板。嘿嘿,你小子别心急,待咱们哥儿几个先拾掇了这个小娘子,然后再来收拾你,咱们哥儿几个不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咱们哥儿几个就不叫汪家三霸,有种的就别给老子逃跑,在边上等着。” 赵志祥从出娘胎,活到如今,走到哪里,人们都是笑面相迎,软语对答,几时受过这般窝囊气,今日只不过大哥赵志文也在场,不好一味地由着性子,过于放肆,因此想着三言两语吓退这几个地痞流氓了事,没成想这几个地痞流氓有眼无珠,不见棺材不落泪,说不得就只好活动活动筋骨了。说时迟,那时快,赵志祥在距离三个地痞流氓一米远的时候,停下脚步望了望赵志文,待赵志文点了头,赵志祥更不怠慢,拳出如闪电,脚踢似狂风,三下五除二,就将三个地痞流氓打得鼻青脸肿,遍地找牙,哭爹喊娘。 那个姑娘见赵志祥三拳两脚就将几个泼皮整治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好似小鬼头遇见大魔王,鸡蛋碰石头,狼狈不堪,心中好生敬佩,略微捋了捋惊悸的心神,缓步走过来,向赵志文兄弟俩道了谢。 赵志文问明白了原委,得知三个泼皮只为赌钱赌输了想劫些钱财去翻本,心中虽然极为愠怒,但毕竟苏三娘没受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也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声色俱厉地训诫了三个泼皮一通,明示他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以此为戒,再不可恃强凌弱,便将他们放走了。 经这一番耽搁,夜越发深了,赵志文查看了黄包车把式的伤势,给了他一些钱,让他自去疗伤,叮嘱他以后夜里拉活儿要走大街大巷,莫要贪图近道走背街小巷,免得再遇见这样的麻烦。车把式接过钱,千恩万谢,拽着黄包车逶迤而去。 别人都走了,小巷子又恢复了宁静。赵志文和赵志祥对望一眼,发现还有一个麻烦,苏三娘刚刚遭了惊吓,黄包车把式受了伤,再也拉不得人,已经打发走了,怎么办呢。兄弟俩对望一眼,心意相通,想着还得好人做到底,把苏三娘送回家——好在,根据她选择做黄包车出行的事上分析,她的家应该离此不远,就做个护花使者,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苏三娘夜遇劫匪,仗着自己的机智勇武,以及赵志文赵志祥兄弟俩的帮衬,终归有惊无险,但她到底是女流之辈,这么深的夜,要是接下来让她独自回家,心里实在是有些担惊受怕的。因此,当赵志文提出护送她回家时,她的那颗十八年来始终未曾动过的芳心,情不自禁地就动了起来,吹皱了一池春水。 然而,好事多磨难。赵志文赵志祥一左一右护送着苏三娘刚刚走到巷口,就被一群夹刀带棒的人拦住了去路。苏三娘一瞧这个阵仗,心里立刻打起了鼓,情不自禁地就抓住了赵志文的手。赵志文惊诧间,忽然碰见了苏三娘的一双颤抖着的芊芊玉手,环顾左右,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悄没声息地自丹田涌起,越聚越浓。 赵志祥生就一副铁打的肝胆钢铸的侠骨,天不怕地不怕,最是嫉恶如仇,抬眼一瞅,见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吃了自己拳打脚踢苦头的汪家三霸,尽管这时汪家三霸找来了帮手,还都带着家伙,气势汹汹,不怀好意,仍似穿云之鸿雁,闲看苍生如无物,冷笑一声,讥讽道:“汪汪汪,汪汪汪,汪家的三只小狗狗,刚才的苦头没吃够,狗皮还在痒痒是不是,放了你们一条生路,竟如此不识趣。还回狗窝搬来了狗干爹狗外公,怎么着,想找回梁子?说吧,是单打独斗呢,还是一拥而上,划出道道来,咱们兄弟俩一双打狗棍,统统给你接着。” 汪家三霸刚刚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吃了好一番苦头,心中对赵志祥始终心有余悸,这阵子,尽管搬来了救兵,但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冤家路窄,尽管搬救兵的时候豪气干云,但真见着了赵志祥,仍觉得胆气不足,腿肚子直抽筋,是以,听见赵志祥的讥讽,尽管恼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字典里有的或者字典里没有的脏话全都骂出来,反唇相讥,但临了,竟然是舌头不听使唤,一个屁也没敢放出来。 倒是一个紫膛色面皮的中年汉子闻言,站了出来,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你是英雄我是好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不犯井水。可你这个毛小伙子仗着有些蛮力,架梁子管烂闲,坏我兄弟的好事。我作为他们的大哥,兄弟受了欺负,总是要找补回来的,要不然我怎么做这个带头大哥呢,你们说是也不是。” 赵志祥道:“原来是来找面子来了,行,只要你有那个金刚钻儿,尽管开出价来,本少爷奉陪到底。我只怕你这支钻也是个银样镴枪头,招牌虽然做得大,但却实际做不了瓷器活儿呢。” 中年汉子道:“年纪轻轻就目中无人,必然是个短命鬼。这样的故事,道上很多。你小子嘴上功夫很是伶俐,这一点我甘拜下风,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想跟你磨嘴皮子瞎耽误工夫,我年纪比你长,这样吧,我们一对一,赌一场,赌注是这个姑娘外加一百块现大洋,如何?” 赵志祥闻言,想也不想,就痛快地答复说:“好呀,打个架还能挣一百块现大洋,这样的好事儿,放眼天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应下了。” 赵志文见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深更半夜的,本不想再动手动脚,但冷眼旁观,思量着这些人都是平素里欺凌人欺凌惯了的,正好比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若不吃些苦头,怕是不容易善罢甘休的,因此,中年汉子跟赵志祥叫上板,对上阵,尽管心中多少有些不情愿,到底也没有出言制止,任由着中年汉子跟赵志祥一言不合,捉对厮杀起来,自己只泰然从容地护着苏三娘在一边掠阵。 赵志祥自持本领高,又是酒壮英雄胆,尽管对方人多势众,且都是地头蛇,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及至交上手,三招两式走过,才晓得市井里也有能人,这个中年汉子竟然也是个练家子,手底下颇有些看家本领,不似汪家三霸,如同沙滩上的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闹得凶一根葱,着实不容易对付。 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拳来掌往,脚去腿来,你攻我守,我守你攻,赵志祥越打越觉得中年汉子手下有真章,越打越英雄气壮,豪气干云,一边厮斗,一边思量,今番要是不显露些真本事,怕是个不了之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天格卷】第六式:隅中5.英雄气 皎洁的月光似雪花,穿云而下,落在高耸的屋脊,落在厚实的墙头,落在玲珑的窗畔,落在青石地面,给这历史悠久的宽窄巷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银纱,朦朦胧胧,神神秘秘,缥缥缈缈,似真似幻。 中年汉子正是这一带地痞流氓的头头,陕西宝鸡人,少年时分,就是个不安本分的人,有个外号叫林教头,天不怕地不怕,到处惹是生非,有一年因失手打伤了一个富家子弟,再也无法在宝鸡立足,辗转逃去了河南,据他自己讲,是去了嵩山少林,在深山古刹里隐姓埋名,一则躲避官司,二则乘机习武。 嵩山少林寺的武学源远流长,佛学更是博大精深。在少林寺的那些年,林教头并不曾虚度光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习得了一身好武艺,但对那微妙精深的佛法,自始至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懒得花精神去钻研学习,如此这般,几年时间下来,随着本领的长进,林教头少年时风风火火的暴脾气不但没有得以消磨平和,反而愈发弥彰。 佛门清净地,度化有缘人。林教头骨子里流淌得本就是不安分的血液,怎肯常伴青灯古佛孑然终老,辗来转去,待到武艺加身,旋即离开了少林,仗着一身本领,走南闯北,横冲直撞,这期间,尝过些甜头,也吃过些苦头,后来,年纪渐长,逐渐厌倦了飘萍似的生活方式,遂在‘来了就不想走,走了还想来’的cd安顿下来,仗着一身本领,技压群雄,做了一群地痞流氓的头头,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林教头这个名号并不是别人起的,而是他自己安上去的,因为,他特别喜欢《水浒传》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这个人物,爱屋及乌,也就抛却了本来姓名,就以林教头这个名号游寄于江湖,扎根于市井,大隐隐于市,优哉游哉。 这天夜里,林教头正在茶馆与人打麻将,忽然,鼻青脸肿的汪家三霸跌跌撞撞地闯进了茶馆,报告说在宽窄巷子被一个白面书生欺负了,恳请林教头出山做主,找回颜面。自打在cd落脚,林教头仗着一身本事,拳打东西南北,脚踢五湖四海,还未曾吃过什么亏,恰逢这晚他打牌的手气也不顺溜,要什么不来什么,不要什么偏又来什么,心里十分烦躁,好似爆裂的鞭炮,乍闻汪家三霸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话头,心中越发不爽利,当即丢了麻将,散了牌局,引着一票人马杀气腾腾地冲出茶馆,冤家路窄,正好在巷子口拦住了赵志文兄弟俩和苏三娘。 林教头见赵志文和赵志祥都生得白白净净,好似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凝望之下,心中还以为汪家三霸先前的话十分不可靠,将赵志文兄弟俩的身手估计高了,实在是长了别人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及至跟赵志祥交上手,几个回合厮打下来,林教头越战越吃力,越战越被动,这才明白汪家三霸先前之言并不虚假,对手的功夫确实很扎手。久战不胜,心中旋即打起了退堂鼓,深悔不该意气用事,放下好好的麻将不打偏来强出头,说不定一世英名就要毁在今夜,付诸东流。 赵志祥自幼习武,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只不过他生在赵庄,平素里,只要报出赵庄的名号,就没有人再敢捋其虎须,今番来到cd,路见不平,激起侠肝义胆,满腔豪情,又适逢汪家三霸吃一堑不长一智,似乎要把无赖进行到底,心中益发恚怒,加之对方人多势众,心中存了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思想,因此,动手之后,拳如风掌如刀,丝毫不曾留情。说时迟那时快,你来我往,我往你来,不知不觉三十多个回合过去了,赵志祥和林教头依然打得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赵志祥一边攻敌,一边环顾,但见汪家三霸等人手持家伙什虎视眈眈,胞兄赵志文护着苏三娘静站一旁,坦然从容。心想,阎王好打发,小鬼最难缠,若不出奇制胜,速战速决,汪家三霸等人一股脑儿闹腾起来,自己兄弟虽然不惧他们人多势众,但却势必要多费一番拳脚,麻烦得很,再则,大哥就在身边,自己久战不下一个小混混,实在是有损剑门赵庄的威名,无论是大哥还是自己,脸上都不太好看。想到这里,赵志祥乍然暴喝一声,拳风顿时为之一变,好似疾风暴雨,挟着风雷之声向林教头猛攻过去。 林教头久战不下,越战越心惊,越战越后悔,本就打了退堂鼓,奈何已经泥足深陷,抽不出身,正暗暗叫苦之际,忽遇赵志祥疾风暴雨似的拳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心中越发慌张,六神无主,拳法日渐不成拳法,招式日渐不成招式,一个不留神,门户洞开,扎扎实实地吃了几记赵志祥牛蹄一般的孔武有力的拳头,一个趔趄摔出两米多远,歪在地上,直喘粗气,半天爬不起来,狼狈不堪。 汪家三霸见平日里敬若天神的林教头也在赵志祥手里败下阵来,栽了跟头,似乎还受了伤,心中那个忐忑和纠结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赶紧拥过去,手忙脚乱地扶起林教头,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林教头,静候他的发落。 林教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形,双臂一挥,推开围在身边的一干小兄弟,讪笑道:“你小子在拳脚上果然有些本领,怪不得汪家三位老弟会吃苦头。明人不说暗话,在江湖上混,也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我败在你的手下,按理说就该认栽。可这块地界是我的盘口,今日若是一败涂地,我们这一帮兄弟往后还怎么混得下去,说不得只好得罪到底了,你们也别怪咱们倚多为胜,谁让你们招子不闪亮,要强出头架梁子呢。兄弟们,抄家伙,并肩子上。” 林教头一声令下,围在他身边的一众地痞流氓立即扬起刀枪棍棒叫喊着向赵志祥杀将过来。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在一旁掠阵的赵志文一看这个架势,心中不由得一紧,生怕胞弟有个闪失,连忙冲了出来,站在赵志祥的身边,厉声喝道:“请大家住手,且听我一言。” 林教头等人见赵志祥已经十分难对付,一直未显山露水的赵志文自交恶以来,始终面含微笑,泰然不惊,似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这一声暴喝中气充沛,威风凛凛,众人心中不禁一震,纷纷止住了脚步。林教头也上前了两步,疑惑地望着赵志文,说:“你我已经势同水火,必要见个真正的输赢。为何却要住手,是不是害怕了,若是害怕,且交出那个姑娘,再按照人头点数,赔我这一众兄弟每人十块大洋,我便饶了你们去。若如依从不得这些条件,说什么也是枉然,哥儿几个必然要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好叫你们晓得闲事不是好管的,强龙再强也压不得地头蛇。” 赵志文闻言,面不改色,淡淡一笑,说:“我且不管你们是哪里的强人,有多么大的本领,有多么深的背景,你们今番不顾江湖道义为难一个小姑娘,大非英雄好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江湖中人义字当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兄弟二人既然遇见了,势必要把这个闲事管到底。实话告诉你,我兄弟二人念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俗话,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了,殊不知你们竟是一群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混账东西,不到鱼死网破时,不晓得天高地厚。既然你们这般不识进退,真章肯定是要见的。但在见真章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先说在前头,免得你们一跟头栽进地狱做了枉死鬼,在阎王爷面前不晓得该怎生回话。” 林教头听到这里,忽然仰天长笑起来,说:“好一个大言不惭的书生。我可没耽误功夫跟你磨牙。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赵志文淡淡一笑,说:“单打独斗,你们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谅来都不是我们兄弟俩的对手,一着失利,就想着群起而攻,倚多为胜,你们手里虽然抄着家伙,可这些家伙在我们兄弟眼里不过都是些烧火棍,吓唬寻常百姓或许可以,但要想吓唬住我们兄弟俩,这个如意算盘恐怕就打错了,落空了。你既然说自己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我且问你一句,听说过凤凰斧没有?” 林教头经年累月走南闯北,江湖武林中的奇人异事自是听闻过不少,他自打出面给汪家三霸站台找面子,直到与赵志祥交手失利,从赵志文赵志祥兄弟俩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上判断,心中始终以为,这两个像书生一样的小伙子准是哪个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不过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略会些拳脚罢了。这当口,乍闻赵志文笑盈盈地说出‘凤凰斧’三个字,心中不由得一惊,脸色忽而发红,忽而发白,忽而发青,舌头跟着便有些不听使唤,颤声说:“剑门凤凰斧,唐门珍珠刀,这都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锏,双双在英雄谱上名列前茅,林某虽然是个市井小人物,但关于这凤凰斧和珍珠刀的传说却也是听过不少的,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庐山真面目,时常引为憾事。” 赵志文忽然敛去了笑容,面若冰霜,高深莫测,说:“这些年,世道变了,好多人都玩起了枪,以为有了枪就天下无敌了,我们兄弟俩偏安一隅,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以为这凤凰斧早就为世人所遗忘,想不到,想不到市井之中竟还有人记着。” 听话听音。林教头听了赵志文的话,心中一动,脸上的表情更复杂,更难堪了,说话的声音都禁不住有些颤抖,好似身着单衣站在白雪皑皑的长白山之巅,寒气逼人,战战兢兢,说:“听阁下这话的意思,你们竟似与这传说中的凤凰斧有莫大的渊源?” 赵志文闻言,不嗔不喜,不卑不亢,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便是剑门赵庄的赵志文,这位是我的胞弟赵志祥。凤凰斧出自剑门赵庄,我们兄弟便是赵庄子弟,自然是有些渊源的。” 汪家三霸等人自幼厮混于市井,都是一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泼皮,不晓得凤凰斧与珍珠刀的厉害,听着赵志文的一番说话,直如耳旁风,一点儿也为放在心上,都还跃跃欲试,盘算仗着人多势众,放手厮杀,以多胜少,扳回一局,出口怨气。林教头久在江湖上行走,自是知晓剑门赵庄和蜀中唐门的厉害,纵使再给他一副肝胆,也是不敢去招惹这两个世家的,因此,听到赵志文说明来路身份,肠子都悔青了,鼓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汪家三霸一眼,心中把汪家三霸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尴尬地挤出一缕笑容,缓缓上前两步,深深作了一个罗圈揖,说:“林某人听了汪家三个狗日的不争气的东西的挑唆,不问青红皂白竟跟名动江湖的剑门赵庄的三公子动了手,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闹出了天大的误会,大水冲了龙王庙,惭愧已极。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希望赵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过兄弟们这一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从今往后,但凡赵公子有差遣,林某人对天起誓,必定火里呼火里去水里唤水里来。” 赵志祥见刚刚还凶神恶煞,气势汹汹的林教头,在听了剑门赵庄的名头后,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毫没来由地对着自己兄弟俩表起了忠心,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打趣道:“咋的?这群架说不打就不打了?雷声大雨点小,搞得多没劲呀。” 林教头闻言,脖子都红了起来,像一截烧红的铁棍,忙不迭地赔笑道:“打不得,打不得。林某有眼无珠,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宽恕则个。” 赵志文正待说话,忽然,巷子口灯光闪耀,一溜自行车咆哮着窜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住。林教头一行人,见来的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脸上的神色更加难堪了,就像被霜打了的白菜帮子,从头发丝儿蔫到了脚后跟儿,一个个垂头丧气,似斗败的公鸡,如丧考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天格卷】第六式:6.马后炮 原来,汪家三霸在电影院盯梢选择打劫对象时,乘坐汽车送苏三娘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苏三娘的父亲苏定方。这天晚上,苏定方本来是准备跟女儿一起看电影度周末的,谁知他前脚走进电影院,后脚一个电话就追到了电影院,有位重要人物希望跟他会个面碰个头。苏定方无奈,只好撇下女儿独自观影,自己径去晤见那位重要的人物。分别时分,父女俩约定,如果晤见时间短,苏定方就开车来接女儿,如果电影散场时分,苏定方还没有赶来,苏三娘就自坐黄包车回家。 苏定方与那位重要人物的会面地点在一家西餐厅。苏定方赶到时,那位重要人物早已恭候多时,与他同座的还有一位着装前卫的年轻人。三人分宾主坐定,点了餐饮,不疾不徐地聊起天来。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个青年人拟兴办一桩实业,只是手头的资金不宽裕,便请那个重要人物来牵个线搭个桥做个中人,希望能从苏定方供职的银行里贷一笔款子。 苏定方认真地听了那个年轻人的诉求,并详细询问了一些关键问题,心中略微掂量,年轻人本就有些背景,有些实力,他拟建的项目也很有前景,再加之有这么个在cd地面上颇有分量的人物做中人,款是一定要贷出去的,不放贷肯定是不行的,因此,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爽快地就应承了下来,招呼那个年轻人在三日之后,带上相关证件资料,自去银行办理,管保水到渠通,心想事成。 事情谈好了,三个老爷们儿大眼瞪小眼再坐下去也就没啥意思了。天南海北地闲聊一通,苏定方就告辞出来。这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整个蓉城笼罩在淡淡的月光辉映中,显得既厚重又简约,美丽而恬静。 苏定方驾驶着汽车赶到电影院时,电影早就散场了。在电影院转了一圈儿,未曾见着苏三娘,心中揣度思量,判断女儿必然回家去了,遂出了电影院,哼着一首节奏明快的英文歌曲,驾驶着汽车径向家而去。 然而,回到家里,只见佣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并不见女儿的影子。适时,苏定方也并不在意,毕竟黄包车无论怎么跑也是跑不过汽车的,科技就是速度,速度就是差距。苏定方沏了一壶茶,点燃一支雪茄,一边饮着浓茶,一边品着雪茄,一边静静地等着女儿平安回家。 苏定方多年游历海外,见惯了国外的各种开放,他自己也很喜欢这种开放,但在对待妻女的问题上,他骨子里到底始终坚持着儒家思想,三纲五常,循规蹈矩。前段时间,夫人回日本探亲去了,只留下父女二人在cd工作生活。夫人在的时候,女儿的相关事务,都是夫人管着,现在夫人不在身边,照管女儿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苏定方的身上。尽管,这时候的苏三娘早已成人,许多事都能独立自主了,但只有一个独生女儿的苏定方,心中始终认为女儿还是个小姑娘,还没有长大,还不能独挡一面,一时一刻都还离不开父母的照顾。源于此,自打夫人离开之后,苏定方旋即推掉了许多应酬,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或是琴棋书画,或是逛街观影,忙得不亦乐乎,倒也其乐融融。 雪茄只剩一截烟屁股,茶水也没了颜色。然而,女儿还没有回到家中,苏定方心中情不自禁地就警觉起来,披上大衣,匆匆出了家门。 车灯闪亮,把这古老的巷子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览无余。一个身着制服足登快靴腰间别着短枪的精干警察从灯光中窜了出来,目光彪悍,步伐轻便,大步流星地走到苏三娘的身边,笑容可掬地说道:“小武子没有管好这一带的治安,让苏小姐受惊了,小武子心中那是诚惶诚恐呀,幸好苏小姐安然无恙,要不然小武子纵是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也无法弥补过失。苏小姐,你父亲就在那边,请赶紧过去吧。” 小武子是警察局的一个队长,苏三娘此前见过几面,她心里很是看不上小武子这种有奶便是娘攀附权贵阿谀逢迎的嘴脸,但今夜人家毕竟是来搭救自己的,尽管来得晚了,啥忙也没帮上,但也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闻言莞尔一笑,冲着武队长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赵氏兄弟,快步向父亲跑去。 苏定方见女儿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双臂紧箍,紧紧地拥抱着女儿,生怕手一松,女儿再度丢失,一个劲儿地询长问短,软语安慰,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武队长是别枪的人,平日里就是飞扬跋扈惯了的,今儿个在苏定方这个财神爷面前,更要把权力运用到极致,好好表演一番,讨个满堂彩,好使苏定方活生生地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也为自己今后能在蓉城飞黄腾达增一块基砖,添一注砝码。 说时迟那时快,武队长英姿飒爽地掏出手枪,熟练递拉开保险,将在场的诸人纷纷笼罩于枪口之下,嘴角流露着轻蔑的笑容,朝着一众手下命令道:“深更半夜的,你们一帮龟儿子些不好生在家搂着女人睡觉,偏偏要跑到这儿来惹是生非,分明是没将咱武某人放在眼里,故意给老子找不自在嘛。龟儿子些既然身上的皮痒痒了,又恰巧让老子给遇上了,自然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按照惯例给各位龟儿子松泛松泛筋骨了,否则,岂不是愧对武某人身上穿的这一身制服咯。兄弟们,将这一帮龟儿子统统绑了,押回警局,好生给他们挠挠痒痒。” 武队长一声令下,一众警察便像下山之猛虎,一边咆哮着,一边张牙舞爪向赵志文和林教头等人扑了过来。警察是猫,地痞是鼠,两者本是水火不容的,林教头浪迹江湖半生,称雄蓉城一时,自然明白其中的玄机,自始至终把武队长等人当爹娘供奉着,按月纳贡,不曾短过一丝一毫,渐渐地,两者之间就从对立面走到了平行线。因此,武队长带人将自己和一干兄弟围住,心中并不十分焦急,以为场面上一两句误会背后一两封大洋就可以把这件事推搪过去,权当做什么事儿也不曾发生过,云淡风轻。然而,及至武队长下令抓人,林教头冷眼旁观,觑见武队长眼中闪过的那一泓严厉决绝的眼神,心中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林教头是个闲散惯了的人,多年的铁血经营和养尊处优,使得他已经渐渐融入了蓉城这座休闲的城市,骨子里早已没有了陕西汉子的彪悍,血管里流淌的全都是川中男儿的悠闲。一点儿也不错,林教头已经习惯了cd的山,习惯了cd的水,习惯了cd的火锅,习惯了cd的麻将,习惯了cd的温柔乡,他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余生中,哪儿也不去了,就在cd颐养天年,快活终老。 林教头是真心喜欢cd的,这喜欢中不带一分一毫的虚情假意,情真意切,就像司马相如之爱卓文君。若是刨根问底,大丈夫四海为家,哪儿都可以落脚生息,林教头为什么偏偏喜欢cd呢,答案是很寻常的,那就是cd有说不尽的自在享不尽的悠闲。 然而,林教头从武队长那决绝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绝望的信息,往日的自在和悠闲即将成为过眼云烟,等待他的或将是牢狱之灾,想得再严重一点,说不定死神已经在向他招手咯。 想到死神这个词,林教头的身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了鸡皮疙瘩,好似失足掉进了茅坑,沾满了恶臭的粪水,从头到脚都觉得极不自在。 林教头过惯了逍遥自在的生活,享尽了人间富贵,自然不想失去自由,更不肯就此赴死,因此,当一众警察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之际,林教头一咬钢牙,暴喝一声,说:“武队长,山不转水转,何必把事情做绝呢。再者说,这事儿本来就是个误会。” 武队长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挣表现邀功劳,并不改变初衷,也不理会林教头的声辩,振臂一挥,一众警察便像离巢的鹰鹫,张牙舞爪地向林教头等人扑了过来。林教头见武队长并不答话,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索性把心一横,拿出当年闯荡江湖的气概,喊了一声撤退的江湖黑口,当先拳脚并用,击倒两三个警察,抢过一辆自行车,匆匆驾车逃了出去。汪家三霸等人见林教头足底抹油,一下子也都灵醒过来,操起家伙就跟警察干上了,有的学着林教头抢了自行车车夺路而逃,有的窜上矮墙翻墙而去,有的在打斗中,一个闪避不及,被众警察围而攻之,或是伤了手臂,或是折了腿脚,摔倒在地,束手成擒。 这场混战,突然而起,突然而终。盘算两边的战绩,武队长抓住了几个小喽罗,林教头和汪家三霸等几个身手矫健的都逃之夭夭了。面对这个结局,一众手握枪杆子的警察很是垂头丧气,武队长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事已至此,纵然心有不甘,也只好自己认栽,毕竟,巷子这么窄,若是下令开枪,纵然是能将一干地痞一网打尽,但万一伤到无辜,尤其是伤及苏定方父女,那就得不偿失,画虎不成反类犬,偷鸡不成蚀把米,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武队长赶到现场之际,就注意到了赵志文和赵志祥,一瞥之下,尽管觉得赵志文兄弟气宇轩昂不似寻常地痞,但并未在意,因此,下令抓人时,也未将赵志文兄弟俩规避在外。 适时,赵志文和赵志祥兄弟俩见武队长神态倨傲,言语骄矜,心中本就无甚好感,加之他一声令下,一干穿着制服的小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抓人,兄弟俩心中立刻又怒又气,若不是存着一个不与官家争长短的心思,加之苏三娘及时向武队长说明了情况,众警察不再将赵志文兄弟俩当作围捕对象,一干小警察势必要好生吃一番苦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天格卷】第六式:7. 美人关 苏家在cd有一套很是宏大的宅院。当年,苏定方一意孤行娶了个洋媳妇,父亲苏全胜生气不过,忧患成疾,一命呜呼,直奔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彻彻底底地把苏定方这个不肖子从记忆中清扫了出去,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安。 苏全胜猝然离世,苏家人人悲痛万分,痛定思痛,大家纷纷把导致苏全胜撒手人寰的罪责归结到了苏定方的身上,因而,才有了苏定方二次远走他乡的事情。苏全胜的死,让苏定方跟家人成了水火,成了陌路,尽管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脉,但在苏全胜入土为安之后,彼此像躲避瘟疫一般刻意躲避着对方,再也不相交道,无论红白喜事,始终不相往来。 缘此种种,苏家成了苏定方的伤心地,这次回cd就职,苏定方出入都绕着苏家宅院走,生怕再与住在苏宅的家人们发生瓜葛,闹得越发不愉快,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好在苏定方不缺钱,他花巨资买进了一个曲径通幽的院子,亲自设计,重新装饰一番,添置了许多时髦的家具,起名叫定园,一家人生活在这里,倒也其乐融融,乐不思‘苏’。 多少年之后,赵志文在大限来临回光返照之际,回望自己纷纷扰扰的一生,心中最为纠结的便是他与苏三娘的结合。苏三娘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赵志文曾倾注过许多感情爱护她,更何况,在定园遇刺之后,赵志文的血管里还有了苏三娘的血,他和她,从那一刻起,注定就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便是我,我便是你。然而,造化弄人,苏三娘的血竟是洋玩意儿,得知真相的一刹那,赵志文顿然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心中除了痛彻心扉的后悔,再也容不下别的心思。赵庄是巨富之家,但任凭这么有钱有势,却也是无处可以买到后悔药。 后悔像一枚毒瘤,无法根除,深深地依附在赵志文的心坎儿上,以心脏为温床,以血液为营养,越长越茂盛,蔚然成林,郁郁葱葱,张开血盆大口每日蚕食,最终将赵志文彻底吞噬,尸骨无存。 那个名叫后悔的毒瘤每每在赵志文的心坎儿上作怪,赵志文便要死去活来一次,受尽煎熬。置之死地而后生,痛苦一次比一次加重,赵志文渴望的涅槃重生却一次也没有奏效。每当痛不欲生的时刻,赵志文的脑海里都会刹那间变成一片空白,只有那天夜里定园里发生的那一幕,如附骨之蛆一般狞笑着在脑海里翻腾,活像孙悟空大闹天宫,金箍棒旋转飞舞,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那天夜里,蓉城,宽窄巷子。 武队长为了在苏定方父女面前显威风献殷勤,指挥着一干警察不顾往日里与林教头一干人的暗通款曲的情谊,毅然下令抓人,林教头见势头不对,先发制人,与汪家三霸先后夺路而走,逃之夭夭。 赵志文和赵志祥路见不平仗义相助,苏三娘逢凶化吉,安然无恙地回到父亲身边,武队长擒住了几个小喽啰,这个事情也就算平息了,至于后面要不要追捕逃走了的林教头和汪家三霸等人,那是武队长的事情,与赵志文兄弟俩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因此,当苏三娘向父亲和武队长说明了原委,赵志文和赵志祥便不再耽搁,纷纷向众人告辞。而就在这时,苏三娘却向赵志文c赵志祥以及武队长发出了到定园宵夜的邀请,美其名曰,救命之恩,合当涌泉相报。 苏三娘是苏定方的掌上明珠,平日里,女儿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她,今夜的情况更是与众不同,女儿乍遇危险,赵家兄弟以及武队长在危急关头仗义援手,保全了女儿,这份恩情实在是比天高比地厚,无论如何,都得好生答谢一番。因此,当苏三娘提出请大家到定园宵夜,聊表谢忱,苏定方当即表示赞同。 武队长一则敬畏于苏定方的财势权势,二则垂涎于苏三娘的美貌,一直想深入交往,但苏家父女留给她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总是热脸去贴冷屁股,今夜机缘巧合,在苏家父女面前大显身手,英雄救得美人,正是趁热打铁,进一步巩固感情的好时机,因而,得到苏家父女的邀请,不禁心花怒放,当即应承了下来。 赵志文和赵志祥兄弟俩心中则不以为然,尤其是想到将要与武队长这个傲慢的家伙同席共饮,心中便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十分腻味,因此,对于苏家父女的邀请,兄弟俩则是一再推辞。 苏三娘好话说尽,赵志文和赵志祥兄弟俩都不承情,又急又臊,又羞又怨,晶莹剔透的泪珠在眼眶里来来回回地打转转,很是凄楚。赵志文和赵志祥见了,心中到底不忍,只好应承了下来。 定园虽然名义上叫园,但其实占地面积并不甚大,与剑门赵庄相比较,直是小巫见大巫。定园规模虽不甚大,但院内亭台水榭,花圃游廊,错落有致,十分幽静,委实是个居家过日子的好所在。 苏定方买下这所宅院后,十分精心地进行过改造装修,大部分保留了宅院原来的式样,小部分进行了微调,颇有点中西合璧的意思。定园里有一个硕大的宴会厅,当初在装修这个宴会厅的时候,苏定方的本意就是预备着日后接待一些重要的客人,因此,这个宴会厅装饰得极为奢华。 苏定方引导着赵志文兄弟俩和武队长鱼贯走进宴会厅,正要分宾主安座,苏三娘忽然又冒出了一个奇思妙想,建议说今夜的月光那么好,在宴会厅里宵夜,岂不是辜负了大好的月光,莫如就在园中支个桌子,一边饮酒,一边赏月,更有乐趣。 客随主便,赵志文兄弟俩本就对这顿宵夜无甚要求,只想着尽快应酬完,抽身回旅社,好生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以备明日长途跋涉返回剑门。因此,在宴会厅也好,在园中也罢,都不在话下,苏三娘怎么安排,赵志文兄弟俩就怎么应承。到是武队长兴致高昂,接连附和说月下对饮,追比古人,其乐无穷。 世间的事情看似纷乱无形,其实却是彼此相依,首尾相连,一环扣一环的。只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少有人肯花心思来探寻这些琐事之间的内在联系罢了。或者有人花了心思去认真探寻,但那时候多半已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就像一个感染了艾滋病的患者,待到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才去探寻怎么样生活作息才不至于染上恶疾一样,纵然把原委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又有什么用呢,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那天夜里,众人依从了苏三娘的提议,就在院子中支起一张八仙桌,定园的佣人轻车驾熟地整治了一桌美味佳肴,苏定方从书房中拎出两瓶已经窖藏多年的烈酒,众人围坐席间,一边对月举杯,一边谈天说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有了些许醉意,话就越发多了起来,尤其是苏定方,他本身就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多年的漂泊游历,见闻更是广博,说起话来有时像个历史学家,有时像个说书先生,有时像个喜剧演员,引经据典,讲得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啧啧称奇。 第二瓶洋酒就快要喝完的时候,背靠院墙坐着的武队长忽然尿急,向众人告了个假,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说来也巧,正当武队长起身离席之际,一支利箭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直挺挺地扎进了赵志文的胸肌。 变生肘腋,赵志文身受冷箭,钻心的疼痛让他的脸上顿时泛起了汗珠。众人朝着冷箭飞来的方向瞧去,但见一个黑影在墙头一闪而逝。根据冷箭飞来的方向判断,放冷箭的人实际上是要置武队长于死地,谁知武队长这时分正好尿急离开座位,躲过一劫,坐在武队长对面的赵志文便十分冤枉地受了这一记冷箭。 武队长见有人放冷箭,并且这支冷箭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幸好自己福大命大,当时感到尿急想上厕所躲过一劫,心中立刻升起弥天大怒,拔出手枪,冲着冷箭射来的方向连放数枪,然后纵身一跃,攀上墙头追了出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1.熊猫血 突如其来的变故,神秘莫测的冷箭。一箭飞来,好生生的一桌酒席顿时被搅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黯淡无光。 赵志文蓦然间身中冷箭,钻心的疼痛让他的脸色骤然变成了猪肝色,冷汗像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赵志祥生性豪爽,尽管他对这顿宵夜没多少激情,但酒这个东西就是魅力无穷,几杯杜康下肚,便激起了无限豪情,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正吃喝得兴高采烈之际,忽然变生肘腋,赵志文竟着了暗算,直令一桌人大惊失色。 冷箭刺入赵志文身体里的一刹那,赵志祥的心口仿佛也着了一记冷箭,身体禁不住地起了颤栗,手中的酒杯悠忽滑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说时迟,那时快。赵志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随手一挥,将桌椅推开,手忙脚乱地开始察看赵志文的伤情。解开衣衫,赵志祥情不自禁地吸了一口冷气,一半庆幸,一半担忧。庆幸的是这支箭到底没有直接射中心脏,担忧的是这支箭侵入肌肤竟有一寸余,若要拔箭,势必要大费周章。 但是,这支箭却必须拔出来,而且是马上得拔出来。因为,赵志祥必须要赶紧弄清楚箭矢上有没有涂染毒药。使劲用双手搓了搓脸颊,酩酊中的赵志祥酒意更少了几分,再深呼吸一通,安定了心神,一边让苏定方备车,一边令苏三娘准备清水和纱布。 苏三娘早已惊得花容失色,六神无主,直到听见赵志祥的呼喊,她迷失的魂魄才重新回到身体里,重新找到了存在,重新找到了方向,自去准备冰水和纱布。须臾之间,冰水和纱布备妥了,赵志祥拿起两支筷子,让赵志文含在口中,说:“哥,且忍着点儿,我这就预备拔箭。” 赵志文扔掉了筷子,将酒瓶抢在手中,仰起脖子猛地喝了一通,说:“这点儿苦头我应该还能扛得住,你尽管动手吧。” 赵志祥狠下心,一咬牙,抓住箭尾,猛地发力,将箭矢拔了出来。苏三娘赶紧用蘸着冰水的纱布把伤口快速擦拭了一回,然后再用纱布将伤处包扎了起来。 赵志祥将箭矢举起,迎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定。不幸中的万幸,箭矢上没有涂染毒药。 汽车在街道上飞驰,车上的人个个揪着心。箭矢上虽然没有毒药,但这支箭矢并不是普通的箭矢,箭簇尖端铸有菱形的倒钩,杀伤力极强,端的是一件十分歹毒的暗器。箭矢拔出来之后,赵志文始终血流不止,纱布换了一叠又一叠,那中箭之处仿佛是一个泉眼,鲜血汩汩,血流不止。 由于大量失血,赵志文的精神越来越萎靡,快到医院时,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头枕在苏三娘的臂弯里沉沉昏睡了过去。苏三娘抱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的赵志文,眼眶中的泪珠儿忍不住就滚了出来,像清晨的露水,一滴连着一滴,从竹叶尖上缓缓滴下,落在赵志文的脸颊之上。 适时,苏三娘的心中充满了自责,她固执地想到自己要是不去看电影,就不会遭遇劫匪;如果不是遇见劫匪,她和赵志文兄弟俩也就不会扯上关系,就算扯上关系也无所谓,可她偏偏又提出吃宵夜,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吃个宵夜表达感谢,于情于理都是该当的,可宵夜就宵夜吧,家里有那么豪华的宴会厅,自己硬是不用,偏偏又提议在院中赏月,院子里没有防护,以至于让歹人钻了空子,让救命恩人身负重伤,危在旦夕,是可忍孰不可忍。 汽车在颠簸中高速奔驰。苏三娘的心在这一颠一簸中,碎了一地。在心碎的一刹那,苏三娘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世事无常,该去的总会离去,该来的总会来到,一切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意。想到天意这个词,苏三娘的脑海里忽然进一步活泛起来,破碎的心又一片一片组合了起来,一个在电影里听过无数次的词语:缘分,迈着小碎步悄悄爬上了心头。 脑海里冒出缘分这个词,怀中抱着气息奄奄的赵志文。苏三娘的脸顿时红绯了起来,就像当空的艳阳,灿烂无比,霞光万丈。 手术室的门紧闭着,门楣上‘保持安静,禁止喧哗’八个方方正正的汉字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透着神秘的光晕。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穿粉色大褂的护士不断地从这扇门进进出出,行色匆匆。 苏三娘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条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手术室的门,心潮起伏,一颗玲珑的小心脏仿佛腾空而起的风筝,风乍起,随风摇曳,起起伏伏。 苏三娘的脸色沱红着,温度越来越高,仿佛脸颊之下生着一盆炭火,待风吹过,火焰越来越高,炙热难耐。苏定方见女儿脸色异常,关心地问候着,生怕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掌上明珠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出点什么事儿。苏三娘伸出芊芊玉手,缓缓抚摸着发烫的脸颊,回答父亲说自己没什么事儿,不用担心。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但有事,而且是摊上大事儿了。 主治医生出来了,脸上神情凝重,仿佛肩膀上担着一座山,山体沉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赵志祥一个箭步迎了上来,焦急地问道:“医生,请你告诉我,我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么?” 医生止住了脚步,静静地望着赵志祥,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难为情地说道:“幸亏你们有汽车,患者送医及时,要是再晚半个小时,患者的血流干了,就是大罗金仙临凡,恐怕也是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赵志祥闻言,大喜过望,连连给医生作揖,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来回打转,晶莹剔透,摇摇欲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欢喜处。 医生待赵志祥的情绪缓和下来,接着说道:“现在,患者的生命体征尽管平稳了,但还没有彻底度过危险期。这种箭矢的破坏性太大,患者失血过多,现在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呀。” 赵志祥闻言,好似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大惊失色,说:“失血过多?这我知道,我哥他一路上都在流血,就像淌水一样,无休无止,那,那你们赶紧给他输血呀,只要把他流失掉的血液添补回来,他不就可以化险为夷,康复如初了么。” 医生闻言双手一摊,脸上的表情显出了无奈,垂头丧气地说:“救死扶伤,对症下药,这是自然。可问题是患者的验血报告出来了,他的血型极为罕见,是rh血型,医院里现在没有这种血浆,我们纵然有回天之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赵志祥闻言,真如挨了当头一棒,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说:“什么?我哥是rh血型,传说中的熊猫血?” 医生无言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去,苏三娘忽然站了起来,说:“医生,抽我的血吧。我献过血,知道自己的血型,我也是rh血型。” 医生闻言大喜过望,两眼放光,激动地说:“姑娘你说得是真的?同型相生,异型相斥,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看你的模样应该也是读过书的,你可得明白输血必须要搞对血型,不然的话不仅挽救不了病人反而会让人送命的呀。” 苏三娘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我十分确定,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再给我验一次血型。” 救人如救火,医生旋即撇下赵志祥,像捡到宝贝似的,无比激动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姑娘,请跟我来。” 赵志文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他看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像是置身于白雪皑皑的雪山之巅,但是不对呀,雪山上应该是很寒冷的,赵志文周身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冷意,反而,他觉得自己是躺在火山口上,又闷又热,汗水涔涔。 “水”。赵志文翕动干裂的嘴唇吃力地呻唤道。不一会儿,滴滴甘露便浸入了口腔,顺着食道缓缓流淌进胃里,昏沉沉的身子立刻荡漾起无尽的惬意。 贪婪地吮吸着,赵志文像个初生的婴儿在吮吸母乳一般,越吮吸越觉得其乐无穷,丢不下口。吮吸中,赵志文忽然发现入口的甘露似乎有了变化,带着淡淡的咸味儿。为了搞明白究里,赵志文努力撑开眼皮,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铭记了一生。 坐在病床边递送汤药的不是医院里的护士,而是苏三娘。那咸咸的味道,不是汤药的味道,而是苏三娘喜极而泣的泪珠儿。 后来,赵志文时不时地扪心自问,三房夫人中间,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与苏三娘最为亲近,比来比去,想来想去,赵志文得出了一个坚如磐石的答案。那就是,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苏三娘的血哩。那一记该死的冷箭,没有让阎王爷收了自己这条小命,反而给自己送来了一位美丽可人的红颜知己。那一箭的风情,端的是妙不可言。一箭飞来,自己和苏三娘的血就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2.憨黄豆 传说的力量是无穷的,规矩的力量也是无穷的。风隐楼恰好汇聚了传说和规矩于一身,两股气势磅礴如同海啸的力量,像麻花一样缠绕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幻化出新的裂变,衍生出了新的力量。强强联手,这股新的力量更加令人敬畏,不敢小觑。 剑齿虎是个十分古怪的人,有着百折不弯的个性,说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或许有点儿夸张,但也决计是水分不多,终究是实胜虚的。然而,纵使是这样的一个人,在风隐楼前,到底是铩羽而归,没敢越雷池一步。视死如归,剑齿虎自信能够做到,头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但是,稀里糊涂地死去,他并不情愿,他肩负着重要的使命,必须死得其所,要像泰山一样重,而不能似鸿毛一般轻。 风隐楼就在林子后面,不增不减,不哭不笑,寂静无声,岿然不动。剑齿虎像一座铁塔,伫立在林子边缘,心中好似藏着千军万马,鼓角争鸣,但一双平素里十分有力的腿脚在这当口却像是被人挑断了脚筋,尽管丹田里有无穷的力量,却隔着远山关河,终归是一步也迈不动。 一声沉重的叹息,惊动了在林子里栖息的鸟雀。但闻扑哧声响,无数的鸟儿受了惊吓争先恐后地振翅飞翔,你追我赶地逃出了树林,飞向远方。 剑齿虎终于选择了离去,一张本来就十分严肃的脸,这当口更是乌云密布,好似暴风雨将要来临的前兆,森严可怖,非常骇人。管家赵大伢只觑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双腿脚情不自禁地就颤栗了起来,好似筛糠。 剑齿虎来如风,去如电。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一泓闪电,只有刹那光华,无凭无据,无影无形,如飞鸟投林,似蛟龙入海。 管家再次意味深长地望了望赵庄人闻之色变的禁地,心中也不禁生出了无限感触,学着剑齿虎的式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旋即拔足离去,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 回到家中,一眼瞥见老婆拿着个鸡毛掸子这里拍拍那里敲敲,弄得灰尘飞扬,心中不禁就来了气,声色俱厉地吼道:“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这阵子扫他娘得哪门子的灰尘,你看弄得这满屋子乌烟瘴气的,还有法立站个人不。快些住手,别在这里瞎折腾了。” 管家的老婆叫黄豆,当然,这是她的小名儿。果然是人如其名,黄豆就是个天生的闷葫芦,出嫁之前,娘老子是她的天,是她的地,出嫁后,管家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自己倒像个没脑子的傻女子,管家说啥就是啥,也不论管家说得是对还是错,从来不去分辨,总是逆来顺受,言听计从。 在赵庄处得时间长了,大家就都摸清了黄豆的脾性,无论你怎么说她,她从不与人红脸,慢慢地大家就知道管家娶了一个木头人,一个傻姑娘,时不时地作为摆龙门阵的一段笑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剑门赵庄的墙到底与紫禁城的墙无法相提并论,可以一墙隔断所有的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免不得要传进黄豆的耳朵,但不管这些流言蜚语有多么得龌龊多么得下流,她总是左耳听进右耳飞出,一丝一毫也不经心。 流言蜚语总是很烦人的,大家七嘴八舌说黄豆的这些话语多多少少也传进了管家的耳朵。管家到底算是赵庄里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他可不愿意平白受这些窝囊气,每每听到这些闲话都要大发一通雷霆,但是,他有且也只有发一通雷霆,因为这些流言也好蜚语也罢,都是人们背着他讲出来的,他尽管偶然听到了耳朵里,但都是捕风捉影,既然是捕风捉影,纵有天大的火气,却向谁去发泄呢?他毕竟是堂堂剑门赵庄的管家,他总不能以牙还牙学个长舌妇人,也去骂街吧。有身份的人,面子还是得顾全的,有了这个顾面子的思想,管家也只好把这些流言蜚语不当回事儿,任凭它们生根发芽,再任凭它们灰飞烟灭。 庄主不辞而别,不知所踪;剑齿虎猝然上门,兴师问罪,又正赶上自己与绿柳纠缠在一起,被剑齿虎抓了个正着,一个足以致命的把柄握在了一个十分难缠的人的手中;管家往昔的雄风忽然就灰飞烟灭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忐忑和无穷的恓惶。 剑门深似海,旱鸭子莫进来。管家从小就在海边行走,后来又从海滩一步一步试探着进了浅水湾,仰仗着守规矩的本事,一丝不苟,倒也游弋得从从容容,然而现在,濒临深水区,压力陡然增大,管家旋即变得越往前游越觉得力不从心,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以排山倒海之势挤压过来,几乎就要将他七尺身躯压成齑粉。 从风隐楼回来,管家忽然觉得身上竟有几分寒意,伸手一摸,原来早已汗透重衣。黄豆见管家的脸色极为难看,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一般,心中也焦急起来,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分无论开口问什么,招来的必然是一通不耐烦的呵斥。因而,乖顺地丢了鸡毛掸子,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不多时,黄豆折转身来,手里多了一个茶盘。盘中有一壶酒,一盘爆炒猪肝,一盘凉拌折耳根,一碟花生米,一碟糖醋蒜。 黄豆将酒菜摆上桌,收了茶盘,正待转身离去。管家忽然唤住了她,说:“黄豆呀,你先别走,把门掩上,你也坐下来,陪我喝两杯。” 黄豆闻言,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手里拿着茶盘,眼珠子不停地闪烁着,不知所措,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管家看出了黄豆的局促,心中忍不住冒出了一股酸意,好端端的一对夫妻,却把日子过得这么生分,传讲出去,真是一桩奇闻。 管家取过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黄豆,说:“坐下吧,陪我喝两杯。”黄豆接过酒杯,很是受宠若惊,捧着酒杯的手竟有些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管家这是第二次给自己斟酒,第一次已经很遥远,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天,自己穿着红彤彤的嫁衣,也像现在这样局促着,管家斟了一杯酒,春风满面地送到了自己的手中。喝了那杯酒,局促感瞬间就消失了,她的心一下子就跟管家的心贴在一起了,像个肉夹馍。 酒还在杯中,可是黄豆却感觉心底已经开始火烧火燎了,仿佛胃里藏了一个酒坛子,封泥掉了,一坛子酒倾泻了出来,如数滚入了胃里,浓烈的酒气让她全身立刻着了火,肆无忌惮地燃烧了起来。这种炙热的灼烧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却又是那么的熟悉,黄豆的脸颊情不自禁地就红艳了起来,像六月间当空的骄阳,一滴眼泪掉了下来,滴入了酒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管家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眼泪滴入酒杯的声响,咀嚼花生米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像春暖花开时的莺歌燕语,刚柔相济,恰如一段美轮美奂的交响乐,扣人心弦。 黄豆缓缓举起酒杯,像个娇丢丢的新娘子,带着无限的羞怯,慢慢地靠近唇边,鼻翼翕动,轻轻地呼吸了一口,酒香扑鼻,沁人心脾。 仅仅就是一杯酒,区别只在于这杯酒是管家斟的,是管家邀请自己喝的;管家是黄豆的丈夫,漫说只是斟了一杯酒,就算是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对于剑门赵庄的管家夫人而言,也不该值得大惊小怪的。可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人就是这么奇妙,就这平平常常的一杯酒,黄豆却生出了如获至宝的感受,闻不够,看不厌,怎么也舍不得喝下去。 管家见黄豆端着酒杯怔怔出神,好似傻了一般,有些不耐烦了,用筷子敲了敲桌沿,仿佛擂响的战鼓,叮叮咚咚,催命进军。黄豆乍闻异响,连忙收敛心神,抬腕一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管家赵大伢便养成了小酌几杯的习惯,好像不优哉游哉地在桌子上小酌几杯,他这个剑门赵庄的管家就当得不够风光似的,因而,不管有多忙,不管有多累,每日里一顿小酒,总是不可或缺的,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区别只在于,往日里,这顿小酒惯例是安排在华灯初上的傍晚,今儿个则安排在了艳阳高照的白日。 管家与黄豆对席而坐,你一杯,我一杯,频频推杯换盏,不得多时,一壶酒便喝了个底朝天。几杯烈酒入肚,管家也觉得燥热起来,脱了褂子,撑了个懒腰,仍觉得未尽兴,便让黄豆又烫了一壶酒。 节奏越来越快,说话间,第二壶酒又被两人喝了个底朝天。黄豆不善饮酒,今儿个是她的好日子,心里头花开怒放,也就舍命陪君子,跟管家推杯换盏,不曾落下半杯,渐渐地,就不胜酒力了,一张清瘦的脸颊红得像烧红的烙铁,散发着炙热的光焰,外衣也褪了开去,只穿着贴身的小衣,一双傲人的胸脯像大剑山小剑山一般突兀地耸立着,傲视苍穹,引人入胜。 有些酩酊的管家望着黄豆,越看越心猿意马,旋即一声低吼,抛下酒杯,像头饿狼一般猛扑了过去,将黄豆重重地摔在床上,旋即火急火燎地云雨起来,自有一帘幽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3.朝天椒 四川人喜欢麻辣,最为典型的便是火锅,又麻又辣。只要是四川人,无不喜好这么一口。赵庄里有许多可口的美食,最为有名的当然还是剑门豆腐宴,紧跟着榜上有名的便是剑门铜火锅。 在四川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喜欢涮火锅的人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加之火锅可以根据不同人的口味调制成特辣c中辣c微辣c不辣,端的可以算得上是人尽皆宜。 钱文樱对火锅的热爱简直是到了痴迷的程度,平均每天,便得吩咐厨房来上这么一顿,就像那些抽大烟的瘾君子似的,一旦离了这一口,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而只要是吃上了这一口,立刻便会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周体通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个地方的人喜欢吃什么样的饮食,哪个地方的人便会养成什么样的个性。钱文樱喜欢吃火锅,麻辣元素聚集得多了,也就渐渐养成了又麻又辣的个性。还在钱家的时候,她便有辣妹子的名头,及至到了赵庄,又经过多年的涵养,钱文樱骨子里的这股子辛辣劲儿越发厚重了。 钱文樱是个奇女子,在自己看来,她的喜怒哀乐向来是形于色,而在外人看来,她的喜怒哀乐则是深藏不露的。高兴的时候,钱文樱要吃火锅;不高兴的时候,钱文樱也要吃火锅。只要过了火锅这个瘾,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心态总会慢慢地趋于平和,就像水缸里的水,平平淡淡,波澜不惊。 钱文樱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子,只不过这占有欲深深地隐藏在心底,素来不形于色。钱家也好,赵庄也罢,都是深宅大院,钱文樱从生下来就在这等深宅大院里厮混,不知不觉间便养成了一副外圆内方的肝胆。钱文樱喜欢直来直去的人,但她自己办事却从不明火执仗,她善于用迂回战术,曲里拐弯,和和气气,不着痕迹地就将自己的目的达到,譬如当年自己与小妹钱文琪争锋,就兵不血刃地实现了大获全胜。 当年,钱文樱暗度陈仓,釜底抽薪让赵志文对钱文琪失去了盼头,死了心,心里着实偷着欢喜了一阵子,可惜好景不长,赵志文没点亮东边点亮了西边,一座八抬大轿把孙羽嫣抬进了家门。 就在钱文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的时候,赵志文跟孙羽嫣已然生米做成了熟饭,无论有怎样的奇思妙想也挽回不了局面。在铁的现实面前,钱文樱选择了局部性的妥协,改变不了大局面,那就试着掌控小局面,只要自己需要的时候,赵志文能在自己身边,也就罢了。过日子嘛,哪能十全十美哩。再者,谁让从古自今,男人便可以三妻四妾呢。传统如此,钱文樱尽管心有不甘,但到底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功夫不负有心人。钱文樱仗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和工整的心计,再一次得偿所愿,终于拿捏好了跟赵志文c孙羽嫣之间的微妙关系,然而造化捉弄人,这次努力仍然是好景不长,赵志文梅开三度,又将美貌与智慧并重的苏三娘娶进了赵庄,纳为了红颜知己,枕席佳人。赵志文与苏三娘成亲的那一天,不喜欢饮酒的钱文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酒浇愁,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俗话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钱文樱如愿以偿地将自己灌醉了,她侥幸地以为这样便可以一醉解千愁。可是酒劲儿散去之后,带来得只有头疼,窝心的事儿一丝一毫也不曾消减。 木已成舟,熟视无睹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赵庄,作为圆心的那个人并不是她钱文樱,而是作为庄主的赵志文。在偌大的赵庄,抛开已经大面上放开手脚不过问俗世的老庄主赵胜英,赵志文就是赵庄的天,就是赵庄的地,其他的人,说得绝对一点,只不过是赵志文的陪衬罢了。既然是陪衬,就不要想着改天换日,那是一条不归之路。关于这一点,钱文樱当然是看得十分清楚的,她本来就是一个异常聪明的女人。既然看清楚了中间的厉害,钱文樱尽管心中有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甘心,也只好认命。 好在,钱文樱到底有一条孙羽嫣和苏三娘都比不了的优势,那便是她才是剑门赵庄的大太太,若是套用宫廷的礼数,她才是后宫之主,孙羽嫣也好苏三娘也罢,不外乎是个妃嫔而已。这么想着,钱文樱的心便好受了许多,该吃则吃该喝则喝,该玩便玩该睡便睡,渐渐地,便又过出了那日子的千般妙处万般滋味。 木炭燃得通体红艳,就像殷红的热血。锅里冒着串串气泡,发出嘟嘟嘟的声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钱文樱穿着旗袍,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竹筷飞舞,吃得逸兴遄飞,汗流浃背。 吃完火锅,钱文樱让丫头烧了一锅热水,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木桶浴。从衣柜里寻出一件旗袍,利利索索地穿在身上,对着穿衣镜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照了个遍,确定一切都合适了,这才出了门。 往日里,钱文樱走一步路都有丫头跟着伺候,今日不知怎么的,她竟一反常态,独自出了门。钱文樱循着青石小路,东折西绕,辗转来到了管家赵大伢的家门口。管家的家是一个小撮箕口的院子,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无台阶,无院门。 钱文樱走进院子,一眼望去,见三间屋的门都是关着的,便连着喊了几声管家,没有人应答。心中计较,以为管家和黄豆都出门了,正待转身离去,忽然隐隐约约听见厢房里传来一阵响动。 听见响动,钱文樱的第一反应便是管家家里莫不是进了贼人,心中旋即紧张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厢房的窗前。 屋子里仍然有响动传出,好像一群老鼠在啃食储藏粮食的木头柜子。钱文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心里竟没有一点儿底气,好像她自己倒是个作贼的人,轻悄悄地将靠近窗棂,伸出食指蘸了些口水小心翼翼地将窗户纸捅开一个小洞,然后将眼睛缓缓凑了上去。 只向屋内望了一眼,钱文樱立刻便觉得全身像遭受了电击一般,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子刷地一下红了起来,像怒放的牡丹。原来,屋子里搞出响动的不是贼人,而是管家和黄豆,钱文樱冷不丁瞧见得正好是管家和黄豆的巫山好事。 钱文樱和赵志文做了多年的夫妻,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她是过来人,再明白不过的。夜深人静,独守空房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时不时会冒出她与赵志文亲热的画面,那些画面自然是活色生香的,她并不觉得难为情。但除了自己和赵志文,乍然在大白天里,瞧见管家和黄豆火急火燎的云雨事,心中到底是有许多别扭的。 钱文樱站在窗前,冒冒失失地瞧见了管家和黄豆的活春宫,巨大的惊诧让她瞬间变得手足无措,好像是被众人人赃俱获的一个小偷,一道道利箭般的眼神扫射过来,让她躲无处躲藏无处藏,一腔心思,只求地上裂开一道缝,让自己钻进去,躲起来,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安。 然而,黄豆胸前那一对振翅飞翔着的胸脯却像影子一般挥之不去,一个劲儿地在钱文樱眼前晃悠,终于还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忍不住又将眼睛凑上去瞧了几眼。 屋子里的响动越来越急骤,越来越猛烈,还夹杂着黄豆柔弱无骨的呻吟。钱文樱看着听着,心也不知不觉随着黄豆一起一伏的呻唤飞翔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钱文樱到底是赵庄的大少奶奶,又曾受过多年的三纲五常教育,好奇归好奇,心中始终有一道潜移默化的底线。屋子里的人展现出了无尽的风骚,钱文樱越看越心惊肉跳。忽然,黄豆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呻唤,正是这一声呻唤,让钱文樱猛地打了个寒战,心中不禁骂起了自己个儿,今儿个怎么竟变得这么下流,大白天地跑来听下人云雨的墙根子。 恶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钱文樱感觉脸上的灼烧感淡去了不少,更不逗留,连忙蹑手蹑脚离开窗户,像个做贼心虚的人一般,匆匆忙忙逃离了赵大伢的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 4.斑斓绣 孙羽嫣端的是个安静的姑娘,渊停岳峙,静如山峦。她的这份安静,找个形象一点儿的对比,在那高山之巅的庙里有不少辛苦修行的尼姑,这些尼姑们终日里吃斋念佛,木鱼敲得叮咚作响,阿弥陀佛念了千百万遍,但论起静功,似乎还是孙羽嫣棋高一着,技胜一筹。一切是那么自然,没有一丝做作,没有一毫修饰,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赵志文的几个儿女中间,当数三少爷赵文渊最是与众不同。赵文渊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生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并没什么稀奇之处。说来说去,左右不过是个还未完全脱掉稚气的娃娃。他的与众不同并不在相貌上,而是在于他骨子里的那份个性。都说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可赵文渊并不走寻常路,他的性情既不如父亲,也不似母亲。在他的身上,人们隐约可以看见赵志文的影子,也隐约可以看见赵志武的影子,还隐约可以看见赵志祥的影子,甚至,还有人从他的身上看见了老庄主赵胜英的影子。一个稚气未脱的娃娃,背上了这么多人的影子,这本身就是个稀罕事儿了,也源于这份稀罕,在剑门赵庄里,大家对待赵文渊,有人深爱之,有人恶恨之,还有人则是没有明确的立场,既不流露出喜欢也不表现出厌恶,径自保持着一份平平淡淡,不温不火,不骄不躁。 儿子是娘的心头肉。在赵庄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里,庭院深深,儿子更是做娘的一份重要的地位保障和精神寄托。何况,赵文渊还是个不同寻常的儿子,他深得老庄主赵胜英的喜欢,前途无量。女人的感情总是多变的,在赵文渊出生之前,苏三娘的所有心思都系在赵志文的身上,而一旦有了赵文渊,苏三娘的大部分心思便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儿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她心里就踏实,儿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她立时便心乱如麻。从这个意义上讲,自从有了赵文渊,苏三娘的喜怒哀乐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再也不是以自己,或者以赵志文为圆心,而是以赵文渊为圆心。文渊安好,便是晴天。 可是,奇怪得很。苏三娘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赵文渊的身上,赵文渊却并不十分亲近母亲,日常生活中,无论何时何地,赵文渊始终顾着礼数,始终守着规矩,一板一眼的,少了许多随和。 苏三娘把这一切瞧在眼里记在心里,黯然神伤,无数次想跟儿子好生谈一谈,以期解开那一层似是而非的网的束缚,可是没奈何,儿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头。 赵文渊的骨子里有一座火山,也有一片湖泊。他是个水与火交融的化身,有时候,火山会爆发,腾起熊熊烈焰,有时候,湖泊会结冰,凝结出晶莹的冰凌。 说来也是奇怪,赵文渊在亲生母亲面前,中规中矩,小小年纪倒像个老成持重的大人,而在孙羽嫣面前,他的天真则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得一览无遗。是的,赵文渊跟孙羽嫣十分亲近,这份亲近大不同寻常,以至于有些时候,苏三娘瞧见了他们俩其乐融融的相处,心中便会凭生错觉,难道他们才是亲生母子,自己倒是个姨娘? 春天里,孙羽嫣在花园里刺绣,赵文渊就在她跟前跑来跑去,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追蜻蜓,天真烂漫,逍遥快活;夏天里,孙羽嫣在湖边刺绣,赵文渊就取来饵料,优哉游哉地喂养湖里的鱼儿,自得其乐,优哉游哉;秋天里,孙羽嫣在院坝里刺绣,赵文渊就找个椅子,抱着猫儿或是小憩,或是饶有兴致地欣赏姨娘绣花,乖巧恬静,云淡风轻;冬天里,孙羽嫣在火炉前刺绣,赵文渊则在院子里玩雪,不停地进进出出,一会儿进屋来烤火,一会儿出门堆雪人,风风火火,不急不躁。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孙羽嫣始终安静得像一尊观音,手上针线不停,每当赵文渊做出奇异的举动,她都会报以莞尔一笑,灿若云霞,烂似花朵。 绣花针龙飞凤舞,布匹上花团锦簇。孙羽嫣的这双手端的是一双奇妙的手,若论奇巧,这双手在剑门这块地界上排第二,绝对找不出另外一双手排第一。 孙羽嫣芊芊玉手飞舞,洁白如雪的布匹上颜色渐渐鲜明起来,一泓清清的池塘,三株挺拔的荷花,一对戏水的鸳鸯,随着一针一线的穿引,次第活跃起来,栩栩如生。布匹不是很宽大,看起来应该是一方枕巾,只不知什么人有福消受。 赵文渊端坐在一张瓷凳上,专心致志地望着孙羽嫣,眼光极其柔和,像春日里的阳光。俄顷,孙羽嫣拿起剪刀剪断了线条,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又完成了一件美轮美奂的作品。 “好美”。赵文渊望着这幅鸳鸯戏水刺绣,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孙羽嫣淡淡一笑,并不接话。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太多次了,每当她完成一幅作品,赵文渊总要如此这般赞叹一翻,每次也就只有这两个字,不增不减。 孙羽嫣绣过得作品无数,这些作品都可以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如若过些年,加上时间的印记,这些作品都将变成稀世珍宝。赵文渊自从懂事时起,便经常地守护在孙羽嫣身边,静静地欣赏着姨娘刺绣。在赵文渊的见证下,孙羽嫣一针一线完成了一件又一件刺绣,但这些刺绣没有一件属于赵文渊。其实,只要赵文渊开口,这些精美的刺绣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然而,赵文渊并不开口索要,孙羽嫣也不曾表示赠送。 这天,赵文渊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拥有一件姨娘的刺绣。于是,他破例在赞美之余,又跟进了一句话:“姨娘,给我绣一个荷包吧。” 孙羽嫣一边收拾着刚刚完工的鸳鸯戏水刺绣,一边甜甜地笑着说:“文渊,你向来都是守着宝山空手而归的,我还以为你瞧不上姨娘的手艺呢,所以也一直没给你绣个什么物件儿。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吹开窍了?” 赵文渊并不理会孙羽嫣的打趣,一本正经地说道:“姨娘,我就想要个荷包。” 孙羽嫣说:“绣个荷包,对我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我答应你了,三两天就可以给你绣出来。对了,你想在荷包上绣个什么图案呢?” 赵文渊闻言,不假思索地说道:“凤凰”。 孙羽嫣闻言一怔,笑着说:“文渊,女孩子戴的荷包才绣凤凰呢,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我给你绣个凤凰图案的荷包,你好意思戴出去么。” 赵文渊想了想,说:“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我的这个荷包上就绣一对凤凰,正面绣凤,反面绣凰。” 孙羽嫣说:“行,我依了你。那么,你告诉我,这个荷包绣多大尺寸呢,得有个明确的尺寸我才好用针,要不然将来绣出来,你或者嫌大或者嫌小,我岂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吃力不讨好么。” 赵文渊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对斧头,说:“尺寸我也没量过,姨娘你看着办吧,只要能装下这对斧头就成。” 孙羽嫣把赵文渊手中的这对袖珍斧头瞧了半天,估量好尺寸,说:“就依了你。三天后到姨娘这里来取吧。” 赵文渊闻言,一边将斧头揣入怀中,一边说:“谢谢姨娘,那我们可说定了,三天后我就来取荷包,姨娘可不许食言哟。” 孙羽嫣笑道:“姨娘是大人了,大人说过得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你净操些没用的心。我今儿个坐了大半天了,有些倦了,就不招待你了,你自去别处耍吧。” 赵文渊见孙羽嫣笑嘻嘻地下了逐客令,便不再磨蹭,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出了孙羽嫣起居的院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 5.咸和淡 赵文渊前脚刚走,钱文樱便后脚便闪进了孙羽嫣的院子。适时,孙羽嫣刚刚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回屋小寐一会儿,乍然瞅见了风姿绰约的钱文樱,连忙搁下手里的东西,迎出来两步,笑着说:“先前有几只喜鹊一直叫个不停,我就寻思着今儿个必有贵客临门,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文樱姐,请这边坐。司针,快给文樱姐盛碗莲子羹来。” 钱文樱落落大方地在瓷凳上坐下,信手取过孙羽嫣刚刚绣好的那副鸳鸯戏水刺绣,缓缓展开欣赏了有顷,嘴里啧啧赞叹着,很是喜欢,爱不释手。 孙羽嫣见钱文樱似乎对这幅鸳鸯戏水刺绣情有独钟,莞尔笑道:“文樱姐,这是我刚刚绣好的一件寻常玩意儿,姐姐要是看得入眼,就送了姐姐去。” 钱文樱闻言将刺绣放归原处,淡淡一笑,说:“咱们跟志文也都可以算得上老夫老妻了,用不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免得小辈儿门瞧见,要说咱们是黄瓜上涂青漆——装嫩哩,你还是仔细存起来,将来等咱们的哪位女儿出阁的时候,给她添箱吧。” 司针送来了莲子羹,钱文樱也不客气,端过碗来,玉腕翻动,用调羹轻轻搅动着,饮了三两口,便停住,又将莲子羹搁在了茶几上,说:“司针,今儿个天气好,你去把三娘也喊来,咱们三姐妹好好生生在这院子里说会子话。” 孙羽嫣说:“就是的,捡日子不如撞日子,今儿个喜鹊叫了大半晌,必定是个好日子。咱们三姐妹就好生凑在一处说说知心话儿,晚饭也就在我这里吃。正好前几日,我爹给我捎带了一条野猪腿,说是猎虎在山里打着的,就让厨房把它清炖出来,咱们姐妹仨一块儿尝尝鲜。” 钱文樱闻言轻快地笑着,说:“这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就依妹妹的,今儿个我和三娘就好生在你这里打打牙祭。” 司针领了吩咐,先去给灶房传了话,让厨子径自准备晚饭,然后快步出了院子,径去请苏三娘。 司针走了,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剩下钱文樱和孙羽嫣,姐妹两个随意地摆起了龙门阵,或是说我的厨子,或是说她的丫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聊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姐妹俩玩笑一阵,孙羽嫣忽然一改话锋,说:“文樱姐,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儿个到小妹这来,不光是串门子吧?” 钱文樱闻言,止住笑,沉默了少顷,说:“妹妹你忒多心了,我今儿个就是来串个门子,散散心儿。咋地,若没有事,你就不欢迎我了?那我这就走。”嘴上说是要走,屁股却端坐如磐石,显见是玩笑话。 孙羽嫣说:“文樱姐,你呀就这张嘴从不饶人。幸亏我们都是知道你的个性的,素来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要不然,满天下的人都要被你得罪光了。” 钱文樱笑得越发灿烂了,身上的旗袍都无风自动起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妹妹最了解我。我这张嘴呀,跟我这双大脚一样,天生如此,改不了了。这就像戏台上唱的,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么些年过去了,辣妹子的名声早已人尽皆知,已经成了一个习惯。”说到这里,钱文樱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管家和黄豆闭门云雨的那一幕,顿时臊得满面绯红。 孙羽嫣说:“文樱姐你说得对着哩,人呐终归是为自己而活的,要是成天整夜地在乎别人的看法,那这人呐恐怕就莫法活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们自己个儿只要问心无愧,心安理得,也就是了。” 钱文樱说:“就是妹妹这个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过日子么,就是个柴米油盐酱醋茶,是酸了是苦了是咸了是甜了,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慢慢品,那才叫滋味。” 孙羽嫣说:“就是这么个理,咱们寻常百姓家,也不好高也不骛远,只图一个平平安安,咸淡合适。” 钱文樱闻言,眼中放光,忍不住鼓起掌来,笑着说:“好个咸淡合适。在剑门这块地界上,人人都说妹妹是才女,听了妹妹今儿个这一番说话,我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咸淡合适,区区四个字,就将一切人生冷暖囊括尽了,妙呀,真是妙不可言。” “两位姐姐在聊什么呢,摆得这么高兴。可否透露一点儿,也让妹妹高兴高兴。”人未到,声先闻。苏三娘春光满面,像一朵艳丽的桃花,轻飘飘地就闪进了院子。 钱文樱一边笑着,一边侧过身来,望着款款走过来的苏三娘,卖关子道:“我们姐妹俩刚刚聊到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太有趣了,不过我们俩有言在先,谁要是想听这个秘密,必须得贡献点好处,要不然我们就守口如瓶。” 孙羽嫣闻言也附和道:“对,必须要有点甜头,不然就守口如瓶。” 苏三娘接过孙羽嫣搬过来的凳子,款款坐定,说:“两位姐姐今儿个结成了统一战线,合起伙来欺负小妹,也罢,谁叫我来得不是时候呢。两位姐姐开个价吧,你们想要个什么甜头,除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我摘不下来,其余的,但凡小妹院子里有的,两位姐姐看上啥就取啥,小妹决计不会舍不得。” 钱文樱说:“我和羽嫣这儿吃喝穿戴都不缺,该敲诈你点什么好呢。有了,刚刚羽嫣说了,留咱们在她这儿吃晚饭,到时候,你只要肯下厨房做上一个菜,让我们尝尝你的手艺,我们就把刚才聊的秘密告诉你。” 苏三娘闻言扑哧一笑,说:“我当两位姐姐要给我出个天大的难题呢,原来不过是要让我到厨房里去沾沾油烟味儿。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两位姐姐高兴,别说是做一道菜,便是三道菜,我也尽力去做。只不过小妹也要有言在先,我这手艺有限,做出来的菜若是不合两位姐姐的胃口,可不能借故耍赖不认账喔。” 孙羽嫣说:“只要妹妹肯下厨房,甭管妹妹做出来的菜是锅巴肉片还是肉片锅巴,我们统统认账,绝不抵赖。” “一言为定?”苏三娘接过司针端上来的莲子羹,捧在手心里笑说。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接着,钱文樱言简意赅地把她刚才与孙羽嫣聊的话给苏三娘复苏了一遍。苏三娘听完,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一遍赞叹孙羽嫣总结的精辟,一遍叫屈说自己上当了,因为,这个话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笑。 三个女人一台戏。钱文樱c孙羽嫣c苏三娘三个人凑在一处,东拉西扯,一忽儿聊些阿猫阿狗,一忽儿摆些养生保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投机,其乐融融。 三个女人共事一夫。尽管没有人出题目,但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跟赵志文扯上关系了,赵志文是联系她们三个人的一条纽带,似有形如无形。而一旦话题牵扯到了赵志文,三姐妹接下来的说话就不似闲谈那么轻便了,尽管看起来听起来,她们说话还是像先前那样,随心所欲的样子,但她们自己内心十分清楚,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脱口而出,都曾在脑海里打过好几个转转,确信不会产生歧义,不会引起姊妹间的误会,方才吐口。 三姐妹鼎足而坐,临空而瞰,正好凑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苏三娘刚刚讲了个十分好笑的故事,钱文樱和孙羽嫣听了之后,纷纷笑得前仰后合。笑毕,钱文樱轻轻地搓揉着自己的小肚子,说:“我们刚才说了半天志文的长志文的短,那么,志文呢,他到哪里去了,我可是好一阵子没见着他的人影子了。” 孙羽嫣见钱文樱一边说话,一边拿眼望着自己,脸突然就红了,连忙解释说:“文樱姐,你别瞧着我呀,我这院儿就这么大,一眼可以望出头,志文要是在我这儿,我们三姐妹聊了这么久,他岂有躲着不出来见人的?” 苏三娘笑得正起劲,蓦然一眨眼,见两位姐姐都拿奇怪的眼神瞧着自己,好似赵志文被自己雪藏起来了似的,心中一动,立刻明白她们俩这眼神里包含着那层十分含蓄的意思,俏生生的脸颊也呼啦一下子红了个底朝天,赶紧解释说:“两位姐姐,你们可别这么瞧着我,以前,或许,我是说或许呀,志文到我的院子里来逛的时候可能是多那么一丁点儿,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那院里也一直是冷冷清清的,门可罗雀,志文有好一阵子没光顾了。” 听了两位妹妹忙不迭的解释,钱文樱的眼光变得越来越深不可测。赵志文失踪了。她当即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以手支颐,钱文樱努力回想着赵志文最近一段时间的言谈举止,想从中得道一些线索和启示,但想来想去,能记得的场景都稀松平常得很,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瞧不出一丝破绽,钱文樱的心越发紧张了起来,手心里忍不住有汗珠子沁出。而就在她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本该用来思考的脑海忽地又纷乱起来,再次冒出了管家和黄豆闭门云雨的画面。 孙羽嫣本就是个静得像一泓湖泊的女子,性子最是稳沉,就算泰山倒了,她也未必就会着急——她早已随遇而安惯了的;苏三娘则不然,她的个性虽然比风风火火的钱文樱有许多不及之处,但到底也是个急性子,这会子,察言观色,听话听音,她已然完全洞悉了钱文樱喊她来摆龙门阵的真实意图了。可是遗憾得很,她是真不知道赵志文的行踪。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苏三娘的心情不自禁地就纷乱了起来,像发生了地震的海洋,浪花翻飞,一浪高过一浪。 钱文樱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两位妹妹,心中一动,寻思着这个当口可不能自乱阵脚,得先把大家的心稳住,慢慢地再来想办法化解大家心中的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剑门还是那个剑门,赵庄还是那个赵庄。尽管,现在的世道像戏子的脸面,一日三变,甚至,一日九变,但钱文樱坚信,万变不离其宗,眼眉下的谜团终会水落石出,终会显出一个答案。而今,令人纠结的,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仅此而已。想到这里,钱文樱紧锁的眉头,像孔雀开屏一般,又次第开朗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 6.谜中谜 钱文樱和苏三娘在孙羽嫣的院子里,围席而聚,一起用了晚餐。虽是玩笑话,但苏三娘在两位姐姐面前却不得不认真,果真套了围裙走进厨房,亲手烧制了一道鱼香豆腐。餐毕,司针撤去碗碟,送上奶茶,三姐妹就着热茶又说了一会子话,聊得甚是尽兴。 夜幕降临,钱文樱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遂起身告辞。司针取来两盏气死风灯,给钱文樱和苏三娘一人一盏,依着孙羽嫣的意思,还要安排丫头送送她们,钱文樱和苏三娘赶紧将手摇摆得拨浪鼓一般,坚决谢绝了。在院门口,三姐妹互相道了乏,各自还家。 钱文樱回到家,丫头珍珠便跟了进来,预备着伺候她更衣洗漱,钱文樱却阻止了,说:“且不忙洗漱更衣,你去将管家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珍珠领了吩咐,快步出门,径去请管家。钱文樱出了厢房,走进正房,寻了把椅子坐下,微闭着眼,想好生静一静,但脑海里龙吟虎啸,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正怅然间,管家赵大伢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珍珠本来预备着留下来伺候,钱文樱一个眼色,她便心领神会,识趣地出了正房,径在屋外候着。 管家在赵庄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归根结底不过是赵庄真正的主子们的一个看家护院的奴才,主子们高兴时他便是管家,主子们不高兴时他便什么也不是。依着赵庄的规矩,女人们是不过问庄子里的事情的,这有点类似于朝廷上后宫不许干政的规矩。 因为有这么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管家素来与赵庄的女人们很少打交道。也因为少于交集,管家对赵庄的女人们,尤其是这些女主人们的个性只知晓一个大概,素来讳莫如深,始终又敬又畏。 管家今天的遭遇像是在坐过山车,一会儿飞高,一会儿跌低,神魂颠倒的,如同一只挨了一记闷棍的苍蝇,眼睛是黑的,耳朵是聋的,腿是瘸的,翅膀是碎的,六神无主,无方无向。 珍珠去家里传话的时候,管家还像一头贪睡的猪一般窝在床上,肆无忌惮地扯着噗鼾,就像铁匠铺里的风箱,呼哧呼哧,时而急如暴风骤雨,时而缓如蜗牛爬行。黄豆使劲在他的大腿上一揪,管家吃痛醒来,正要张嘴骂人,忽然瞥见遥遥立在门边的珍珠,心中一紧,赶紧把一堆臊话咽进肚里,一咕噜翻坐起来,扯过外套,三下五除二穿戴齐整。 珍珠传话的内容很简洁,只说夫人请管家过去叙话,多一个字的内容也没有。管家的心忍不住就纠结了起来,他不着边际地分析着,大夫人素来不怎么搭理自己,今儿个天都黑了,才来传唤自己,会为着什么事呢?想着想着,管家脑海里忽地闪过剑齿虎那冷若冰霜的面目,心中陡然一惊,冷汗就像喷泉般冒了出来。 剑齿虎向夫人告发了自己和绿柳的奸情?准是这个事情,要不然,这黑灯瞎火的,夫人何必着急召见自己呢?天大的事情也可等到赶明儿再说呀。想到这一层,管家的腿情不自禁地就筛起了糠,不远的路程,到似走了一个世纪。临近正屋,见钱文樱寂静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座冰山般散发着阵阵冷气,管家的心越发忐忑了,他几乎就要扑通一声跪下,循着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路子,主动坦白他跟绿柳的奸情了,以期能落个主动认罪悔罪从轻发落。 钱文樱伸手指了指下首的一张椅子,示意管家坐下说话。管家瞧得分明,小心地靠近椅子,只半扇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椅子十分瓷实,管家坐在椅子上,脑子飞速运转着,分析着,以为夫人竟然还给自己指座位,事情说不定便没有预想的那般严重,且不忙坦白从宽,还是先听听夫人的话头再做定夺,免得来个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把屎盆子扣在了头上,那可就得不偿失,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钱文樱并不急于开口,她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若论模样,除了那口牙齿不招人待见,其余的也都还看得入眼,但自从有了后半晌的那一段经历,钱文樱看管家,总是觉得恶心不已,十分粗鄙丑陋。 管家入了座,纠结的心刚刚松泛了那么一丁点儿,又旋即被钱文樱那深邃的眼睛瞧得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坐在椅子上倒像是坐在狼牙棒上,全不自在,只好故作镇定地拿眼望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像个等待判决的囚犯,既期待着宣判的声音响起,又十分害怕那个时刻的到来。 钱文樱心念闪动,仔细酝酿了一阵。脸上渐渐挤出了一点儿笑容,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里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丝太阳的光辉,若隐若现,十分含蓄。 “庄子里的事情都还顺溜吧?”钱文樱终于开了口,语气云山雾罩的,虽是平平常常的一句问话,字里行间却隐隐约约带着滔天巨浪般的压力。 沉默实在是太可怕了,沉默虽未必可以杀死一个人,但沉默绝对可以杀死一个人的心。管家在这肃穆的沉默中,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力,正当他快要支持不住,轰然倒下的时刻,眼前忽然显出了一丝曙光。适时,他听见钱文樱的问话,赶紧抬起屁股,欠着身子,仔细回答道:“回夫人的话,庄子里的事情虽然繁杂,但素来都有规矩制度管着,一切都平顺着哩。” 钱文樱不置可否,继续说:“侯门深似海。咱们赵庄虽说不是什么侯门,但也是个有头有面的人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庄子里的门路又多,你作为咱们庄子里的大管家,可要多操些心,话说得多到底坏不了嘴,路走得多到底磨不坏腿。” 管家点了点头,说:“夫人说得是哩,想我赵大伢是个什么样子的出身,不过就是个马倌的崽儿,这些年,全凭着老庄主,少庄主的眷顾栽培,我们一家才有今天,这份恩情比天高比地厚,我们一家时刻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懈怠。不是我当着夫人说光面子的话,庄子上的事情有老庄主罩着,有少庄主管着,我就一个心思,多跑跑腿儿,就像夫人您说的,路走得多到底磨不坏腿,我没有啥大的能耐,勤跑腿自是不消说的,这原就是我的本分。” 钱文樱说:“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你有这个见识就好。平素庄子里的事情,都是志文跟你们一班爷们儿在操心,再者说,赵庄有赵庄的规矩,女人不兴管事,我也就懒得操这份闲心,乐得轻便自在,反正,天塌下来,有你们一班爷们儿顶着的。” 管家说:“话是这么说,但我以为偌大的赵庄,夫人完全不操心,也是不行的呢,赵庄有这么多口子人,离了夫人您的坐镇调布,少庄主纵然有三头六臂,怕是也忙不过来呀。我说句放肆的话,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树挪死人挪活,尽管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要是做什么事都按照规矩来,一步一扣,也是有许多弊端的呢。” 钱文樱闻言,点了点头,似乎是赞同管家的说话。沉默了有顷,又说:“志文呢?我好一阵子没见他了,他跑到哪里去了?” 管家听了这个问话,刚刚平缓了的心又骤然紧张了起来,说:“少庄主,少庄主出去公干了。” 钱文樱说:“出去公干了?到哪里公干?以前志文出门公干,都要事先跟我通气的。这次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音讯也不晓得呢?当我是个外人了么?” 管家听着钱文樱诘问的语调越来越高,心都要蹦到嗓子眼儿了,答话也不禁有些口吃,说:“这个,这个,请夫人息,息怒,少庄主只说出门公,公干,究竟去,去哪里,要干,干什么,我委实不知情呀。” 钱文樱闻言眉毛一挑,说:“赵大伢,我虽然依照着庄子里的规矩,素来不怎么管事,但我不是瞎子,不是聋子,更不是个傻子,实话告诉你,庄子里的事情,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不过不爱撑头,得过且过罢了。当赵庄的管家,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但难处归难处,实诚归实诚,事情是事情。你要撒谎日白,也得分个人不是,你寻思寻思,我素来有个火眼金睛的本事,眼睛里最是容不得沙子,在我面前撒谎日白,你自问能搪塞得过去么?” 管家乍闻钱文樱如此严厉的责问,存着的几分侥幸心理,顿时轰然散架,溃不成军,连忙一扑爬倒在地上,跪着回话说:“请夫人息怒。请夫人息怒。我实在是怕夫人担心,所以才出此下策。” 钱文樱的一双丹凤眼睁得老大,像发怒的狮子,声色俱厉,说:“那么,你说,志文到底在哪里?若是再有半句假话,你且看看我怎么治你。” 管家的脸早已变成了猪肝色,惊慌失措,说:“回夫人的话。少庄主去了哪里,我委实不知道。我已经里里外外地寻了好几天了,始终是一点音讯也没有。” 钱文樱听了这个话,好似遇着了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颓然坐了回去,怔怔出神,失魂落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天格卷】第七式:日正 7.青云路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一沟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这一夜,钱文樱卧在床上,思绪纷飞,愁上心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此前,钱文樱也经常一个人独守空房,但那些时候,赵志文或寝在孙羽嫣处,或寝在苏三娘处,心中尽管有醋意,但毕竟知晓夫君的行踪,是以并不慌张。这一夜却是大不相同,钱文樱通过一天时间的探访,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赵志文失踪了,行止未知,甚至于是生是死,也殊难预料。好生生的夫妻一场,尽管钱文樱有些时候觉得这夫妻做得并不十分惬意,但悠忽间,这一口子看不见那一口子,维持多年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了,就像满满的一碗水中忽然凭空跌落了一颗石子儿,碗里边的水自然地就溢出来了。当然,这一夜里,就钱文樱而言,从碗里溢出来的水,并不是真正的水,而是离愁。 鸡刚刚叫头遍,钱文樱便起床了。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夜未眠,两只眼睛都有些发肿,像刚刚剥开的两只荷包蛋。嘴角流淌出一缕苦笑,钱文樱忽然觉得自己像蔫干了的丝瓜,全身没有二两重,轻飘飘的,好似一片鸿毛。 珍珠端来洗脸水,钱文樱给眼睛做了个热敷,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倦意消减了不少。若在往日,钱文樱还得花上一炷香的功夫化妆,但这一天,她却看也不看梳妆台前的化妆盒子。径自出了卧房向灶房走去。 珍珠麻利地倒掉洗脸水,一溜小跑跟了上来,见钱文樱走向灶房,怯生生地说道:“夫人,厨子们也才起来,早饭还没开始做呢,你且到院子里转悠转悠,等早饭做好了,我来唤你。” 钱文樱随和地笑着,说:“许久没进过灶房了,今儿个你们都歇着,我来煮早饭吧。”珍珠闻言,嘴巴张得老大,像个朵喇叭花,惊住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轮到她醒过神来,钱文樱已然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灶房。 早饭并没什么难做的,头天夜里,厨子们蒸得有包子,烙得有点心,她只煮了一锅豆花稀饭,配制了三两样小菜。 赵庄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喝茶有喝茶的屋子,吃饭有吃饭的屋子,娱乐有娱乐的屋子,睡觉有睡觉的屋子。碎步滴答,珍珠将早饭端进饭堂,这是个特殊的饭堂,大多数时候,只有赵志文和钱文樱在里面用餐。缘于此,钱文樱定了一个规矩,不管赵志文会不会在饭堂里面用餐,灶房准备饭菜都得预备两份,一份是赵志文的,一份是钱文樱的。 钱文樱只用了小半碗稀饭,一个点心。但这顿早饭却吃了很长的时间,她不停地给赵志文碗里夹菜,好似赵志文真就在餐桌边一般。临了,珍珠来收拾碗筷,发现赵志文的碗里,堆满了饭菜,弄得一头雾水,还以为赵志文要来吃早饭呢,立在桌子边,收拾也不是,不收拾也不是,手足无措。 钱文樱看出了珍珠的尴尬,心头情不自禁地泛上一阵苦楚,轻轻地摆了摆手,说:“收了吧。” 钱文樱闲坐一会儿,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旋即,出了赵庄,径自回了娘家。 钱文樱一步三摇回到娘家的时候,钱方圆刚刚才起床,正在院子里做早功练着太极拳。见女儿大清早地回到娘家,钱方圆平心气和的内心禁不住涌起了一波涟漪,缓缓收住拳式,招呼女儿进屋说话。 有头有脸的人家,规矩总是多如牛毛。好像离开这些规矩,就不足以显示出名门世家的风范。钱家作为剑门地界上的第二大家族,跟赵庄一样,也是一个十分看中规矩的家族。 钱文樱进了屋,依着规矩,先向着父母双亲请了安,然后才落座说话。钱方圆是个十分自负的人,诚然,作为剑门地界上的第二大世家的当家人,他有这个自负的本钱。钱方圆很自负,也很有野心,但在众人的印象中,他却是一个十分和善的大善人,就像是一片海绵,你用手捏他,他紧缩成团,分量一丝不减,你的手一旦松开,他又立即膨胀起来,恢复如初。 钱方圆人如其名,外圆内方,就像他毕生痴迷的太极拳一般,看似柔弱无力,实则柔中带刚,潜藏着风雷之势,遇柔则更柔,见强便更强。 在川北,有一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这个话虽然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里面,但在生活实践中,尤其是在那个男女绝不平等的年代里,女孩子在家里的地位大抵是不高的,但钱文樱则是个特例。钱方圆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盼望儿子一度都快得上失心疯了,但奇怪得很,他却始终将钱文樱视为掌上明珠,十分溺爱,尤其是当钱文樱嫁进赵庄之后,这份爱更加深厚了,好似赵庄便是紫禁城,女儿嫁入赵庄,自己便成了国舅爷一般。 赵庄与钱家距离得很近,女儿要想回娘家转一转,摆摆龙门阵,总是方便得很。但钱文樱出嫁之后,每每回娘家都是在晌午时间,从未在大清早回过娘家。事情一旦反常,那就必有隐情。钱方圆心中一咕噜,便看透了这一层。因此,当钱文樱请过安之后,便把大家都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了父女两个,预备着摆谈体己话。 钱方圆把女儿从头到脚瞧了个仔细,发现她除了眼袋有点重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心中默想,或者是夫妻两个拌嘴了,女儿受气不过,所以使性子回的娘家。这么一想,先前沉甸甸的心思逐渐就轻快起来。 “文樱,咋这么早地就回娘家啊?这不合规矩的,赵庄和钱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规矩是很了不得的,你这么早回娘家,叫外人瞧见,恐怕就要生出不少闲话,没有事情也要生出些事端呢。”钱方圆慈爱地望着女儿,语重心长地唠叨着。 钱文樱闻言,眼眶子忍不住就红了,鼻头子泛起了酸意,好似受了无穷的委屈,凄楚动人,说:“爸,志文不见了。” 钱文樱的这一句话好似平地乍起的一声惊雷,直把钱方圆震了一个趔趄,嘴巴张得老大,半晌都合不拢。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太惊骇了,钱方圆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不由自主地就在女儿面前丢了平素里的稳重,表现得很是失态。 “志文不见了?你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会回事儿啊?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钱方圆怔怔出神了一阵,连珠炮似地向女儿追问起来,神色甚是焦急。 钱文樱捋了捋鬓角的几缕乱发,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的经过向父亲叙述了一遍。钱方圆聚精会神地听完女儿的讲述,拇指和食指交错移动轻轻地揉着八字胡,眼睛里云山雾罩的,好似在下一盘棋,对手在出乎意料之处落下一子,自己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大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风险。局势微妙,危机重重,钱方圆却绝不肯认输,双眉紧锁,努力地思考着,分析着,寻找着破解危局的途径,计划着来一个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绝地反击,兵出奇着,突出重围,反败为胜。 钱方圆做梦都在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剑门地界上的龙头老大,但这个梦想实现起来却绝非易事。赵庄历经百年沧桑风雨,长盛不衰,自有许多过人之处。这些过人之处属于赵庄的隐秘,就算作为亲家和邻居的钱方圆,也只陆陆续续知晓一些皮毛。人活着,要上进,要出头,钱方圆权衡来权衡去,自己要想成为剑门地界上的龙头老大,实如诗仙李白所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除非,赵庄这架庞大的机器内部发生了故障,自己败下阵来,自己作为第二梯队顺势补位。但赵庄这架机器历经百年光阴的洗礼,早已是炉火纯青,根深叶茂,怎么可能猝然败落呢? 然而,现在机会似乎来了。赵志文失踪了。这个消息由自己的女儿亲口说出,应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水分。但旋即,钱方圆又想到,赵胜英这尊老佛爷还健在呢,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机会的机会,也许根本就不是机会,而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刀剑弓矢在暗地里十面埋伏着,专等自己伸长脖子往里钻呢。 这么想着,钱方圆的脸色一会儿兴奋得发红,一会儿黯淡得发青,阴晴不定,像只变色龙。见女儿一脸的焦急,钱方圆内心深处悄然而动,仿佛被鱼刺扎了一下,有点儿疼。这个感觉钱方圆已不是第一次遭遇了,当初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单方面跟赵胜英定下了一个儿女亲家的约定,那天夜里,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儿的时候,他的心也像现在这般,好似被鱼刺扎了一下,有些疼,后来,女儿坐着大红花轿出了家门奔向赵庄,他的心再一次如同被鱼刺扎了一下,钻心地疼了一阵子。 钱文樱早已是个大人了,但在钱方圆心里,她始终还是个没长大的女娃娃。父女骨肉相连的情分,加上无法与人明言的野心,钱方圆的心始终跟钱文樱保持在同一条平行线上,女儿要是偏离了这条线,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拉回来,因为,他固执地认为,父女二人潜移默化的这两条平行线构筑成的那一条康庄大道,就是他攀上剑门龙头的捷径。这是钱方圆穷尽毕生之力要修的一条路,这条路刚刚奠基的时候,他便在心中立下了一个严厉的规矩,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广厦千间,夜眠七尺;粮油万担,日食三餐。钱方圆生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本不该再有什么过分的奢求,但为什么他会这么执着地角逐剑门龙头老大这把交椅呢。这与他的父亲临终时告诉他的一段隐秘有关,父亲说,赵庄的地位之所以坚如磐石,关键只在两条,一条是有钱,一条是尚武。那时候,钱方圆还年轻气盛,他想若论这两条,钱家也不逊色,怎么就是争不过呢?实在是奇哉怪也。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多半还是父亲的魄力不够的缘故。然而,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钱方圆越来越为自己当年的轻狂脸红,父亲并不优柔,只因对手太过强大。那一刻,他想到了一个形象的比喻,父亲是项羽,赵庄的老爷子是刘邦。时势造英雄。时也,运也,命也,一切都有定数。 自己绝不做项羽。钱方圆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能逞匹夫之勇,要用智慧,能动嘴摆平的事情绝不动手。经过多年的努力,钱方圆觉得自己已经快接近赵庄的核心了,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赵庄名动嘉陵江两岸的秘技凤凰斧搞清楚,再把赵庄取之不尽用之不绝的那个神秘的宝藏寻找到,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稳稳当当地登上剑门地界上的龙头老大这把金光闪闪的交椅。 综合各种利弊,钱方圆心如闪电,权衡了又权衡,最终认定,现在还不是见分晓的时候,必须要沉住气,不然,多年的努力势必会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功亏一篑。 战略定下了,接着就该筹谋战术了。钱方圆老谋深算,眼睛一眨巴,心中就会生出一丛花,结出一片果。眼下这么个事情,尽管初闻时有些惊诧,甚至于手忙脚乱,但那只因为变化来得太突然,未按照他的计划走罢了,现在,他调整了思路,回过头来处置这件事情,便是小菜一碟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1.梁山寺 钱方圆巧舌如簧,几句话就将钱文樱积压在心头的阴霾扫了个干干净净。在钱文樱的心中,父亲好比一个万事通,无论什么为难的事情到了他手里,都会迎刃而解,从未失手。 尽管还没有找回赵志文,但心中的压力已然骤减,钱文樱再次变得阳光起来,好像一朵迎着太阳绽放的葵花,金光灿灿,生机勃勃。中午,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钱文樱一边听着父亲的唠叨,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吃了午饭,母亲还想留女儿摆会儿龙门阵,享享天伦之乐,但钱文樱谨记父亲的嘱咐,匆忙告辞,径自到警察局来寻赵志武,商议对策。 赵庄是剑门的晴雨表,有赵庄坐镇,剑门地界上,牛鬼蛇神些就不敢惹是生非。那年,一个空降过来的县长看准了这一点,便学着刘备三顾茅庐,恳请赵胜英派一个儿子来出任警察局长,维护一方的治安,造福一方的百姓。 赵胜英的三个儿子中间,赵志文算得上是个文臣,赵志武算得上是个武将,赵志祥则介乎于两者之间。警察局长是个非常奇妙的职位,按说,三个儿子都能胜任,但不知为什么,赵胜英死活就是不同意让儿子去当这个局长,县长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并不灰心,一而再,再而三,登门陈情,恰好赵志武也流露出了愿意当这个警察局长的愿望,赵胜英才勉强妥协,同意让赵志武去试一试,以半年为期限,行就接着干,不行就趁早让贤,免得闹笑话。这一试,便成了剑门地界上的一段传奇,几年时间里,县长像走马灯样换了六七个,赵志武却在警察局长的位置上坐得稳如泰山,干得风生水起。 赵志武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则是赵庄的二少爷,二则是一众警察的头头,两个显赫的身份叠加在一起,让他在警察局里具有无上的权威,说话总是一言九鼎,吐个唾沫就是钉,放个响屁就是雷。 钱文樱刚刚走进警察局,一个警察便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殷勤地把她请进了会客室。钱文樱说明了来意,警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赶紧汇报说梁山寺里出了一宗命案,赵局长亲自到现场勘查破案去了,不在局子里。顿了顿,又说,今儿个有好几拨人来找局长,现在都打发回家听信去了。听说出了命案,钱文樱心中陡然一惊,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失踪的赵志文,端着咖啡的手忍不住就颤抖起来,把咖啡洒了一地。 梁山寺位于大剑山绝顶,处在剑门七十二峰的桃花峰与逍遥峰之间的舍身崖上,是一处历史悠久香火绵延的有名古刹。相传,梁武帝萧衍曾在这里修真悟道,因而得名梁山寺。梁武帝之后,千百年来,历代均有修葺,寺庙宝相庄严,规模逐渐宏大,信众此去彼来,香火十分旺盛。 沿着山峦,拾阶而上,深山密林间,古刹若隐若现。临近绝顶,可见寺门上悬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上书“梁山寺”,两边厢的门柱上镌刻着一副极具哲理的对联,相传是清朝的一位秀才题写。上联为古寺耸云端,看:仙女桥横、雷神峡吼、金光洞邃、石笋峰奇,风景纵清幽,脱不开贪、嗔、痴、爱,终是累;下联为雄关排眼底,想:孟阳铭刻、伯约祠堂、铃声夜雨、红树珊瑚,兴亡徒慷慨,说到那功、名、富、贵,总成空。 佛门清净地,度化有缘人。梁山寺藏身于大剑山中,与剑门雄关遥相呼应,梁山寺里的神佛菩萨,个个都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事,千百年来,耳目及处,听厌了阴谋诡计鼓角争鸣,看烦了金戈铁马刀光剑影。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这一次,屠刀却在梁山寺里被人高高举起,又狠狠地落下,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让这座保持了千百年干净的深山古刹沾染了血光,蒙上了尘埃。 死者穿着灰色的僧衣,剃着闪亮的光头,竟是一位和尚。和尚们天天敲木鱼,吃斋饭,四大皆空,加之梁山寺有金钹和尚主持,戒律森严,谅来不至于结下仇怨。而若无深仇大怨,何苦要对一个出家人下此毒手呢?这个案子,实在很是蹊跷。 赵志武静静地站在八角井里,像个前来参禅的居士。他的左膀右臂二把刀和炮筒子正在分头行动,一个人忙着勘验现场找线索,一个忙着录口供寻找目击证人。 金钹和尚须发飘飘,在大雄宝殿里打着坐,手上念珠缓缓转动,嘴里口若悬河地诵着佛经,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好像寺里平和如常,并没有发生凶杀案。 金钹和尚的静,死者的血,小和尚们的慌,警察们的忙,让这座历经千百年风雨洗礼的古寺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赵志武在八角井里踱着四方步,凝神思考着,越想越觉得没有头绪,越想越觉得这桩凶杀案背后透着无尽的蹊跷,光怪陆离。 二把刀勘验完现场,过来报告说:“死者就是梁山寺里的和尚,法名叫作无垢,是金钹和尚的关门弟子。无垢是被人用利刃刺伤肺叶呼吸衰竭而死,死亡时间大约在夜里四点钟左右。现场没有发现凶器。凶案发生后,寺里的和尚们都来察看过,足印纷乱,无法提取到有价值的足印。” “那么,你认为这里是不是凶案的第一现场呢?”赵志武望着有些灰心丧气的二把刀,缓缓问道。 二把刀闻言伸手指了指大雄宝殿,说:“那扇门的背后就是观音殿,在勘察中,我在门上发现了一处劈砍的痕迹,但没有血迹。死者的尸体在八角井北角,距离那扇门约三十步。综合这些情况,我推断无垢和尚应该是在观音殿外与凶手照了面,并与之进行过搏斗,可能是由于手无寸铁,不是凶手的对手,因此边打边逃。从他跑的方向来看,应该是朝方丈室去的,那里有他的师兄弟们,他应该是想去呼救求援,然而,凶手身手了得,在八角井里把他干掉了,一击毙命。” “无垢和尚是金钹和尚的关门弟子,金钹和尚功夫了得,想来这无垢和尚纵然没有把金钹和尚的本事全部学到家,量来也不该次到哪里去,这个凶手能一击致无垢和尚于死命,应该也是个练家子,而且还是个非同一般的练家子呢。”赵志武听完二把刀的汇报,接着分析道。 二把刀点了点头,说:“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就是这样。但是局座,案子这个东西呀,你是晓得的,就像新媳妇的盖头,盖头不揭开,是光脸是麻面,谁也说不好。” 赵志武闻言,好似老僧入定一般,一语不发,沉默了有顷,缓缓站起身来,踱着四方步,不疾不徐地说:“这桩凶案发生在佛门清净地,死的又是个和尚,实在很是蹊跷。深更半夜的,凶手爬山涉险跑到寺庙里来做什么呢?这梁山寺虽说是个有名的千年古刹,但现目今寺庙里住着的都是些四大皆空的和尚,既无金银又无财宝,凶手是冲着什么来的呢?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这些问题都像谜一样,让人猜不透呀。” 二把刀亦步亦趋地跟在赵志武身边,一边仔细听话,一边频频点头,说:“局座分析得精辟呢,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这梁山寺是个佛家弟子的苦修之地,没有金银财宝,凶手断然不会是图财害命,寺里的人又都是六根清净的和尚,断然也不该是为情杀人,另外,佛门素有佛门的清规戒律,与世无争,这些和尚常年在山上修行,又有大名鼎鼎的金钹和尚住持,他们虽然未必都是得道高僧,但既然不与人争锋,也不至于结仇,因此,仇家寻仇的可能性似乎也可以排除。哎,死者是个大和尚,凶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目前的线索看,要勘颇这个案子,难度不小呀。” 赵志武蓦然停下脚步,遥望着大雄宝殿,语气坚定地说:“出了人命案子,何况是在佛家清静地出的案子,作案手段又是这般残忍,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任凭他凶手千般狡猾万般奸诈,咱们总得将他捉拿归案,绳之以法,还这佛家清静地一个公道。” 二把刀闻言,唯唯诺诺地说:“那是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常言说得好,人在做天在看,凶手竟然敢在佛前行凶,自是大奸大恶之徒,佛菩萨有灵,自会给咱们一些启示,扒开乌云见日明,让咱们迟早要破了这个案子,让凶手伏法,如是,方可彰显佛法无边。” 二把刀说话时语气激昂,越说越是激动,赵志武越听越是想笑,但他到底忍住了没有笑出声来。这个老滑头,话说得跟立军令状一般,斩钉截铁,但仔细一揣摩,二把刀的这些话又都很是模棱两可,将案子能不能破都推给了佛菩萨是否会显灵,佛菩萨如能显灵,这案子指日可破,佛菩萨如果不显灵,这案子就且拖着,只要作为局长的自己不较真,那就谁也不会计较了。 赵志武虽说是个直性子,然而,一旦入了官场,多年的历练,早已磨练成了一个太极高手,要不然也不可能缔造出走马灯似的换了多任县长,而他这个局长却越当越稳如泰山的传奇。二把刀和炮筒子是他的两个得力干将,他们俩在他手下干得时间长了,自然熟悉他的脾性,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该干,什么时候该留余地什么时候该铁面无私,两个人精总能把握得八九不离十。诚然,这也是赵志武喜欢他们的一个原因。试问,哪个做领导的不喜欢这样既能真正干事又能察言观色的下属呢。 然而,二把刀屡试不爽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一次却是马失前蹄看走眼了,赵志武自从知晓这个案子,就笃定了必须破案的决心,而不是得过且过和稀泥。 赵志武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地下这个决心呢,这是一个秘密,一个二把刀想破脑壳也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原来,赵志武小的时候,并不似现在这般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那时候的他,身子骨单薄得很,瘦得跟竹竿一样,一阵风就可以刮倒,经常生病,经常吃药。虎父无犬子,赵胜英见儿子弱不禁风的,心头不知黯然神伤了多少回,可终于无计可施。在赵志武三岁的时候,一个游方僧人告诉赵胜英,说赵志武之所以身体孱弱,那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是一个大凶的时刻,命里带着煞,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煞气终日趋附在赵志武的身上,百般折腾,赵志武的身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那时候,赵胜英正当壮年,素来只相信自己,并不相信鬼神,但游方僧人的一席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再加之自己的确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也就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听信了游方僧人的话,要给赵志武寻一个六根清净的干爹来镇压趋附在他身上的邪祟。 世人都在红尘中,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人人皆有。游方僧人却说要寻一个六根清净的人给赵志武做干爹,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难在哪里,难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要找个六根不净的人,一抓一大把,可要寻一个六根清净的人,却比海里捞针还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赵胜英思来想去,正毫无头绪的时候,管家进到跟前说赶明儿就是三月三,老太太说要到梁山寺去烧香,请示庄主是否陪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胜英的脑海里忽然就闪过了一道灵光,心中纠结多日的烦恼蓦然烟消云散。 红尘滚滚,六根清净干爹找不见,但六根清净的师父却可以寻得。次日,赵胜英备了厚礼,陪着老太太辗转来到梁山寺,烧香礼佛,软磨硬泡,终于说动了金钹和尚,让他做了赵志武的记名师父。 说来也是神奇得很,赵志武自从有了金钹和尚这个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护着,不到一年光景,往时的病根儿竟悄没声息地不见了,素日里吃得好睡得香,身体越长越壮实。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2.当局者 鼎食封侯不屑顾,梁山寺内钟声长。大雄宝殿巍峨庄严,殿门口两根粗壮的门柱上金龙缠绕,金碧辉煌,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大殿内一尘不染,庄严净土,给人以清净,给人以安详。 赵志武拾阶而上,缓步走进大雄宝殿,双手合十,虔诚地向三世佛行了礼。金钹和尚盘坐在蒲团上,手中饶有规律地拨动着念珠,精干的身躯,宽大的袈裟,空灵的梵唱,令人不禁生出敬畏之心。 赵志武虽说是金钹和尚的记名弟子,但他和金钹和尚之间的交集却是少得可怜。诚然,这也怪不得谁,毕竟,师徒二人,一个身在四方外,一个处在红尘中,两者之间到底存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正是因为有这样一段朦朦胧胧的距离,赵志武对金钹和尚便少了寻常师徒之间的亲切随和,每每照面都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换句更加形象的话说,在赵志武心中,金钹和尚与端坐在莲台上的佛菩萨是一般的,宝相庄严,深不可测,似乎近在咫尺,似乎远在天涯。 金钹和尚正在做着功课,赵志武不便打扰,在大雄宝殿略作停留,正待抽身离开大殿,金钹和尚忽然张口说:“阿弥陀佛,赵施主且留步。” 赵志武闻言,赶紧行了个礼,说:“弟子唐突闯入,打扰大师清修,实在是罪过,请大师宽宥。” 金钹和尚推过一只蒲团,请赵志武坐定,不疾不徐地说:“佛门清净地发生了人命案子,你作为警察局长,职责所在,不得不来,何罪之有,到是老衲作为寺里的主持,修行有限,降魔卫道不力,以至于佛门清净地闹出凶杀案,才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赵志武发自内心地叹息了一声,或者为无垢和尚的死,或者为梁山寺的染血蒙尘,或者为金钹和尚的襟怀坦荡,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凡事都有因果,大师切不可自责过甚。俗话说得好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邪祟,到底是胜不了正义的。时候一到,因果全报,分毫不爽。” 金钹和尚喧了一声佛号,说:“老衲修行一生,种了什么因,该结什么果,自有天定,这一点,老衲到是能勘破。梁山寺历经千年风雨,刀光剑影早已见怪不怪,但今次毕竟不同于往时,这个命案来得蹊跷啊。老衲早已是五蕴皆空之人,但迭逢此变,也不禁心惊肉跳,所忧者,一石激起千层浪,山雨欲来风满楼呀。” 赵志武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消彼长,彼长此消。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起子命案确然不简单,但不简单在什么地方,我思来想去,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好像被人带进了一座迷宫,似乎处处透着光亮,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见出口。” 金钹和尚又喧了一声佛号,说:“老衲穷尽一生在这梁山寺修行,所求者无色无相,无欲无求,以至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然而,接到无垢的死讯,老衲的心到底还是情难自禁地乱了。这一乱,也让老衲看清了自己的修行,道行浅薄,以至于让邪魔外道钻了空子,让佛门清净地变成了修罗场,泛起了血光,飘起了冤魂。” 赵志武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修行者当以恒河沙数,然而,又有几人能最终成佛。大师今日之造诣,已非常人能及,何必过于执着呢。” 金钹和尚再次喧了一声佛号,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年时间不见赵施主,赵施主的境界竟已如此高明,老衲甚是欣慰。施主适才一言,真如醍醐灌顶,这些年,老衲端的是过于执着,以至于着了相,修行到了瓶颈,再难进步。百步之内必有芳草,三人行必有我师,多承点化,老衲拜谢了。”说着话,毕恭毕敬地向赵志武施了一礼。 赵志武见势,匆忙回礼,说:“无相便是有相,有相即是无相。大师是我的记名师父,名分早定,长幼有序,然而,大师竟然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向弟子施礼,足见大师已然到了无相之境;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师竟然为了弟子的一句话,施礼感谢,似乎又着了相。” 金钹和尚闻言,沉思了有顷,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衲受教。”说着话,复又合上双目,拨动念珠,轻轻诵起了金刚经。 赵志武见势,知道金钹和尚是要送客了。缓缓站起身,将蒲团轻轻地摆回原位,径自朝殿外走去。正当赵志武一只脚跨出大殿的门槛,蓦然起了一阵风,风里夹杂着些尘埃,使得他立刻迷了眼。 赵志武伸出手去遮挡,但风这个东西就像佛祖的无边法力,无孔不入,挡是挡不住的。既然挡不住,那就索性不挡,闭了眼,任凭风儿肆掠。好在,这只不过是一阵穿堂风,来得凶猛,去得匆匆。 风沙迷眼的那一瞬间,赵志武泪眼婆娑。也就在那一刻,他似乎忽然茅塞顿开看见了什么,但是当风沙过去,除了眼角的泪,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 赵志武跨出门槛,若有所思地回转神来,面向大殿,说:“大师,弟子面前摆着一个泡菜坛子,这个坛子里面什么都有,可弟子伸出手去,抓起来的全是萝卜,抓不到姜,何以故?” 金钹和尚闻言,头也不回地答道:“常言道水到渠成,心想事成。施主对这一坛子泡菜,在意的唯姜而已,别的都入不了施主的眼,然而,施主该当明白,一坛子泡菜,萝卜多,生姜少,萝卜是寻常,生姜是非寻常,求寻常易,求非寻常难。” 赵志武说:“大师的意思是要想求得非寻常,先要求得寻常,是也不是?” 金钹和尚不置可否,说:“论语讲,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洋葱你该当见识过的,洋葱最美味的地方是它的心,可是要吃到它的心,就必须把外面的皮,一层一层地剥掉。又好比淘金,总是要想尽办法把沙子去掉,才能寻着金子。” 赵志武说:“多承大师教诲,弟子明白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心要是急切了,不仅尝不到豆腐的美味,反而有可能烫伤嘴巴。” 金钹和尚说:“世人都说剑门赵庄三位公子,论才智当数赵志文第一,论武艺当数赵志武第一,论豪情当数赵志祥第一,赵志文与赵志祥均与老衲缘悭一面,不知底细,但今次与你一席话,可见世人之论未必尽作得数呢。” 赵志武说:“大师谬赞了,志文志祥胜我甚多,我难及项背。对了,大师,有几个问题,我还想跟大师印证一下,不知大师可否倾囊相告。” 金钹和尚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有疑问但请明言,老衲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志武说:“江湖传言,梁山寺里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无论是谁,只要能起获这个宝藏,便可富甲天下,领雄四川,不知是真是假?” 金钹和尚闻言,面部的肌肉动了动,表情有些怪异,但他是背对着赵志武的,因此,这一转瞬即逝的变化,赵志武并不曾收入眼底。喧了一声佛号,说:“施主自己都说这是江湖传言,哪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赵志武说:“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呀。江湖上既然有这样的传言,我想总是有原因的,或者,无垢和尚的死就与这些传言有关也未可知。” 金钹和尚说:“言可杀人,这倒也是。但是,老衲可以确定地告诉你,老衲在这梁山寺修行了数十年,寺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老衲都能如数家珍,若是寺里果真有个什么宝藏,老衲不可能丝毫没有察觉。” 赵志武闻言,点了点头,又说:“无垢和尚是大师的关门弟子,大师能跟我讲讲他的来历么?” 金钹和尚的闻言,袈裟轻微动了动,说:“无垢出生在一个个猎户家庭,是个至诚至孝的孩子,他的祖上均靠打猎为生。或者因为他们家的这门营生杀戮过多,造下了罪孽,那一年,他的父母双亲相继染上了恶疾,危在旦夕,年幼的无垢呼天不应叫地不灵,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药煎了一副又一副,父母的病势始终不见好转,百般无奈之时,无垢来到了梁山寺,对着佛菩萨发下宏愿,只要能让父母的病好起来,他愿终生长伴青灯古佛。当时,老衲念无垢是个孝子,破例下山了一趟,照看了他的双亲,也是佛祖显灵,老衲的几个方子竟然起了作用,把无垢的父母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无垢虽然与佛有缘,但他毕竟年幼,又是家里的独子,老衲并不想让他结伴青灯古佛就此终老,怎奈无垢竟是个言出法随的主儿,当他父母的身体恢复了健康,旋即便跑到寺里来要求老衲收录门墙,剃度出家。几番交锋,老衲终于是没有拗过,就收了他做关门弟子。无垢虽然出生在寻常猎户家,但这孩子天资聪颖,极有佛缘,剃度出家之后,进境甚是迅速,是老衲最得意的一名弟子。老衲本想百年之后,传承衣钵。谁承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无缘无故地,他竟然先于老衲驾鹤西去,奔向极乐世界。” 赵志武专心致志地听了无垢和尚的身世,心中也不禁升起了无限惋惜和喟叹,越发坚定了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将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决心。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3.炮筒子 夕阳西下,万丈霞光席卷而来,将剑门七十二峰妆点得金碧辉煌,如果不是空气中飘荡着无垢和尚留下的血腥气,此时的剑门群山当真便如人间仙境,让人流连忘返。 赵志武从梁山寺出来,信步来到舍身崖畔,凭崖远眺,但见霞光万丈,山峰绵延,好一片山河,好一幅颜色。然而,无垢和尚的死给这一片大好河山蒙上了一层恐怖神秘的阴影,赵志武身在胜景之中,却一点儿观景的兴致也无。 夕阳越行越远,霞光从山腰缓缓提升,不得多时,就只有零星几个高海拔的山头上还可瞧见夕阳余晖的光影。天色黯淡了下来,赵志武的心情也跟着黯淡了起来。未几,一阵晚风袭来,惊涛拍岸般拍打着赵志武的面颊,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跟着晚风来的,还有一串急迫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杂乱无章的,就像是锅里爆炒着的黄豆,哔哔啵啵,赵志武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炮筒子来了。 端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来人正是赵志武的哼哈二将之一炮筒子。炮筒子足登牛皮靴,身着制服,别着短枪,走起路来高一腿低一脚,活像个兔子,几个起落,便跑到了赵志武的身边。 赵志武凝望着远山,头也不回,说:“我说了你多少次,你毕竟是咱们警察局的行动队长,在这剑门地界上,是个有脸面有身份的人,不能把自己当作个普通人对待,时时刻刻要高标准严要求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要讲素质,要讲风度。你瞧瞧,这么些年了,你这个臭德行还是改不了,走路总是像个兔子,窜高伏低的,多滑稽呀,哎,我就奇了怪了,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走路吗,你瞧瞧,你这一上山,简直就像个土匪进村儿,你回头去数一数,有多少花草树木,蚂蚁蚯蚓在你的牛皮靴下妻离子散了?” 二把刀的脸皮厚,但炮筒子的脸皮更厚。他自己都说,他的脸皮像脚上的靴子一般是用牛皮做就的,咬不烂撕不破。常年跟在赵志武的身边,像这样的训诫,炮筒子早已经听得耳根子起茧子了,当时总是表态一定改进,要做一个体面的人,争当局里的榜样,可是每每忙活起来,他立刻就现出了原形,天马行空,我行我素。 赵志武不用回头,就知道炮筒子作保证时的表情举止,那个认真劲儿就像个小学生,既虔诚又恭顺,而且,赵志武还知道这保证连今夜都过不去,纯粹就是临时应景儿胡说八道,一点准儿也没有。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是,赵志武还是要时常把炮筒子训上一顿,这是领导艺术,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炮筒子就是个火药桶,是个有梯子敢上天戏嫦娥有水靠就敢下海斗龙王的主,而且这个主手里还有枪,你要是不时常敲打着,给他念念紧箍咒,保不齐他哪一天就能给你闯出弥天大祸。 炮筒子这么不靠谱,这么难缠,赵志武为什么还要重用他呢,不为别的,就为他干工作确实是一把好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赵志武笃定地相信,一物降一物,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降服得住炮筒子。换句话说,炮筒子尽管炸起来威力无穷,但引线始终捏在赵志武的手上,炸不炸,什么时候炸,都由赵志武说了算。 炮筒子听赵志武的训诫听得耳根子起了厚厚一层老茧,赵志武听炮筒子的保证又何尝不是听得耳根子生满了老茧。但是没办法,该进行的仪式到底是要进行的,不能删繁就简,这就好比两口子私定终身早就睡在了一块儿,但结婚仪式却是必须举行的,不然就名不正言不顺。 今次,尽管有无垢和尚这桩命案萦绕心头,但在这奇险的舍身崖畔,听炮筒子做小学生作文,那份感觉到底要比在办公室听他面壁背书要轻松许多。同样是味同嚼蜡,但这一次置身天然氧吧,好歹空气新鲜。 少时,炮筒子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口若悬河地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保证书背完,贪婪地做了几次深呼吸,一边尽情享受着新鲜空气,一边静静地等待着赵志武的训示。 赵志武背负着双手,又向着崖边前进了几步,似乎想看清这悬崖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景致,但悬崖并不是笔直的,它的中段就像姑娘的小蛮腰,收缩了进去,赵志武用尽一切地形和身体优势,仍然不能将山崖下的风景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又起风了,悬崖边没有防护栏杆,十分危险。赵志武尽管心有不甘,但毕竟生命可贵,开不得玩笑,容不得冒险,只好带着些许遗憾缓缓退了回来,说:“说说情况,有什么收获?” 一谈起工作,炮筒子就像是打了鸡血的一样,说话的中气也就充足了,再也不似刚才背书那般战战兢兢,说:“接到命案来到梁山寺之后,我们以梁山寺为圆心仔细地进行了走访排查,目前走访排查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赵志武闻言,眉头就皱了起来,像微风吹皱的湖水,尽管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只有这样的结果如何破案?必须要另辟蹊径,寻找蛛丝马迹,抽丝剥茧,进而找到线索,抓捕真凶。沉默了一会儿,赵志武说:“没有结果也是结果,这至少说明凶手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高手。同时,也说明了这个案子不是一个寻常的案子,这个案子的背后一定大有文章。” 炮筒子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个案子的背后一定有文章,在走访排查时我就在想,它背后的文章究竟是什么呢想来想去,死者不过是一个方外的和尚,无权无钱,无情无色,凶手究竟凭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呢?” 赵志武踱着方步,说:“我先前跟二把刀在一起分析,关键也在这里,凶手的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呢?搞不清凶手的作案动机,要破这个案子,势必需要费许多周折呢。” 炮筒子闻言,脸上的红光越来越甚,说:“要破这个案子,不费些手脚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话说回来,这个案子要是一眼就能破,也不必劳动局座亲自出马了。咱们的对手既然是个高手,这就像是下棋,他现在给咱们摆了一道,这个招必须接,而且要漂漂亮亮地接,接下来,咱们好生跟他斗一斗法,看看到底是他的隐身术厉害,还是咱们的火眼金睛更技高一筹。” 赵志武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今儿个把话撂在这儿,甭管凶手是否有三头六臂,他既然跟咱们杠上了,咱就不能含糊,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枪给枪,一定要把这个案子搞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这剑门地界上,而且是在佛门清净地行凶杀人。” 炮筒子说:“擅水者溺于水,杀人者必被杀。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更何况,凶手是在佛门行凶,杀的又是个佛门弟子,这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事,要是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那真是没天理没王法了。” 赵志武说:“佛菩萨是靠不住的,他就算知道谁是凶手,他不能张嘴说话,也没法儿告诉咱们。所以呀,靠天靠地莫如靠自己。接下来,你去跟二把刀碰个头,把凶案发生之后,你们掌握的线索汇个总。于无声处听惊雷,说不定,凶手的把柄已经被咱们掌握在手上了,只不过这些细节很不起眼,还没有引起咱们的重视和警觉。” 炮筒子真是个急性子,听了赵志文的吩咐,立马把脚就走。刚刚窜出去几步,赵志武忽然追问道:“寺里的和尚,你都录了口供?” 炮筒子停下脚步,说:“都问过了,也都有记录,待会儿我让小刘给您送到住处,您夜里劳劳神给过过目把把关。” 赵志武说:“哪些猎户呢?走访排查完没有?” 炮筒子又绕了回来,边走边回答说:“咱们分几组对山里的猎户进行了走访排查,从目前走访排查的情况看,这些猎户的作案可能性不大,一则这个无垢和尚本来就是猎户家的娃,跟这些猎户都熟悉,有些还沾亲带故,无冤无仇的,谁会去害他?二则无垢和尚出家为僧,修习佛法,名义上说是为梁山寺的主持金钹和尚当年救了他的父母而到佛前还愿,实际上,根据猎户们的说法,无垢和尚心怀慈悲,也常在佛前替这些终日杀生的猎户消弭罪业,从这个意义上说,无垢和尚是这些猎户们的守护神和替罪身,猎户们着实没有理由对他刀斧相加。” 赵志武说:“话是这么说,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案子这么蹊跷,也许这都是些表面文章,咱们现在都被这些表面文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蒙蔽了双眼也未可知。毕竟,好人的脑门上没有刻字,坏人的脑门上也没有刻字。” 炮筒子说:“好坏难分,忠奸难辨。大奸似忠,大忠似奸。咱们的对手既然如此高明,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都没给咱们留下,想来是自诩算无遗策的一个狠角色。这些年,咱们破过那么多离奇的案子,其中也不乏这般具有高智商的狠角色,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自负得很,而越是自负,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压根儿就没把咱们当盘菜。” 赵志武闻言,点了点头,说:“说得也是,聪明的人向来都很孤傲清高。他们从未失手,不晓得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哎,往往把自己估计得越高的人只要摔跟头总是摔得越惨。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格言说得就是这么个道理。” 炮筒子说:“正是这么个道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给他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赵志武说:“怎么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法,你且说说清楚。” 炮筒子说:“我们在明处,凶手在暗处。依凭现在的这些线索,要把凶手从人海里揪出来,难度不小,因为,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既然如此,要想变被动为主动,我的意见是咱们也来个一明一暗,明松暗紧。给凶手制造些陷阱,让他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赵志武说:“这个想法不错。一动不如一静么。具体的方案,你跟二把刀好生琢磨琢磨,毕竟咱们的对手不是一般人,是个深谙此道的高手,要把可能出现的局面都假设明白,研究好应急预案,然后再进行实施,把戏做足,力争毕其功于一役。”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站在舍身崖畔,赵志武极目远眺,遥望剑门赵庄,心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赵志文和赵志祥,要是他们俩在身边,合三兄弟之力,勘破这个案子或者就手到擒来了,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伤脑筋。但是赵志文作为剑门赵庄的庄主,身份贵重,事务繁多,这种事怎好去麻烦他呢? 从小到大,兄弟三人之间,赵志武对赵志文始终存着一份敬畏,就好比自己与金钹和尚之间的微妙关系一般。这种微妙究竟缘起于赵志文是哥哥自己是弟弟长幼有序,还是缘起于赵志文作为剑门赵庄的长子注定要作赵庄的庄主,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或者,正是因为跟哥哥之间始终有这样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赵志武更喜欢跟弟弟赵志祥打成一片,赵志祥生性豪爽,不拘小节,无论何时何地何情何景,总是拿得起放得下,平易近人,最好交道。 想到赵志祥,赵志武的嘴角情不自禁地荡漾起了几缕笑意;这笑容像极了昙花,美轮美奂,不可方物,但遗憾得很,昙花就是昙花,尽管美不胜收,终归是昙花一现。 那一年,赵志祥吃醉了酒鬼使神差地在五姨娘房间里过了一宿,在庄子里闹出了轩然大波。赵志武深知弟弟的性格,要说弟弟跟五姨娘之间有个什么瓜葛,赵志武打死也不会相信,可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怎么能说得清楚讲得明白呢? 皮鞭飞舞,皮开肉绽,流出来的是殷红的鲜血,打碎的是一个男子汉的尊严。皮鞭收起来了,五姨娘失踪了,赵志祥不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风波早已经黯淡无光,归于尘土,鲜少有人再提及。 赵志祥毕竟是剑门赵庄的三少爷,无论他是否清白,他始终都是剑门赵庄的三少爷。时过境迁,三少爷如今却在哪里?这么多年杳无音信,是否还活在人世间呢? 三少爷一定还活着。赵志武心底升起了一阵坚强的吼声。赵志武信马由缰地想着,弟弟不仅活在人世间,而且过得有滋有味,弟兄之间迟早还会重聚首。因为,兄弟终归是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4. 放风筝 竖起脊骨便是剑,敞开胸怀便是门。剑门深似海,风从天外来;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作为剑门赵庄的三少爷,赵志祥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生来就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算得上是人上之人,只要身体健康,能吃能喝,能玩能睡,就有一辈子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荣华富贵。 赵志祥生得贵重,无数人穷尽毕生之力都难及项背,但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份贵重,说得尖刻一点,他不仅是对这份贵重满不在乎,甚至是在暴殄天物糟蹋这份贵重。 人贵骨头重,人贫骨头轻。赵志祥生得好,骨头自然重量不一般,但赵志祥偏偏不安分,不喜欢骨头笨重,他希望身轻如燕。 用赵志文的话说,赵志祥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用赵志武的话说,赵志祥这叫犯贱。甭管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犯贱,赵志祥就是不走寻常路,对荣华富贵看得极淡,好似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只要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一条,得有酒喝,就是安乐。 在剑门这块地界上,以赵钱孙李四大家族为首的名门世家说起来不多,但算起来也不少,这么多的殷实之家里,年岁跟赵志祥相差无几的孩子不说是多如牛毛,至少也是繁如鸡毛,但赵志祥就是不按套路出牌,他从小就不喜欢跟那些富家子弟扎堆,反而喜欢跟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人家的娃子们在一起厮混,或是下到剑溪河里去摸鱼,或是跑到剑门山中去掏鸟蛋。 剑门赵庄虽然富甲一方,但追根溯源,祖上也曾过过穷苦人的日子,因此,在赵庄里,历代庄主交接之时,都有一句话要着重传说,要饮水思源,不能数典忘祖。缘于此,在剑门这块地界上,赵庄的人虽然身份贵重,但在为人处世上,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瞧不起穷苦人。 也正因为有这样一个背景渊源,赵志祥厌烦豪门酒肉臭,喜欢寒门稻米香,尽管在许多人眼中有些另类,感觉不可思议,但自始至终没有人敢一本正经地给予指责。 深宅大院,总是规矩繁多。吃饭有吃饭的规矩,喝茶有喝茶的规矩,穿衣有穿衣的规矩,说话有说话的规矩,走路有走路的规矩,睡觉有睡觉的规矩,恋爱有恋爱的规矩,结婚有结婚的规矩,祝寿有祝寿的规矩,死人有死人的规矩。赵志祥生在豪门,却是个自由自在的性子,这些规矩他听人讲得多了,重三遍四的,耳根子都生起了老茧,听烦了,索性用棉花塞住耳朵,把它们全部当作耳旁风。你说你的,我做我的,不争不吵,不喜不怒,不赚不亏,不输不赢。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小的时候,赵志祥无数次登上剑门雄关的关楼,仰望天空,望着那些振翅高飞的鸟雀,渴望着能生出一双翅膀,自由自在地翱翔于万里苍穹,逍遥快活。有一阵子,赵志祥想翅膀想得着了迷,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就连上厕所的时候也想,想得眼睛发胀嘴唇发干,可脱了衣服,膈肌窝还是那个膈肌窝,白白净净的,只有几缕绒绒的软毛,哪里有翅膀的影子。 日子久了,年龄长了,知识多了,赵志祥只得遗憾地面对现实,腋下生出翅膀的事到底是痴人说梦,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是不可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赵志祥为腋下生不出翅膀无法凭空翱翔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之际,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几个小伙伴邀约他一起去放风筝,他旋即找到了飞起来的法子。 赵庄有的是钱,剑门有的是能工巧匠。赵志祥根据自己的想象画了一份草图,寻了一个能工巧匠,给他制作了一个巨大的风筝,只是未曾告诉匠人自己是想借风筝的力量飞上天空,因为他知道,只要说出了这个想法,就算开出的工钱是一座金山,在这剑门地界上,也没有一个手艺人敢接他这个订单。剑门人的手艺真是过得硬,那风筝做得有模有样,栩栩如生,赵志祥一见之下,便喜欢得手舞足蹈,爱不释手。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赵志祥约上小伙伴,从手艺人家抬出风筝,兴冲冲地出了集镇,径往剑门关而来。按照赵志祥的设想,他要驾着风筝从剑门关的关楼上振翅而飞,一览剑门奇险,但伙伴们均不同意,七嘴八舌地说剑门关下怪石嶙峋,深沟高壑,太过危险,倘若飞得不好,便要粉身碎骨。赵志祥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对生命还是非常珍视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不像下棋,这一局输了下一局可以扳回来,这是个赌不起输不起的事儿。 又想凭空飞翔一览山河,又想安安全全不出意外。赵志祥伫立在关楼上,内心很是纠结。临了,还是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把风筝抬到剑溪桥上,他要从那有着千年历史的剑溪桥上一飞冲天。 赵志祥站在剑溪桥上,指挥着小伙伴们把那个巨大的风筝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身体上,然后艰难地爬到剑溪桥的青石栏杆上,张开双臂,正待说一通豪言壮语,然后在一众伙伴们的见证下,完成这次飞翔壮举。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赵志祥的双臂刚刚张开,豪言壮语还没来得及说,伙伴们的尖叫声鼓掌声来还没来得及响起,一阵迅猛的河风猝然袭来,然后,赵志祥就真的飞起来了,从历经千年风雨洗礼的剑溪桥上一飞冲天,滑行了几十米远,一跟头栽在了剑溪河中,从一个威武雄壮的猎鹰变成了一个狼狈不堪的落汤鸡。 小伙伴们带着尖叫从剑溪桥上慌不择路地跑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赵志祥从剑溪河里打捞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价值不菲的风筝五马分尸了。还好,苍天保佑,赵志祥坠落的时候正好在水里,水的浮力消减了不少下坠的力量,减少了对身体的伤害,要是落在岸上,后果或将不堪设想,饶是如此,赵志祥还是乖乖地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身上的伤刚刚好利索,赵志祥的身子骨就又开始痒痒了,静极思动。他仔细总结了前一次的经验教训,预备着再造一个更加完美的风筝,来一次更加完美的飞翔。赵志祥荷包里揣着钱,从剑门这头走到剑门那头,又从剑门那头走到剑门这头,愣是没有一个手艺人敢接他的单。赵志祥不死心,又寻到上次给他做风筝的手艺人家,好话说了一箩筐,保证也保证了一背篓,手艺人的话只有一句,店里的小玩意,看上哪个取哪个,一概不要钱,但做风筝的事一概免谈。 求人不遂。赵志祥心里郁闷至极,肚子里好似灌了一壶醋,又灌了一壶茶,还灌了一壶药,又酸又涩又苦,滋味杂陈。夜里,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赵志祥心猿意马地想念着,别人不愿意帮忙,那就自己动手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活人总不至于让尿憋死,想到这一层,赵志祥紧锁的眉头乍然开出了一朵花。 自打记事起,赵志祥就保持着一个重要的个性,那就是只要是心里想念着的事,无论风和日丽还是疾风暴雨,都要雷厉风行地把它干掉。这一夜,月光明亮了一整夜,赵志祥的眼睛也瞪了一整夜。次日,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幅风筝设计图便已跃然纸上。 赵志祥在剑溪桥上放风筝差点误了小命,消息不胫而走,剑门地界上会做风筝的手艺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定下了一个规矩,今后,一定要擦亮眼睛,明辨是非,宁肯手艺就此失传,也不能给赵志祥做风筝,庸人自扰,沾染烦恼。 拿着手绘的风筝式样图,赵志祥得意洋洋地走上了剑门街,又一次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嘴皮子磨干好话说尽,就差没有一跟头跪下,但终归是缘木求鱼,没有一个人愿意卖给他做风筝的元件。 从剑门街上回到赵庄,赵志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耷耷的,没精打采,有气无力,把自己禁锢在房间里,茶不思饭不想,一味地蒙着被子睡大觉,徒自伤神。 蹄声嘚嘚,马帮归来。赵庄的马帮是非常庞大的,从头看不见尾,从尾也望不见头,这么多马匹驮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井然有序地涌入剑门街,马蹄在青石街面上叩出清脆的声响,好似钱塘江的潮信,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被子不薄不厚,寻常日子里,正好阻隔掉街市上传来的喧嚣,给人一个安详的睡眠,但马帮的声势端的太过强大,靠被子隔音无异于掩耳盗铃。赵志祥被炒得心烦意乱,双腿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像一条发怒的幼龙。 未几,赵志祥在床上滚得精疲力尽了,可凭空而来的马蹄声仍然声声入耳,排山倒海,气吞山河。无奈,赵志祥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带着满腹的怒气冲出赵庄,旋风一般飞临剑门街。 马帮是赵庄的产业,赵志祥是赵庄的三公子,虽然年纪小,未曾管事,但马帮的底细,赵志祥还是听说过的,这是一群走南闯北的人,还有一群走南闯北的马。 想到走南闯北这个词,赵志祥惆怅的心顿时闪进了一丝亮光。剑门街上的好多东西都是马帮从外面的世界带进来的,外面世界的好多东西也是马帮从剑门街上带出去的。做风筝的元件在剑门街上买不着,自己就在一棵树上吊死了,白白伤心了这么些日子,实在是划不来。在川北,剑门不算小,但放在比川北更大的圈子呢,剑门不过是一个豆腐块,一粒芝麻,太渺小了。 望着马背上大大小小的包裹,赵志祥的心次第开朗起来。尽管此时此刻,他仍然站在剑门街上,但他的心早已经随着轻快的马蹄声渐行渐远,奔向三川五岳,跑向四海五湖。 心中有了好主意,赵志祥愁绪尽去。吃饭饭香,喝茶茶香,睡觉觉香,走起路来都像踩着琴键,哆唻咪嗦,宫商角徵羽,好不欢快,好不惬意。 马帮走南闯北,说起来简单,天不怕地不惧,但实践起来却非同一般,困难重重,危机重重。赵胜英在接任庄主前积累阅历的时候曾走过马帮,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走马帮的艰辛和凶险。因此,当赵志祥提出要走马帮长见识时,赵胜英想都没有想就一口回绝了。赵庄子孙想到社会上去历练,长见识练本事,这固然是好事,但赵志祥毕竟还年幼,又是个刺儿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只要他离开赵庄,势必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马帮的汉子虽然都是铁血男儿,但赵志祥到底是赵庄的三公子,碍着地位身份,谁能管束得了他呀。马帮常年走南闯北,是剑门赵庄的一个重要金字招牌,这个招牌容不得半点闪失,而赵志祥的淘气,人所共知,谁知他进了马帮会闹出什么花样来,倘若真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自己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如何面对这一帮忠心耿耿的马帮硬汉。 剑门赵庄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赵胜英是个讲规矩的人。在规矩面前,赵胜英就是一座山,就是一条河,有梯子也不能翻山,有桥梁也不能过河。何况,现在要翻山过河的不是别人,还是自己的儿子。己所不正,何以正人? 父亲坚决的态度让赵志祥吃了闭门羹,希望刚刚燃起,又瞬间破灭。坐在冰冷的青石台阶上,赵志祥仰望星空,气息奄奄,了无生机,好似被吸血蝙蝠榨干了血,成为了一个干尸。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5.渡陈仓 赵胜英的态度坚硬如铁,赵志祥内心非常明白,无论是正面强攻还是侧面迂回,只要对手还是父亲,自己则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毕竟,无论从哪个层面对比,作为对阵双方,自己始终是一点儿优势都没有。既然一点儿胜算也没有,那么,任凭怎么谋划,随便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既定的结果。 现实就在眼前,但赵志祥并不认可这个现实。他想着天无绝人之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会找出一条路子通达自己渴望的目的地。政策是明明白白的,就像剑门雄关,巍巍峨峨地摆在那里,岿然不动,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一眼看穿。事已至此,要破这个局,必须要绝地反击。想到绝地反击这个词,赵志祥的身体又恢复了活力,好似打了鸡血,蠢蠢欲动。 绝地反击,单凭这个念想就足以让人心驰神往,因为它充满神奇,充满挑战,饱含刺激。赵志祥喜欢面对挑战,因为那将带给他令人兴奋的刺激体验。 赵志祥非常清楚父亲的实力,虽说他仅仅是剑门赵庄的一个庄主,但在剑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简直就是一个土王,言出法随,金口玉言。与王者对阵,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第一个回合,刚刚开了个头,冲锋号都还没吹完整,自己便丢盔卸甲惨败而归便是个很好的例证。 书卷是最好的老师。赵志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书架上的书全部搬到了床上,一页一页地快速浏览着,未几,一行小字映入眼帘:端正其法,正可胜奇;端正其法,奇亦可胜正。赵志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像捧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捧着书卷,从床这头走到床那头,又从床那头走回床这头,口中念念有词,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父亲摆出的阵势正大光明,甲胄光鲜,好比正午时分的日头,光芒万丈,把旮旮旯旯都照得亮堂堂的,蚂蚁都无从隐身,自己这么大个活人,只要靠近父亲的阵地,立刻就暴露在阳光下,结局不外乎三条,要么顽强奋战英勇牺牲,要么束手就擒当俘虏,要么知难而退当逃兵。从结局反证,以正对正,自己这个稚嫩的麦芒无论如何都不是父亲那个坚硬的针尖的对手,因此,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若是一意孤行,只可能自取其辱。 不能从正字上做文章,那么,有且只能从奇字上做文章,或可另辟蹊径,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兵者,诡道也;何谓诡道?兵行奇着。用白话说,那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父亲的套路在那里明明白白地摆着,这是父亲的优势,也是父亲的劣势。优势在于这份明明白白气场宏伟饱含着巨大的威慑力,令人不敢轻试其锋芒;劣势在于这份明明白白把自己的根底都暴露在人前,给对手暗伏了可乘之机。 父亲是王者,一呼百诺,挥手就有百万兵;自己则是个平头百姓,是个无依无靠的光杆司令。两厢对垒,一边是坚硬如铁的金刚,一边是脆如蝉翼的鸡蛋,孰强孰弱,不用交锋,便已高下立判。脆弱的鸡蛋如何战胜坚硬的金刚?这是一个问题,一个让赵志祥坐立不安的问题。 马帮再一次吹响集结号,从剑门街上成群结队远去的日子还有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时间对于马帮汉子来说,是与家人安享天伦之乐的欢喜时光,对于那些功勋卓著的马匹而言,是全身放松的逍遥岁月。 这小半个月时间,对于赵志祥而言,同样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宝贵至极。他必须利用这小半个月时间想出一个奇招,才能得偿所愿跟着马帮走南闯北,一则要买回做风筝的元件,二则也可见见外面的世界。 这小半个月里,赵志祥除了睡觉,其余的时间基本上都在马帮厮混。他今天攀上这匹马的马背跑两个圈圈,明天骑上那匹马出去打几个转转。 马蹄嘚嘚,赵志祥紧握缰绳,随着马儿奔跑的节奏在马背上不停起起伏伏,好似江中波涛。双腿用力夹了夹马腹,胯下的马儿陡然加速,像离弦之箭风一般冲了出去,越奔越快。赵志祥稳稳当当地伏在马背上,只觉两耳生风,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好似飞起来了一般。是的,就在马背上,赵志祥找到了背着风筝从剑溪桥上凭空滑翔的那种感觉。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既刺激又逍遥,赵志祥忍不住满心欢喜,情不自禁地吹响了口哨。哨音清脆,一递一声,此起彼伏,在群山之间回荡。 马匹的脚力甚好,赵志祥不停地挥舞马鞭,胯下马儿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它有使不完的劲,发挥不完的潜力。马蹄击打草地的声音越来越急迫,像冲锋陷阵时的战鼓,赵志祥的眼越来越花,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周遭的景物,因为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像凭空卷起的闪电,一闪即逝。 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响亮,好似春雷一般,振聋发聩,震耳欲聋。赵志祥已经无法吹响口哨,因为迎面而来的风太猛烈了,像利箭一般,他感觉呼吸都有些迟滞。 巨大的压迫感,让赵志祥的脑海变得有些混沌,朦朦胧胧,迷迷离离,浑浑噩噩。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跑了多远,消耗了多少气力,当马儿停下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散架了,手中的缰绳一松,但闻扑通一声,人已离开了马鞍,窝在了草地上。 草地异常松软,像一团一望无垠的海绵,赵志祥躺在上面,感觉舒坦已极,心中有说不出的逍遥快活。回跌双臂,权当枕头,优哉游哉地仰望着天空,看着看着,赵志祥感觉自己真的就飞翔了起来,越飞越高,不一会儿就升到了半空,越飞越快,不一会儿就飞越了剑门七十二峰。 飞行越来越顺风顺水,游刃有余,赵志祥的脑海越来越清晰明白,思路开阔。身在高空,临空鸟瞰,剑门七十二峰的光景尽收眼底,膘肥体壮的马儿有的在啃食着青草,有的在结对撒欢,有的则卧在草地上小憩。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志祥飞翔得倦了,慢慢地收了翅膀,向着赵庄缓缓滑行。当赵志祥的脚步跨进赵庄高大坚实的门槛时,已然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无忧无虑,志得意满。因为,那时分,他已然笃定地相信,经过激烈交锋,父亲必将败北,他终将成为这场战役里唯一的胜者。 赵志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马帮从剑门街上离开一天之后,悄没声息地离开赵庄,骑着一匹脚力强健的骏马昼夜兼程追上了马帮,先斩后奏,把生米做成熟饭,完成了他生平第一次走马帮的经历。 那一次,赵志祥跟随马帮的脚步走南闯北,两个多月之后才返回剑门街。在这次走马帮的过程中,赵志祥天性好动的性子使得他没少惹是生非,但好在马帮的硬汉们都是也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尽管伤了不少神费了不少力,但总算是把赵志祥挑起的那些是非一一摆平了,并且毫发无损地把三少爷平安带回了赵庄。 赵志祥的偷跑,让赵胜英大为光火,颜面尽失,曾扬言待赵志祥回来时要揭掉他身上的一层皮,让他好生长个记性;然而,等到两个多月之后,因为饱受风吹日晒而变得黑炭一般的赵志祥大摇大摆走进赵庄时,赵胜英却一句也没提要接他的皮的话头,不知道是时间长了忘记了,还是他原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当真。 赵志祥的这一趟远足,端的是不虚此行,整整两匹马驮着他采买的各式稀罕物件儿。这些稀罕物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还有只能看的,花里胡哨的,琳琅满目。当然,做风筝的元件也暗藏在那些麻袋之中。 回到赵庄,赵志祥用三天时间好生睡了一觉,又用三天时间把他带回来的那些稀罕物儿分给兄弟姊妹和那些穷伙伴儿。六天之后,赵志祥自己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做风筝的元件。又过了六天,赵志祥做出了一个巨大的风筝。 赵志祥的玩伴们先后参观过赵志祥自己动手制造成的这架大风筝,端的是心灵手巧,精美绝伦,他们原以为赵志祥会挑一个良辰吉日带上他们再来一次壮观的飞行表演,那时候他们将奉上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震天动地的鼓掌声,以表达他们内心深处对赵志祥的所作所为的羡慕和崇拜。但不知为什么,做好风筝之后,赵志祥只邀请玩伴们观摩,却绝口不提飞翔的事。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赵志祥越来越年长,再也不能像年少时那般任性胡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毕竟是赵庄的三少爷,有了年纪,说话做事,多少还是得考虑影响,不能闹出笑话,沦为笑柄。缘于此,那架漂亮的风筝从诞生的那天起,就像昙花一般,只惊鸿一瞥,便永久尘封在了赵庄的深宅大院,与赵庄一道,历经风雨彩虹,成为了一段回忆,成为了一段历史见证。 若干年后,当年跟在赵志祥身后呐喊助威的伙伴相逢于酒桌前,一个个狼吞虎咽,云吞海嚼,喝得脸红脖子粗,走路像跳舞,说话像打鼾,回忆起年少时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期间,一个玩伴大着舌头夹缠不清地问赵志祥,当年你朝思暮想着像鹰隼一般飞向天空自由翱翔,为此进行了惊天动地的尝试,在剑溪桥下差点儿丢了小命,虽然凶险万般,但说是在的,在咱们一帮玩伴中间,人人都为你竖起了大拇哥,人人心中都送你了一顶英雄的桂冠,后来,你又费尽周折,自己动手做了偌大一只风筝,当时,我们一帮小伙伴可都翘首以盼着你一声令下,咱们抬着风筝去到剑溪桥,来一次更加完美的飞行表演,可是等来等去,春去春来,花谢花开,你到底没有发令,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迷一直存在我们心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今儿个既然说起了往事,志祥哥,你且仔细说说,当年风筝做好了,为什么不飞了? 赵志祥被一帮兄弟轮番劝酒,早已喝得五阴六阳七荤八素,听了这个问题,忽然又来了精神,哈哈大笑起来,说:“当年费尽心思做好了风筝,为什么却不飞了?这个问题问得好,当哥哥的告诉你们,那是因为我想通了一件事,风筝做得再好,我也飞不出剑门。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风筝的力量毕竟有限,既然连剑门七十二峰都飞不出,那又何必去飞呢。” 赵志祥的话听着浅显,仔细揣摩,却又大有深意,尤其是在今时今日,回过头来评价当年的事情,这一帮知根知底的兄弟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了钦佩之意。七嘴八舌地嚷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志祥哥少年时便胸怀大志,怪道大浪淘沙有今日之成就。看来俗话说得不假,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 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这句话说得好,说到赵志祥的心坎儿里去了,赵志祥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拎过酒壶,给在座的每个人斟了满满一杯酒,说:“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大;这句话说得太精辟了,就与大家共勉,来呀,弟兄们,就冲这句话,一起走一个。”一片嘈杂,大家端起酒杯争先恐后地一饮而尽。饮毕,赵志祥感觉嗓子泛甜,眼皮沉重,扑通一声倒在椅子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6.归去来 赵志祥虽然时常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玩世不恭的印象,但透过外衣,透过皮肉,透过骨髓,仔细端详,却可以发现原来他的内心与外在并不一般,他有一颗玲珑剔透的七巧心。但看他小小年纪,就敢把自己和风筝绑在一块恣意放飞;并且,小小年纪,没有老师指导,第一次动手,就把风筝做得有鼻子有眼,便可见一斑。 赵志祥虽然时常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让人觉得特别不靠谱,但真正了解他的人们知道,赵志祥不仅心灵手巧,尤其重情重义。赵志祥说出的话,也是一个唾沫一个钉,一锤定音;赵志祥经办的事,也是一个螺丝一个帽,一丝不苟。只不过,他说话办事,全凭好恶,许多时候,暗地里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钱财帮别人办成了一件事,明面儿上他却非要说得吊儿郎当,甚至是尖酸刻薄,因而,别人明明领受了实惠却并不记他的好。 赵志祥施恩不图报,并不希望别人记他的好,他只图个自己高兴,自己心安理得。若问世上有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赵志祥便是一例。赵志祥的这般个性究竟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还是后天养成的,没人能说得清楚道得明白。任凭别人褒贬,我自走自己的路。这就是赵志祥说话做事的法则。 是的,赵志祥喜欢不按常理思维,喜欢不按套路出牌,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个奇形怪状的另类。剑门赵庄庭院深深,人口众多,产业也多,这么大一份家业,要是没有规矩管着,迟早得乱套,迟早得衰败。赵志祥虽然不喜欢守规矩,但他也深深地懂得规矩的重要性,无规矩不成方圆嘛。 赵志祥喜欢游戏风尘,随心所欲,有时候,他说出的一些话,做出的一些事,在别人眼中很是荒唐滑稽,很是不可思议,会给人一种轻浮的直觉,但事情过了之后,这些人仔细回忆,赵志祥说过的这些话,做过的这些事,并没有一条真正触碰到赵庄森严规矩的高压线。在剑门赵庄的规矩河畔,赵志祥或是散步,或是疾行,始终掌握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分寸。诚然,正是因为他把这个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所以,他在剑门赵庄的规矩河边走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湿过鞋。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赵志祥的自负到底还是让他在剑门赵庄的规矩河里栽了跟头,一个万劫不复的大跟头。纵观赵志祥的一生,也许正是这个跟头,让他脱了胎换了骨,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后半生彻底地进行了改写。 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吃奶,第一次撒尿,第一次吃饭,第一次拉屎,第一次穿衣,第一次沐浴,第一次喝茶,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张嘴说话,第一次抬足走路无数个第一次的不断重复,周而复始,就组合成了人的一生。 赵志祥记不得第一次喝酒是个什么情景了,因为,那一次,他醉得一塌糊涂,直接断篇了,失忆了。那次喝酒,桌上的人都告诉赵志祥说酒是中国最妙的发明,可以让人喜上加喜,也可以让人愁上加愁。那个时候,赵志祥活得逍遥自在,既没有什么大喜之事,也没有什么大愁之事,他选择端起酒杯,完全是出于对这个水一般的东西的好奇。 时过境迁,赵志祥对那次饮酒的记忆少得可怜,但酒席开始时分的场景,却像是用刀子雕刻在赵志祥的脑海里一般,印象深刻。第一杯酒是赵志文亲自斟上的,他不仅给赵志祥斟了酒,还主动陪饮了一杯,说:“酒,好比是一把尺子,用这把尺子可以称量一个人是不是男子汉,是不是大丈夫。今儿个是你头一次喝酒,我且陪饮一杯,希望你用好这把尺子,因为,酒这个东西也是有生命有脾气的,你如何待见它,它便如何待见你,这中间就牵扯到一个度。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常言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庭下芝兰秀,壶中日月长。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这个度全凭你自己个儿去琢磨,去把握。响鼓不用重锤,哥哥相信你在这方面会做好的,来,咱们哥俩干一杯。” 喝酒之前,大伙儿为了煽动赵志祥端杯,七嘴八舌地把酒的各种好处说了几箩筐,有说酒香的,有说酒甜的,赵志祥听得将信将疑。及至杯中酒流进喉咙,赵志祥蓦然觉得上了当,这个叫酒的东西,既不香也不甜,它分明就是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这团火从喉咙一直烧下来,瞬间便把赵志祥烫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仿佛置身于火焰山,炙热难耐,坐立不安。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真名士自风流,是好男儿自善饮。赵志武在酒桌上素来活跃,他见赵志祥饮了头杯酒,眼泪都辣出来了,并不去怜香惜玉,反而趁火打劫,紧跟着斟了满满一杯酒,催促着跟赵志祥来了个感情深一口闷。 第一杯酒下肚时,赵志祥感受到的只是滚烫的灼热,尽管备受煎熬,到也还受得;第二杯酒下肚后,赵志祥感受到的就不仅仅是炙热,而是天翻地覆,翻江倒海。好像那杯中之物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化身,自打进了肚腹,便现出了原形,舞动金箍棒,拳打东西南北,足踢五湖四海,搅扰得赵志祥肝肠寸断,头晕眼花,有苦说不出。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志祥第一次喝酒,便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伤筋动骨,差点儿误了卿卿性命。但对于酒这个东西,十个男人中到有九个男人都一样,缺乏足够的免疫能力,总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酒醉时分,一个个把酒恨得咬牙切齿,赌咒发誓从此再也不会端杯,可是及至到了酒席之上,还用不着谁劝,便说无酒不成席,不仅端了杯,而且是端了就放不下,豪言壮语,不醉不归。 当年,赵胜英迎娶五姨娘进门的时候,赵志祥正跟着马帮走南闯北,当他满载而归回到剑门,像只鸟儿一样兴高采烈地飞进赵庄的大门时,与一个美艳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你看着我,我望着你,脸面上都有些怒气,都在责怪对方走路不长眼,疯疯扯扯的没个规矩;看来看去,竟是谁也不认识谁,当下,彼此心中就生了个疑问。赵志祥尽管平白无故地摔了一跤,心中有些不爽利,但他到底是个男子汉,别人是个女孩儿家,而且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美女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理的,因此,赵志祥憋了一肚子怪罪的话就硬生生烂在了肚腹里。 真是鬼使神差。怪罪的话不仅烂在了肚腹里,赵志祥还充满绅士风度地向对方说了声:“姐姐,对不起。”这一声姐姐,赵志祥唤得自自然然,一点儿也不勉强;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个女子见赵志祥率先认错,心中的气也就跟着烟消云散,白净的脸面上忍不住就荡漾起了一缕微笑,百合般皎洁的微笑。 每次马帮满载归来,只要不是有天大的事挡着分不开身,赵胜英都要在庄子里摆一次筵席,亲自领着族人与马帮的硬汉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划拳行令,闹腾个不醉不归。 这样的筵席对于赵胜英来说,意义非凡,对于马帮的硬汉们来说,也是意义非凡。对于赵胜英而言,一次筵席,就可笼络住马帮硬汉们的心,可使他们忠心耿耿,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对于马帮的硬汉们来说,一次筵席,让他们备受荣宠,在剑门地界上拥有无上的荣光。 经历得多了,这样的筵席对于赵志祥而言,就有些味同嚼蜡。但甭管嚼得是菜还是蜡,作为剑门赵庄的三少爷,又刚刚跟着马帮荣辱与共辗转千里,他必须得出席这样的宴会,这是一份责任,一份作为赵家子孙与生俱来便必须肩负的责任。既然是责任,就不能任凭好恶,挑肥拣瘦。 宴会定于华灯初上时分。赵志祥出门在外两个多月时光,虽说也是勤洗澡勤换衣,但外边的日子怎及得家里的齐备?每次外出归来,赵志祥都要痛痛快快地泡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跟着马帮跑得次数多了,赵志祥把每一次外出都当做是一次重要的旅程,全心投入,认真对待。既然是旅行,就有开始,就有结束。赵志祥区别开始和结束的方式,就是在自己的家中痛痛快快地沐一次浴,清清爽爽地更一次衣。 在剑门赵庄,赵胜英亲自领衔参与,宴会的等级自然而然地就水涨船高。偌大的院子里,栉比鳞次地开了八桌席面,以赵胜英为首的赵庄成年男子和马帮的硬汉分宾主端坐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在厢房里,另外开了四桌席面,席上坐的全是赵庄的女眷,嘤嘤燕语,其乐融融。 长途跋涉而归,现在,赵志祥尽管最想的是安安静静地歇息一夜,修养生息,调理精神,但父亲要犒劳马帮的汉子,自己必须打起精神跟在父兄身后,穿插于席间,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谈笑。 面对这样形式大于内容的酒宴,赵志祥很想保持一份清醒,但院子里毕竟摆着八桌席面,端着酒杯一圈转下来,就有些头重脚轻了,好似风中的芦苇,然而,这还不算完。适时,赵志祥尽管感觉头有些大了,腿上像绑缚了两根高跷,走起路来总是不知深浅,高一腿低一脚,东倒西歪,南摇北晃,但他却还必须强自打点精神进到厢房,与一众女眷们碰个杯,道个安,才算完。 赵志祥走进包厢时,赵志文和赵志武正一前一后端着酒杯在席间打着圈儿。这样的宴会是形式大于内容,说得再直白一点儿,就是走流程摆规矩,只要流程走完规矩走到,筵席也就该散了,谁也不会真正去在乎桌上摆着什么珍馐佳肴,或是粗粮青菜。 既然是讲规矩,自然就有个长幼之分。赵志祥端着酒杯首先来到主桌边,这一桌上坐着的都是赵庄里有身份的女眷,赵志祥不好批发,只得零售,腆着笑脸挨个儿碰杯道安。 不一会儿,满满当当的七杯酒又下到了赵志祥的胃里,酒劲赶趟儿似的,前浪推着后浪,一浪高过一浪,赵志祥的目光越来越朦胧,脚步越来越轻浮,他知道,自己已经行走在醉倒的边缘,所差者,就是最后一颗压死骆驼的稻草。 赵志祥咬了咬牙,努力克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打太极一般,摇摇晃晃地又斟了一杯酒,转到最后一位主宾跟前,心中盘算着,喝了这一杯,就是天王老子相劝,也不可再饮,要不然便有可能来个现场直播,出尽洋相。 赵志祥迷离着双眼,晃晃悠悠地准备碰杯,朦朦胧胧间,蓦然发现这位主宾的年岁似乎与自己相仿,看着很是面生,又似曾相识,一时竟想不起她是哪个房里的,犹疑了顷刻,赵志祥大着舌头说:“姐姐,志祥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赵志祥说着话,正待举杯一饮而尽,迅速走完流程,径去屏息静气,化解腹中的争斗。熟料,酒杯刚刚靠近嘴唇,一阵乱纷纷的诘难声便纷至沓来,说:“志祥,你刚刚叫咱们幺妹儿什么来着?姐姐,是不是,罚酒,快罚酒。你呀,成天就知道在外面东奔西跑,不爱着家,好似家里的床上生着麦芒一般,没个正形儿,没大没小的。你面前的这位小美人儿,我们叫得幺妹儿,你可叫不得姐姐,你知道为啥不?差着辈儿呢。对了,幺妹儿进门的时候,你不在家,这原也怪不得你,就且饶了你这一遭,酒就不罚了,现在,你可得听仔细了,她不是你的姐姐,而是你的五姨娘,赶紧改口。” 赵志祥闻言,使尽全身力气撑开重若千斤的眼皮,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越发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搜肠刮肚,努力回忆,蓦然,赵志祥想起了,她便是此前冲撞过自己的那个冷美人儿。想到这里,不知为何,赵志祥的心忽然泛起了一阵刺痛,这痛来势汹汹,好像还长着腿,转瞬之间,又跑到了脑壳里面,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可着劲儿地瞎折腾,好似不把脑袋瓜子整熄火就不罢休一般。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痛越来越震彻心扉,岂料祸不单行,先前一直压制着的酒劲儿这档口也似打破了封印,闹腾了起来,两厢交攻,赵志祥再也挺不住,但觉眼前一黑,双膝一软,一个趔趄倒在了五姨娘的怀中,杯中的酒尽数洒将出来,天女散花一般,星星点点飘落在五姨娘的裙摆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天格卷】第八式:日央 7.千层浪 第一次相见就撞了个满怀,双双摔了一个跤子,你磕着了胳膊,我碰着了手指,想不留下印象都难;第一次喝酒,赵志祥才端起杯,便醉得不省人事,众目睽睽之下,一头倒在了人家怀里,酒水染湿了人家的裙摆,想不留下印象更难。这就是赵志祥和五姨娘之间的初见。或者,正是因为这初见的不同寻常,注定了他们在未来的相处不同寻常,结局不同寻常。 赵志祥的一生,醉过多少次酒,他记不清了,只感觉不会是特别多,但到底也不是特别少。与五姨娘的第一次饮酒,半途而废,这在他众多的酒席经历中,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因为是绝无仅有,尽管醉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但酒醒之后,关于这次饮酒的种种细节,却像是用烙铁烙刻在心坎上一般,印象深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初见时的慌慌张张,初饮时的迷迷茫茫,使得赵志祥和五姨娘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生了一丝涟漪,就像是平静的湖里忽然凭空掉进了一块石头,噗通一声响,水晕便由小及大,次第派生开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赵志祥看见了滚滚而来的浪花,这波浪看起来美轮美奂令人向往,但赵志祥的内心非常明白,这波浪饱含着无尽的魔力,只要沾了身,立刻会将他化为齑粉;五姨娘听见了翻腾而起的浪,不见其形但闻其声,五姨娘的心已然被它陶醉了,融化了,沉醉一时,她便蓦然惊醒,可不能任凭这浪花滋长,否则,等待自己的必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两个人年岁相仿,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硬生生差着辈分,他们之间或者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一道无形的网凭空存在,让他们不得不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生怕再遇到一处,撞个头破血流。 同在剑门赵庄这口锅里舀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想要避免撞车,谈何容易。没有沟通,没有商议,没有同谋,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尽量躲着对方,不相照面,图个眼不见为静,可越是这样,两个人的心越不能平静,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后,只消一闭眼,对方的音容笑貌便立刻爬上心头,任凭你骂也好打也好,推也罢踢也罢,他偏生像张狗皮膏药一般,粘连得牢不可破,总是挥不去撵不走。 在剑门赵庄里,赵志祥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绞尽脑汁,想找到一条可以远离这不可与人言传的煎熬的妙计。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尽可能地少待在庄子里,拿出更多的时间跟着马帮走南闯北,云游四海。从那时起,赵志祥真正把自己变成了一张狗皮膏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马帮身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要走一起走,要歇一起歇,要笑一起笑,要哭一起哭,要拼命一起拼命,要快活一起快活。 外面的世界其乐无穷,各种新奇的事物层出不穷,赵志祥最是喜欢猎幽探奇,因此,出门在外,日子过得果然轻松了不少。尽管,仍然有许多夜晚,他躺在旅店的床上,脑海里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但毕竟天高皇帝远,想了也就想了,念了也就念了,心中再也不似在赵庄那般局促。 和第一次走马帮一样,赵志祥每次出门,都会单独采办些稀奇的物件儿,或者是吃的,或者是穿的,或者是看的,或者是听的,回程时带回剑门,分送给一些关键人物。次数多了,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那些不是常出门却总能收到他的礼物的人儿,时常便盼着剑门街上响起清脆的马蹄声。 赵志祥给众人带礼物的习惯由来已久,那个时候五姨娘还不是五姨娘。带什么礼物,带多少礼物,全凭赵志祥的兴致,完全不用伤神。可是有了五姨娘之后,赵志祥徜徉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他蓦然觉得挑选礼物成了一件犯难的事儿,极是伤脑筋。 赵志祥在心中存了个避免瓜田李下的坎坎,打定主意尽可能少跟五姨娘照面,按照这个思想主旨,赵志祥就不该给五姨娘带礼物,以免庸人自扰,作茧自缚。 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尤其是男女之间,赠送礼物更是一件奇妙的事。赵志祥徜徉在集市中间,闲庭信步,思绪万千,纠结不已,惆怅万分。 想来想去,赵志祥觉得夜长梦多,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钢牙一咬,就立定了主意,从现在开始,跟着马帮出门再也不单独采办礼物了,既不送五姨娘,也不送大家伙,如此,谁也挑不出毛病,说不出三道不出四,自己也可心安理得。 五姨娘初入赵庄,本就从未收到过赵志祥的礼物,在她心中,只存着一门心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只要赵志祥平安归来,便是安慰。因此,赵志祥这一遭走马帮归来,除了带回马帮正经采购的物品,别的啥也没带,她一点儿也没觉出异样,一点儿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妥,该吃则吃,该喝则喝,该笑则笑,该哭则哭。 清脆的马蹄声在剑门街上响起,众人的心纷纷活泛了起来,不仅关心着自己这一遭会收到什么礼物,也关心着别人这一遭会收到什么礼物。往常,马帮归来,最多不超过三天,众人便会收到赵志祥从远方带回来的各种稀罕物件儿。然而,这一次却奇怪得很,三天过去了,谁也没收到赵志祥带回来的礼物,哪怕是几粒糖果,一把瓜子。 从第四天开始,就有人来踏赵志祥的门槛,说是来看看他这一次出远门是不是晒黑了,是不是累瘦了,嘘寒问暖,亲热得不行,赵志祥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他知道大家伙儿嘴上说得甜如蜜,如此这般关心自己,其实心里差不多都存着一个心思,那便是自己这一遭远行究竟给他们带回了什么礼物。 日子越往后走,到赵志祥起居的院子里来的人越多。他们或者独来独往,或成群结队,进了院子,东瞧瞧西看看,南摸摸北翻翻,或是谈天或是说地,或是嘘寒或是问暖,搅扰得赵志祥不得安宁,小厮仅仅是泡茶斟茶倒茶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往日清静的院子里,来得人越来越多,赵志祥渐渐感觉有些招架不住,心忍不住就乱了起来。夜里,赵志祥像翻书样一遍又一遍翻看着白日里到院子里来的各色人员,捋来捋去,庄子里但凡跟自己有些情分的人都来过了,其中还包括父亲赵胜英和志文志武两位兄长。两个星期过去了,赵志祥盘来算去,偌大的赵庄,那么多的亲朋,只有五姨娘的脚步自始至终不曾光顾。 赵志祥之所以打破惯例,不带礼物回赵庄,主要目的就是避免与五姨娘之间产生瓜葛,从这个层面上看,赵志祥如愿以偿,收到了预期效果,五姨娘那边果真波澜不惊,但谁知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这个决定在众人那里却掀起了偌大风波,赵志祥院子里的门槛都被踢破了,存的茶叶都用光了,可光顾的人群依然络绎不绝。 有那么一阵子,不堪其扰的赵志祥甚至在心中遐想,只要五姨娘来一次,他就是倾尽私藏,也要安了众人的心。可是日复一日,当赵志祥又一次跨上马背,离开剑门街道,五姨娘的身影始终未曾在自己起居的院里现身。 半个多月时间里,赵志祥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迎来送往上了,好似身上拴了个铁链,只在起居的院子里打转转。他本是个逍遥自在的人,养尊处优不是他的长处,也不是他的理想。因此,在家里的这半个月时间,与其说是休养生息,赵志祥更认为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骑着同一匹马,走着同一条路,赵志祥跟着马帮渐行渐远。不得多时,赵庄变成了一个小不点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未几,剑门雄关又变成了一个小不点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后来,剑门七十二峰都变成了小不点儿,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这一次不堪其扰的经历使得赵志祥刻骨铭心,伏在马背上,赵志祥望着无垠的天空,巍峨的群山,奔腾的江河,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滋味杂陈。 再一次置身在商品琳琅满目的集市上,赵志祥的嘴角情不自禁地荡漾起了无限的苦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规矩惯例形成起来难,打破更难,破旧立新,真是个痛苦的过程。 仅仅是带礼物这个事儿,赵志祥便见证了惯例形成时的欢愉,也体会了规矩被打破时的无奈。回想起这一切,赵志祥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像用烈酒浸泡过的黄连。 黄连的滋味端的难吃。赵志祥仅仅品尝过一次,就在心底发誓,再也不沾染这个劳什子玩意儿。于是,他决定恢复规矩,延续惯例。 马蹄声又一次在剑门街上响起来时,赵志祥带着春光灿烂的笑容,把一份份精美的礼物分别送到那些曾踏过他起居院子门槛的人的手中,毫无悬念地,每送出一份礼物,他也收到了一份春光灿烂的笑,饱含着谢意的笑。 给五姨娘送礼的时候,赵志祥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赵志祥是专程来送礼的,他想着就算讨不了好也不至于难堪。然而,五姨娘竟像一座冰山,对赵志祥带来的大包小包的稀罕物儿,正眼也不带瞧的,只淡淡说了一声:“搁哪儿吧”,便再不言语,让赵志祥讨了个大没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1.雪中花 自从晓得她是自己的五姨娘,赵志祥内心深处求爹爹告奶奶地希望她千万待自己冷淡些,彼此扮演好既定的角色,免得徒增烦恼。可是事到临头,五姨娘真的冷淡得像一尊冰雕,寒光闪闪,冷气森森,自己的心中反而徒增了不快,徒增了烦恼。 从小到大,赵志祥都不喜欢藏心事,心中但凡遇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或者是什么烦恼的事情,他总要找个亲信倾诉一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谈穿了讲透了,欢喜便会慢慢归于平淡,烦恼也会慢慢归于平淡。 聆听赵志祥倾诉的对象很随机,有时候是赵志文,有时候是赵志武,有时候是某一个玩伴,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棵草,有时候是一条河,有时候是一块石头,有时候是一头牛,有时候是一匹马。 关于五姨娘的烦恼,赵志祥憋在心里的日子久了,好似一座山,或是一条河,一刻不停地滋长着,愈积愈深,愈积愈沉,他感觉有些吃不消,就想找个亲信痛痛快快地倾诉一番衷肠,竹筒倒豆子般把所有的烦恼一股脑儿倒掉。 赵志祥来到赵志文的院门前,听见赵志文正在会客,就打起了退堂鼓;来到赵志武的院门前,望见赵志武正在行拳,便打起了退堂鼓;来到玩伴们中间,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一摊子萝卜抓不到姜,想了又想,还是三缄其口;来到翠云廊,在这棵千年古柏跟前转转,又到那株千年古松跟前晃晃,磨蹭来磨蹭去,又感觉舌头打颤,说不成话;来到草甸子,静静地躺在草坪上,仰望天空,脑海里忽然就泛空了,把想要说的事全忘记了;来到河边,赵志祥刚准备张口,突然窜出一群浣衣的姑娘,唧唧喳喳,说说笑笑,又只好放弃;爬上剑门关,想把心中的话儿说给石头,可一抬眼,便望见姜维像,心中又不禁犯了踟蹰;来到牛群里,刚开了个头,思绪便被放牛娃嘹亮的山歌带到了遥远的远方;来到马帮,还未张口,马儿就一个劲儿地打起了响鼻,显得很不耐烦,纵然有一箩筐的话也张不开嘴。 时间是块磨刀石,任凭你多么锋利,它能给你磨挫钝了,任凭你多么挫钝,它也能给你磨锋利了。对于赵志祥和五姨娘而言,时间是块磨刀石的作用更为凸显,日落月升,月去日返,两人之间的种种别扭慢慢地都像龟纹石一般,饱经风吹雨淋,时间一长,便都风化了,稍微一着力,旋即成为了齑粉,微风一吹,便即四散而去,无影无踪。 五姨娘身上的寒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明明白白感受得见的温暖。赵志祥的拘束没有了,见了五姨娘舌头再也不会不听使唤了,只要有闲工夫,他很乐意跟五姨娘摆摆龙门阵,或是谈天或是说地,天南海北,无拘无束。诚然,大部分时间,还是赵志祥在说,五姨娘在听。 五姨娘是个特别精致的人儿,特别爱干净,仿佛有洁癖。无论什么时候,赵志祥到五姨娘的院子里,极目所见,都是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令人赏心悦目。 赵志祥喜欢春天,因为春天春意盎然,鸟语花香;赵志祥喜欢夏天,因为夏天精神抖擞,变化多端;赵志祥喜欢秋天,因为秋天秋高气爽,硕果累累;对于冬天,赵志祥则始终不怎么待见它,因为冬天太过于寒冷,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无生机。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五姨娘都喜欢,她说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妙处,不同的妙处会带给人不同的欢乐。赵志祥刨根问底,非要五姨娘选择一个最中意的季节。五姨娘以手托腮,透过古朴的院墙,遥望星空,想了一阵,回答说:若论最爱,还是冬天。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五姨娘的院子里生着几株腊梅,赵志祥问话的时候,五姨娘的眼睛曾有意无意地投向墙角。梅花高洁,五姨娘清秀。赵志祥心里揣摩着,五姨娘说的喜欢冬天,或者便是喜欢冬日的腊梅,爱屋及乌。 然而,五姨娘却说她之所以喜欢冬天,只不过是因为可以看见雪,白茫茫的雪,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望见雪花,就能四大皆空,忘却烦忧。有一次,雪落剑门,赵志祥与五姨娘围炉赏雪,不知是触碰到了内心深处哪根神经,五姨娘忽然来了兴致,如歌似诉地吟诵了李清照的一首关于雪的词:归鸿声断残云碧,北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沈佩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未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 雪花也是花,好花不常开。剑门比不得天山。天山之巅,博格达峰,一年四季都可以瞧得见雪;而在剑门,有且只有冬天才可以瞧得见雪。在天山,雪花好比财主家的金银,随处可见,犹如江河之水,要多少有多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在剑门,雪花也可以比作黄白之物,区别在于它的归宿是在小门小户的穷人家里,米面都且数量十分有限,吃了上顿愁下顿,一年到头抠抠掐掐,指甲磨光指头磨平,才能勉强敷衍过去,黄白之物自然而然便是可遇而不可求,偶然见着了,还没捂热乎呢,便又从窗户缝儿,墙角边儿悄没声息地溜走了,风驰电掣,逃之夭夭,和光同尘,无影无踪。 五姨娘酷爱雪,而且不是一般的酷爱。说得严峻一些,她是用生命在爱,雪现雪隐,欢喜伤悲,如影随形,一丝不苟。赵庄是个大家宅院,名门望族,然而,饶是金银满箱,起居养尊处优,出入前呼后拥的五姨娘有且也只能在冬日里得尝心愿,足不出院,便可看见雪,亲近雪。 一年有四季,一个季度九十来天,只有冬日才能得尝所愿,一亲雪花的芳泽,剩下的三个季度,合共两百多天,五姨娘见不着雪花,怅然若失,度日如年。 天无绝人之路。五姨娘热爱雪,爱得歇斯底里,不遗余力。不知是在哪一年,五姨娘徜徉在雪地里,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兴高采烈,喜气洋洋,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下雪的时候,她铺开画布,拿起画笔,把所见之雪花一丝不苟地描画下来,让它们以图画的形式长存于纸面,任凭春风夏雨,再也洗刷不掉。 今儿个画了一朵雪花,明儿个画了一丛雪花,后儿个画了一簇雪花。日子长了,五姨娘的房里便到处是雪花,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小小庭院俨然变成了一个奇妙的冰雪世界,风华旖旎,多姿多彩。五姨娘天真烂漫,也像是一朵花,在屋子里飘过来荡过去,活像一个冰雪公主,无忧无虑,欢欣惬意。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赵志祥原本是个颇为厌烦冬天的人,因为冬天太冷,霜寒料峭,会带给人一种缩手缩脚的感觉,他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因此,也就对冬天缺少了好感。跟五姨娘聚在一处的日子长了,深受她的言谈举止影响,赵志祥的心中渐渐对冬天留了心注了意,慢慢地,他发现冬天原来也不是太过面目狰狞,它果然也有美好的一面。 赵志祥依稀记得年幼时,但凡入了冬,天气冷将起来,保姆的身子骨里就像是生了瞌睡虫一般,变得慵懒不堪,成天只想围在炉子跟前,大门不想出,二门不想迈,如同一头怀了崽的母牛,又笨又懒。保姆在屋子里冬眠,赵志祥纵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蠢蠢欲动,但到底只好跟着保姆在屋里围着炉子坐井观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志祥一天天长大,见识越来越多,脾性越来越大,保姆再也不敢想随便忽悠,自讨没趣。长大了的赵志祥成天对这个世界上的新事物充满了好奇,或是鼓捣鼓捣这个,或是折腾折腾那个,猴子掰玉米一般,完全任凭心之所至,或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或是捡了西瓜丢了芝麻,不一而足,欢喜快活。 这一年的冬天,剑门地界上落雪了,赵志祥便扔了保姆,穿着厚实的棉衣在雪地里撒起了欢。起初的几日,赵志祥的脚步只镌刻在赵庄的院子里,慢慢地,他的脚步像个大号的印章,盖遍了剑门街,再后来,剑门群山之间,也被他用脚步杂乱无章地涂满了印记,标新立传,到此一游。 时过境迁,在往后的日子里,赵志祥每每回忆起年幼时干过的那些荒唐事,脸上总会洋溢起一丝特殊的笑容,不知是自得抑或是自嘲。 白雪皑皑,剑门七十二峰好似七十二位新娘,纷纷穿戴着洁白的婚纱,张开双臂,含情脉脉,准备扑入情郎的怀抱,举行一场盛大的集体婚礼。赵志祥和小伙伴们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踩高跷一般,艰难地攀上了剑门雄关的关楼。赵志祥尊贵的出生,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一群孩子的王者。王者一声令下,玩伴们一起动手,费了好几天的时光,在关楼上堆砌起了一百零八个将军,这些将军们或虎背熊腰,或面目狰狞,或浓眉大眼,或瘦骨嶙峋,或茁壮如牛,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堆叠好雪将军,赵志祥带着伙伴们从剑门关上逶迤而下,辗转来到剑门关的侧面,极目远眺,但见巍峨的剑门雄关上旌旗招展,将军们甲胄鲜明,精神抖擞,杀气腾腾,似乎在迎接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旷世之战。 赵志祥站在孩子们中间,像个王者,遥指剑门雄关,环顾身边的玩伴,一板一眼地说那个便是你,那个便是他,这个便是我,说得孩子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玩了一阵子的将军守关,赵志祥的兴致慢慢地从初始时分的兴奋转为后来的平淡,他伫立在雪地里,环顾剑门七十二峰,搜肠刮肚,努力寻找着新的花样。几天后,赵志祥果然想到了一个新花样,他带着玩伴们辗转来到剑溪桥,发动众人,分工合作,用白雪捏造了一艘巨大的帆船。 船的归宿不在岸边,而在水中。望着做好的帆船,众人犯起了踟蹰,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不知道该怎样让它下水远航。赵志祥在雪地里走过来转过去,来来回回走了十遍,忽然一拍脑门想到了一个妙招。他让玩伴们寻来一张巨大的木板,把帆船轻轻挪到木板上,又在木板的一头系上绳子,安排人手,一部分人拖,一部分人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帆船移到了剑溪河边。 赵志祥此前见过新船下水,那些船工都要举行个祈福仪式。赵志祥造出来的尽管是艘雪船,这仪式同样必不可少。赵志祥凭借着零星的记忆,依葫芦画瓢指挥着玩伴们举行了个简短的下水祈福仪式,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帆船移到水边,缓缓抽去木板,看着雪船一分一分划入深水区,渐行渐远。 雪船在雪地里很是坚挺,可它的身子骨毕竟是雪,下水不久,偌大的身躯便被无情的河水一点一点吞噬,两三里路程之后,庞大的帆船便被无情的剑溪河消化殆尽,尸骨无存。 赵志祥和玩伴们沿着河堤一路追逐着帆船,起初,大家的脸上因为兴奋而红光满面,流光溢彩,可渐渐地,随着帆船的逐渐瘦身,赵志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玩伴们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凝固了,不一会儿,赵志祥的眼角流出了泪水,玩伴们的眼角也争先恐后地流出了泪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 2.俏珍珠 天黑了好一阵了,若没有光亮,伸手已经不能辨别五指,赵志武还没有回到警察局。钱文樱的心越来越沉,肚子里像是凭空生了一块石头,冷冰冰,硬邦邦,敲骨吸髓,兴风作浪,翻江倒海。临窗远眺,剑门街上已然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望着那些忽明忽暗的灯火,钱文樱的心中情不自禁地就责怪起赵志武来,这个弟弟平日里看着倒还怪精灵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成了个马大哈,甭管梁山寺里发生了甚般凶事,好歹也该第一时间给家里捎个信呀,真是五大三粗空架子,中看不中用,空心萝卜似棒槌,中看不中吃,一点儿也不长心,害得自己提心吊胆,干着急瞎操心,有疑无处解,有劲无处使。 钱文樱在会客室里站起来坐下去,坐下去站起来,忽然走到东窗前,忽然踱到西窗前,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心神不宁,小警察晓得她是剑门赵庄的大少奶奶,是位拔跟汗毛都比自己腰粗的主儿,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生怕惹恼了她白找不自在,费了劲却讨不了好,钱文樱往东,他跟到东,钱文樱往西,他跟到西,始终腆着笑脸,像只温顺谦恭的跟屁虫。 大半日的光景,钱文樱在会客室里打了多少个转转,小警察也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身后打了多少个转转,倘若地板是面做的,估计早就给磨平了。天黑一阵了,钱文樱依然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小警察心中的苦水陡然增加,若是倒出来,差不离可以装满一个大海子。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小心翼翼地奉陪着,钱文樱转圈的步伐越来越快,频率越来越高,小警察揉了揉已然有些僵硬的小腿,心里明明苦到了极点但偏生脸上还不能流露出一丝苦笑,不仅不能苦笑,还必须笑得春风满面,阳光明媚,一边挂着笑,一边转着圈儿,一边留着神儿。 到手不知珍惜,失去方晓珍贵。钱文樱嫁进赵庄,本想着与赵志文两小无猜白头偕老,做一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神仙眷侣,谁成想毫没来由地让小妹钱文琪凭空插了一杠子,让两口子之间产生了不小的罅隙,好容易把这一关迈了过去,钱文樱以为满心盼望的好日子终于来到,不料赵志文竟贼心不死,东边不亮西边亮,一乘花轿把孙羽嫣抬进了赵庄,这还不算落定,没过多少日子,苏三娘又千娇百媚地来到了赵志文的身边。日子长了,钱文樱算是看清了,赵志文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可看清了又能如何,路是自己选的,树是自己栽的,说破天说破地,归根结底,酸甜苦辣还是只得自己受着。 心里存着不趣然,平素里,钱文樱对待赵志文的态度也就阴晴不定,有时候热火得像是火山爆发,有时候冷淡得如同海底寒冰。赵志文跟钱文樱相处得久了,也就摸准了她的脉搏,晓得了她的性格,因而,无论她热也罢冷也罢,并不计较,你自由发招,我随机应变。 悠然之间,一阵断断续续的夜莺叫唤声凭空而来,次第钻入钱文樱的耳朵,那叫声如泣如诉,似幽似怨,撩拨得钱文樱心乱如麻。钱文樱眼高于顶,望着窗外莫测高深的夜空,沉思了有顷,心里想念着不能再这样守株待兔,必须要有所行动。否则,真正的噩耗还没证实,自己到先一步耗干心力,成为这个焦灼之夜的一顿丰盛晚餐。 平素里,钱文樱常以女强人自居,总认为天有多大自己的胆识就有多大,许多事只是用不着自己操心而已,要是自己亲自操心必然会把事情办理得妥妥帖帖,天衣无缝,可事到临头,钱文樱蓦然发现自己竟然也是个空心大萝卜,心里一着急,脑海里便一片空白,甭说是神机妙算,睁眼便是计张嘴便是谋,思量多时,脑细胞到是累死了不老少,可破局之策依然云里雾里,毫无头绪。 钱文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排山倒海的压力从看不见摸不着的方向纷至沓来,挤压得自己呼吸受滞,神经不明,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稍微分神,又呛了一口水,激得眼泪都出来了,泪眼婆娑中,钱文樱的脑海里忽然透进了一点光,顺着光的指引,钱文樱使尽浑身解数努力地拨拉着海水,艰难前进,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乍然在望。钱文樱望见那个身影,心中的支撑轰然颓塌,憋着的一口气松了去,便连着呛了好几口水,海水好咸,好似眼泪的味道。钱文樱像只旱鸭子样在浩瀚无边的海洋里做着垂死的挣扎,那个熟悉的身影看见危局,脸上淡定的笑容悠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长啸一声,袍袖翻飞,一根长长的稻草像条白练一般凭空飞来,紧紧抱住了正在下沉的钱文樱。 这一天,对于赵庄的几位女主人而言,注定是难捱的一天。钱文樱在外面着急得火急火燎,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素来干练沉稳的孙羽嫣自从钱文樱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来探过虚实之后,平静的内心蓦然掀起了惊天的波澜,从目前的情况看,自己的丈夫赵志文真是失踪了,生死不明。孙羽嫣是个定力颇深的女人,这么多年里,也曾经见过许多事,她素来只是恬淡一笑,便过了沟过了坎,但这一次的情形却大不相同,这一次事关自己丈夫的生死,事关自己毕生的幸福。坐在绣架前,才半盏茶的工夫,孙羽嫣就连着扎了几次手指,看着指尖上沁出的殷红的血液,孙羽嫣的眼中蓦然涌出了泪花,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然彻底乱了,像狂风中的柳条。 孙羽嫣本是个有主见的女人,然而现在的局面端的非同小可,她感觉一坛子萝卜抓不到姜,找不到方向,应付起来很是吃力。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收拾了针线盒子,孙羽嫣缓缓地解下围腰,摘下袖套,带着司针就出了院子。孙羽嫣来到钱文樱的住处,珍珠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珍珠也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像极了她的主子。钱文樱是个醋坛子,珍珠在她跟前待得时间长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慢慢地也就变成了一个醋坛子。珍珠是钱文樱的陪嫁丫头,珍珠姑娘聪明伶俐,既知根知底又忠诚可嘉,深得钱文樱的赏识,刚嫁过来的时候,面对偌大的赵庄,钱文樱曾感觉自己势单力薄,很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在赵庄站稳脚跟,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待到合适的时机,让赵志文把珍珠也收了,做个通房大丫鬟,这样一来,就牢牢地拴住了珍珠,她会感恩戴德竭尽全力成为自己的左右手和挡箭牌,辅助自己在赵庄形成气候。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满怀欣喜地嫁过来,赵志文却冷若冰霜,没过多少日子,钱文樱搞明白了赵志文待自己冷淡竟是因为小妹钱文琪,那一刻,钱文樱心中的醋坛子蓦然打翻在地,存了十八年的醋一下子倾泻了出来,洒向四面八方,使得空气中都飘荡着一股子酸味儿。后来,钱文樱谋定而后动釜底抽薪终于扳回一局,解决了后顾之忧,如愿以偿跟赵志文喜结连理。吃一堑长一智,从那一刻起,钱文樱便晓得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分享,唯独丈夫不能,谁表现大方谁就会自食苦果。后来,赵志文又相继迎娶了孙羽嫣和苏三娘,这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有城府,一看都不是省油的灯,钱文樱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分别应对,才勉强打了个平手。经验就是导师,钱文樱久经战火考验,九死一生,对夫妻关系的认识越来越精道,事到如今,孙羽嫣和苏三娘两个人已然让她疲于应付,若是再让赵志文收了珍珠,那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钱文樱想着脚尽管只是脚,忽香忽臭,但它毕竟是自己身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万万砸不得的。如此这般,珍珠一直怀揣着个做赵志文通房大丫鬟的梦想,凡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除了把自己的年龄熬大了,由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凉熬成了一个干练沉稳的老姑娘,别的啥也没落下。 珍珠是钱方圆抱回来的一个孤儿。那个时候,钱方圆并不知道命里注定要一口气生三个女儿,想生一个儿子竟然比登天还难,只不过见珍珠生得灵秀,又跟钱文樱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便起心收养了她。钱方圆当时打得算盘是珍珠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只要把她培养好了,她将来就是钱文樱的眼就是钱文樱的耳就是钱文樱的手就是钱文樱的腿,必然会尽心竭力地服伺,断然不会生二心,如此这般,无论将来钱文樱花落谁家,当爹的心里都会放宽心,不怕女儿受了委屈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珍珠倒也真如钱方圆当年收养她时预想的一般,身世虽然可怜,但天资聪颖,钱文樱念书的时候她跟着陪读,又多多少少长了些见识,若是不看穿戴,不晓得根底的人进了钱家,必会把珍珠也认作是钱家的一位小姐。 然而,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有的人生来就是王公贵族,衣食无忧,有的人生来命如草芥,可有可无。珍珠是个孤儿,能有这般境遇,按理说她也该当知足,她的身份虽然是个丫鬟,但她毕竟不是个普通的丫鬟,而是剑门四大家族之一的钱家的丫鬟,而且在钱家她又不是个普通的丫鬟,她是钱家大小姐的丫鬟。如此,尽管珍珠的身份只是个丫鬟,但出了家门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人们不看僧面看佛面都要礼让她三分哩。从一个孤儿到这个地步,有衣有食,无忧无虑,还不该知足?珍珠很是知足,她念过书,晓得一句话,知足常乐。 总体来讲,珍珠对自己的生活是满意的。诚然,花无百日红,生活中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珍珠有烦恼,但夜深人静,扪心自问,她对自己个儿的生活还是满意的。 从小到大,珍珠的工作便是伺候好钱文樱,只要钱文樱高兴开心,没有烦恼,她也就高兴开心,没有烦恼。从一定意义上说,珍珠的喜怒哀乐与钱文樱的喜怒哀乐是一衣带水的,密不可分的。珍珠有时候在想,她真的便是钱文樱身体的一种外在延续,钱文樱笑,她会自然而然地跟着笑,毫不做作,钱文樱哭,她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哭,毫不矫情。 效仿古时候的娥皇女英,二一添作五,让珍珠做赵志文的通房大丫头,与钱文樱两女共事一夫的话头是钱文樱玩笑着说出来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珍珠当时听这话时并没怎么留心,可日子越长她越想念这句话,好像这句话是个附骨钉,牢牢地钉在了珍珠的心上,时间长了,钉子生出了锈,钉得越发牢实,越发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 3.三足鼎 跟珍珠一样,司针也是个很有眼力见儿深受主子喜欢的丫鬟。她们俩最根本的区别便在于一个曾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另一个则是主子的远方表亲。 在一个庄子里起居,尽管各人有着各人的心思,各人打着各人的算盘,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面儿上的交情礼数都做得一丝不苟,因为,大家都晓得,非如此便要闹得鸡犬不宁。在规矩森严的赵庄,甭管你是谁,有多么尊贵的出身,有多么厉害的本事,无理取闹,惹是生非,想把好好一泓清泉搅浑,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用皇家的话说,便是打入冷宫,永不叙用,任凭尔自生自灭。 孙羽嫣刺绣时连着扎了好几次手指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司针跟着孙羽嫣这么多年,她深深地晓得孙羽嫣的定力和功夫,纵然闭着眼睛也能绣出花来,今儿个连着被针扎手,心中必定是装着事儿了。装了什么事儿呢?司针估摸着多半与昨日两位奶奶造访有关。才这么想着,孙羽嫣便扔下了针线活计,吩咐说要出门,那一刻,司针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主子心里装着要紧事,非比寻常的要紧事。 钱文樱是大少奶奶,是正儿八经的庄主夫人,她起居的院子与孙羽嫣和苏三娘起居的院子风格上大相径庭,但面积上可就有很大的差距。在赵庄,衣食住行,也是很讲规矩的,什么成分的人,享受什么成分的待遇,约定俗成,按部就班,一丝不苟。 珍珠眼尖,老远便瞧见了孙羽嫣主仆,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小跑着迎了上来,说:“二奶奶来了,快请屋里坐。”赵志文的三房夫人虽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但在他的心中,并不愿意分个彼此见个高低,他喜欢一团和气,和气生财,和气是福。然而,钱文樱是个醋坛子,荆州丢了,心里已经很不趣然,若是再把这长幼秩序丢了,她心里会更不趣然,因此,她们仨聚在一处,钱文樱的嘴巴尽管是抹着蜜糖的,但仔细揣摩她说过的话儿,人们会发现她无时无刻不在宣誓着自己正宫娘娘的身份地位。珍珠说起来只是钱文樱的贴身丫鬟,其实真正计较起来,她相当于是钱文樱这个院子里的大管家,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凡事都得操心。 从小便在一处,知根知底,心有灵犀一点通,钱文樱想得是什么,珍珠用眼一瞟用耳一听,便可琢磨个八九不离十。钱文樱要守住阵地,寸土不让,这个心思从孙羽嫣进门的时候便有了,珍珠看得清楚认得分明,自然而然跟着主子一条心,时时刻刻想方设法地要维护好主子的尊贵与权威,任凭谁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倘若真有那不知好歹的人要来挑衅,珍珠晓得自己会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浴血奋战,把一切来犯之敌尽数歼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缘于此,无论在什么场合,珍珠不跟旁人一般称呼孙羽嫣为孙少奶奶,称呼苏三娘为苏少奶奶,而是一针见血,明火执仗地称呼她们为二少奶奶c三少奶奶。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孙羽嫣和苏三娘都不是傻子,钱文樱和珍珠的这些小把戏她们自然也看得清楚认得分明,尽管心中对此有些个看法,但都念在赵志文的情分上,看了就算了听了就忘了,并不去计较。日子长了,她们更加晓得赵庄的这位大少奶奶的脾性,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自己院儿里的事情都还嫌烦着呢,谁也不想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再横生枝节,白找不痛快。 钱文樱为了把控着赵志文的‘后宫’的话语权,彰显自己正宫娘娘的身份地位,曾花费了不少心机,可宣誓过来宣誓过去,孙羽嫣和苏三娘就像两枚软柿子,并不在这上面跟她斗法,一招打出去,没有对手接招,她渐渐地也就觉得索然无趣。 孙羽嫣和苏三娘不跟钱文樱斗法,在珍珠看来算是她们俩识相,知难而退,保全了体面,要不然她们俩必将会碰一鼻子灰,闹个灰头土脸,自讨没趣。时光推移,钱文樱慢慢地放松了警惕,可珍珠觉得自己不能大意,要时刻绷紧弦搭上箭,不定时地还要来个火力侦察,防止敌人浑水摸鱼,趁虚而入,攻个措手不及,丢盔卸甲。 院子里花草树木成荫,自有一番沁人心脾的清新。孙羽嫣不作声色地吸了一口气,但感一股清凉从鼻孔鱼贯而入一路小跑直达肺部,令人心旷神怡,周体同泰,好似被熨斗熨烫过一般,平平展展。 新鲜空气带来的美好,瞬间抵消了珍珠言语中潜在的弯酸。孙羽嫣淡淡一笑,说:“珍珠,我随时见你随时都是忙着的,文樱姐姐有你跟着,不知道省了多少心哩。今儿个天气好,我寻思着不能老躲在屋里辜负了这大好韶光,就想活动活动筋骨,跟司针四处走一走,冷不丁儿地就转到这儿了,文樱姐姐在院儿里么,你去唤她一声儿,咱们姐们儿凑在一块儿说会子话。” 珍珠晓得孙羽嫣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她甚至在心里悄悄地将孙羽嫣比作是庵堂里的尼姑,除了敲木鱼上心拿手,别的啥也不在话下,今儿个天气是不错,阳光明媚,但这样的好日子多得是,往常也没见孙羽嫣出来遛弯,今儿个不请自来,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不过她自持身份故意说得轻巧罢了。 珍珠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转转,自认为是把孙羽嫣的花花肠子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毕竟尊卑有别,她任凭看得有多么清楚多么明白,也不敢出言道破,煞了孙羽嫣精心营造起来的风景。 孙羽嫣在夸赞她的时候,珍珠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脑海里蓦然冒出了一个别扭的成语:粉饰太平。须臾,孙羽嫣把话题攀上了钱文樱,珍珠不敢怠慢,连忙陪着笑说:“二少奶奶,你跟我们夫人真是心有灵犀。今天早晨一起床,夫人就说今儿个天气好,想回娘家去转一圈儿,顺道儿也活动活动筋骨,我请示夫人要不要跟着伺候,夫人说就几步路的光景,再者说她是回娘家攀亲又不是去显摆,还要摆个仪仗,她自个儿去就成。夫人回娘家去了,我估摸着也不能辜负了这么好的日头,就张罗大家伙儿把那些绵的单的铺笼罩被搬出来见见日头,可不巧的二少奶奶转悠过来寻夫人摆龙门阵,又没让司针妹子提前过来知会一声儿,让夫人有个预备,竟是白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二少奶奶,夫人不在,院子里来了贵客,我就临时当回家,快请屋里坐,我这就给您煮茶去。” 孙羽嫣听着珍珠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临了,淡淡一笑,说:“珍珠,文樱姐姐不在院子里,我也就不进屋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文樱姐姐平素里在跟前儿,你们也难得轻松自在。今儿个日头好,你们也可借机消遣消遣,放松放松。我就不来搅局了,省得拘束了大家伙儿,明面儿上把我当贵客心里却指不定怎么消遣我呢,我可不讨这个嫌儿。好了,你忙去吧,我和司针再到别处转转,你回头跟文樱姐姐说一声就成了,让姐姐得空儿就到我那里去坐坐,我们姐们儿说说话,解解闷儿。” 珍珠闻言正中下怀,她虽然是个很能干的丫鬟,四面玲珑八面放光,但人家毕竟是堂堂正正的二少奶奶,地位不对等,这个接待工作就不好干。孙羽嫣若是有意在院子里逗留,就像她说得那般可能拘束了大家伙儿不说,万一伺候不好也是个不小的事情,闹不好还要受钱文樱的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孙羽嫣主动撤退,自己正好借坡下驴,嘴上殷切地挽留着,脚步已经移动开来,随着孙羽嫣亦步亦趋向院子外面走去。 从钱文樱的院子里折出来,孙羽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好似遭遇了海啸,惊天动地,触目惊心。昨天,钱文樱亲自动步到自己那里来转悠,嘴上说是串门散心,实则是来探听赵志文的虚实。你问得直接,我答得爽快,赵志文委实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后来,苏三娘来了,说明赵志文也不在她那儿,这事儿就跷起来了。赵庄就这么大个赵庄,剑门就这么大个剑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志文又是恁般一个有头有面的风云人物,怎么会忽然人间蒸发了呢? 钱文樱和苏三娘走后,孙羽嫣的心就乱了起来,好似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搓着那双令人称羡的巧手,竭力平复着波涛汹涌的内心,仔细回忆近段时间里与赵志文有关的点点滴滴,回忆起一点,就用针线串起一点,一宿的时间,孙羽嫣手中的珠串越联越长。 孙羽嫣看着手中那冰糖葫芦般的珠串,越看越迷茫,越看越没有头绪。丈夫赵志文不见了,钱文樱最早表现出了担忧,尽管当时她尽力克制着情绪,但焦急之情依然溢于言表,无法尽数掩饰,从这些细节来剖析,钱文樱看来是晓得一些根底的,但又似乎她也被蒙在鼓里。甭管钱文樱具体解多少内情,孙羽嫣都认定她掌握的情况肯定比自己掌握的线索要丰富,因此,心中几番斗争权衡,她终于定下决心要当面向钱文樱问个明白,毕竟,赵志文不光是她钱文樱的丈夫,也是自己和苏三娘的丈夫。丈夫有难,三房夫人,甭管是宜夫人也好,淑夫人也好,如夫人也罢,都该有难同当,赴汤蹈火,竭尽所能,克服困难,扭转局势,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珍珠说钱文樱一大早就回娘家去了,孙羽嫣带着一肚子疑问去刨根问底却扑了个空,她的心事就更重了,眼皮忍不住就跳动起来,没完没了。 司针伺候在孙羽嫣的身边,好似孙羽嫣的影子一般,亦步亦趋。行了一阵儿,司针见孙羽嫣眉头紧锁,一语不发,身上散发着阵阵冷气,好似一尊美艳的僵尸,她的心也就跟着紧张了起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临渊羡鱼,莫如退而结网。孙羽嫣带着司针在庄子里穿行着,像两个美艳的幽灵。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孙羽嫣不禁愁上心头,若不是司针跟在身边,须得顾忌着身份影响,她真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以期让老天爷看见她的可怜相,发发慈悲,给她指点一下迷津。 又走了有顷,孙羽嫣主仆二人来到一处宅院跟前。孙羽嫣止了步,抬头一看,旋即认出了这座院子。正待让司针去叫门,门却忽然就开了,苏三娘的丫鬟绿柳像条泥鳅一般从门后面滑了出来。 绿柳的步子很快,好似一团风,才在门边兴起呢,眨眼间就来到孙羽嫣的跟前,若不是司针及时唤了她一声,她说不定要跟孙羽嫣撞个满怀。 绿柳正一溜小跑着,冷不丁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惊,赶紧刹住身形,抬头一看,却见孙羽嫣俏生生地站在自己当面,骇了一跳,脸上忍不住就红一团白一团,活像个戏台上的花旦。 孙羽嫣见绿柳犯了窘,不忍心使她太过难堪,就笑着替她解围说:“绿柳呀,你既然眼睛有些近视,走路就该当心些,成天这么风风火火地瞎跑,不是我缺心眼儿故意咒你,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绊跤子栽跟头,你这么俏生生一个姑娘,磕着这儿碰着那儿可就划不来了。” 绿柳听了孙羽嫣似庄似谐的言语,脸上的窘迫果然消隐了大半,回话说:“孙奶奶教训得是哩,我眼神儿有些不清亮,是该时刻悠着点儿,要不然真有可能栽个大跟头还找不到地方伸冤哩。” 孙羽嫣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明白就好。对了,你这风急火燎地是要往哪里去呀,三娘在不在院子里呢。” 绿柳闻言,赶紧回答说:“三娘说她身子有些不爽利,支使我到药铺去抓服药呢。” 孙羽嫣闻言,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昨儿个见苏三娘时,她还生龙活虎有说有笑的,怎么隔了一夜身子骨就不爽利起来了?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一晃而过,孙羽嫣并未往深处去寻思,毕竟,几步路的光景,她便可以当面瞧见苏三娘了,是何缘故辗转便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 4.山茶花 苏三娘喜欢山茶花,院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盆景,盆中栽种着各式各样的山茶花。孙羽嫣和司针在这些盆景中绕来绕去,好似一对穿花蝴蝶,翩若惊鸿。 山茶花的名字里尽管含着一个山字,有点野的意思,好似登不得大雅之堂,然而,苏三娘院子里的这些山茶花却位位生得清丽脱俗,仿佛大家闺秀,端庄秀丽,知书达礼。 一阵微风飘入宅院,秀丽端庄的山茶花好似一群天真烂漫的姑娘,含着笑,点着头,鼓着掌,亲切地迎接着贵宾的莅临。孙羽嫣左顾右盼,走马观花,忧郁的心情渐次开朗起来,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三娘住的这座院子是座老宅子,是赵胜英的爷爷手里兴建的,当时这座宅院也是拨给一位姨太太居住。那位姨太太生得国色天香,千娇百媚,走路一步三摇,十分弱不禁风,恰似个病美人,口头甜入蜜,手上懒如蛇,活脱脱一个花瓶。她在这院子里住着的时候,虽然人生得漂亮,但并未给这座宅院增添多少颜色。诚然,话说回转来,对于姨太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是实心木头还是空心萝卜,又有什么打紧呢,环肥燕瘦,任凭喜好。 苏三娘嫁进赵庄的时候,赵志文给她安排的宅院并不是这里,但苏三娘偏生看上了这座已经闲置了很久的宅院,打定了主意要住进来。新婚燕尔,赵志文不忍拂逆了苏三娘的心意,也就依从了。 当时,连着花了好几天的功夫,赵志文着人把庭院里里外外进行了一次彻头彻尾的大扫除,该修缮的修缮,该刷漆的刷漆,又新添置了些起居用具和各式摆件儿,然后,亲自到院子里的犄角旮旯仔细检视一遍,觉得不至于唐突佳人,这才把苏三娘迎了进来。 苏三娘虽然见多识广,那时的年纪毕竟还小,自有一副天真烂漫的心肠,隔几日,再进院子,目光所及,竟是陈腐尽除,焕然一新,触景生情,对赵志文的爱不知不觉间就又更上了一层楼。 时光荏苒,转眼间,便是一岁。这一年里,在苏三娘的操持下,院子里的颜色一天天丰富起来,一盆山茶c十盆山茶百盆山茶,队伍越排越长,规模越来越大,待到花开时节,院子里五彩缤纷,芳香四溢,好似一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春早送娇羞,姹紫依风袅。万绿丛中秀靥留,更著嫣和俏。细数意秦楼,何忌群芳恼。却羡鸳鸯喜伴游,说与世人晓。小小庭院,风光无限,人生得标致,花开得茂盛,赵志文像个蜜蜂一样到院子里来得就更勤快了,以至于一段时期内,钱文樱和孙羽嫣都打翻了醋坛子,一个满院子画茶花,一个满院子绣茶花,分别以东施效颦的方式表达着心中对赵志文的不满和对苏三娘的嫉妒。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苏三娘院子里的山茶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红如火,白似雪,把个老气横秋的庭院妆点得五彩缤纷,生机盎然。群花环抱之中,赵文渊呱呱坠地,给这座院子又凭添的无限生机。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喜得贵子,赵志文走起路来脚下带着风,志得意满;出乎意料得是赵胜英竟然也对庶出的赵文渊青眼有加,十分溺爱。春去冬来,岁月日深,无形之中愈发增添了这座宅院在赵庄的分量。 庭院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数重。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疯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苏三娘卧在秋千上,荡过来荡过去,像个顽皮的孩童。然而,孩童玩荡秋千,新奇刺激集于一身,大多兴高采烈,喜气洋洋,苏三娘在秋千上却是媚眼如黛,愁云密布,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低空云团,又黯又深。 孙羽嫣身轻如燕,从茶花丛中钻了出来,目光一扫,便遥遥望见了秋千上的苏三娘。紧走几步,人未到先发声,隔花而语,说:“山茶满园生香,秋千架上佳人。起伏棱角分明,竟是花做衣裳。苏妹妹依花而卧,顾盼生香,这份逍遥自在,太是羡煞旁人。” 苏三娘听见呼声,缓缓止住了晃晃悠悠的秋千,徐徐坐将起来,目光一抬,但见孙羽嫣和司针亦步亦趋踏花而来,强自打点起精神,笑着说:“哎哟,我刚刚在梦里听着喜鹊唧唧喳喳闹个不休,心里正盘算着今儿个或有贵客临门,没成想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 孙羽嫣打眼一看,见苏三娘的精气神儿果然有些虚颓,不忍劳动她,遂紧走几步,阻止了准备下秋千的苏三娘,自己也侧身攀上另一架秋千,与苏三娘隔花相望,攀谈起来。 孙羽嫣望着一脸倦容的苏三娘,说:“刚刚进门的时候,绿柳风急火燎地往外跑,好似家里的油缸倒了一般,差点儿跟我撞在一起闹个人仰马翻。绿柳跟我说你身子骨有些不爽利,要去铺子里给你请副药。我就纳闷儿了,昨儿个见你时,你还生龙活虎的,像个铁扇公主,怎么隔了一夜就身子不适了呢?” 苏三娘闻言,喟然一叹,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老病死上的事儿,谁能说得清呢。” 孙羽嫣闻言,呸呸了两声儿,作恼说:“年轻轻的倒像个老妪,张口就是生老病死,好似你看透了红尘似的,尽说些没根底的胡话。我估摸着,你也就是夜里着了凉,将养一时也就妥帖了。” 苏三娘轻咳了一声,说:“托姐姐的吉言,其实我也就是觉得有些倦,好似夜里没睡觉似的,还时不时犯恶心,按说不该是什么大不了的症候,静养一阵儿应该就会见好。” 孙羽嫣闻言一愣,神情专注地仔细打量了苏三娘有顷,好似在欣赏一幅漂亮的图画,说:“精神困倦,还时不时犯恶心。我说妹妹,咱们姐妹都是过来人,你就没往那方面想一想?” 苏三娘见孙羽嫣说得郑重其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说:“那方面,哪方面呀?” 孙羽嫣见苏三娘一本正经,又一头雾水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笑,说:“妹妹,你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你刚刚说得这些症候,在怀文渊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过?文渊现在才多大,这么快你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说到怀文渊的事儿,苏三娘旋即明白了孙羽嫣说得那方面的言下之意,一张清秀的脸儿瞬间就泛起了桃红,好似盖头被掀开的新娘,说:“姐姐,你想到哪儿去了,这全是没影的事儿,绝对不可能。” 孙羽嫣步步紧逼,说:“开花结果,自然之理。怎么就成了没影的事儿呢?依姐姐看,就你刚刚说的这些症候,这事儿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你要是不信,咱们姑且打个赌,反正这一茬儿盖不得多久,时候一到,盖头掀开,瓜熟蒂落,便见分晓。” 苏三娘望了望远处正在专心看茶花的司针,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不用等日后,我现在就可以肯定地答复你,这事儿绝对是八字没有那一撇。为啥,咱姐们儿都是过来人,又是体己,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地上要生颗草,光有地还不行,至少得有颗草种子吧。志文这一向忙东忙西的,很少到我这院儿里来,就是偶尔来了,也总是转一转就要走的。我们俩之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那个了,因此,姐姐你说,我就是想怀喜,却从哪里怀去。” 孙羽嫣见苏三娘把说说到了这个份上,心中不禁暗自责怪自己的莽撞,说:“照妹妹的说法,那真是我多心了。话轻话重,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呀。妹妹刚刚说了这个,我也跟妹妹掏掏心窝子。志文素来肝精火旺,这事儿在咱们姐儿仨之间并不是秘密,只是这毕竟是个私房事儿,不好说道,大家也就是心照不宣罢了。刚刚听了妹妹的话,我回想了一下,志文不仅是在你这里变懒了,在我那儿也是五体不勤,文樱姐姐那里怎么样,咱不晓得,我估计也是如出一辙哩。” 苏三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说:“姐姐,咱们也都是有年岁的人了,虽说还不是人老珠黄,但毕竟比不齐那些十七八的小年轻儿了。你说,志文在咱们姐妹儿这儿偷懒,会不会在外面勤快呢?” 孙羽嫣虽然颇有心胸气量,但说一千道一万,她毕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没有不吃醋的。苏三娘的话软绵绵的,看起来像棉花,松泛得紧,但这句话一进入耳朵,立刻化柔为钢,变成一枚绣花针,直挺挺硬邦邦径直朝心底扎去。走神了有顷,孙羽嫣淡淡地说:“我们女人的世界就是个丈八小院儿,他们男人的世界始终是海阔天空,这些事儿古往今来,多了去了,说不尽数不全。志文在外头有没有金屋藏娇,谁晓得呢,就是晓得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只好听之任之。” 苏三娘捋了捋刘海,望着满园的山茶花,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宠辱不惊,沉默了有顷,说:“姐姐说得是哩。三纲五常,千古规矩。你看那些作帝王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谁会说他们不对?谁敢说他们不对?再说了,有哪一个女子不想为妃为嫔,母仪天下?可皇宫只有一座,皇帝只有一个,后宫那么大,他顾得过来么?他要是只顾着后宫,就顾不得国事,迟早是个亡国之君。为帝为王,为将为相,为商为贾,绝色天香享之不尽用之不绝,可与此同时,又有多少寒门男子,讨不上媳妇,打着光棍也是不胜枚举吧。” 孙羽嫣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社会上等级森严,弱肉强食,这不是你我两个妇人能操心的事儿,咱们就甭在这儿杞人忧天了,省得劳了精神不说,还弄坏了心情。” 苏三娘说:“姐姐说得是,台面上的事儿自有台面上的人去操心,咱们就是操心也是缘木求鱼,长短都在这个院儿里。出了院子,甭看咱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前呼后拥,但其实谁也说不上话,毕竟,咱们谁都一样,既没有武媚娘那个胆儿,也没有武媚娘那个腕儿。咱们是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归根到底,都是个平头百姓。既然是百姓,那就得扫除自家门前雪,别管他人瓦上霜。得过且过,得乐且乐。” 孙羽嫣说:“好一个得过且过,得乐且乐。简简单单八个字,道尽人生真谛。姐姐今儿个这一趟算是没白来。实在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受益匪浅。得了,妹妹身子不利索,我也就不再聒噪了,你且将养着,赶明儿妹妹身子清爽了,把文樱姐也约上,咱们姐妹仨儿再好生乐上一乐。” 苏三娘见挽留不住,挣扎着从秋千上下地,将孙羽嫣送出院子。在院门口,目送孙羽嫣渐行渐远,苏三娘折回身来,移步进入花丛,或是看看这个,或是摸摸那个,看望着,抚摸着,脑海里渐渐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觉,一道霞光射来,她的骨肉一点点飞驰而去,须臾之间,也变成了一位山茶花,归入花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 5.千佛崖 苏三娘变成了一位茶花,想观景找不见眼睛,想说话找不见嘴,想听音找不见耳,想拿东西找不见手,想走路找不见脚。变化来得太过突然,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在此之前,苏三娘是那么地喜爱山茶花,爱不释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刻,自己也化身成为一位茶花,眼不能视,嘴不能言,耳不能听,手不能动,足不能行,苏三娘蓦然肠子都悔青了。她祈祷着,挣扎着,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眼,寻找着自己的嘴,寻找着自己的耳,寻找着自己的手,寻找着自己的脚。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陆地到海洋,从天上到地下,心急如焚的苏三娘寻呀找呀,呼呀唤呀,累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到头来终归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有寻回来。 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苏三娘焦躁起来,情不自禁地把山茶花的十八辈祖宗挨个儿问候了个遍。绝望之际,苏三娘想到了父亲,可父亲行踪不定,远水解不了近渴;又想到了丈夫,可自己好一阵子没见赵志文的影子了,不知道他是在外面忙着办大事还是忙着金屋藏娇卿卿我我,人都不知道在哪儿,求助便等于白搭;又想到了儿子,赵文渊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子连心,母亲有难,他谅来不会不管不顾吧。苏三娘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赵文渊的名字,喊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没有人应声。喊累了,苏三娘摔倒在花盆中,这时分她才想起,原来自己的嘴不见了,根本发不了声,儿子压根儿就听不见自己的呼救,不知道母亲身陷危难之中,儿子无论怎么孝顺,救援的事儿便无从谈起。过了一阵儿,苏三娘又想到了一个人,她便是自己的丫鬟绿柳,她出门替自己去抓药去了,应该很快便会回转来。只要绿柳回来,或许只要轻轻的一句话,便可以帮助自己脱离苦海,涅槃重生。 苏三娘又燃起了希望,她在心底不停地念叨着绿柳的名字,希望她能在自己灰飞烟灭前赶回来,伸出援手,搭救自己一把。想着念着,绿柳的音容笑貌便次第浮现在心头,画面越来越杂越来越乱,到后来,这些画面纵横交织,变成了一只狰狞的怪兽,怪兽长着锋利的犄角,张着血盆大口,令人望而生畏。 苏三娘心里好似装着一口油锅,锅下的火越来越旺,锅里的油越来越烫。苏三娘知道,待到锅里的油烧干,自己也将化为灰烬。蝼蚁尚且偷生,何况绝世佳人。苏三娘备受煎熬,却又无计可施。 就在苏三娘身陷绝境无计可施的时候,赵志文也陷入了一场危局,进退两难,生死难料。那一日,在飞仙关上,赵志文c胡杨c帅营长三个人一见如故,交换金帖,结拜为异性兄弟,推杯换盏,喝得混天黑地,醉得人事不省。 待到酒醒,已然是次日黄昏。铁冠道长命童儿特地做了一桌筵席,请他们仨喝还魂酒。既然已经结义金兰,自然便是无话不谈,说着说着,便又月移中天。如此这般,由铁冠道长做东,兄弟三人在飞仙关上高声说话,大口喝酒,不知不觉,便已盘桓了许多日子。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天,众人吃了酒,各自道了乏,约定明日下山,分别去料理事务,待到空闲时分再来相会,不醉不归。次日一早,胡杨和帅营长先后下山,赵志文预备着要跟铁冠道长谈些要紧事情,遂决定晚一步下山。晌午时分,赵志文和铁冠道长谈话完毕,旋即整装下山。 赵志文健步如飞,从容下山,渡过吊桥,但见桥头拴着一匹枣红马。赵志文伫立桥头,游目四顾,唯见山峦似剑,江河似链,间或有飞鸟掠过,却不见一个人影。 此去剑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没有马匹,行走起来甚为吃力。赵志文下山时便想着要有个坐骑,结果天遂人愿,吊桥旁果然备着一匹坐骑。赵志文走近枣红马,轻轻地梳弄着它的鬃毛,心里分析着这匹马应该是两位结拜兄弟给自己预备着的,要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谁会牵匹马拴在这里。 想到是两位拜把子的兄弟给自己准备的马匹,赵志文也就不客气了,解开缰绳,飞身上马。赵志文虽然贵为剑门赵庄的庄主,素来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但他毕竟自幼习武,身手矫健,马背上的功夫扎实,因此,尽管道路崎岖,他依然策马如飞,蹄声嘚嘚,绝尘而去。 半个时辰的工夫,赵志文扬鞭策马一路风驰电掣便来到了千佛崖。过了千佛崖,前面不远便是广元,经广元逶迤而去,再有两个时辰的工夫,剑门雄关便蔚然在望。 千佛崖雄奇险峻,紧紧倚傍在嘉陵江东岸,像是嘉陵江的守护神。据史书记载,千佛崖造像始建于北魏时期,也就是说佛教传入中土伊始,便有信众开始在这里摩崖造像,虔诚礼拜。 千佛崖与皇泽寺隔江相望,在跨度达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一位位信众教徒,一位位能工巧匠,前赴后继地在危崖之上开龛作业,摩崖造像,到晚清朝时,危崖之上的各式佛像达一万七千余尊,密如蜂巢,蔚为壮观。 凿石穿崖作殿楹,肖形刻琢俨如生;路临峻壁龛边过,人在危崖栈上行。千佛崖地理位置险要,自然景观浑然天成,人文景观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引得无数文人骚客竞相题咏。在漫漫历史长河中,题写千佛崖的诗词歌赋浩瀚如烟,不胜枚举。 多年以来,赵志文在千佛崖前的栈道上来来回回穿行了无数次,对这处震古烁今的名胜古迹,总是百看不厌,百闻不倦。每一次经过千佛崖,心中都会涌出不同的感慨,或欢欣鼓舞,或忧心忡忡,或壮怀激烈,或柔肠百结。 赵志文虽然远离庙堂,处江湖之远,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剑门赵庄名动嘉陵,威震川陕,作为庄主,赵志文想独善其身,委实比登天还难。策马走在栈道上,马蹄与栈道敲击出的啵啵声,江涛与礁石击打的呼啦声,千佛崖上传出的钟罄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起承转合,沁人心脾。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赵志文知道,只要自己还能喘气儿,剑门赵庄的兴衰荣辱便担在自己的肩上,一刻也不得懈怠。要是心存侥幸,大而化之,不思进取,巍巍峨峨的剑门赵庄或将在自己手里轰然倒掉,成千古憾事。这不是危言耸听,雷峰塔那么牢靠,白娘子一发怒,顷刻之间不就土崩瓦解了么,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走过南,闯过北。赵志文清楚地看到,时代变了,人心变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处在人前,剑门赵庄的庄主威风凛凛,颐指气使,是无数男人心中的偶像,奋斗的目标。试问,谁不想意气风发,居高临下,前呼后拥,一呼百应?毋庸讳言,赵志文的确处在高处,的确能一呼百应,可赵志文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外人不识愁滋味,高处不胜寒呐。尤其是剑门赵庄赖以笑傲江湖的独门秘技凤凰斧失传之后,赵志文坐在庄主的鎏金交椅上,更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策马伫立在石柜阁畔,遥望危崖之上密密麻麻的佛像,赵志文人虽然还在马背上,心却已经跪在了那一座座佛像前,虔诚地祈祷着,希望诸位菩萨大发慈悲,让他能寻回凤凰斧秘技,融会贯通,技压群雄,振兴剑门赵庄。 赵志文生在长房,尽管有兄弟三人,偏生自己是嫡长子,剑门赵庄的重担自然而然地压在了自己肩上,无可推卸。世道上的变化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压在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拾阶而上,赵志文愈来愈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腿肚子频频抽筋,呼吸像铁匠的风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每当这个时候,赵志文便想着退位让贤,让两个兄弟接过这副千斤重担。可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又被他快速否定了。这倒不是赵志文恋栈权势,而是他太熟悉自己那两个兄弟的秉性和能耐了。赵志武和赵志祥兄弟俩性子坚毅,都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儿,说得再玄乎一点儿,这两个人可以说成是两个混世魔王,就他们那个性情,若是开疆拓土打天下,绝对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可现在的赵庄外强中干,若是让这两个暴脾气来领导,谁知道会闹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乱子? 时代变了,人心变了,冷兵器时代即将退出历史的舞台,即便是拥有凤凰斧绝技,赵志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号令群雄,追比祖先的辉煌。但没有绝对的把握,多少还是有些把握,有胜于无。从这个意义上讲,赵志文对凤凰斧的痴迷,台面上可以说成是为了振兴赵庄,重现辉煌,其实质则是赵志文想抓住冷兵器时代的尾巴,最后再一展冷兵器的辉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眼看着江湖武林就要成为过眼云烟,剑门赵庄在历史的大潮中究竟还能坚守多久?赵志文心中忐忑不安。 凤凰双飞,饮血而归。这句话赵志文在家人朋友,妻妾子女那里听了无数遍,每听一遍,赵志文的心便要被狠狠地砍上一斧头,痛彻心扉。剑门赵庄,走过了百年辉煌,传到自己手里,尽管时代变了,人心变了,规矩变了,大浪淘沙,去伪存真,但赵志文说什么也不甘心就此丢盔弃甲,束手就擒。 百年以来,剑门赵庄以凤凰斧绝技名动嘉陵,威震川陕,而赵志文作为庄主,却不会运用这门祖宗最擅长的绝技,他心中的失落和郁闷可想而知。 赵志文从小就诚实本分,用赵胜英的话说他就是一截儿实心木头。诚信是德善之根。赵志文始终固守着这条底线,不愿意去突破,用他的话说,他宁肯做个真小人也不愿意做个伪君子,让世人戳他的脊梁骨。然而,世间的事情,哪能件件桩桩都由着性子来,凤凰斧绝技明明已经失传,赵志文却偏偏要拿腔作势说自己已经尽得真传,并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非如此则难以保全剑门赵庄如日中天的名声。 赵志文听老人们讲过,说谎的人死后要被牛鬼蛇神绑在诽谤柱上割掉舌头投入阿鼻地狱。地狱里的各种森严恐怖,赵志文略有耳闻。他不想下地狱,但是,作为剑门赵庄的庄主,事到临头,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 赵志文在石柜阁前伫立有顷,心中遥遥礼拜了那满山遍野的佛菩萨,正待策马远去。一个小沙弥旋风似的跑到跟前,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封书信,又旋风似的跑向远处。赵志文接过书信,心中感觉很是莫名其妙,正待问询个究竟,然而,眨眼的工夫,那个小沙弥已经跑进佛像丛中,和光同尘,无影无踪。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6.大云洞 石柜层波上,凌虚荡高壁。千佛崖宝相庄严,嘉陵江涛声依旧。赵志文辞别飞仙关,即往剑门关,马蹄嘚嘚,沿着蜿蜒如龙的嘉陵江一路驱策,不得多时,旋即来到千佛崖。千佛崖夺天地之造化,异想天开,鬼斧神工,浑然天成,令人叹为观止。 赵志文从千佛崖前的栈道上穿过去,折回来,有时骑马,有时乘车,有时徒步,有时搭船,前前后后已不知有多少遍,每走一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会得到一次震撼和洗礼。 又来到千佛崖前,石柜阁边,赵志文伫马凝望,佛崖还是那座佛崖,阁楼还是那座阁楼,嘉陵还是那个嘉陵,栈道还是那条栈道,从外观上打量,什么都没有变,好似一切如常,外甥打灯笼,一切照旧(舅)。但赵志文看望着,思索着,又分明感觉到了某种变化,沧海桑田。 就在赵志文胡乱遐想之际,一个来去如风的小沙弥送来了一封信。赵志文接过这封神秘的信函,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个小沙弥年岁不大,与自己从未谋面,他凭什么要给自己送上一封信?再往深处分析,知晓自己的行踪的人寥寥可数,不外乎就是铁冠道长和两位刚刚结拜的义弟。铁冠道长德高望重,素来是有话直说,他绝不会故作神秘,拐弯抹角,舍近求远,支使千佛崖上的小沙弥给自己送信。因为,下山之前,自己刚刚跟铁冠道长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该说得话都说过了,没有必要再闹这一出,画蛇添足。 信不是铁冠道长送出的,会不会是两位结拜兄弟送的呢?赵志文沉思有顷,旋即否定了这个推测。胡杨和帅营长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刚刚跟自己分道扬镳,就算是突遇变故,要跟自己联络,也断然不会安排一个小沙弥。因为,他们也都是雄踞一方的雄主,手下可供驱策的精兵强将多了去了,何必要舍本逐末呢。 然而,信既不是铁冠道长送来的,也不是两位义弟送来的,又会是什么人送来的呢?赵志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想来想去,终是毫无头绪,一坛子萝卜抓不到姜,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江风袭来,赵志文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受江风一激,赵志文的思路开阔了许多,解铃还须系铃人,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志文将马鞭挂在鞍前,缓缓拆开了那封神秘的书信。 信函既无抬头,也无落款,只有一行俊秀字迹: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君欲释疑,大云古洞。 大云洞居于千佛崖中心位置,规模宏大,正中立像为弥勒佛,左右两壁雕刻有一百四十八尊莲花观音像。世代相传,大云洞中的弥勒佛像乃是一代女皇武则天的化身。唐天授元年,武则天登基时,白马寺的十二名和尚为迎合武则天登基称帝的舆论需要,撰写了《大云经》,奉呈朝野。《大云经》假借佛言,说武媚娘是弥勒佛转世,应代替李唐御极天下,福泽苍生。武则天读完《大云经》,欣喜无比,亲笔作序,颁布天下,且令各州府建造大云寺,珍藏《大云经》。利州是武则天的凤兴之地,她御极称帝,当地百姓欢欣鼓舞,便在千佛崖上开龛造像,融汇弥勒佛与武则天的音容笑貌,取长补短,水乳交融,兴建了流芳千古的大云古洞。 赵志文端坐在马背上,抬头仰望,大云古洞近在咫尺,尽收眼底。大云古洞是千佛崖摩崖造像的大集成,洞中雕刻俱是精华中的精华,极品中的极品,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那一年,赵志文初过千佛崖,只望了一眼,便被崖上密如蜂房栩栩如生的一尊尊佛龛神像深深吸引,带着惊叹,带着虔诚,翻身下马,拾阶而上,满怀欣喜地观瞻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膜拜了大工匠的精雕细琢,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一路记,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尽管时隔多年,大云古洞前的一花一草,洞内的一颦一笑,赵志文依然记忆犹新。神秘人说得变生肘腋,祸起萧墙,究竟指的是什么,赵志文拿捏不准,但自从看见这八个字,他心中的隐忧旋即像春天的野草一般次第疯长起来,拔节的声音此起彼伏,清脆响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神秘的来信,尽管给赵志文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困惑,然而,与此同时,也激发了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收好信笺,赵志文长啸一声,翻身下马,径自朝大云古洞走去。 江涛拍案,浪花飞扬。燕雀纷飞,钟罄齐鸣。赵志文拾阶而上,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沸腾起来,不禁想起了荆轲,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 从石柜阁前的栈道到大云古洞的入口充其量也就三箭之地,赵志文拾阶而上,一步一个脚印,鞋底叩击在青石台阶上,次第发出一串串滴水穿石的声响,掷地有声。 大云古洞正中雕刻的是弥勒佛的法驾,一横一撇,一点一线,一丝不苟,一气呵成。这尊弥勒佛与别处的弥勒佛竟不相同,一个不同之处在于现存世间的弥勒佛法驾大多是坐姿,宝相庄严,而大云洞中的雕刻的弥勒佛法驾则是站姿,更显得气度恢弘;另一个不同之处在于容貌,别处的弥勒佛的容貌棱角分明,男子气概昭然若揭,而大云洞中的弥勒佛却是别开生面,体态婀娜,宝相圆润,这是雕刻者融入了武则天相貌的缘故。 在弥勒佛的两侧,雕刻者开辟了两个形制略小的石龛,依山就势雕刻着二圣之像。按照中国的传统应该是男左女右,但雕刻者念及武则天出生在利州,千佛崖乃是她幼年凤潜之所,故土情深,遂反其道而行之,将武则天雕刻在左边,将高宗李治雕刻在右边。 三纲五常,中庸之道。利州尽管是武则天的家乡,武则天尽管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但她在位的时间毕竟有限,与那么多男性帝王分庭抗礼,到底还显得势单力孤,因此,雕刻者又开动脑筋,奇思妙想,将武则天的雕像做得低一些,将高宗李治的雕像做得高一些,就又实现了平衡。 一刚一柔,一阴一阳,此消彼长,彼长此消,无中生有,有中含无,以进为退,以退为进。人也好,畜也罢,物也好,事也罢,山也罢,水也罢,只要顺势而为,自然游刃有余。千佛崖上,一万七千多尊摩崖造像,这些造像或高或矮,或胖或瘦c或大或小c或尊或卑,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浑然天成,归结起来,其实不外乎八个字:顺势而为,应运而生。 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大云古洞还是那座大云古洞,巧夺天工,弥勒佛还是那尊弥勒佛,宝相庄严,赵志文还是那个赵志文,风流倜傥,但此番登临,心境却大不相同。 信函来得神秘蹊跷,赵志文不得不认真对待,举手投足,俱都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此时此刻,若是有旁人在场,看见赵志文全身戒备如履薄冰的模样,说不定会给赵志文一个胆小如鼠的评价。赵志文很在乎名声,但此时此刻,他更在乎成败。细节决定成败,小心驶得万年船,单凭胆子大蛮干,那不过是匹夫之勇。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楚霸王项羽有气吞山河之势,万夫不当之勇,可一味逞匹夫之勇,结局如何,垓下之战,败于刘邦,走投无路,心灰意懒,乌江自刎,留下万千遗恨。 赵志文愿意学刘邦,因为刘邦笑到了最后;但在骨子里,赵志文也十分欣赏项羽,因为项羽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站在大云古洞洞口,临空鸟瞰,嘉陵江蜿蜒如带,望不见首尾,但见江水滔滔,径向东流。 不知何时,钟罄之声已不可闻,偌大的千佛崖陷入了一片沉寂,落针可闻。袖口上不知何时粘连了一撮鬃毛,赵志文轻轻将它摘下,摊在掌心,吹上一口气,鬃毛便像生出了翅膀,摇摇曳曳地飞了出去,渐飞渐远。 马鸣风萧萧。枣红马忽然嘶鸣起来,抑扬顿挫,一递一声,划破长空,笼罩山河,旋即打破了千佛崖的宁静。赵志文凭栏俯瞰,枣红马在栈道上不停地转着圈圈,好似受到了惊扰,想挣断缰绳绝尘而去。 赵志文游目四顾,枣红马四周一箭之地,连个鸟雀也不得见,更遑论人畜踪迹,委实看不出枣红马因何受惊,焦灼不安。坐骑是人的加长腿,赵志文时常出差,离不开马匹,时间长了,对马匹自然而然生出了喜爱之情,依赖之意,总是尽其所能给予关照,尽量避免让它遭受委屈。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一封神秘的书信,搅扰得赵志文心神不宁,他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顾马匹。枣红马还在挣扎着,动静越来越大,赵志文已然无暇理会。他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笺,又认真地读了一遍,这像诗不是诗,像偈又不是偈的四句话里到底蕴藏着什么玄机,赵志文打起十二分精神,琢磨过来,琢磨过去,心里头忽明忽暗,脑海里时清时浊,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真相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又仿佛坠入了黑暗的深渊,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手足无措。 信笺上写着君欲释疑,大云古洞。赵志文便想甭管发信的神秘人是谁,他(她)既然开门见山提到大云古洞,想必大云古洞里就有玄机,或是刀山火海,或是阴谋陷阱。甭管是什么吧,既来之则安之,大云古洞咱又不是没进去过,再走一遭又有何妨? 主意已定,赵志文冷笑一声,拔足便往大云古洞走去。赵志文原以为发信的人提到大云古洞,必会在大云古洞中做些文章,或光明正大来面对自己,或设好陷阱等着自己,但他在大云古洞里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圈,除了宝相庄严的佛像,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发信的人压根儿就不在此处。 不见人踪,没有陷阱。赵志文心中越来越迷糊了,他开始回想这封信的来龙去脉,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思索分析,捋来捋去,想去想来,好像处处都是疑点,又好像全然没有疑点,模棱两可,了无头绪。想得累了,赵志文跌坐在蒲团上,透过洞口,坐洞观天地又想难道真是自己神经过敏小题大做,这一切或者原本就是那个小沙弥闲得蛋疼的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顺着这个方向分析,赵志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那个小沙弥论年纪充其量也就七八岁的光景,这个年纪的孩子,甭管你是个和尚还是个俗人,贪玩的本性到底是泯灭不掉的,他一定是在寺里闲得无聊,才弄出了这么个恶作剧,只为找个乐子。瞧瞧,自己巴心巴干绞尽脑汁地分析来分析去,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好似深入虎穴,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其实前面什么危险也没有,一切都是自己吓唬自己,你说滑稽不滑稽,可乐不可乐。自己在明处,那个小沙弥在暗处,他看见自己这么煞有介事地按照信笺上的话做,说不定躲在暗处的他早已乐开了花,笑掉了大牙。这么想着,赵志文紧张的心顿时松弛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可气,越想越觉得滑稽,想我堂堂剑门赵庄的庄主,到哪里不是人人敬仰威风八面,没想到今天竟然八十岁老娘蹦倒在小孩儿手上,出尽了洋相。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人们非笑掉大牙不可。 赵志文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不能便宜了那个小沙弥,得把他寻出来,也捉弄他一遭方才解气。然而,千佛崖上,暗格众多,密如蜂巢,那个淘气的小沙弥倘若真是寻人开心找乐子,自然会隐藏得严严实实的,他个头小人又机灵,只要是他存心藏起来,自己却向何处去寻他。 赵志文想来想去,竟是束手无策。自己悄悄离开剑门赵庄已经有些日子了,倘若再在外面盘桓,家里人不知底细,没准儿真会闹出什么乱子,因此,从飞仙关下来,赵志文便归心似箭。一路打马疾行,原指望着傍晚时分,便可赶到剑门,谁成想这个顽皮的小沙弥凭空生出一场恶作剧,不仅消耗了自己无数精力,还耽搁了行程。 小沙弥还年幼,但毕竟是佛门子弟,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知法犯法,刁难路人,着实可气。千佛崖前的栈道乃是出川入川的通衢大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小沙弥顽皮淘气,今天刁难了我,赶明儿又会刁难他,我尽管生气,但大人不记小人过,到底一笑置之,倘若改天他惹上了那暴脾气的主儿,发作起来,追根究底,小沙弥势必要吃大亏。想到这一层,赵志文觉得自己完全有必要敲打敲打这个小沙弥,要让他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好师之惰。小沙弥是个和尚,寻他父亲评理是不现实的,但是寻他师父的晦气,却是绝对可以有的。想到这里,赵志文的嘴角也不禁荡漾起了一缕顽皮的笑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天格卷】第九式:夕食 7.画地牢 佛灯点亮华光现,一线生机救末年。赵志文跌足坐卧在蒲团上,思绪翻飞,感慨万千。堂堂剑门赵庄的庄主,身份贵重,经验老道,威震嘉陵,名动川陕,不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谨慎又谨慎,小心再小心,结果还是八十岁老娘蹦倒在孩童手里,被一个小沙弥玩弄于股掌之间,阴沟里翻船,出尽了洋相。 看穿了个中关节,一切竟是不值一提。赵志文心中尽管对那个调皮捣蛋的小沙弥恼得牙痒痒的,恨不能立刻寻个法子也好生整治他一番,让他自食其果,尝尝捉弄人的滋味。但游目四顾,偌大的千佛崖上,除了一尊尊宝相庄严的佛像,更无一点人迹,小沙弥早不知隐藏到那个犄角旮旯去了。冤有头,债有主,赵志文寻不着小沙弥,一肚子捉弄人的把戏便无从施展,只好喟叹一声,一笑置之。说一千道一万,赵志文毕竟是赫赫有名的剑门赵庄的庄主,不是寻常地痞,山川任我行,江河凭我游,能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的一言一行总有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的规矩管着,须得言之有理,行之有节。 恼怒归恼怒,行动归行动。赵志文毕竟是个成年人,小沙弥到底还是个孩童,抛开身份不讲,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童斤斤计较,传扬出去,也是一场笑话。再者说,赵志文已经栽了个不小的跟头,若是狗啃骨头死缠烂打,浪费精力耽误正事不说,弄得不好还要自寻烦恼——那个小沙弥尽管还幼稚得很,像个葫芦娃,但不可否认,他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绝对是个鬼精灵。跟这样一个天马心空的鬼精灵较劲,胜了面上未必有光,败了却是绝对的颜面扫地。赵志文已经塞翁失马,吃了一堑,他不是大胃王,可不想再吃一堑。毕竟,这个叫堑的东西既不是珍馐,更不是美味,观之伤神,食之无味,嚼之如蜡。 看透了,想穿了,也就释然了。赵志文的脸颊上渐渐红润起来,神采奕奕。此时此刻,河风送爽,赵志文已然将小沙弥带来的不快消化得七零八落,慢慢忘诸于脑后。只有一条,还在赵志文的心中浓墨重彩地画上了一道杠,那就是只要有机会,赵志文还是得向小沙弥的师父说道说道,让他的师父好生敲打敲打他,一则可免无辜者无缘无故地受这个天马行空的鬼精灵的整治,受捉弄生闲气,二则也可避免这个胆大如牛的鬼精灵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主顾,吃大亏遭大罪。 生活总是多姿多彩,欢喜悲伤相依相随。你不在我便在,我不在你便在,你来我往,我往你来,前赴后继,继往开来。饱受岁月的磨砺,赵志文对生活的理解自有独到之处。欢喜了,且发一通感慨,一切就会变得云淡风轻;郁闷了,且发一通牢骚,一切也会变得风轻云淡。 风乍起,吹皱嘉陵江水。云舒卷,图画半边天际。千佛林立,庄严肃穆,像一尊尊卫士,静静地守卫着石桂阁,甲胄分明,荷枪实弹,精神抖擞,降魔卫道。 赵志文把因果想通透了,把关节看淡泊了,身心也就跟着松弛下来,怡然自得,自在轻松。坐卧在蒲团上,悠哉悠哉,游目四顾,灵台空明,且得其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志文此番登临大云古洞时,因为心中遍是疑惑,像江边的芦苇,蔚然成群,无边无际,密不透风,高深莫测,不晓得里面藏着什么稀奇古怪,一门心思认定有个极其厉害的对手在等着他过招,自始至终,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过眼之间,皆是浮云;此时疑惑尽去,心胸开朗,视野开阔,好似一阵和风拂来,株株芦苇次第在眼前闪过,芦苇荡里的风光尽收眼底,水落石出。 横渡峦山千百遍,心怀忐忑不识面;一旦忐忑随风去,风光如画在眼前。赵志文心中疑忌尽去,身轻如燕,回过头来,再看大云古洞,自有另一种风情。 大云古洞依山就势,渐次开凿,随波而起,随浪而落,夺天地之造化,尽人力之奇巧,层次分明,落落大方。多年以前,赵志文像个求学如渴的秀才,仔仔细细地观赏过大云古洞,惊奇欣喜,受教颇丰,时过境迁,赵志文凭添了许多沧桑,回过头来再观大云古洞,格物致志,感慨良多,景物仍然依旧,但人事早已全非。 大云古洞的一张一弛,一圆一缺,赵志文了熟于心,信手拈来。无事一身轻,尽管对大云古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像他知晓三位夫人谁的前肩上生着痣,谁的后腰上生着痣一般,看图说话,如数家珍,但身临其境,从头观赏,用心琢磨,自有新的惊奇,自有新的欣喜,自有新的遗憾,自有新的感慨。 一圈转悠下来,赵志文发现大云古洞并不是全无变化,它也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凭添了沧桑。只不过这沧桑与相识时比较,十分含混,毫厘之微,如不用心去体味,端的是难以觉察。 初识大云古洞时,赵志文曾对弥勒佛前偌大的空台生出过遗憾,他当时想这个平台上要是添置点什么,便可使大云古洞更加丰富饱满。当时,这个念头只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加之,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游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身临其境时缘起,辞别远走时缘灭,关于平台该添置点什么物件儿方合适宜,也就没往深处想,时间一长,便淡忘莫名。重登宝殿,赵志文发现当年曾在心中荡漾过的那一缕遗憾,此刻竟已不复存在。梦圆有心人,不知何时,不知何人,竟在平台上支起了一架棋盘。纵横交错,黑白分明,不轻不重,不圆不方,正好弥补了平台舒展呈现出的泛空,层次相宜,咸淡合适。 棋盘上黑白子分明,正杀得不可开交,原来是一盘残局。赵志文自诩在棋道上有些造诣,但这盘棋,赵志文尝试着执白子,或迎面击敌,或迂回包围,或釜底抽薪,或声东击西,或远交近攻,或欲擒故纵,几经尝试,均是大败亏输,一败涂地。 棋局过于深奥,才思索一刻,赵志文便感觉头昏脑涨,好似熬了一个通宵,精神萎靡。赵志文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敢再深究,缓缓离开棋盘,踱出大云古洞。 洞中方一日,洞外已千年。赵志文在大云古洞里尽管才滞留了半个时辰,但此番出洞,竟也生出了些许恍如隔世之感。一艘驳船在嘉陵江里顺水而下,船工的号子掷地有声,穿墙透壁,惊起了一群群水鸟,次第纷飞。 赵志文凭栏而望,嘉陵江犹如一条巨龙,看不见头望不见尾,横卧在群山之间,时而温顺,时而焦躁,温顺时像个小媳妇,恬静安详,焦躁时像个大醉鬼,暴躁喧闹。触景生情,赵志文推物及人,自己跟这蜿蜒的嘉陵江竟也有几分相似,事业顺畅之时,心神淡泊,入眼皆是美好,遭遇困难之时,五内焦灼,顾盼皆是烦恼。 水鸟动如脱兔,凌江飞渡,悠忽在此处,悠忽在彼处,神出鬼没。赵志文的思绪跟着水鸟飞翔的轨迹,或是飞向岸边,或是沉入水底,纵高伏低,一会儿拥抱高山,一会儿亲近流水,自得其乐,自食其苦。 蓦然,一声尖锐的啸声划破长空,群山之中冷不丁窜出一头雄鹰。那雄鹰通体漆黑,甚是健硕,几个俯冲,便从高山之巅扶摇而下,与嘉陵江并驾齐驱。惊诧之间,又是一声震魂慑魄的尖啸,雄鹰一个猛子俯冲而下,旋即,又一个猛子腾空而起,向山峦深处展翅而去。赵志文眼尖,见那雄鹰一起一落间,已然将一条肥美的水蛇紧紧地擒拿在利爪之中,动弹不得,端的好一个电光石火,眼疾爪快,不可思议。 雄鹰带着胜利的果实渐行渐远,隐于群山之间,不见踪迹。赵志文缓缓收回目光,准备下山,刚刚走得几步,心潮澎湃。脑海里忽然泛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千佛崖上有个柏堂寺,赵志文推测那个稀奇古怪的小沙弥应该就是柏堂寺里的小和尚,这一点应该无甚争议。柏堂寺虽然也是一处有名的寺庙,但不知为何,千百年来,寺庙里的香火人丁始终不甚兴旺,不知是这里的大好风光尽被崖上的千佛占了先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就是不及皇泽寺和梁山寺兴旺。 柏堂寺虽然不是特别兴旺,门庭若市,但在这千佛崖上,早晚生受千佛庇佑,佛海无边,隔上一些年陈,寺里总要出一位有名的高僧。这些有根有据,有谱可查的高僧,不仅佛法精深,尤其精通琴棋书画。柏堂寺里有一处藏经阁,规模虽不甚宏伟,但藏经阁里所藏的各种珍版佛典法籍,尤其是历代高僧的梵书梵画,均是稀世瑰宝,价值连城。 柏堂寺虽是个常出书画名僧的地方,但那个小沙弥充其量只有七八岁年纪,他就算天赋异禀,从娘胎里便开始练习书法,毕竟稚气未脱,成就到底有限。 “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君欲释疑,大云古洞。”赵志文从怀中取出信笺,再次仔细观摩一遍,越看越是心生疑窦,觉得牛头不对马嘴,欲盖弥彰。信笺上的话像诗又不是诗,像偈又不是偈,句子虽然浅显,但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来说,信手拈来这样的词句,还是有些难度,除非他真是个神童。 另外,信笺上的字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颇有功底,端的不像出自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之手;并且,赵志文越看这几行字越觉得这些字虽然写得刚劲有力,但它们的骨子里似乎都是涂过脂抹过粉的,胭脂味儿很浓,秀色可餐。有那么几个刹那,赵志文心中几乎就笃定地认为这封神秘莫测的信笺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而且是出自一个漂亮的女人之手。 赵志文手握信笺,回转身来,再次凝望大云古洞,越看越觉得扑朔迷离,玄机重重。想来想去,赵志文最终明确了一点,那就是这份书信绝不是出自小沙弥之手,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跑腿的,也许连共谋都还算不上。 小沙弥精灵古怪,一度让赵志文觉得这是一个恶作剧,戒备的心松弛下来,就要罢手,不再深究,一笑置之。但是,山水重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此时此刻,赵志文蓦然联想到小沙弥不过是个跑腿的,炮制这封书信的人实际上上另有其人,心神又骤然紧绷起来,不能再儿戏待之。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赵志文穷尽智慧,努力联想,想从中寻出破绽,找出那个故弄玄虚的神秘人,可仅凭现有的线索,赵志文想得脑壳生疼,到底也没有理出头绪,望见曙光。 赵志文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怪圈,进入一个画地为牢的牢房,失去了自由,迷失了方向。站在坚硬的青石台阶上,赵志文感觉自己腿上的力量正在消褪,好似有一架专门吸取人的精力的机器就架设在眼跟前,贪婪地吸食着赵志文的精气神,一丝丝,一缕缕,不着痕迹地滑出他的身体,消失在山河之间,不知所踪。 机器是不知疲倦的,全力以赴,无休无止,赵志文的精气神则是有限的,非常有限,半炷香的工夫,赵志文便感觉自己被蚕食得仅剩皮包骨,萎靡不堪,了无生趣。 赵志文作为剑门赵庄的庄主,乃是经见过大世面的人,心里头自有一股子硬气,当年,他单枪匹马夜上牛头山同土匪周旋,自始至终,心中也从未生过惧意,然而,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仅仅是一封来路不明的书函,竟然令赵志文心神迷乱,六根无主,实在是太费思量。 赵志文伸手扶住栏杆,深呼吸一口气,猛提丹田之气,固本守元,努力控制着体内最后一泓精气神不被那架看不见摸不着的机器给吸走。 定了神,也不知是赵志文丹田中的浩然之气战胜了那架机器,抑或是那架机器贪功冒进心急吃了热豆腐出了故障,总而言之,赵志文控制住了局面,精气神不再被外力无休无止地吸噬。 失败是成功之母。赵志文并不担心失败,他心中十分笃定地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有志者事竟成,只要认准方向,不抛弃不放弃,哪怕失败一千次一万次,成功总是会到来的。失败不分大小都叫失败,同理,成功不分早晚都叫成功。付出和回报的比例越大越使人惊喜,越使人珍惜,从这个层面上讲,姗姗来迟的成功到是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天下无难事,只要勇攀登。赵志文相信,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英雄的剑门赵庄的庄主。适时,赵志文靠着丹田之中仅剩的一泓精气神勉力支撑着,一点一滴凝聚思维,重新梳理前因后果,一丝一毫拨开云雾,明心见性,循序渐进,努力思索破局之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1.佛手印 “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君欲释疑,大云古洞。”赵志文搜索枯肠,穷尽智慧,浮想联翩,脑海里前前后后翻过了数十种设想,这些设想刚起头的时候,都生得堂堂正正,棱角分明,可渐次深入,便面目模糊,虚无缥缈,经不起推敲。 少时,分析得累了,倦了,赵志文顾不得一派庄主之尊,索性就在青石台阶上席地而坐。青石台阶坚硬如铁,寒冷似冰,赵志文坐卧其上,一点儿也不觉得扭捏,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绕了许多个弯子,翻了无数个坎坷,赵志文心中冷不丁冒出一句俗话:心痛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顺着这句话的意思,赵志文放开思路,纵横捭阖,往下寻思,越想越觉得掌握了要领,看见了曙光,找到了出口,破局在望。想到兴奋处,赵志文忍不住猛地拍了大腿一巴掌,自言自语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世上本无烦和恼,全是庸人自相扰”。 信笺上写得明明白白,君欲释疑,大云古洞。也就是说,那个写信的神秘人如果不是有意故弄玄虚,真相大白只在大云古洞之中,可自己偏生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舍近求远,缘木求鱼,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还差点画地为牢,走火入魔,端的是可叹可笑。 想明白了个中关节,看透了个中利害,胸有成竹,赵志文顿觉身心一清,失去的精气神又凭空回到了身体里,精神抖擞,气宇轩昂。真相近在咫尺,赵志文更不怠慢,嗖地一下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尘土,再度向大云古洞走去。 大云古洞寂然无声,魏然耸立,洞内油灯明亮,彩妆辉煌。赵志文蹑手蹑脚走进洞中,东看看,西望望,想找出神秘人留下的线索,可寻来寻去,竟跟前番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找寻见一点儿有价值的线索。 赵志文心中又泛起了踟蹰,难道自己又搞错了方向?大云古洞内,除了多出来的一盘棋,其余的景也好物也罢,都还是自己初识时的模样,并无二致。 赵志文伫立在弥勒佛前,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地虔诚祷告,希望弥勒佛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仗义执言,指点迷津,帮助他解开这个困扰自己心神的迷局。 赵志文祷告了无数遍,念得嘴巴都有些僵硬了,可是弥勒佛却依然故我,始终保持着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是权,沉默是威,赵志文平素里也喜欢沉默,因为沉默能带给人神秘,使人敬畏。但此时此刻,赵志文却十分讨厌沉默,尤其讨厌弥勒佛的沉默,他甚至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想法,弥勒佛之所以不开口说话,实际上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银样镴枪头,手底下功夫不够硬,又要保持神秘,保持权威,所以故弄玄虚。 赵志文停止祈祷,嘴角情不自禁地洋溢起了一缕轻蔑的冷笑。事到临头,谁也靠不住,还得靠自己,求人不如求己么。赵志文的脚步又移动了起来,弥勒佛,高宗像,武则天,观世音,记事碑,渐次映入眼帘。他一边踱着步,一边仔细瞧,双眼圆瞪似铜铃,一寸一寸地察看,好像用放大镜在浪里淘金。 大云古洞方丈之地,赵志文因为瞧得仔细,这一圈转悠下来,竟费去了小半个时辰,待到他重新转回到弥勒佛前,已然是精神萎顿,汗透重衣。 辗转之间,时光飞逝,又是傍晚。夕阳的余晖遥遥射来,金光闪闪的,光彩夺目。夕阳照耀在山峰上,山峦像是披上了一层金属铠甲,美轮美奂;夕阳照耀在江面上,江面旋即变得波光粼粼,色彩斑斓;夕阳照耀在千佛上,佛像好似刚刚妆了金箔,雍容华贵。大云古洞的洞口朝着西山,夕阳的余晖越过山峰,见缝插针地照射进来,使得大云古洞蓬荜生辉,犹如仙境。 赵志文背对石洞口,面朝弥勒佛,夕阳的光辉好似一瓢金粉,洒在了佛像身上,也洒在了他的身上。佛像身着彩妆,金粉加身,更显得雍容华贵,高不可攀,宝相庄严,不可侵犯;赵志文穿着深色便装,金粉加身,光华顿失,仍是凡夫俗子一枚。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金光闪闪,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甚为壮观,煞是好看,赵志文尽管也深为其美而折腰,但心中并不快活,反而生出几缕迟暮之感,忧郁扰心。 前前后后在大云古洞中转悠了无数个圈圈,鞋底都快磨平了,终于什么也没发现,赵志文不禁有些懊丧,就待来个痛下决心,任凭天塌地陷,都且不管不顾,放任自流,随遇而安,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然而,就在这时,他双眼一跳,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斗室之中,除了凭空多出来一盘深奥的棋局,还有一处景致发生了变化。只不过这处变化伪装得太巧妙,太自然,以至于自己前前后后察看了许多遍,都没有发现这个近在眼前的玄机。 大云古洞,四方四正,弥勒佛是理所当然的中心。刚进洞时,赵志文也曾仔细查看过弥勒佛,但一眼望去,弥勒佛手持黄卷,宝相庄严,一切自然,并无出奇,也就没往下深究。然而,正是这个自然,让赵志文抓了半天瞎,伤了半日神。弥勒佛是匠人依着山势就地取材精雕细琢而成,他身上的一丝一线均是取材于石头,然而,此刻映入赵志文眼帘的黄卷却是一卷纸帛,并非石材,这就是出奇,这就是变化。 瞧破了玄机,赵志文心中旋即坦然,双膝并拢,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着弥勒佛做了个礼拜,然后,健步近前,伸手取下了那束黄卷。 就着夕阳的光辉,赵志文缓缓展开黄卷,凝锁的眉眼渐次舒展开来,好似春回大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诚如所料,黄卷内果不其然夹着一张信笺,信笺上果然出现了神秘人的字迹:世事如棋,乾坤莫测,预知端的,且破凤凰。 读完信笺,赵志文的目光再次落到那盘深奥的棋局上,只望了一眼,脸上便飞起了无尽苦笑。棋盘上摆着的是个残局,从信笺的字句看,这盘残局的名字应该叫做凤凰。 凤凰,又是凤凰。剑门凤凰斧,已然折腾得赵志文时常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此时此刻,千佛崖上,大云洞中,又出现了一个凤凰棋局,深不可测,赵志文单单是接触到这个名字,头就肿得像冬瓜,又昏又沉。 多年以来,赵志文利用闲暇,捉棋自娱,日积月累,颇有功底,尤其是近年以来,时常跟飞仙关上的铁冠道长摆开阵势,捉对厮杀,棋艺更是逐日渐长,纵然算不得黑白道中的顶尖高手,评个二流高手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志文尽管自诩在黑白道中有些道行,但他毕竟是剑门赵庄的庄主,不是夜郎国的夜郎,自己肚子里究竟有几斤几两油水,还是拿得准的,眼前的凤凰棋局,昔日曾在飞仙关上,听闻铁冠道长说起过,多少有些了解。铁冠道长浸淫此道数十年,功力深厚,见多识广,对于这个凤凰棋局,他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毫无破局之信心,自己一个半副披挂的把式,要想破解凤凰棋局,恐怕比找回凤凰斧绝技还要艰难千百倍。 凤凰棋局的深奥,破解棋局的艰难,横亘在赵志文的眼前,恰似一道无边无垠的鸿沟。赵志文抓紧卷帛,缓缓在蒲团上坐定,英气勃勃的双眼里渐渐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愁肠百结,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赵志文心中忽然装满了《蜀道难》,噫吁兮,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归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希望长咨嗟。 长居剑门,入眼皆是蜀景,出入皆是蜀道。这篇《蜀道难》,赵志文弱冠之年便背得滚瓜烂熟,信手拈来。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近水楼台先得月,赵志文曾登临剑门雄关无数遍,足迹遍布关山,凭栏思量,触景生情,蜀道之难,可谓体味至深。 曾几何时,少年气盛,挥斥方遒,赵志文站在固若金汤的剑门雄关之上,凭栏远眺,入眼的是关山重重,落心的却是一马平川。 剑门天险,赵志文素来等闲视之,然而,此番出入剑门,在这险峻万不可与剑门关相提并论的千佛崖,仅仅是一盘名为凤凰的残局,竟使得赵志文英雄气概锐减,好似虎落平阳,龙入沙滩,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无边敬畏,无尽恓惶。 山势险峻,却必须要翻越,河流湍急,却必须要横渡,因为,目的地在山的那一头,在河的那一边。赵志文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甭管这山有多么高,甭管这河有多么深,无论山上有多少猛兽,无论河里有多少妖怪,纵然是以身饲虎,以血养虾,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的,该涉的水还是要涉的,绕不开,躲不脱。 既然绕不开,也躲不脱,只好轻装简从,勇往直前。念及勇往直前这个词语,赵志文的心渐渐复苏起来,像一头发情的狮子,活力喷张,激情四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2.凤凰棋 夜幕降临,一灯如豆。千佛崖上喧嚣尽除,万籁俱寂,落针可闻。伫立崖顶,屏息静气,隐隐可闻嘉陵江江水的流淌之声,轻轻的,柔柔的,缓缓的,绵绵的,像是邻居家哄小孩入睡的催眠曲。 夜幕像是一座巍峨的冰山,高山仰止,不动声色地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大云古洞在白日里积存的温暖消融殆尽。岩石回归了本真,坚硬如铁,寒冷如冰。 大云古洞里寒气袭人,活像一个冰窖。菩萨们皆是百炼金刚,既不畏酷暑又不惧严寒,白天,甭管天有多么炎热,他们不会淌一滴汗水,夜里,甭管天气有多么寒冷,他们也不会打一个哆嗦。寒热不惧,宠辱不惊。 赵志文肉体凡胎,食人间烟火,晓寒热冷暖,自然无法与菩萨相提并论,热起来了就挥一把汗,冷起来了就打个摆子,心之所至,形之所迫,临机应变,随遇而安。 凤凰棋局好似带着魔力,赵志文才落下一子,身心便被棋局深深控制,心无旁骛。一入棋门深似海。凤凰棋局尤其深奥,变化繁多,好似浩瀚宇宙,无边无垠,看不见根摸不见底,深不可测,难以斗量。 信笺上说,赵志文欲解心中疑惑,须得破解掉凤凰棋局。也就是说,凤凰棋局是一道门槛,赵志文想要一睹神秘人的庐山真面目,想要弄清楚神秘人的葫芦里究竟装得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还是杀人索命的毒药,没有捷径可走,必须迈过这道门槛。 这道门槛似有形似无形,似高山仰止,似一马平川。赵志文来到门槛前,抬起腿来准备跨越,奇怪得很,他的腿每抬高一寸,门槛便紧跟着抬高一寸,他的腿放低一寸,门槛又跟着降低一寸,好似一个淘气的冤家,故意跟他作对,故意跟他过不去,故意跟他死缠烂打。 赵志文作为一个武学行家,心中对神秘的力量始终充满着希冀和渴望,他希望拥有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也希望拥有如来佛祖的未卜先知,但是,希望毕竟是希望,现实到底是现实,神秘力量虚无缥缈,总是可望而不可及。 心中只装着希望,不装现实的人是幻想家,镜花水月,来来去去终是缘木求鱼;心中既装着希望,又装着现实的人是实干家,脚踏实地,进进出出总会马到成功。赵志文归根到底,不是个幻想家,而是个实干家。幻想误国,实干兴邦。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做得多了,想得多了,曾经在心底建起的海市蜃楼,一座座风消云散,只留下一地黄沙,几行足印。 海市蜃楼至臻完美,赵志文曾迷醉其间,流连忘返,但虚无缥缈终归是虚无缥缈,既解不了渴也止不了饿,画出来的饼毕竟果不得腹,迷恋它好似饮鸩止渴,赵志文迷途知返,从金碧辉煌的缥缈城堡里退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回到现实中,从此痛定思痛,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吃饭,规规矩矩睡觉,再也不做白日梦。 然而,神秘力量天马行空,不打招呼,不投拜帖,说来就来,就像皇帝微服私访,不期而来,不期而去。赵志文原以为神秘人以凤凰棋局设门槛,刁难自己,称量自己的斤两,自己一旦迎战,总会有人来当面发招,毕竟,下棋么,你攻我守,我守你攻,归根结底是两个人的事儿。只要有人出来照面,自己多费些功夫,总会寻出一些破绽。 出乎意料,赵志文没等到当面发招的对手。他受棋局吸引,信手落下一子,没想到,棋局竟然应劫而动,快速回应了一手。棋子无人操持而自行移动,而且应对得妙到毫颠,攻击得针锋相对,守备得滴水不漏,委实不可思议。 棋局应劫而动,自行攻防。难道世上真有鬼神?倘若没有鬼神,棋子怎么会无风自动呢?赵志文心中半是疑惑,半是惶恐。凤凰棋局,盖世无双,赵志文素有耳闻,对于这样一盘天下无双的妙棋,照理说,出现任何匪夷所思的局面,赵志文都能理解,因为,凤凰棋局倘若稀松平常,怎么会流传千年,盛名不衰,莫与争锋?一盘棋,享誉盛名千百年,必有过人之处。可是,百闻不如一见,仅仅一次电光火石的短兵相接,赵志文便惊骇莫名,如遇鬼魅。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神秘人处处神秘,但他能支使小沙弥,又自己书写信笺,都说明他也是个凡人,只不过精于隐藏术罢了,说穿了不过是敌明我暗,故弄玄虚,故布疑阵,值不得大惊小怪,可凤凰棋局呢,纵横交错,看似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实则暗藏玄机,精妙绝伦,尤其还能不借人力,自行运动,大违常理,大悖人情,由不得见识者不心惊肉跳。 凝视棋局,赵志文沉思了有顷,又落下一子。仍如前次,赵志文所执的白色棋子刚刚钉在棋盘上,一枚黑子动如脱兔,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横刀立马,戒备森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赵志文聚精会神,全力以赴,想好一着才落下一子,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落下了十一枚棋子。十一枚棋子落定,棋局便即黑白分明,胜负跃然眼前,赵志文技差一筹,费尽思量打下的劫,皆被黑子轻而易举淡定从容化去,到第七子时,黑子便反客为主,反攻上来,几个回合,便将赵志文杀得片甲不留,大败亏输。 凤凰棋局,深奥无比,变化无常,果然名不虚传。赵志文牛刀小试,须臾败北,尽管心有不甘,却并不觉得难堪。毕竟,眼前的这盘棋局是大名鼎鼎的凤凰残局,自己要是轻而易举取胜,那就太没意思了。 赵志文撤回刚刚落下的棋子,对着棋盘沉思有顷,二度向凤凰棋局发起了挑战。吃一堑,长一智。赵志文原以为经过刚才的失败,自己及时总结经验,此次挑战,纵然不能一鼓作气破解掉凤凰棋局,战绩至少应该比前一次优良,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赵志文二次挑战,不仅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反而比前一次输得更快,败得更惨。这一轮,赵志文仅仅落了九子,便即四面楚歌,再也走不下去,只好缴子认输。 凤凰棋局好似一枚弹簧,遇弱则弱,遇强则强,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暗伏着无穷无尽的能量。赵志文接连进行了两次挑战,穷尽心机,铩羽而归,耗费了无数心血和精力,憋着一口气,缓缓从棋盘上撤回刚刚布下的棋子,赵志文疲惫到了极点,两片眼皮像两座巍峨的大山,泰山压顶,拳打脚踢,委实支撑不住,不禁沉沉睡去。 在梦中,赵志文梦见自己全副披挂,单枪匹马驰聘在剑门蜀道上。马蹄嘚嘚,群山巍峨,赵志文在马背上起起伏伏,好似绵延的剑门群峰,错落有致。跑着跑着,赵志文飞马来到剑门关下,已是深夜,关门紧闭,水泄不通。赵志文横刀立马,扯起嗓子高声叫关,关楼上应声而动,忽然灯火辉煌,箭矢纷飞,铺天盖地,使人寸步难行。 危急时刻,赵志文猛提缰绳,勒转马头,火速撤退,待到箭矢触及不到的区域,惊惶站定。赵志文过剑门关乃是回家,回家路上,守关人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刀兵相向,箭矢相迫,赵志文忍不住心头火起,暴喝连连。然而,剑门关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再加之此刻守备森严,飞鸟尚且难渡,赵志文骂来骂去,除了憋了一肚子闷气,归根结底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难越雷池一步。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剑门险,险于猿猱愁攀援。赵志文遥望剑门雄关,但见关楼上人影幢幢,张弓搭箭,严阵以待,守护得水泄不通,自己单人独骑,前无接应,后无援兵,想要通关,委实比登天还难。赵庄就在关楼的背后,临近家门,刀兵相阻,有路走不得,有家回不去,赵志文越想越觉得窝火,恨不得生出一股蛮力,一巴掌拍过去,把这剑门雄关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它在地狱的熔炉里化为灰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想归想,气归气。现实冰冷如铁,容不得一丝含糊。赵志文望了望巍峨的剑门雄关,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剑门奇峰,心里盘算着,若不能似雷震子腋下生出一对翅膀,振翅高飞,翻山而过,便只有以万夫不当之勇,电光火石之速,用时间换空间,一鼓作气,视死如归,强行闯关,或能越过这道天堑,回到赵庄的怀抱。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赵志文望着灯火辉煌的剑门雄关,心中不禁生出无限凄凉,堂堂剑门赵庄的庄主,今夜或将横尸于回家路上,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注定要成为百姓嘴边的笑柄。 狭路相逢勇者胜。赵志文是个十分好面子的人,此刻面临绝境,尽管已然晓得前途凶险,凶多吉少,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还是得全力以赴去试上一试。天若亡我,我无话可说,天若不亡我,自有一线生机。 奔着那一线生机,赵志文猛提丹田之气,轻啸一声,扬鞭策马,横刀亮剑,风驰电掣般朝着剑门雄关冲杀而去。鼓角争鸣,箭矢如雨,赵志文舍生忘死,只顾往前冲杀,一丈,两丈,三丈,剑门雄关须臾便在眼前。 临近关前,赵志文跃马横刀,以同归于尽之决心,不顾一切向关门冲撞而去,一击不成,调整姿态,又卷土重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惜福如金的怕视死如归的,守关者被赵志文的气势震惊了,一个个大张着口,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就这么一眨巴眼的功夫,赵志文咆哮着,全力一击,关门应声而开。 赵志文双腿猛夹马腹,催马夺关,怎奈马匹连翻发力,已是强弩之末,赵志文催得急了,马匹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趔趄栽倒在关门前。就这一耽搁,守关者们纷纷缓过神来,张弓搭箭,一簇簇箭矢似潮水般向赵志文涌来。 赵志文身中多箭,功亏一篑,痛彻心扉,猛一挣扎,忽然惊醒,但见自己仍在大云古洞之中,并非在剑门关前,原来适才所遇,皆是虚幻,竟是南柯一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3.窦娥冤 赵志文悠然醒来,甚是饥肠辘辘,原来已经到了中夜。自己大半日的光景全身心地跟神秘人斗智斗勇,水米未进,早已腹中空空。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入梦之前,赵志文的身心俱备神秘人的神秘所吸引,纵深挺进,心无旁骛,也就忘却了饥渴;此番如梦初醒,腹中羞涩,竟似难以支持,好似已然饿了许多天似的,嘴馋得了不得,眼面前但凡能吃的东西都像咬上一口。 大云古洞中俱是石头,唯一能入口的便是灯油。但灯油是敬献给菩萨的贡品,不到万不得已的生死关头,赵志文委实不愿亵渎。就在赵志文为一口吃食伤脑筋之际,目光及处,一个精致的食盒蓦然映入眼帘。赵志文翻身而起,拾过食盒,但见盒子里装着一盘素菜,一罐稀粥,还有四个白面馍馍。 王者以民为天中兴其国,百姓以食为天鼎盛其家。民以食为天,肚子饿了,啥规矩都得靠边站。赵志文连翻用力,消耗过甚,腹中羞涩,几近油尽灯枯之境,此刻乍见食盒,如获至宝,也顾不得细想食盒是谁送来的,盒子里面盛的食物干不干净,有毒无毒,径自端起罐子狼吞虎咽起来,尽管皆是素食,但他吃得津津有味,胜过满汉全席。 汤足饭饱,赵志文又渐渐恢复了力气。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赵志文丢下食盒,在大云古洞中闲庭漫步,连着转悠了小半个时辰。弥勒佛笑容可掬,仿佛入眼的皆是欢喜之事。凤凰棋沉默不语,散发着无穷的魔力。赵志文转过来,转过去,圆心始终如一,那便是这盘玄妙无比的凤凰棋。 月移中天,一灯如豆。赵志文又盘膝坐在了棋盘边,如临大敌,冥思苦想。 人生坎坷,坎坷人生。只要是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活一世,总要遇到许多坎坷。每个人遇见的坎坷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难有易,每个人面对坎坷的决心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轻有重。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决心到了,功夫到了,坎坷任凭怎么艰难,总能跨越过去,决心不到,纵然是一马平川,也未见得能走出多远。 赵志文担着剑门赵庄庄主这个千钧重担,一生之中,前前后后遇见的坎坷可谓多如牛毛。这些坎坷或壁高千仞,或矮如烛台,都曾耀武扬威地横亘在赵志文的眼前,兴风作浪,苦苦相逼,但赵志文总是咬咬牙,便跨过了沟,跃过了坎。人生无常常变化,世事如棋局局新。眼目今,凤凰棋局作为一道坎,又横在了赵志文的眼面前。这道坎像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既似坚硬如铁,又似温柔如水,着实难以应付。还有没有从前的好运气?能不能翻越过去?需要花多少时间?需要花多少精力?赵志文尽管很有信心,但殊无必胜把握。 赵志文是兄长,又是剑门赵庄的庄主,遭遇几多坎坷,完全在情理之中,值不得大惊小怪,患得患失。毕竟,机会与风险并存,责任与义务共生。赵志祥是老幺,跟哥哥一样含着金钥匙出生,只要自己不作,悠哉悠哉,便是一生;然而,世事难料,赵志祥自小便是个闲云野鹤,性情中人。性格使然,注定了他身在福中享不得福,总要在栽些跟头吃些苦头。 赵志祥是个特别的人,放荡形骸,自由不羁,五姨娘也是个特别的人,冰面生火,幽怨茹苦。五姨娘虽是姨娘,看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其实却生活得不顺心不遂意,偏偏剑门赵庄又是个规矩重重的地方,有苦无处诉,有泪无处洒,任凭孤独,任凭幽怨。 豆蔻年华,孤独幽怨。为了赵庄的体面,为了自己的脸面,历时经年,费劲千辛万苦,五姨娘打造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择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把满腹情愫一股脑儿赶进笼子,再用一把大号铁锁,把笼子牢牢锁住,不给衣服被褥,不给茶水饭菜,任凭她在笼子里经历饥寒交迫的煎熬,自生自灭。 五姨娘看不见生活的曙光,心灰意冷,画地为牢,靡费多日,就要把自己的心困死之际,少不更事的赵志祥忽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稀里糊涂地就打开了铁笼上的锁,稀里糊涂地就放飞了奄奄一息的心。 不是冤家不聚头。五姨娘看着自己那颗越飞越高的心,泪流满面,她心里十分清楚,冤家路窄,冤家聚头,最终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可是自己的心历经九死一生,对新生活充满了向往,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到那阴暗潮湿c寒冷如冰的铁笼子里去,纵然今夜就被判个斩立决,也要在日落前痛痛快快地飞一回。 五姨娘的心凭空飞翔,活像一架大风筝,五彩缤纷,光彩照人,赵志祥少年意气,对一切新事物总是充满了好奇,总想打破砂锅看到底。风筝在天上飞,赵志祥在地上追。风筝飞得累了,停在树梢上小憩,蓄势待发,赵志祥追得累了,也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休息,养精蓄锐。 五姨娘在天上,且飞且停,赵志祥在地上,且追且停。日子如流水,滔滔不绝。五姨娘飞得兴起,临空鸟瞰,赵志祥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不禁心花怒放,又飞得一程,五姨娘累得香汗淋漓,她多么想放下翅膀,沉降下来,落在赵志祥的肩膀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偏偏赵志祥的肩膀上生着无数的尖刺,自己冒然着陆,结局不言而喻,必然是粉身碎骨。 花开一度,领袖群芳。自己凭着性子择肩而栖,纵然粉身碎骨,也是无怨无悔,毕竟,粉身碎骨之前,自己曾光临爱的港湾,一次抵百次,一夕抵百年,可自己可以浑不计得失,赵志祥年纪轻轻,前程似锦,他也能不计得失么?就算赵志祥也不计得失,但自己作为他的长辈,能容许他孤注一掷么,万万不能。 规矩大如山。五姨娘和赵志祥就这么飞着,看似从头到尾都在一条路上,实则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始终可望而不可即。在飞和追的过程中,五姨娘生出过下降的念头,赵志祥也生出过跃升的念头,但这些念想刚刚冒了个头,便都在坚硬如铁的规矩面前偃旗息鼓,自生自灭了。 距离产生美。五姨娘和赵志祥之间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始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曾几何时,两个人都曾暗自努力缩短这个距离,但努力来努力去,纷纷在规矩山前碰得头破血流,摔得体无完肤。既然突围过不去,那么,就保持现状吧,这样一唱一和,其实,也挺美。 冬去春来,春来冬去。赵志祥年龄渐长,经历的事越来越多,心事越来越复杂,那架五彩斑斓的风筝始终在心空里飞翔着,时刻令他牵肠挂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赵志祥爱上了酒,这个像水一样的东西,妙处无穷,任凭心中有多少忧伤,三两壶下去,便啥也记不得了。 酒能解忧愁,酒也能生事端。那个雪夜,赵志祥正是因为吃醉了酒,生出了事端。那个早晨,在赵庄祠堂里,平素里受过赵志祥奚落的管家,仗着赵胜英的撑腰,光明正大地公报私仇,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一顿皮鞭将赵志祥和五姨娘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下半条命。 皮鞭打在身上,血肉横飞。五姨娘和赵志祥咬牙忍受着,谁也没有哼一声。领受完家法,赵志祥和五姨娘互相搀扶着,咬紧牙关挪动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赵庄。 管家望着雪地上纷乱的殷红足印,心底忽然泛起了阵阵寒意。五姨娘触犯规矩,有了赵胜英的话,纵然失手将其打死,也不足惜,她毕竟只是一个姨娘,赵胜英既然弃之如敝履,她便再无出头之日,委实不惧;然而,赵志祥就不一样了,他毕竟是剑门赵庄的三少爷,自己头一夜多喝了几杯猫尿,大清早地犯迷糊,一时兴起,将他也打了个半死,日后若是清算起来,自己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雪地上的鲜血格外刺目,管家愈看愈心惊肉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到后半生的安危,管家暗地切齿咬牙,做了个无毒不丈夫的决定。 当着阖族的人挨了一顿鞭子,挨鞭子的事又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五姨娘也好,赵志祥也罢,都感觉比窦娥还要冤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判词诛心,皮鞭飞舞,五姨娘和赵志祥颜面尽失,再也无法待在在赵庄,四目相对,半是苦笑,半是冷笑,头也不回地夺庄而出,渐行渐远,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凌乱的血足印,红白相映,恩怨分明。 两人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名门少妇,一个是颐指气使的世家少爷。平日里,就是被蚊子叮了,都有人担惊受怕,忙里忙外,可此时此刻,两人名声尽失,成了人人唾弃的不忠不孝之徒,尽管已是遍体鳞伤,却无半个人可共依靠。出了庄子,赵志祥羞愤交加,心灰意懒,准备寻个僻静地方,自生自灭,一死了之;五姨娘毕看似文弱,实则心刚如铁,平白受了这一顿冤屈,愤怒交叠,咬牙切齿,出庄门的那一刻便默默立下了重誓,今生今世,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殊报此仇。 冰天雪地,寒气袭人,五姨娘和赵志祥都带着重伤,如不及时医治,必然凶多吉少。剑门赵庄产业众多,自有医馆药铺,可两个人刚刚受了赵庄的鞭刑,已然对赵庄恨得咬牙切齿,纵然医馆药铺里卖得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两个人也决计不会去讨寻。 其实,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纵然到赵庄的医馆药铺,也无人给他们疗伤抓药,因为,怕秋后算账的管家假传庄主指令,禁止了所有医馆药铺收治受过鞭刑的一对青年男女,违者庄规伺候。剑门街上的医馆药铺,端的都是赵庄庄主的饭碗,庄主的话如同圣旨,万万违拗不得,除非谁想砸了自己的饭碗,远走高飞,另谋高就。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攘攘,好似撒盐一般。五姨娘咬牙切齿,化悲痛为力量,努力振奋精神,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赵志祥,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朝着剑门山中走去,渐行渐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 4.共患难 树活一身皮,人活一张脸。皮鞭打在身上的那一刻起,赵志祥便存了个破罐子破摔的心思,既然已经声名狼藉,再也没脸见人,纵然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与其腌臜地活着,还不如痛快地死去,省得日后生受世人的白眼。 心里没了生机,饱受鞭刑的身体跟着就轰然塌陷,残垣断壁,支离破碎,一片狼藉。五姨娘毕竟比赵志祥年长,此番饱受凌辱,她心中尽管觉得委屈,但也有不少欣喜,要是判词上说得那些事情真实存在,倒也不枉此生,往事已矣,心所恨者,木未成舟,白受一通凌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中有爱,会生出无限力量,心中有恨,也会生出无限力量。此时此刻,冰天雪地,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五姨娘心中五味杂陈,爱恨交织,一个芊芊弱女子竟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硬是拖着赵志祥踏雪而行,走到了桃花峰下。 山越直,风越疾,峰越高,雪越密。五姨娘频频用力,操劳过度,血水从伤口渗透出来,染红了衣裙。眼看梁山寺在望,五姨娘却已精疲力竭,再也挪不动步,游目四顾,但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岩穴,微微一笑,积攒起最后一丝气力,拽着赵志祥向岩穴跌跌撞撞地走将过去。 进入岩穴,五姨娘丹田之气一松,再也支持不住,和赵志祥一扑爬跌倒在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五姨娘被一阵嘈杂的呼喝之声吵醒,努力挣扎着爬了起来,但见洞外人影纷飞,一个身材高大的和尚正跟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解。 五姨娘除了待在娘家,便是待在赵庄,像富贵人家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儿,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极少在外面走动,见识甚少。那个大和尚她认不得,那两个黑衣人她也认不得,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争斗,打得难分难解,拼得你死我活。 轻轻移动了一步,阵阵锥心之痛从全身纷至沓来,直扑心扉。五姨娘咬紧贝齿,强自忍受,顺手抓起一团雪,放到嘴里,狼吞虎咽。雪花冰凉,顺喉而下,五姨娘打了个激灵,略添了几分精神,稍作调整,心中挂念赵志祥,再也不看洞外的争斗,径自来寻赵志祥。 赵志祥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呼吸微弱,五姨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其烫如火,竟是发起了高烧。在这边天雪地里,身上带着重伤,又发着高烧,五姨娘虽不通医道,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她晓得任凭赵志祥这样烧下去,结局会是什么。想到结局,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就泪流满面。 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五姨娘再无靠山,只好自己想辙,自己动手,说时迟那时快,她再也顾不得自身的痛楚,贴过身去轻轻扶了扶赵志祥,让他尽可能躺得舒坦些,然后,抓来雪花揉成雪饼,铺在赵志祥的额头,帮助他降温退烧。 赵志祥着实烧得厉害,雪饼搁在他额头,要不了多久,就都化成了水珠,五姨娘赶紧伸出衣袖,小心翼翼地揩拭。一旦揩拭完毕,继续捏雪饼,继续凉敷。 就在五姨娘来来往往疲于奔命地用雪饼帮助赵志祥退烧之际,洞外的打斗忽然停止了。那个高大的和尚,看着老态龙钟的,身手竟然甚是厉害,一番拳打脚踢,如同疾风骤雨,将两个黑衣人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几个起落,便滚下山去,无影无踪。 大和尚赶跑了黑衣人,抖了抖僧衣上的雪花,折过身形,缓缓来到洞口,双手合十,朗声喧了一通佛号,说:“借问一声,女施主得罪了何人,竟遭受如此毒手?” 五姨娘为了给赵志祥退烧,正忙得手忙脚乱,哪里有心情招呼大和尚,闻言不咸不淡地答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难说的话。大师吃斋念佛,何必着意红尘呢,若是因此耽误了修行,成不得佛,到是小女子的罪过了。” 大和尚闻言并不作恼,又喧了一声佛号,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相即是无相,无相即是有相。我佛有舍身饲虎之义,出家人慈悲为怀,助人为乐,乃修行之本,路见不平合当拔刀相助。瞧姑娘的颜色,受伤甚为不轻,如有什么困难,尽请言语一声,老衲必当竭力相助。” 五姨娘望了望洞外的冰天雪地,再看了看自己遍体的伤痕,又瞅了瞅奄奄一息的赵志祥,心中喟叹,实是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山穷水尽之地,此时此刻,这个大和尚若是真能提供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这个和尚来历不明,但瞧着倒也还面善,当此危急时刻,自己着实没有拒人千里之外,不受帮扶的道理。沉默了有顷,以退为进,说:“大师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不是小女子多心,咱们毕竟素不相识,了无渊源,小女子怎知大师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小女子已然落到这步田地,大师赠予的药立竿见影,吃下去便一死了之也还罢了,要是大师赠予的药不温不火,小女子吃了不生不死,那就纠结了。” 五姨娘的话语字字带刺,十分弯酸,大和尚听了,并不作恼,一笑置之,说:“女施主迭遭巨变,心有憎恨,难免见人都戒备三分,这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老衲瞧着女施主的穿戴,该是出自大户人家,想必也是知书识礼的。既然知书识礼,自然当分好歹,怎的不问青红皂白,就拒人于千里之外,视生死如儿戏?” 五姨娘心里挂念着赵志祥的安危,无心论理,淡淡地说:“瞧大师的身手,听大师的言语,必是一位得道高僧。请教一句,何谓青红,何谓皂白?” 大和尚说:“阿弥陀佛,女施主既然知书达礼,何故偏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老衲虽不知女施主得罪了何人,但有一条却是明明白白摆在桌面上的,那就是女施主的这个对手心狠手辣,非同一般。刚刚跟老衲交手的那两个黑衣人,身手虽然不咋地,但出手狠毒,招招玩命,都是标准的亡命之徒。佛渡有缘人,要不是老衲正好路过,瞧着他们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一番交涉,女施主和你的同伴此刻怕都已身首异处,走在奈何桥上了。” 岩甚为昏暗,视野极窄,大和尚一照面便看出自己还有一个同伴,这份洞察力端的是非同小可。加之大和尚说那两个黑衣人竟是冲着自己跟赵志祥而来,五姨娘越听越心惊肉跳。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好你个赵胜英,果然心狠手辣。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可倒好,一顿鞭刑把姨娘和儿子打个半死,犹不放手,还要赶尽杀绝,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到此处,五姨娘心中的恨意愈来愈浓,求生的愿望愈来愈强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赵志祥倘若侥幸活过来,会不会去找自己的父亲报仇雪耻,这我不管,也管不了。但自己心中的仇却是必须要报的,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常言道最毒妇人心。五姨娘素来温顺,素无害人之心,但迭逢巨变,蒙受冤屈不说,对方竟还一而再再而三苦苦相逼,必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既然你无情,我何必有义。你势力大,我势力小。你是石头,我是鸡蛋。但是,兔子急了都还要咬人呢,何况我五姨娘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有手有足,有头有脑。从今而后,你在明处,我在暗处,咱就不相信,揪不住你的小辫子。今天,你毫不留情痛下杀手,可偏偏苍天有眼,我五姨娘命不该绝,那么,有朝一日,你犯在咱手里,再来瞧瞧苍天佑不佑你。 五姨娘越想越恨意勃发,求生的愿望愈来愈强烈。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大和尚既然已经救过自己一次,何必多此一举,再生歹意呢。想到此处,五姨娘心中对大和尚的排斥之意渐渐消融,前趋几步,施了一礼,说:“小女子少不经事,言语莽撞,请大师宽宥。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事不宜迟,就请大师且发慈悲,救救我的同伴吧。” 大和尚闻言更不怠慢,健步如飞,踏雪而行,来到赵志祥的身边,乍一照面,脸上的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一个瓶子里装着药丸,一个瓶子里装着药粉。撬开赵志祥的嘴,取出两粒药丸助他服下,聚气归元,又将药粉仔细涂在伤口上,止血疗伤。洞内光线昏暗,这些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甚是困难。刚刚勇斗两个黑衣人,大和尚举手投足游刃有余,并未觉得吃力,但这番喂药涂药,竟累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大和尚施救完毕,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将两只药瓶递给五姨娘,说:“女施主的伤势也不轻,这两瓶子药,药丸内服,药粉外敷。稍后,老衲会着人给你们送来一些日用品,你们就在这里养伤吧。老衲告辞。”走了几步,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养伤期间,千万惊醒点儿,别阴沟里翻船,着了小人的道,糊里糊涂地做个枉死鬼。” 赵志祥经过大和尚的医治,身上的烧渐渐退去,五姨娘攥着药瓶,仔细察看了赵志祥的病情,待到他的呼吸逐渐趋于均匀,方才走到角落里,褪下血迹斑斑的衣衫,涂药治伤。 大和尚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一个时辰之后,果然着人送来了衣被吃食等必要的起居用品。后半夜里,赵志祥清醒了过来,借着油灯的光亮,仔细打量洞内的环境,当他的目光触及五姨娘孱弱的身躯时,心尖忽然生起了一阵颤栗,眼泪就像漫天的雪花,簌簌落下。 都是自己不好,连累五姨娘含冤受屈,遭受一通毒打,有家不能回,有苦无处诉。五姨娘的凄苦,像一丛尖锐的荆棘,深深地刺痛着赵志祥的心。赵志祥躺在草席上,双眼一闭,就能听见心脏滴血的声音,滴答滴答,铿锵有力,触耳惊心。 赵志祥挣扎着从草席上爬了起来,缓缓走到五姨娘的身边,轻轻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斟了小半碗水,用衣袖蘸水浸润她干裂的嘴唇。五姨娘正在梦乡里挣扎,脸上的表情时而欢喜时而悲伤,阴晴不定。赵志祥凝望着五姨娘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心中的痛越发厉害,如决堤之江河,来势汹汹,滔滔不绝。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 5.雪漫山 雪又下了起来,愈来愈疾,愈来愈密,好似筛糠一样,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不消多时,剑门七十二峰俱都披上了一件洁白无瑕的披风,器宇轩昂,玉树临风。临空鸟瞰,剑门七十二峰高低有致,干净利落,首尾相连,精神抖擞,活像一支整装待发的劲旅。 雪漫关山,万籁俱寂。五姨娘和赵志祥蜷缩在洞穴深处,透过狭窄的洞口,遥见大雪纷飞,顾影自怜,都有满腹的心事,你不发一言,我不说一语,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洞穴之外,漫天飞雪,铺天盖地,胜似瑶池仙境,一尘不染,洞穴之内,篝火摇曳,人影婆娑,泾渭分明。鞭刑伺候,伤痕累累,五姨娘羊脂玉般的筋骨皮肉怎经得起如此摧残,辣手摧花,几鞭子打下来,便已是皮开肉绽,三魂幽幽,七魄渺渺。生死关头,全凭着一口气,携着赵志祥狼狈出了赵庄,没入剑门深山。 铁不打不成器,人不磨难成器。往日谈花论月,虚度光阴,今时乍经世事,生死涅槃,才晓得规矩如山,人心似海。五姨娘花一样的人儿,迭逢巨变,饱尝荣辱,虽然还能喘气儿,但毕竟已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山高水低,光明黑暗,心中越来越有数。 五姨娘在生死关头走了一圈,恍若隔世,站在奈何桥上,遥望桥的那一头阴风飒飒,牛头马面面目狰狞,持枷以待,到底还有俗缘未了,五姨娘一声娇咤,拧身就跑,越跑越快,风驰电掣;牛头马面见五姨娘不肯束手就范,使劲儿吆喝着,拔足便追,如影随形。 五姨娘小时候听母亲讲过,世间一切妖魔鬼怪,甭管它有多高的法力,只要见着了太阳,就都成了纸老虎,任人宰割。母亲的忠告言犹在耳,五姨娘深信不疑,她使出浑身力气,朝着东方拼命地跑呀跑,跑过高山,跑过大河,就在她快要脱力之际,一缕阳光破空而来,牛头马面见光而逝。 五姨娘劫后余生,双膝一软,像面团一般滑落在草坪上,一动不动。长途跋涉,疲于奔命,又累又倦,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可眼睛尽管闭合得严严实实的,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思绪万千,波涛汹涌,哪里能够睡得着。 五姨娘在草坪上静静地躺着,临空鸟瞰,就像一个婴儿躺在摇篮里,清静无为。可五姨娘毕竟不是婴儿,她的脑海里镌刻着太多的记忆,高兴的,欢喜的,悲伤的,郁闷的,不一而足。此时此刻,这些记忆像演戏般一幕幕交替闪现,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刻骨铭心。 爱得太真,伤得太深。幸福的感觉大同小异,悲伤的感受各不相同。浅卧在柔软的草坪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五姨娘给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又凭添了一幅美人春睡图。牧羊人从身边走过,眼里充满了爱慕,可看了看五姨娘身边用坚冰扎起的栅栏,顾影自怜,望而却步,带着遗憾,吆喝着羊群,渐行渐远。 五姨娘安安静静地躺着,头顶艳阳高照,周围鸟语花香,早已恢复了体力,完全可以站起来了,可就是不愿意睁开眼。她心里跟明镜儿一般清楚明白,只要一睁眼,和煦的阳光会钻进云层,深藏不露,花香鸟语会随风远遁,无影无踪。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五姨娘晓得不可能保持太久,但她盘算着,能多维持一刻算一刻吧,只要一睁眼,一撒手,这些景致将与她生死决别,从此天地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有的人活一生,却不如别人活一天;有的人活一天,却胜过别人活一生。弹指之间,五姨娘历经了生死涅槃,尝尽了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应有尽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作为剑门赵庄的三少爷,自打赵志祥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啥时候不是个人见人爱的明星,然而,人生无常,好花不常开,好运不常在,旦夕之间,赵志祥一不留神掉进了茅坑,臭气熏天,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父亲做主,管家动手,赵志祥被当众打脸,恶名加身,个中委屈,个中凄苦,旁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判词如刀,每一刀都剜在赵志祥的心扉上,鲜血淋漓,痛不欲生。赵志祥跪在祠堂上,阖族之人环伺左右,那一双双眼睛,昨儿个还温暖如春,暖意融融,可一夕之隔,俱都寒冷似冰,冷气森森。赵志祥把头埋得极低,恨不能此时此刻,突然来一场地震,地面裂开一道缝隙,让他钻将进去,再也不出来。就在赵志祥羞愤交加,心灰意懒之际,皮鞭飞了起来,啪地一声,落在赵志祥的身上,弹出了一道血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辱。赵志祥是个特别爱惜身体的人,搁在以前,蚊虫叮咬一下,赵志祥都要伤神许久,可此时此刻,赵志祥巴望不得皮鞭来得更激烈一些,力道更沉重一些,最好是一鞭子下来,就要了他的小命,免得他生受族人的白眼。 从头到尾,赵志祥不辩不解,因为他晓得,这事儿既然闹将起来,满城风雨,纵然是苏秦重生,巧舌如簧,也是辩不明解不透的。绳子上的结既然是个死结,解不开,那又何必徒费气力,一死谢之,也就罢了。 赵志祥心灰意懒,毫无求生之意,管家为免后患,一不做二不休,顺水推舟,下手愈来愈重,皮鞭飞舞,血花四溅。行刑的时候,赵胜英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气愤难平,尤其是管家累得满头大汗,可赵志祥始终不说一个悔过的字,心中的怒气愈来愈盛,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想夺过皮鞭,亲自敲打,想看看是赵志祥的骨头硬,还是赵庄的家法硬。可想归想,自己毕竟是剑门赵庄的庄主,赵志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按规矩办,那叫恩怨分明,执法如山,若是越俎代庖,现在的确能解一时之气,可时过境迁,族谱上铁笔如刀,详细记录,势必成为后世子孙的笑柄。人过留名,已经栽了一个跟头,闹出了笑话,家丑不可外扬,不为己甚,到此为止吧。事到临头,权衡利弊,如此这般,赵胜英气馁了,管家遂停了手,赵志祥才得以捡回半条命。 蝼蚁尚且贪生,人何故不惜命。在剑门赵庄的祠堂上,赵志祥当众受刑,颜面扫地,声名狼藉,心灰意懒,了无生趣,抱定了必死之决心,筹想着一死了之,以命证罪。可最后关头,父亲信手一挥,打翻了自己手里的碗,孟婆汤洒了一地,又捡回了半条命。 打人莫打脸,伤人莫伤心。赵志祥吃了一顿鞭子,只剩下半条性命,此时出赵庄,外面冰天雪地,无依无靠,说到底也是一条死路,不过是任凭自生自灭罢了。魏巍剑门,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干净利落,丢了脸伤了心的赵志祥,失魂落魄,在五姨娘的扶持下,一边往剑门深山中走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让天地当墓穴,雪花作棺椁,生前腌臜,死后干净,倒也是死得其所。 然而,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偏生不遂人愿。就在此时此刻,世上有几多不想死的人死去了,走得孤孤单单,不依不舍,可一心求死的赵志祥偏偏就没死成,心中懊恼,幽幽怨怨。 天下的事太多巧合,太多讽刺,太多滑稽。一个雪夜,赵志祥吃醉酒走错房间,五姨娘好心收留,共处一室,因为他们性别有异,长幼有序,就起了轩然大波,可一番患难,两人无依无靠,栖身洞穴,又凑在了一处,却波澜不惊。 洞穴能避风雪,但洞穴到底只是个洞穴,外面冰天雪地,洞大同小异,对于两个身负重伤的人来说,这既是一块福地,也是一片炼狱。篝火黯淡了下去,赵志祥爬了起来,重新添了柴火。不一刻,火光明亮了起来,像一枚人造的太阳,不仅给洞穴带来了光明,还带来了温暖。 躺得久了,赵志祥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僵硬了,索性围在篝火旁烤火。火光闪烁,忽明忽暗,赵志祥环目四顾,但见五姨娘身着僧衣,裹着僧被,蜷缩在洞穴深处,一动不动,似在梦乡;再垂手低眉,顾影自怜,但见自己身上也穿着宽松的僧衣,不伦不类,甚为滑稽。 外面还在下雪,飘飘零零,洁白的雪花消灭了几多夜色,临近中夜,不借火光,仍能隐约视物。赵志祥坐在篝火旁,毫无睡意,一会儿瞧瞧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童,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看着看着,赵志祥的目光忍不住就透过洞穴飞越关山,飞向了剑门赵庄。 剑门深似海,冰雪来掩埋。雪花带来了无尽光华,但毕竟是夜晚,雪花的光华在偌大的苍穹之中,充其量算个萤火虫之光,照亮范围十分有限,赵志祥的目光穿过零落的雪花,才走了一程,便即迷了路。 往事不堪回首,可又容不得不回首。篝火越燃越旺,烤得赵志祥汗流浃背。赵志祥把石头望后挪了挪,拉开了跟篝火的距离。面对着篝火,背对着洞穴,山风袭来,赵志祥旋即进入了冰火两重天,前心发热,暖融融,后心发凉,冷飕飕。 寒热交攻,赵志祥感觉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热气腾腾喜气洋洋,满是高兴快乐,一半冷气森森悲悲戚戚,尽是悲怆忧伤。篝火燃烧得无规无矩,山风吹得无影无形,赵志祥的思绪任意纷飞,纵高伏低,进退维谷,不知何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何事,触动衷肠,赵志祥的面颊上竟然泪痕斑驳,星光闪闪。 又不知是何时,五姨娘竟然也来到了篝火边,与赵志祥隔着篝火相对坐着。篝火哔哔啵啵,摇摇曳曳,两个人盘坐的位置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偏生互不理睬,你没有注意我,我也没有注意你,各想各的心事,各发各的感慨,互不相干,互不相扰。 天亮了,一个机灵的小和尚拎着食盒踏雪而来,临近洞口,但见五姨娘和赵志祥身着宽大僧衣,隔着篝火相对而坐,不言不语,好似老僧入定,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心无旁骛。适时,小和尚心中尽管充满了许多好奇,但临行之前大和尚特地嘱咐过,要见奇不问,处变不惊,只管送饭,违者重罚。大和尚的话乃是法旨,点石成金,违拗不得,小和尚心中虽然好奇,到底没敢打破砂锅问到底,蹑手蹑脚地走进洞穴,轻轻地放下食盒,便快速折转身形,循着来时道路踏雪而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 6.年夜饭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大和尚惠赠的药果然灵验,未足一月,五姨娘和赵志祥身上的伤便痊愈了大半,该结痂的结痂,该生肌的生肌,该蜕皮的蜕皮。有天夜里,赵志祥换好药,轻轻地抚摸着创伤处,心里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月的光景,身上的伤便可彻底复原。 有良药相佐,身体上的伤日渐痊愈,可划拉在五姨娘和赵志祥心底的伤却顽固得很,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当初是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没有半点儿起色。 赵志祥是个活泼惯了的人,尽管此番劫难让他刻骨铭心,但身体日渐爽朗,便在洞待不住,每日总要到洞穴外面走一走,转一转,透透气,练练神;心神不宁,则四体不勤,五姨娘素来恬静,此番颜面尽失,更不愿轻易抛头露面,除开如厕必须到洞外树林解决,其余的时间悉数待在洞内,或蜷卧养生,或枯坐发呆,鲜言寡语,心事重重。 人因为能独立思考,且有欢喜伤悲之情感,所以区别于其它动物。这是人的高明之处,但也是人的纠结之处。兴高采烈倒还罢了,肝肠寸断便使人难堪。 素日里,五姨娘和赵志祥互为知音,心有灵犀一点通,无话不谈,相处得甚为融洽。就在他们恣意享受这份融洽的时候,世俗礼教横刀跃马,当头一棒,把他们打得遍体鳞伤,晕头转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历经磨难,才显真情。五姨娘原本以为经历了此番磨难,她跟赵志祥的心会贴得更加紧密,然而事到临头,她发现事情的发展远不如预想的那般美好,这一顿疾风暴雨的鞭子,敲打得尘土飞扬,竟然硬生生地在他们之间叩击出了一道鸿沟。 冰天雪地,深山古洞,甚是寂寞,五姨娘心中有好多话想跟赵志祥说,但奇怪得很,这些话在肚子里酝酿许久,缓缓攀升,及至到了喉间,便耗尽了所有力气,心有不甘地倒在了最后一公里的路上,与世长辞。 身体上的伤渐渐好转,皮肉之痛越来越淡,渐次无形;五姨娘闲来无事,憋得心慌气短,好想像竹筒倒豆子一样,酣畅淋漓地倾诉一回,可努力过来努力过去,耗尽了精神,终是缘木求鱼,功亏一篑。 张不开嘴,说不得话,五姨娘心里焦灼,五内俱焚,只好退而求其次,渴望着赵志祥能体察自己的苦衷,口若悬河地说上一通话,哪怕全是废话,自己也会听得心花怒放,如饮琼浆,如痴如醉;然而,五姨娘的渴望落空了,赵志祥好似也受了重创,变成了个哑巴,张不开嘴,说出不话。 自己说不得话,赵志祥说不得话,洞内尽管时刻篝火熊熊,大抵温暖,五姨娘却感觉越来越寒,越来越冷,好似置身在一个千年冰窖之中,寒意扑面,冷气袭人。 五姨娘赤着足,在冰窖里艰难爬行,冰棱划破了她柔美的脚丫,一路行走,一路流血,给这座旷大无垠的冰窖图上了一道鲜艳的彩虹,殷然夺目,栩栩如生。 冰窖无边无垠,看不见顶望不见底,五姨娘越走越远,越走越慢,像一只负重踰行的蜗牛,形单影只,步履维艰。走着走着,五姨娘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了,好似在行走中,自己进化成了另一种存在,一种像时钟般依靠发条存活的奇怪存在。冰窖无始无终,五姨娘体内的发条却有头有尾,这个头尾不是别的,正是每天按时来送吃食的小和尚。 五姨娘身在红尘,心在红尘,对于空门,对于和尚,对于尼姑,素来只是敬之畏之,避之远之。从呱呱坠地到如今,五姨娘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会跟和尚有什么瓜葛,可人生就是这样,想到的事情未必会发生,没想到的事情却总是出现。五姨娘的肌体发生了变化,不靠心脏工作,靠发条工作,她原指望着拧发条的人是赵志祥,可悠忽之间,赵志祥好似跟自己一样,也不靠心脏工作,也靠发条工作,自顾犹不暇,哪里还有余力管别人呢。东边不亮西边亮,赵志祥依靠不上,小和尚适时进入了冰窖,尽管他只是来送吃食的,而且时间特别规律,但就这一个间隙,五姨娘体内的发条得以张弛。 发条张弛的次数越多,五姨娘在冰窖中行进的路程愈远。积跬步,以至千里,五姨娘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像个机械的钟摆,滴滴哒哒,渐行渐远。 五姨娘在冰窖里苦苦挣扎,如同行尸走肉,赵志祥则在烈火中燃烧,恰似一根木头。火光熊熊,烈焰升腾,赵志祥依偎在篝火旁边,本想借以取暖,借以驱寒,冷不丁一个火星子飞来过来,头发忽然着火了,接着眼睛着火了,鼻子着火了,嘴巴着火了,手臂着火了,大腿着火了,脚板着火了,火势愈来愈猛烈,由外及内,脑髓起火了,喉咙起火了,肠胃起火了,心脏起火了,火光漫天,哔哔啵啵。 火苗刚烧起来的时候,赵志祥还能感觉到疼痛,还晓得挣扎,可随着火势愈来愈激烈,渐成燎原之势,赵志祥痛定思痛,晓得大势已去,在劫难逃,挣扎也好,拼命也好,皆是徒劳,于事无补。局面已经失去控制,再也不可挽回,赵志祥只好合璧心扉,泰然受之。 火焰殷红,如同腾空而起的鲜血,赵志祥在列火中燃烧,好似烧红的烙铁。时光飞逝,火势有增无减,赵志祥感觉自己的血肉正一点点化为灰烬,凭空消失。 小和尚又来送吃食了,这次竟与以往大不相同。往常日子里,一日三餐,小和尚从来都只拎着一只食盒,从未变更,但这一次小和尚却用扁担担着一对食盒;往常日子里,小和尚总是放下新食盒,取回旧食盒,拔足便走,从不言语,但这一次小和尚放下食盒却并不就走,破天荒地开了尊口,说:“两位施主,今天是除夕,师父说我们当和尚的四季如一,今天也好,昨天也好,明天也好,都是一样的修行,但两位施主是红尘中人,都还有俗缘未了,平日里清苦些也还罢了,过年还得有个年味儿。遵照师父的吩咐,灶房今天特地给两位施主加了餐,还备了酒,不过咱庙里到底清苦,比不得深宅大院,菜都是素的,酒也是素的,请两位施主将就用些,好生过个年吧。” 自从那一日大和尚雪中送炭之后,五姨娘和赵志祥在这个洞穴种养伤,各怀心事,从未说过话,也没听人说过话,此时此刻,听见小和尚说话,两人心中俱都生出了无限新奇之感,惊之诧之,恍若隔世。 酒菜摆一块大石头上,兀自飘香。五姨娘和赵志祥围坐在篝火旁,看着一碗碗烹制精美的吃食,闻着葫芦里若隐若现的酒香,心中感慨万千。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五姨娘和赵志祥谁也不曾想到,今生今世,他们会在冰天雪地里过年,没有灯笼,没有炮仗,没有对联,没有新装,没有红包,没有祝福。 无论顺境逆境,生活总要继续。既然是过年,那就得有个过年的样子。赵志祥拿起酒葫芦,牛喝水一般咕嘟咕嘟猛喝了一起,直到酒水呛得脸红脖子粗,才依依不舍地搁下酒葫芦。喝了酒,赵志祥忽然变了模样,来了精神,像个小孩子一般,脚底生风跑到洞外,掰下一节树枝,拿在手中,权当刀剑,龙飞凤舞一回,打得酣畅淋漓。演完功夫,赵志祥手捧树枝,驻足遥望,但见剑门方向灯火辉煌,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忍不住就热泪盈眶。 赵志祥兔起鹤落,龙飞凤舞,英姿飒爽,热血澎湃,感染了五姨娘,她学着赵志祥的式样,抓起酒葫芦,一边放怀豪饮,一边走出洞穴,观看赵志祥演武。赵志祥打得风声水起,如痴如醉,五姨娘看得眼花缭乱,如醉如痴。 赵志祥背对剑门群山,面向剑门雄关,健硕的肩膀微微抖动着,五姨娘察言观色,晓得这一通拳脚,赵志祥淤积在体内的戾气已然消融大半,心生欢喜,也忍不住流出了欢喜的眼泪。 赵志祥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泪眼相逢,破涕为笑,仍然没有言语,但就这相视一笑,已然胜过千言万语。俄顷,赵志祥用衣袖揩干眼角的泪,手中的树枝又龙飞凤舞起来,树枝滑动,洁白的雪地上,旋即出现了一副浩气蓬勃的对联:竖起脊骨便是剑;敞开胸怀便是门。 尽管没有灯笼,没有炮仗,但到底有酒,过年么,但凡有酒相伴,便可尽识个中滋味。新年的钟声在剑门群山中回荡的时候,五姨娘和赵志祥围着篝火,就着小和尚送来的年夜饭,频频举起葫芦,放肆豪饮,双双喝得酩酊大醉。 酒壮人胆,酒顺愁肠。有了几分酒意后,五姨娘和赵志祥僵硬的舌头忽然灵活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笑谈风雨,细说过往,说到高兴处,两人开怀大笑,说道伤情处,两人眼泪纵横。 酒越喝越多,情越来越迷,意越来越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五姨娘本不善饮酒,但她今天分外兴奋,忍不住就过量了。酒似烈火,烤得她汗流浃背,意乱情迷。扪心自问,五姨娘晓得自己对赵志祥甚为爱慕,赵志祥对自己也敬爱有加,只不过碍着世俗礼法,两个人一直把这份爱深深地压在心底,如果不是那一顿皮鞭,五姨娘穷尽一生也不敢把心底的这份爱表白出来,时过境迁,变化多端,尤其是一葫芦烈酒下肚,五姨娘立感体内翻江倒海,必须要一吐为快,否则自己会被体内郁积的纵横之气活活撑死。 五姨娘借着酒精壮胆,表白了自己的情感,可她的话才说到一半,赵志祥便气急败坏,痛苦不堪。五姨娘不理会赵志祥的难堪,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在剑门赵庄,我们不可能有结果,所以我们都不说这个事儿,可时过境迁,我现在已经不是剑门赵庄的姨太太,你也不是剑门赵庄的三少爷,今日今日,说得形象一点,咱们俩就是一对孤魂野鬼,既然你是孤魂,我是野鬼,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搭个伴儿呢?” 赵志祥扬起酒葫芦,猛喝了一口酒,说:“姨娘,你别说了。人的命天注定,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在赵庄也好,不在赵庄也好,你是我的姨娘,我是你的侄儿,这个关系今生今世是改不掉的。有这一层关系存在,你说得那些情呀爱呀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五姨娘一腔热情,被赵志祥兜头一棒,打了个趔趄,眼泪止不住就留了下来,沉默了有顷,又说:“名份上我是你的姨娘,这是人尽皆知的,可实际上我又不是你的姨娘,只要你不怕世人白眼,我就可以做你的伴儿。” 赵志祥说:“姨娘就是姨娘,怎么还会分名份上和实际上呢,表里如一,表就是里,里就是表。姨娘,你今天喝得有些高了,赶紧歇息吧,好生睡一觉,就啥烦恼都没有了。” 五姨娘缓缓站了起来,向洞穴深处走去,临近卧处,回首幽怨地说:“志祥,假如我告诉你,你父亲娶我只为掩人耳目,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个冰清玉洁的处子之身,你敢娶我为妻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天格卷】第十式:日沉7.鸳鸯飞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嘉陵东,嘉陵西,两岸鸳鸯飞,相逢知几时。 五姨娘的话恰似平地惊雷,赵志祥身在雷区,被震得魂飞魄散。五姨娘有爱有情,有幽有怨,像一个幽灵,赵志祥与之同处洞穴,声息相闻,有惊有喜,有忧有愁。五姨娘的话字字如刀,刀刀扎在赵志祥的心口,痛彻心扉,痛不欲生。 赵志祥生来侠肝义胆,甚是喜欢水浒群英,尤其对豹子头林冲敬之爱之,有时候,顾影自怜,赵志祥觉得自己就是豹子头林冲的转世重生,侠骨柔情,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能出手。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生至穷途,到底豪情不减,依然保持着男儿本色,长枪飞舞,奸佞授首,杀出重围,再获生天。 豹子头林冲早已作古,身体发肤化为尘土,爱也好恨也好,香也罢臭也罢,纷纷被历史掩埋。又是风雪交加之夜,赵志祥身在深山古洞,心在天地之间,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悠忽乱荡,无依无靠。 寒夜寂静,落针可闻。五姨娘醉卧在洞穴深处,呼吸嘈杂,心跳紊乱,时而如疾风骤雨,时而似云淡风轻。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赵志祥的鼻子突然间变得特别灵敏,一呼一吸之间,尽是五姨娘如兰似麝的体香。 情难自已,情难自禁,此时无声胜有声。赵志祥一仰脖子,把葫芦里的酒喝了个罄干罄净。美酒生色,琼浆生情。香味愈来愈浓,令人心驰神往,心旌荡漾。赵志祥扔下酒葫芦,缓缓向洞穴深处走去。 这一夜,风雪交加,寒气袭人,五姨娘却感觉不到一丝丝凉快,反而感觉身在油锅之中,烈火焚身,炙热难耐。赵志祥的脚步很轻,像个文雅的小贼,谨小慎微,循序渐进。五姨娘黛眉轻合,努力做出一副酣睡的模样,生拍惊了猎人。脚步声愈来愈近,五姨娘的心忽然忐忑起来,像钻进风箱的老鼠,不知所措。 脚步声像一曲华美的乐章,扣人心弦,引人入胜。五姨娘正听得如痴如醉,乐章却戛然而止。五姨娘很想睁开眼,瞧个仔细,弄个明白,然而,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尽管好奇心愈来愈炽烈,五姨娘终于还是保持了必要的矜持。 寒夜如冰,柔情似水。五姨娘已经坐过一次花轿,但落轿之后,冷冰冰的屋子,冷冰冰的人,浇灭了她憧憬的所有美好。苍天不负有情人,柳暗花明又一村,赵志祥的出现,让五姨娘看到曙光,看到了希望。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尽管是在剑门深山中的一个荒僻洞穴里,没有花轿,没有红烛,但五姨娘却感受到了无尽的温馨,情到浓时,眼泪止不住就流了出来,像闪亮的钻石。爆发之前,总是难熬的宁静。五姨娘努力克制着内心深处波涛汹涌的情愫,欣喜地等待着火山爆发的那一刻。 往事如镜花水月,不堪回首,今夜峰回路转,重生希望。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鸳鸯戏水,花开并蒂。五姨娘虽然做过一遭新娘,但那段岁月连演戏都算不上,有名无实,味同嚼蜡,现在,就在顷刻之间,五姨娘晓得自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新娘,春华秋实,光彩照人。 然而,命运待五姨娘真是不公,一次次燃起希望,一次次收获失望。这一夜,五姨娘到底没有等到火山爆发,等来的竟是瓢泼大雨,从眼角飞泄而下的凄风苦雨。 五姨娘像一枚举世无双的钻石,闪耀着熠熠光辉,光彩照人,光华夺目。赵志祥怀着一腔热爱,缓缓靠近钻石,就待伸手,钻石忽然光华炽盛,灿若长虹,顾影自观,赵志祥陡生自惭形秽之感,赧颜敝色,骨肉寒酸,再也进不得半步。 夜越深,钻石的光华越盛,赵志祥再也抵受不住,但闻退堂鼓响,拔足便跑,逃之夭夭。 离开洞穴,赵志祥目如赤珠,须发皆张,恰似走火入魔一般,踏雪飞奔,渐行渐远。除夕之夜,万家灯火,赵志祥像一座火山,炙热滚烫,望见灯火,好似遇见妖魔鬼怪一般,敬而远之。哪里的积雪深厚,赵志祥就往哪里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动机。 月光似有似无的时候,赵志祥在雪地上奔跑如风,阳光似有似无的时候,赵志祥还在雪地上奔跑如风。就这么跑着,像一架木牛,像一架流马,机械运动,砥砺前行,不知疲倦。 赵志祥到底不是木牛,到底不是流马,他终归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血肉之躯,纵然遭遇强大刺激,恰似打了鸡血,但他体内的能量终归是有限的,他到底是一只水桶,而不是一口水井,取之要尽用之要竭,跑着跑着,开始气喘,开始心慌,开始腿软,渐次无力,像一个发条松弛的钟摆,奄奄一息,即将停摆。 憋着最后一口气,赵志祥又跑了一程。来到一个清潭畔,有气无力地停下脚步,像铁匠坊里的风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连续的奔跑,持续的发热,赵志祥觉得自己的舌头烫得像烙铁,嗓子干得冒着烟,抓起一把雪,狂嚼海咽,但雪花软绵绵的,中看不中用,丝毫解不得渴。赵志祥蹲在潭边,伸手掬了一捧水,埋头便饮。事不顺心,喝凉水都塞牙。这清潭处于群山环抱之间,模样俊秀,赵志祥原以为这潭中之水必是甘泉,但捧中之水刚刚入口,赵志祥便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这潭中之水不仅暖暖的,咸咸的,还散发着一股子刺鼻的硫磺味道,竟然是一股温泉,压根儿就入不得口,解不得渴,还不如吃雪呢。 剑门关下也有一汪温泉,赵志祥经常到温泉里泡澡。温泉水不能饮用,不能解渴,但用它来泡澡,却是妙处无穷,不仅可以缓解疲乏,还能调治风湿。 赵志祥一抖手,温泉水脱手而去,流入潭中,和光同尘。经温泉水一激,赵志祥迷醉的心缓缓清醒过来,开始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饶你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到底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赵志祥乍见温泉,以为自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逃之夭夭,到底还是在剑门山中打转转,但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后,又得出了另外的结论。这里的风貌虽然也是山茂林密,郁郁葱葱,但毕竟与剑门风貌相差甚远。 这是到了哪里?赵志祥心中充满了疑惑。又抓起一把雪,洗了把脸。冰雪敷面,甚是清爽。赵志祥鼓起最后一丝气力,围着清潭边走边看,蓦然,一方石碑映入眼帘,石碑挺拔,棱角分明,碑石上镌刻着两个笔力遒劲的篆字,题作鹿潭。 望见鹿潭两个字,赵志祥旋即明白了自己的置身之所,原来一路狂奔,竟然到了汉王山。汉王山风光旖旎,历史文化悠久,明代史学家曹学俭在《蜀中名胜记》一书中写道,山环九十九,峰如剑戟之排列,昔年汉祖驻跸于此,有汉王寨。 百丈关前败汉王,地名千古载遑遑;甲衣卸后离妻去,鹿渡东河隐米仓。相传,汉王避敌,临河无舟,有鹿自山而下,汉王因乘之渡河入山,故山名汉王山,渡口名叫鹿渡,渡口附近有凉亭一座,名叫鹿亭,鹿亭北面,有温泉一眼,名叫鹿潭。 从鹿潭扶摇而上,山似刀削,崖似斧劈,甚为险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汉王山夺天地之造化,鬼斧神工,神奇隽绣,令人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云飞不到顶,鸟飞不过壁。汉王山,山势险峻,高出群峰,乃南北诸山之祖。在汉王山腰,一线天,石官峡,形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与剑门雄关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在高山之巅,回龙寺庄严耸立,晨钟暮鼓,仙风道骨;在汉王山主峰西面,有一条河,名曰大砂河,河的南岸,岩石如雪,高数百丈,耸入云霄,河水沿着崖壁下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待到冬日,冰雪交加,河水变成冰棱,挂在峭壁之上,似倚天长剑,如方天画戟,锋芒毕露,千姿百态,光彩夺目,峭壁冬悬百丈冰,景奇尤在初雪晴,朝霞光华千灯艳,夜月波寒一镜明。 怀抱一轮山月,夜借钟声醒俗梦;携手几片林岚,晨随泉水访仙家。汉王山地处深山,人迹鲜至,风景如画,最是适宜林泉归隐。赵志祥沿着鹿潭转了几个圈圈,顾盼盛景,新风拂面,鸟啼入耳,心旷神怡。 褪去鞋袜,脱掉衣衫,纵身一跃,扑入鹿潭。春寒赐浴鹿潭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潭中温泉,温暖如宜,沁人心脾。温泉泉水沸且清,仙圆遥自丹砂生,沫日浓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琮琤。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地底烁朱火,沙傍放素烟,沸珠跃明月,皎镜含天空,濯濯气靖此,曦发弄潺潺。 在鹿潭里浸泡了小半个时辰,赵志祥但感疲劳尽去,周体通泰,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爬出鹿潭,穿好衣衫,着好鞋袜,轻啸一声,中气充沛,啸声如雷贯耳,在群山之间回荡,一递一声,似远似近,若即若离。张开双臂,抻了个懒腰,赵志文蓦然感觉饥肠辘辘,甚是饿得慌,且离了鹿潭,循着回龙寺方向,径朝山中走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1.八角井 无垢和尚猝然惨遭毒手,佛门清净地猝然蒙尘,作为绥靖剑门治安的警察局长,赵志武的心中跟着就蒙上了一层阴云。阴云朵朵,错综复杂,一层叠一层,骨肉相连,捅不破望不穿,不知其天高地厚,但觉铺天盖地,好似泰山压顶,使人纠结,凭生焦灼之感。 赵志武与无垢和尚非亲非故,尽管这是一桩凶杀案,但古往今来,未勘破的凶杀案譬如恒河沙数,何止万千,在那个法治还不健全的年代,无垢和尚的冤情能否昭雪,放在大千世界里,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赵志武毕竟与梁山寺有些关联,无垢和尚本身虽无足轻重,但他既然是金钹和尚的关门弟子,这个案子就必须昭雪。因为,金钹和尚是赵志武的记名师父,师父的弟子被杀,作为绥靖地方治安的警察局长,赵志武职责所在,必须要给师父一个交代。更何况,这个案子背后透着无尽的隐秘,一旦沾身,便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赵志武决心既定,必破此案,二把刀和炮筒子等一干手下便没日没夜地忙活了起来,找线索解悬疑,马不停蹄。说来也是奇怪,查来查去,这个无垢和尚竟像是被雷劈死的一般,有关凶手的线索少得可怜,二把刀和炮筒子脚底板跑酸,甭说吃上香的喝上辣的,就连凶手的臭屁都没闻着一丝儿。 二把刀和炮筒子是赵志武的左膀右臂,搁在平日,赵志武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吩咐几句,无论事情简单至极或者繁难至极,他们俩一唱一和,一剪一裁,相辅相成,总能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巴巴适适,竟用不了赵志武操多少心。警察局的事情多如牛毛,但自从有了二把刀和炮筒子这两个心腹肱骨,赵志武的这个局长当得倒也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然而这一次,死得是个六根清净的空门和尚,社会关系少得可怜,二把刀和炮筒子合计来合计去,查过来查过去,竟似钻进了一个神秘莫测的八卦大阵,阵内错综复杂,绕过来绕过去,始终在原地踏步,兄弟俩抓耳挠腮,费尽思量,黔驴技穷,始终是两眼一抹黑,看不见一丝曙光。 二把刀和炮筒子黔驴技穷,愁眉苦脸,尽管嘴上不肯认怂,但赵志武是何等人也,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本来,赵志武当初立定决心要破了这桩悬案,一则是作为警察局长职责所在,二则是向金钹和尚投桃报李,三则为吐却梗喉间的骨头,现在,两个得力干将带着大队人马查来查去,既费了辣子又费了盐巴,竟是了无头绪,毫无所获,到激起了赵志武的好胜之心,越发笃定了必破此案的决心。 黄昏时分,赵志武再次来到舍身崖上,凭崖伫立,但见夕阳飞渡,林木葱郁,梁山寺若隐若现,平静中暗伏波澜,素净里隐现庄严,山风拂面,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无垢和尚是金钹和尚的关门弟子,金钹和尚功夫了得,众所周知,赵志武尽管未曾亲眼目睹无垢和尚展示武功,但他猜想强将手下无弱兵,无垢和尚正值壮年,纵然未把金钹和尚的本领全部学到家,也决计不会次到哪里去。无垢和尚身上只有一处伤口,经二把刀勘验确认,这处伤口正是致命之伤。赵志武设身处地,假设自己就是凶手,能否在三十步之间,杀死无垢和尚,推测来推测去,总在两可之间。因为,赵志武对自己的身手尽管颇为自负,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无垢和尚究竟有多少本领,赵志武一无所知,没有参照物,这个结论就确定不了,只能含混不清,或左或右。 山风凛冽,吹得赵志武袍袖猎猎作响。赵志武沐浴山风,思绪遄飞,想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智者千虑,百密一疏,凶手尽管十分老道,但从留下的凶案现场看,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使得凶手猝生歹意,激情杀人,既然是仓促应变,凶手总会留下些纰漏,只不过这纰漏十分隐蔽,竟然瞒过了经验丰富的二把刀和炮筒子。 想到这里,赵志武紧锁的愁眉渐次舒展,当即决定,亲自去勘验一遍现场,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若真能如自己的推断,亲临一线,找出破绽,拨开迷雾,揪出凶手,等于是又给二把刀和炮筒子上了一课,他们俩高高翘起的尾巴又会悄没声儿地夹回去,以利管束。 无垢和尚的尸体是在八角井旁边发现的,赵志武就从八角井开始勘查。八角井边上有一株紫荆,枝繁叶茂,直指蓝天,乃是剑门四奇之一的千年紫荆,树龄约有一千五百年左右,老当益壮,蔚为壮观。 千年紫荆之下,有一口井,形似八角,故名八角井。关于八角井,民间还有一段神秘的传说。相传,梁武帝当年来到剑门,醉心佛法,拜志公禅师为师,要求出家修行,证觉大道。因志公曾是梁武帝的宰相,君臣际遇,尊卑有别,便对梁武帝说:‘你曾是我的君王,当于梁山山顶处修行’。梁武帝采纳了志公的建议,辗转来到剑门山顶,待要安定,却发现此山甚为高耸,缺水。不做君王做和尚,不爱珍馐爱斋茶,甭管心志如何坚定,证道成佛终非一朝一夕之功,没有水源,修行总是无法长久。梁武帝遂找到志公,请教引水之法。志公闻言,略微沉吟,计上心来,让梁武帝在山顶按八卦之形打一口井,言明井打好之后,自然水到渠成,取之不竭。梁武帝回到山顶,找来工具,亲自动手,费了七日功夫,挖出了一口三米深的竖井。是日,志公在山脚下,禅心烛照,晓得梁武帝挖好了水井,便施法将嘉陵江水引渡到山顶。又一日,梁武帝下山采办日常用品,路过志公居处,登门拜会,志公询问梁武帝八角井中有多少水,梁武帝信口答曰‘半井水’。一语成谶,自此时起,无论旱涝,八角井中始终只有半井水,说来也是神奇,就这半井水,人够吃,百人也净够吃。尤为奇特的是嘉陵江中的水清澈见底时,八角井中的水也可照见人面,嘉陵江中的水浑浊不堪时,八角井中的水旋即跟着浑浊不堪。日子渐长,八角井中时有落叶尘土,井水变质,污浊不堪,难以饮食,志公随即解下胸前佛宝,摘出一粒佛珠,投入井中,端的是神奇无比,那井水立时就又变得清亮明净,甘甜可口。天长日久,那佛珠受井水滋养,渐渐滋长,并生出花鸟鱼虫等图案,颜色各异,栩栩如生。梁武帝因感念志公引水上山,便在修行间隙,把梁山寺周围的青杠树籽收集起来,待到春雨成叠之日,漫山遍野抛撒下去,径至志公居处落地生根,时日稍长,志公寺外便长出了无数青杠树,郁郁葱葱。 八角井往南约三十步,便是观音殿。观音殿中,那家喻户晓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手持杨柳,一手持净瓶,端坐于莲台之上,慈眉善目,悲天悯人,普度慈航,宝相庄严。 赵志武驻足在八角井畔,背对千年紫荆树,面迎观音殿,忆及无垢和尚罹难之场景,情不自禁想起了诗仙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月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古之侠客,侠骨柔情,意气风发,赵志武实向往之,心神迷醉。今日今时,凶手在八角井边三十步杀一人,虽无法追比古之侠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风采,到底也令人咋舌,只不知这杀人者究竟是侠客还是魔鬼? 赵志武驻足沉思,越想越不着边际,在内心深处,他到希望这杀人者竟是一个侠客,如此一来,顺借破案之便,到可一瞻侠骨柔情的风采,快慰平生。 然而,想象归想象,现实归现实,案发之后,二把刀和炮筒子相继把无垢和尚的社会关系篦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无垢和尚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劣迹,既然死者无劣迹,杀人者便算不得侠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客行事,光明正大。夤夜杀人,实非侠客本径。 赵志武满腹心事,在八角井边恣意踱步,一双英目像两把利剑,扫来扫去,光华辉耀,所向披靡。 千年紫荆傲然耸立,它早已看惯了刀光剑影,听惯了鼓角争鸣,心如磐石,岿然不动;八角井始终保持着半井之水,不增不减,不喜不嗔。 无垢和尚的尸体被发现后,金钹和尚第一时间传出法旨,要保护好命案现场,专等警察来勘验破案。和尚们虽然修得是四大皆空之法,但人非草木,朝夕相处,孰能无情?众人免不得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因此,金钹和尚号令保护好凶案现场,几名素日跟无垢和尚亲近的师兄弟义不容辞地担负起了守护职责,直到赵志武一行的到来。 凶案未破,现场便是关键之关键,不容闲杂人等染指,以免别有用心之人鱼目混珠,扰乱视听。赵志武赶到凶案现场后,按照他昔日制定的出现场条例,命令部属迅速对八角井实施了戒严,闲人免进。 条例切中要害,防微杜渐,十分实用。二把刀曾带着人在这八角井边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时过境迁,除了无垢和尚的尸体已经入殓,案发现场依然保持着初始的模样。 赵志武以手托腮在八角井边转了七八个圈圈,好似闲庭漫步,实则心潮澎湃。临了,重新回到无垢和尚的暴尸之处,此时此刻,无垢和尚的尸体早已移走,青石地砖上只有用石灰图画的一个人形。 赵志武蹲下身来,望着石灰人形怔怔出神。就这么瞧着,好似老僧入定,任凭时光流逝,腿脚酸了麻了也全不在意。蓦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钟声徐徐传来,那是寺里召集和尚做晚课的号角。 钟声鼎沸,恰似醍醐灌顶。赵志武从沉思中回转,踉跄着站起身来,步履蹒跚,目光如电。微风袭来,一丝丝淡淡的血腥气扑鼻而入,赵志武忍不住干呕起来,好似孕妇发生了妊娠反应。 好一会子,赵志武积攒全身力量,终于压制住了肚腹里的翻江倒海,干咳几声,吐了一口唾沫,接着,且踢了踢腿,松泛了有些发酸发麻的腿脚。 千年紫荆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好似一个半老徐娘在舞台上莺歌燕舞,式样稍显笨拙,略带几分滑稽。顺着摇曳的紫荆树往南瞧,古色古香的观音殿赫然入目。 此时此刻,紫荆树在风中摇曳,摇头晃脑,观音殿却岿然不动,稳如泰山。这一动一静,彼此呼应,相得益彰。蓦然,赵志武的脑海里回想起了二把刀汇报的一个细节,二把刀在勘验过程中,曾在观音殿发现了利器劈砍的痕迹,尽管这痕迹很是轻微,不细心观察,很难发现之,但通过对一干和尚的问询,这个痕迹之前并不曾有,十有八九便是凶手行凶作案时留下的,因为留痕轻微,又在夜里,再加之变生肘腋,时间仓促,以至未曾消去。 八角井里只有无垢和尚的尸体,不见凶手的踪迹,观音殿里没有无垢和尚的痕迹,却若隐若现地浮出了凶手的影子。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凶手的狐狸尾巴曾经在观音殿里闪现过。只要你有尾巴,就不怕擒你不住。想到此处,赵志武深锁的眉宇渐次舒展起来,恰似春风拂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 2.净瓶悬 观音殿与大雄宝殿成犄角之势,是梁山寺的两个顶级庄重的地方,这两处殿堂终日香火鼎盛,僧侣酬勤,里里外外拾掇得纤尘不染,庄严肃穆。 乘着千年紫荆的余荫,赵志武恰似闲庭漫步,带着满腹疑窦,缓缓走进观音殿。观音殿与大雄宝殿如出一辙,也是琉璃瓦的屋面,朱红的门廊,古色古香,气度恢弘,只是整体规制上略小了些,张目便可区分出主次。 入乡随俗,应景作文。此时此刻,观音殿里空无一人,禅静相生,落针可闻,赵志武来到在观音玉像之前,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做了参拜祷告,然后认认真真地开始了勘查。 观音菩萨手托净瓶,伫立在莲台之上,笑看苍生,眉目慈祥。赵志武站在殿中,仰望玉像,看来看去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别扭,显得不自在,但究竟别扭在哪里,一时半会儿却又瞧不出来。 感觉到问题的存在,却又抓不住问题的端倪,这种感受着实令人纠结,做个形象的比喻,你已经明明白白的晓得一座山上藏匿着无数的金银珠宝,只要起用出来,立时便富可敌国,安安稳稳地做个富家翁,可你在山前山后,山左山右,踏破铁鞋,费尽思量,甭说触及宝藏,就连个烂铜板都未曾见,你说郁闷不郁闷,纠结不纠结? 赵志武时而以手托腮,时而双手背握,在观音殿里走动起来,愈走愈快。每有大事不决,赵志武都会以踱步的方式来缓解压力,开动脑筋。用他的话说,这叫做以动制静,原地踏步好比坐井观天,走动起来自然豁然开朗。 这个法子还真有效果,赵志武走着走着,眼前忽然灵光一闪,真就找到了别扭之所在。赵志武虽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但这些年走南闯北,游山玩水之际,在那名山大川之中,也曾见识过许多的观音塑像,千姿百态,印象颇深。 左手结施无畏印,右手持玉净瓶,这是赵志武见识过的诸多观音塑像的大同模样。净瓶,梵文叫作军持。好似军人携带的水壶一般,时刻不离身。只不过军人携带水壶主要是为了解渴,养足精神以备厮杀,而僧人们携带的净瓶则主要是为了净手,清静肢体庄严佛事。 在佛教中,观音菩萨所携带的净瓶更是大名鼎鼎,与众不同。相传观音菩萨在修行的过程中,路过中州地区,发现中州大旱,土地干裂,河道干枯,农田荒废,瘟疫遍地,民不聊生,观音菩萨见此状心生慈悲,取出随身携带的净瓶法器,遍洒甘露,未几,天降大雨,土地滋润,山清水秀,瘟疫消失,中州地区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与活力,生机盎然,民生乐业;日后,观音菩萨证觉大道,这净瓶杨柳便是时常携带的法宝之一,行之所至,但遇危难苦厄,柳枝浮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甘露就会遍洒人间,结善缘,种福音。 净瓶中盛装着救苦救难c消灾渡厄的神奇甘露,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人心向背,神仙法宝也不例外,因此,甭管是普通僧人所持的净瓶,还是观音菩萨的净瓶,都有个头上脚下的规矩,颠倒不得。然而,赵志武目光所及,梁山寺观音殿里观音菩萨所持的净瓶却很是蹊跷,这净瓶竟然不是垂直设置,而是成四十五度角摆放,不走寻常路,极悖常理。 赵志武聚精会神端详净瓶有顷,越看越觉得蹊跷,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赵志武虽然是金钹和尚的记名弟子,但他素在红尘,于佛法研习甚少,对于净瓶的蹊跷摆放,他心中充满疑窦,不能索解,欲待寻金钹和尚问个究竟,然而,此时此刻,金钹和尚正带着一众师兄弟子在大雄宝殿做晚课,着实不便叨扰。 无垢和尚的命案发生之后,赵志武已经在梁山寺里坐镇了三天三夜,冷眼旁观,晓得金钹和尚的法度森严,寺里和尚每个早晚都要集体行早功,做晚课。这几个时辰之间,大雄宝殿只闻梵唱,庄严肃穆,使人陡然生敬畏心,实在不好意思从中作梗,唐突法事。 和尚们的晚课才开始一刻,到结束还需大半个时辰,赵志武心中焦躁,想尽快搞个水落石出,释解心中疑窦,那是一分一秒也不愿意等待的,疾行几步,定了方略,再次回归到观音菩萨玉像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祷告一番,然后,从偏殿扯过一张条凳,噌地一声蹿了上去,稳稳地落在条凳之上,近距离察看净瓶斜置的玄机。 赵志武手扶净瓶,轻微用力,本意只在测试自己心中的一个判断,这梁山寺里的净瓶何故倒悬,谁知手上的力量刚刚递出去,观世音菩萨顿时临凡了一般,蓦然朝前移动起来,眨眼功夫便向前移动了一尺有余,骇得赵志武慌忙丢了净瓶,一个跟头从条凳上跳跃下来,惊魂未定,瞠目结舌。 俄顷,观音菩萨玉像停止了移动,赵志武深呼吸一通,收摄心神,仔细打量适才的惊人变故。目光及处,但见观音菩萨玉像硬生生平移了两尺有余,佛像身后现出了一道狭窄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赵志武凑近甬道入口,仔细察看,但甬道内没有光,漆黑一片,啥也瞧不见,神秘莫测。折转身来,关闭殿门,径在供桌上取过一盏油灯,点亮油灯,拉开枪栓,左手持灯,右手持枪,谨小慎微地朝甬道中走去。 甬道初始十分狭窄,二十余步之后,便豁然开朗,渐渐放宽,又行数十步,赵志武辗转来到一座大厅,适时,赵志武满怀惊诧,正待详细打量这座地下大厅的陈设,蓦然,耳畔风声骤起,一柄长剑,神出鬼没,直指咽喉要害,赵志武手握快枪,但那柄剑猝然而发,一击中的,亏得是发剑之人未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否则,赵志武纵然有三条命,连扣动扳机的机会也没有便必然报销了账。 油灯落地,火光熄灭,赵志武猝然受制,大惊失色,黑暗之中,握枪的手刚刚抬起一寸,那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仿佛具有夜视功能,旋即跟进了一分,已然与咽喉处的皮肤相接,如芒在背。 赵志武审时度势,晓得自己处于弱势,挣扎和反抗皆是徒劳,照面之际,对手没有一击致命,或者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只因自己冒然挺进,洞察了别人的隐私,故而猝起发难,只要说明原委,或可化敌为友,就此罢手,想到此处,赵志武索性扔掉了手枪,强作镇定,说:“我唐突闯入这个地厅,冒犯尊驾,实非有意,现在,我已放下武器,请阁下也撤剑,咱们好生谈谈如何?” 持剑之人乍闻赵志武说话,手中之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说:“听阁下的口音,你很像是在下识得的一位故人,不知是也不是?” 赵志武闻言,对持剑之人的口音也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曾在那里听过,当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容细想,赶紧接话说:“故人?哪位故人?还请阁下言明,免得伤了和气。” 持剑之人一字一顿,缓缓说道:“赵庄的二少爷,剑门警察局局长赵志武。” 赵志武听闻对方说话时冷冰冰的,好似僵尸之音,一点情感也没有,不知道他说得这个故人的含义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心中忐忑,筹思要不要以真实身份相告。就在赵志武犹疑之际,持剑之人又说话了,语气很是不耐烦,道:“怎么?说个名字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么?需得这般拖泥带水。” 赵志武受言语一激,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好歹是剑门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虽然此刻处境微妙,敌我难分,生死未明,但终不能坠了剑门赵庄的志气,遂朗声答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剑门赵庄的赵志武。” 赵志武报上了名号,长剑翛然撤走,持剑之人笑道:“果然是剑门赵庄的二少爷,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幸得我自度有伤在身,不欲轻便树敌,出剑时极为容情,否则,势必酿成大祸,误伤朋友,抱憾终身。” 持剑之人的这番话尽管说得都是实情,但在赵志武听来,却极不悦耳,但既然人家已经以朋友相居,敌意尽消,心中尽管饱含不满,也不便发作,说:“阁下究竟是何人,一会儿长剑相逼,一会儿称朋道友,我可真是被你弄糊涂了。” 持剑之人已退开数尺之外,平平淡淡地说道:“我的名字你未必晓得,但我的面貌你必然识得,点亮油灯,不就一目了然了么,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问呢。” 油灯点亮,光华乍现。偌大的地厅在油灯的照耀下,恍惚可见。赵志武游目四顾,但见地厅里陈设着各式各样的起居用品,显见得持剑之人是在这里长时间起居了。这个地厅位于观音殿下面,入口机关也是十分隐秘——寻常人等怎敢去僭越观音菩萨的净瓶?但金钹和尚乃是世外高人,常年住持梁山寺,这个神秘人竟然能瞒得过他去?端的是匪夷所思。 赵志武一边快速打量地厅的陈设,一边思绪遄飞,胡思乱想,须臾,一个身着黑衣黑袍的精干汉子映入眼帘。乍见此人形容,赵志武心中的惊诧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呼道:“阁下是剑齿虎?” 持剑之人正是曾亲赴剑门赵庄,赠送灵丹妙药,解了三少爷赵文渊所中诛心草之毒的剑齿虎。适时,赵志武叫出了名号,剑齿虎爽朗一笑,说:“我说得不错吧,只要油灯一亮,你必然识得在下。呵呵,二少爷,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我告诉你,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和尚们的晚课快结束了,而我在这里住习惯了,还不想搬家,所以,你现在心中纵然有十万个为什么,也请暂时搁置,子夜时分,你再进来,我们详谈。” 剑齿虎说得不错,此时此刻,赵志武心中径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装得全是疑问,真想逐一问个所以然,但回过头来一想,剑齿虎说得也有道理,只好强自压制满腹的好奇心,说道:“阁下乃是世外高人,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确有许多疑窦想向阁下请教。阁下既然如此吩咐,在下自当从命,子夜时分,定来拜会。对了,阁下刚才说受过伤?请问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在下尽一点绵薄之力,以报当日赠药之恩。” 剑齿虎淡淡一笑,说:“些许伤创倒还难不倒我,静养了几日,已然痊愈大半,就不劳烦二少爷费心了。事不宜迟,你快去吧,行踪务必谨慎,务必替我保密,承情多谢。” 赵志武闻言,不再说什么,拾起手枪,抱拳施了一礼,径自沿着来时道路匆匆而去。 《剑门》写到这里,已初具有雏形,后面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你喜欢那个人物,欢迎留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 3.奇不破 赵志武机缘巧合,寻见了观音殿下的隐秘地厅,遇见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齿虎,从剑齿虎递出的话锋来看,无垢和尚的命案他是知晓一些内情的,只待子时到来,再进地厅,郁积于心的种种谜团疑窦或可尽数迎刃而解。出了观音殿,想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举手投足之间,就要勘破这桩难倒了二把刀和炮筒子的弥天命案,赵志武越想越是兴奋,越想越是得意,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口中忍不住就哼起了剑门小调。 命案即将告破,赵志武心中再无烦恼,出了观音殿,无事一身轻,就想着回方丈室,美美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待到子夜时分,求得剑齿虎的面授机宜,再来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勘破无垢和尚的命案,完完美美地给金钹和尚一个交代,漂漂亮亮地给一干下属树个榜样。 赵志武正走着,陡闻一声阿弥陀佛,声若洪钟,直冲耳际,旋即停下脚步,察看究竟,原来是金钹和尚主持完了晚课,正好从大雄宝殿方向迎面走来。适时,金钹和尚一边迈步,一边说道:“阿弥陀佛,老衲瞧赵施主满面红光,印堂发亮,敢情是无垢和尚的命案有些眉目了?” 金钹和尚看起来慈祥谦恭,却自有一番威严,赵志武与之目光相对,一触即溃,不敢说谎,平心静气地回答说:“大师禅心烛照,果然洞察秋毫,经过数日察勘,无垢和尚的命案的确有些眉目了,但距离完全揭开盖子,真相大白,以至让凶手伏法,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呢。” 金钹和尚脚步不停,边走边说:“老衲在而立之年遁入空门,从此心无旁骛,研习佛法,证觉大道,光阴荏苒,弹指一挥间,眨眼就是数十个寒暑,这么多年来,外面的世界是刀光剑影也好,是一团和气也罢,老衲素来不闻不问,毕竟,老衲早已脱离红尘苦海,红尘中事自有红尘中人管得,但今次,凶手竟然将魔爪伸向了梁山寺,在佛门清净地,所施暴行令人发指,老衲尽管已是勘破生死情关c五蕴皆空之人,欲待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却又全不可得。但是,老衲毕竟是行将就木之人,睁眼闭眼,只识得佛经,纵然想尽些绵薄之力,告慰我那枉死的徒弟于九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老衲希望赵施主体察人情,务必勘破此案。当然,人熟无过,有过改之,善莫大焉。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凶手若是能幡然悔悟,自愿放下屠刀,痛改前非,立地成佛,我佛之门,随时为之敞开。” 赵志武亦步亦趋跟在金钹和尚身边,静静聆听金钹和尚的絮叨,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方丈室跟前。一路走来,赵志武心中对金钹和尚乍然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当他得知剑齿虎竟然隐居在梁山寺观音殿下的地厅里,这份好奇就尤为炽烈,好想来个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思来想去,理智到底是战胜了感性,剑齿虎那端的疑云还未完全拨弄开,实在不便在此时横生枝节,因而,始终唯唯诺诺,相跟着来到方丈室前,言语说还要跟二把刀和炮筒子召开案情分析会,彼此道乏,分道扬镳,且去各忙各的事业。 赵志武迭逢迷局,历经彷徨无助,迷雾重重,进而峰回路转,别有洞天,依稀望见了曙光,求得真相大白,似乎只在弹指之间,心情越来越好,兴致越来越高;而在几十里地之外的千佛崖,大云古洞岿然耸立,凤凰棋局百变丛生,赵志文绞尽脑汁,费尽思量,甭说出奇制胜,勘破棋局,竟是每况愈下,越下越不成话,越战越溃不成军。 从小到大,赵志文思敏才捷,再加之出生优渥,地位特殊,基本上就没有吃过什么亏,尤其是在做了剑门赵庄的庄主之后,更是大权在握,肱骨众多,心腹无数,极少有事情需要他亲力亲为。缘于此,吃败仗这个词对于赵志文来说,竟是恁般陌生。然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在这鬼斧神工的千佛崖上,赵志文破天荒地栽了个大跟头,黔驴技穷,丢盔卸甲,一败涂地。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赵志文尽管是剑门赵庄的庄主,一呼百应,颐指气使,但他到底有自知之明,并不夜郎自大。 树大招风,赵志文十分懂得这个道理,并将其作为座右铭,时刻自省。源于这份清醒的自我认识,赵志文素来要求自己夹着尾巴做人,待人接物皆是一团和气,并不刚愎倨傲。因此,剑门赵庄自打交到赵志文手上,倒也行得正,走得直,颇受老庄主首肯。 然而,夹着尾巴做人是一回事,拱手认输却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在这个神秘莫测,百变丛生的凤凰棋局面前,赵志文尽管屡战屡败,但他说什么也不甘心就此挂起白旗,缴械投降。人活一口气,输得越多,败得越惨,赵志文心中征服凤凰棋局的欲望就愈发强烈。 又是一局惨败。赵志文以手加额,轻轻拂拭掉额头的汗水,心潮澎湃,冥思苦想,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天下棋局唯奇不破。凤凰棋局的创始者究竟是何方神圣,这盘棋竟能如此包罗万象,纷繁复杂,奇正相叠,生死交加,似瀚海之无边无际,如银河之无边无垠。尤为令人惊诧的是这盘棋竟似富有灵性,深悉敌不动我不动c敌若动我先动之至理,攻击起来气势如虹排山倒海,防御起来清静无为固若金汤,把那以不变应万变,以万变应不变的宗旨运用得滚瓜烂熟,发挥得淋漓尽致,端的是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凤凰棋局博大精深,变化莫测,穷尽变化,赵志文沉湎其中,绞尽脑汁,难以自拔。小沙弥人小鬼大,亦是神出鬼没,按时送饭送水,暗使赵志文吃穿不愁,竟似乐不思蜀。 人的心思端的是十分奇妙,刚到千佛崖的时候,赵志文被一封无头书信搞得云里雾里,疑窦丛生,以至耽搁行程,滞留于大云古洞,所求者只为拨开迷雾,明心见性,吃上一枚定心丸,然后,安安心安地打马剑门,径去做赵庄的庄主,领袖群伦,风流快活;可及至遇见凤凰棋局,满心的戒备渐渐被奇妙的棋局左右,身心痴迷,若生魔怔,沉醉其间,攻防演练,杀伐决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循环往复,不能自已。 小沙弥初见赵志文时,表现出了足够的灵滑和谨慎,但随着时光推移,赵志文深受棋局影响,一副心肠尽数系于方寸之间,心无旁骛,全神贯注,戒备之心冰消雪融,防御体系土崩瓦解,小沙弥冷眼旁观,胆子也就逐渐豪了起来,从前送饭递水,总是搁下便走,现在,也敢仗着胆儿留在大云古洞淡看赵志文挝耳挠腮,观棋不语,自得其乐。 这一日,黄昏时分,小沙弥又送来了饭菜。适时,夕阳的余晖斜刺里照进大云古洞,映衬得赵志文的脸面红扑扑的,容光焕发,像似酒吃醉了一般。小沙弥冷眼旁观,见赵志文的脸色极为亢奋,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心里拿捏不准他会不会猝然发难,为难自己,放下碗碟便赶紧飞驰而去,几个转悠,便消隐得无影无踪。 夕阳渐行渐远,光华逐渐暗淡,与此同时,像一母同胞的手足一般,心有灵犀,七窍相通,赵志文的脸色也相跟着渐次黯淡下来,红潮褪尽,脸色漆黑,犹如锅底,忧郁可怖。 此番开局极为得势,赵志文原以为这一局便可乘势而上,击鼓突进,三军尽出,毕其功于一役,把对手打得屁滚尿流,缴械投降,翻身农奴把歌唱,一雪前耻,扬眉吐气,谁知战到中场,对手忽然冒出一支奇兵,好似天兵天将,神出鬼没,几个照面,便扭亏为盈,把战略防御变成了战略相持,其时,对阵双方各为其主,兵戎相见,双方都杀红了眼,出手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剑剑穿心,刀刀见血,如此这般,白刃混战,双方你攻我守,我守你攻,阵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杀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战场已处于胶着状态,赵志文一心求胜,不愿意和局,且跳出阵外,凝神思索有顷,计上心来,筹划出了一支奇兵,拟迂回敌后,突然袭击,攻敌不备,谁知战局千变万化,赵志文组织的这支奇兵刚刚冒头,展开攻击,敌方阵地上处于休眠状态的小喽啰忽然成群结队地活跃起来,好似获得了神仙辅助,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列兵变大将,横刀跃马,横冲直撞,冲阵杀伐,犹如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飞将军,一个个如狼似虎,所向披靡,敌方的攻势十分猛烈,赵志文拆东墙补西墙,咬紧牙关,勉力维持了一刻,终于东墙拆完了,西墙又被推到了,寡不敌众,败下阵来,功亏一篑。 抱着必胜之心,整军出征,结果却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赵志文心中痛如刀绞,十分懊丧。好在,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赵志文慢慢掌握了一套自我安慰,自我疗伤之法,胜败乃兵家常事,吃一堑长一智,今次失败,全当学习,及时总结,铭记经验,只要不在同一个问题上栽跟头,就算有进步,就算不得丢人。 弯月如刀,高悬夜空;大江如蛇,虎踞大地。新败之余,赵志文感觉自己像一只萤火虫,苟活于大云古洞中,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月光如水,时光如梭,盏茶功夫之后,赵志文的自我疗伤法渐渐凑效,英雄气概重新充斥胸臆,挥斥方遒,不禁念道,萤火虫虽式微,只要志气不灭,终归能够散发光芒,扬眉吐气,驰聘万里,与日月一较长短。 暂离了沙场,调匀了气息,赵志文顿感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站起身来,径自来到洞口的一张方桌边,抓起小沙弥送来的水葫芦就牛饮,刚喝得一口,赵志文立刻被呛得眼冒金星,原来,今次葫芦里装的不再是凉水,而是甘醇的烈酒。 从飞仙关下来,赵志文羁绊在这千佛崖上,终日面对青灯古佛,但与凤凰棋局相伴,吃得是粗茶淡饭,饮得是高山泉水,嘴里早已寡淡无比,此时此刻,蓦然得美酒一壶,心中着实高兴,也来不及思量酒中有毒无毒,径自大快朵颐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 4.空对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赵志文身处旷野,形单影只,心事重重,半壶老酒下肚,眼睛便有些迷离,口舌便有些打梗,步履便有些飘浮。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这个东西,似水流年,最是容易使人陷入对过往的追忆,勾起无尽乡愁。 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剑门群山,峰如刀削,峦如斧劈,巍峨蜿蜒,剑溪河水,清澈见底,甘甜爽口,奔流不息,剑门赵庄,楼宇古朴,水榭清奇,熙熙攘攘。 大剑山,小剑山,剑门关,剑溪桥,梁山寺,志公寺,剑门街,剑门人,张灯结彩,载歌载舞,纷至沓来,争先恐后地蹿进赵志文的脑海,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赵志文双目并用,双耳齐闻,看看这儿,瞧瞧那儿,听听这儿,闻闻那儿,欢欣鼓舞,热泪盈眶。 大云古洞密不透风,酒劲儿翻涌上来,赵志文感觉十分燥热,索性拎着葫芦,来到洞外的平台上,依栏而卧,浅饮独酌。江水滔滔,川流不息。赵志文的心中悠忽间也生出了一条大河,波浪滚滚,浩浩荡荡,犹如万马奔腾,径向东流。 掐指算来,此番离家已颇有些日子,素日不通音讯,不晓得家里是怎样一番光景。赵志文信马由缰,胡乱猜想,自己暗地离家,未留只言片语,家里人多事繁,父亲已经不问世事,志武单是警察局的公事就足够他忙活的了,根本无暇顾及家务事,志祥自当年一别,多年来音讯全无,生死尚且不知,家务事更是指靠不上,自己的三房夫人到是各有所长,但剑门赵庄有规矩,女人不得当家,她们纵然有心出力,也是无计可施,子侄一辈中,比较来比较去,还是文渊有脾性,但他毕竟还年少,操持赵庄这么大一份家业毕竟还力有不逮,舍此之外,能为剑门赵庄操心的就只剩下管家了,这个管家却也是一朵奇葩,曾有游方术士说他天生反骨,早晚要祸事,但自己并不信邪,这么多年防微杜渐,恩威并施,管家始终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并不曾捅出什么大的娄子,不过,游方术士敢于靠着一张嘴走街串巷,吃四海宿八方,总归是有些能耐的,他们的话虽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管家身上长没长反骨,自己不得而知,素日来有自己弹压着,倒也相安无事,但自己这番出门,耽搁日久,谁知他头上没有了紧箍咒,会不会真如术士所言搞出乱子,不得而知。 趁着酒劲,沐浴着江风,赵志文心里翻江倒海,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不消一刻,便已汗透重衣,汗流浃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适逢乱世,除了对赵庄安危的担忧,赵志文对轻衣姑娘的担忧也是骤然傲立心头,挥之不去。 历代以来,上传下效,赵庄庄主即是剑门门主,鲜少有变故。赵志文是剑门的门主,轻衣姑娘是唐门的门主。剑门赵庄在光天化日之下,威震川北,声名远播,正大光明,赵志文的身份素来是人尽皆知的,唐门则其不然,她们是女人当家,行踪诡秘,在江湖上,人们单知晓有个唐门,势力庞大,神出鬼没,十分厉害,但真正晓得唐门隐秘的人少之又少。 剑门与唐门之间渊源深厚,唇齿相依,这是剑门和唐门之间的一大隐秘,放眼江湖,除了剑门和唐门的少数首脑人士,更无外人知晓这其中的关联。百年以来,剑门c唐门明面上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他们始终保持着声息互通,同气连枝。为了掩人耳目,剑门c唐门的前辈想出了诸多绝妙的联络办法,其中最常用的一条,便是男欢女爱。这么多年里,剑门c唐门的历代门主都曾用这个法子进行过联络,其中也不乏有生出真感情的男女,但剑门也好,唐门也罢,门规森严,纵然两个当事人爱得死去活来,但从未有人越雷池一步。 赵志文是当上门主才识得轻衣姑娘的,他长轻衣姑娘十来岁,再加之自己已经有三房如花似玉的妻妾,并无非分之想,然而,一则剑门c唐门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渊源,再则自己本身年长,同气连枝,哥哥对妹妹的关爱之情油然而生,自打相识之后,便对轻衣姑娘关爱有加,早晚惦念。 剑门凤凰斧,唐门珍珠刀,阴阳相生,同气连枝。那一日,赵志文乍然收到轻衣姑娘的飞鸽传书,紧急约见,赵志文不敢怠慢,来不及跟家里人打招呼,便匆匆出了赵庄,来到剑门街上,正诧异间,轻衣姑娘乘坐马车从天而降,把赵志文带离了剑门。 金牛道上,疾风暴雨,马蹄嘚嘚,赵志文和轻衣姑娘一边装腔作势,情话绵绵,一边以手掌作纸,以手指作笔,完成了信息传递,商讨决策。适时,拼命三郎胡杨就坐在车前,入耳的全是绵绵情话,十分肉麻,嫉妒得五内俱焚,七窍冒烟,活像案板上的青蛙—干着急,自始至终,对于剑门c唐门两位门主的私密会谈却是一无所知。 在马车上,轻衣姑娘告诉赵志文,唐门守护的一件宝贝近日突然失窃,事关重大,可又不能张扬,怎么办呢。轻衣姑娘当即召集唐门的主要首脑,秘密会议,分析研判,商讨追踪之策。在分析会上,众人一致认定盗宝之人要么是内鬼,要么便来自剑门方向。因为,知悉唐门有此宝贝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唐门的首脑,便是剑门的首脑,江湖中人,虽然不乏能人异士,消息灵通,手段高明,但唐门的这件宝贝自从拥有以来,历时百余年,从未走漏过消息,外人安能晓得?既然都不知道世上有这样一个宝贝,又怎会生出盗宝之心,做出盗宝之举? 轻衣姑娘的这番话,尽管是以指代笔,在赵志文的手掌上书写,温滑柔美,但赵志文听来却字字如刀,字字诛心,好在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内心尽管十分激动,倒也面不改色,未使人小觑。 轻衣姑娘以指代笔,缓缓书写,赵志文感觉手掌上像有一只毛毛虫在爬行,暖暖的痒痒的,忍不住想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十分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唐门的这件宝贝要是在江湖上公之于众,那么,转瞬之间,不仅是唐门,连带剑门一起,都将再无宁日。 轻衣姑娘轻描淡写,赵志文越听越喜忧参半,喜得是轻衣姑娘果然眼光独到,反应迅速,手段高明,宝物失窃之后,旋即找准了追踪方向,不辞劳苦,终于在剑门地界上寻回了宝物,免去了无限杀伐,忧得是盗宝之人果然来自剑门,他在轻衣姑娘追踪到跟前时,狡兔三窟,机关算尽,终于未能瞒天过海,眼见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竟然咬舌自尽了。至此,所有的线索戛然而止,轻衣姑娘尽管追回了宝物,但盗宝之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他是如何得知唐门的这个隐秘宝贝的?唐门行踪飘忽,戒备森严,他又是如何突破重重机关,将宝物盗到手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盗宝得手之后,尽管刻意掩饰行踪,但逃亡方向十分明确,他的目的地是否就是剑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在目的地里还有没有接应之人?人死如灯灭,死无对证,这些问题就都成了悬而未决的疑问,再难解释清楚查探明白。 轻衣姑娘寻回宝物之后,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约见赵志文,出于这样几方面的考虑,其一是这次追踪失窃的宝物事关重大,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使人见财起意,群起而图之,她并未跟唐门的精锐一道行动,而是巧妙地利用了拼命三郎胡杨对她的爱慕之心,隔山打牛,跟踪进击,苍天有眼,终于侥幸寻回了唐门至宝,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心中有许多疑团还没弄明白,不晓得江湖上究竟有多少人获悉了这个消息,为安全起见,借用剑门赵庄庄主这块金字招牌护送她与大部队汇合,当是明智之举,为了把这个护宝的戏演足,当霸王龙和逆戟鲸驾驶着鲤鱼船请她登船时,她迟迟不动身,好似不忍心跟赵志文分别一般,又一次瞒过了正自妒火中烧的拼命三郎胡杨;其二,宝贝在剑门地界上寻回,不管这个盗宝之人的真实来历如何,总而言之与剑门脱不开干系,她必须亲自面见赵志文,软硬兼施,察言观色,搞清楚弄明白赵志文与这起事件究竟有没有关联,没有关联自有没有关联的对待办法,有关联便是有关联的处置措施;其三,轻衣姑娘知道,唐门费尽心机守护的这件宝贝,必须与剑门守护的另一件宝贝珠联璧合,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宝贝,无论是谁,只得其一,得不到其二,便是废纸一张,一文不值。现如今,适逢乱世,群雄辈出,狼烟遍地,消息走漏之后,觊觎这两件宝贝的人定会与日俱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剑门和唐门若不能通力合作,休戚与共,则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她需以唐门门主之尊亲自与剑门门主订立攻守同谋,谋划好应急预案,全力以赴,誓死保卫彼此看护了百余年的门中至宝,不让其流落江湖,引出腥风血雨。 月移中天,皎洁如银,形似弯刀,高悬头顶。赵志文依靠在栏杆上,饱受江风洗礼,混沌的脑海渐次清晰起来,幕幕往事,种种烦忧,纷至沓来,不消一刻,便将他的脑海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赵志文会见轻衣姑娘乃是职责使然,轻衣姑娘带给他的讯息一度令他触目惊心,夜不能寐。那一天,他一声不响地离开赵庄,原以为很快就能返回,谁知事与愿违,为了掩护轻衣姑娘平安返回唐门,他牵制住了对轻衣姑娘一往情深的胡杨,两人结伴登上飞仙关,遇上了志存高远的帅营长,盘桓数日,终于脱身,又在千佛崖前收到神秘书函,鬼使神差地受了凤凰棋局的迷惑,深陷其间,不能自拔,径自耽搁了数日光景。此时一一想来,这些事情看似杂乱无章,隐约间又似颇有章法,一环套一环,步步为营,其目的就是羁留他的脚步。 想到这一层,赵志文的额头忍不住就冒出了汩汩冷汗。既然有人敢向势力庞大的唐门伸手,难道就不会向剑门使坏?念及剑门赵庄的安危,赵志文再也不顾得什么凤凰棋局,赵庄隐秘,扔下酒葫芦,挑灯寻回坐骑,星夜朝着剑门飞驰而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 5.象无形 赵志武回到方丈室,二把刀和炮筒子早已恭候多时,一壶苦荞茶喝干了泡,泡了又喝干,早已成了白开水,寡淡无味,地上斑斑点点,洒落着无数瓜子壳。吃着茶水,磕着瓜子儿,二把刀和炮筒子全无大案要案压身的紧迫,到似两个逍遥自在的居士,高山隐逸,谈笑风生,优哉游哉。 赵志武像一阵风,蓦然刮进方丈室,目光及处,但见满地都是瓜子壳儿,本来十分和善的脸上陡然挂起霜来,寒光四射。适时,二把刀和炮筒子正聊得兴起,冷不丁瞅见赵志武面色不善,唬得两人把没有剥开的瓜子和没有讲完的笑话一股脑儿吞进了肚里。带壳的瓜子棱角分明,不经咀嚼便下咽,滋味如同吞钉子,十分遭罪,两个人喉咙颤动,连翻了好一阵白眼儿,才算消停。 赵志武一声不响地走到座位上,从容坐定,燃起一支香烟,吞云吐雾,面若冰霜,一语不发。二把刀的脑壳到底灵活,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儿,猛然警觉这间方丈室是局座的临时办公室,刚刚只图高兴,竟与炮筒子不管不顾,放浪形骸,把瓜子壳儿丢了一地,把方丈室糟蹋得像个垃圾场,犯了忌讳。 知错就改,是二把刀和炮筒子的拿手好戏,赶紧寻来扫帚,云淡风轻地把瓜子壳儿打扫干净,然后,双双腆着笑脸来到赵志武的眼面前,规规矩矩地站着,静候局座发雷霆之怒。 出乎意料,赵志武今次并没有摆局座的架子,大发雷霆之怒,径自安安静静地抽着香烟,完全无视二把刀和炮筒子的存在。俄顷,一支烟抽完,赵志武像刚刚睡醒一般,瞟了瞟两个下属,笑眯眯地说道:“哟,哼哈二将来了,坐下说话吧,这里不是警察局,用不着站规矩。” 二把刀和炮筒子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起端详赵志武,见局座的脸色果真和缓过来,始才如蒙大赦,腆着笑脸,麻利地扯过两只板凳,只用小半扇屁股颤颤巍巍地坐下。 赵志武扫了两个下属一眼,说:“差事办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新收获?” 二把刀闻言,率先回答说:“按照局座的吩咐,我带着几个精干弟兄悄没声息地潜回剑门,暗地里察看剑门街面上的动静,我们在暗中察看了两天一夜,剑门街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做生意的做生意,拉家常的拉家常,往来人等俱是剑门人,并不曾发现生面孔。” 赵志武说:“四大家族呢,有没有什么动静?” 剑门四大家族,赵钱孙李;赵志武开门见山问四大家族的动静,竟连赵庄也包括在内,绝不避讳,二把刀心中略微权衡,说:“据我所知,案发前后,钱夫人曾回过娘家,后来还到过警察局寻局座,局座那时已经到了梁山寺,钱夫人在局里等了一阵子就打道回府了;紧随钱夫人之后,孙夫人也回了一次娘家,但她在娘家待的时间很短,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就回到了赵庄;苏夫人好像身体有些不适,曾派贴身丫鬟绿柳到药房取过一副药。” 赵志武闻言,眉毛挑了挑,声色俱厉,说:“我问你四大家族的情况,你怎么攀附到三位嫂嫂身上了?你这些话要是传到她们耳朵里,仔细她们不扒了你的皮。” 二把刀闻言,好似真要被扒皮一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继续说:“三位夫人是剑门地界上跺跺脚就要地震的人物,我二把刀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她们与和尚的命案扯到一块儿,我讲出她们来,实际上是另有所指。” 赵志武的眉毛又跳了跳,说:“另有所指?什么意思?” 二把刀说:“经过仔细打探,我发现了一个隐秘,三位夫人回娘家的回娘家,养病的养病,看起来平淡无奇,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心急如焚。” 赵志武越听越糊涂了,追问道:“三位嫂嫂养尊处优,安居乐道,有什么事能让她们劳神?” 二把刀说:“我根据从侧面收集的讯息推断,庄主好像失踪了,而且已经非止一日,音讯全无,生死不明。” 二把刀的话好似一声惊雷,把赵志武震得五内俱焚,喝道:“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大哥是堂堂剑门赵庄的庄主,自有功夫在身,手下还有那么多仆从,出入皆是前呼后拥的,怎么会凭空失踪?你这绝对是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掌嘴,掌嘴!” 二把刀说:“局座切莫激动,且听我把话讲完,再掌嘴也不迟。剑门赵庄名动川北,堂堂庄主平白无故地不见踪影,说起来的确是谁也不信,我最初获悉这一消息时,也自不信,但经过我后来的多方求证,庄主确实不在剑门,赵庄上下,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赵志武最近一段时间忙于公务,晚上就歇在警察局,没有回赵庄。这本是寻常之事,素日并未留意,此时听二把刀言之凿凿,心中也不禁敲起了锣打起了鼓,因为,他自己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大哥的面了,这段时间里,大哥出了什么意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赵志武觉得情理上说得通,又似乎说不通。庄主是剑门的明星人物,他真要是失踪多日,怎么会丝毫不漏风声?管家是庄主的跟屁虫,庄主不见了,他怎么就坐得住?怎么不及时向我通报消息?这中间有没有什么隐情?想到这里,赵志武忽然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咆哮道:“赵庄的管家呢,那个赵大牙呢,庄主失踪了,他在干什么,他也失踪了么?” 二把刀说:“管家到没有失踪,我冷眼旁观,管家表面上很是镇定,该干吗干吗,与平常并无二致,但他的神色很不对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跟庄里人说事情,时常走神,好似患了一场大病,病恹恹的,精神头很不好。” 无垢和尚暴毙梁山寺,庄主大哥失踪剑门街。作为警察局长,赵志武职业习惯使然,情不自禁地就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块儿,这二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赵志武思来想去,觉得无垢和尚身在空门,庄主大哥名动川陕,这两者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就是风牛马不相及,若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委实难以令人置信。可是,若说没有关联,时间上怎么会这么凑巧呢? 剑门地界暗潮汹涌,庄主大哥就是定海神针,一日不可或缺。此时此刻,赵志武心乱如麻,恨不能立刻赶回剑门,赶回赵庄,查个清楚探个明白,尽快寻回庄主大哥,坐镇剑门。然而,自己已然跟剑齿虎约定,今夜子时在地厅中会面详谈,剑齿虎恰似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当年雪中送炭赠归魂丹解了文渊所中的诛心草之毒,从这一点上说,剑齿虎隐约间似乎与剑门赵庄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当是友非敌,剑齿虎来历不明,神通广大,不可不见。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赵志武略微盘算,就定下了方略,向二把刀发布了一道命令,说:“你即刻带上一队精干弟兄,穿上便服,全副武装,赶回剑门,暗中保卫赵庄的安全,相机打探庄主大哥的消息,决计不能再生变乱。我在此处还有一件事情要料理,待此间事情了结,我会跟炮筒子尽快赶回剑门。在我回来之前,杀伐决断,临事机变,许你便宜行事,目标只有一个,全力以赴保卫赵庄老少安全,绝对不能有失。” 二把刀闻言,陡然起身,规规矩矩地敬了个礼,更不耽搁,一阵风样出了方丈室,自去召集弟兄,依计行事。 距离子时还早,赵志武又燃起了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串串烟圈儿。赵志武的一通命令,陡然让方丈室的气氛紧张了起来,炮筒子坐在板凳凳上,心潮澎湃,如坐针毡。 赵志武抽着烟,望着局促不安的炮筒子,也不知是安慰下属,还是安慰自己,缓缓地说:“不用过度紧张,天塌不下来。成大事者,要泰山崩于前,神色自若,谈笑风生。” 炮筒子说:“局座,我不紧张,真的,一点儿也不紧张,赵庄主武功盖世,智计过人,与人为善,吉人天相,断然不会有失,我猜想赵庄主多半是出门办某件大事情去了,只不过这件事情不便言传,家里人不知究理,所以才搞出了紧张气氛,假以时日,赵庄主办完了大事,自然就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赵志武说:“我想也是这般,然而,诚所谓树大招风,万一真有哪个不开眼的王八犊子发坏水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驶得万年船,庄主大哥千金之躯容不得半点闪失,防微杜渐总是便当的。好了,二把刀素来机灵,有他去打前站撑场面,我还是比较放心的。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 炮筒子略微停顿,理了理思路,侃侃说道:“按照局座的吩咐,这几日,我和弟兄们以梁山寺为中心,外松内紧,撒下了一张弥天法网,布下了一个大大的口袋阵,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专等凶手现出狐狸尾巴,自投罗网。” 赵志武不耐烦炮筒子掉书袋,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锋,说道:“过程就不要细说了,直接说重点,可有什么收获?” 炮筒子讪笑着说:“说来真是奇怪,平常日子里,纵然是不逢庙会,到梁山寺来烧香的,拜佛的,观景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可这几天,除了咱们的人,既无香客到梁山寺烧香还原,更无游客到梁山寺登高观景,往日里纷纷攘攘的梁山寺肃然冷冷清清,倒像个修罗场。” 赵志武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梁山寺发生了命案,无垢和尚惨死。这个消息恐怕早已传遍剑门,家喻户晓,案子没有告破,凶手没有伏法之前,无人敢来梁山寺,倒是在情理之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6.音希声 炮筒子说来说去,并没有说出什么要紧的发现,赵志武渐渐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正待打发他离去,自己好休整一会儿,养足精神,以备夜探地厅,会见剑齿虎。炮筒子没理会到赵志武的意兴阑珊,继续汇报说:“局座,梁山寺戒严之后,飞鸟难渡,没有人混进寺里,这一条我敢拍胸脯保证,但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上山。” 赵志武闻言,两道剑眉陡然一挑,又来了兴致,问道:“此话怎讲?” 炮筒子说:“为了钓鱼上钩,引蛇出洞,我明退暗进,以梁山寺为圆心,外松内紧,秘密地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从布防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发现,但第三道防线上出了点状况,昨天夜里,第三道防线上的一个暗柱被人撂倒了。” 赵志武剑眉一扬,急切追问道:“伤了还是死了?” 炮筒子说:“没有受伤,只是被人打晕了。我接到报告赶过去时,他已经醒了过来,大夫已经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没有致命伤,只有重度脑震荡,耳鸣得厉害,将息一阵就能痊愈。” 赵志武舒了一口气,说:“没受重伤就好,让他把事情经过讲清楚就去休息吧,痊愈之后再行归队。” 炮筒子说:“谢谢局座体恤。我已经单独询问过了,他说昨天后半夜,他正猫在一棵大树上执勤,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异常响动,就悄悄地溜下树来,匍匐前进,趁着月光,但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在丛林中兔起鹤落,打斗得难分难解,这小子也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识得厉害,看出了打斗双方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不敢声张,屏息静气就地潜伏,静观其变。 适时,两个人又拆解了数招,忽然停止了打斗,各自后退了几步,遥遥相对,胖子说:‘好功夫,我识得你了。’ 瘦子闻言,轻轻一笑,说:‘好手段,我也识得你了。’ 胖子说:‘既然是相识,咱们就此罢手如何?’ 瘦子说:‘自然是合该罢手,你我旗鼓相当,再斗下去,也难分轩轾。’ 胖子说:‘不错,你我棋逢对手,就算斗到地老天荒,也还是个不了之局,与其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们及时罢手,今后还是朋友。’ 瘦子说:‘好一个朋友,肝胆相照。动问一句,这大晚上的,你妻妾成群,不好生在家睡觉,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胖子说:‘你的如夫人是出了名的美人儿,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好生陪她,却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瘦子说:‘明人不说暗话,我听说那件东西现世了,好奇心起,睡不着觉,特地过来瞧瞧。’ 胖子说:‘心照不宣,我也是听说那件东西露了影儿,想借回去瞧瞧热闹。’ 两个人说到这里,忽然间不言语了,树林又回归了沉寂,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破空传来,说道:‘有些热闹瞧得,有些热闹瞧不得’ 这句话刚刚传入耳朵,那小子的颈项处陡然遭受了重击,双眼一花,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直到天开亮口的时候,被巡查的弟兄发现,这才救援回来。我察看过,那小子的脖颈处现在都还红肿着,显见真是受过重击,不是打胡乱说,混淆视听。” 赵志武仔细听完炮筒子的汇报,心中的惊奇不亚于获悉庄主大哥失踪,三个身怀绝技的神秘人物,一个妻妾成群,一个如夫人很漂亮,一个心思缜密,他们究竟是谁?心潮澎湃,思绪翻飞,想着念着,蓦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三个人,难道竟是他们?! 他们仨功成名就,素来自视清高,各自为政,怎么会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胖子和瘦子的对话中都提到了‘那件东西’,‘那件东西’究竟指的是什么?难道这梁山寺里果真藏匿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否则,以他们仨的家世背景,怎会夤夜图之? 看不穿,想不透,剪不断,理还乱。炮筒子见赵志武陷入了沉思,不敢打扰,识趣地退出了方丈室。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垢和尚命案发生之后,赵志武亲临现场,勘查破案,素日来,毫无进展,正自彷徨无计,熟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是机缘巧合发现了观音殿下的地厅,偶遇了剑齿虎,跟着二把刀带来了庄主大哥疑似失踪的消息,接着炮筒子报告说发现了神秘访客,线索一条接着一条,千丝万缕,千头万绪,像几条恶龙厮杀一般搅扰得赵志武心烦意乱,心神不宁。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垢和尚猝死,梁山寺含冤蒙尘,庄主大哥失踪,赵庄群龙无首,神秘访客拜山,剑门暗潮汹涌,凡此种种,接踵而至,到底只是误打误撞,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某种关联?赵志武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地厅之中,剑齿虎的话大有余地,这余地究竟是什么?能不能使胸中的种种疑团迎刃而解,冰雪消融?千里朝圣,不见真佛,一切都还有变数,不可预知。 连日操劳,忧心费神,赵志武颇感疲倦,本拟回方丈室好生休息一阵,养足精神,以备夜里会见剑齿虎,然而,二把刀和炮筒子的汇报,个个犹如平地惊雷,惊得他云里雾里,心乱如麻,哪里还能睡得着。 又吸了一支香烟,赵志武定了定神,有了计较,掐灭烟蒂,腾身而起,径朝金钹和尚修行的禅房而来。 金钹和尚正在挑灯夜读,忽闻室外脚步踢踏,放下佛经,高声道:“赵施主,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犹疑,请进来吧。” 赵志武推门而进,连连作揖,说:“打扰大师清修,着实不该,万望赎罪。” 金钹和尚坐正身形,手扶念珠,说:“赵施主日理万机,是大大的忙人,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赵施主趁夜造访,必有要事,咱们不是外人,就请开门见山吧。” 赵志武紧走两步,在金钹和尚下首的蒲团上盘膝坐定,说:“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心绪不宁,到大师参禅证道处走一走,想沾沾佛光,消消戾气。” 金钹和尚说:“阿弥陀佛,佛门广大,佛法无边,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施主但求一心向善,问心无愧,何烦恼之有?” 赵志武双手合十,恭敬施了一礼,说:“多谢大师教诲。”略微停顿,又说:“梁山寺地处名山,名动禅林,千百年来,高僧辈出,香火鼎盛。佛教传入中土,历时千百余年,中兴沉浮,每一处寺庙都有各自的镇寺之宝,请问大师,梁山寺的镇寺之宝是什么,可否荐我一观?” 金钹和尚也自双手合十,朗声宣唱了一声佛号,说:“佛家有三宝:佛宝c法宝c僧宝。佛宝指的是已经成就圆满的一切诸佛,法宝指的是诸佛的教法,僧宝指的是依诸佛教法如是修行的出家沙门。请问赵施主,你想观览哪一宝?” 赵志武闻言一愣,干笑一声,说:“大师佛法精湛,令人敬仰。佛门深似海,恕弟子愚钝,此生恐难窥视门庭。既然免不了俗,我就问点儿俗气的话,在这梁山寺中,除了大师适才所讲的佛门三宝,有没有俗气一点儿的宝贝,比如武功秘要,比如金银财宝,比如奇门兵甲,比如灵丹妙药,比如丹青书画,不一而足,诸如此类。” 金钹和尚闻言,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闪了闪,瞬间乍现万丈光华,瞬间又自回归平淡,俄顷,再一次双手合十,朗声宣唱了一声佛号,说:“佛家有谨戒三毒之说,所谓三毒者,贪嗔痴也。此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根之源,故又称三不善根,是一切世人喜怒沉沦的根本烦恼。眼耳鼻舌手,色声香味触,佛门弟子毕生参禅证道,所求者无欲无求,凡武功秘要,金银财宝,奇门兵甲,灵丹妙药,丹青书画,甚至倾城佳丽,俱是祸乱人心的魔障,佛门清净地,避之唯恐不及,怎会主动藏之?” 赵志武犹不死心,继续追问道:“大师佛法精深,功参造化,自是无欲无求,但恕我直言,佛门之中,有大师这等境界修为的毕竟是少数,更何况普天之下,一切佛寺庙宇,说起来都是清善之地,然而,终归清善有限,红尘乃大,大师德高望重,视俗宝如无物,不入法眼,未必真就没有俗家宝物,弟子唐突,且请大师仔细想一想,梁山寺中究竟有没有什么奇特的尘俗宝贝。” 金钹和尚淡淡一笑,说:“赵施主的话机锋甚健,老衲领教了。出家人不打诳语,梁山寺事事光明,人人磊落,纵观全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钟一罄,一茶一饭,俱都光明正大,横亘眼前,老衲遍想周遭,着实不知寺里有什么红尘宝贝。” 几番唇枪舌剑,赵志武见金钹和尚始终关门闭户,滴水不漏,根本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头,只得作罢。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距离子时已是不远,索性借坡下驴,起身告辞,披着夜色,健步如飞,自回方丈室。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天格卷】第十一式:黄昏 7.杀人者 子夜时分,梁山寺里光华敛去,归于沉寂,清静安详。为了不暴露行踪,赵志武特命炮筒子撤去了大雄宝殿和观音殿的警卫,集中一切力量,开展外围监视工作,一只夜莺也不准飞进来,美其名曰颠倒过往,调整思路,外紧内松,张网以待。 一切安排停当,赵志武换了一身轻便的行头,出了方丈室,不走大路,专挑小径,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地潜伏进了观音殿。 观音殿里灯火长明,观音菩萨笑看苍生。赵志武在殿中略微停顿,确定没被人跟踪,轻轻一跃,拨动净瓶,启动机关,一闪身形,钻进了甬道。 剑齿虎曾对赵庄有恩,但这个人就像风一样,背景来历太过神秘,赵志武虽然对他颇具好感,然而,当此多事之秋,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敢绝对信任,进入甬道之后,便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手扶配枪,全身戒备,以防不测。 甬道并不长,须臾功夫,赵志武便来到了地厅门口,张目一瞧,一盏油灯忽明忽暗,起伏跳动,剑齿虎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恭候访客,依然是黑衣罩体,黑纱遮面。 赵志武紧走两步,来到桌前,也不客气,径自在剑齿虎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心中自有计较,努力做出一副从容的模样,以免被人小瞧。 剑齿虎嘿嘿一笑,说:“豺狼来了有猎枪,朋友来了有好酒。赵局长,长夜漫漫,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边喝边聊,如何?” 赵志武扫了一眼桌面,但见席间剑门豆腐干,剑门火腿,张飞牛肉,川北凉粉,剑门老酒,应有尽有,从成色上看,俱都新鲜着呢,恰似刚出锅的一般,必然是刚从剑门街上采买所得,更无怀疑,一念及此,心中不禁暗自惊疑,梁山寺已经被炮筒子围得水泄不通,剑齿虎竟能在几个时辰之间,不动声色地张罗出这样一桌席面,端的是神通广大,匪夷所思。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剑齿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山上山,那么,江湖上其它真正的高手,也就能办到。因此,炮筒子所谓的戒严之后,梁山寺里绝对无人进出的话头,多半是靠不住的了。 赵志武心念电转,由一桌席面举一反三,接连想到了几层利害关系,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适时,乍见剑齿虎已然举起了酒杯,不敢怠慢,赶紧端起酒杯,迎了上去,一边碰杯,一边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恭敬不如从命。” 剑齿虎放下酒杯,展臂拎起酒壶,把酒满上,说:“剑门规矩,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三杯通大道,这头三杯酒,咱们只管埋头苦干,如何?” 赵志武欣然举杯,附和说:“规矩重于泰山,自当客随主便。” 觥筹交错,须臾之间,三杯酒便已经下肚。剑门老酒甚是刚烈,赵志武的面色情不自禁就沱红起来,剑齿虎黑纱遮面,酒色上没上脸,不得而知。 剑齿虎夹了一片张飞牛肉,轻轻地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示意赵志武说:“赵局长,无垢和尚的命案发生后,你迅疾驻跸梁山寺,终日忙于查案,早晚清茶素斋,嘴里怕是早已寡淡无比了吧,这里是梁山寺的地厅,用不着守清规戒律,席间酒肉俱是剑门街上有名的美味,赶紧尝尝,且解解馋。” 既来之,则安之。赵志武连日忙于公务,早晚吃斋,肚子里早已没了油水,十分寡淡,经剑齿虎一番劝导,又临满桌佳肴,顿时食指大动,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未几,酒足饭饱,赵志武念及此行的目的,且放下筷子,凝望着剑齿虎,言辞恳切地说道:“剑先生乃是世外高人,行踪飘忽,眼光独到,消息灵通,对于世间俗事自然洞若观火,在下心中有几个谜团,百思不得其解,希望剑先生能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剑齿虎饮了许多酒,豪气渐生,闻言哈哈一笑,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赵局长切莫给我戴高帽子,我并不是什么世外高人,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凡夫俗子。到是赵局长绥靖剑门治安,事必躬亲,鞠躬尽瘁,措施得当,法纪严明,把剑门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才可称得上是‘高人’二字。” 赵志武也笑了起来,说:“剑先生,咱们肉也吃了,酒也喝了,相交未深,纵然还算不得知己,但酒肉朋友却是名副其实了。夜已深了,咱们就不要再互相吹捧了,要是再吹捧下去,阁下准备的这几瓶酒怕是不够喝的呢。” 剑齿虎双掌一击,爆发出一声脆响,说:“赵局长天纵神武,自是海量,无边无际,再喝下去,我却非当场出丑不可。得了,酒足饭饱,言归正传,赵局长心中有什么难解的谜团,且讲出来,但凡是我知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实奉告。” 赵志武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诚恳地说:“足感盛情,先行谢过。剑先生是观音菩萨肚子里的蛔虫,梁山寺里的一举一动自然是难逃阁下的耳目。在下想请教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无垢和尚的命案,这个案子端的很是蹊跷,我费尽心思勘查多日,到头来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请阁下慷慨陈情,指点迷津。” 剑齿虎闻言,想也不想,便爽快地回答道:“关于无垢和尚的命案,你的确是问对了人。坦言相告,如果不是剑门赵庄与我有些渊源,而赵局长恰好又是赵庄的二少爷,换做旁人来查这个案子,纵然最终能勘破此案,估计也得大费周章,假以时日。” 赵志武听见剑齿虎说问对了人,心头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追问道:“我就说剑先生神通广大,果不其然。剑先生,这个案子折腾得我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杀害无垢和尚的凶手究竟谁?” 剑齿虎一字一顿,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志武闻言一愣,莫可名状,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恕我愚钝,此话怎讲?且请明言。” 剑齿虎说:“杀无垢者,剑齿虎也。” 赵志武乍闻此语,如遭雷击,惊骇莫名,陡然跳了起来,说:“这怎么可能?剑先生,你是喝醉了开玩笑吧,杀人偿命,这个玩笑开得可不好!” 剑齿虎岿然不动,望着赵志武,反问道:“赵局长,我的酒量虽不及你,但这点酒下肚,倒还不至于就酩酊大醉,胡言乱语。你且想一想,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活得好端端的,正自快活,干么要冒名杀人,自寻烦恼,这于我有何好处?” 剑齿虎说得言之凿凿,赵志武却仍然将信将疑,说:“剑先生,你说无垢和尚是你所杀,我且问你,你杀他时用的是什么兵器?” 剑齿虎淡淡一笑,说:“剑齿虎杀人自然是用剑了,难道还会用别的兵器。”说话间,右手自腰间抽出一把鱼肠剑,抖腕一震,长剑飞舞,光华四射。 赵志武见势,脑海里快速运转,几相对比,俱都吻合,看来,杀死无垢和尚的凶手真的便是剑齿虎了。连日来,为了寻找真凶,赵志武劳心劳神,绞尽脑汁,缘木求鱼,索解不得,现在,剑齿虎主动承认杀人,命案告破,赵志武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反而疑窦更甚。剑齿虎是世外高人,无垢和尚是空门中人,两者风牛马不相及,缘何起了冲突,竟至于性命相博,杀人灭口?环顾地厅,详细推测,难道是无垢和尚发现了剑齿虎起居的这间地厅的秘密?从目前的线索看,这是唯一可以说得通的理由。 然而,仔细推敲,这个理由又似乎站不住脚,剑齿虎纵横剑门,神龙见首不见尾,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举,从当年他到赵庄慷慨赠药的事上看,他到是有一副菩萨心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陡起杀机,无情地杀死一个空门和尚?再者说,剑齿虎若是为了保护地厅的秘密不外泄,才奋起杀人,那么,自己意外闯进地厅,也算是获悉了地厅的秘密,他为什么对自己手下容情?难道他笃定地认为自己的嘴巴比无垢和尚的嘴巴严实,能够守口如瓶,不会四处张扬?看似可能,又似不可能。 剑齿虎端坐椅上手腕一抖,挽出一朵剑花,翛然之间,但闻嗖地一声,鱼肠剑又自归鞘隐于腰间。收了剑,剑齿虎神色自若,拎过酒壶,又斟了两杯酒,淡淡地望着赵志武,径自举杯一饮而尽。 赵志武暂停分析,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桌子跟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了酒,赵志武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传出了一声刺耳的闷响,说:“剑先生,你且说说,这酒还能再喝下去么?” 剑齿虎淡淡地答道:“现在,我是凶手,你是警察,这酒还能不能继续喝下去,我说了恐怕不算,还是得赵局长示下呀。你说继续喝,我舍命奉陪;你说不喝,就此作罢,也无所谓。” 赵志武干笑一声,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人生无常,何其难哉,一刻之前,咱们还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是转瞬之间,咱们便成了势不两立的对头,水火不容。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凶手,我是警察,职责所在,势必要拿你归案。” 剑齿虎哈哈一笑,声震寰野,说:“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既然敢承认杀人,自然不惧你们的追捕。” 赵志武取过酒壶,斟了两杯酒,率先举杯,说:“好一个好汉做事好汉当,就为这句话,咱们再干一杯。”须臾,两人相继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志武放下酒杯,凝视着剑齿虎,说:“剑门有句土话,叫做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剑先生,你我相识一场,自当肝胆相照,我有个请求,不知阁下答允不答允?” 剑齿虎静若山岳,淡淡地问道:“有何请求,且说来听听,能办到的,我一定遵命。” 赵志武说:“剑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然是风采照人,我心中很是好奇,想瞧瞧阁下的庐山真面目。” 剑齿虎闻言,双肩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沉吟了片刻,才说:“赵局长,你是我素来钦佩的剑门豪杰,照理说你开了尊口,所提之要求我不该拒绝,但我确实有难言之隐,敬请见谅,唉,若是实心相交,肝胆相照,相逢何必曾相识呢。” 赵志武还不死心,仰望顶壁,颇为幽怨地说道:“缘悭一面,终是憾事。” 剑齿虎也似触动衷肠,声音幽怨,淡淡地说道:“人生在世,千夫所指,千变万化,千差万错,千难万险,千刀万剐,千红万紫,千娇百媚,千恩万谢,千补百衲,千愁万绪,哪里能够事事顺心如意?十全十美,不留遗憾,那不过是痴心妄想,过眼烟云。” 赵志武陡闻剑齿虎掉书袋似的一口气说了许多千字打头的成语,略微回味,真是百感交集,千头万绪,抓过酒壶了斟了满满一杯酒,双眼一闭,一饮而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 1.当面鼓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缘半句多。连翻豪饮,推杯换盏,赵志武尽管有海量,但是一则连日操劳无垢和尚的命案,呕心沥血,马不停蹄,没有吃喝好,也没有休息好,精力颇为不济,再则心中装着无尽的心事,酒入愁肠,自然醉起来就快些。心里装着事,跟剑齿虎又碰了几杯,赵志武便感觉有些头重脚轻,目光游离。 身子开始发沉,但心思却是越来越清明。无垢和尚身在空门,默默无闻,无欲无求,猝然遇害,暴尸佛门,赵志武在勘验破案过程中,虽然曾不着边际地幻想过杀人者是个风采照人的侠客,但是经过认真调查分析,他最终否定了这一推断,因为,无垢和尚太清白了,太无辜了,侠客岂会以寸铁加身于无辜百姓?人生如棋,世事无常,许多事总是喜欢走极端,被杀者若是恶魔,杀人者便是侠客,这种因义或者因爱杀人的行为,世人叫做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被杀者若不是恶魔,杀人者便不是侠客,这种因利或者因憎杀人的行为,世人叫做丧尽天良,倒行逆施。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同样是使用暴力,杀死了人,但因为被杀者的身份地位,所作所为不同,杀人者在世人眼中的看法也就不同,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无垢和尚并不曾德行有亏,剑齿虎也并不曾德行有亏,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狭路相逢,一个死了,一个活着,这一次杀人,该算作是行侠仗义,还是妄施暴行呢?赵志武聚集全身智慧,想过来想过去,怎么也得不出满意的结论。 解铃还须系铃人,双手环抱,手掌相叠,左手大拇指搓着右手大拇指,右手大拇指搓着左手大拇指,交替往复。保持了一阵沉默,赵志武再度开口,说:“剑先生,无垢和尚意外猝死于佛门清静之地,使我很意外,阁下主动承认杀人,同样使我感到意外。照理说,这个案子成功告破,我心里应该高兴才是,但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有一件事我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无垢和尚只是个和尚,四大皆空,与世无争,阁下为什么会对他狠下杀手?阁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剑齿虎又饮了一杯酒,苦笑道:“杀人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也不是好杀成性之人,剑出人亡,血溅五步,杀人总是很无奈的一件事,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有些人总是不得不杀,譬如无垢,他就死有余辜。” 赵志文闻言,仔细回味了有顷,说:“案发之后,我着人认真调查过,无垢和尚的背景清白得很,恰似一张白纸,并没有什么劣迹,剑先生说他死有余辜,恕我愚钝,不解其义,请阁下详细告知。” 剑齿虎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无垢和尚身在佛门,不守清规戒律,妄生贪念,做了一个和尚不该做的事,辱没师门,为祸剑门,你说该杀不该杀?” 赵志武说:“无垢和尚是金钹和尚的关门弟子,素来颇有口碑,阁下说他不守清规戒律,妄生贪念,做出了不齿之事,这却是从何说起?” 剑齿虎闻言,沉默了有顷,好似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少停,十指相扣,笃定了决心,说:“你不是剑门的门主,有些话本不便同你讲,但事已至此,若是不同你讲明白,你必然不会死心,还要继续刨根问底,若是只针对我也还罢了,但你毕竟是剑门警察局的局长,手握重器,若是任性起来,说不定会闹出天大的乱子,难以收拾。好在你也是赵庄的二少爷,是门主的亲弟弟,这些话说与你听,也不完全是传于外人,违背祖训。” 赵志武见剑齿虎说得郑重其事,而且还直言不讳地提到了剑门,提到了门主,一颗心旋即就紧张起来,噗通乱跳,不知剑齿虎究竟要说出怎样骇人听闻的隐秘来,使劲搓着双掌,努力平静着波涛汹涌的内心,颤声说:“愿闻其详。” 剑齿虎说:“剑门天险,举世闻名。剑门以赵庄为首,名动江湖,传承百余年,繁荣昌盛。这百余年间,中原大地上,不知有多少名门世家早已烟消云散,归于尘土,被无情的历史所抛弃,但是煌煌剑门,却始终保持着兴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任何一个奇迹的背后总有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完的辛酸。树大招风,人高遭妒,剑门名动江湖,觊觎者不知凡凡,但剑门就是剑门,尽管时风浪,却始终安之若素,屹立不倒。剑门凤凰斧,例不虚发,绝世武功,赫赫威名,使得许多觊觎者望而生畏,还没正面交锋,便自己打了退堂鼓,败下阵去,此外,剑门之中,除开以赵庄为首公开亮相的势力之外,还有无数无名英雄,默默地守护着剑门的安危,一阴一阳,一明一暗,废寝忘食,相得益彰,唇齿相依,虽然历经艰难险阻,惊涛骇浪,但到底是保全着剑门这艘巨轮,一路向前,高歌猛进。” 赵志武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重新打量起了剑齿虎,边看边说:“如此说来,剑先生也是剑门的守护神了?” 剑齿虎淡淡一笑,说:“赵局长料得不错,我们家世世代代,但凡是男丁,一旦成年,就开始担负剑门的守卫之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来,风餐露宿,鞠躬尽瘁,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赵志武闻言,肃然起敬,说:“剑先生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功参造化,智计过人,为守卫剑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数十年如一日,甘做无名英雄,这份执着实在是难能可贵,令人由衷钦佩,此前,我言语间但有冒犯之处,敬请海涵。” 剑齿虎爽朗一笑,说:“赵局长虽然不是剑门门主,但你却是赵庄的嫡亲子弟,而我不过是剑门的仆从,主从有别,我岂敢僭越,冒犯之类的话头,再也休提。”顿了顿,又接着说:“武功再高,总是匹夫之勇。要维护好剑门这样一艘浩瀚巨轮,单靠武功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依靠另外一件厉害的东西。赵局长聪慧过人,经验丰富,你可知道这件东西是什么吗?” 赵志武闻言,蓦然想起了炮筒子汇报工作时,那两个神秘人提到的‘那件东西’,思绪不禁飘荡了起来,好似在荡秋千,忽前忽后,忽高忽低,沉寂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恕我愚钝,猜不出来,请剑先生直言相告吧。” 剑齿虎不再卖关子,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要让剑门这样一艘浩瀚巨轮砥砺前行,自然离不开金银财宝。历时百余年的发展,剑门门中产业众多,每年收获的金银珠宝甚巨,这些钱财,少部分用于维系剑门日常开销,大部分都被集中起来,储藏在了一个神秘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赵志武从小衣食无忧,赵庄虽然产业众多,收入丰厚,但他素来痴迷武功,对钱财漠不关心,只要够花就成,从未想过赵庄会有多少钱,这些钱存放在何处,此时乍闻剑齿虎的谈话,不禁咋舌,说:“剑先生的意思是说剑门有一个巨大的宝藏?” 剑齿虎点了点头,说:“历经百年积累,只进不出,这个宝藏纵然不能说是富可敌国,也应该是十分可观了。” 赵志武闻言,心向往之,忍不住问道:“宝藏藏在何处?” 剑齿虎颓然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不仅是我,就连剑门门主也不会知道。” 赵志武越听越迷惑了,问道:“这个宝藏既然是剑门的宝藏,怎么会连门主也不知道呢?如果连门主也不知道宝藏在哪里,那苦心积虑积攒这个宝藏又有什么用?” 剑齿虎说:“问得好。正所谓晴带雨伞饱带干粮,积攒这个宝藏是祖先们防患未然,未雨绸缪定下的规矩,由一代又一代剑门中人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汇聚而成,为的是假如有朝一日剑门遭遇不测,不至于一败涂地,一蹶不振,还可以利用这个宝藏东山再起,重整旗鼓,重现辉煌。百年以来,剑门平平安安,繁荣昌盛,自然不需用这个这宝藏,因此,纵然贵为门主,对于宝藏的确切位置,开启之法,也是不得而知的。” 赵志武说:“宝藏的具体位置,开启之法,连门主都不得而知,那么,假如剑门遭遇变故,门主徐图东山再起,又从哪里起获宝藏呢?” 剑齿虎说:“这个问题正是我跟你谈话的关键。打江山易,坐江山难,祖先们创业艰难,守业更是艰难,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祖先们都是阅尽世事,看透人心的高人,他们深知祸起萧墙的道理,生怕后辈子孙中有那等狂妄自大c骄奢淫逸的不肖之徒,仗着这个巨大的宝藏,为所欲为,招来横祸,殃及族人,祸及门徒,所以定下了一道奇诡的规矩,宝藏由历代门主负责添柴加薪,但储藏宝藏的却是另有其人,只有到了剑门生死存亡的关头,门主才可以打这个宝藏的主意,但此时此刻,门主也仅仅能作出决定,启用宝藏的仍然是另有其人。” 赵志武听到这里,想了一会儿,发现了漏洞,遂插话问道:“这个规矩好到是好,可还算不得完美,假如储藏宝藏的人起了贪心,或者储藏宝藏的人被人盯梢灭口,这个宝藏岂不就风雨飘摇,危险得紧?” 剑齿虎说:“赵局长想到的这些问题,祖先们早就考虑到了,凡跟剑门宝藏有关联的人等,都是各司其职,互不相识,互不干扰,你我他组成了一个环形的组织,一环扣一环,互相监督,谁要是胆敢起贪心,思量着偷梁换柱,釜底抽薪,等待他的必将是群起而攻之的无情追杀。” 赵志武还是不放心,进一步问道:“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计策,因为,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而所有的计策都必须靠人来完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某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全军覆没了,那么,这个宝藏岂不就要石沉大海?” 剑齿虎闻言,乍然声色俱厉起来,说:“这正是我击杀无垢和尚的原因。” 赵志武闻言一愣,不明就里,说:“怎么讲?” 剑齿虎说:“时间在变,人心在变,只有计划不变,总是难策万全。为了应对你刚刚所说的局面,在这个聚宝计划实施之初,祖先们便绘制了一幅藏宝图,精心藏匿,以备不时之需。” 赵志武乍然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惊呼道:“藏宝图在梁山寺中?无垢和尚发现了这份藏宝图?” 剑齿虎又饮了一杯酒,郑重其事地说道:“藏宝图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只是听先辈们说起过,并不知晓根底,这份藏宝图在不在梁山寺中,我不得而知。我的职责是守护剑门的安全,凡是可能危及剑门安全的因素,一经发现,我必须当机立断,把它消灭在萌芽之中。” 剑齿虎说这些话的声音十分低沉,好似从十八层地狱中传来的一样,冷飕飕的,砭人肌肤,使人不寒而栗。赵志武近在咫尺,听罢剑齿虎对天盟誓一般的狠话,心中不禁敲起了锣打起了鼓,冷汗像喷泉一般,咕嘟咕嘟往外直冒,不消一刻,便即汗透重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2.对面锣 夜晚漆黑,地厅四壁严实,更显得昏沉。油灯燃了许久,糊住了灯芯,光华益发黯淡。剑齿虎抓起筷子缓缓站起身来,拨了拨灯芯,未几,光华复现,给这个寒气扑面的地厅带来了些许暖意。 赵志武也站起身来,在地厅里踱起了方步,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说:“无垢和尚身在佛门,本当修身养性,四大皆空,妄生贪念,着实不该,他所贪念者若是别的物什倒还罢了,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藏宝图关系剑门安危,若是流落江湖,必然引出一场明争暗斗,腥风血雨,那时分,不知会有多少人糊涂丧命,从这个意义上讲,无垢和尚不遵佛门清规戒律,妄生事端,着实该死,洞悉原委,知晓利害,一经遭遇,纵然剑先生不出手,我也是要出手的,剑门安宁大于天,妄生动乱者,人人得而诛之。” 剑齿虎哈哈一笑,声震屋宇,说:“豪气干云,干净利落,甚合我意,现在,赵局长还要不要捉拿我归案呢?” 赵志武一摆手,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旧话休提。无垢和尚的案子,我自有办法结案;金钹和尚那里,我也自有办法交待。剑先生且安心养伤,再也不必为此事闹心。” 剑齿虎回到桌前,取过酒杯,说:“君子之交淡如水,高恩厚德不言谢,咱们再干一杯,权当为这段公案画一个句号。” 赵志武欣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案子是结了,但我心中还有些未解之谜,想请剑先生不吝赐教。” 剑先生也干了杯中酒,爽快地说道:“赵局长,你刚来的时候,我便说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吧,但凡是我晓得原委的,一定坦诚相告。” 赵志武把玩着酒杯,说:“剑先生,我这个人就好个打破砂锅问到底,话多勿怪,我想问一下,无垢和尚图谋不轨,阁下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剑齿虎扑哧一笑,说:“这个事情倒没什么稀奇,可以说是瞎猫碰见死耗子。那一日,我外出办事,回来得晚了,刚刚走进观音殿,忽然听见殿内有争执之声,扯到剑门宝藏,心中当下就起了警觉,赶紧隐藏好身形,静观其变,不一会儿,两个人由动口变成了动手,径自在观音殿里拳打脚踢厮杀起来,正厮杀得难分难解之际,忽然,一个蒙面人一阵风似地蹿了过来,冲进观音殿,喝道:‘图才刚刚到手,宝藏的影子都还没见着,你们就窝里斗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拿到了藏宝图似的,作死也不是这个作法呀,还不赶紧撤离,那个正主儿万一回来了,看你们怎么脱身’,说话的虽然是个女人,但自有一番威严,无垢和尚和那个黑衣人好似都有些惧她,闻言果然都停止了打斗,相继向殿外跑去。事态紧急,变生肘腋,我常年在观音殿下的地厅起居,这里的每一寸地方我可以说都了熟于心,从未见过什么藏宝图,但无风不起浪,剑门藏宝图本来就很神秘,具体藏在哪里谁也说不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他们真的拿到了藏宝图,逃逸开去,那就麻烦了,当下也不及细想,陡然现身,挺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三个人乍然见我从天而降,骇得倒退了一步,略微迟疑,那个女的猛然一挥手,三人便联手向我攻来。我自信功夫不错,以一敌三,倒也不惧,但熟料这三个人的功夫端的不弱,所用的武功各不相同,联手攻击,互为补充,威力甚是惊人,我咬紧牙关,勉励支持,终是寡不敌众,越战越屈居下风,幸好这三个人此时都怀着夺路而逃的心思,出手虽然狠毒,却旨在逼我让开一条路,所以招式都不曾用老,也因此,我连中数招,犹未倒下。又斗了几招,三个人都有些不耐烦,打法顿然为之一变,招招不离我周身要害,我疲于应付,不得已让开了大门,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蒙面人乍见缝隙,当即猛攻一招,夺路而去。我被他们迫退几步,并不死心,一咬牙关,长剑一圈,又贴了上来,无垢和尚走在最后,听见风声,挥拳向我打来,但我这一剑却是集平生之力所发,威力自然不同凡响,扑哧一声,无垢和尚身中一剑,踉跄逃去。这一番争斗,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当时却是情况危急,凶险万分,我连连受了几次重击,奋力发剑伤了无垢和尚,再也没有余力追踪而出,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逸而去,启动机关,自回地厅疗伤。” 赵志武听到此处,好奇心又泛滥起来,说:“剑先生仓促应对以一敌三,打得他们落荒而逃,果然是英雄了得,佩服佩服。对了,剑先生,你刚刚说的这两个蒙面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你是否了解?” 剑齿虎闻言,怅惘地摇了摇头,说:“当时已是后半夜,漆黑一片,他们又都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我单晓得他们是一男一女,并不曾看穿他们的来历。当时,他们夺路而逃,我没有追下去,一则是因为我已然负伤,耗尽了力气,确实没有追击之力,二则无垢和尚我却是认得的,他已然中了我一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待我养好伤之后,便可从无垢和尚身上着手,查个水落石出,谁成想天不遂人愿,无垢和尚时运不济,我那一剑竟然要了他的性命,线索便从此断了。” 赵志武慢走了几步,在剑齿虎身前三尺之处站定,说:“案发之后,我着人内紧外松把梁山寺围了个水泄不通,自诩一只麻雀都飞不出去,但我晓得的,剑先生天马行空,神通广大,仍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梁山寺,这几番下山,对于这两个蒙面人的来历,探查得有没有眉目?” 剑齿虎摇了摇头,甚是懊丧,说:“自从那夜在梁山寺里照了面,这两个家伙便似倦鸟归林,鱼虾入海,再也不见踪迹。我用了好几种办法,引诱他们现身,但这两个家伙十分精明,十分谨慎,闭门不出,好似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赵志武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两个蒙面人尽管甚是奸诈狡猾,但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我相信只要宝藏未到手,他们必然还会有所行动,只要他们敢于行动,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从另一个层面讲,现在,我到并不担心这两个黑衣人藏匿起来,他们藏着更好,最好是永远缩在乌龟壳里,再也别露头,那样,剑门宝藏的秘密便会跟他们一起尘封起来,不至走漏消息,引起轩然大波,造就腥风血雨。” 剑齿虎闻言点了点头,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局长,你这个思路很好,但腿脚毕竟长在别人身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于亡命之徒而言,利欲熏心,无所不可用其极,敌暗我明,事关重大,不由得不担心呀。” 赵志武说:“人的事好办,不外乎一静一动,他们若显白,我们用显白的法子对付,他们若缩头,我们自有缩头的法子对付,毕竟,我们的人也是有明有暗的嘛。现在,我唯一关心的便是他们手上拿到的所谓藏宝图究竟是真是假,这个情况必须要搞个水落石出,不然,就很被动呀。” 剑齿虎说:“剑门藏宝图自诞生以来便藏在深闺人未识,我们都是听先辈人口口相传才晓得个梗概的,谁也没有真正见过藏宝图的模样,如何能分辨出真假?” 赵志武蔚然一叹,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藏宝图既然关系到剑门的兴衰荣辱,祖先们自会有保全的法子传世,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相信,总会有人识得真假。” 剑齿虎闻言,蓦然想到了一条,说:“我辈之中,若说有人能识别藏宝图的真假,我以为这个人不会是别人,应该便是剑门门主。” 赵志武闻言,紧锁的眉宇忽然舒展开来,说:“剑门之中,门主至尊。以情理推断,门主纵然不知晓藏宝图藏在何处,但祖先必然会给门主传下秘诀,辨识真伪,以防不测,否则,有那等好事之徒以假乱真,企图浑水摸鱼,门主倘若胸中无底,处置稍有不慎,便会搞出大乱子,让歹人钻了空子。” 剑齿虎听赵志武分析得鞭辟入里,合乎情理,又看见了曙光,紧绷的心弦,慢慢松散开来,说:“赵局长分析得很有道理,依我看,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找到门主,当面陈情,把此间种种隐情作个详细汇报,好使他心中有数,从容应对。” 赵志武闻言,触动心事,顿时垂头丧气,意兴消沉,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正是我想向剑先生请教的第二个问题,据我的手下报告说,庄主大哥好像失踪了,阁下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可曾有庄主大哥的消息?” 剑齿虎使劲摇了摇头,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苦笑道:“什么神通广大,消息灵通,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听之汗颜,受之有愧。庄主的确不在赵庄,而且已经非止一日,这段时间,我调用了不少关系,花费了不少心思,四处打听,始终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也没有摸到。庄主千金之躯,干系重大,乍然失踪,一去多日,杳无音讯,着实不可思议,说句悖逆的话,现在,庄主的千金之体是否康健,都还是个未知数呀。” 剑齿虎也不晓得赵志文的行踪,赵志武的心骤然十二分紧张起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庄主大哥失踪了,剑门藏宝图现身了,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欲熏心的人可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庄主大哥该不会是落到他们手上了吧?想到此处,赵志武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丝不祥之感,冷汗像雨后春笋一般从背脊上冒了出来。 剑齿虎冷眼旁观,见赵志武像害了疟疾一般,面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心中忖度,晓得他是极度担心兄长的安危所致,赶紧斟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赵志武再也顾不得失态,接过酒杯,仰起脖子喝了个底朝天,牙关一咬,犹不管用,连着又斟了两杯酒,像牯牛喝水一般,狼吞虎咽地灌进了嘴里。这三杯酒喝得甚急,最后一杯更是囫囵吞枣,酒气冲天,走泥丸,入函谷,赵志武被辛辣的烈酒呛得泪眼迷离,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干呕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 3.不速客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高山之巅,梁山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群山脚下,剑门街熙熙攘攘,喧喧热热闹闹。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再过三天便是中秋佳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佳节,正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出门在外的游子,无论你身在何方,当此佳期良辰,家的召唤总能盖过一切烦忧。但有闲暇,回家团圆,便是这个档口,每个人心中的主旋律。 团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剑门街上却络绎不绝地来了许多不速之客。这些不速之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服色各异,参差不齐,竟是三教九流,应有尽有。 剑门街上像潮水般突然涌入了这么多不速之客,开茶肆的,开饭馆的,开酒馆的,开客栈的,一个个尽管忙得昏天黑地,嗓子几乎就要冒烟,腿脚几乎就要断掉,心里头却乐得开了花。 白花花的银元就要进账,掌柜的们心里头乐开了花,赵庄管家赵大伢却哭丧着脸,如丧考妣。原来,这些不速之客忽然齐聚剑门,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给剑门赵庄的庄主贺寿的。 在剑门地界上,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习惯,倘若父母健在,儿孙辈的生日便不得大操大办。赵胜英虽然不再管事,但他依然健在,依照当地风俗习惯,赵志文便不能大张旗鼓地办寿宴。 四十年前,月圆之夜,赵志文呱呱坠地,从而开启了他富有传奇的一生。时过境迁,岁月倥偬,三天之后,便是中秋,便是赵志文四十岁的生日。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照理说,身为剑门赵庄的庄主,四十岁的生日,实在可以好生庆祝一番,热闹热闹。然而,对于赵庄这样一个把规矩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名门世家,既然当地有父母在不庆生的传统,赵志文无论如何都不肯吃这个螃蟹,破这个戒条,食言而肥,受千夫所指。因此,赵志文尽管富有剑门,十岁的生日,二十岁的生日,三十岁的生日,都只跟家人小范围的进行了团聚,吃了一海碗长寿面了事。四十岁生日,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对于一个成功的男人而言,尽管很有意义,但前面三次很有意义的生日都不曾操办,四十岁生日就更没有办的必要了。守规矩,就要守到底,要不然,岂不就是天亮时分一泡尿,前功尽弃,贻笑大方? 男人四十一枝花。赵志文功成名就,邀约三朋四友,沐月而饮,自是人生一大快事。但规矩就是规矩,头可断,血可流,规矩却决计不能突破。规矩不变,赵志文的初心便不能变。 办个热热闹闹的喜事,一个是需要面子,一个是需要银子。这两者,剑门赵庄都不缺,可赵志文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剑门赵庄纵然面子比天大,银子比海多,这喜事终归是办不成的。 赵志文没有计划大操大办自己的生日,赵庄便像往常一样,循规蹈矩,波澜不惊。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悠忽之间,赵志文即将年满四十岁的消息忽然雨后春笋般从各处冒将出来,相识的不相识的便马不停蹄地从四面八方像潮水般涌入了剑门,嚷嚷着要讨一杯喜酒。 客人已经涌上门来了,而且都带着一片好心,面对此情此景,剑门赵庄纵然有十万个理由不给赵志文办寿宴,也是无法推辞的了。恰似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赵匡胤纵然有一肚子苦水,也只好顺其自然,欣然受之。所谓的逼上梁山,个中含义怕就是这般光景吧。 赵大伢得知这些不速之客都是来给赵志文祝寿的朋友,嘴里好似吞了一只苍蝇,十分地别扭,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客人还在不断的赶来,似乎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管家走在剑门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愁得茶不思饭不想,眉宇紧锁,无计可施。 人都是好面子的,有这么多江湖豪客不请自来,自发地要给赵志文庆生,照理说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可面对这么多匆忙而来的不速之客,赵庄上上下下都犯起了愁。这时分,就算顺水推舟给赵志文办个寿宴,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说,倒不是赵庄缺米短肉,缺烟少酒,纵然早上定夺,中午要大摆筵席,赵庄也是能够办得风生水起的。筹备寿宴对于赵庄而言可谓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但既然是寿宴,总不能不让客人们见见寿星公吧?然而,十分不赶巧的是赵志文此时此刻偏生不在赵庄,不知所踪,露不了面。 三天之后才是中秋,客人越聚越多,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事越来越沉重。事关重大,管家饶是久经世故,也不敢擅专,火急火燎地跑到凌云阁,想从老庄主那里讨个主意,可老庄主归隐之后,行事十分怪异,让人摸不着海底,竟让赵大伢吃了个闭门羹,甭说讨个令箭,便是一片鸡毛也没求得,无功而返。 从凌云阁出来,管家像只无头的苍蝇,失魂落魄,胡乱在庄子里走着,愁肠百结。赵庄有规矩,女人不管事。可当此时节,管家黔驴技穷,思来想去,有且只有腆着脸皮向三位夫人讨主意了。计议已定,管家更不迟疑,径自向着钱文樱居住的院子快步而来。 俄顷,管家跌跌撞撞地跨进院门,一眼便瞧见了钱文樱。适时,钱文樱正拉着孙羽嫣和苏三娘陪回娘家省亲的钱文琪打着麻将,你来我往,谈笑风生。当年,因为赵志文雄心所系,钱文樱和钱文琪姊妹俩的关系一度处得很是微妙,大有水火不容之势,但时过境迁,两人终于各自找到了好归宿,相濡以沫,相夫教子,做姑娘时的那些隔阂早已风消云散,心心相印,亲如一体。 钱文琪是钱文樱的妹妹,也就是孙羽嫣和苏三娘的妹妹,因此,这场麻将看似打得鼓角争鸣,其实却温柔如水,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钱文琪高兴。钱文琪是多么灵透的人儿,岂会看不出来,但这既然是三位姐姐的一份心意,又怎能点破,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悉数照单全收,日后有机会,再还这一份情罢了。 钱文琪是自己的嫡亲妹妹,麻将桌儿又支在自己的院子里,钱文樱便是当之无愧的主人,她虽然也在牌局里凑数,但却时时刻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打着麻将牌,一边张罗着服务。 钱文樱迎门而坐,管家刚刚露头,她便已瞧见,一边打出一张幺鸡,一边笑道:“管家来了,有啥子事?” 赵大伢小跑几步,来到亭子边上,停住脚步,垂手侍立,回答说:“回夫人的话,眼目下端的有个十分棘手的事情,我裁夺不定,特地来请夫人们的示下。” 钱文樱闻言,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瞳蓦然明亮起来,犹如一对明灯,笑道:“管家手眼通天,智计百出,巧舌如簧,铁树能让你给说开了花,死人能让你给说活了,有啥子事能难得到你,还要风风火火地跑来向咱们几个娘们儿请示,你忘了赵庄有规矩,女人不管事么。” 钱文樱是个有名的笑面虎,管家听了她这一番不轻不重的话,触动心事,一张脸忍不住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好似夏秋时节的天气,风云多变。轻咳一声,稳住了心神,说:“赵庄的规矩比天高,比海阔,如剑戟,似刀锋,我旦夕铭记于心,绝不敢相忘于顷刻。但是,这件事情端的是非同小可,不仅关系着庄主的威名,更关系着赵庄的脸面,我委实不敢擅自做主。刚才,我去了凌云阁,想请老庄主的示下,可老庄主修行正在关键时分,交代下来,俗事勿扰,谁也不见。我思来想去,确实是无计可施,因此,特来请夫人们的示下。” 钱文樱等人听见管家回话说关系着庄主的威名,关系着赵庄的脸面,心中猜度,管家要来请示的必不是寻常琐事,遂都停了麻将,齐刷刷地转过身来,四双秀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管家,作洗耳恭听之势,静待下文。 赵大伢不敢怠慢,继续汇报说:“这几日,剑门街上冷不丁地来了许多不速之客,起初,我也没在意,剑门雄关天下闻名,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慕名来旅游的人总是络绎不绝,见怪不怪,但到今天,还有许多人不断涌来,这些人里,有相识的,也有不相识的,我就起了疑惑,暗地里着人打听才晓得,这些人不约而同来到剑门并不是为了观山景,而是为了给庄主祝寿。” 苏三娘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再过三天就是志文的生日,可是咱们并没有大摆筵席的意思,也不曾发帖子,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涌上门来,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赵大伢说:“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来得这些人都是些有名的好汉,亦正亦邪,多数人素来与咱们也没有什么深交,突然之间,蜂拥而至,没准儿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是到目前为止,这些人在剑门街上,说话办事,都很规矩,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孙羽嫣说:“表面上瞧着一团和气,暗地里似乎包藏祸心,这的确是个棘手的事情。” 钱文樱抓起一张麻将,在手里把玩着,说:“不请而至,临门相向。且说说看,来得都是些什么人?” 赵大伢说:“有广元的刘一手,旺苍的侯向阳,青木川的魏一鸣,阳平关的杜维钧,汉中的范世杰,梓潼的邓思闯,江油的陶三江,苍溪的秦晓腕,朝天阁的高正榜,牛头山的小白龙,还有许多人,名头不及这些人响亮,有些咱们认识,有些却是从未谋面。” 钱文樱说:“果然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给志文祝寿,端的令赵庄蓬荜生辉,势必又要成为赵庄的一段佳话。” 赵大伢闻言,不敢苟同,说:“可是,这些人龙蛇混杂,他们究竟是真心来祝寿的,亦或是别有用心,咱们谁也说不准,万一他们是打着祝寿的旗号另有所图,那可怎么办?” 钱文樱淡淡一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庄鼎盛百年,难道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么。甭管是谁,只要是诚心拜访,咱们务必以礼相待,若是想兴风作浪,赵庄纵然再不济事,恐怕也不是那么便当的,任谁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赵大伢点了点头,说:“有夫人这句话,我这悬着的心就又放回肚子里了。这番来得人真不少,又是龙蛇混杂,庄主偏生不在庄子里,没有主心骨,我怕应付不好,堕了赵庄的名声,因此,想请夫人们居中指挥,我来跑腿,你们看成不成?” 钱文樱不等管家说完,便毅然喝止,说:“这决计不成,赵庄有规矩,女人不管事。我们姐妹几个敲敲边鼓是可以的,但居中指挥决计不可。你要是觉得人手不够,几位公子,你随便挑一个给你打下手吧。” 钱文樱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管家听起来却如雷贯耳,当此之时,庄主行踪不明,而赵庄又不能长期无主,几位公子哥儿,谁能出面把这次的事情办好,谁将来便有可能承继庄主大位。在赵庄文字辈的公子中间,赵文渊最是独立特行,尤其深得老庄主青眼,是最有实力继承大位的人选,但文渊是苏三娘生的,他上面还有几个哥哥,此时当着钱文樱和孙羽嫣的面,他确实不知该如何选择,选择了这个便必然得罪了那个,选择了那个便必然得罪了这个,今后的日子势必不会好过,心中纠结,故作沉思状,半晌不发一言。 钱文琪瞧出了管家的窘迫,有心替他解围,说:“这次的事情关系着志文哥的名声,更关系着赵庄的脸面,马虎不得,必须事事得当。虎父无犬子,几位公子哥儿年齿都大了,也该担当些事情历练历练,依我看,这次就是一个机会,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文礼是老大,就让他居中协调,文义和文渊给他当助手,一个负责接待,一个负责安防。管家给他们当顾问,查漏补缺,如此这般,我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钱文琪的这一番安排,把钱文樱c孙羽嫣c苏三娘的公子都关照到了,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也暗中帮了姐姐一把,掌总的职权交给了赵文礼,而没有给素来众望所归的赵文渊。钱文琪是客人,赵文礼是长子,只是临时管事,又不是真正承继庄主大位,这样安排,算是最恰当的了,谁也挑不出毛病,就算有毛病,谁也没法明里计较。 管家闻言,心下甚慰,情不自禁地向钱文琪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领命而去,自去张罗。 赵文礼出面掌权,钱文樱心中甚是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说:“有男人们顶着,天塌不下来,咱们继续修长城,待会儿就在我这儿吃饭,文琪难得回来一趟,咱们一定要玩尽兴,不欢不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 4.流水席 钱文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把管家的权利送给了赵文礼三兄弟,他心中尽管有些失落,但又觉得如释重负。剑门街上尽管风起云涌,但赵庄就是赵庄,泰山崩于前而泰然自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庄主尽管行踪不明,群龙无首,但老虎就是老虎,猎食时的老虎是老虎,打盹时的老虎也是老虎。何况,剑门赵庄,除了赵志文,还有个老谋深算的赵胜英和手握利器的赵志武。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纵然离了赵志文,生死存亡关头,这两个人但有一个人出面,想在赵庄浑水摸鱼的人,恐怕是很难走脱干路。 赵大伢找到赵文礼三兄弟,传达了夫人们的指示,当下就分头行动起来。赵文礼安坐文治武功堂居中协调,赵文义c赵文渊各司其职,领命施为。 有钱能使鬼推磨。次日,赵庄便张灯结彩,在文治武功堂前的广场上摆起了流水席,筵请前来贺寿的各色人等。剑门街上的大小客栈,赵庄一股脑儿包租下来,且供前来贺寿的宾客休息。赵文义焕然一新,披红挂彩,妆扮得像个新郎官,径自带领一干人等迎来送往,不在话下;赵文渊也自领着一支人马,负责赵庄内堂c外堂的警戒和剑门街的巡逻,外松内紧,严防有人寻衅滋事,图谋不轨。 赵文礼初次领衔管事,凡事都加着小心,事无巨细,仔细应对,生怕出一点岔子。管家传话的时候尽管没有明说,但他不是榆木脑袋,稍加揣摩,便径自明白,这花姑娘上轿头一回管的差事,于赵庄而言是非同小可,于自身而言更是意义重大,管好了皆大欢喜,前程无量,办砸了纷纷攘攘,万劫不复。 意识决定行动。赵文礼深刻认识到了这次办差的重要性,因此,分派任务的时候,尽管话儿说得十分谦虚,但要求却是十分严格,就差没有让他们立下个军令状,以备秋后论功行赏,或是秋后追比算账。 两个弟弟领受任务时,态度端正,铿锵有力,可赵文礼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两个弟弟都是将来自己承继庄主之位的竞争对手,凡事不敢过于放心,因此,暗地里又调集了几名心腹,殷切嘱托,着他们依计行事,防患于未然,务必保证寿宴顺利进行,不出乱子。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赵庄传承百年,赫赫威名,威震川陕,前来贺寿的人虽然各自心怀鬼胎,彼此打着一个精到的算盘,但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还有些自知之明,赵庄毕竟是赵庄,这只老虎的屁股不是谁想摸就能摸一下的,若非是铜筋铁骨,铁齿钢牙,最好还是莫要伸手,看看热闹也就罢了,若是贪图一时之快,为了摸一把老虎的屁股,搞得身败名裂,抑或是丢掉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流水席从早摆到晚,前来贺寿的宾客,一个个满面春风,喜气洋洋,赵文礼冷眼旁观,看不出谁包藏祸心。大快朵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第一天,还没怎么着呢,就过去了,宴席上划拳行令,推杯换盏,热热闹闹,什么变故也不曾发生。 望着酒足饭饱的人一个个出了广场,自去剑门街上的客栈休息,赵文礼心中不禁疑惑起来,以为管家是杯弓蛇影,小题大做,紧绷如满月的心弦慢慢地也就松弛了下来。 赵文礼紧绷的神经徐徐放松之际,赵文渊的神经却是越绷越紧,像拉满的硬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赵文渊从小便是个牛脾气,犟得很,他年纪虽然不大,心眼儿着实不少,晓得父亲对自己的脾气颇有微词,平常时节,只要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他一般不往父亲跟前凑,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事找事,自讨没趣。 一段时间不见父亲的面,赵文渊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眼不见心不烦,倒也各自安生。然而,管家的一席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让赵文渊的心中泛起了滔天巨浪,诚惶诚恐,久久不能平静。赵庄有规矩,父母健在,儿女不办寿宴。赵文渊跟父亲一样,从小到大,始终没有像模像样地过一个生日,每次只是一碗长寿面了事。 父亲不在赵庄,去向不明,中秋节时能不能如期回到赵庄,这尚且是个未知数,但却有那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不请自来从四面八方涌入剑门,说是专程前来给父亲祝寿,赵文渊虽然少经世事,略微一想,也便晓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只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文治武功堂,赵文渊领到的任务是负责赵庄的安防,这个任务说起来简单,但完成起来却异常艰巨。其一,赵文渊虽然经历过不少江湖历练,但正经管事也还是花姑娘上轿头一遭,纵有胆识,仍然缺乏经验;其二,心中尽管隐约感觉有危险逼近赵庄,但这些危险看不见摸不着,无影无形,无根无底,不知该从何处着手防范,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一天的流水席,客人们吃得兴高采烈,但赵文渊冷眼旁观,客人们的兴高采烈大多是装出来的,喝酒也罢谈笑也罢,总是浅尝辄止,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未几,天色黯淡下来,父亲还是没有消息,赵文渊的心情不自禁地忐忑起来,恰似困在笼中的猛禽,尽管有翱翔九天的本事,但此时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望洋兴叹。 夜色越浓,寒意越浓。客人们或是酒足饭饱,或是抵受不住渗骨的寒气,纷纷离席,成群,出了赵庄,自回客栈歇息。 气死风灯摇摇晃晃,灯光忽明忽暗,状若鬼火。客人散尽之后,赵文渊从暗地里走出来,借着气死风灯的光亮,环顾满院的杯盘狼藉,心有所系,深感恓惶,回屋加了一件披风,不动声色地开始巡弋起来。 赵文渊从内堂巡到外堂,一切如常,心中略微安稳,在庄门跟前稍作停顿,健步如飞出了赵庄,从剑门街的这一头巡到那一头,但见各处灯火闪烁,或是呢喃软语,或是谈笑风生,未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悬着的心又安定了一分。 少时,赵文渊回到赵庄,遥见文治武功堂还亮着灯,径自走过去跟赵文礼c赵文义说了一会子话,备述了今日的接待情况,又讨论了些来日的工作细节,堪堪将到中夜,赵文渊还有职责在身,率先告辞出来,开始了新一轮关防巡查。 离中秋愈近,月亮愈圆。皎洁的月光像一片羊脂玉,晶莹剔透,月光飞泄,恰似一位慈祥的母亲,双臂环顾,拥抱着大千世界。赵文渊在庄内漫无目的信步而行,不消多时,竟来到了赵庄的禁地风隐楼。 风隐楼,单单听到这个名字,便可以想见这是一个多么神秘的所在。风,来无影去无踪,看不见摸不着,若有一座楼连风都可以隐藏起来,这座楼的神秘,便可见一斑。 赵文渊是赵庄的嫡亲子弟,自然是知晓风隐楼的存在的,但也仅限于此——风隐楼究竟是一座怎样的楼,楼内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赵文渊一无所知。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只要不是个白痴,就都有好奇心。赵文渊不是个白痴,他有好奇心,而且甚于常人。对于风隐楼的隐秘,赵文渊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每当看见风隐楼前的那面冰冷的石碑,赵文渊心中的好奇顿时便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月光如银,石碑冷峻。在月光的映衬下,石碑上的八个遒劲大字熠熠生辉,散发着摄魂夺魄的煞气,令人不寒而栗。剑门禁地,擅入者杀。赵文渊行至风隐楼前一箭之地,遥望那方古老的石碑,嘴角忽然露出了放心的微笑。风隐楼恰似鬼门关,有这样一方醒目的石碑坐镇,连赵庄子弟都不敢擅闯,外人自然也不敢轻犯。 就在赵文渊以为风隐楼煞气冲天,没有人敢轻捋其璎时,丛林中忽然窜出了四个身手矫健的不速之客。这四个人皆是夜行者妆扮,全身漆黑,干净利落,只有眼睛露在外面,隐隐发光,活像四匹凶猛的草原狼。 四个人在石碑前停下脚步,为首之人徐徐将石碑上的字迹念了一遍。这人的声音低沉缥缈,断断续续,好似从地狱里传来的一样,使人听了极不舒服,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俄顷,为首之人从腰间取出了兵刃,看模样应该是一对峨眉刺,另外三个人更不怠慢,纷纷抽出了兵刃,摆开架势,互为攻防,全神贯注,蓄势待发。 赵文渊瞧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四个不速之客,身怀利器,夤夜出现在风隐楼,必然是心怀鬼胎,有所图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赵文渊心怀忐忑,思量要不要现身阻拦之际,但见为首的黑衣人袍袖一挥,四个人好似一个人一般,乍然发动,离弦之箭一般向着风隐楼猛扑了过去。 赵文渊见四个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风隐楼,大惊失色,拦阻已然不及,直急得连连顿足。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赵文渊纠结自责之际,眼前人影浮动,四个黑衣人忽然像飓风一般飞了出来,歪歪斜斜地落在石碑跟前。 四个黑衣人一进一出,写来漫长,实则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赵文渊隐在暗处,全程目睹,直惊得目瞪口呆。就在赵文渊不明究理之际,一个杀气腾腾的声音忽然自石碑后面响起,说:“剑门禁地,擅入者杀。若是有那不识字的人误打误撞闯进来,在下查明原委,自当礼送出境,可是你们四个人明明是识字的,怎么还这么冒失?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难道你们以为这方石碑只是用来唬人的么?” 四个黑衣人进去的时候,姿势潇洒,出来的时候,异常狼狈,显见是吃了暗亏。为首的黑衣人听了石碑后的话,心中恚怒,冷笑道:“阁下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石碑后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说:“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四位好汉黑巾遮面,手持利刃,不请自来,自然算不得朋友。风隐楼的规矩在这方石碑上写得明明白白,四位好汉既然读了石碑上的告示,便不算是我攻之不预,怎么能说是暗算呢。” 为首黑衣人闻言,自知理亏,但此行并不是为了讲理的,略微沉吟,胆气又生,说:“是暗算也好不是暗算也好,总算是咱们哥儿几个在阁下的手上吃了亏。这么些年,咱们哥儿几个刀山火海也尽闯过,用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便想把我们吓走,阁下这个算盘可是打错了。” 石碑后面的声音再度响起,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四位好汉的功夫尽管不错,但要想在这风隐楼兴风作浪,在下直言不讳的正告你们,仅凭你们现在的身手还不够格儿,若是执迷不悟,充其量只能给这座白骨山增加一点海拔。哎,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既然只是座山,又不是个大姑娘,高一点儿,肥一点儿,倒也无所谓。” 刚才一照面,连对手是人是鬼都没看清楚,四个黑衣人便吃了个不小的暗亏,饶是亡命之徒,此刻听了神秘人的告诫,再回忆前情,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件东西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为首的黑衣人不到黄河不死心,心想石碑后面的人甭管怎么厉害,但他只是一个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真刀真枪的干仗,自己的赢面颇大,眼珠一转,使出了激将法,说:“阁下既然自恃武功高强,了无敌手,又何必躲躲藏藏?你若是个有种的,且请出来,跟咱们哥儿几个真刀真枪的干一仗,看看究竟是阁下威风,还是咱们哥儿几个厉害。” 须臾,石碑后面的声音又传来过来,这声音好似生着翅膀,每一次说话都不在同一个方位,飘忽不定,神秘莫测,说:“你不必使用激将法,这法子对别人或许管用,但对在下来说,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剑门禁地,擅入者杀。在下的职责是守护风隐楼,只要你们不进来,咱们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在外面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一概与在下无关,自有旁人理会你们。” 为首黑衣人犹不甘心,继续激将说:“原来是只缩头乌龟,只晓得胡吹大气,却自始至终不敢出壳,哈哈哈,阁下以为你不出来,咱们真的就不敢攻进来么?实话告诉你,对那件东西,咱们此行是志在必得的,纵然刀山火海也不能使咱们后退半步。” 石碑后面忽然响起了笑声,浑厚,轻蔑,好似在看一出滑稽戏,笑罢,说道:“敢不敢是你们的事,杀不杀是我的事。剑门禁地,擅入者杀。月圆之夜将至,赵庄喜气融融,在下实在不愿枉动杀伐,可四位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求死,在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唯一能做的,便是成全你们死得干净利落些,尽量少受些苦楚。”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5.追魂刀 石碑之后的那个声音飘忽不定,气场强大,几番唇枪舌剑,黑衣人并没有讨到丝毫便宜。适时,四个黑衣人不再回话,凑在一处,耳语一阵,拟定了一个计策,适才是联袂进击,被对方闪电攻破,但对手终归只有一人,若是使用分进合击战术,使对方首尾不能相顾,赢面巨大。 时不我待,风隐楼毕竟是剑门赵庄的地盘,耽搁时间长了,若是惊动了旁人,纵然是能击败石碑后面的神秘人,此行也只好暂告一段落,因此,计议甫定,四个人便如孔雀开屏一般分散开来,从四个方向朝风隐楼飞驰而去。 赵文渊虽然不知道石碑后面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但他既然矢志守护着风隐楼,总归是跟赵庄大有关联的一个人物,关心之情油然而生。从刚才的情形看,这个神秘人的功夫甚为了得,但那四个黑衣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刚刚他们凑在一块儿耳语了一阵,因为距离远,究竟说了些什么内容,赵文渊一个字也没听见,估计是在商量对付神秘人的毒计,蓦然之间,但见四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展动攻势,疾风骤雨般向风隐楼扑去,赵文渊的心紧张得都升到嗓子眼儿里了,想发声示警,嘴巴张得老大,却终于一个字也没有喊出来。 就在赵文渊心怀忐忑之际,石碑后面乍然响起了神秘人的说话:“在下适才说过,月圆之夜将至,在下不欲开杀戒,但你们既然要一条道走到黑,在下的追魂刀若是再不出鞘,今天晚上怕是睡不成安稳觉了。临别之际,在下忠言相告,心中贪念炽烈,难免死于非命,转世投胎的时候,再也别枉动刀枪,免得又误了卿卿性命。”神秘人的话好似飞舞的蝴蝶,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忽而在南,忽而在北,须臾,神秘人的话音不再,但闻噼噼啪啪一阵钝响,四个黑衣人又一次像飓风一般飞了出来,摔在石碑跟前,但这一次,只有一个人踉踉跄跄站立了起来,其余三个黑衣人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站起来的黑衣人也已身负重伤,摇摇欲坠,紧咬钢牙,勉力支持,战战兢兢从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将瓶中的液体洒在三个同伴身上,三个同伴的尸体忽然泛起了绿火,不消一刻,便化为灰烬,和光同尘。 黑衣人毁掉了三个同伴的尸体,更不迟疑,拔足便奔进了树林。赵文渊冷眼旁观,见黑衣人行事缜密,心狠手辣,在此危急关头,还不忘毁掉同伴的尸体,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说风隐楼前今夜有三个黑衣人闯关身故,估计谁也不会相信,因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尸体已经灰飞烟灭,和光同尘,什么证据也没有了。 变生肘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文渊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犹自瞧得目眩神迷。等他回过神来,觉得应该擒拿住那个侥幸逃得一命的黑衣人,仔细盘问,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图谋,竟不惜性命相博,但就这一迟疑之间,那个黑衣人早已远遁而去。 晚了一步,总比无动于衷要好,赵文渊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更不迟疑,立即沿着黑衣人逃亡的方向一路追索而去,未几,便出了丛林,游目四顾,但见夜空茫茫,星光点点,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踪影? 站在女墙上,望着扑朔迷离的夜空,赵文渊心中思绪翻飞,愁肠百结,神秘人守卫着风隐楼,说不让敌人越雷池一步就不让敌人越雷池一步,言出法随,一刀定音,而自己此时担负着剑门赵庄的关防重责,竟然让一个已经负伤的黑衣人在眼皮底下逃遁开去,不知所踪,说起来着实丢人现眼呐。 从女墙上下来,赵文渊带着深深的自责健步如飞,直奔文治武功堂而来。父亲不在庄里,剑门地面上龙虎际遇,暗潮汹涌,山雨欲来风满楼,夫人们着赵文礼掌总,自己跟赵文义兄弟俩从旁协助,眼下遇见了这等奇异之事,必须尽快向文礼哥哥做个汇报,请他拿个主意,以免有失。 文治武功堂内灯火通明,赵文礼负手而立,老气横秋,呼吸粗重,好似在烤火一般,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一双雏鹰眼瞪得像铜铃,炯炯有神,也不知道是赵文礼的事情没办好,还是赵大伢的事情没办好,挑动了他的少爷脾气,正在大发雷霆。 余光一瞥,瞧见赵文渊走了进来,赵文礼蓦然住口,脸上旋即堆起了几朵笑容,说:“文渊来了,就坐这儿吧,说说看,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赵文渊从容坐定,接过赵文礼递过来的茶碗,浅尝辄止地品了一口,难为情地说:“我的差事没有办好,特来向大哥负荆请罪。” 赵文礼闻言,剑眉一扬,脸上的笑容忽然风消云散,说道:“平白无故的你负什么荆请什么罪?我瞅着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赵文渊说:“有人闯到风隐楼去了。” 赵文礼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说:“有人到风隐楼闯关?那儿可是咱们赵庄的禁地呀,擅入者杀无赦,就连我们这些宗亲子弟寻常也不敢去那儿晃悠,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到那儿去撒野?” 赵文渊说:“这正是我要向大哥负荆请罪的原因,我本来是有机会搞清楚闯关者的身份的,可是我到底是初出茅庐,经验不足,没把握住机会,让他在我眼皮底下给逃了。” 赵文礼一边听着,一边坐了下来,中规中矩,神态威严,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一讲,咱们一块儿参详参详,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措施。” 赵文渊理了理思路,简明扼要地说:“说来也是巧合,我巡查到风隐楼时,那四个黑衣人刚好赶到石碑前,试图进入风隐楼找一件什么东西,可他们没想到风隐楼里有一个使追魂刀的守护神,功夫甚是了得”管家听闻‘追魂刀’三个字,忍不住惊呼了起来,犹如狼嚎,骇了众人一跳,生受了三兄弟一通白眼。 俄顷,赵文礼做了个手势,赵文渊便接着说道:“说时迟那时快,四个黑衣人各持利刃联袂出击,刚刚蹿进去便被追魂刀给扔了出来。以四对一,一招未过便败下阵来,照理说这四个人该当知难而退,但或许因为他们要找的那件东西委实十分重要,稍作计议,便改变战术,再度攻了进去。” 赵文义素来尚文不尚武,练功时总是不肯吃苦,因此,在文字辈的兄弟中间,他的功夫是最式弱的一个,此时此刻,听见赵文渊说书一样讲得扣人心弦,忍不住插话道:“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但功夫这个东西,掺不得假水,强便是强,弱便是弱,依我看,这四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二次进攻,必然还是大败亏输,说不定比第一次败得还要惨烈。” 赵文渊笑嘻嘻地瞧了赵文义一眼,说:“二哥的功夫不咋地,见识到是高人一等,好似亲眼所见一般。追魂刀有言在先,月圆之夜将近,他不愿意开杀戒,只要这四个黑衣人不再打风隐楼的主意,他便不管他们的去留。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四个人被那件东西迷了心窍,哪里听得进去忠告,略微计议,自以为得计,就又攻了进去,结果有三个人死于非命,只有一个人侥幸逃脱。” 赵文礼闻言,好似自言自语,徐徐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在风隐楼前露了面,天涯海角,总要揪出他来,再说了,不是还有三具尸体么,死尸有时也是可以说话的,至少可以让我们晓得他们是谁。” 赵文渊懊丧地说:“没有尸体了。” 赵文礼的两道弧形剑眉又是一跳,说:“什么意思?” 赵文渊说:“逃走的那个黑衣人往尸体上洒了一种液体,然后,尸体就化为灰烬了。” 管家闻言,插话解释道:“那是化骨水,此水沾身,便是大罗金仙也会化为乌有。这几个黑衣人行动时竟然随身带着化骨水,足可见其思虑缜密,铁石心肠,跟这样的亡命之徒做对手,敌暗我明,着实不易对付呀。” 赵文礼双手合十,复又十指相扣,语气坚定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易对付也要对付,剑门赵庄何时怕过事来?还是那个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哎,人贵有自知之明,偏生这世上有不少人就没有这个自知之明,刚愎自用,夜郎自大,总以为老子便是天下第一,对于这起子人,若不让他们好生吃点苦头,怕是永远也晓不得天高地厚。”顿了顿,面向管家,问道:“管家,刚才文渊说到追魂刀时,你的情绪很是激烈,给我们讲讲,这个追魂刀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我们从未听说过呢?” 管家闻言,清了清嗓子,说:“追魂刀的底细我所知道的也很有限,更是从未谋面,只是曾听庄主零星说起过,有一个叫金钱豹的人善使一柄追魂刀,追魂刀顾名思义,刀刀追魂,只要一出鞘,大抵都要见血方归,那个黑衣人能从追魂刀下逃得一命,实属侥幸。金钱豹和剑齿虎在英雄谱上赫赫有名,并列第十位,一个使追魂刀,一个使子母剑,只不过这两个人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鲜少有人见识过他们的真面目,更鲜少有人见识过他们的功夫。根据文渊少爷刚刚所述,金钱豹在风隐楼大败黑衣人,从这一战而论,金钱豹对赵庄来说,应该是友非敌。” 赵文礼说:“父亲不在庄里,咱们几个人临时主持庄里的事务,大家务必树立平安压倒一切的思想,同心戮力,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补台不拆台,合力把差事办好,决不能堕了剑门赵庄的威名。追魂刀,刀刀追魂,风隐楼有金钱豹守卫,应该是万无一失,但黑衣人来者不善,有所图谋,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务必严阵以待,文渊,你曾身临其境,追查那个黑衣人下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搞清楚他们的来历,尤其要搞明白他们想从风隐楼寻的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略微停顿,赵文礼又接着说:“天一亮,流水席又要摆开。这待人接物的事还是由文义来办,管家从旁协助,不要怕花钱,不要怕麻烦,务必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我们这次大摆筵席虽然是赶鸭子上架,逼上梁山的,但剑门赵庄既然出面接招了,就必须要变被动为主动,牢牢掌握主动权,对于这一块儿的工作,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定不能乱,因为,宾客众多,龙蛇混杂,一旦出乱子,就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赵文礼说到这里,端起茶碗,一口气把茶水喝干,犹不过瘾,又夹起一撮茶叶,咀嚼起来。俄顷,赵文礼像春蚕吃桑叶一般把茶碗里的茶叶吃了个干干净净,心满意足,丢下茶碗,又说:“山雨欲来风满楼,现在的赵庄,表面上歌舞升平,暗地里却是危机四伏。赵庄传承百年,从来也没怕过谁来。若真有那起子不开眼的王八蛋想在赵庄兴风作浪,咱们势必要奉陪到底。我仔细想了想,来得宾客太多,单单依靠庄里的力量,未必足够,因此,我想天一亮就去求二叔,看能不能从警察局再调一支奇兵,从旁掠阵,以策万全。” 管家闻言,忍不住插话说:“若是二爷同意抽调一批警察来协防,当然是万无一失,但剑门赵庄素有传统,江湖中的事按照江湖规矩来办,从来不屑于借助官府的势力,以免给江湖朋友制造口实,说咱们不顾江湖道义,恃强凌弱。为赵庄的名声计,我以为向警察局借兵,这个事情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呀。” 赵文礼不以为然,语气坚决地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事急从权,对付君子有对付君子的办法,对付小人有对付小人的办法,为维护剑门赵庄的安危和声誉,我意已决,甭说只是借几个兵从旁掠阵,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只要能保赵庄无恙,纵然遍使阴谋诡计,也是在所不惜。” 管家闻言,但感一股凉气从股间嗖地一声冒将上来,沿着脊柱直冲百汇,嘴巴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但余光一瞥,瞧见赵文礼脸色如霜,寒气逼人,心中咯噔一声,终于一个字也没敢说出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6.唐欢喜 赵文礼平日里默默无闻,循规蹈矩,寡言少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令人难以亲近;赵文义文质彬彬,书生意气,看起来风流倜傥,其实就是个棒槌,迂腐得很;赵文渊玩世不恭,机变圆滑,与两位哥哥的性格大相径庭。志趣不相投,言语自然少,从小到大,赵文渊对这位哥哥总是敬而远之。兄弟三人个性迥异,明面儿上互敬互爱,可心底里,却各自揣着一份扭捏,你瞧着我不顺眼,我瞧着你也不趣然,虽然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甚少往来。然而,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事到临头,兄弟俩之间的那点儿隔阂被潜在的危机瞬间消磨殆尽,不约而同地统一了战线,磨刀霍霍,严阵以待。 赵文礼关于‘成王败寇’的一番宏论,更是让赵文渊触目惊心,刮目相看。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赵文礼平日里看起来优柔寡断,难挑重任,可真到紧要关头,杀伐决断,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从文治武功堂出来,赵文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典故: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夜更深了,寒月当空,凉风习习。赵文渊也不挑灯笼,就着月光,漫无目的,信步而行,不消多时,径自出了赵庄,来到了剑门街。 剑门地界上,人们素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往日此时,街上早已灭了灯火,万籁俱寂,但今夜,剑门街上聚集着无数江湖豪客,他们平日里分居各地,难得一见,好容易凑在一处,自然不肯就此蒙头酣睡,虚费光阴,成群,凑在一处,或是饮酒,或是品茶,侃天说地,径自逍遥快活。 街上的灯光很亮,恰如白昼,迎面相逢,脸上的青春痘都能瞧得一目了然,清清楚楚。赵文渊心里装着事情,不愿露面,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出了庄子便向东疾步而行,登上箭楼,凭高环顾,但见剑门长街好似一条长龙,波光粼粼,生机勃勃,瞧不出丝毫凶险。 箭楼上风大,赵文渊待了一阵,便有些抵受不住,心想着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开亮口了,今夜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变故,日子越往后走,事情越多,必须要养足精神,才能从容应付,遂下了箭楼,自回赵庄安歇,养精蓄锐。 赵文渊素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这一觉却不知为何,睡得竟然十分深沉,当他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睡了许久,可是醒来之后,赵文渊仍然感觉很是疲乏,好似长途奔波了一夜。匆匆洗漱一番,喝了一杯鲜,赵文渊便急匆匆地赶到文治武功堂来点卯。将近午时,院子里早已排开了流水席,赵文渊像条泥鳅般从人丛中滑行而过,一边疾走,一边打量,但见席间人头攒动,欢声笑语,有一部分人昨日已经照过面,但还有一部分瞧着十分面生,应该是今日才来的。 父亲的生日庆典举办在即,四方宾朋云集,众星拱月,作为儿子,本该满心欢喜,但自从有了风隐楼风波,赵文渊的心里却一点儿欢喜的念头也没有,反而像揣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忧心忡忡。 与院中喜气洋洋的情形不同,文治武功堂内冷冷清清,两位哥哥均不在此处,管家也不见踪影。赵文渊阔步而入,在礼宾台前拿起拜帖快速浏览起来,cd府豹子头林冲,平武窦天德,唐门唐欢喜,天台山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拜帖足有一尺来高,赵文渊见投帖之人俱是一方豪杰,越看越心惊肉跳,汗水淋漓,到后来,凡是经手翻阅过的拜帖都留下了一道醒目的汗渍。 少时,赵文渊翻看完拜帖,心潮澎湃,尤其对于唐门的那份拜帖,心甚念之。剑门甚为神秘,但蜀中唐门的神秘犹在剑门之上,成年以来,赵文渊道听途说了许多关于唐门的传奇,心生向往,很想与她们亲近亲近,可是一直无缘识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父亲华诞来临之际,唐门中人不请自来,赵文渊心中甚是欢喜。对了,就是欢喜。唐门投帖之人叫做唐欢喜,这人不知是男是女,是年长是年轻,竟用欢喜作名字,睹字思人,必是个十分有趣之人,但凡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满足一下满腔的好奇心。 想着欢喜,赵文渊心生旖旎。缓缓出了文治武功堂,寻见知客,详细打听唐门宾客的底细,可知客的回答兜头给赵文渊泼了一瓢冷水。知客经过仔细回忆,说唐门来的宾客模样甚为俊秀,风度翩翩,虽然穿着长袍褂子,但他还是一眼就瞧出了她是女扮男装,她啥也没说,啥也没喝,放下拜帖就告辞了。 赵文渊闻言,一颗心忽然被掏空了一般,毫没来由地陷入了失落。失之交臂,殊为可惜。要不是睡过了头,说什么也可见一见唐门的英豪,可现在到好,一觉醒来,人去影息,徒留遗憾,徒增相思,剪不断理还乱,好不烦人。 大浪淘沙,河滩总有见底的时候,距离中秋节越来越近了,是光脸是麻子很快就要见分晓。这好比是两位绝世高手来到剑门之巅,欲作生死决斗,刀斧交错,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高手过招,胜败只在瞬息之间。对阵双方均是全力以赴,力求一击必中。龙争虎斗,一招撩动风云,一招决定胜负,这一招发出,必然是风云变色,神鬼皆惊。 要发出这一招,势必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除非他压根儿就不想打赢这一仗。生死存亡,富贵荣辱之际,倘若不是个疯子,谁又会临阵脱逃?人生一世,其实就是在做一道证明题,用智慧,用汗水,用鲜血,一步步求证一个存在的真谛。 真谛就在这一战,答案就在这一战。男子汉大丈夫,宁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所以,这一仗势必要进行,这一招势必要击发。 想到惊世一战,赵文渊的血立刻就沸腾了起来,好似谁在肚子里烧起了一把火。熊熊烈火,燃烧了我。火越烧越旺,血越来越烫,好像这无名之火并不是柴禾所发,而是烈日之焰。没错,烈日之焰,这个说法对极了,此时此刻,赵文渊果然感觉自己肚子里揣了一个太阳,一个光芒万丈的太阳。 世间,正因为有太阳,才有光明;也正因为有太阳,才有黑暗。光明与黑暗各领风骚,相生相克,一会儿你站了上风,一会儿我站了上风,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赵庄里张灯结彩,酒肉飘香,花红柳绿,生机盎然,单就此情此景而论,剑门赵庄与苏杭园林相比,并不逊色。 赵文渊身轻如燕,像一只蜻蜓,一会儿飞到这儿,一会儿飞到那儿,一双明亮的眼睛,一会儿纵横捭阖,一会儿如封似闭。海到无边天作岸,山到绝顶人为峰。赵庄尽管不算小,但总归是有边际分野的,小半日的功夫,赵文渊便走马观花转了个遍。 剑门赵庄,赵文渊生于斯,长于斯,除了风隐楼,庄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赵文渊俱都十分熟悉,如数家珍。一圈儿转悠下来,赵文渊除了发现某处的花儿凋谢了几朵,某处瓦当上的青苔更浓了,某棵树上多了一只鸟窝,某个家人的头顶多了一缕白发,其余的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花照开,水照流。 剑门赵庄,波澜不惊。赵文渊心中尽管揣着个天大的问号,只可惜眼面前风平浪静,连响屁都不曾冒出一个,问号只能是个问号,抓不住一丝端倪。这就好比两个绝顶高手对峙,纷纷擎长剑在手,可对手都不是省油的灯,防守得天衣无缝,不露一丝破绽,想要破敌致胜,除了等待,更无良策。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赵文渊决定等下去,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对于等待,赵文渊并不陌生,他是个久经历练的猎人,往日里,在剑门群山中,为了狩猎,他在炎炎烈日下等过,在疾风暴雨中等过,在冰天雪地里等过,只要最终能狩得猎物,吃点苦受点累,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事儿。 理清了思路,赵文渊起伏的心渐渐归于平静,好似潮起潮落之后的钱塘江,风平浪静。打猎的时候,对于那些寻常动物,赵文渊素来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它们太笨拙,太容易被捕获,激不起赵文渊的求胜之心,他所在意的,只是那些仿佛熟悉孙子兵法的灵巧动物,与它们斗智斗力,才能激发出赵文渊与生俱来的狩猎天赋,以正对正,以奇胜奇。 狡兔三窟,虚实相间。想到了狩猎,赵文渊的嘴角情不自禁就荡漾起了一缕轻笑,轻蔑的笑。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这是赵文渊在无数次狩猎时总结出来的一套经验,用这套经验指导狩猎,屡试不爽,总是马到成功。久而久之,赵文渊慢慢地便将这句话当做了他的座右铭,日日温故,不曾相忘于旦夕。 胜利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每次狩猎,空手出门,满载而归,赵文渊将其一半归结为运气当头,一半归结为准备充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文渊虽然不是军人,更未上过战场,但他却是一个独立特行的人,年纪渐长之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从不讲毫无根底之话,从不打毫无准备之仗,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赵庄里许多人都对存着三分忌惮,因为大家摸不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说通俗一点,赵文渊是条翻江倒海的龙,还是条游手好闲的虫,没人能看得穿,吃得透。 念及以逸待劳,赵文渊的身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好似囚徒脱掉了铁枷镣铐,自由自在,客人们吃肉喝酒,大快朵颐,他也不客气,一般的吃肉喝酒,大快朵颐。 吃饱了喝足了,赵文渊抹了抹油光锃亮的嘴巴,着人在筵席边的梧桐树下绷起了一架吊床,径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跃上吊床埋头酣睡起来,不一会儿,便鼾声雷动,语惊四座。 赵文渊的独立特行,客人们看在眼里咽在心里,谁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赵庄的三少爷,是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赵文义担着知客重任,到底看不过去,想来解说,可他也晓得这个弟弟平日里尽管放浪形骸,但从未做过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他这般做作,或者有什么深意,盘算来盘算去,不愿意触霉头,便让管家来探风。 管家自然知道赵文渊是个十分难缠的主儿,但当此时刻,赵文义当了缩头乌龟,他想照猫画虎也把头缩回去,却是决计不行的,因为,赵文义年纪虽小,毕竟是主子,自己年纪虽长,到底是个奴才。 管家一路走一路寻思,赵文渊究竟在捣鼓什么幺蛾子呢,千算万想,始终没想到等待他的竟然是血光之灾! 管家脸上努力堆着讪笑,从酒席中穿堂而过,根本不用打招呼,一众宾客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到了管家身上,他每每向前迈进一步,众人的目光恰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地便跟进一步。 赵文渊虽是个鹤立鸡群的人,但他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对于久经世故的管家而言,抛开主子和奴才的身份不论,赵文渊在管家心中充其量就是个屁,管家想什么时候把他放掉就什么时候放掉,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赵文渊四平八稳地睡在吊床上,管家的心却乍然紧张起来,好似那吊床上睡着的并不是个鲜不经事的少年,而是个面目狰狞的索命无常。 距离吊床越来越近,管家感觉自己的双腿忽然有些不听使唤,好似碰见了狼群的马匹,往日里富强有力的腿脚瞬间失去了力量,难以成步,摇摇欲坠。 管家的变化由内而外,由微见著,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不消一刻,满院的宾客也都陆陆续续地感觉到了管家的变化,人人面带惊异之色,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杯箸,刚刚还热闹喧嚣的庭院,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天格卷】第十二式:人定7.凤双飞 梧桐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矣。中秋节就在眼跟前儿,梧桐是否落叶,已然无关紧要,人们早已知道秋天,已然浓妆艳抹,正在阔步而来。 栽好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文治武功堂到梧桐树下的吊床,前后也就隔着百丈之地,管家领了赵文义的吩咐,从文治武功堂阔步而出,在一众宾客的关注下,穿席而过,徐徐向吊床走来。管家尽管有些年纪,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成,起码还能吃能喝能睡能战,搁在寻常日子里,这百十来丈的距离,眨眼功夫,他便能转个来回,可今儿个不知为何,他刚刚迈出文治武功堂的门槛,便感觉局面有些不太对头,隐隐约约间似有杀气弥漫,心脏情不自禁地就紧致起来,一双快靴忽然变得异常笨拙,好似是用磁石做成的一般,每移动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全力以赴,方能凑功。 管家走得甚为吃力,不消一刻,额头上便布满了汗水,汗珠晶莹剔透,一闪一闪亮晶晶,恰似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人与人之间,什么东西传递最快?是消息,不是,是情绪。高兴的情绪,悲伤的情绪,胜利的情绪,失落的情绪,放松的情绪,紧张的情绪,只要身临其境,情绪便无孔不入,好似神佛的咒语,只要源头开始冒泡泡,这泡泡便会迎风而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火速弥漫。 管家在筵席中间行走,他随身所带的一切变化自然逃不开宾客们的瞩目。管家本已十分窘迫,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准儿会扭头便逃之夭夭,可事情就是这么寸,现在,院子里偏生就有几百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上天,这些眼睛会跟上天,自己入地,这些眼睛会跟入地,绝不容自己凭空玩消失。 千古艰难唯一死。有那么一刹那,管家把钢牙一咬,把心一横,甚至想,前途渺茫,生死未卜,索性逃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随着眼一睁,他立刻把这个念头丢在爪洼国,今次一逃,天下虽大,便再无容身之处,再难抬头做人。 明明是个人,却偏生无法抬头,那就等于是行尸走肉,活着也就等于死了,不,简直是生不如死。想到生不如死,管家额头上的汗珠更加密集了,好像珍珠在开会。 宁可杀死皮囊,决计不能杀死心。分出了轻重,管家深吸一口气,像个视死如归的斗士,继续朝着梧桐树走了过去。庭院里坐着的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杰之士,起初,大家瞧管家跟瞧西洋景儿似的,谁也没往心里去,可是瞧着瞧着,他们蓦然发现这原来不是西洋景儿,管家并不是在演戏,他是真在吃苦受累,只是不明白这苦和累究竟来自何方,竟能让堂堂剑门赵庄的管家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狈不堪? 距离梧桐树越来越近,管家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好似他逼近了龙卷风的中心,全身上下所表现出的窘迫越来越明显,双腿似筛糠,汗出如雨下。 管家身上背负的窘迫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一个宾客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又一个宾客感受到了,眨眼之间,这种气氛便如龙卷风般席卷了整个院落,无一人幸免。 管家艰难地挪动着脚步,又前进了数丈,梧桐树已经近在咫尺。此时此刻,整个院落,除了管家沉重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赵文渊断断续续的鼾声,呼吸声和打鼾声像一组鼓瑟,一唱一和,震耳欲聋,撩人心弦,使人心悸。 此时此刻,满院子的人,只要不是个傻子,谁都瞧出了些端倪。管家的压力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梧桐树方向。一目了然,梧桐树上除了有三两只鸟窝,便只在树下有一个吊床,再也别无长物。那么,毫无疑问,管家承受的压力便是来自那架普普通通的吊床。吊床是众人看着挂上去的,并无玄机,吊床上躺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剑门赵庄的三少爷赵文渊。赵文渊是赵庄的儿子,管家是赵庄的管家。这两人本是一口锅边上的两只碗,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冲击呢?这是一个谜。这个谜,管家没有吃透,众人就更加吃不透。 正因为吃不透,所以压力山大。到此时此刻,管家承受的压力即将达到峰值,宾客们的压力也即将到达峰值,一条条神经像一张张引而待发的硬弓,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前路漫漫,前面会发生什么状况?没有谁能预测出来。正因为预测不出来,所以大家感觉压力无穷,恰如泰山压顶,呼吸滞重,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里,连大气都不敢喘,连眼睛都不敢眨。 开弓没有回头箭。管家的脸上早已有了皱纹,平常日子里,为了在人前显摆他的资格,他常以老脸自诩。现在,这张老脸上汗水涔涔,像个初生的婴儿,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尽管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但毕竟没有了退路,只好横着心咬着牙,鼓起勇气拼劲全力,一步一步向前冲。 赵文渊静静地躺在吊床上,鼾声如雷,震耳欲聋。管家眼光及处,已经能隐约望见赵文渊漆黑的头发和起伏的胸膛。常言道,姜是老的辣,在文字辈的子女中间,赵文渊虽然素来鹤立鸡群,不好相与,但在久经世故老谋深算的管家心中,他到底还是个小屁孩儿,无足轻重,自己想怎么拿捏便能怎么拿捏,游刃有余,但此时此刻,管家忽然发现自己错了,简直是大错而特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龙天生就是龙,甭管它是坐着还是站着,天威与生俱来,不容忽视。 想到了龙,管家忽然打了个寒颤,好似穿着单衣进入了冰天雪地,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寒风刺骨,冷气森严,上下牙齿情不自禁地就跳起了踢踏舞。人总是难免犯错误,最不可挽回的错误便是轻视对手。甭管从哪个角度说,管家都没有理由把赵文渊当做对手加以对待,可世事如棋,千变万化,明明永远不可能成为对手的人,转瞬之间,偏生就成了对手,生死对手。 距离梧桐树越近,赵文渊是生平遭遇的最难对付的对手这个念头便越发根深蒂固,如同酵面馒头一般,稍微遇着点儿温度,便一个劲儿地膨胀开来,愈来愈猛,愈来愈大,令人惊诧,令人不安。 又前进了一丈,距离梧桐树已经不足五丈了,管家脸上的汗珠如同冰雹一般从皮肉间挤了出来,把一张本来不算难看的面皮撑得龇牙裂缝,歪来倒去,十分狰狞。 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但管家忽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忽然间竟不会走路了,一双长腿像是两根干瘪的竹竿,直挺挺的,硬邦邦的,了无生机。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直到此刻,管家心中都没有完全搞明白,自己怎么会忽然杯弓蛇影,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对一个一无冤二无仇的毛头小子心生戒惧,噤若寒蝉。更何况,这个毛头小子,并不是别人,而是跟自己在一口锅里舀饭吃的人。莫名其妙,真是岂有此理。 八十老爷们儿倒绷在小孩儿手里。对于一个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的豪杰而言,恐怕没什么打击能比栽这样一个跟头更甚一筹,更令人沮丧。事已至此,改弦更张绝无可能,管家神色萧索地仰天长叹一声,蓦然惊觉,什么侠骨柔情,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相敬如宾,什么父慈子孝,端的是镜花水月,到头来只是空,说多了只是泪。 看穿了,想透了,管家的心忽然又活泛起来,他似乎搞明白了为什么会从赵文渊身上感受到浓浓的杀气。擒贼先擒王,敲山震虎,赵文渊这是想杀鸡给猴看呢,谁成想,自己当了一辈子的管家,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猕猴儿。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有五丈的距离,管家知道,这咫尺之距,势必将使得赵文渊这个混世魔王一举成名天下知,而自己虽然会受伤,甚至会丧命,也势必会跟着这个独立特行的少主子一起传名后世。鲜花总是需要绿叶来衬托的,赵文渊是主子,自己是奴才,现在,赵文渊要惊艳四座,自己只好化身绿叶,垂身拱卫,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身前事,身后名。管家尽管素来是个务实的人,相信眼前的得失,不相信身后的荣辱,但当此时刻,既然已经是君为刀俎,我为鱼肉,再也别无选择,那么,能留下一点儿薄名,总是聊胜于无的。 一念及此,管家忽然得到神助一般,又焕发了生机与活力,满是皱纹的脸上,渐渐荡漾起了一团团笑容,视死如归的笑容,死得其所的笑容。在笑容全盛之时,管家脚步飞跃,像离弦之箭一般,风驰电掣地向吊床冲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管家的身子刚刚飞跃而起,赵文渊便不失时机地在吊床上从从容容翻了一个身,紧接着,但见两只五彩斑斓的凤凰蓦然飞旋而起,疾如流矢,快若闪电,一左一右贴着管家的面颊呼啸而过。说时迟那时快,这两只凤凰堪堪飞过管家的头颅约莫一尺之余,忽然凭空一个美轮美奂的转弯,又以电光火石之速飞向梧桐树,须臾,华光潋滟,消失不见。 “凤双飞。”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对五彩斑斓的凤凰一出一还,实在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但觉眼前一花,一切便归于平静。院中宾客都是一方豪杰,到底有识货之人,乍见此情此景,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凤双飞”三个字好似带着无限魔力,使得院子里的人个个瞠目结舌,恰似酒醉一般,如痴如醉。俄顷,管家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这呻吟声并不高亢,但却极为刺耳,院中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循着发声处望去,众人这才惊觉,管家的一双耳朵已经被那两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给吃掉了,耳根之处,齐齐整整,血花朵朵,姹紫嫣红。 “凤凰双飞,饮血而归。”人群中略微沉寂,又荡漾起了一阵窃窃私语,都说赵庄的凤凰斧早已绝传,谁知赵文渊竟然会使用。适才梦中牛刀小试,众人只瞧见了两只凤凰昙花一现,便已经有如此炫目的威力,倘若发招之人清醒着,威力势必更加厉害,谁能闪避得开,谁能抵受得住。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能给出一个自信的答案。 席桌上山珍海味,美酒飘香。但经此突变,没有一个人还有心思吃喝,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梧桐树,都在等待一个说法,一个关于那两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的说法。 赵文义虽然曾料想赵文渊借醉酣睡必有深意,但他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令人震惊的变故。那两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他自然也瞧见了,不止瞧在眼里,还深深地铭刻在了心上。凤凰回巢,管家断耳,赵文义的心蓦然跌至了冰点,他情不自禁地要想,假如过去的不是管家,而是自己,结局会是什么样?这看起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偏生这个简单的问题,自己饶是饱读诗书,就是回答不上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只有赵文渊,但他会回答这个问题吗? 院子里陷入了死寂,好似在办丧事一般,阴风飒飒,令人不寒而栗。管家的呻吟断断续续,刺耳刺心,赵文义心中波涛汹涌,起起伏伏,适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跨出了文治武功堂,预备着要来打点圆场收拾残局,但脚跨出去的一刹那,他又想到了那个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跨出去的脚便再也翻不过那厚厚的门槛,只好收住势头,一只脚留在门槛里,一只脚架在门槛上,眉宇紧锁,心事重重,静观其变。 赵文义袖手旁观,赵文渊还在酣睡,管家还在呻吟,宾客们静观其变,一切便陷入了僵局。说来也巧,就在此时,一直不见踪影的赵文礼忽然出现了。他穿过人丛,一路小跑,奔行到管家身边,脸色铁青,不怒自威,喝问道:“管家何故负伤?” 管家双耳乍失,疼得死去活来,加之心中有气,就没有好脸色,但赵文礼的问话,听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言语中间甚为严厉,不敢不答,说:“我冲撞了三少爷,伤在了凤凰斧下。” 赵文礼听见“凤凰斧”三个字,眉头也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但旋即便恢复了平静,信手指了指鼾声如雷的吊床,说:“三弟素有梦中伤人的习惯,爷爷,父亲,三番五次,三令五申,告知族人,三弟睡觉之时,任何人不能近于十丈之内,免有性命之忧,你也是赵庄的老人了,这个事儿你不知道么?怎地还明知故犯,自讨苦吃?你于吊床外五丈之地受伤,想必是三弟在梦中还能听得出你的脚步声,手下留情,否则,你安得还有命在?” 管家闻言,真感觉比窦娥还要冤枉。他从赵文渊出生时便在赵庄行走,赵庄的大小隐秘,他知道的总有十之六七,但这个名义上众所周知的规矩他却是闻所未闻,然而,现在,赵文礼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事儿说得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他纵然周身是嘴,也是百口莫辩,闻言只得点头回答说:“剑门赵庄,规矩如山。两代庄主立下的规矩,我当然铭记于心,不敢相忘于旦夕。但我愚钝得紧,不会举一反三,以为这条规矩只在三少爷的寓所才作数,没成想,哎,没成想,哎,总归是我鲁莽大意,自寻烦恼,活该受罪。” 赵文礼转了一个圈儿,面儿上堆着春光明媚的笑容,喜气洋洋,两道目光却似利箭般环顾了众宾客一遍,说:“想透了就成,下去治伤吧。” 管家闻言,如蒙大赦,踉跄着站起身来,就朝院外走。赵文礼望着管家乍然佝偻的身影,心中一动,又喝道:“就这么去了,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 管家闻言,猛然停住脚步,因为用力太猛,耳根子边儿上又冒出汩汩鲜血。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管家强忍痛楚,回转身形,望着赵文礼,恰如漏网之鱼,惊弓之鸟,目光呆滞,不知所措。适时,赵文礼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朝梧桐树上扫了一眼,管家把这个细节尽收眼底,顿时明白了赵文礼的意图: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扑通一声,管家跪了下去,朝着梧桐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说:“多谢三少爷念旧,手下留情。”管家道完谢,自出庭院,径去疗伤。 赵文礼待管家出了院门,蓦然动步,来到文治武功堂,面向庭院,接连作揖,说什么家教不严,闹出了笑话,耽误贵宾畅饮,实在是滔天罪过。一边说,一边取过一杯酒,领着众人共同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说,赶明儿就是中秋,是父亲的四十福诞,各位贵宾远道而来,赵庄上下不胜荣宠,略备薄酒,务请尽兴,不醉不归。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斗蛐蛐 五彩斑斓的凤凰,姹紫嫣红的血光,猝然而起,戛然而止。赵文礼两面三刀,借题发挥,临危救场,话儿说得极是光明磊落,掷地有声。既增加了凤凰斧的神秘感,使那些对剑门赵庄不怀好意心存觊觎的人有所忌惮,达到杀鸡儆猴c敲山震虎的效果,又话峰一转,直奔主题,不卑不亢地指出众人既然是为庄主贺寿而来,赵庄便以礼相待,好酒好菜伺候着,务求尽兴,不醉不归。 席间宾客都是一方豪杰,哪个不是久经世故的老江湖?赵文礼的话绵里藏针,众人自然识得其中的滋味,诚心诚意贺寿的贵宾,剑门赵庄自有好酒好肉招待,若是谁心存不轨,意图兴风作浪,招待他的便不是酒肉,而是凤凰斧! 赵庄的管家在剑门地界上也算一号人物,智谋c功夫都有独到之处,但尽管是他,在凤凰斧面前,依然没有招架之功,更遑论还手之力。诚然,也有宾客异想天开,认为这是赵庄从长计议演的一出苦肉计,赵文渊与管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是不是苦肉计,现在没有答案,估计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因为,随着时光的推移,思维的深入,宾客们渐渐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是不是苦肉计根本无关痛痒,真正的关键是凤凰斧。 “凤凰双飞,饮血而归。”传说中的凤凰斧威力无穷,传说中凤凰斧早已失传,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甭管凤凰斧威力究竟有几何,至少有一条已经笃定,那便是凤凰斧并没有失传,赵文渊便会使用。 赵文礼说赵文渊出手留了情面,这个话看起来也不是无中生有,凤凰斧在五丈之外发出,轻而易举地削去了管家的双耳,这份稳c准c狠c奇,着实令人动容,假设当时两只凤凰所取的目标不是管家的双耳,而是管家的咽喉,结局会是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另外,赵文渊是剑门赵庄长房里文字辈最小的儿子,他年纪轻轻,在凤凰斧上的造诣便已如此令人动容,那么,他的几位哥哥,他的父叔之辈,还有他的爷爷,那个名动四方的老庄主赵胜英,他们在凤凰斧上的造诣又当如何?姜,老而弥辣,以常理推断,只会强于他,不会弱于他。 再者,剑门四大名门望族,赵钱孙李,素来声息互通,钱家和孙家还与赵家是裙带姻亲,真要是龙争虎斗起来,纵然可以不顾亲戚道义,隔山观虎斗,以期坐收渔翁之利,但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死我活之际,势必要拔刀相助,休戚与共,同气连枝。 面对这样一个口衔日月c手握重器的家族,要么似哪吒,有三头六臂,要么似狸猫,有九条命,否则,与之作对,与之匹敌,与之斗法,必然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跳得有多高,死得有多惨。 道理谁都明白,是非谁都晓得,然而,利益驱策,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世间总有那等痴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们怀着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心思,一步迈出,步步紧逼,好比在铁轨上行走,动了第一步,第二步便油然而生,首尾相连,环环相扣,不到尽头,便再难停止。 凤凰斧是剑门赵庄的传家宝,外人以为赵文渊会使凤凰斧,便自作多情地以为赵庄中的男丁俱都会使凤凰斧;然而,谁知道,整个赵庄,除了赵文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会使凤凰斧;就连赵文渊自己也并不知道他终日把玩的那对小巧玲珑的斧子,便是江湖上谈之色变的凤凰斧。 平日藏在匣中无人识,一战成名万人知。赵文义天生对功夫没有多少兴趣,只不过碍于赵庄文武传家的祖训,勉强练过几手功夫,因此,他虽亲眼见识了凤凰斧的神奇,但并不曾起丝毫觊觎之心,他所纠结的只有一个问题,假若当时不是管家过去,而是自己过去,弟弟的凤凰斧也会飞出来割掉自己的耳朵么? 赵文礼作为文字辈的嫡出长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好似没什么胸怀抱负,但他知道,自己不过在等待时机,一举成名。赵文礼清楚得很,自己虽然是嫡长子,处处小心谨慎,勤勤恳恳,终归是于事无补,地位始终不牢固,因为,赵文渊天生就受到了老庄主的青睐,言语之间,大有托付大宝之意;在剑门赵庄,赵胜英就是个土皇帝,他说出的话就是圣旨,金口玉言,不容违拗,就连父亲也得秉承着他的意旨行事,不敢有丝毫的阳奉阴违。 年龄渐长,赵文礼心里装的事儿就越多,也不知是从哪一天起,他忽然喜欢上了清史稿,准确的说他喜欢上了康乾盛世之间的那段历史,再进一层,他喜欢上了康熙朝和雍正朝诸王夺嫡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他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赵文义,看见了赵文渊,也看见了父亲,看见了爷爷,还看见了母亲和姨娘。 凤凰斧一直都存在于传说中,赵文礼从小到大,只闻其声,从未谋面,心中尽管向往之,但就像是邻家在办酒席,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到底隔着一堵老墙,瞧不见色儿,闻不着味儿,眼不见为净,倒也心平气和,然而,猝然之间,凤凰斧由传说变成了现实,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文礼的心中情不自禁便泛起了波澜。 赵文礼曾查过族谱,凤凰斧历来都是庄主的重器,其余族人,无论你有多么优秀,均没有资格研习凤凰斧绝技,也就是说,会使用凤凰斧的人必然是剑门赵庄的庄主,纵然他现在还不是,迟早有一天总会是的,就好比现在他是太子,凤凰斧是明黄服饰,大浪淘沙,总有一天会龙袍加身,面南背北,御极称帝。 剑门赵庄的庄主说起来权利不小,但到底也就是个庄主,并不是九五之尊,富有天下,富有四海,充其量不过是个大家族的当家人。这个位置有多么显赫?放在全国的版图上,简直不值一提。但就是这么个位置,这些年搅扰得赵文礼日夜不得安宁,非欲得之而后快。就一个当家人而已,赵文礼为什么如此锲而不舍,孜孜以求,说穿了竟也不值一提,他不过是在争一口气,而已。 赵文礼甚至想,今后,赵庄庄主谁来当,并不重要,只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待过,哪怕只是一天,第二天便禅让给赵文渊,或者传给旁人,又有什么打紧?庄主之位说穿了就是个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及时行乐才是正道,但此时此刻,赵文礼就是看不破这个虚名,他可以不长期占有庄主之位,随便过把瘾便愿意拱手相让,但他决不允许庄主之位从父亲手里绕过自己传给旁人,哪怕接位之人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因为,如此这般,他觉得是在用鞋底打他的脸面——他毕竟是剑门赵庄文字辈的嫡长子,家国重器,传长不传幼,传嫡不传庶,这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既然是老规矩,就不能在自己眼面前破戒,因为,这个破戒的潜台词说明自己无德无能。 赵文礼自认为是个有骨气的人,他虽不敢奢望这一生能干出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雄图霸业,但他绝不允许“无德无能”这四字考语加诸在自己身上,似附骨之蛆,生死难安。 管家倒在五丈之外,一双耳朵齐根而折,赵庄里最好的厨子,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的刀工。凤凰斧展露光华的时候,赵文礼缘悭一面,心中着实有许多遗憾,但他是个富有充分想象力的人,仅凭当时的现场局面,他便已然能想到“凤凰双飞,饮血而归”的壮观场面。念及那个令人热血贲张的场景,赵文礼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情不自禁地沸腾了起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狂欢的时候,更不是嫉妒的时候,父亲行踪未卜,生死不明,自己领衔管事,当此危局,赵文渊会使凤凰斧,简直如同天降神兵,于应付当前错综复杂的局面而言,恰似神来之笔,因此,赵文礼心念一转,短短几句话不仅给凤凰斧进一步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使人搞不清深浅,摸不着底细,闻之胆寒,望而却步,同时,又借力生力,借威生威,不着痕迹地在众人面前树立起了自己的权威,一言九鼎,令行禁止。 在庭院里讲完话,敬完酒,赵文礼再度离开,索性退到内堂,关门闭户,斗起了蛐蛐。他久读清史稿,渐通权谋之术,神秘是保持威信最好的法子之一。别人越是看不清根底,越是摸不着深浅,越是敬畏宾服。一对儿蛐蛐在竹筒里斗得难分难解,赵文礼却瞅都不瞅它们一眼,他的心早已鲲鹏展翅,腾空而起。站得高看得远,他就是要爬上万米高空,仔细看一看,赵文渊的凤凰斧究竟学自何处?以族谱上的记述,凤凰斧只有庄主会使用,就赵庄健在的人而言,会使用凤凰斧的人便只有爷爷和父亲,因为他们俩一个是前任庄主,一个是现任庄主。 然而,这么多年,自己并不是个瞎子,凡事都很经心,从未看见爷爷和父亲使用过凤凰斧,不只是凤凰斧,简直连劈柴的斧头也没见他们握过。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循序渐进,方成大器。三天不练手生,他们若是有这门绝技在身,怎么从未看见他们练习过?难道这凤凰斧像衣服一样,只要一朝穿在身上便永不会掉?但衣服也有破旧的时候呀,奇怪,奇怪至极。 再者说,赵文渊甭管有多聪明,他到底比自己年幼,天性使然,不可能学到这么厉害的功夫,经年累月,始终不露一点儿风声。自己兄弟仨同在一个庄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文渊的功夫是在什么时候学的?在什么地方学的?传授者是爷爷还是父亲?保密工作做得这般牢靠,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蛐蛐还在竹筒里缠斗着,每轮进攻均全力以赴,不离对方之要害,咬牙切齿,非欲置对手于死命方才甘休。赵文礼站在高处,环顾四际,触目所及,除了层层叠叠的云彩,连一只飞鸟也不曾瞧见。 飞了一程,力气用尽,收了翅膀,缓缓下降,山川c海洋c沙漠c戈壁,沟壑c河流c渐次映入眼帘,又降下来几分,山川海洋,沙漠戈壁,沟壑河流,俱都不见了,只有两个小黑点儿此进彼退,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缠斗得难分难解。 长途跋涉,身心俱疲,倦意袭来,赵文礼缓缓合上双眼,迷迷瞪瞪地昏睡过去。临睡之前,脑海里依稀冒出了一句老辈人们的口头禅:剑门赵庄,谜一样的地方。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2.帅府楼 赵文渊梦里出手,管家血溅三尺,让原本热热闹闹的酒宴凭添了一缕寒意。变故发生后,赵文礼像个救世主一样巧然现身,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巧舌如簧,刚柔并济,又将宴会带上了一个新高潮。 平淡才是久远,高潮总是短暂。赵文礼弃杯离开之后,众人勉强挑起的兴致旋即淡泊了下来,洋洋洒洒数十桌宴席,很快便听不见杯箸碰撞之声。 舍我其谁,责无旁贷。管家意外负伤,迎来送往的重担便完全落在了赵文义的肩膀上。凤凰斧昙花一现,赵文义心中便装进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这个问号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般,竟然十分精通变化,一会儿迎风暴长,一会儿见光收缩,大大小小,小小大大,粗粗细细,细细粗粗,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像个精力充沛的疯子,搅得赵文义心神不宁。 金箍棒变化如意,忙起来的时候,那铜筋铁骨的问号会随着汗水的侵蚀慢慢变小,一旦闲下来,那铜筋铁骨的问号立刻就不安分守己,无边无际地膨胀。恰似久病成医,幸福经历得多了,自然明白该怎么把握幸福;痛苦经历得多了,自然明白该怎么规避痛苦。经过几起几落,赵文义便掌握了金箍棒的变化规律,可劲儿地忙活起来,大有不把身体里的力气用尽便绝不停歇的架势。 脚步移动着,嘴巴开闭着,汗水流淌着,赵文义乍然获得了空前的充实感。可惜,好景不长,这充实感刚刚渐入佳境,便随着宾客们的纷纷离席,顷刻间土崩瓦解,支离破碎。 人就是这么奇怪,甚至可以说是不可理喻。赵文义明明知道这些所谓的宾客不请自来,大多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本自憎恶之提防之,但自从那个问号冒冒失失地窜进心里,赵文义忽然对这些人生出了无限依赖,殷切希望他们就坐在酒席上尽情吃喝,放肆谈笑,直到天荒地老。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不吃不成,可要一直吃,纵然是大肚能容的猪八戒,也是抵受不住的,每个人的胃毕竟只有那么大,是有限的,而不是无限的。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良田万顷,日食三餐,这是自然之规律,主观之臆想到底改变不了自然之现实。 宾客们散一桌,赵文义感觉腹中的金箍棒便长一分,待到宾客散尽,赵文义感觉自己的肚子里好似装进了一座泰山,又高又大,又粗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嗟叹一声,跌坐在门槛上,汗出如雨,失魂落魄。 夕阳斜照,文治武功金匾熠熠生辉,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古老庭院的一件件辉煌历史。但就在金匾之下,跌坐在门槛上的赵文义目光呆滞,什么辉煌也不曾瞧见,仿佛忽然之间,他昔日里清亮俊逸的双眼乍然间失明了,两眼一抹黑。目钝则耳明,猝然之间,赵文义听见了一长串滴答之声,那是自己身上流淌出来的汗水,汗水凭空而下,跌落在古旧的门槛上,发出了一声声哀怨的叹息。 庭院深深几许,赵文义置身在杯盘狼藉的庭院里,汗透重衣,披头散发,心乱如麻。百丈之外,梧桐树蔚然挺立,浓密的枝叶像乾坤布袋一般,一丝不遗地收揽了夕阳的光辉。梧桐树下,帆布吊床像个温暖的摇篮,正烘托着赵文渊甘甜的梦! 金山银山都有消耗殆尽的时候,人体汗水杯壶可量,自然便有断流的一刻。赵文义流尽了汗水,整个人恰似大病一场,异常虚弱,一双眼皮重若山峦,不知不觉间也沉沉睡去。 剑门山水甲天下。巍峨的剑门雄关,奇险幽秀,风光旖旎,人杰地灵,物产丰饶,晓誉海内,慕名而来游历的文人雅士,江湖豪客,达官贵胄,贩夫走卒,就像立秋之后的雨水,滴滴哒哒,淅淅沥沥,一刻也不消停。 地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很久以前,当剑门还名不见经传的时候,剑门山野之中,除了零星几个猎户,逐山水而居,端的是人迹罕至;时过境迁,具体从哪一朝哪一代,哪一年哪一月,无法详考,剑门的人气忽然鼎盛起来,喧喧哗哗,熙熙攘攘。诚然,剑门雄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早成群结队聚集剑门的还是那些甲胄分明的守关将士。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千百年来,你来我往,剑门雄关不知见证了多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剑门雄关本来坚硬如铁,不食人间烟火,但到底禁不住无数的英雄气和儿女情的洗礼,慢慢地生发出了无限人情味儿。有了人情,自然便有了烟火,有了烟火,自然便见繁华。 尽管饱经战火,饱经沧桑,但历经千百年的修炼,剑门日益宏伟,日渐丰饶。从最初的三两间茅草屋,到间土墙房子,再到如今的高楼林立,庭院纵横,剑门——在历史长河中,一步一个脚印完成了华丽的蜕变,顾盼生辉,倾国倾城。 剑门雄关名声在外,终日游人如织,川流不息,络绎不绝。没有人会背着房子出门旅游,文人雅士来了,江湖豪客来了,达官贵胄来了,贩夫走卒来了,应势而为,顺势而生,剑门街上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许多酒楼客栈。 这些酒楼客栈,有的金碧辉煌,有的简单朴素,琳琅满目,三教九流的游客,可根据自身的财力和兴致,随意选择。根据现存的剑门文献查考,剑门街上有酒楼客栈的历史可以上溯千年,然而,就像巍峨的剑门雄关一样,几兴几废,几废几兴,剑门街上的酒楼客栈也是饱经沉浮。 大浪淘沙,在无情的时光洗礼之中,剑门街上的酒楼客栈你领风骚一时,我占鳌头一度,最后都因为不得而知的原因,悄然退出历史舞台,就像树叶一样,到了秋天,该黄的就黄,该落的就落,颓唐萧索,严冬过后,春天到来,万物复苏,该生叶的生叶,该开花的开花,生机盎然。 剑门雄关,归根到底是一处令人神往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无数人抛过头颅,撒过热血,有的被历史唾弃遗忘,有的万古流芳。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常胜将军,凤毛麟角。事不同,但道理仿佛,剑门街上的酒楼客栈跟那些叱咤风云的将军一样,有时意气风发,有时狼狈落寞。 如今,遍观剑门街的酒楼客栈,帅府酒楼是当之无愧的行业翘楚。独占鳌头者,必有过人之处。帅府酒楼鹤立鸡群,令同行可望而不可及,不仅仅是因为它规模宏大,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它极富传奇的前世今生。 帅府酒楼,虽然也曾历经无数次战火洗礼,从兴旺走向毁灭,再由毁灭走向重生。但,无论何时,它的根始终牢牢地穿刺在剑门大地上,无论是意气风发,还是焦头烂额,从没有一刻懈怠猥琐。 千百年来,帅府酒楼不知更换过多少位主人,有的有据可考,有的则永远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和光同尘,灰飞烟灭。现在,帅府酒楼的主人是个年逾花甲的老汉,他的名字跟那些无从考证的帅府酒楼的主人一样,不知在什么时候弄丢了,人们见面只称呼他为帅老爹。 帅老爹一点儿也不帅,简直是其丑无比,满面皱纹,勾腰驼背。可是奇怪得很,街坊四邻,往来旅客,从没有人觉得帅老爹丑陋,相反,大家在心中竟然觉得他是个很温暖的人,像一轮太阳。 帅府酒楼规模宏大,吃住行游购娱,应有尽有。一句话,只要你到了帅府酒楼,只要你舍得花钱,要什么有什么,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帅府酒楼供应不了的。 帅府酒楼是剑门街上的头号酒楼,甭说其它的,单是打扫卫生就得不少人。这么多伙计,都由帅老爹一个人统领着。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近些年来,帅老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劲,今夜睡下去,明天还能不能醒来,已然变成了一个问题。 每天夜里,待到最后一间客房熄了灯,帅老爹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阁楼休息。酒楼的工作千头万绪,帅老爹操心完这头,又操心那头,就算是个青年壮汉,也难以吃得消,何况他还是一个耄耋老人。 躺在床上,帅老爹透过木雕花窗,遥望星空,眼角忍不住便星光闪闪,老泪纵横。帅老爹本可以不这么累的,他有一个儿子。上阵父子兵,无论干什么,儿子总是父亲最好的接班人。可造化弄人,这个班,儿子偏生就接不了。 酒楼的工作虽然千头万绪,但也并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工作,但凡不是个傻子,不是个懒得烧蛇吃的人,都能把它应付过来——何况,酒楼里还有无数的伙计,忙里忙外,操劳帮衬。 帅老爹无法把帅府酒楼的接力棒传递到儿子手中,不为别的,只为他现在压根儿就不知道儿子在哪里。父子连心,做父亲的不知道儿子在哪里,这事情听起来似乎有些荒唐,但其实一点儿也不荒唐。普天之下,父母不知儿女之所踪,抑或是儿女不知父母之所在的人,并不是绝无仅有,而是大有人在。 帅老爹的儿子并不是一出生便不再跟前儿,他曾跟儿子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那个时代,二十多岁还没有成家立业的人很少,简直是屈指可数。帅老爹早些年日子过得颠沛流离,受环境所迫,便把婚事给耽误了,结婚的时间很晚,当许多同龄人都快要接儿媳妇了,他才给自己找了一媳妇儿。 中国的父亲,教育子女时,潜意识里大多以自己为标杆,都希望把子女塑造得跟自己一样,好像唯有这般才能体现父亲的伟大。帅老爹晚婚晚育,儿子已经是二十好几岁的人了,还没有对象,帅老爹并不着急,他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时候到了,儿子的婚姻大事自然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帅老爹管理帅府酒楼那是一把好手,可谓是算无遗策;但是管理儿子,他到底还是塞翁了失马。那一年冬天,剑门落下了三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大雪封山之前,帅府酒楼里住进了一对年轻人,这两个人,男的生得俊秀,女的长得水灵。由于大雪封山,路途险阻,这两个人在帅府酒楼一住就是小半个月。帅府酒楼本是旅店,客人入住,本是正常生意,别说是住半个月,就是住一辈子,只要按时销账,也只好听之任之,决不能有二话。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冰雪世界,无所事事。饱暖思,鬼使神差的,帅老爹的儿子不知怎么的就跟那个标致的小媳妇钻进了一个被窝,卿卿我我。 顾客就是上帝。开酒楼客栈的,说白了是为旅客服务的,时时事事,力求宾至如归。可帅老爹的儿子竟然服务到了人家媳妇的被窝里去了,这还了得!帅老爹乍闻这个消息时,肺都快气炸了,但感眼前一黑,天也塌了地也陷了,黑蒙蒙的一片,萧杀恐怖,了无生趣。儿子是一脉单传,他犯下的错误太过不耻,是可忍熟不可忍,但说一千道一万,他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养不教,父之过呀。 帅老爹与老伴儿,四目相对,哭作一团,连声嗟叹,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么些年,我怎么就没想到给他寻一房媳妇儿呢,要是有个媳妇儿看管着,何至于出这样的事!” 亡羊补牢,悔之晚矣。儿子闹出了这样的事,自己也觉得没有面目见人,一天夜里,挣脱了身上的绳索,逃出了柴房,似泥鳅入大海,一去无踪迹,生死不明。 帅老爹的媳妇本就是个柔弱的女子,接连遭受雷霆打击,伤心伤神,没过多久,便一缕芳魂归地府。帅老爹相继失去妻儿,悲恸之情深入骨髓,痛彻心扉,万念俱灰,散尽千金,好容易摆平了那个年轻人,获得了他的原谅,同意不去官府首告。 诸事料理停当之后,帅老爹旋即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酒楼的管理上。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帅老爹抓扯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坚定了一个信念:人可以丢,但帅府酒楼的名声不能丢,余生里,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帅府酒楼丢失的名声找回来;自己已经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时日无多,但是,管它呢,能找回多少是多少吧。帅府酒楼的大旗传承了千百年,从未蒙羞,决不能天亮一泡尿,把这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臊在自己手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3.帅老爹 对于帅老爹而言,儿子是命根子,帅府酒楼同样是命根子。儿子做出了令人不耻的荒唐之事后,一段时期里,暗夜枯坐,帅老爹也曾反思,也曾自责,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人的命天注定,朽木不可雕啊,是花总会香,是屎总会臭。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帅老爹一生饱经人世沧桑,他自认为并不是个君子,早些年里,为生活所迫,他在裁缝铺里偷过衣裳,在包子铺里抢过包子,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活下去,尽一切可能活下去。后来,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帅老爹发迹了,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在一场豪赌中赢下了帅府酒楼,定了根安了心,从此洗心革面,与帅府酒楼相濡以沫。 如果老天非要让帅老爹在儿子和帅府酒楼之间做一个选择,帅老爹肯定会犹豫,肯定会纠结,肯定会彷徨,但归根到底,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帅府酒楼。这倒不尽是他贪慕荣华,他以为儿孙自有儿孙福。帅老爹前半辈子吃得苦受得累,尽够多了,现在,年纪渐长,他实在不愿意再受那等飘零之苦。尤其关键的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帅老爹倾轧半生,现在好不容易憋住了这口气,他委实不愿意把它当个屁,轻轻地放了。因为,他内心十分清楚,这口气一旦吐露,他的后半生,又将是一俱行尸走肉。活着,朝不保夕,苦痛不堪,无异于死亡。 吃过黄连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白糖的甜蜜;受过苦难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富足的美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帅老爹是吃过苦受过穷c撒过谎行过骗的人,因此,有朝一日,时来运转,生活富足,忍不住就要发起善心来,或者是为昔日的所作所为赎罪,或者是为现在的身份标榜。 甭管具体是因为什么,有一条总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帅老爹自打做了帅府酒楼的掌柜之后,便广行善事,普结善缘。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帅老爹行善事并不是心血来潮,他从做第一件善事起,便如同抽大烟一般,慢慢地就上了瘾,而且是越来越变本加厉,天长日久,细水长流,跟粉饰一新的帅府酒楼一样,帅老爹实现了脱胎换骨,由一个人人讨厌的小混混变成了一个人人称赞的大善人。 英雄不问出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少成多,积善成德,帅老爹用行动成功消弭了自身往昔的斑点,成为了一轮温暖人心的太阳。 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妹不开口,妹不说话,妹心怎么想。一年之有四季,一日之有早晚。甭管外头天气状况如何,抑或是风和日丽,抑或是雷鸣电闪,抑或是暴雨倾盆,抑或是瑞雪纷飞,帅老爹这轮太阳,每日里总是照常升起。天长日久,习以为常,帅老爹由一个看风景的人慢慢地演变成了一道风景。一道独特的风景,属于帅府酒楼的风景,属于剑门长街的风景,属于剑门雄关的风景。 一个人变成了风景,甭管他是青年才俊,红粉佳人,或者是年老体衰,形容丑陋,总是难免引人注目的。帅老爹年轻的时候,甚想出风头,可那时候的他颠沛流离,偏生出不了风头,年纪渐长,出风头的机会来了,帅老爹偏生又变成了一个小媳妇儿,十分不情愿抛头露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观者喜当局者忧。人怕出名猪怕壮,帅老爹的名声像肥猪身上的膘一天天丰润起来,他的心情却一天天败落下来。名头越响亮,他内心的忧伤越刻骨。静夜自省,帅老爹面含苦笑,自嘲道:“千金易求得,盛名难负担。吃不着葡萄的时候会说葡萄酸,但殊不知真正吃葡萄的人,不仅尝到了酸味儿,同时还尝到了苦味儿。那酸味儿胜过马尿,那苦味儿胜过黄连,委实不当是人吃的东西。” 千方百计登高楼,岂料高处竟然不胜寒。帅老爹顶着太阳的光环,内心深处受着油煎的苦楚,人前春风拂面,人后有苦难言。站在阁楼上,帅老爹凭栏遥望,金碧辉煌的帅旗迎风招展,庄严肃穆的点将台沉默寡言,触景生情,帅老爹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滚出了一句诗:自古英雄皆寂寞。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帅老爹以月光为镜,顾影自怜,自惭形秽,殊不敢以英雄自居。人贵有自知之明,帅老爹颠沛流离也好,养尊处优也罢,始终保持着自知之明,尽管也曾夤夜伤怀,也曾朝阳自喜,但总是浅尝辄止。 伫立在阁楼上,帅老爹凭栏东顾,剑门赵庄赫然入目。望见赵庄的屋宇,帅老爹纷乱的心就会慢慢归于平静。久病成医,这是帅老爹的一个秘密,是他心潮澎湃时分保持平静的独门养心咒。 帅老爹的独门养心咒显得很是神秘,只不过因为别人并不知道他还有烦恼。世间的事情总是那么奇妙,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背后的原因总是很简单。帅老爹养心的秘诀若是说将出来,竟然不值一提。帅老爹心怀苦楚,可每当他望见了剑门赵庄,这苦楚便如同冰雪遇见了太阳,自然而然地便消融了,平衡了。 剑门赵庄的名头比帅府酒楼的名头总要响亮千百倍,自己小有成就便感觉到如此锥心刺骨的痛苦和孤独,那么,作为剑门赵庄的庄主,那个白天顶着光环行走夜里抱着光环睡觉的人,他的痛苦和孤独又当如何?曲高和寡,以常理推断,必然胜于自己千百倍。 一山还比一山高,痛苦的人看见别人比自己还要痛苦,痛苦的程度立时便会减轻;悲伤的人看见别人比自己还要悲伤,悲伤的眼泪立时便会风消云散;不幸的人看见别人比自己还要不幸,万念俱灰的心里必然又会萌生新的憧憬。 如此这般,帅老爹终日忙忙碌碌,兢兢业业,看起来日子过得十分充实,十分幸福,但殊不知他却早已病入膏肓,只得昼夜依靠这门独特的对比疗法苟延残喘,日子过得十分寡淡,十分无味。 剑门雄关,春天有春天的景,夏天有夏天的景,秋天有秋天的景,冬天有冬天的景;昨年有昨年的景,今年有今年的景,明年有明年的景,千变万化,百看不厌。 挂起红灯笼,迎接天下客。就是因为有了这个百看不厌,剑门街上的酒楼客栈天天都像过年一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帅府酒楼作为剑门街上最有名的温柔乡,生意自然是异常火爆。帅老爹作为酒楼的掌柜,尽管心有难平事,时常日不能宁夜不能寐,变幻无常,但有一条却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每日可以数钱数到手抽筋。 帅老爹虽然阅尽人世沧桑,自己俨然就是一部百科全书,但受家室局限,他肚子里并没有几滴墨水,琴棋书画均是一窍不通。坐拥这样一座红得发紫的酒楼,灯笼一挂,大门一开,滚滚财源便不请自来,撵都撵不走,帅老爹无所事事,只得把大把的时间消磨在数钱上,以此来排遣心中的空虚。 拥有帅府酒楼这样一座吸金神器,帅老爹财大气粗,自然而然地便养成了独门癖好,那就是每日收进来的钱款,他只过手一遭,决计不摸第二遍。 剑门豆腐宴,天下驰名。帅府酒楼作为剑门酒楼行业的领头雁,它所烹制的豆腐宴,色香味俱佳,端的是妙不可言。除非是个没有舌头的人,吃了帅府酒楼的豆腐宴,鲜少不竖大拇哥的。 高山流水,下里巴人。帅府酒楼的豆腐宴,有的雍容华贵如帝王将相,有的朴素家常似布衣百姓。别的酒楼可能会作难于众口难调,但在帅府酒楼,却能让你百口莫辩,万众归心。 除了数钱,帅老爹还有一个消磨时间的办法,那就是坐看顾客享受豆腐宴。剑门豆腐有许多品种,有油煎的,有爆炒的,有清蒸的,有煨炖的,琳琅满目,星罗棋布;顾客们的吃法也是千姿百态,有狼吞虎咽的,有细嚼慢咽的,有用筷子的,有用调羹的,有用牙签的,还有用手抓的,形形色色,难以尽述。 置身极不显眼之处,帅老爹的目光游移,像一头专心致志寻觅猎物的鹰隼,目光如炬,分外锐利,当看到那吃相儒雅的食客,嘴角会相跟着流露出惬意的微笑,心旷神怡;当看到吃相邋遢的食客,满是皱纹的脸面立刻会冷若冰霜,嗤之以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间恰似女人唇瓣上的胭脂,忽浓忽淡,转眼又临中秋。千家灯火,万家团圆。中秋节是个和美的佳节,虽不如过年那般名动四海,誉满三江,受万人追捧,到底也非同小可。 中秋佳节来临之际,剑门人素有张灯的习俗。各式各样的花灯栉比鳞次地挂将出来,千姿百态,姹紫嫣红,恰似给剑门长街穿上了一条五彩斑斓的衣裙,分外妖娆。 无论何时,对于传统节日,生意人总是比寻常百姓先知先觉。对于中秋节这样一个寓意美妙的节日,生意人更是趋之若鹜——为图一个好彩头,百姓们过节时会不约而同地销金采买,就连寻常抠门儿到极致,上茅房都舍不得用手纸的人,也会舍得花上一点钱买两盏灯笼,或是剪几朵窗花;每逢佳节至,财源滚滚来,生意人自然不肯浪费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绞尽脑汁作出各种噱头,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争将万家财帛纳入自己的腰包。 在剑门地界上,若论财势声望,自然是赵钱孙李四大家族挑头,旁人纵然家财万贯,奈何综合实力有限,到底不敢轻出风头,因为,枪打出头鸟。 剑门山高路陡,猿猱欲度愁攀援,谁要是冷不丁挨上一枪,伤了翅膀,日后还想在剑门的天空中翱翔,无异于痴人说梦。凤凰爱惜自己的羽毛,金鹏爱惜自己的翅膀。扁毛畜生尚且如此,何况机变灵活的人类?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剑门地界上有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那就是勇于攀登。剑门人形形色色,富贵的有,贫穷的也有;善良的有,奸恶的也有;然而,甭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他还能喘气,富家子弟也好,贩夫走卒也罢,这个精神到底深藏在骨子里,自始至终不离不弃。因为,他们心里明镜儿似的装着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落后就要挨打。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因为,世上总有相对的人。帅老爹便是如此。剑门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十数年。帅老爹横空出世,凭借着一己之力,年光阴,便使得濒临于败亡边缘的帅府酒楼起死回生,重焕生机,再添活力。 过程或许千辛万苦,但成功总在弹指之间。帅府酒楼起死回生,恰似艳阳当空,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名声不胫而走。于是,帅老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一夜之间在剑门大地上崭露头角,出尽了风头。 树大招风,庸人自扰。帅老爹出尽了风头,也吃尽了苦头。这段经历坎坷曲折,帅老爹铭记于心,永难忘怀。或者,这也是衣食无忧的帅老爹凭添诸多烦恼的原因之一。吃一堑,长一智。帅老爹在风口浪尖儿上跳舞,一不小心,崴了脚脖,恰似天使折断了翅膀。 但是,帅老爹到底是帅老爹,他能在数年之间,从一个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大富豪,终归有些过人之处。吃过了甜头,尝过了苦头,剑门群山忽然变成了一束光,悉数装进了帅老爹的眼里。群峰之间,人影婆娑,帅老爹看得分明,那是将军韩信在受胯下之辱,那是越王勾践在卧薪尝胆。 看见了韩信,看见了勾践,帅老爹腿上的伤陡然痊愈,痛楚尽释,但这一番伤得毕竟不轻,他虽然能抛却拐杖,却从此变成了一个瘸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c《孤愤》。帅老爹虽然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这些典故到底在川剧中听说过,虽然不求甚解,但大意了然。一蹶之后,帅老爹痛定思痛,洗尽铅华,敛去光华,投其所好地做了一个半推半就的跛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4.制花灯 跛子就是跛子,怎么还有半推半就的跛子呢?委实是奇哉怪也。大千世界,千奇百怪,千姿百态。凡事都有因果,这些奇形怪状的事情背后必然有奇形怪状的原因,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深藏在群山背后的原因,除了那些当事之人,便再也没有人能解说明白。 出风头换来的结果是吃苦头,帅老爹尽管也是个脑壳比核桃还硬的人,但他毕竟吃甜头的时候太久,那比黄连还要难以下咽千百倍的苦头,委实不愿意过多尝试。方才对阵一个回合,战局胶着,互有损伤,说不上谁胜利了谁失败了,但帅老爹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是在以寡敌众,以孤军对群狼,再战下去,到乌江自刎的必然是自己,更无悬念。 活着,总是件使人愉悦的事情,帅老爹刚刚品出些人生滋味,着实不甘心就此撒手。不愿撒手,就得妥协。帅老爹妥协了,逢人便点头哈腰,眉开眼笑。遇事再也不争先,除了年节张灯。 帅府酒楼到底是个欢乐场,张灯结彩,无可厚非,任谁也难以挑出毛病,道出是非;因此,每当年节临近,帅老爹像个晓报神一般,总是早早地在帅府酒楼前挑出一圈儿大红灯笼,倒也没引起什么风波。久而久之,帅老爹便成了剑门街上的活黄历,帅府酒楼的红灯一亮,众人便恍然大悟,又要过节了,或是端午,或是中秋,或是重阳,或是除夕。 剑门妖娆,剑门风流,剑门人心灵手巧。生于剑门,长于剑门,长期耳濡目染,大抵都会一点儿手艺,或是雕梁画栋,或是照猫画虎。帅老爹生来粗狂,算不得个细致人,无论是潦倒时分,或是发迹时分,他是万万没有闲情逸致做什么手工活的。做手工讲究一个静字,那时候的他心潮起伏,波涛汹涌,哪里安静得下来。无法静心,便无法从事手工活儿,纵然勉力为之,做出来的东西必然是个四不像,徒有其形,终乏其神。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帅老爹得意忘形,猝然间在风口浪尖儿上栽了跟头,跌了个满嘴泥,骚动的心陡然间静了下来。人心浮动的时候,时间像轻灵的羽雁,总是过得飞快,弹指间灰飞烟灭;人心寂静的时候,时间如笨拙的蜗牛,总是走得很慢,顾盼间恍若初见。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帅老爹的手忽然巧了起来。剑门街上有专门的纸盒铺子,从前,帅老爹经常光顾,穷困潦倒的时候,光顾纸盒铺子为的是看稀奇饱眼福;飞黄腾达的时候,光顾纸盒铺子为的是寻开心显身价。 昨日黄花,来去匆匆,恍若隔世。兜头一瓢冷水,浇灭了帅老爹身上的火焰。火光潋滟之后,帅老爹破茧而出,涅槃重生。再世为人的帅老爹锋芒尽敛,成为了一个十分含蓄的人,一个十分友善的人。虽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但对于帅老爹这样一个又老又瘸的善良人,就算你的心是鹅卵石做的,也绝不可能硬起心肠来消遣他。 人活着,就是用来消遣的。无旁人来消遣,帅老爹自己便学会了自己消遣。只不过相较往日,此消遣并非彼消遣。譬如年节时分悬挂的灯笼,便是帅老爹消遣的一种方式。 人们常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但有时候,情人眼里出西施,家花自始至终都比野花香,恰如别人家的龙眼肉始终不如自己动手烹制的窝窝头香一般,那一年,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己动手做过灯笼之后,帅老爹便再也瞧不上别人做出的灯笼。有了第一次的喜悦,便有第二次的期待,从那以后,每逢年节到来,帅老爹便要自己动手操制一批灯笼。一年四季,节庆繁多,帅老爹又有的是闲工夫,一来二去,熟能生巧,伐竹c片竹c薰竹c晒竹,笼骨c雕花c装纱c添彩c置灯,帅老爹做灯笼的技术越发娴熟,做出的灯笼越发俏丽,丰富多彩,简约而不简单,成为了年节时分帅府酒楼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引无数人竞折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其中,还包括那位曾令帅老爹心生羡慕的灯笼铺子的老板,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帅老爹初学做灯笼完全是因为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恨天尤人却又无可奈何的怨气,那时候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想着把这满腹怨气化为蜡烛,搁置在灯笼里悄悄地燃烧掉,不再庸人自扰,徒添烦恼。谁曾想开弓没有回头箭,射出去的这之支箭飞着飞着,就改变了初衷。 十五的月亮,挂在天上,挂在眼前。春去夏残,转眼又是中秋。帅老爹特地沐浴更衣,洗净身上的凡俗之气,然后,好似少林高僧闭关参禅一般把自己关在阁楼上,心无旁骛地做起了灯笼。 因是中秋节张挂的灯笼,帅老爹便把月亮作为了灯笼的主题。帅老爹妙手施为,镂月裁云,一盏盏华美的灯笼次第破茧成蝶:闭月羞花c春花秋月c戴月披星c海底捞月c烘云托月c花好月圆c流星赶月c日月重光c日升月恒c日月经天c日月如梭c日新月异c镜花水月c风花雪月c晓风残月c众星捧月c步月登云c星月交辉c花前月下c冰壶秋月c月下老人c月明千里c月满则亏c月中折桂c清风明月c猴年马月c峥嵘岁月c吟风弄月c迎风待月c猿猴取月c月里嫦娥c九天揽月c霞裙月帔c雕风镂月c花晨月夕c壶中日月;每一盏灯笼都有一个动人的名字,每个名字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帅老爹在阁楼上整整闭关六天六夜,前前后后共计操制了三十六盏灯笼,正合三十六天罡之数。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一起,帅老爹开始在帅府酒楼悬挂灯笼,每日悬挂六盏,到八月十六,正好将三十六盏灯笼张挂完毕。 三十六盏灯笼,三十六个故事,有喜有愁,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三十六盏灯笼姹紫嫣红,恰似三十六颗璀璨的明星,众星拱月,把帅府酒楼妆点得美轮美奂,仿佛瑶池仙境。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帅府酒楼的灯笼如同沙场鼓角,它刚刚崭露头角,旋即便引来了无数的追随者,夜幕降临,临空鸟瞰,剑门长街恰似一条火龙,张牙舞爪,蔚为壮观。 张灯结彩,欢乐祥和。每逢年节,剑门长街上总是灯火辉煌,令人目眩神迷,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剑门赵庄。剑门赵庄作为剑门四大家族之首,行事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按套路出牌,令人十分捉摸不透。 张灯结彩是剑门人欢度佳节的一项传统习俗,但剑门赵庄却很少执行这套习俗。一年四季,剑门赵庄只会在除夕夜亮出灯笼,其余时节,甭管剑门长街上如何热闹喧嚣,赵庄始终静若处子。 赵庄为什么不合众,从来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说赵庄是曲高和寡,自命清高;有的说赵庄是装腔作势,故作神秘;有的说赵庄是一口深井,而灯笼属火相,水火不容,怕招引无妄之灾,故此鲜少张灯;还有的说赵庄身怀怪癖,只喜欢瞧热闹,不喜欢自己造热闹。 帅府酒楼的灯笼越聚越多,灿若星辰,把这座古色古香的院落妆点得千娇百媚,倾国倾城,令人心笙旖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往年这时节,帅府酒楼的生意也会跟着节日的升温逐步水涨船高,形成一个高峰;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帅老爹才挂了三次灯笼,帅府酒楼的大小客房便被蜂拥而来的旅客抢购一空。到第四次张挂灯笼,自帅老爹而下,帅府酒楼的所有员工,不仅跑断了腿,还说累了嘴。 旅客还在纷至沓来,好似长江之波黄河之浪,滔滔不绝,无休无止。灯火辉煌,帅老爹来来回回地赔笑解释,央求客人另投其它旅店,不消半日,便口干舌燥,声音嘶哑。又坚持了一个时辰,但见帅老爹嘴巴或张或闭,就是发不出声音,只好暂离柜台,躲到帅旗之下,忙里偷闲,养精蓄锐。 金戈铁马,鼓角争鸣;灯火辉煌,人影婆娑。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此帅旗当然非彼帅旗。彼时的帅旗,位高权重,令行禁止,旌旗一展,便可调动千军万马;此时的帅旗,温文尔雅,安定祥和,旌旗一展,充其量能调动千百坛剑门老酒。 此一时,彼一时。同为七尺布匹,只因时事不同,命运便大不相同。望着随风摇曳的帅旗,听着楼里嘈杂鼎沸的喧声,帅老爹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几缕惆怅:生不逢时,英雄迟暮。 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毒药。帅老爹年少时瞧别人饮酒,千般豪迈万般潇洒,总是垂涎三尺,奈何那时的他穷困潦倒,囊中羞涩,连衣食住行都还是个问题,哪里就有酩酊一醉的口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忽然一日,帅老爹发迹了,荷包鼓鼓囊囊,想买多少酒便能买多少酒,发誓要一雪前耻,就在帅府酒楼包下了最豪华的一个房间,点了一桌最豪华的筵席,要了一坛最名贵的老酒,扬言要对月独酌,喝上他三天三夜。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在此之前,帅老爹不曾喝过酒,但却闻过酒香。那滋味儿,醇香绵柔,着实令人心驰神往。殊不知对于杜康,闻味儿是一回事,喝下去却又是一回事。帅老爹豪言壮语要喝个三天三夜,一度曾令酒楼的伙计刮目相看,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使人大跌眼镜。三杯老酒下肚,帅老爹便不知东南西北,惹得伙计好一通嘲笑:“说起话来惊五岳压四海,我原当真是个风尘侠隐,熟料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当时,帅老爹醉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省,伙计的嘲笑他自然不晓得;待到次日,帅老爹顶着个头昏脑涨的南瓜头缓缓醒来,伙计又笑容可掬地前后左右地忙活开来,端茶递水,嘘寒问暖,伺候得帅老爹甚是舒坦。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就是伙计的本事。对于一个名副其实的伙计,笑容就像春天的脚步,甭管刚刚遭遇的是暖冬还是寒冬,它从来都不会迟到。帅老爹曾吃过无数苦头,深悉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这些做伙计的虽然自己并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但他们骨子里却天生有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秉性。 穷困潦倒的那些年,帅老爹不知曾受过多少伙计的冷嘲热讽。那些话头字字如刀,刺得帅老爹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每遭遇一次冷眼,帅老爹便在心底默默地发一个毒誓,待到有朝一日,老子发迹了,量数你一个个杂碎不争先恐后地来舔老子的儿。 帅老爹真的就发迹了,从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浪子,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翁;无独有偶,他还鬼使神差地盘下了帅府酒楼,成为了一干伙计们的头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帅老爹做了伙计们的头儿,要报当年的冷遇之仇,可谓是易如反掌,然而,此时此刻,伙计们一个个地好似涅槃重生一般,一个个脱胎换骨,眉开眼笑,让人有一肚子的怒气却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当年嘲笑帅老爹是个绣花枕头的伙计,如今已经升为帅府酒楼的总管。旅客潮水般涌来,帅府酒楼座无虚席,尽管旅客们结账时交来的钱财都是帅老爹的,但作为总管,仍禁不住兴高采烈,眉开眼笑,好似这滚滚财源便是他自己的一般。 伙计除了能说能笑,还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记性好。如果记性不好,无论你怎么舌绽莲花,客人对你的服务必然不会感到温暖,尤其是那些回头客。 帅府酒楼前前后后有几十号员工,能坐到总管的位置上,记性自然不会差的,否则前面说了后面忘了,怎么协助帅老爹去管理这样一个生意红火的酒楼?总管这个人,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或许有些夸张,但大抵八九不离十。对于当年嘲弄帅老爹的事,总管自然记得清楚,因为帅老爹本就不是个容易是使人忘记的人。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对于伙计,或许没有什么正真的忠诚可言,但他们一定会在其位谋其政,像只哈巴狗一样,只要主人肯赏吃食,它就会不遗余力地给你摇头晃尾,看家护院。 总管曾对帅老爹恶语相向,尽管他不能十分确定帅老爹是否听见了他当年的冷嘲热讽,时过境迁,又是否还铭记于心,但一口唾沫一个钉,总管自己心里到底十分清楚,恰似用火炭烙上去的一般,刻骨铭心,如影随形。 正是因为心中有愧,总管在帅老爹面前就更加温顺,更加卖力,好似临阵倒戈弃暗投明的降将一般,改弦更张之后,凡事兢兢业业,如履薄冰,生怕一件事情没做好,一句话没说对,惹恼了帅老爹,新账老账一起清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5.火烧云 晚风涌动,帅旗招展,生发出阵阵扑哧扑哧的声音,好似惊涛拍岸,断断续续,时急时缓,时浓时淡,扣人心弦。 曾经,帅旗一展,浑身是胆,帅旗一撩,地动山摇;如今,帅旗随风摇曳,像一只拔了牙的老虎,柔若无骨,再也无法使人心生敬畏。 旗杆下有一面躺椅,帅老爹蜷在伏椅子上,姿态慵懒,好似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女人源于生理的原因,每个月里有那么几日光景,脾性古怪,戒怀良多;帅老爹是个老爷们儿,与其他男人一样,生理上并无悬殊,却像个娘们儿一样,每个月里偏生有那么几日喜怒无常,行事古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帅府酒楼的总管相跟帅老爹的日子长了,不仅深谙帅老爹的喜怒哀乐,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被深深地同化了,成为了帅老爹的一截尾巴,鹦鹉学舌,狗尾续貂。 千金易得,忠臣难遇。总管生在一个单亲家庭,鲜少家教,像寡妇的子宫,寒酸得很,天地君亲师,礼义仁志信,温良恭谦让,一丝儿也不曾装得。枯木逢春添新叶,寡妇再嫁起春心,总管跟在帅老爹身边,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竟渐渐地生出了无尽的依赖,天荒地老,不离不弃。 帅老爹就是总管的天,就是总管的地,天地若将变色,总管总是先知先觉。这几日,生意大好,帅老爹里外操持,端的是又忙又累,望着躺椅上那孱弱的身影,总管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无限的叹息,帅老爹是个十分要强的人,皮肉之苦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事儿,他的倦他的累他的苦,悉数都裹在内心深处,那个外人永远无法触及到的零落港湾。花自飘零水自流,这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爱悠悠恨悠悠,恰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刻骨铭心,无计可消除。 从来爱恨无来由,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总管像个善解人意的小媳妇儿,见缝插针,曲意迎迓,在柜台上快刀斩乱麻处理完一个吃醉酒挑事儿的顾客,拎了一壶暖酒脚不沾地地出了帅府酒楼,三两步光景,便即来到帅旗之下。 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无声胜有声。总管是个识趣儿的人,放下酒壶,转身便走,从头到尾,未露只言片语;帅老爹也是个识趣儿的人,拿起酒壶,仰头便喝,从头到尾,也自一言不发。 酒是老酒,更是好酒,五谷杂粮炮制出的精露,甘冽醇香。帅老爹捧着青花瓷细酒壶,像捧着母亲的,贪婪地吮吸起来,须臾时分,便有半壶老酒滚入肚腹。 酒,端的是个异常神奇的物什,可谓是中华文明中最为有趣儿的一项发明。使君不信?请组织一次全国人民大投票,且看杜康能不能在诸多发明中鹤立鸡群。杜康神奇,妙处无穷,害处亦自无穷,好似天使与魔鬼的化身,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酒,能使人神清目明,酒后吐真言;酒,能使人迷失自我,异想而天开;酒,能使人伤口着盐,痛极而麻木;酒,能使人忘怀过往,迈步从头越。 半壶老酒下肚,帅老爹的眼里冷不丁姹紫嫣红起来,五光十色。搁下酒壶,帅老爹仰望星空,但见万里苍穹,繁星点点,一轮明月熠熠生辉,似远似近;在明月的怀抱中,一杆帅旗迎风飘扬,潇洒异常。 酒有许多种吃法,似帅老爹这般,雅士们称之为邀月独酌;在帅府酒楼里,人们又是一种吃酒法,男男女女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雅士们称之为百花齐放。 今儿个在赵庄,尽管珍馐满目,佳酿成海,素来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凤凰斧乍然现形,一招光华,普照天下,惊得众人七荤八素,哪里还有心思吃酒,纷纷怀着忐忑之心,勉强做些门面,便草草收场。 明明刚刚用过酒饭,但大伙儿前脚跨出赵庄的门槛,后脚便即饥肠辘辘,成群,回到下榻的酒楼客栈,旋即索要酒食,再度吃喝起来。 退后几日,这些顾客尽管也有在酒楼客栈吃喝的,但大抵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更多的人不过是依托个夜眠七尺之床,或修身养性,或养精蓄锐,或寻欢作乐,或抵足秘谈;今儿个忽然风向一变,乾坤颠倒,可把剑门街上各个酒楼客栈的厨子给忙坏了,走路都似踩着风火轮子,恰似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打仗似的,前有催命无常,后有督战将官,只好憋着丹田气,鼓着全身劲,拼着一条命,勇往直前,冲锋陷阵。 喝茶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如同蜗牛;喝酒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如同脱兔。刘一手是个豪迈人,素日在家便有个贪杯的癖好,此次接到无名书函,与川北英豪会盟于剑门,图谋事大,出门之际便给自己立下了一个规矩,从剑门归来之前,滴酒不沾。 ‘一手’可遮天,‘一手’可蔽日,这世上但凡敢以此命名的人,自然有些独到之处,为旁人所不能及。刘一手的手终年插在衣兜里,无论严寒酷暑,除了吃饭喝酒,鲜少见天日;若是有朝一日,谁能当面瞧见刘一手的手在眼面前晃过来晃过去,那么,他便可以制备棺椁交代后事了。 来剑门已是好几日,这几日光阴,刘一手早晚瞧着旁人推杯换盏,喝得脸红脖子粗,胃里的馋虫终日闹腾得不可开交,恰似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草寇,闹闹哄哄,张牙舞爪,意图造反。 连日来,刘一手被一群馋虫围困,早晚四面楚歌,备受煎熬,度日如年。然而,刘一手毕竟是刘一手,他骨子里的血与寻常人的血大不相同,这血好似一座海子,一刀砍出个豁口,那殷红的血液便奔涌而出,形成了一道三尺宽的护城河。三尺之距,对于世人而言,算不得天堑,简直就是坦途,但对于这些馋虫来说,这咫尺之距,便如天涯之隔,不得舟楫,万难飞渡。 依靠着护城河铁锁横江,刘一手尽管旦夕与闻鼓角争鸣,心烦意乱,食不安心,寝不安席,到底还是箭矢不及,毫发无伤。 饿死胆儿小的,撑死胆儿大的。敢在剑门的一亩三分地上有所图谋,刘一手的胆子当然不算小,然而,凤凰斧惊鸿一现,刘一手心里情不自禁地便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从酒席上告辞出来,刘一手忽然感觉身子轻如鹅毛,好想酩酊大醉一场。 恰似憋着一泡尿,刘一手战战兢兢地蹿进帅府酒楼,张嘴便要了一桌酒席。刘一手是川北地面上的一个响当当的头面人物,素来为各路豪杰所仰慕,此次相会于剑门,这起子人早想跟刘一手共谋一醉,奈何他连日来清心寡欲,好似个游方和尚,众人虽有心攀附,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柳暗花明又一村,峰回路转显乾坤。刘一手倚窗而坐,眼前摆着一张琳琅满目的席面,水陆齐备,酒肉飘香,使人观之赏心悦目,闻之食指大动。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世人皆知有一种捕鱼的方式叫做张网以待,殊不知这世间还有一种宴客的方式与此殊途同归,有异曲同工之妙,乃叫做张席以待。天上九头鸟,地上江湖佬。此时此刻,在这帅府酒楼旅居的都是些七巧玲珑的人,只需瞧上一眼,便心照不宣,晓得刘一手玩得是守株待兔c请君入瓮的把戏。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筵席就摆在大厅里,张目可见,于是,侯向阳不请自来,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桌子跟前儿,端起酒杯就喝,好似在自己家一样随随便便,无拘无束;前有楷模,后有效仿,未几,魏一鸣,秦晓婉,高正榜,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也学着侯向阳的式样大大咧咧地来到筵席跟前儿,从容坐定,吃喝起来;后来,范世杰,邓思闯,陶三江,小白龙等人也自来到席前,气定神闲地安坐下来,并不客套,拿起筷子就吃,端起酒杯就喝,全然一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称分金银的豪客做派。 酒菜是珍馐佳肴,桌椅更是名贵佳品。偌大的一张席面,不消多时便坐得满满当当。刘一手淡看众人入席,既不相邀,也不拒绝,自始至终,他自端杯,自吃自饮。 这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酒宴。请客的人独辟蹊径,吃席的人别开生面,杯箸交错,你在看我,我在看你,好似一群饿狼,刚刚从沙漠里逃将出来,劫后余生,馋犯酒食,狼吞虎咽。 讨口子占岩窝,有个先来后到。刘一手是第一个入席的人,后来的这起子人,尽管都是一方豪客,素日里颐指气使,锦衣玉食,但入了乡就得随俗,甭管你平日里尾巴有多粗有多长,这档口都得乖乖儿夹着,纹丝不露。西施惊艳,东施效颦,刘一手只顾吃喝,不发一言,众人便也只顾吃喝,缄口结舌。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缘半句多。这样一桌子筵席,这样一帮子吃席的人,看似大大方方,实际上却是别别扭扭,十分尴尬。但就是这样一个尴尬的筵席,众人竟然吃喝得津津有味,饶是酒肉满腹,彼此已然不堪重负,偏生舍不得离席,直从太阳临穹吃喝到明月当空,犹自意犹未尽。 酒真是个十足的淘气包,素日里,刘一手不想喝醉的时候,三两杯老酒下肚,便醉得一塌糊涂;可今儿个真是蹊跷得很,十万火急地想谋一醉,可这酒好似变了性儿,不仅不醉人,而且使人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兴奋。 拿人家的东西手短,吃人家的东西嘴软。刘一手一时一刻不离席,众人吃喝时久,不仅嘴软了,腿也跟着变软了,像两团奶酪,也自离不了席。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在一旁伺候的伙计们一个个像成熟了的向日葵,头垂得一个比一个低。放下酒杯,刘一手忽然感觉有些内急,初始相对无言,此刻更不打招呼,径自起身朝茅房走去。 少时,当刘一手从茅房回到宴会厅,但见灯火辉煌,除了几个东倒西歪的伙计,偌大的一个宴会厅再也没有一个人影儿,那起子蹭吃蹭喝的江湖豪客好似空气一般,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一手淡淡一笑,越过伙计,重新回到筵席上,游目四顾,但见偌大一张席面,此刻已是杯盘狼藉,残花败柳,看着看着,忍不住犯恶心,再也提不起丁点儿食欲。 恰似桃花运一般,心里火烧火燎地希望撞见它时,它不知藏匿在哪个犄角旮旯,鬼影儿都不见;不希望撞见它时,他偏生又像附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接二连三,说来便来。 倚在镂空雕刻着飞龙吐火的红木椅上,刘一手心潮澎湃,好似煮沸的油锅,翻江倒海,身子忽然之间变得沉重起来,好似他先头喝得并不是美酒佳酿,而是水银,装在杯子里轻如鸿毛,喝进胃里便重如泰山。 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刘一手驰骋江湖,素来只需一只手,任何疑难杂症便可迎刃而解,但此刻局势甚为严峻,他双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劲儿,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竟仍不济事,直如蚂蚁撼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徒劳无功。 对于伙计而言,三教九流的人都招呼得,唯独一种人使得他们伤脑筋,黔驴技穷,不知所措。这种人便是吃醉了酒的人,因为,这类人最是蛮不讲理,你说东他必然说西,你绕到西他又回到东,整个一太极高手,如封似闭,让你无处进攻,无处防守,唯一的法子便是以静制动,干耗着,待到他酒意消退,一切问题自然冰雪消融。 帅府酒楼的伙计都是老油条了,经见丰富,自然晓得其中关窍,便不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寒夜深沉,该打瞌睡的打瞌睡,该扯呼噜的扯呼噜。 刘一手跟那压顶的泰山搏斗了一回,终于是实力悬殊,败下阵来,累得筋疲力尽,未几,便也打起了呼噜。 蓦然,刘一手但觉热浪滔天,霞光万丈,好似火烧云,心里一惊,十分酒意便醒了七八分。睁开双眼,环顾四周,这一瞧便三魂离体七魄飞遁,原来竟已置身在茫茫火海之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6.中秋节 若以旭日东升而论,明儿个才是中秋;若以时辰而论,子时之后,便是中秋。中秋佳节,万家团圆。帅府酒楼帅旗招展,红灯高悬,酒肉飘香,节日的气氛步步攀升,蔚然浓郁。 明月照千里,万人共婵娟。每当此时,帅府酒楼总会出人意料地带给旅客们一个个惊喜,令他们心花怒放,铭记终身;然而,变生肘腋,猝不及防,今次中秋,帅府酒楼带给一众旅客的却是一场生死噩梦。 太阳是火,月亮是水。谁也不曾想到,水火之间也会颠倒,乐极生悲,那美如玉盘的明月竟把帅府酒楼变成了汪洋火海。帅府酒楼尽是木质构造,星星之火一起,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火烧起来时已然是后半夜,这时分,除了零星几个夜猫子还未成眠,其余的人尽皆进入了梦乡。惊闻火起,众人恍然醒来,无论你平日里是个讲究人,抑或是个邋遢人,生死关头,再也顾不得体面,恰似惊弓之鸟,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急吼吼,乱哄哄,争先恐后夺路逃生。 婊子无意,水火无情。生死面前无大事,刘一手发现酒楼着火,沉醉的灵魂乍然清醒过来,目光如炬,环顾左右。大难来时各自飞,两个睡得迷迷瞪瞪的伙计,乍见火光漫卷,骇得面无血色,形势危急,千钧一发,再也顾不得旁人,瞅准一个缝隙,赶紧逃之夭夭,徒留下一阵杀猪似的叫唤声,估量着是烈火焚身之痛所引发。 哪里有火,哪里便有风。风助火势,摧枯拉朽。刘一手早已离席而起,脊背紧紧地贴着窗台,热浪席卷,额头上汗水淋漓,手足却是分外冰凉。生死关头,时不我待,容不得半分迟疑,一夜无话的刘一手突兀地发出一声长啸,扯过椅子便向窗户砸了过去,但闻哗啦啦一阵脆响,紧闭的窗户顿时豁然开朗。说时迟,那时快,窗户洞开,空气流动,牵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飞奔而来,危机就在顷刻,刘一手更不迟疑,纵身一跃跳上窗台,吸气蜷身,钻过窗栏,双足猛然一蹬,像一只俯冲的鹰隼,流星赶月般向院中坠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幸亏宴会厅设在二楼,要是设在三楼,仓促之间,刘一手这么纵身一跳,纵然是个金身罗汉,玉塑菩萨,侥幸大难不死,筋骨皮肉也必然要受些损伤。 刘一手死里逃生,平安着陆,三步并着两步,箭矢一般越过危险区,冲到开阔地,这才一屁股跌坐在青石街面上,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安定惊魂。 熊熊烈火猛烈燃烧,火光闪烁,照亮了半边天。大火烧起来的时候,虽然已是深更半夜,但如此大火,来势惊人,饶是那些瞌睡虫充盈全身的人也纷纷惊醒,披衣着鞋,冲出家门,有拿木桶的,有拿脸盆的,有拿罐子的,有拿水瓢的,一句话,但凡能盛水的家伙什儿,众人都搬将了出来,恰似行军打仗一般,纷纷涌向帅府酒楼,救人的救人,灭火的灭火。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众人眼看着帅府酒楼的这场大火已成定局,陈年老店即将付之一炬,沦为白地,人力殊难挽回,除非老天爷开眼,顷刻间降下一场倾盆暴雨,或可留下冰山一角。 剑门街依照地势修建,恰似一字长蛇,因而得名剑门长街。街上的房屋大抵间距很近,摩肩接踵,众人眼看着木已成舟,单靠扬沙泼水,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火势着实太过猛烈,享誉剑门的帅府酒楼除了一杆帅旗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外面,独善其身,犹能保全,那一幢幢古色古香的阁楼竟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无论如何也救不回来了。 火越大,风越疾;风愈疾,火愈大。帅府酒楼是帅老爹一生的命根子,现在,命根子正忍受着烈火煎熬,他虽然置身在火海之外,但其所受之煎熬,似乎比那些阁楼还要深切。 火势还平和的时候,帅老爹跑前跑后,犹自努力张罗着救人救火,火势燎原之后,帅老爹退回到帅旗之下,望着万难扑灭的熊熊烈火,眼睛里也燃起了一团火,殷红的火。水可流无尽,火却有时灭。帅府酒楼仍是一片火海,哔哔啵啵,帅老爹眼里的火却已慢慢黯淡了下去。猝遭大难,帅老爹恰似患了一场大病,呆若木鸡,有气无力地依靠在旗杆根儿上,干瘪的鼻孔,出得气多,进得气少。 火可生风,火势越大,生出的风自然越凌厉。忽然之间,这无根之风竟似个丢了罗盘的轮船一般,胡乱地打起了转转儿,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一会儿朝南,一会儿朝北。风每每转一次向,那张牙舞爪的火龙便跟着转一次向,火舌如刀,燎烤得众人汗流浃背,接二连三地发出一阵阵心惊肉跳的惊呼。 火势凌厉,杯水车薪。眼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堂馆所即将化为尘埃,众人尽管万般惋惜,也只好顺其自然,勉力尽尽人事,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于是,救火瞬间变成了阻火,阻止它无边无际地滥发淫威,殃及左邻右舍。大灾面前有大爱,也不知是谁一声号令,众人立即行动起来,除了几个酒楼的伙计犹自异想天开,还在拼命救火外,其余的人分作几拨儿,推墙的推墙,揭瓦的揭瓦,挖沟的挖沟,企图用深沟高垒把火势阻击在帅府酒楼的一亩三分地上,不让它再越雷池一步,伤及无辜。 到次日早饭时分,明火渐渐熄灭,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今儿个因是赵志文的寿诞日,中午是正经宴会,赵庄有现成的厨子,预备着大量的饭食,以飨前来贺寿的亲朋好友。变生肘腋,帅府酒楼烧起莫名大火,一条街的人都忙活了大半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赵庄是剑门的赵庄,当此时刻,当然得出头支应,太阳刚刚露头,一盆又一盆稀饭包子便送了出来。 火势滔天,帅府酒楼到底没有保住,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揣着遗憾,忙活了大半夜,肚子里的那点儿存货早已消磨殆尽,蹴在火场边儿上,你喝一口米粥,我吃一个包子,草草了事,大家都吃得很少,好似这场弥天大火烧掉得不仅是帅府酒楼,也烧掉了众人的胃口。 匆匆用过早饭,众人又不约而同地忙活起来,清扫火场,料理后事。真正是水火无情,这场大火统共夺去了五个人的生命,烧伤者不计其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剑门街说大不大,但成衣铺,医药铺c茶饭铺c点心铺c纸盒铺c棺材铺,林林总总,也是应有尽有。人多好办事,众人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不消一刻,便即安置了伤者,入殓了死者。 当一切停当,忽然有人发现了一个问题,帅老爹不见了。有的说曾看见帅老爹掂着水桶救火,有的说曾看见帅老爹在问候伤者,有的说曾看见帅老爹歪在帅旗下发呆,有的说火势鼎盛时曾看见一个人冲进了火海,瞧背影像是帅老爹,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帅老爹真的不见了。一个鳏寡老人,猝逢大变,这份打击无异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因此,无论出现什么结局,都算在情理之中。 众人前前后后,各处找寻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便只好作罢。当此时刻,尽管谁也不说,但大伙儿差不多都存着同一个心思,帅府酒楼是帅老爹的命根子,如今,命根子被一把火化为了尘土,而自身又年事已高,殊难东山再起,一时想不开,便狠下心肠与帅府酒楼结伴走进了历史,也未可知。 中秋佳节,万家团圆。谁也料想不到,在这样一个美好的节日里,剑门长街上会生出这么大一个乱子。火光潋滟,仅仅几个时辰的工夫,富丽堂皇的帅府酒楼便只剩下了一杆帅旗,顶着疾风,孤独地飘着摇着,像是坟前的经幡儿,凄凄惨惨戚戚。 逝者已矣,生活总要继续。中秋佳节,价比金银,极为珍贵,一年只有一度,任何一个人,但凡你不是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多则可以过上百八十个,少则也可能一个都不曾过得。因此,有一个便算一个,算一个便得过一个。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对于剑门赵庄而言,这个中秋更是非同一般。因为,今儿个还是庄主的寿诞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花开两朵,双喜临门,本是个兴高采烈的日子,但因为帅府酒楼的一把火,节日刚刚起头儿,便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从来忠孝难两全,真心欢喜是过节,强颜欢笑也是过节,对赵庄而言,这是一道坎儿,每个人必须翻越,没有岔路可以迂回。昨夜,帅府酒楼火光滔天,暗夜似白昼,赵庄同样灯火通明,如临大敌。远亲不如近邻,帅府酒楼与剑门赵庄处在咫尺之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惊闻失火的消息,赵庄上下立刻忙碌了起来,赵文礼三兄弟在文治武功堂匆匆开了个碰头会,便各自分头行动起来。说时迟,那时快,赵文礼一声令下,庄内庄外,除了妇女老幼和赵文渊,一应人等纷纷发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赶往帅府酒楼,参与救火救人。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赵庄在剑门地界上的名声是百余年来一代又一代赵庄门人含辛茹苦聚集起来的,点滴汇聚,来之不易。名声也好比金银,攒聚时分犹如针挑土,离析时分恰似浪推沙。既然是众人心目中的老大哥,时刻就得保持老大哥的做派,公道仁义。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不用到现场,便知这场火来势汹汹,极难应付,依照赵文礼的意思,兄弟三人都该出头,一则救苦救难于水火,二则可显赵庄之仁义,可在碰头会上,赵文渊却像个畏难怕事的人一般,好说歹说就是温水汤猪,死不来气,横来竖去只是一句话:“天亮之前,我绝不出赵庄。” 赵文渊的固执那是出了名儿的,此时此刻显见又钻进了牛角尖儿,赵文礼审时度势,三弟既然打定了主意,自己纵然把嘴皮磨破,终归难以令他改变主意。眼看天际越来越亮,赵文礼不愿再作口舌之争,徒劳心力,徒添烦恼,气冲冲地撇下赵文渊,径自领着赵文义和一干家人抄起家伙什儿,出了赵庄大门,径向火场奔涌而去。 赵文礼原以为以自己赵庄文字辈长子的身份,亲临现场救火,众人必然对他刮目相看,恭敬有加,言听计从,不约而同地听凭他的调度和号令。谁知到了现场,但见火龙飞卷,人来人往,众人七嘴八舌,忙忙碌碌,根本就没人听他的使唤。随着火势越来越盛,不仅街坊四邻顾不得听他的,就连自己带出来的家人也是奔前跑后,顾不上听他的教诲。 说的话如当放屁,众人各忙各的,竟自充耳不闻,赵文礼心里不禁有些气恼,脸上的颜色便越来越难看,好在当时火光潋滟,众人头脸上都是汗啪水流的,一个个都像黑脸的包公,谁也不会在意谁,谁也不会笑话谁。 赵文礼到底是念过书的,胸中藏着些墨水,倒也能屈能伸。眼看甩手掌柜当不成,扬名立万树威布德成为泡影,便一横心,脱了袍褂,也自拿起水桶参与到救火的队伍中去,不一会儿,便被熏得灰头土脸,恰似一截黑炭头,比真包公还要黑三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7.薛家班 一把滔天烈火把源远流长的帅府酒楼彻底带进了历史,但留下一杆孤独的帅旗和一片狼藉的瓦砾。落叶方知秋,落难方知友。存在时不觉惊奇,消逝后才显珍贵。剑门人早晚从帅府酒楼门前经过,唯见酒楼灯火辉煌,唯闻酒楼酒肉飘香,尽管繁花似锦,歌舞升平,从未真心觉得它有多么了不起,有多么不可或缺;转瞬之间,帅府酒楼饱经烈火焚身之苦,化为灰烬,沦为尘土,众人这才觉出了它往昔的千般美好万般妙处,果然是弥足珍贵。 衣服破了可以缝补,镜子碎了难以重圆。帅府酒楼无论怎么使人魂牵梦绕,终归已然归结为历史,一去不复返。水流东海不回头,日落西山还见面。逝者已矣,生者自强。日子总得往前走,生活总得往前过。 孤独的帅旗孤独地招展,旗面漫卷,给剑门长街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人人垂头丧气,神色颓唐。午时将近,也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众人乍然如梦初醒,三三两两离开帅府酒楼,像一群逃难的灾民,面黄身瘦,有气无力地朝赵庄走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有人同日同时生,有人同日同时死;一时之间,有人欢天喜地,有人肝肠寸断;有人嬉笑欢颜,有人泪落如雨;有人正在出生,有人正在死去。 时间就像一个装盆景的瓷器,世间生灵都像是盆中的生灵,或者在茁壮成长,或者在枯萎消亡。不是这样么,且看此时此刻的剑门长街,咫尺之距,云泥之别,帅府酒楼哀歌怨语,悲悲戚戚,剑门赵庄张灯结彩,欢欢喜喜。 在川北地面儿上,无论红白喜事,但凡有些家底儿的人家,总要挂帘张台,吹吹打打,弹弹唱唱,生尽荣,死尽哀。今儿个是中秋佳节,本自有一喜,恰逢又是赵志文的四十华诞,又添一喜。剑门赵庄乃是川北有名的名门望族,世家豪门,张罗此事尽管是被动为之,但不张罗便罢,既然要张罗,自然便要显出赵庄的气派。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有名能使钱附身,有钱能使鬼推磨,尽管是临时抱佛脚,但照样办得风生水起,三日之前,还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披红挂彩的薛家班,今儿个一大早便出现在了赵庄的院子里。 宽阔的庭院,斑斓的戏台。赵庄的围墙像是一道功参造化的屏风,围墙外面凄风苦雨,怅惘悲切,围墙里面风和日丽,笑逐颜开。 赵文义穿着一身新崭崭的袍褂,胸前还别着一支艳丽的鲜花,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活像一个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站在庄门口,笑靥如花,不停地打拱作揖,招呼着纷至沓来的各路宾朋。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些宾朋,有的远道而来,有的就是左邻右舍,甭管他来自何方,大抵都曾眼见了帅府酒楼那一把骇人听闻的弥天大火,一路走着,人人阴沉着脸,恰似老婆跟人私奔了,戴上了绿头巾,颜色落寞,但自打一脚跨进了赵庄的门槛,陡然如沐春风,一切哀怨怅惘乍然风消云散,冰消雪融。 院子里,赵文礼也已洗去铅华,穿着簇新的衣衫,顶着欢喜的笑颜,瞻前顾后,左右张罗,像个跑堂的伙计一般,忙得满头大汗,堪堪将近午时,才将一众宾客安排停当。 庭院还是原来的庭院,屋宇玲珑,花木参差,但一夕之间,竟然容颜大变,院子里似八卦阵一般交错排开了九九八十一桌席面,席间时令水果,层层叠叠,琳琅满目;南边搭起了一座五彩戏楼,西边搭起了一座万寿山,东边摆布着一枚巨大的月饼,唯有北边陈设不变,‘文治武功’金匾照旧高悬,熠熠生辉,光彩照人。 刘一手被安排在主宾桌上,这是一张足可容纳三十人的超级桌面,单以尺寸而论,与那枚巨型月饼相差仿佛,与他同席的有昨夜在帅府酒楼吃酒的一部分人,也有剑门地面上的其它头面人物,如钱方圆c孙玉厚c李虎臣c赵文武等。 赵文武本是赵庄子弟,今儿个过生日的又是他的嫡亲哥哥,但自打他在院子中出现,言谈举止倒像个局外人一般,不冷不热,不知是何缘故。 赵庄名动川北,结交广泛,八十一张席面已有八十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唯独首席还空缺着好些座位。游目环顾,但见满院宾客,约莫有三分之一是远道而来,另有三分之一是剑门的左邻右舍,剩下的三分之一是赵庄的各房族人。 赵庄家大业大,枝繁叶茂,族人果然不在少数,席间的这三分之一并不包括赵志文的嫡亲家眷。对了,除了赵志武,赵志文这一房中,更无其他人安坐席前。女眷子侄也还罢了,但赵志文未见踪影,赵胜英也未见踪影,宾客们心中不禁泛起了无限嘀咕,纷纷猜测着个中原委,一时间众想纷纭,莫衷一是。 众人正疑惑间,午时已到。赵志文父子俩仍未露面,目光及处,但见赵文礼缓缓走上戏台,言语谦恭地作了一场答谢词,无非是感谢众位亲朋好友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来出席父亲的四十华诞,务必请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因宾客众多,招待不周,敬请海涵,云云。 赵文礼的答谢词里只字不提父亲和爷爷的行踪,众人不由得更加疑惑,本来松泛了的心情又情不自禁地忐忑起来。赵文礼尽管年少,但表现得却极为老成持重,一口气致完答谢词,笑颜如花,宣布道:“鸣炮。起戏。开席。” 一时间,炮声雷动,鼓乐齐鸣。五彩斑斓的戏台上,丽影飘忽,喜气洋洋,但闻薛家班弟子慷慨作歌,彩云追月:花在此时落,月在此时圆。人间天上,歌起舞飞旋。凤鸟还巢,更无狼烟,寂寞了美婵娟。波涌万种缠绵,海底倒映天,不教浮云将月蔽,心想太平万万年,我有霓裳风吹动,水起涟漪歌抚平,云藏潜龙,月隐寒宫,云须染彩,月洒光晕,彩云追月,云掩秋空,月沾凉意,云载清风,才现欢欣,又惹愁生,此忧谁解,谁是知音,且饮此杯,共语升平,良辰易逝何如梦。 歌咏中秋,一阙既毕,满院子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绝。少时,待掌声消停,戏楼上乍然曲风一变,演起了《麻姑献寿》。薛家班的当家花旦娉婷袅娜,千呼万唤始出来,朱唇轻启,款款唱道:人是花一朵,心是蜜一团;山野练筋骨,山泉润丹田;风雨路上腰不弯,功名视尘土,情意重如山,有乐同分享,有难共承担;点点心灯亮岁月,有你山河美,十五月更圆,遍地五谷香,满山花更艳,风调雨顺人和美,一年又一年。 薛家班果然是薛家班,当家花旦果然是当家花旦。行家一张口便知有没有,那花旦朱唇起合,浓情蜜意,一句句精美的唱词,恰如一杯杯甘甜的佳酿,扑鼻生香,众人尚未及饮用,便已如痴如醉。 戏楼上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接二连三掀起高潮;院子里也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水陆俱出,珍馐满席,也自接二连三掀起高潮。薛家班的戏是难得一闻的戏,赵家庄的席是难得一品的席,如今花开并蒂,苦得众人莫名所以,不知该全心来听戏,还是该全心来吃席。 欢乐时分,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恍若惊梦,弹指一挥间。珍馐佳肴还在潮水般涌上席桌,《麻姑献寿》也将达到高潮。众人仿佛刘姥姥闯进大观园,但见满园春色,奇珍异景,星罗棋布,琳琅满目,大抵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禁便魂牵梦萦,似痴似醉。恰如色不迷人人自迷,酒不醉人人自醉,人人面泛桃花,心乱如麻。 就在众人心笙荡漾之际,那花旦玉腕一翻,歌喉一转,旋即将《麻姑献寿》推向了最高潮: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进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饮一杯能增福命,饮一杯能延寿龄。愿庄主万年庆,愿庄主寿比那南极星。霎时琼浆都饮尽,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俄顷,一曲既毕,那花旦捧出一杯美酒,四方作揖,邀约众人共同举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众人刚刚放下酒杯,戏台上的音乐又是一变,弹奏起了《状元拜寿》的曲牌。 这曲调亲切柔美,恰似涓涓溪水,淙淙长流,使人心旷神怡。踏着乐曲的节拍,赵文礼c赵文义c赵文渊兄弟仨合力抬着一枚巨大的寿桃缓缓从万寿山中走将出来,一径走到主宾席前,将寿桃献上。 今儿个是赵志文的生日,但直到此时此刻,赵志文并不曾现身,不知是何缘故。偌大的主宾席上始终空缺着几个座位,虚位以待。筵席刚起头儿的时候,众人都曾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人人心里有本经,假设着某种可能;后来,随着一道道山珍海味入席,一句句妙语纶音入耳,一杯杯甘醇佳酿下肚,大家伙儿便把这一茬儿给淡看了。 现在,三个儿子郑重其事地捧出了寿桃,款款来到主宾席前虔诚拜寿,然而,作为寿星公的赵志文却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众人的注意力又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主宾席上,好似那白面做就的巨大寿桃似个无价的金元宝一样,带着无穷无尽的磁力,活色生香,倾国倾城,众人只消瞧上一眼,便再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闹哄哄天摇地动,静悄悄落针可闻。寿桃像是一个法力无边的吸声器,它一出现,瞬间便把满院的繁华喧嚣吸噬了个个干干净净,如同食人鲨,贪婪饿怂,入口的猎物总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赵文礼兄弟三人当然晓得自己此番出现,必然引得万众瞩目,猜忌满腹。但今儿个是父亲大人的华诞,甭管父亲在不在现场,能不能当面受礼,作为儿子,该尽的孝心总是要尽的,省不去略不掉。 安置好寿桃,赵文礼带着两位弟弟当众屈膝跪下,一言不发地磕了三个响头,祝福父亲大人身康体健,长命百岁。磕完了头,赵文礼兄弟三人缓缓站起身形,眼观鼻,鼻观心,仍旧不动声色,从容退了下来。 眼前的这座院子,赵文礼兄弟仨端的是再熟悉不过。他们曾在这院子里爬过,走过,跑过,跳过,哭过,闹过,笑过,但此时此刻,置身在这座院子里,心里却毫没来由地生出了无限陌生之感,好似走进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天地,张目所及,尽是新奇。 不用四目相对,赵文礼兄弟仨均可以感觉到众人目光如刀,正带着雷霆万钧之力风驰电掣地朝自身劈砍而来,噼噼啪啪,弹指之间,三兄弟便已伤痕累累,若不是全凭着一口丹田气硬撑着,立时就要一跟头栽倒在地,魂飞魄散,人事不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8.好了歌 就在赵文礼兄弟仨献了寿桃,磕了响头,生受众人以目代刀,口诛笔伐,千般艰难,万般尴尬之际,五彩斑斓的戏台上蓦然走出了一个人,这人身高七尺,身段甚为魁梧,妆扮甚为怪异,既像儒雅的关公,又似彪悍的张飞。 满院子的宾客,也有不少人曾听过薛家班的戏,而且是不止一次地听过,从未见识过薛家班里有这样一位奇异的旦角儿,忍不住便将注意力移到了戏楼上,倒要看个究竟,听个分明。 那旦角儿到甚是理解众人的心思,善解人意,龙骧虎步来到戏台中央,也不卖关子,张嘴便唱将起来,却是一曲《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于熟悉薛家班的人而言,那旦角儿的妆容甚是眼生,熟料他竟真有些本事,恰似他的妆容一般,一张嘴便收魂摄魄,起承转合,浑圆如意,到似个久在这行当厮混的老手,唱念作打,十分门儿清。 戏班里有规矩,但凡登台亮嗓,妆什么就得像什么,像什么就得唱什么,那旦角儿五大三粗,妆容奇异,众人原以为他会唱个《群英会》,最不济也该唱个《单刀会》,熟料他竟然唱起了戏不像戏,曲不像曲的《好了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今儿个大喜的日子,赵庄门里满院的宾客,不是富翁豪客,便是达官贵胄,大家相聚于斯,为的是给名动川北的剑门赵庄的庄主贺寿,熟料这薛家班竟似被猪油蒙了心,会错了主家意,竟然当着满院子穿金戴银的宾客,唱出了功名金银原是镜花水月的话头,尽管唱腔华美,到底是不合时宜,无异于当众骂街。 那旦角儿还在卖力地演唱着,台下众人渐渐觉出味儿来,恰似在听放焰口瞎哭丧一般,一个个勃然变色,倘若不是在赵庄,碍着规矩情面,恐怕早有人拍案而起,要拿鞋底子抽那旦角儿的脸面,让他识得什么叫作‘不知好歹’c‘不合时宜’。 薛家班是赵文义负责联络的,台上的《好了歌》刚刚起头儿,赵文义便觉背脊凉飕飕的,毫没来由地生出了诸多不祥之感;薛家班要演出的剧目他是逐一稽核过的,都是些喜气洋洋的剧目,从中并没有这阙《好了歌》。拿人钱财,交接善缘,薛家班素来本分,怎么今儿个忽然变了性儿,敢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来寻赵庄的晦气,难道他天真地以为这满院宾客都是酒囊饭袋,听不出他们的警语酸言?若果真如此,薛家班的招牌怕从此就要走进历史了。 赵文义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气愤,但当此大庭广众,那旦角儿又演唱得那般卖力,只好忍气吞声,听之任之,暗自琢磨着秋后再算总账。 兄弟仨长幼有序,进院子献寿桃时,赵文礼打头,赵文义居中,赵文渊殿后,鱼贯而入;献罢寿桃,磕过响头,撤场时分,依旧是赵文礼打头,赵文义居中,赵文渊殿后,鱼贯而出。在筵席间走着,旁人如刀似剑的目光也还罢了,可以我行我素,不管不顾,但两位兄弟如枪似戟的目光加身,尽是诘难责备,偏生此时此事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委实千分憋屈,万分难受。 咫尺之路,赵文义感觉自己竟似走了一个世纪,一边走,一边咒骂,一边祈祷。咒骂薛家班不讲诚信,朝令夕改,卖弄斯文,胆大包天,竟敢向老虎嘴里来取牙;祈祷台上那旦角儿幡然醒悟,赶紧收场,消弭尴尬。 赵文渊跟在两位哥哥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恰似邯郸学步,他掉文的本事虽不及两位兄长,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到是颇有些道行,《好了歌》甫开场,一院子的宾客便争先恐后地现出了许多的不趣然,赵文渊自小便耳聪目明,素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得声,走得步,看得眼,便也觉出了突兀。 宁在直中取,不向弯中求。这句诗说得是一类人的秉性,可赶巧了,赵文渊正是这种秉性,宁折不弯,开门见山。万众瞩目,两位哥哥越走头埋得越低,好似两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赵文渊跟在他们身后,张目仅能瞧见他们挺拔的脊背,瞧不清他们那素来睿智的头颅。 赵文渊打小便是个犟脾气,心气儿涌将上来,你让他往东,他偏生就要朝西。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在剑门赵庄这样显赫的名门世家,三纲五常最是求全责备,父亲不在跟前儿,长兄便如父兄,作弟弟的,当时刻以兄长为的作为为楷模,模仿之践行之。此时此刻,两位兄长估量着心里憋着老大的不趣然,但今儿个是父亲大人的大喜日子,终归是不敢造次,只得装聋作哑。 赵文渊并不是个喜欢饶舌的人,他不想说话的时候,纵然拿着火钳撬他的嘴,也难以令他开腔,然而,到了那当口,他想说话的时候,纵然抬出牛皮胶封他的嘴,也难以使他噤声。 赵文礼c赵文义两兄弟还在义无反顾地行进着,踢踢踏踏,同声共息;赵文渊的脚步猝然慢了下来,像是脱了力的马车,动力凭空消失,阻力凭空而起。在众人错愕的神色中,赵文渊彻底停下了脚步,像一尊雕塑,直挺挺地矗立在首尾相顾的筵席丛中。 为什么要停下来,赵文渊心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主意。置身在人海之中,赵文渊环目四顾,但见一双双眼睛犹如一盏盏耀眼的明灯,散发着刺目的光焰,他的目光与之刚一接触,便觉天旋地转,似乎被人攫走了元神。 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筵席丛中,有一只杯子翛然摔在了地上,完成了鸡蛋碰石头的壮举,粉身碎骨,壮烈牺牲。其时,院子里除了那位旦角儿犹自忘我地演唱着《好了歌》,再也不闻一丝儿声息。说来也是奇怪,那旦角儿的嗓子遒劲高亢,杯子碎裂的声音清脆短暂,众人偏生都明明白白地听见了杯子碎裂的声响,不约而同地转动目光想找出是谁的酒杯壮烈写牺牲了。 赵文渊的目光也飞速地旋转起来,瞧瞧这边,瞅瞅那边,杯碎如灯灭,销声匿迹。此时此刻,偌大的院子,桌子挨桌子,椅子挨椅子,人挨人,却哪里就能一眼寻得?就好比茫茫人丛中忽然响了一个屁,只要当事人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众人也只好闻个臭儿,却哪里寻得出肇事者?归根结底,家丑不可外扬。 八十一桌宴席,七八百人聚逢于此,觥筹交错,甭说只摔碎了一只杯子,便是摔碎十只八只,也是稀松平常,值不得大惊小怪,毕竟,杯子不同于石头,煨不烂煮不耙烧不化,它天生就是个零碎的命,与那黄花闺女的贞操膜一般,虽说珍贵无比,但到底一捅就破。 购自西洋的玻璃杯虽然珍贵,然则赵庄家大业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自不在话下。那刺耳的一声脆响,尽管使得赵文渊心头一愣,但转瞬间便即释然:今儿个是父亲大人的四十华诞,碎(岁)碎(碎)平安,合该是个好兆头。 这一幕写来冗长,但其实不过是瞬间故事。然则,也就是这个瞬间,赵文渊蓦然惊觉适才自己恰似梦游了一般,一不当心,竟然已经落后两位兄长七尺之地。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令不丁地竟成了众矢之的,饶是他机敏练达,毕竟年轻,涵养功夫犹自有限,俊逸的面庞情不自禁地泛起了沱红,灿若云霞,好似酒醉一般。 赵文礼前头走着,忽然感觉殿后的脚步声轻淡了一层,心中诧异,忍不住回过头来,探寻究竟。目光及处,但见赵文渊伫立在人丛中,面赤如霞,不知何时竟落后了一丈余地,本已铁青的脸色乍然像泼了一桶清漆,更加晦暗。 赵文渊与赵文礼的目光一对,立时便局促起来,甚为尴尬。从小到大,在两位兄长面前,赵文渊好似个独行侠,素来独来独往,轻易不招谁也不惹谁,从未在两位兄长那里感觉到任何的压力。但此时此刻,赵文礼面色如黛,眼神如刀,赵文渊一见之下,素来稳重的心便情不自禁地忐忑起来,好似个游戏风尘的浪子,勾搭了有夫之妇,正巧被人家的丈夫堵在了床帏之中,捉了现行,上天无门,入地无路,臊得体无完肤。 不打不相识。赵文礼是赵文渊的嫡亲哥哥,他们俩从小便起居在一个庄园之中,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年龄渐长之后,尽管各自分享了宅院,起居各异,但到底还在同一口锅里舀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谓是最熟悉不过,你晓得我有多少颗牙齿,我晓得你有多少颗黑痣;过去这么多年,无论是乖巧时分,抑或是顽皮时刻,赵文渊从未在哥哥面前感觉到过一丝一毫的紧迫,但就在刚才,赵文礼那轻描淡写的一扫眼,却使赵文渊不仅感觉到了局促,还感觉到了寒意。 如来不施法,不知其神通广大。就一个眼神儿,赵文渊乍然之间对赵文礼刮目相看。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色即是心声,从今往后,谁要是再认为赵文礼是个优柔寡断的公子哥儿,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他的心肠估计比那金刚还要硬上三分。与之相交,一片冰心在玉壶倒也还罢了,要是自以其文弱善欺,恐怕就得栽个永难翻身的跟头。 兄弟仨同气连枝,一同献桃,一同拜寿,一同撤场,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是从前彩排过的,此时不过是炒回锅肉,大事不更,按照预定方案执行,也就是了。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彩排的时候,薛家班的演出的曲目里并没有《好了歌》这一折,上正景儿时,薛家班临阵排兵,突然袭击,《好了歌》横空出世,扰乱了赵文渊的心思,一时间心猿意马起来,乱了方寸。不仅引起了众人的疑惑,还招致了兄长的责备,冤有头债有主,赵文渊心底里陡然不问缘由地将那个旦角儿恨之入骨,一双拳头捏了又捏,骨节像爆豆子似的响了又响,倘若不是慑于赵文礼冷峻如刀的目光,赵文渊真个儿就要立时跳上台去将那旦角儿揪下台来,一斧子削过去,屠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也唱不得戏,怄不得人。 赵文礼的目光又阴了一分,赵文渊与之相隔一丈,即能感受到砭人肌肤的寒意,尽管心里揣着诸多的不趣然,到底再也不敢扭捏,拔足便朝万寿山奔行过去,悠忽之间,便即落步于赵文义身后一尺之地。 赵文礼皮笑肉不笑地环顾众宾客一眼,双足移动,再度开拔,像擂鼓似的,带着两个弟弟饶有节奏地朝万寿山走去。万寿山前,成品字形设了三个偏座儿,每个偏座儿自取一物图画装饰,分别是松c梅c竹,凑成岁寒三友。松居中,梅c竹左右拱卫。赵文礼是长子,来到万寿山前,更不捡礼,径自向图画着蔚然青松的座位上坐定,笑颜如花,静侍宾客品戏吃酒,赵文义c赵文渊待兄长安坐,也不怠慢,径自一左一右坐定,神色庄重,活像个哼哈二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9.万寿山 万寿山原是依着庄园里的一处假山妆点搭建,那假山身在庭院,恰似井中明月,虽然规模有限,但其形势仿照巍峨剑门,自有一等恢弘气度。 万寿山下,三个偏座儿虽然形制不如筵席中的桌椅宽宏,但却极尽奇巧,弥足珍贵。单是镂刻在座儿上的诗画便非同小可,赫然出自当世三位家喻户晓的名家之手。这三位名家年逾古稀,久享盛名,偏生又都淡泊名利,深居简出,寻常人等求上半截笔墨便难如登天,不成想他们的惊鸿笔墨竟同汇于赵庄。 赵庄虽不是个什么十分了不得的地方,但往往能办成人所不能成之事,潜力无穷。这一点,从这三阙诗画,便可见一斑。赵文礼的座儿上,一株青松枝繁叶茂,蔚然挺拔,似倚天长剑,直指苍穹,松树脚下有一行蝇头小楷,题作: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赵文义的座儿上,青砖黛瓦的屋檐下,一树腊梅花正冒雪开放,似闺中女红,隽绣袭人,梅树根儿上有一行小篆,题作: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赵文渊的座儿上,起伏绵延的群山峻岭间,一丛翠竹傲然耸立,或是环肥燕瘦,或是高矮参差,自有一番翩翩风度,竹林深处,浅草丛中,有一行草书,题作: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赵文礼坐在偏座儿上,眼前摆着百味珍馐,还有琼浆玉液,却是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侧目南顾,戏楼花团锦簇,那旦角儿步伐飘忽,瞻之在前顾之在后,恰似在练迷踪步一般,随着脚步的趋前退后,唱腔高低起伏,抑扬顿挫,正演唱得逸兴遄飞。 虽然隔着老远的距离,赵文礼仍自瞧得真切,听得分明。瞧着瞧着,赵文礼的瞳孔情不自禁地收缩起来,由一枚铜铃须臾之间萎缩成一只蚁卵,忐忑的心扉好似兜头遭受了冰雹洗礼,蓦然之间,更加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那旦角儿虽然妆容十分怪异,简直是有些滑稽,使人见之忍俊不禁,但其人身长七尺,健壮魁梧,虽被诸多行头包裹,层层叠叠,遮遮掩掩,仍难掩其英武之气。赵文礼以手支颐,仔细观看有顷,两道清秀的眉毛像两只发情的毛毛虫一般,乍然间闹腾起来。刹那间,赵文礼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英气内敛,从容不迫,难道是他? 想到那个人,赵文礼不仅眉毛无休无止地闹腾了起来,一颗玲珑心也忍不住跳腾起来,恰似一口煮沸的油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想到了那个人,自然便想到了这些日子自己乾纲独断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暗地里做下的那件事,赵文礼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摆子,好似置身在冰天雪地里,寒意刺骨,难以忍受。 连日来,赵文礼日夜盼望着那个人的出现,现在,那个人近在眼前,只是不知何故,犹抱琵琶半遮面,赵文礼的心反而惴惴不安起来,真心希望自己看走了眼。 赵文礼看走了眼么?现在,他还无法肯定。调整了坐姿,平复了一下悸动的心,赵文礼一边看,一边想,八成就是他。因为,设若不是他,这川北地面儿上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薛家班?谁还敢在这般重要的日子里,在剑门赵庄的一亩三分地上单枪匹马出头撒野? 然而,既然是他,依着剑门赵庄这块花团锦簇的金字招牌,无论干什么事,但需直来直去便罢,为何却要如此藏头缩尾,大费周章?他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这又是一个疑问,赵文礼绞尽脑汁,百思不得其解。 知晓根底的事儿,看与不看,闻与不闻,心可静若止水;但凡有一件事儿,甭管它大如南瓜还是小如芝麻,只要遭遇了,偏生又晓不得根底儿,任凭大罗金仙,也难免心生忐忑。赵文礼不是大罗金仙,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尤其还是一个不喜欢揣着疑问过日子的凡夫俗子,对于搞不清缘由的事儿,甭管它壮如牛还是弱如蝇,总会格外在乎。 心里竖起了问号,赵文礼再也顾不得其它,一腔心思俱都汇聚到了台上那个奇异的旦角儿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唱一和,赵文礼尽皆看得仔细,听得认真,生怕错过一个细节,从而影响到自己的言行举止,为他日腾达埋下祸根。 赵文义c赵文渊与乃兄处在咫尺之间,间或相望一眼,但见赵文礼坐在座儿上,一会儿容光焕发,一会儿失魂落魄,好似患上了寒热症候,俱都不明所以,不知究竟;此刻身处大庭广众之下,赵文礼作为领衔者,他既然不开口有所表示,兄弟俩只好装聋作哑,权当什么也没瞧见,屏吸敛气,装模作样地听戏,以免节外生枝,扰了父亲大人的华诞庆典,追悔莫及,百死难赎其罪。 才下红妆上绿妆,你方唱罢我登场,未几,那旦角儿将一阙《好了歌》演绎完毕,噤了声,就在戏台中央站定,双手抱拳,作了一通罗圈揖,旋即,从容退出了戏台,紧跟着,又有几位薛家班的名伶陆续登台,承前启后地表演起了川剧经典中的经典,传奇中的传奇——《五袍四柱》中的选段;所谓“五袍”者,《青袍记》c《黄袍记》c《白袍记》c《红袍记》c《绿袍记》是也;所谓“四柱”者,《碰天柱》c《水晶柱》c《炮烙柱》c《五行柱》是也。 川剧在唐代便有‘蜀戏冠天下’之美誉,后历经宋元明清发展传承,或是太平盛世,或是战乱频发,川剧犹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或是盛极一时,或是一蹶不振,终于顽强地传承了下来,历劫弥坚,恰似凤凰涅槃,到乾隆年间,川剧艺人在本地车灯戏基础上,广泛吸纳苏c赣c皖c鄂c陕c甘各地声腔,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逐渐形成了曲牌丰富c唱腔美妙c幽默风趣c意味隽永c地方特色浓郁的一种戏剧。 传至今日之川剧,大抵由昆曲c高腔c胡琴c弹戏c灯调五种声腔组成,戏中人物大致分文生c旦角c生角c花脸c丑角五个行当。把玩川剧,恰似在品尝sc之美食,琳琅满目,爱不释手,赞不绝口,随处皆是惊喜。 如同sc丰富多彩的美味佳肴一般,川剧之美亦是无与伦比。天府之国,身处祖国腹地,但有记述伊始,历朝历代的兴衰沉浮总与sc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独特的地域环境和人文环境,造就了博采众长的sc美食,更造就了海纳百川的sc戏剧。 川剧之美,美在表演朴实,美在文本幽默c美在唱腔干脆c唱念作打齐全,妙语幽默连篇,器乐帮腔合辙,那人所共知的‘水袖’c‘吐火’c‘变脸’,更是独树一帜,鹤立梨园,一家独大,无出其右。 薛家班是当世川剧行当的翘楚,一应剧目无有不会,无有不精,无有不奇,无有不巧。那川剧之经典剧目《五袍四柱》更是耳熟能详,信手拈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虽说自古以来均把唱戏的归为下九流,但真正的伶倌儿,到底是出淤泥而不染,遇权贵而不妖,竟要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上九流人士强过千百倍。 薛家班在川剧行当里头,摸爬滚打,乃是一面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时至今日,虽然仍有许多人瞧不上他们吃的这碗饭,但这终归不能阻止他们享誉四方。剑门赵庄门规森严,薛家班亦是如出一辙,门规森严,尤其是课徒传艺,鸡蛋里面挑骨头,吹毛求疵,更是严苛得几近于变态。 严师出高徒。经过千般雕琢,万般打磨,薛家班的弟子诚可谓是个顶个,出得了趟,亮得了嗓,百家争鸣,百花争艳。于川人而言,《五袍四柱》大抵是家喻户晓,甭管长幼,或多或少都能哼唱一截儿。因此,当戏台上词曲一转,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满院宾客的魂魄儿尽数被勾了去。 一时之间,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赵文礼却始终茹芒在背,如坐针毡;抓起一串贵妃葡萄,窝在手中,捏了个粉碎,汁水顺着指缝儿奔涌而出,湿了座椅,污了袍褂。 俄顷,赵文礼举止夸张地抚摸着起伏的肚腹,红润的脸色猝然变得橘青,十分狰狞恐怖,黄豆大的汗珠如冰雹一般从额头啪啪滚落,摔在座椅上,跌在袍褂上,与那甘甜的葡萄汁儿混为一谈,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离不尽。 赵文义肚子里墨水儿尽多,恰似一个海子,四书五经,星相占卜,无所不包,活似一个杂货铺。自古以来,爱文的无有不爱戏的。《五袍四柱》刚刚登台,赵文义的心思便扑棱一声,飞到了花团锦簇的戏台上,与那旦角儿同呼吸共命运,一体合卺,聚精会神,心无旁骛。 须臾,一个选段表演完毕,又一个旦角儿迎头赶上,树姿作态,声势如虹,接着唱将起来。这在一去一来的间隙,赵文义的注意力得以短暂松弛,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当口,他余光及处,瞧出了赵文礼的尴尬。其时,赵文义刚想跟兄长说点儿什么,熟料戏台上又自喧闹起来,一颗玲珑心旋即跟着婉转的唱腔飞了出去,像一只展翅的大鹏,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再也无心顾及眼前俗事。 赵文渊素来率性,对于戏曲,这门富家子弟的玩物儿,并没有特别的嗜好,高兴了且听上一折儿,不高兴了尽作充耳不闻。庭院深深几许,欢乐滔滔几重,偌大的庭院酒肉飘香,鼓乐喧天,丝竹盈耳,沉浸在一派喜庆的海洋之中,令人见之心喜,闻之心悦。 赵文渊的心却一点儿夜喜悦不起来,简直是千般纠结,万般烦恼,恰如万蚁噬心。赵庄历经百年风雨,始终屹立不倒,长盛繁荣,除了门规森严,早晚做到防微杜渐,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便是赵庄从不打无准备c无把握的仗。要么含蓄不发,要么一击命中。 赵志文的四十华诞于家下子弟而言,可算得一件大事,但赵庄既有长者在,不庆生的传统,这个大事的含金量便又悄没声儿地折减了许多。然而,家无张扬者,外有好事徒,赵志文四十华诞届临的消息不胫而走,三山五岳的好汉像蜂群归巢似的潮水般涌进剑门,一个个腆着笑,怀着乐,登门拜寿,饶是赵庄家大业大,家下能人众多,智计无穷,仓促之间,也难勘破其中玄机。 是善缘是恶果,因为勘不破,所以心里面便十分不踏实。赵文渊曾在风隐楼前亲眼历经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暗潮汹涌,好歹难料,一颗心尤其不踏实,恰如心没放在肚子里,而是搁置在跷跷板上,东倒西歪,摇摇晃晃,难以平静。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0.矛与盾 昨儿夜里,帅府酒楼突发弥天大火,赵文渊身在赵庄,但看亮如白昼的天际,便知这场火其势汹汹,祸害不小。同在一条街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自有一番情谊,再加之小时候自身甚为泼野,不喜华堂喜寒窑,今儿个在这家门里藏个猫猫,明儿个在那家院里剜个蛐蛐,出入似回家,嬉闹但无妨,更是受惠良多,交谊匪浅。 兔死狐悲,邻家有难,自该竭尽所能,伸出援手,雪中送炭。赵文渊本是个受人滴水之恩必要涌泉相报的人,惊闻街坊失火,自是百般焦急,然而,他心中到底揣着一件比救火更大的心事,因此,当两位兄长提议阖庄出动前往救火,他却一反常态,坚守不出,好似个冰雕,冷眼冷面冷心肠。当时,两位兄长气咻咻的,脸色十分难看,赵文渊瞧在眼里难在心里,他有他的打算,他有他的苦衷,只不过这心事现在还甚为虚无缥缈,好比八字没有那一撇,当下实在不宜说出口。 赵文礼c赵文渊急匆匆地拎着家伙什儿奔向火场,赵文渊退出文治武功堂,来到天井里,仰望星空,但见半天红霞,那皎洁如玉的月亮也给这滔天烈火炙烤得颜色彤红,竟似一轮骄阳。 赵文渊距离火场甚远,但他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烈火焚心之苦,须臾之间,便汗流浃背。人未去火场,尽绵薄之力,但赵文渊的心却早已在火场边儿上转了好几个圈圈,一边转,一边虔诚地祈祷,神呐,发发慈悲吧,火呀,赶紧熄灭吧,帅府酒楼是剑门的一道金字招牌,可不敢就这样烧成白地呀!如此,怎好向剑门的列祖列宗和子孙后代办交涉呀? 神并没有显灵,烈火还在燃烧,赵文渊的心也跟着在灼烧。熊熊烈火,焚我残躯,怜我世人,忧患实多。赵文渊虽是个良善人,到底不是如来,没有佛祖那般悲天悯人,救苦救难的菩萨心,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但却到底不能置赵庄的兴衰而不管。 这把火,好没来由。它在赵庄的眼皮子底下烧杀予夺,究竟会不会如自己担忧的那般,危及到赵庄的安危?这是一个巨大的疑问,赵文渊绞尽脑汁,无法给出答案。 功名富贵,皆有定数。赵文渊一边踱步,一边想着,心乱如麻,临了,只抱定了一个主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吧。创业艰难,守成更为艰难,剑门赵庄历经百年风雨洗礼,刀山火海的阵仗经见过,惊涛骇浪的阵仗经见过,无论形势多么严峻,一代又一代赵庄子弟以敞开胸怀便是门的胸襟气度,竖起脊骨便是剑胆识意志,见招拆招,遇式解式,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解危难于旦夕,时过境迁,风云忽变,赵庄好似又摊上事儿了,一波看不见摸不着但偏生又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的暗流悄没声息地逼近,瞬息千里,迫在眉睫。 剑门赵庄人丁兴旺,素来都是熙熙攘攘,喧喧闹闹,使人难生闲愁,今儿个夜里,赵文渊却分明地感受到了无边的孤独,无尽的恓惶。 平安是福,赵文渊像一只干练的夜莺,一边在庄内游荡,一边诚心祈祷,祈祷自己连日来担心的那些事儿终归还是不要来得好。无事一身轻松,赵庄内敛光华,安享富贵太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不是怕事儿的主,但和平日久,总是不愿动干戈,伤天合的。 然而,你有悬壶济世之心,他有荼毒生灵之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人,有些事,不该来的永远都不会来,该来的终归迟早会来,若非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定力,万难置身事外,脱离劫数。 当众人手忙脚乱在帅府酒楼救人灭火,忙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之际,真有那不安好心,不识好歹之人潜进了赵庄,鬼鬼祟祟,图谋不轨。 赵庄饱经风雨,始终保定富贵荣华,自不是浪得虚名,庄内明桩暗哨纵横,机关消息遍布,若是不知根底的人闯将进来,纵然本领超群,也难全身而退。这一夜,闯赵庄的不速之客一共有三拨儿,好似剑溪河涨水,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 第一拨儿统共三个人,蹑手蹑脚,小心谨慎,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终归本领有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大汗淋漓,唬得胆战心惊,侥幸闯过第一道机关,旋即便在第二道机关面前出尽洋相,吃尽苦头,铩羽而归;第二拨儿还是三人为伍,本事明显渐长,看起来没费什么周折便闯过了两道关口,但在第三道关口前,折腾了老半天,终是黔驴技穷,不愿拿生命去开玩笑,望而却步,折戟而返。 非常时刻,操非常之心,担非常之责。赵文渊领命负责赵庄的安保工作,一应明桩暗哨,机关消息,他自是了如指掌,两拨儿不速之客一前一后造访赵庄,赵文渊尽皆看在眼里,对于家门守备,赵文渊是极有信心的,因此,当看见那些不速之客东窜西跳,并不放在心上,好似在看跳梁小丑演马戏一般,滑稽可乐,无伤大雅。 前后两拨人马徒劳无功,铩羽而归,给暗流涌动的赵庄带来了一阵儿宁静,夤夜无声,落针可闻。就在赵文渊以为此夜尽可平安度过,戒备之心稍微松弛之际,又一拨儿不速之客翛然现身,长驱直入。这五个人端的是不同凡响,恰似赵庄门人子弟一般,对庄内各处明桩暗哨,机关消息甚为熟稔,轻车熟路,经天流星似的,须臾之间,便接连闯过了六道机关消息,旋即便接近赵庄的心脏。 接连六道关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次第突破,赵文渊的心事旋即沉重起来,对赵庄机关消息的信心跟着大打折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眼看着这拨人即将接近赵庄的心脏,那里住着赵庄最重要的人物,存着赵庄最重要的事物,万不能容外人窥伺染指。事态紧急,间不容发,赵文渊嘴角蓦然飞出了一声冷笑,脚步更不停留,兔起鹘落,似箭矢一般朝赵庄深处飞奔而去。 剑门赵庄的机关消息虽略逊于蜀中唐门,机巧变化有之,阴狠歹毒不及,但到底不可等闲视之,寻常人等要跟这一道道巧夺天工的机关消息较劲,下场不外乎两途,或是自取其辱,铩羽而归,或是自取灭亡,灰飞烟灭。不过,常言说得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剑门赵庄的机关消息尽管十分鬼斧神工,变幻莫测,但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却也不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毫无破绽。这就好比身处南北两端的金刚矛和洪荒盾,金刚矛百般锋利,所向披靡,威震南国,洪荒盾百般坚韧,遇之必折,名动北疆。金刚矛也好,洪荒盾也罢,都是难得一见的人间至宝,各有所长,难分轩轾。然而,凡事无绝对,设若有朝一日,冤家路窄,南北朝会,金刚矛与洪荒盾对上了阵,究竟会鹿死谁手?可能是金刚矛胜一筹,可能是洪荒盾强一分,也可能是和局,两败俱伤。造成这三种局面的关键,并不在矛和盾本身,而在用操矛持盾之人。人,就是人,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这五个不速之客连闯六道守备森严变化多端的机关消息,赵文渊便即明白这五个人自与前两拨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乃是真正的高手。高手对阵,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赵文渊不希望赵庄有丝毫差池,但也希望遇见高手,高手相争,才显英雄本色。 果然不出所料,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赵庄的这些引以为傲,赖以为安的机关消息竟如同儿戏,弹指间,那五个人便如赵文渊预料得那般,毫发无损地闯过了第七道关防。 赵文渊静静地站在第七道机关消息的生门之处,看似渊停岳峙,实则也是心怀忐忑。凤凰双飞,饮血而归。传说中的凤凰斧极为诡异凌厉,所向披靡,与管家的对阵,赵文渊不费吹灰之力,牛刀小试,弹指间胜局便定,震惊四座,但管家与这伙不速之客毕竟不在一个档次,这伙人是真正的高手,而且是五个高手。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过人多,以一敌五,究竟鹿死谁手,赵文渊尽管极有信心,然而,这毕竟才是他生平正真意义上的第一次料敌,殊无决胜之把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此时此刻,赵文渊的个人生死已与家门荣辱混为一体,两军对垒,鼓角争鸣,刀枪林立,已然退无可退。必须放手一搏,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这起子别有用心之人跨越雷池一步,惊了家人,堕了门风。 就在赵文渊心潮澎湃之际,五个不速之客相继闯过了第七道关防,赫然出现在眼前。但凡是个人,总有七情六欲,总有惧怀之心,赵文渊肉体凡胎,自不能免俗;一刻之前,他心中犹自打着鼓,可当危险真正见于眼前,他纠结的内心却旋即平静了下来,安如止水,波澜不惊。 借着明亮的火光,赵文渊将来者飞速打量了一番,镇定自若,恰似个得道高僧,突兀地说起了禅语:“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来即是去,去便是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诸位生执着意,必受执着苦,眼前风景,悉数是镜花水月,又何必徒劳呢,莫如听我一句劝,放下执着,从哪里来便向哪里去,犹可荣享一生。” 赵文渊似禅非禅的一番话,惹得众人一通爆笑,好似遇见了天下最滑稽的人,听见了天下最滑稽的话。俄顷,众人笑声渐弱,一个黑人喝道:“黄口小儿,信口雌黄。老子们既不是和尚,又不是道士,谁要听你啰嗦念经。不想死的就赶紧给老子滚开,挡了大爷们的道儿,误了大爷们的事儿,仔细性命不保。” 赵文渊闻言,并无惧色,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剑门赵庄虽不是金阙禁苑,却也不是任谁想来便来想走边走的便宜去处。听诸位的口音,虽说均已至中年,到底离黄土加身还有些日子可活,奈何偏偏听不进去人话,要一条道儿走到黑,自误了卿卿性命,断送掉大好荣华。嘿嘿,都说世上痴人尽多,我看诸位便痴得不可救药。” 黑衣人听了赵文渊这一通不带脏字儿诘骂,一个个不禁勃然变色,又自齐刷刷地爆笑起来。区别在于前次爆笑颇有嘲弄之意,这次的爆笑却尽是不屑的冷笑。须臾,笑毕,黑衣人道:“癞蛤蟆啃大蒜,你好大的口气。世人都道剑门赵庄机关林立,戒备森严,既难进,更难出,可在老子们看来,尽都稀松平常得紧,简直就是竹条拴豆腐,不值一提,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儿,三两句淡话,就想让老子们无功而返,到底是少不经事,委实太过天真了,好比痴人说梦,真是一厢情愿,异想天开。” 赵文渊闻言,并不愠怒,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真真儿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竟有这么多痴人呢?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可悲,可怜,可恼,可惋,可憎,可恨。” 黑衣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已然不早了,若在此一味打口水仗,须臾间,天色光明,便大事不妙,彼此觑了一眼,点头示意,脚步移动,眨眼间,便将赵文渊围了个水泄不通。合围既毕,一个黑衣人好似天良未泯,道:“事到如今,老子实话告诉你,我等只求金帛,不求人命,像你自己说得那般,生命可贵,不可轻废,你年纪轻轻的,还有无数的荣华富贵可享,奈何竟要一条道儿走到黑,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呢。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让道儿吧,只要你让开道儿,老子们顶多让你吃点儿苦头,绝不要你的性命,待大事了却之后,你还了自由,照例可以食山珍海味,寝软玉温香,享尽人间荣华富贵。” 赵文渊处在众人的合围之中,气定神闲,听了黑衣人的话,也不禁笑了起来,说:“就冲你不愿赶尽杀绝的这个话,动起手来,我可饶尔等不死,给尔等一个放下屠刀,痛改前非的机会。” 这五个人平素里都是纵横一方的豪杰,从来都是别人受他们的气,几时受过别人的气,此时此刻,听了赵文渊的一番大言不惭,人人恼得七窍生烟,叱咤一声,拳打脚踢,风声鹤唳,不约而同地向赵文渊攻了过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须臾,五个黑衣人便明白了赵文渊尽管年轻,却并非滥竽充数c大言不惭的浮夸子弟,真有屠龙的绝技,降魔的本事。众人但觉眼前一花,每人的右臂根处尽皆挨了一记重创,鲜血长流,经脉尽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眼的惊惶,满眼的疑惑,好似在梦中遇见了鬼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1.风萧萧 五个称王称霸一方的豪杰,平素里作威作福惯了,高屋深宅,前呼后拥,往往拳头还没有击发,别人便骇得屁滚尿流,天长日久,自然而然地便对身上的功夫信心百倍,恃技而骄,飞扬跋扈,为所欲为,鲜少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谁成想今天夜里,竟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手里栽了个大跟头,吃了个哑巴亏。 凤凰双飞,饮血而归。传说有真有假,但事关性命的传说,一定要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如若不然,结局极有可能一边倒,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其时,五个人但觉眼睛一花,那条不知曾令多少人闻之色变的臂膀像骟了卵子的马毬,再也无法硬挺起来。五个人纵横川北,亦正亦邪,好不容易捞了个半世英名,体面风光,富贵荣华,旦夕之间,竟悉数毁在了一个弱冠少年手中,他们的臂膀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这点儿疼于他们而言,并不算什么,他们真正的疼在肚子里,在心肝儿上。 身康体健时分,合五人之力,犹自没有沾到赵文渊的一片衣角,还纷纷负了重伤,五条闻名江湖的铁拳从此走进历史,成为过去式。此刻身上带着伤,五人虽说还有几分战斗力,却谁也没有胆子再向赵文渊攻出一招半式。命还在,胆已寒。 越是有名的人越是惜命,这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五个人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作威作福惯了,眠花寝柳惯了,颐指气使惯了,早没有初出茅庐的那般天不怕地不惧的胆魄豪情,一着受挫,便豪气尽失,万念俱灰,只求活命,苟延残喘。 好在赵文渊有言在先,只求退敌,不欲灭口。望风而遁时,五个黑衣人一边逃跑,一边想着,福禄不可享尽,祸事不可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老一辈儿人传下的名言警句到底是有道理的,今夜之事,自己若仍如年少时那般狠毒,凡事不讲情面,不留余地,恐怕真就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从善如流,除恶务尽。好似国之法策,治乱世用重典,赵文渊肩负着偌大一个赵庄的安危重责,也不是没想过斩草除根,一劳永逸,但他毕竟年幼,对世人之狡诈奸邪认识有限,恻隐之心常在,悲悯之情常怀,因此,一击凑功之后,也就信守诺言,就此罢手。诚然,赵文渊不愿大开杀戒还有一层原因,那便是从时辰上计算,当时已经是中秋佳节,忍无可忍之际大抵可以抛开节日不顾,痛下杀手,但父亲的寿诞却不能不管,不能不顾,阴德该积还是要积的。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有些孝挂在嘴上,有些孝存在心头。时值多事之秋,父亲既不在跟前儿,赵文渊的孝便有且只有搁在心头。修身积德,保全富贵。赵文渊与父亲之间的交流虽然少得可怜,好似一对陌路人,但在内心深处,赵文渊对父亲却始终是又敬又爱,旦夕不曾忘怀。 缘于此,万不得已之际,赵文渊的凤凰斧激发而出,嗜血而归,出手之时,心中但抱定一个主意,只求使人知难而退,别扰了父亲大人的华诞盛典。还算称心如意,那五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狠角色一着吃了亏,竟也识趣儿,果然知难而退了。看着他们似丧家之犬般望风而逃,赵文渊的心里却提不起一点儿胜利的喜悦,反而泛滥起了无边的惆怅。 树大招风,人红招妒。剑门赵庄这棵树,骨干粗壮,枝繁叶茂,不可谓不大;赵庄子弟,承荫勃发,各有盛名,不可谓不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赵家先祖不知靡费了多少心血,方使得赵庄有今日之繁华气象,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值此多事之秋,纷乱之世,赵庄还能一如既往,安享富贵么? 赵文渊揩拭掉斧子上的血迹,小心翼翼地将其妥帖归置。遥望天际,但见火势已慢慢黯淡了下去,黑夜又开始席卷剑门,来势汹汹,似泰山压顶,如乌云遮月。 赵文渊素来是个胆大心细的人,鲜少知惧怕为何物;但这一刻,处在朦朦胧胧的光华之下,赵文渊的心忽然紧结起来,好似观音菩萨化了斗战胜佛孙悟空的那枚金箍儿,转而使给了自己,紧紧地箍在心肝儿上,脑海里无论悲喜,但有思量,那金箍儿便开始收缩,越缩越紧致,使人肝肠寸断。 白日,光明正大;夤夜,暗黑迷离。赵文渊但觉眼前一片漆黑,好似坠入了万丈深渊,饶是眼睛睁得跟铜铃一般大,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什么景儿也瞧不见。搁在往常日子里,赵文渊在黑暗中待上它三天三夜也不打紧,那一年,他跟几个伙伴攀到梁山寺后峰,为猎获一只狐狸,追逐进了一个幽深的洞穴,在洞里东绕西折,不知疲倦地转了三天三夜,三日之后,等他们从狐狸洞出来,又累又饿,又疲又倦,人人顶着一双黑眼圈儿,东倒西歪,活似几只六耳猕猴;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剑门长街上,赵庄庭院里,间或有些灯光,散发着昏黄的光辉,但赵文渊就是没来由地感觉暗黑袭人,令人不寒而栗。 掌灯,立即掌灯。除开年节之际,赵庄饶是家大业大,富贵已极,却始终像个抠门儿的小家子儿似的,从不张灯结彩。赵庄的规矩大,赵文渊自然晓得,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这时分,无边的黑暗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生不如死,纵然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他也要掌灯,也要见着光明,刻不容缓。 此时此刻,虽然已是深更半夜,但帅府酒楼一场大火,声势浩大,吵吵嚷嚷,早把赵庄一干人等悉数惊醒,睡意全无,除了几个未及周岁的婴孩,兀自天不管地不顾地酣睡着,沉浸在甘甜的梦乡里。 赵文渊像一位传旨钦差,在赵庄里马不停蹄,走南闯北,奔东投西,红口白牙,照本宣科,每走过一处,那里旋即挑出无数六角宫灯。约莫顿饭功夫,赵文渊披着一身臭汗攀上女墙,但见赵庄内各门各院儿,次第亮起了六角宫灯。那些精致的灯笼上,有图画着水浒三国的,有图画着西游红楼的,有图画着三纲五常的,有图画着四书五经的,有图画着两仪四象的,有图画着九宫八卦的,有图画着十二生肖的,有图画着十八般兵器的,有图画着二十四孝的,有图画着三十六天罡的,有图画着七十二地煞的,还有诸多宫灯,或者图画着剑门风云,或者图画着神佛菩萨,千奇百怪,千姿百态,形形色色,栩栩如生。 赵文渊依坐在女墙箭垛上,游目四顾,但见灯火辉煌,庭院深深,人影幢幢,繁华无尽。说来也真奇诡,当一溜宫灯次第闪亮起来,赵文渊波涛汹涌的内心旋即平静了下来,盲了的双眼旋即明亮起来。一时之间,剑门赵庄成了赵文渊眼里百看不厌的风光景致,赵文渊亦自成了庄里人争相瞩目的景致风光。 春天打官司,秋天再算账。常言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出来混江湖,甭管欠下得是人情债,或是金钱债,或是人命债,迟早终归是要还的。夜里,赵文渊一招惊敌,使其知难而退,并不赶尽杀绝,除了前面提到的信守承诺和为父亲积德,还有一个原因,隐藏在赵文渊的心底,纹丝不动,引而不发。那便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赵文渊打定了主意要放长线钓大鱼,他想借此机会,揪出躲在幕后的那只巨大的黑手,端端正正地给它一斧子,让它再也行不得奸,做不得恶,为不得患。 酒肉飘香,丝竹盈耳,赵文渊坐在万寿山前,看似端端正正,实则锐眼如钉,两道犀利的目光在筵席间扫来扫去,意图找寻出昨夜伤在自己斧子下的那五个神秘人,但看来看去,坐在院子里的人俱都神采奕奕,并没有谁像身负重伤的模样。 赵文渊犹自不死心,目光闪动,来来去去,先是从南看到北,又自由西望到东,仍是一无所获。赵文渊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心头忍不住嘀咕起来,难道真是自己预判有误,那起子蟊贼竟与父亲的寿诞无关?抑或只是时间上的巧合? 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难到时各自飞。赵文渊思绪纷飞,如同冬至前后遮天蔽日的漫天飞雪,来势汹汹,铺天盖地。瞧着花团锦簇的戏楼,看着张灯结彩的庭院,赵文渊努力坚定心神,可心头却始终纷乱如麻,忧心忡忡,心事重重。如同嫁入天家,第一次上金銮宝殿拜见公婆的新媳妇儿一般,怀里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君前奏对,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始终担着惊受着怕。 一言可招祸事,千金难买平安。于人于己,平安总是福气。赵文渊虽不是个纯粹的佛教徒,但这几日以来,迭逢大事,在内心深处,早已不知虔诚地祈祷了多少遍,希望一切担心皆如浮云,万不要梦靥成真;然而,那些撩人的担忧果真能如浮云么?做个形象的比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恐怕就如眼前的蜀道,难于上青天。 赵文渊年轻气盛,又身怀绝技,倒不是个蛇鼠两端胆小怕事的人,天塌下来,顶着就是。然而,凤凰斧虽然犀利,奈何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动干戈总归有违天合,赵文渊并不是个嗜杀之人,委实不愿多造杀戮。再者说,两军对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到根儿上,到底是个两败俱伤的格局,看似有输有赢,其实谁也讨不了好。 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凤凰斧甭管多么厉害,到底只是件噬血的利器,不是个保全的金钟。剑门赵庄,庭院广阔,家小众多,袖袖珍珍的几把斧子果然能一揽子保全这么多族亲家人么?赵文渊尽管很有信心,但到底没有十足的把握。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凡为将官者,皆讲究个谋定而后动。战场厮杀,只有算无遗策,才有可能百战百胜。而要想达到事事算无遗策,除了犀利的眼光,广博的格局,超群的智慧,还有一条至关重要,那便是情报收集工作。剑门赵庄的产业遍布各地,耳目众多,消息不可谓不灵通,但这一次却一齐哑了火,纷纷成为了睁眼瞎,未能及时给决策者提供准确的情报,从而使得赵庄沦为卑弱的蚂蚁,面对一头体积庞大的巨象,不知该从何处落口。 戏楼上的高腔飞了起来,越飞越高,扶摇直上九万里,赵文渊的思绪也飞了起来,鲲鹏展翅,直冲云霄。站得高看得远,赵文渊心里蓦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当今之世,喧嚣嚣乱哄哄,剑门赵庄树大招风,首当其冲,很有必要组建一支精干的情报队伍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就在赵文渊琢磨着待此间事了,腾出手来,组建一支隐秘精干的情报队伍,奇兵暗伏,拱卫赵庄,思想得入神之际,赵文礼张开衣袖,像猴子洗脸一般揩拭掉额头的汗珠,缓缓站起身来,一边弹着响指,一边向庭院深处走去。其时,庭院里到处都是人,赵文礼又身处显眼之地,他的一举一动尽在众人的瞩目之中,但,有道是客随主便,这些宾客多一半儿都是客卿,虽然或多或少对赵文礼的举止存疑,却到底谁也无法左右。毕竟,这里是剑门赵庄,是赵文礼的家,他要在自个儿家里干些什么,是胡吃海喝,还是眠花睡柳,旁人总是无权干涉的。这正是老话说得那般,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好管闲事,难免要吃亏,没猎着狐狸,空惹一身骚。满院的客卿,说起来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甭管他读得书多,或是读得书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般人尽皆知的道理,总是不敢相忘于旦夕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2.海棠花 在外人的印象中,剑门赵庄三兄弟不啻于三头猛虎,各有所长,威震一方。赵志文忝为赵庄庄主,承袭祖荫,开拓进取,威德兼备,声名远播,万众宾服,自是不在话下;赵志祥游侠一般,论起来最是平易近人,但打过交道的人却知道,这人最是嫉恶如仇,谁要是被他盯上了,无异于挨了一枚附骨钉,天上地下,逃无可逃,遁无可遁,不死不休;赵志武另辟蹊径,在警察局长的位置上一坐多年,渊停岳峙,稳如泰山,虽说在他的治下,如今的剑门还不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相较于往常,总归是有很大的改观,单凭这一条,便无人敢将小觑于他。 八月十五,月正圆,花正香。一衣同袍,一体荣辱。今儿个是赵志文的四十华诞,赵庄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寿星公像个新媳妇儿一般,恰似害着羞,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享清福,竟不出来与众宾客作礼厮见。满院子的宾客,少数知悉内情的人,晓得赵庄有赵庄的苦衷,心里只顾冷笑着,且吃酒听曲儿,犹自罢了;那些不知内情的人,便有些恼火了,赵庄名气大,庄主身价高,但你身份任凭怎么尊贵,总不至于强过三皇五帝吧,孔夫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现下,晾着几百号宾朋,连个面儿都不露,让人热脸来贴冷屁股,架子摆得也未免忒大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人人心头气鼓气胀,哪里还有心思吃酒听曲儿。 赵文武生平阅人无数,安坐席前,且瞄上几眼,众人的心思便尽数知悉。有道是文官越做越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武官越做越干练狠辣,不卑不亢。警察局虽然比不得野战部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干得都是刀尖儿上舔血的勾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也自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些年里,赵志武威震一方,发号施令惯了,令行禁止,鲜少废话,于陪客一道便日渐生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间诸般事务,大抵都是熟能生巧。百步穿杨的枪法得来如此,妙语如珠的口才得来也是如此。论到警察局的工作,杀伐决断,赵志武尽皆门儿清,号令如铁;可论到陪客,赵志武便感觉很是局促,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明明有一张铁嘴,偏生蹦跶不出几个像样的字儿。 首席之上,坐得都是川北地界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离赵庄,飞鸟投林,蛟龙入海,这些人谁不是智计出众,威震一方的豪杰?谁不是锦衣玉食,一言九鼎的富翁?但赵庄毕竟是赵庄,自有一等威仪,甭管谁走进院内,多少都有些局促。 客随主便,宴席上有了赵志武,甭管你平日里是条龙,抑或是条虫,到了此时,在这场形式重于内容的宴席上,便有且只有跟着赵志武的章程来。赵志武动筷子,众人便跟着动筷子,赵志武擎酒杯,众人便跟着擎酒杯,赵志武听戏,众人便跟着听戏。 席才吃了一半儿,赵志武便觉出了其中的尴尬,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周身像是长满了虱子,这里咬一口,那里咬一口,扰得人心烦意乱,极不自在。 又饮了一杯酒,赵志武怀着一肚子懊恼,将酒杯重重地墩在桌面上,两眼一翻,计上心来,说:“水是家乡的甘甜,月是家乡的明亮。今儿个正是中秋,适逢家兄的寿辰,劳动诸位远道而来,赵庄上下尽皆感佩大德。既是中秋,总得应个景儿,诸位且坐着,待我去将那枚月饼割上些,咱们分而食之。” 赵志武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要起身去分月饼,一直沉默寡言的小白龙忽然开腔说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儿个才十五呢,月亮还未尽圆,却要分哪门子的月饼。祝寿便祝寿,吃酒便吃酒,干么要改弦更张,冲淡主题呢?在座的尽是些富家翁,要论过中秋,食月饼,却又何必非来赵庄不可?难道赵庄的月饼里有嫦娥的洗澡水,要格外香甜些?” 赵志武是剑门赵庄的二少爷,与生俱来便带着一份荣宠,世人无不对他礼敬三分;做了警察局长之后,大权在握,大刀阔斧,纵横捭阖,世人或是摄其权或是感其德,对其愈发敬爱有加,鲜少有人敢于直面其缨,直言其非的。然而,世间之人奇之怪之者尽多,往往许多男子汉不敢说之话,到是妇人家能直言,往往许多男子汉不敢做之事,到是妇人家能做下,小白龙便是一例。 虽说世间之土匪,大抵有段辛酸故事,万不得已,始才逼上梁山,落草为寇;但甭管前情如何,过程怎样,生死关头,在中华这样一个礼仪之邦的土地上,敢于抛开名节落草为寇,总归也是要些勇气的,更遑论还是一个芊芊弱女子。 小白龙生得端端正正,虽不敢说倾国倾城,却也是自有一番风韵气度,国色天香。卿本佳人,缘何作贼?这么俏生生水灵灵的一个丽人儿,怎么就落草为寇了呢?人生无常,令人唏嘘。凡见过小白龙其人的,无有不为之惋惜的,赵志武雄踞一方,见着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土匪,铁面无私的心扉也不禁泛起了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必有可怜之处。在世人眼里,小白龙恰似海棠花一朵,明珠暗投,着实可怜,但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名节面前,纵然一死又有何妨?干么非要去当那人人憎恶的劳什子土匪呢,单此一条,便叫人可恨。 小白龙安坐席前,说话时分,香肩一颤儿一颤儿的,十分弱不禁风,好似那带着夙命来人世间还泪的林黛玉,香艳艳,娇滴滴,便是个铁石心肠之人,但闻她檀口轻启,纵然入耳之语万般逆耳,也难以生起气来。 赵志武虽说不尽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他的那颗心,终年包裹着重重的铠甲,却到底也柔软不到哪里去。换作平日,谁敢在眼面前儿似小白龙这般不阴不阳的抢白,赵志武恐怕早就一个大耳刮子赏了过去。但人人心里有段难念的经,赵志武到底是个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殷切过往,在这个看似温顺如水实则泼辣如蜂的小白龙面前,赵志武平素里坚如磐石的心肠却是一点儿也硬挺不起来,好似前世便欠着人家千车珠宝万车人情,此生只为偿还夙债,逆来顺受,连红脸的资格都没有,更甭说是发怒了。 适时,听了小白龙酸不啦叽的一通说话,赵志武的心里好似滚入了一座火山,但闻噼噼啪啪一串爆响,立时心乱如麻,且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了,自我解嘲地笑道:“孔老夫子说,切莫与女子作口舌之争,否则,势必追悔莫及。分崩离析弹指便来,团团圆圆千金难求,小白龙乃当世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见解果然十分独到,志武受教了。如你所说,今儿个是个好日子,但言和美,不话分离,这分食月饼之事,到底是我考虑不周,言语孟浪了,我自罚三杯,咱们再接着听曲儿吃酒,不醉不归。” 赵志武的话说得极近谦卑,但小白龙听着却十分刺耳,忍不住冷笑道:“剑门赵庄果然是剑门赵庄,家室富足,文脉深厚,这栉比鳞次的庭院里想必藏着无数世面儿上难得一见的孤本,终日耳濡目染,所以使得赵局长胸有成竹,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出口成章。赵局长,小女子少年时也曾读过几日书,虽说涉猎有限,但《四书五经》却也尽翻阅过,怎么我单记得孔老夫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话头,却怎么也想不起孔老夫子何时说过‘切莫与女子作口舌之争,否则,势必追悔莫及’的话呢,是了,这想必是孔老夫子最宝贵的一句话,没有录入寻常书卷,只录在了赵庄的孤本里。哎,世人都说孔老夫子有教无类,谁成想他老人家竟也是个嫌贫爱富之徒,沽名钓誉之辈。赵局长,俗话说敝帚自珍莫如开枝散叶,什么时辰得便,把庄子里收藏的孤本也借给我瞧一瞧,好让我也长长见识?” 小白龙声如银铃,若是不论词义,但闻腔调儿,真真儿使人赏心悦耳。但小白龙的这些话终归不是悦耳的歌子,字字绵里藏针,夹枪带棒,针锋相对,赵志武越听越胆战心惊,越听越尴尬无比,好似吞了一口带皮的榴莲。 此时此刻,戏楼上犹自丝竹盈耳,正演绎得风生水起。在这首席之上,众人的心思尽皆盘恒于咫尺之间,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无论戏楼上唱得是仗义行侠,抑或是男欢女爱,众人竟自充耳不闻,因为,他们已然发现了更精彩的一折现眼戏,那便是小白龙和赵志武之间一攻一守的唇齿之争。 好男不跟女斗,赵志武原以为自己见机得早,黄瓜才起蒂蒂,便主动退避三舍,避其锋芒,给对手留足脸面,留好台阶儿,她自会借坡下驴,就此作罢;谁知竟是事与愿违,自己的妥协并没有赢得预期的和平,反而激发起了对手的兴致,添油加醋,鸡蛋里挑骨头,步步紧逼,弹指间,便被迫入死角,躲不得,避不得,异常尴尬。 赵志武依言践诺,接连饮了三杯酒。这三杯酒喝得忒急切了些,辣着了喉咙,赵志武忍不住吭哧吭哧咳嗽起来,声若爆竹,尖锐刺耳,恰似个身患肺疾的病号。 须臾,赵志武稳住了心思,停下了咳嗽,红着脸面扫了众人一眼,讪笑着说:“端的是闻名不如见面,小白龙叱咤一方,四野宾服,果然是笑靥如花,唇齿如刀。俗话说该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好歹我要比你虚长几岁,当着这满院宾朋,你就莫要再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高低给我留点儿薄面,好不好。” 小白龙念及往事,借着酒劲,本欲好生奚落赵志武一番,使他吃些苦头,出口怨气,晓得女人虽然天生式弱,可也不尽是好欺的。然而,战火刚刚燃起,赵志武便举起了白旗,自己麾下虽然有千军万马,磨刀霍霍,却也不禁索然,英雄无用武之地。将遇良才才见真章,棋逢对手才显本事。小白龙任凭有旷古烁今的本事,可对手不接招,丹心之气虽然鼓荡澎湃,恰似满张的风帆,到底也是徒自莫可奈何,只得喟然叹息一声,满腹的气力便散去了一大半儿。 赵志武像个怕见先生的学生,不敢单瞧小白龙,小白龙却像个顶天立地的女汉子,气势如虹,一双丹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志武,似幽似怨地说:“世人都说剑门赵庄看起来是个花团锦簇的温柔乡,弱不禁风,其实却是冷冰冰的铁板一块,固若金汤;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原想着这庄子里的人都是些铁骨铮铮的硬汉,谁成想见面不如闻名,一般儿竟是些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赵志武生来便衔着一份富贵,几时曾受过如此奚落,众人原以为照小白龙这般弯酸下去,赵志武必定要发雷霆之怒,针尖儿对麦芒,把局面弄得剑拔弩张,难以收拾,然而,结果却令众人大跌眼镜,或许是一物降一物的缘故,小白龙当众奚落,言语如此孟浪,赵志武始终只是淡淡笑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凭小白龙姑妄说之,自己姑妄听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急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3.煞风景 正当小白龙唇枪舌剑向赵志武频频发起攻击,赵志武退缩在角落里,抱定三缄其口以静制动的应对方略,彼此僵持之际,一个庄丁蓦然失魂落魄地从内宅冲了出来,一边脚不沾地地跑着,一边气急败坏地嚷着:“不好了,绿柳坠井了;不好了,绿柳投井了。” 适时,赵志武深受小白龙夹枪带棒的奚落,丹田里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散,陡见庄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仪,好似猎人瞧见了猎物,将一腔怒气尽皆化成箭矢,立刻发作了起来,猛地一拍席面,喝道:“小栓子,你站住,你龟儿子在鬼哭狼嚎个啥?” 小栓子乍遇凶噩,唬得肝胆俱裂,如同中了举人的范进,一时间痰迷心窍,得了失心疯,径自忘却了伦理,胡嚼海嚷起来,失了体统,正跑着嚷着,乍闻惊雷似的一通暴喝,混沌的心境旋即清澈起来,一眼望过去,但见赵志武双目圆张,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似乎恨不得一口将自己吞下去,嚼得稀碎,骇得双腿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回话说:“禀二老爷,绿柳,绿柳她投井自尽了。” 赵庄人丁繁盛,赵志武常年又不住在庄子里,天长日久,人事便有些生疏,闻言不禁一愣,一时想不起小栓子说得绿柳究竟是何许人也,道:“绿柳?哪个绿柳?天又不曾塌下来,你慌得是哪门子的神?仔细回话,绿柳是谁,缘何投井?” 小栓子闻言,咬了咬嘴唇,定了定神,说:“就是三夫,夫人,房里的丫,丫鬟,丫鬟绿柳,她,她为什么投井,我,我委实不知。” 赵志武闻言,略微沉吟,旋即镇定自若,说道:“庄子里出了点儿小事儿,诸位且请安坐,我去瞧瞧便来。”煌煌赵庄,出了人命官司,赵志武说得轻巧,但众人却哪里就肯安坐,他跟小栓子在前面走着,众人像个跟屁虫一般尽皆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只剩下薛家班仍旧坚守在戏台上,吹拉弹唱,处变不惊,一丝不苟。 在规矩森严的赵庄,长幼之序比什么都重要,自从赵胜英不问世事之后,赵志文接过管理赵庄的接力棒,赵志武既出于公心,又出于私心,不愿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使得父子c兄弟之间产生无谓的隔阂,便主动淡出赵庄,庄内的一应大小事务,除非赵志文亲自垂询,命题作文,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谈一谈自己的意见,余者一概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终日专心致志地经营着自己的警察局,日子过得倒也优哉游哉,怡然自得。 剑门赵庄煌煌经天,恰似一座金字塔,作为这座金字塔里的人儿,谁不想攀到那金字塔尖儿上去,赵志武并不是个胸无大志的人,他也曾立过如此志向,而且还为此默默努力过多年,但拼来搏去,他蓦然发现,他的人生意义并不该在此,若是执迷不悟,到了也只是个镜花水月,缘木求鱼。赵志武一介武夫,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刹那间,看明白了这个缘故,立时顿悟,旋即,不再恋栈,选择了急流勇退,另攀高枝儿。 剑门有七十二峰,峰峰挺立,好似一把把倚天长矛,直插云霄。剑门代有人才出,欲与山峰比肩高,这些山峰论雄伟c论海拔c论险峻,各有千秋,实难分出优劣。然而,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历经多年,前后左右一比较,赵志武到逐渐明白了一件事儿,甭管自己在警察局干得是如何风生水起,但与哥哥相比,文韬武略到底还差着一截儿。正因为看清了这一截儿差距,赵志武远离赵庄权力中心,远离是非烦恼的心思便更加笃定。 赵志文倒也没辜负赵志武的期待,他内紧外松,纵横捭阖,硬是凭着一人之力,将赵庄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小毛小病常有,但从未出过伤筋动骨的乱子。主心骨安健,令谕畅通,赵庄便常葆繁荣。 赵志武兄弟三人中,赵志文略显严苛,赵志祥生性随活。赵志武不是个静思之人,因此,说成是惺惺相惜也好,臭味相投也罢,赵志武和赵志祥兄弟俩的感情总要更亲密一分,至少,他们兄弟俩搁在一处,总能做到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说话可以不言斟句酌,放屁不用害臊脸红。 然而,随着当年赵志祥的远走,这种无话不谈的日子已经断绝多年。剖心而论,这或者也是赵志武鲜少回赵庄的一个潜在原因,赵志文虽然也是自己的嫡亲兄弟,但一朝主从分际,说话办事便再也不如昔日从容,站着别扭,坐着拘束,与其如此,还不如少见为妙。 走在熟悉的青石道上,身后跟着一群黑压压的跟屁虫,赵志武的心纷乱已极,感慨万千。今儿个是兄长的四十华诞,三山五岳的好汉不辞劳苦来给兄长祝寿,虽然寿星公不是自己,但心里同样揣着一份欢喜。但这份欢喜的张力却有限得很,刚猛有余,后劲儿不足,甫才开了个头儿,便即气喘吁吁。 梁山寺的血案,帅府酒楼的火灾,前夜里风隐楼的尸横遍野,昨夜里赵庄的不速之客,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昭示着这场看似花团锦簇的宴会背后暗藏着无限不可告人的玄机。虽说剑门赵庄素来守着不附权贵的规矩,一招一式均按江湖规矩出牌,但剑门赵庄毕竟是自己的生养之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志武不是个墨守成规不善变通的迂腐之人,事急便可从权,为了剑门赵庄的荣辱,为了家眷的安危,赵志武从梁山寺里出来,便连着发布了三道严令,荷枪实弹的警察全体出动,悄然埋伏在剑门的各个重要关口,倘若有谁胆敢在剑门赵庄制造事端,赵志武手下的一干兄弟便会给谁上些眼药水儿。 有一帮精干的兄弟在暗中掠阵,赵志武心中便有了一颗定心丸,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剑门赵庄,铁板一块,依照赵志武的推断,若真有人图谋赵庄,有且只能自外而内,借机生乱,浑水摸鱼,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竟会祸起萧墙。 赵志武一行浩浩荡荡涌进内宅,来到花蕊井畔时,这里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庄丁正手忙脚乱地围在井口放绳索捞人,一干子女眷攒在一处,或捶胸顿足,或窃窃私语,或冷眼旁观。 赵志武夹在人群中,发出了一道命令。二把刀和炮筒子好似变戏法一般自人丛中露出脸来,抓过一捆麻绳,次第放开,拉起了一道警戒线。一时间,除了几个忙着捞人的伙计,其余人等均被阻挡在绳圈之外。 赵志武挑起麻绳,钻了进去,阔步来到花蕊井边儿,一边指挥庄丁捞人,一边指使哼哈二将调了解查绿柳坠井的原因和经过。 男女有别,在内宅里也开着十多张席面,赵庄的女眷们尽皆在内宅宴会。绿柳坠井的消息好似滚烫的油锅里乍然灌了一瓢冷水,须臾之间便炸开了锅,莺歌燕舞的宴会顿时支离破碎,戛然而止。 绿柳是苏三娘跟前儿的人,调查她坠井的原因,苏三娘这个关口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她的证言证词对于他日结案至关重要。苏三娘是兄嫂,又是女流,内外有别,自不好支使二把刀和炮筒子去问询,到底还得赵志武亲自出马。 赵志武目光游动,在人丛中瞧见了苏三娘,更不迟疑,健步如飞朝她走了过去。须臾,两人四目相对,赵志武还未及开口,苏三娘到先如泣如诉起来,说:“志武你来得正好,你说,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呢,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蚂蚁都不该死一只的,何况是个黄花大闺女。志武你平日里不在庄子里待,你是不知道绿柳这个人,她是个十分精明的姑娘,很是善解人意,但凡交代给她的事儿,没有办不利索的,你说怎么就,怎么就闹了这一出呢?绿柳是我房里的丫头,知道内情的人会晓得,我平素并未把她全当下人看待,几乎是当自己的亲闺女一般疼着她,现在出了这个事儿,你说我该怎么向老爷交代,怎么向大家伙儿交代,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我这个主子刻薄刁毒,逼死了她。” 苏三娘说得极是悲怆,赵志武免不得要安慰一通,少时,待苏三娘的情绪趋于平缓,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嫂子,你可知道绿柳究竟是坠井还是投井?” 苏三娘闻言一愣,说:“坠井?投井?反正都是掉进花蕊井里,香消玉殒,这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说头吗?” 赵志武说:“当然有区别,若是坠井,便是意外事故,若是投井,便另当别论,或者是一时有什么事儿攒簇在心想不开寻了短见,或者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遭到报复,或者是掌握了某人的秘密,而那人又不愿意将这秘密公之于众进而杀人灭口。” 苏三娘说:“志武,你说得太玄乎了。绿柳素来就是个守规矩的人,起居大都在我眼跟前儿,并不曾见她与谁红过脸,更甭说是结怨了。远的不说,单就这几日,为了忙活老爷的生辰,绿柳跑东跑西,操了不少心,费了不少力。前晌都还好生生的,转眼间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着实令人唏嘘。千不该万不该,总归是我不该犯头疼,若不是我头风病犯了,便不会支使她去取风油精,若是她不去拿风油精,一直待在我跟前儿,就绝不会出事儿。绿柳呀,说来说去,竟是我害了你。” 赵志武说:“人之生死,自有天命。甭管是意外也好,不是意外也罢,绿柳出了这样的事儿,终归是她福薄,嫂子万不可自怨自艾,愁伤了身子。” 正说话间,绿柳已经被打捞了上来,果然不出所料,其时早已气绝。苏三娘瞧着已经被水呛得不成人样儿的绿柳,心如刀绞,咬牙切齿地说道:“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的脸色,绿柳若真是被人陷害,我纵然十分不济,也必要给她报了这个仇,让她安心于九泉。” 赵志武见绿柳打捞了上来,虽说此时此刻已然是香消玉殒,残花败柳,单凭着她这份身段推测,她活着时真该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赵志武勘破过无数的凶案,但从来没有现在这般心慌意乱。绿柳刚刚被打捞起来,麻绳外的人群立刻便起了一阵骚动,赵志武不用一一去瞧,便觉锋芒在背,如鲠在喉。适时,这些亲朋好友都在瞧着他这个局长,将怎么处理发生在自己家里的凶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必然要徇私,必然要护短。此时此刻,众人都抱定了这般心思,作壁上观。那一年,赵志武破获连环凶杀案时,面对恁般奸诈狠毒的凶徒,赵志武的心始终坚如磐石,未尝乱一分,但此时此刻,赵志武却感觉自己的心情不自禁地乱了,纷乱如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4.雪上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志武毕竟还是赵志武,警察局长到底还是警察局长。事到临头,无论多么棘手,主次到底还是十分明晰的。适时,赵志武急着查勘现场,便不想跟苏三娘饶舌,匆匆挽总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嫂子尽管放宽心,绿柳的死若果真事出有因,我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好生给嫂子一个交代。” 赵志武作为警察局长,曾经勘破命案无数,并不怵见死者,但绿柳毕竟不是个一般的死者,她是赵庄的丫鬟,范围说大一点儿,她算是自己的家人。家人罹难,自己悲恸之余,还要例行公事,那滋味儿真是百感交集。 绿柳的衣服湿漉漉的,破了几处,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块块泛白的肌肤,一头乌黑的秀发散乱不堪,像是一丛野草,胡乱长在脑袋瓜上,额头鼓了一个小包,像是有一支犄角喷薄欲出。从外观上看,除了额头上的那个小包,绿柳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嘴巴圆张,指甲发白,十分符合溺水身亡的特征,但赵志武知道,这个世界上处处皆陷阱,能致人死命的法子多如星辰,无可尽数。 死者为大,无论她生前的身份是高贵还是卑微,活着的人总该为死者讳,给予应有的尊重和礼遇。何况,绿柳还是个姑娘家,避讳就更重一分。赵志武一挥手,二把刀便心领神会,着人寻来了一顶帐篷,将绿柳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然后,将一干男女尽数驱离数丈之外,且让警察局仅有的两个女警察进帐篷去验尸。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两个女警察一前一后走出帐篷,在人群中找见赵志武,健步而来。赵志武早已等得不耐烦,老远便问道:“李娴李淑,验完没有,什么情况?” 李娴说:“报告局长,没有致命外伤,没有中毒迹象,我们姐妹的结论是可以断定为溺水而亡。” 赵志武闻言,眉毛冷不丁地一跳,沉吟道:“溺水而亡?她额头上的那个包,有没有疑点?” 李娴说:“这一点我们也曾疑惑过,但仔细探查后,认为这是坠井时碰到井壁所致,也该算作意外。” 赵志武说:“理由是什么?” 李娴说:“这点儿伤无论如何也不会致命,若非意外擦碰,而是被外力击打,我想,除了三岁小孩儿用鸡蛋砸,怎么也不可能才弄这点儿动静。” 赵志武听完验尸报告,正待打发这对姊妹花离开,一直面无表情的李淑突然红着脸说话了,她难以启齿地报告说:“局长,还有一个情况,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赵志武说:“只要跟命案有关,无论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淑瞅了瞅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变得更红了,好似一枚熟透的苹果,说:“局长,我觉得,我觉得这个话还是只跟你一个人说得好,这么多外人在场,这话实在,实在是不好说呀。” 赵志武何尝不知道有无数外人在场,诸事不便,但他早已是在坐在火山上,骑在虎背上,虽然心里巴不得现场一只鸟雀儿也不要有,碍手碍脚,但事关赵庄的脸面,自己万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明没有猫腻,到做出些让人猜忌的举动。闻言便提高了嗓音,重复说道:“只要跟命案有关,无论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淑得了命令,再无顾虑,说道:“局长,你说绿柳还没许配人家,但我们查验时发现,她早已不是个黄花大闺女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志武瞧着李淑欲言又止的局促模样,便晓得她要报告的情况非比寻常,但饶是他精明无比,也没料到李淑竟会说出这么一通话来。在那个提倡给烈女节妇树贞节牌坊的年代,李淑的这番话无异于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不仅震得见多识广的赵志武瞠目结舌,把一干瞧热闹的人也惊得目瞪口呆。 李淑说完了这通话,清秀的面庞越发红艳,好似一抹晚霞。绿柳破了身,李淑却是个十足十的黄花大闺女,尽管常年在警察局公干,也自见过不少世面,但一个姑娘家当众言说闺中秘事,总有无穷无尽的难以启齿。更何况众人之中,还有自己心仪已久的白马王子。他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这一幕,心里会作何感想?会不会认为自己也跟那未出嫁便破身的绿柳一样,也是个不知羞耻的荡妇?一念及此,李淑的心思乍然从命案中抽出身来,顾影自怜,惆怅起来。 女人之心,心细如发。赵志武十分清楚这对姊妹花的能力,她们亲自勘验的事,谅来不至于出差错;然而,尽管问题一出口,便即无限后悔,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说:“李淑,死者为大,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切莫信口雌黄,绿柳到底是不是黄花闺女,你们到底勘验清楚没有?” 李淑闻言,神态极是懊恼,她这会儿恼得倒不是什么礼数,而是局长竟然对自己的话半信半疑,心里不禁泛起了波澜,耍起了小姐脾气,气冲冲地说道:“我们姐妹与绿柳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难道还会冤派她不成?局长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验吧,看看你府上的这位大丫鬟究竟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 女人心,海底针。作为男人,如非万不得已,千万别跟女人斗嘴,否则,势必后悔莫及。现在,赵志武就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后悔莫及,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李淑的话甚为刁毒,赵志武立时便被逼入死角,下不来台,不由地怒吼道:“放肆,敢这么跟长官说话,你们俩是不是不想在警察局里混了。还不给我滚一边儿去,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儿,腾出手来,再仔细收拾你们俩。” 李娴闻言也不依从了,嘟囔这嘴,说道:“滚就滚,你以为我们姐儿俩乐意干这些破事儿,今儿这一走,索性一拍两散,你走你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往后你就是八抬大轿来请,咱们姐儿俩也不稀罕。” 这对儿平素里十分乖巧听话的姐妹花,今儿个忽然齐刷刷地变了性子,争先恐后地发威撂挑子,本没有真生气的赵志武旋即假戏真做,真正生气了,手臂摆得跟拨浪鼓似的,咆哮道:“都走,都走,走得一个不剩才算干净!” 赵志武当众咆哮,暴语撵人,李娴李淑本就面皮儿薄,处在如此当口,大庭广众,众目环伺,更没有待下去的脸,袍袖掩面,呜咽着夺路而去。 赵志武望着渐行渐远的姊妹花,忆及往事,心里也不禁怅惘起来。少停,收回心思,安定心神,寻思着今儿个到底是兄长的诞辰,绿柳芳魂远去,长时间滞留在庄子里终归不是个事儿,眉宇一展,计上心来,旋即着人将绿柳入殓,且安停在志公寺里,待诸事查阅停当之后,再盖棺定论,入土为安。 赵志武料理完这一切,正待招呼众位宾朋重新入席,炮筒子像个幽灵似的凑到了跟前儿,汇报说:“局长,我前前后后走访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一个目击证人。这绿柳姑娘的死,跟无垢和尚的死,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赵志武说:“今儿个庄子里到处都是人,再者说,这花蕊井又不在犄角旮旯里,而是在通衢大道边儿上,怎么可能就没有一个目击证人呢?你是不是馋着酒席,心不在焉呀?” 炮筒子说:“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局长还不清楚么,我虽然好酒,但公私轻重还是分得清楚的,胡虏未灭,安敢言醉?” 赵志文听见炮筒子掉文,忍俊不禁,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略微沉吟,忽然想起一件事儿,说:“小栓子呢,你问过他了么?绿柳坠井这事儿是他最早嚷嚷出来的,他不会也是道听途说吧?” 炮筒子说:“小栓子,谁是小栓子?我这就找他去。” 赵志武把嘴一努,说:“瞧,在哪儿呢,那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就是,你去把他叫来,我亲自问他。” 须臾,炮筒子便将小栓子带到跟前儿。小栓子人长得瘦,胆儿也瘦得很,竹竿一样的身子好似处在狂风之中,摇摇晃晃,战战兢兢,及至见着面若寒铁的赵志武,抖动得更厉害了,好似筛糠一般,晃晃悠悠,情难自禁。 赵志武瞧着小栓子老鼠见了猫似的模样,拿不起放不下,心中愈发恚怒,煌煌赵庄怎么尽养了些这般不中用的奴才,瓮声瓮气地说:“小栓子我来问你,绿柳究竟是怎么坠的井,你仔细说来。” 小栓子闻言,好似被掐中了七寸,诚惶诚恐地说:“回武老爷的话,这个事儿我不晓得呀。” 赵志武剑眉一扬,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着小栓子,步步紧逼,说:“你不知道?就满世界嚷嚷,进庄为仆时学得规矩都搁哪去了?还有没有一点世家门人的矜持?事儿是你闹腾起来的,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要是胆敢耍心眼儿玩花胡哨儿,仔细我揭了你的皮当鼓面儿。” 小栓子见赵志武动了真怒,愈发胆寒,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道:“回武老爷的话,我这两天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肚子终日里翻江倒海,前晌儿我在内宅打杂,这肚子又闹腾起来,着急要上茅房。等我从茅房回来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唤救命,我东瞅西找,终于在花蕊井边儿上找到了发声者,一问之下,晓得坠井的是三夫人房里的丫头绿柳,当时情况危急,这花蕊井偏生又窄又深,我手无寸缕,实在没有办法施救。离了花蕊井,便去找绳索,过了一会儿,等我找来绳索和帮手,花蕊井里早已没了动静。” 赵志武认真听完小栓子的陈述,静了静,说:“如此说来,你是真个不晓得绿柳是如何坠井的了?” 小栓子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身心轻松了不少,脖子一挺,斩钉截铁地说:“回武老爷的话,我真的不晓得啊,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小栓子若是知情不报,可以说谎,便叫,便叫我拉稀拉死得了。” 小栓子发下的毒誓把赵志武也逗笑了,讪笑道:“瞅瞅你发的这个毒誓,端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臭气熏天,臭不可闻。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哪儿凉快到哪儿待着去吧,别把这满堂的嘉宾薰跑了,我还等着跟他们吃酒哩。” 家门不幸,在这般热闹的日子,赵庄偏生出了这等丑事,一众宾客各怀心事,作壁上观,原以为要瞧上一出天大的笑话,可赵志武并不徇私,一应问询尽皆当着人面儿,钢是钢的铁是铁,令人无可指责,无可挑剔,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不禁意兴阑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天格卷●变局】风起云涌 15.飞来峰 赵庄财大气粗,人丁兴旺,尤其是今日,庄子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一杯酒香满园,一个屁臭半天,更不缺人手,指到哪儿便可打到哪儿。赵志武既是赵庄的老爷,又是剑门的警察局长,两种身份,两翻声威,说出去的话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满园的亲朋好友,无不围着他转。 借着问询小栓子的话头,赵志武说还要跟众宾客一醉方休,众人蓦然从这宗离奇的芳草案子里醒过神来,逐渐回到今日的主题上来,筵席还没有告罄,戏还得接着听,酒还得接着喝,不醉不能归。 清官难断家务事,绿柳的死的确给欢天喜地的赵庄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丫头,赵志武身为警察局长,仔细查询了她的死因,确实没有发现阴谋致死的端倪,顺势罢手,以尊事寒,心意尽到,便算是给她了一个很好的交代。 满园的宾客,都是一方豪杰,谁家里没有几个丫头小子,平常日子里,端茶递水,曲意逢迎,但有不如意之处,谁不是轻者恶语相向,重者拳打脚踢。虽说都是人,但高低贵贱在他们心头分明得很,好似泾河与渭河,一清一浊,一高一矮,一目了然,谁曾真心关心过下人的死活?今日赵庄,变生肘腋,众人原都是抱着瞧热闹瞅稀奇的心,谁又会真正在意一个丫头的死是否真有隐情。即或是真有隐情,众人也会以为那是自作自受,昔日种下了恶因,今日被果报神找上了门,欠债须还钱,坑人须偿命,以死谢之,理所应当。适逢乱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情冷暖,数此为最。 绿柳被一蓬草席包裹,败絮一般被人搬出了赵庄。也不是全然没有人怅惘,至少,苏三娘爱屋及乌,兔死狐悲,是肝肠寸断的,赵志武因事烦心,深谋远虑,是五内俱焚的。 赵志武素来以军人的标准行事,最是讨厌迟滞拖沓,最是喜欢雷厉风行。打发了小栓子,以没结果作为结果,给众人交了一份囫囵的答卷,搪之塞之,再不迟疑,当先离了花蕊井,朝前院走去。 枪杆子里出英雄。赵志武是个腰里别着枪的人,在场的蛮横人尽多,赵庄上下自不待言,便是这些从三山五岳来的豪杰,也没有敢明目张胆不顺着这位远近闻名的警察局长的。赵志武抬步朝前走,众人又都似跟屁虫一般,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赵志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内宅,来到前院,目光一扫,顿时悉数怔住了,好似南柯一梦,一个个瞠目结舌,匪夷所思,比前翻听见绿柳坠井的消息还要惊诧。 院子里,桌子挨桌子,气势恢宏,酒肉飘香,南边一座花团锦簇的戏楼,鹤立鸡群,锦上添花,薛家班的弟子还在台上载歌载舞演得兴高采烈,有声有色,好似台下的宾客一刻也不曾离开。 绿柳坠井之后,众人如惊弓之鸟般随着赵志武涌进了内堂,生怕落后一步错过了吉时只能喝洗锅水,筵席上须臾之间便皆作鸟兽散,空有珍馐佳酿,再无宾客安坐;然而,在这一进一出之际,那些摆着八只椅子的筵席仍然保持着原样,空空落落,但首席之上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一直不知所踪的剑门赵庄庄主赵志文此刻竟赫然在座,气定神闲。 众人诧异归诧异,猜忌归猜忌,但须臾间,大家便明白了一件事儿,这里是剑门赵庄,赵志文是剑门赵庄的庄主,今儿个这美酒佳肴也好,莺歌燕舞也罢,原本都是为了他的四十岁生日而摆设,作为寿星公的他,只要自个儿高兴欢喜,不管何时现身,都是该当的,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指不出瑕疵。 一路走来,赵志武心中还装着绿柳的事儿,神有所思,倒也心无旁骛,及至来到前院,目光一瞥,瞧见兄长竟不知何时已在席间安坐,绷了好几日的心弦一下子松散起来,好似吃了一枚定心丸,一个健步,走到席前,千言万语汇聚在与兄长相视一笑之中。 到那个山头唱那个山头的歌,此番重新安坐入席,鼎鼎大名的寿星公也到场受礼,一时之间,但闻鼓乐齐鸣,丝竹盈耳,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把这场富贵荣华的寿宴推向了一个全新的高潮。 赵志文的现身,好似给宴会打了一针兴奋剂,火上浇油,人人都沾着喜气儿,先前未曾端杯的人也纷纷端起杯来。好在赵庄有的是佳酿,就这些人,喝上个七天七夜也别想把赵庄的窖藏掀干净,只是忙坏了庄里的伙计,后一坛子酒还在路上,前一坛子酒便已被众人喝了个漓淋尽光。 赵志武冷眼旁观,见众人都似打了鸡血的一般,越喝越兴奋,越喝越豪爽,思量着,照这么喝下去,极有可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毕竟,喝醉酒的人什么荒唐事儿都可能干出来。 赵志武坐在席前,心里又不禁惴惴不安起来,拿眼去看兄长,但见他依然气定神闲,云淡风轻。赵志武想,今儿个是兄长的生日,他在兴头儿上,可能不会想到出乱子上去,但作为胞弟,却不能不有所防备。 警察局长,守土有责,防备工作本是拿手好戏,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么多喝了酒的人,晕乎乎醉醺醺,赵志武思来想去,却也是黔驴技穷,一点招儿也没有,只得强作镇定,暗保矜持,以不变应万变。 庄子里出了命案,赵文礼c赵文义c赵文渊兄弟仨脸都吓白了,饶是都有些定力,但也忍不住惊慌失措起来,他们毕竟还年轻,翅膀还没完全长硬挺,应对危机的经验就像那初产妇人的奶水,到底还十分有限。 幸好跟前儿还有二叔可作依靠,适时,兄弟仨一个个呆若木鸡,人云亦云,跟着众人涌进内宅,察看究竟。世事无常,平日里温顺的花蕊井今朝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条吃人的恶龙,前儿个还活蹦乱跳的绿柳,转眼之间,便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飘飘上天堂,物伤其类,兄弟仨都不禁生出了许多兔死狐悲之感,患得患失。 大喜的日子,大喜的赵庄,竟闹出了一桩人命案子,论煞风景,谅来无出其右,作为庄子里的少爷,说不怄气那是扯淡,瞧见绿柳残花败柳的尸体,兄弟仨纷纷没来由地生起了闷气,作死也不挑个时候,恰如一颗老鼠屎污了一大锅饭,搅得人人不安生,事事不安宁,着实可怨可恼。 兄弟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个个六神无主,恰好二叔在场,他出面料理,兄弟仨不由地都松了一口气,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不言不语。 少时,二叔快刀斩乱麻了结了绿柳的后事,话锋一转,领着众人出了内宅,重回前院,继续听戏吃酒,为父亲祝寿。兄弟仨这才收敛心神,夹在人丛中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 少时,兄弟仨结伴来到万寿山下,正待落座,目光及处,但见父亲不知何时赫然在座,心中不约而同地敲起了锣打起了鼓,腿弯了半截儿,像微张的弓,到底没能安坐下去。 也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志文的目光扫了过来,那双睿智的眼睛,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似怨非怨,似憎非憎,似怜非怜,瞧得兄弟仨冷汗直冒,毛骨悚然,曲着的腿再也弯不下去,只得似蹲非蹲,似站非站地侍卫着,静候发落。 然而,兄弟仨等得黄花菜都凉了,赵志文到底也没有发落什么,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目仅仅一瞥,便即光华内敛,顿了回去,跟着众人一道且听戏且喝酒,泰然自若,谦逊受礼。 须臾,戏台上演罢《五袍四柱》,薛家班的弟子捧着戏本子走下戏台,来到筵席中间,请宾客们现场点戏。就在这个难得安静的当口,赵志文不失时机地站了起来,作了一个罗圈揖,笑道:“诸位且静一静,且听赵某聒噪几句。赵某本是剑门山中一小民,论文赋不来诗填不来词,论武开不得弓骑不得马,一个微不足道的贱辰,到劳动了这么多是士绅豪杰不辞劳苦前来祝贺,赵某着实受宠若惊,铭感五内。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诸位能到赵庄来,说明都还乐意高看赵某一眼。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儿个宴席上高朋满座,赵庄里蓬荜生辉,赵某打心眼儿里高兴欢喜,奈何赵某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酒量到底十分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逐一相敬,请朋友们务必海涵,见谅则个。现在,我一口气饮上三大杯,聊表谢忱。后面,我自当量力而行,单打独斗,但酒量在那儿摆着,勉强不得,走到哪儿醉就在哪儿歇,凡是没有单独把酒言欢的,敬请海涵,千万不要怄气。朋友们,让我们一起拿出英雄本色,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说完话,赵志文把三杯酒倒在一只海碗里,一口气咕嘟了下去,众人自是应声喝彩,也纷纷举杯,陪饮一遭。赵志文喝干了酒,丢了海碗,重新安坐,又与人同乐起来。 穷苦人家吃饭讲究得是一个‘饱’字,甭管它是白米鱼肉,还是粗茶淡饭,但凡能吃饱,能撑出屁来,就是合适的;富庶之家吃饭讲究得是一个“味”字,从食材到做法,乃至于餐具,无不考究,多寡到不是主要因素。对于寒门而言,厨子便是自身,而对于豪门来说,自身永远不可能是厨子。 赵志文在祝酒词中说得甚是谦卑,但剑门赵庄到底不是贫寒之家。贫寒之家,来客了,但凡是能吃的东西,恨不得一揽子全部搬到席面上,而富贵人家,来客了,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荤素搭配,凉热搭配,水陆搭配,考究众多,吹毛求疵,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赵志文贵为庄主,从来没有办过寿宴,厨子们自然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恰似明珠藏在匣中无人识。今儿个广摆宴席,厨子们便找到了大显身手的时机,一个个摩拳擦掌,把压箱底儿的本事都使了出来,煎炒烹炸,无所不用其极,只求博众人一赞。 厨子们虽说术业有专攻,也自各有心机。这场寿宴虽然铺排得甚是蹊跷,但他们终归顾不了那许多,过了这个村儿未必还有这个店,机会稍纵即逝,管它三七二十一,是骡子是马,且拉出来遛一遛,把席面搞好,任众人评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赵庄的厨子网络于四海,各有所长,由他们群策群力烹饪出来的席面,不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抵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口福。适时,厨子们得报,庄主出席了,大伙儿的精神顿然为之一振,一道道独门绝技化身成一盘盘可口佳肴,次第被端上筵席,出尽了风头,博足了眼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1.将进酒 与厨子们藏在灶房里,凭借着一道道珍馐佳肴出尽风头,博足眼球如出一辙,戏子们藏在妆容之后,凭借一招招唱念作打,也自出尽了风头,博足了眼球。 赵志文现身之后,薛家班好似宝刀遇见了行家,群情亢奋,依照嘉宾们的钦点,短暂休歇之后,梅开二度,依次表演起了川剧中著名的四大本头:《琵琶记》c《金印记》c《红梅记》c《投笔记》。 一海碗烈酒滚入肚腹,赵志文的脸也红艳起来,好似浅醉的关云长,豪兴勃发,正合了今日的气氛。赵志文重新斟了一杯酒,缓缓端将起来,竟是点了小白龙的将,说:“小白龙,时光如梭,弹指一挥间,当年咱们在牛头山一别,一晃就过去了好些年辰,恍如隔世啊,你瞧,我这鬓边已有几丝华发,而你依然是风采依旧,女中豪杰,人如其名,龙姿凤态,光华照人。当年在牛头山,承蒙你深明大义,施加援手,为剑门赵庄和牛头山免去了一场弥天祸事,我心里好生感激,一直想当面谢忱,但你的侠踪飘忽,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时常引为憾事。今儿个恰逢我四十贱辰,你肯移动芳驾,我心里着实高兴得紧,欢喜得紧。以前,牛头山和赵庄闹过不少误会,我想,既然是误会,说清楚讲明白,也就是了,不必时常挂在心上,念在口中,俗话说得好,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且敬你一杯酒,一则感谢你当年援手之德,二则殷切希望咱们两家冰释前嫌,再莫妄动干戈,伤了和气。” 小白龙闻言,脸色连着变了几变,时红时白,好似夏日的天色,嘴唇翕动,好似有许多话要讲,但直到干了杯中酒,却到底一个字也没吐露。 对席而坐,小白龙的种种变化,形于颜色,赵志文自然一丝不落地瞧在眼里,但他并不计较,酒杯干了,又斟上,向着魏一鸣,说道:“魏老爷,你是名动青木川,威震川陕甘呐。咱们哥儿俩是怎么认识的,你可还记得?我倒是时常铭记于心,历历在目呀。” 魏一鸣也端起了酒杯,笑道:“赵庄主家学渊源,天纵英武,便是站在万人丛中,到底是一颗耀眼的明星,难掩光华。你我各居一方,昔日一别,这么多年里,虽说也照过几次面,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及深谈,但赵庄主的英姿,我是不曾相忘于旦夕呀。” 赵志文也不禁感慨起来,说:“往事如烟,随风而散。这些话说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静思之,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狗屁不通。譬如我跟魏老爷,初相识时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但直至今日,那些点点滴滴,照样如数家珍,并不曾因为时隔久远而寡淡,反而似窖中老酒,历久弥香。” 赵志文和魏一鸣都是一方豪杰,人中翘楚,当着满院的宾客,两人感之慨之,似一对相交多年的老友,旋即便引起众人的好奇之心,刘一手便按耐不住,打起了哈哈,说道:“原来赵庄主和魏先生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豪气干云的过往呢,可不可以说来听听,让我们大伙儿也饱饱耳福,长长见识。” 赵志文闻言,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说:“刘先生取笑了,我和魏老爷之间哪里有什么豪气干云的过往,只不过是一截不打不相识的笑话罢了,诸位既然有兴趣听,我到可以简说简说,免得你们中间有那起子坏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胡思乱想,胡编乱造,以为我们俩有什么断袖之癖呢。” 刘一手讪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佳话佐酒,可谓人生一大快事,请赵庄主开讲,咱们洗耳恭听。” 赵志文闻言,且放下酒杯,笑容可掬地叙述起来,说:“刘先生真是个趣人,天下虽大,悲楚尽多,哪里就有多少佳话?我跟魏老爷之间的故事,说起来真是不值一提,不过是年轻气盛时的一桩荒唐之举,贻笑大方。那还是十七年前,清明节刚过不久,我到青川七佛去收购一批茶叶,事儿办好之后,但见山里草长莺飞,花团锦簇,便想散散心,听卖茶的老乡讲,这档口唐家河的景色最是怡人,摩天岭上仍是冰雪世界,但沟口上却是百花争艳,最好散心。我受了老乡的挑逗,便决意到唐家河去走一遭。现在年纪大了,杂事繁多,时常抽不开身,腾不出手,但十七年前的我,到底年轻,心里装不住事儿,偏能说走就走,说干就干。我带了一个伙计辗转来到唐家河,刚到沟口,便知老乡之言实在,这里果然比七佛,比剑门更有一番神韵,但见漫山遍野,花团锦簇,鸟语飘香,好似瑶池仙境,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人心就是古怪,吃了五谷想六谷,裹在冰雪世界里,竟盼望着百花争艳,而待到身处花丛,却又想见一见银装素裹。我和伙计在花海里徜徉一阵,见天色还早,便朝摩天岭进发。摩天岭山高林密,荆棘丛生,云遮雾罩,反正是游幸,我和伙计并不心急,沿着牧民和樵夫走过的道路逶迤而上,沿途但见金丝猴c大熊猫c扭角羚c金雕,黑熊频频在丛林中出没,甚为得趣。 和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雄关一样,那摩天岭身处阴平古道上,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名将邓艾束马悬车裹毡翻滚而下,兵行奇招,一举灭蜀,明将付友德效仿邓艾,亦由此路灭夏,因此在摩天岭下,有着‘阴平古道吊两国兴废’的传说。我和伙计辗转而行,一路凭吊古迹,闲看生灵,径自优哉游哉,一边走,一边还想找到当年明朝皇帝朱允炆耕读日月,隐身终老的杂木沟遗迹,但年深日久,林木茂密,到底也不曾寻见。 上山时分,我掐过时辰,原以为能当日倒个来回,但谁知上山之路竟异常艰难,待到我们攀上绝顶,已然是日落西山。天色已晚,下山已是不可能了,说不得只好在山顶的破庙中凑合一夜。好在我和伴当那时都年轻,随行又带着些许干粮酒食,尽管要在冰天雪地里露宿一夜,倒也不在话下。 山上山下两重天,山下温暖如春,山上却是冰天雪地,上半夜还罢了,过了中夜,寒气一重甚过一重,我们尽管生了火,仍觉难以抵挡,便取过行囊将大半瓶白干儿,你一口我一口,喝了个罄干罄尽。有二三两白酒在肚子里,寒气顿时去了不少,但如此寒夜,却怎么也睡不着。 和现在一样,年轻时的我喝了酒就像是遇见了暴雨天,山洪暴发,话多得很。反正冷得睡不着,我就跟伙计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摆龙门阵,从男人侃到女人,从老人侃到小孩,从古人侃到今人,从好人侃到坏人,说道那兴高采烈处,心无旁骛,倒还真就忘却了寒冷。 以前,我单晓得家里的公鸡要打鸣儿,殊不知山里的野鸡也会打鸣儿。我和伙计俩借着酒劲儿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拂晓时分,我忽然感觉有些内急,便走出破庙去方便。那破庙虽然破旧不堪,但原本也是几进院落,我们为御寒,安歇在最里面一层院落,当我走到第三层院落,赫然瞧见一匹白马卧在墙根儿,宝马配英雄,红粉赠佳人,那真是一匹好马呀,我一见之下,便即万般倾心欢喜,再也舍不得离开,就连内急的事儿也尽抛诸脑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庄家教甚严,我从小耳濡目染,晓得明珠虽好,若是有主之物,断然不可取得的道理。我心爱这匹白马,它好似对我也不排斥,但见我来,便一咕噜站了起来,摇头晃脑,打着响鼻,颇有好感。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这匹白马并没有鞍辔加身,心里便寻思,多半是一匹野马。想到它是一匹无主的野马,我心头那个高兴劲儿呀,比挖出了金山还要胜过三分。 我缓缓靠近白马,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头,梳理它的鬃毛,轻触它的脊背,自始至终,它表现得都很温顺,好似老朋友相见一般,我心头不由得更加欢喜,更加爱不释手。 未几,天明了,我和伙计从佛龛中寻来几缕破布,搓成一条绳索,做成一个简易的辔头,牵了白马,沿着来时的道路,兴高采烈地朝山脚走去。我们刚刚走到半山腰,身后乍然窜出一标人马,嘴里叫叫嚷嚷,说什么偷马贼哪里跑,还我马来。我和伙计见势惊怔了一瞬,不由地停下来脚步,想到,难道这匹白马竟不是个野物。 想到白马可能名花有主,我心中既不舍,又惭愧,便立定了身形,等着那一标人马赶到近前,交涉一番,若它果真有主,便还了他去,谁知这伙人却跋扈得很,言语甚为泼辣,我听了几句便明白了个梗概,原来这匹神骏的白马真是一匹野马,只是这拨人为了逮住它已经靡费了几个昼夜的工夫,不想临了被我捡了个落地桃子。 确定了白马是野物,我的惭愧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加之白马也不停地打着响鼻,尥着蹶子,似乎对这标人甚为厌恶,怜爱之心顿起,既为自己,也为白马,再也不愿意将它交付出去。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好似针尖儿对上了麦芒儿,你不从我,我不从你,毕竟年轻气盛,斗嘴解决不了问题,便动起了拳脚,他们是五个人,我是两个人,众寡悬殊,双方互不相让,打得难分难解,虽说结局是纷纷鼻青脸肿,嘿嘿,到底还是我们占了上风。 适时,那标人尽管很不服气,但一个个经历了这场大战,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和伙计牵着白马逶迤远去。 我和伙计,还有白马辗转下山,长途跋涉,加之曾舍生忘死地打了一场大架,及至来到沟口,均感觉又累又饿,担心那拨人恢复了体力追来纠缠,就咬着牙一口气走到清溪古镇,寻了一家客栈,安置了白马,要了些酒菜,二一添作五,大快朵颐。 吃饱了喝足了,倦意袭来,我跟伙计便酣睡起来。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听到动静,连忙披衣蹟鞋,冲向马棚,果然不出所料,那标人阴魂不散,正在马棚里牵马,若不是白马对他们生了厌恶之心,恐怕早已神不知鬼不觉被他们顺手牵了去。 冤家相见分外眼红,几句话不丁对,便又动起手来,双方都是又疲又倦,打得一点儿也不成章法,打累了,大伙儿都倒在马棚里,呼哧呼哧喘粗气,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气。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个了局,最后我们议定,白马本是无主之物,唯有德者居之,在青川地界上,我们双方但凭本事,或守或偷,在离开青川地界的那一刻,白马在谁胯下,便归附谁,另一方再也不得无理取闹,莫名纠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的算盘打得都精,竟忘了白马毕竟是个活物,尤其还是个天纵神武的神驹,我们两拨人较量来较量去,竟把它聒噪烦了,一天夜里,挣脱马缰扬长而去,我们两拨人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竟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志文叙述时从头到尾都没提人名儿,但众人都晓得那伙人的领头者必是魏一鸣无疑。这杯酒,赵志文原说要单独敬魏一鸣,然而,待到他说完故事,再次举杯时,满席之人尽皆举起了酒杯,但闻一声令下,争先恐后一饮而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2.唇舌利 赵志文一口气说了个又老又长的故事。这故事如今听来并不十分离奇,众人都知道适逢魏一鸣就坐在跟前儿,今儿个又是个大喜的日子,赵志文在叙述时必然留了情面,两虎相争,能有什么好结果,这件事当年之曲折恐怕不亚于真正的两军对垒,计谋武备无所不用其极。 须臾,赵志文又端起了酒杯,这次他竟食言而肥,连着点了两个人的将,说:“范世兄,林教头,论起不打不相识,咱们仨也算是彼此印象深刻呀,那一年,我随马帮出行,到汉中来贩药材,也是年轻气盛,自诩强龙,谁也不放在眼里,到了贵宝地,没有按规矩拜会龙头大哥,惹得范世兄大发雷霆之怒,就在汉中城里,摆下三道关口,非得与我一较高下,呵呵,那一场斗法真是别开生面,惊心动魄啊,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思之念之,仍然是心有余悸,忍不住冒冷汗,也就是这一仗,我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强龙不压地头蛇,做人也好,做事儿也罢,总归要低调些才好,如若不然,必然招致无尽烦恼;林教头,咱们虽然曾经斗过法,算是一对儿冤家,树大招风,这些年来,与我针锋相对的人不知凡几,但我从内心里对林教头好胜感佩哩,试想,如若没有咱们当年那档子故事,苏三娘便也不会跟了我,给我生儿育女,因此,我每每想起与林教头的结识经过,也悟出了一个道理,冤家宜解不宜结呀。这杯酒,咱们哥儿仨一起走一个。” 首席上的人无论平素行事是正是邪,均是一方豪杰,名头叫得响,手下有真章。若要彼此对比,分个高下,除了赵志文,刘一手要说他排第三,便无人敢排第二,就连腰里别着快抢的赵志武也不能。 赵志文抛出话来,说要量体裁衣,单独敬酒,敬到哪里醉便在哪里歇。刘一手原本以为,赵志文会头一个跟自己碰杯,但结果却大出意料,赵志文第一杯酒竟挑了个女土匪。女豪杰也好,女土匪也罢,满桌子都是带把儿的爷们儿,只有小白龙一花独秀,恰如万绿丛中一点儿红,女士优先,赵志文先跟她碰杯,也算说得过去。 然而,赵志文的第二杯酒也没跟自己喝,而是杠上了青木川的土皇帝魏一鸣,刘一手尽管笑靥如花,但心里早已憋了个老大的不乐意,只不过自持身份,隐忍不发。 赵志文第三次端酒杯时,刘一手环顾诸人,想着再也不会有人跟自己争这个先后了,差一点儿也跟着端起了酒杯,然而,结果竟然再一次大失所望,赵志文竟然挑了范世杰和林教头两个地头蛇。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越是有身份的人越是好面子,几杯杜康下肚,一览众山小,更加把面子看得无比贵重,赵志文不走寻常路,接连三次放鸽子,不管他是有心为之,还是无意之过,对于刘一手而言,终归是可忍,孰不可忍。适时,刘一手听见三人的碰杯声,好似听到了一声惊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就要拍案而起。 正在这时,林教头却率先开了腔,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刘一手又一次按捺住心中的恚怒,且作壁上观。林教头这些年隐迹在大城市里,早晚所见尽是灯红酒绿,软玉温香,身上仅有的那一点儿棱角早在温柔乡里消磨殆尽,此时此刻,又自喝了不少酒,说起话来,不禁有些大舌头,底气不足,说:“赵庄主,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我本不该饶舌煞风景,但我是个大老粗,一根肠子通到底,憋不住话。心里头呀但凡有个事儿,便毛焦火燎,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赵志文淡淡一笑,说:“人生一张嘴本来就是用来说话的,若是不说话,岂不是辜负了造物主的安排,林教头切莫着急,天色还早哩,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赵某洗耳恭听。” 林教头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说:“我这个人呢,说好听点儿是一方地头蛇,说不好听呢,就是个地痞流氓,我掉不来文,就想到哪儿说哪儿,诸位且莫见怪。赵庄主是人中龙凤,今儿个适逢庄主的四十华诞,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来讨一杯喜酒而不得,可真正坐在席前跟赵庄主把酒言欢的人,却又未必尽是诚心前来祝寿的。你瞧瞧这满院的宾客,哪个不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可你知道他们中间究竟有几个人是真心来贺寿喝喜酒的?依我看,差不离儿都跟我这大老粗一样,借着喝喜酒的名儿,存着一门发横财的心思。” 赵志文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皱起了眉头,说:“林教头你没喝高吧,你这番话可一棍子扫了不少人的脸面啊,恕我愚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赵庄里又没有金山银山,你等却要发什么横财呀?” 林教头讪笑道:“我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赵庄主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剑门赵庄传承百余年鼎盛繁荣,总是后浪推前浪,一浪胜过一浪,众人原以为赵庄的富庶是因为能人辈出,善于经营,如此这般,纵然赵庄富可敌国,旁人也不敢有丝毫觊觎之心,可是现在我们晓得,赵庄的长盛不衰其实是背后靠着一座金山银海的支撑。这金山银海规模宏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金山银海本是无主之物,自该见者有份。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有限,又吃了不少酒,舌头便如临盆的婆娘,就更显得笨拙了,不知道我刚才这番话赵庄主可听明白了么?” 赵志文闻言哈哈一笑,好似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须臾,笑毕,说道:“有点儿明白咯,林教头的意思是说咱们赵庄运气好,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正好砸在了姓赵的头上,赵庄门人才得以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我赵志文到今儿个也算活了四十年了,都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可林教头的一番话却让我既明白又疑惑。明白得是林教头说得是既然是天降宝藏,便该排排坐,吃果果,见人头上一点红,疑惑得是我在赵庄住了四十年,却从未见过你说得这个弥天宝藏。世人都想不劳而获,无为而富,但是林教头,从古自今,除了那些稗官野史,市井杂书上写过这样的事儿,现实生活中,谁曾交过这样的好运?” 林教头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语塞。陶三江瞧出了尴尬,生怕林教头就此一败涂地,不了了之,索性接过话茬儿,说:“赵庄主纵览古今,果然好辩才。林教头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些,他说得这宝藏并不是真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前人积攒下来的,因为某种原因,未及取用。诚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剑门雄关地势险要,一曲一拐,扼天府之咽喉,战时为兵家必争之地,和时为商贾云集之所,若说这巍峨的剑门山中存着一处前人遗留的宝藏,依我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赵志文还未及发话,赵志武蓦然发声,声色俱厉地说:“陶公这话是赖定了剑门赵庄发了无名之横财,非要分上一杯羹不可咯?” 陶三江见赵志武说话时须发皆张,不怒自威,不禁有些发憷,干着嗓子打了几个哈哈,讪笑道:“赵局长言重了,我的祖上也有横刀跃马在这剑门关上保家卫国的,也有走乡蹿户在这剑门山中做过买卖的,那不知名的宝藏,未必就没有可能是我陶家祖上遗留下来的,既然宝藏的渊源难以说得清楚道得明白,为何你们可取得,我便说都不能说?再说了,我的胸口子又不厚,你们吃肉,给我分一勺汤水,润润嗓子,暖个心窝,也就是了。” 陶三江支着个公鸭嗓子,说得阴阳怪气,赵志武听得十分刺耳,一张脸乍然黑如锅底,胸口剧烈起伏,眼见马上就要拍案而起。赵志文到底涵养功夫深厚些,见势赶紧使了个眼色,嘱咐赵志武稍安勿躁。 赵志文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原是世人上进之根本。俗话说好事不在忙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诸位既然认定赵庄身怀巨宝,指鹿为马,众口铄金,我想我们无论如何辩说,诸位必然是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会相信赵某人这张嘴的。既然如此,辩说根本无用,不如索性不辨说,省得浪费口水。然而,这个局总是要破的,怎么破呢?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今儿个高朋满座,必然能凑出好多诸葛亮,便请诸葛先生们说道说道。” 众人闻言,各自打着算盘,你等着我发招,我等着你发难,一时竟成了僵局,无人接话,偌大一座庭院,前一秒还吵吵嚷嚷,后一秒便安静下来,但闻戏楼上,丝竹盈耳,兀自引吭高歌。 家住旺苍的侯向阳是个远近闻名的笑面虎,说起话来甜入蜜,办起事来狠如鹰。从开席到现在,侯向阳脸上总是挂着一朵灿烂的笑容,恰似一尊大欢喜菩萨,看什么都觉得好,吃什么都觉得香,听什么都觉得妙。当众人尽皆陷入沉默时,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一张圆楞楞胖嘟嘟的脸花团锦簇,使人不得不生亲近之感。 侯向阳笑得灿烂,本就不十分饱满的一双眼睛,此时受到肌肉的挤压,变得更加渺小,好似两颗蚕豆。适时,侯向阳眯缝着眼,瞅瞅这个,瞧瞧那个,说话之前先打了个哈哈,道:“剑门赵庄是块风水宝地,诚可谓人杰地灵,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门人之中,文采出众者比比皆是,武艺不凡者比比皆是,生意经念得好的人更加比比皆是,恰如天罡地煞会盟,人人有特长,个个好本事,历代庄主更是雄才大略,统揽有方,总能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富贵加身,真是羡煞旁人。 世人都说剑门赵庄是文武传家,依我看却是管中窥豹,大不尽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剑门赵庄素来是我等奋发图强的楷模,开拓创新的标杆,旦夕未敢等闲视之,我潜心研究了好多年,才搞明白了剑门赵庄长盛不衰的真正秘诀,并不在文武之上,而是在买卖上。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便要磨推鬼,赵庄人虽然不事张扬,但天生便有一副善买卖的脑子,你脑壳一摆,计上心来,挣个十两白银,他脑壳一摇,计上心来,挣个十两白银,这么多脑壳一起摇摆,诸位想一想,那是个什么阵仗,一年到头,可不就万两黄金在手? 这世界上棘手的事情尽多,但使钱能摆平的事儿便都不叫事儿,赵庄坐拥无限财富,还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儿,诚所谓撼山易,撼赵庄难,关键便在这买卖二字。 林教头说赵庄常葆荣华,永享富贵,是因为赵庄寻见了一个海子也似的宝藏,我直言不讳地说一句,这个说法儿是站不住脚的,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良田万顷,日食三餐,赵庄的生意挣来的金银,庄里人便是日夜穿金戴银,吃山珍海味,饮玉液琼浆,也是花费不尽的,哪里还会靠什么宝藏垫底?” 侯向阳说得有条有理,振振有词,赵志文兄弟俩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正当他们暗自欣喜,暗自感谢侯向阳仗义执言之际,侯向阳的话锋却蓦然一转,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道:“不过,剑门赵庄财源滚滚,旦夕能取用自如,自给自足,用不上那劳什子宝藏,并不代表剑门赵庄并未掌握林教头所说的那个宝藏。” 侯向阳说到这里,故意停住话锋,照例眯缝着一双蚕豆眼,瞧瞧这个,瞅瞅那个,恰如百花遇见了春天,瞌睡遇见了枕头,脸上的笑容愈加勃然,姹紫嫣红。众人听侯向阳掉书袋说了老长一串儿,一顶高帽子接着一顶高帽子,还以为他开口是给赵志文当臂膀,打圆场,除了赵志文兄弟俩,人人脸色都不好看,谁知他竟是个变戏法儿的,话锋一转,春秋颠倒,赵志文兄弟俩越听越刺耳,脸色旋即便阴沉了下来,黯如炭头,黑如锅底,其余诸人见侯向阳绕了一大圈儿,如同打太极一般,攻就是守,守就是攻,三言两语,竟又绕回到宝藏上来,言辞凿凿,步步紧逼,俱都长吁了一口气,暗道,笑面虎果然是笑面虎,做贼不用手,退敌不用刀,端的是名不虚传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3.藏宝图 侯向阳见众人皆被自己的一番话吸引住了,人人聚精会神,个个全神贯注,心头甚为得意,容光愈加焕发,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侯向阳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单赵庄主c赵局长晓得,便是在座的诸位,想必也都有些耳闻。我虽然不是个出家人,但我一生从不打诳语。因为,我深知一个谎言出口,便需要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谎言来弥缝。赵庄主先前说人生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这话原是不错的,但若说得尽是谎话连篇,纵然不被人笑死,也会自己累死自己。活着总有无限的美好,被一张嘴累死,不仅贻笑大方,实在得不偿失。缘于此,我侯向阳素来行事,都是直来直去,真刀真枪,不搞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但凡能明火执仗的,从不藏着掖着。” 侯向阳说到这里,人群中忽然爆出几声冷笑,不用问,这些发笑之人都是深知侯向阳素日为人处事的,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心不跳气不喘脸不红,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人听到妙处,再也忍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满院的宾客,有不少人曾跟侯向阳打过交道,都知道这是个极其难缠的主儿,能藏着掖着的,绝不明火执仗,而且嘴里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脸上笑颜如花,姹紫嫣红,有一整套使人明明吃了亏却无从辩驳的黄金披挂。 几声冷笑声音虽极轻微,但众人皆听得明明白白,侯向阳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但他到底有一截儿好城府,厚脸皮,不以为仵,反以为荣,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据我所知,剑门赵庄掌握的这个弥天宝藏虽说不尽是天上掉下的馅儿饼,但也差不多,缘起缘兴,实属偶然。为什么说是偶然呢,因为,赵庄并不是直接发现了金山银海,而是拾得了一张藏宝图。 多少年来,剑门地界儿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山中有一处宝藏,富可敌国,但剑门群山巍峨绵延,幅员辽阔,这处宝藏究竟藏在什么地方,终是无人知晓根底。早些年,有些怀揣着一夜暴富梦想的人,带着干粮和锄头终日辗转于山中,挖了这里挖那里,把好生生一座剑门山脉挖得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到底是缘木求鱼,徒劳无功,甭说是起获金银珠宝,便是破铜烂铁也未见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剑门赵庄虽是极为富庶,但阖族之中,良善者尽多。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剑门赵庄的祖上行善积德日久,给子孙留下了无尽的福荫,天可怜见,便将这一处弥天富贵拱手送给了赵庄子孙。 都说高处不胜寒,剑门赵庄自力更生,衣食无缺,得了这份藏宝图,虽然也极高兴,但思来想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名之财不可擅动,免遭无妄之灾。当下便将这份藏宝图束之高阁,严加看护,秘而不宣。 赵庄戒备森严,口风又紧,所以这份关联着一个弥天富贵的藏宝图尽管在剑门地界儿上现身已久,除了处在剑门赵庄这座金字塔尖儿上的少数人知悉内情,便是绝大多数赵庄子弟也不晓得庄内还有这样一个滔天隐秘,外人就更加不得而知咯。” 满院的宾客,大多皆为在剑门寻宝而来,但大多数人都是糊里糊涂的跟屁虫,能分一杯羹便分一杯羹,若是分不到就权当散心,也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因此,剑门究竟藏着怎样一份宝藏,没有几人真正明白,此番听闻侯向阳这一通解说,才纷纷恍然大悟。 赵志文说:“侯公,咱们姑且不论赵庄有没有这样一份价值连城的藏宝图,我到是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诚如你刚才所言,赵庄自打得了这份藏宝图便束之高阁,严加看护,秘而不宣,便是我门下子弟都不知此事,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侯向阳闻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天下没有永远不漏雨的瓦,世上也没有永远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古往今来,秘密多了去了,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秘密能保持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还不被外人知晓。骡有骡的道儿,马有马的道儿,如同赵庄拾得这分藏宝图一般,我获悉这个秘密也无非是个偶然的巧合罢了。既然是巧合,说破了就无趣了,赵庄主乃当世高人,自不会拘泥于小节,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侯向阳明明白白地把话茬儿抛给了赵志文,但赵志文忽然变得静如山岳,不为所动,双眼目视前方,好似在专心听戏。如此这般,安静有顷,赵志文才缓缓开口说道:“侯公矢志如瑜,宁做真小人,不作伪君子,赵某打心眼儿里佩服得紧呐。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缘半句多。今儿个是我的生日,我着实不愿意枉动肝火,妄动干戈,可是我瞧来瞧去,听来听去,思来想去,这满院的宾客,名义上说是来给我赵某人祝寿,其实大多是心怀叵测,别有所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诸位既然把个没影儿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使人百口莫辩,谅来赵庄不给个满意的答复,诸位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这个局面,好比打起了夫妻官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不信我的话,我也不信你的话,怎么办呢?诸位执意认定我赵庄有这样一份藏宝图,话真话假,须得验证,我倒是可以让诸位在这庄子里搜上一搜,但奈何庄内家眷甚多,实在有诸多不便呐。” 高正榜闻言,忍不住接过话茬,讪笑着说:“赵庄主言重了,我等怎生受得起?咱不管少数人安得是什么心思,打得是什么算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想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并没有什么据为己有的贪心,只想一饱眼福罢了。 剑门赵庄是有名的世家豪门,我们这些粗野匹夫怎敢去惊扰了小姐太太们,那不是生造罪孽,自折阳寿么。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赵庄主侠名远播,依着我的意思,莫如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就把那藏宝图捧出来让大伙儿瞧瞧新鲜,饱饱眼福,也就是了。依着剑门赵庄的名声地位,我不信还有谁能在赵庄主c赵局长的眼皮子底下把那劳什子藏宝图抢了去不成?” 赵志文苦笑道:“化干戈为玉帛,咱们不是远亲便是近邻,切莫为了金银伤了和气,高先生说得真好,赵某打心眼儿里赞同,可是高先生,你不能不体谅赵某的苦衷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藏宝图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我却如何令大伙儿饱眼福呢?” 高正榜清了清嗓子,说:“赵庄主说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份心情我能够理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赵庄主究竟是因为府上确实没有藏宝图而作苦,抑或是敝帚自珍,不愿与大伙儿分享,就不得而知了。” 赵志文不卑不亢,说:“高先生的话实在是诛心之语呀,这块石头丢在河里势必要掀起千层浪,赵某委实听得是心惊肉跳。剑门赵庄虽比不得金銮殿,金口玉言,但正告诸位,赵某到底也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堂堂正正的男儿,说出去的话到底也是一口唾沫一个钉,一锤定音,我说没见过诸位所说的藏宝图,那就真正没见过,不仅没见过真迹,便是赝品也不曾与会。” 高正榜干笑一声,说:“赵庄主快人快语,我是深信不疑的,但我的面子毕竟有限得很,纵然我信了赵庄主的话,不再过问什么劳什子藏宝图,然而,这满院的宾客,却也未必会就此作罢,不闹出事端。 藏宝图不过是一张纸,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赵庄主何必为了这身外之物,执迷不悟,伤了和气呢?赵庄主,这事儿虽然很棘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我有一个倡议,咱们来一个现场举手表决,只要相信剑门赵庄没有藏宝图的人超过半数,咱们从此以后,便把这档子事儿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再提,否则,人人得而诛之,你看如何?” 高正榜顿了顿,站起身来,搞起了举手表决。此时,骑在老虎背上,赵志文不得不顺应潮流,以举手的行动代替了他的答复。不出所料,结果令赵志文大伤脑筋,举手的人不仅未过半数,便是好些赵庄的家丁不知道是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还是发了癔症,竟然也没有举手。 待众人放下手,高正榜缓缓落座,说:“民意即是真理。赵庄主也看见了,民意说剑门赵庄有藏宝图,板上钉钉呐。一张纸而已,大伙儿瞧一瞧,又不会缺斤少两,赵庄主何必执着呢,就请把它捧出来,让咱们大伙儿瞧上一瞧吧。瞧完了,藏宝图仍由剑门赵庄保管,咱们大伙儿了却了心愿,今儿个出了赵庄的门,便会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再也不会提及。” 赵志文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掉,搁下酒杯,说:“高先生居于龙洞背上,舌绽莲花,果然名不虚传,煽风点火的本事不仅是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呀。张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前我还有些不明究里,今儿个算是彻头彻尾地领教了,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损人不用脏字儿,杀人不使刀枪,厉害,实在是厉害,佩服,实在是佩服。 高先生说民意即是真理,这一条,赵某认下了。但俗话说得好,买卖人嘛,你尽可以漫天要价,我也尽可以坐地还钱。这满院的宾客,大抵都是身怀几手功夫的江湖中人,既然实江湖中人,赵某窃以为凡事就该按照江湖规矩来办,免得传出去,被三山五岳的好汉笑掉了大牙。说句不中听的话,真出现这样的局面,诸位舍得丢这个脸面,我剑门赵庄却是丢不起的。” 小白龙一直显得很文静,仿佛一位大家闺秀,适时,听了赵志文不卑不亢的话头,声若纶音,缓缓说道:“江湖中的事情按照江湖中的规矩来解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磨嘴皮子打口水仗到底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赵庄主就请划出道儿来,大伙儿各凭本事见真章,这样一来,赢会赢得光明正大,输也会输得心服口服。” 赵志文说:“小白龙果然是女中豪杰,快人快语。话可以作假,但功夫却作不得假。赵某的意思是咱们既然是江湖中人,但有争执,难以分解,便该让功夫来当裁判。说到比划功夫,我知道这院子里有许多人都跃跃欲试,想争个高低,但话说回来,咱们毕竟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无休无止地乱打一气,不管怎么说,总是不合时宜的,因此,我的意见是来个三场比武定胜负,倘若我赵庄不幸战败了,赵某人虽然拿不出藏宝图,但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凑出一份宝藏,让大伙儿饱一饱眼福,当然,倘若我赵庄侥幸胜出个一招半式,那么,就请诸位信守诺言,关于什么劳什子宝藏的话头,从此以后,再也休提。” 小白龙闻言,击掌而赞说:“三场比武分真假,赵庄主这个办法甚妙,小白龙打心眼儿里赞成。我想,在座的诸位也必是赞成的,大伙儿说是不是呀?”满院的宾客大抵都有一股牛脾气,平素里看谁都是个软蛋,但小白龙的话,尽管说得软绵绵轻飘飘的,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反驳,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清楚得很,得罪了小白龙便等于得罪了整个牛头山,而得罪了牛头山,便等于沾上了一张狗皮膏药,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把它甩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4.辨真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世上的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从头到尾,有几个人能真正分辨明白?大抵是沧海一粟,凤毛麟角。 这就好比两对儿夫妻,有一对儿夫妻,名义上是明媒正娶,人前如胶似漆,人后同床异梦,你不理我,我不睬你,你说他们俩该是真夫妻呢还是假夫妻?另一对儿夫妻,虽无彩礼花轿,人前各行其是,人后肝胆相连,你怕少理我,我怕少睬你,你说他们俩该是真夫妻呢还是假夫妻? 又好比满箱的金银,满库的粮米,身强力壮的人拥有它们,金银能加身,粮米能果腹,此时的金银粮米算不算真?病入膏肓的人拥有它们,金银如粪土,粮米似累赘,此时的金银粮米算不算假? 图穷匕首见。宾客们借着酒意遮面,把仅有的一点儿羞耻心纷纷抛入沙漠瀚海,露出真面目,显出真意图,咬定了赵庄的那份所谓的藏宝图,犬牙交错,死不松口。赵志文以寡敌众,并不示弱,不卑不亢,提出了三场比武辨真假的法子。这个法子获得了小白龙的拥护,众人不愿意既得罪了剑门赵庄,又扯上牛头山这样一个劲敌,纷纷以沉默代替了回答,以无声表达了赞同。 假戏要变成真唱,薛家班演得正嗨,乍然接了停戏的命令,虽有些不情不愿,但对于他们来讲,轻重缓急到底是时刻铭记于心的,雇主的话就是圣旨,任何时候都得令行禁止,不得违拗,不得讨价还价。 待薛家班收拾完毕家伙什儿,悉数退出戏台,赵志文说:“诸位,有道是先说断后不乱,虽然大面儿上咱们统一了思想,但细节上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啰嗦几句,打个预防针,免得一会儿出个什么状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就着实违拗了赵某人提出比武辨真假办法的初衷了。 首先,三场比武的数量不能变,无论待会儿的结果是什么,咱们两边儿任何人都不得提出异议,不增加,不减少,不争吵,不赖皮,否则,人人得而诛之; 其次,出战代表由咱们两边儿各自推荐,不管推荐出来的人是谁,但凡上了这个戏台,人人都要认这个账,不能说他打赢了就买账,打输了就不买账,一句话,人选是众人推举的,无论结果是苦是甜,都得一口吞到肚子里,不得无事生非; 第三,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上台比武的人,不管对手与你有没有私怨,有何等私怨,都必须出于公心,只可以武会友,不可亡命相搏。” 此事的缘起皆为图财,众人差不多都存着一样的心思,只要能薅上一把金银,也就罢了,谁愿意真去玩命呢,在江湖上混,大家都不笨,你在前头玩命冲锋陷阵,一不小心光荣了,岂不就便宜了那些坐在岸边隔岸观火的人,坐收渔翁之利?因此,赵志文在提出得这三条意见,悉数获得了众人的苟同,并无一人提出异议。 歇了一会儿,赵志文又说:“俗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剑门赵庄里,父亲那一辈儿的人大多上了年纪,近年来都很少管事儿了,今日之事虽然关系到剑门赵庄的荣辱沉浮,但赵某着实不敢再劳动诸位长辈。因此,我的意见是就由我们三兄弟代表赵庄来比武,当然,大伙儿都知道,志祥离开赵庄云游已经有些年头了,今儿个并不在庄子里,因此,能上擂台比武的便只有我和志武两兄弟,我们两兄弟上台打两场,这自不待言,第三场嘛,便由你们登台的人挑选,挑中我我就再打一场,挑中志武志武便再打一场。” 赵志文这番话婉婉道来,说得轻描淡写,众人却听得心花怒放,竟似已然胜券在握,因为,甭管赵庄有多么源远流长的家学,这些豪杰也不尽是吃素的,以两个人对三场比武,在生力军方面便率先输了一城。三局两胜,纵然赵志文兄弟俩有三头六臂,但如此对阵,无疑是凶多吉少。 见众人无疑意,赵志武就要起身,登台亮相,院门口忽然转出一个人,豪气干云地笑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如此盛会,怎么能天缺一角呢,这第一场比武,便由我来抛砖引玉吧。”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众人闻言,尽皆追目以观,却见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正是多年杳无音信的赵志祥。 无巧不成书,赵志祥从天而降,赵志文c赵志武比满院的宾客还要惊诧,只不过他们兄弟俩这份惊诧的底色是惊喜,而一众宾客惊诧的底色是恓惶。适时,赵志祥远远儿地以目传情向两位哥哥打了个招呼,旋即,便健步如飞走上了戏台,渊停岳峙,气定神闲,静候挑战者。 盏茶工夫,众人经过一番争论,也议定了比武代表,分别是陶三江c袁崇山袁崇海昆仲c还有刘一手。这几个人都是靠着一身功夫挣下一份硕大的基业的,由他们出面迎战赵庄三兄弟,众人虽然迫于赵庄的威名,但想来想去,比来比去,这满院的宾客,似乎找不出比他们更加合适的代表。 赵志祥已然站在台上,等得黄花菜都凉了,陶三江在这么多好汉中间争取到了代表的资格,心头着实很得意,他素来在江油便是个横着走路的人,看似彬彬有礼,其实却甚为毒辣,不仅工于心计,手底下一套八卦拳着实有真章。江湖上曾有传说,说陶三江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一头牯牛挡了他的道,他奋起一拳,竟然将那头牯牛当场打死,牛的主人闻讯赶来,本待与之理论,寻些赔偿,但听说这头牛竟是被陶三江一拳头打死的,顿时吓得瞠目结舌,恨不得把儿缝合起来,免得闹出响动,惹恼了这位太岁,吃不了兜着走,不仅救不活牯牛,捞不回损失,弄得不好还要白搭上自己的性命,赔了牯牛又折兵。 陶三江的脚步甫动,宾客便交头接耳论起了关于他的传说,都说这一场比武应该不会有悬念,赵志祥无论怎么厉害,总不至于强壮过一头牯牛。陶三江年轻时就有一拳打死牯牛的本事,现在年岁日长,功夫自然更加精纯,要赢赵志祥自然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陶三江的拳头硬,力气大,这原是不假的,但众人偏生算漏了一个关键,那便是赵志祥无论强壮也好,羸弱也罢,终归不是一头任人击打的牯牛。 赵志祥待陶三江当面站定,忽然笑问道:“听说你曾一拳打死过一头牯牛,不知是真是假呀?” 陶三江云淡风轻地说:“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时过境迁,不提也罢。”言下之意,一拳打死一头牯牛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赵志祥依然笑着,云淡风轻,说:“我这小身板儿跟强壮的牯牛可是没法儿比得呀,待会儿咱们俩比武过招时,还请陶公手下留情呀。” 陶三江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神情饱含倨傲和轻蔑,都说剑门赵庄子弟个个钢筋铁骨,怎么这赵志祥竟有些怂包,与传言大不相符,心中盘算,获胜的信心更加饱足,大大咧咧地说:“咱们是以武会友,不是以武搏命,自然是点到为止,不会伤及你的性命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赵志祥笑得更厉害了,说:“只分胜负,不要性命,那就好,那就好,那么,请发招吧。” 陶三江见赵志祥言语上很是怂包,以为他不过是一枚活在赵庄耀眼光环下的软柿子,好捏得很,想让他方他就方,想让他圆他就圆,不禁必胜的信心十分笃定,更生出了无限速胜之心。闻言更不怠慢,拉开架势,摆开门户,轻咤一声,化掌为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赵志祥当胸击打了过去,想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陶三江的拳头快,赵志祥的步伐更快。陶三江满以为会像当年在田埂上击毙牯牛一般,一拳便能将赵志祥撂趴下,谁知这一拳堪堪击出,赵志祥忽然不见了踪影,饱含力气的一拳瞬间没了靶子,成为了无用之功,还因招式过老,用力过猛,差点儿自己一扑爬摔倒在戏台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陶三江这一拳击出,众人虽然隔着老远,仍似感觉到了风声,都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但深谙拳法的林教头知道,单凭这一回合,两个人的强弱已然昭然若揭,陶三江的拳头哪怕真是钢铁铸就的,到底也不是赵志祥的对手。 姜是老的辣,林教头看着赵志祥飘忽无定的身法,功夫比当年不知精进了多少,大家风范昭然若揭,心中暗自感慨,好汉不提当年勇,幸亏自己见机得早,眼见赵志祥现身,便笃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是逞强上台,怕是十个回合都支撑不住,不仅身体要受些疼痛,脸面也势必要受些折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只会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局。 一边看着,一边想着,林教头在心里自我解嘲地念道,人在世上走,偶尔做一回缩头乌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保持不让人把敲爆。只要在,不怕没乐子,只要在,照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大快朵颐,照样可以眠花睡柳,风流快活。 陶三江刚上台时见赵志祥言语软懦,认定了这是个徒有其表的软柿子,原以为想怎么捏就能怎么捏,轻轻松松地会赢得胜利,然而,及至动起手来,才发现赵志祥滑得像个泥鳅,根本就够不着手,自己铁拳挥舞,中宫直进,除了白白耗费了无限力气,累得气喘吁吁,竟是连赵志祥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沾到,更别说将之击倒。 两人你来我往,你追我赶,你击我闪,活似耗子和猫遭遇一般,捉起了迷藏。看着看着,台下的众人似乎也醒过味儿来了,喝彩声越来越少,到后来简直就难以与闻。 陶三江久战不下,越打越是心焦,越心焦便越是气浮,越是气浮便越是不成章法,好生生一套八卦拳大约只使出了六七分威力,相反,赵志祥以逸待劳,则是越战越勇,越战越随心所欲,行云流水,从容自若,游刃有余。 两人又缠斗了十来个回合,赵志祥冷眼旁观,但见陶三江汗出如雨,气喘如牛,脚步漂浮,踉踉跄跄,出拳也不似先前那般刚猛,以为制胜的时机已到,旋即打法一变,由游斗变成了强攻,海碗的拳头次第挥出,雨打芭蕉似地着落在陶三江的身上。 刚强难持久,适时,经过一百多个回合的拼搏,陶三江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成了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起赵志祥这一通疾若奔雷的快拳,才着了十来下,便忍不住发出杀猪似的嚎叫,拼尽丹田最后一丝气力,火速退逸,败下阵来,结束了这场比武。 陶三江退开之后,赵志祥并不追击。一时之间,整座庭院安静极了,落针可闻,陶三江扫了一眼众人,但见众人的目光似乎竟是讥嘲,他一生也曾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几时曾像现在这样败得如此狼狈,处在众目睽睽之下,心如刀绞,意懒心灰,再也没有面目待下去,匆匆下了擂台,跟谁也不打招呼,径自出了赵庄,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5.太极拳 陶三江素来眼高于顶,又是个喜欢戴高帽子的人,尽管内心里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但到底拗不过明里暗里一顶又一顶高帽子飞来,一车又一扯奉承话入耳,心里痒酥酥的,手也痒酥酥的,跃跃欲试,饶是他善工心计,到头来还是半推半就地做了出头鸟。 枪打出头鸟,骄兵终必败。陶三江连着犯了两条忌讳,大意失荆州,吃了败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失败是成功之母,自古便无常胜将军,但凡心高气傲的人脸皮都很薄,陶三江自不例外。 杀人不过头点地,比武败阵,又不是砍头剜心,论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跌倒了站起来就是了,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然而,陶三江偏生就是个只能接受成功的掌声,接受不下失败的冷眼的人。初上擂台时,台下掌声雷动,战败的那一刻,台下落针可闻,一来一去,天壤之别,陶三江败得明明只是功夫,但在他内心深处,却不单这么想,面对一双双失望的冷眼,他心里的失落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站在擂台上,明明穿着厚实的袍褂,但他却分明感觉到自己变成了赤身裸体,光溜溜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之间,羞赧之意丛生,但感再无脸面见人,有且只得足底抹油,一走了之。 三场比武,论起来本是剑门赵庄式弱一分,胜面最小;但赵志祥猝然出现,以一场漂亮的胜利打破了局面,赵庄的天平越来越沉,宾客们的天平越来越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志祥神兵天降,赵志文和赵志武已然欢喜得无以复加,心有灵犀一点通,纷纷想着这场比武,赵志祥纵然有个什么差池也不打紧,输就输,胜败如浮云,兄弟团聚才是紧要的,然而,赵志祥到底还是当年的赵志祥,拼命三郎还是当年的拼命三郎,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仅没有把功夫撂下,反而愈发炉火纯青,犬戎交兵,拳打脚踢,轻轻松松赢得了比武,为剑门赵庄争了脸面。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赵志祥散而复聚,又一举击败陶三江,旗开得胜,拔了头筹,立下首功,赵志武欢喜得心花怒放,若不是众目环伺,自持身份,他几乎就要手舞足蹈唱起歌子来。 然而,随着赵志祥缓缓走下戏台,赵志武的心旋即紧张起来,如同满张的风帆,赵志祥不负众望获得了胜利,于剑门赵庄而言,真是大快人心,但是,这第二场比武能不能依着葫芦画瓢,马到功成,一举拿下,赵志武心中着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赵志武天生尚武,不管公务繁忙也好,轻松也罢,照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功夫竟是一日也不曾落下。姜,老而弥辣。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之下了无数的苦功,又时常身先士卒,饱经实战锤炼,赵志武的功夫是愈来愈精纯。但他晓得今日面临的这个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打败他们,不下一番苦功,万难凑功。 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是孪生兄弟,从来都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两个人一母同胞,自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从小便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练武一起玩耍,就连娶老婆也是如出一辙,谁也不愿意占便宜,谁也不愿意吃亏,力求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功夫不负有心人,兄弟俩一直挨到而立之年,方才寻得了一对孪生姊妹花,哥哥娶了姐姐,弟弟娶了妹妹。 因是孪生,袁崇山c袁崇海兄弟俩感情极为深厚,出道以来,除了娶回来的老婆要分彼此,各睡各的木床,各搂各的婆娘,别的事儿,无论难易,总是一体应付,论到打架,不管对手单枪匹马也好,千军万马也罢,他们兄弟俩总是要一起上阵的。 赵志武作警察局长后,为了知己知彼,有的放矢,不上无谓之当,不吃无谓之亏,不作无谓之争,曾着人以剑门为圆心,把方圆几百公里范围内的豪杰都摸过一个底,因此,十分清楚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的底细,据说他们的远祖是河南陈家沟人,因为一些不足为世人道的缘故,辗转来到天台山落脚,隐姓埋名,娶妻生子,繁衍生息,缘于此,精妙绝伦,素不外传的太极拳便在川北大地上传承了下来,开花结果,一枝独秀。 大凡孪生兄弟,无论聪明,还是笨拙,一唱一和,大抵都有过人之处,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便是这般,这兄弟俩生得甚是魁梧,身高手长,看似臃累,但使起太极拳来竟是深得其妙,四两拨千斤,柔情似水。太极拳讲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练习太极拳日久,慢慢地也就养成了喜静不喜动的性子,若不是有磨盘大的好事儿搁在眼面前,兄弟俩是轻易不愿意离开那对儿如胶似漆的姊妹花的。 财帛动人心,方便时分能够顺手牵羊,不堪时分也可全身而退;加之剑门赵庄的凤凰斧在江湖上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妙不可言,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久欲一览芳华,一睹为快,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猝然降临,富贵荣华逼眼,兄弟俩接到信函,仔细盘算,认真合计,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旋即,收拾行囊,别了娇妻,逶迤离开天台山,兴高采烈地奔剑门赵庄而来。 赵志武瞧着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笑道:“常言道小隐隐于市,大隐隐于山,贤昆仲常年隐居在天台山,闲云逸鹤,鸳鸯眷属,可是羡煞世人呐,贤昆仲静极思动,今日结伴出山来到剑门,真使赵庄蓬荜生辉呀,眼下宾客盈门,熙熙攘攘,又尽是贵客,着实不敢使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但赵庄毕竟格局所限,有许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方,招呼不周到之处,万望见谅。” 袁崇山闻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的龅牙,说:“赵局长文武双全,出口成章,我们兄弟常年隐居山野蛮荒之地,一张嘴除了喝酒,便是吃饭,于这口舌交兵,那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袁崇海说:“赵局长就不要啰哩吧嗦地咬文嚼字了,我们兄弟都是粗人,比划些拳脚还是可以的,咬文嚼字却是不成的。我们兄弟虽然少经世故,但以己之短敌人之长的买卖却是万万不肯做的。赵局长请做准备吧,咱们既然到这台上来了,台下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不天翻地覆地打上一架,总是说不过去的,你说是也不是?” 赵志武闻言哈哈一笑,说:“都说练太极的人都是慢性子,想不到贤昆仲性烈如火,竟是喜欢吃热豆腐的人,爽快,爽快,那么,就不说废话了,咱们就当着满院英雄的面儿,好好生生地打上一场,看看究竟是柔能克刚,还是刚能胜柔。” 袁崇山说:“废话多说无益,但有一句话咱们兄弟却必须交待明白,那便是无论敌人是单枪匹马还是千军万马,咱们兄弟俩总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相生相依,相偎相靠,都是要一起上的,这一条请赵局长理解。” 赵志武闻言,爽朗一笑,说:“贤昆仲果然是谦谦君子,竟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占便宜,好,爽快,我理会得了。那么,就言归正传,请贤昆仲进招吧。” 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别别扭扭,好像一对儿羞于见人的新媳妇儿,但到了比武过招时分,两人好似重新投胎做人一般,脱胎换骨,镇定自若,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虽然从来上阵都是结伴而行,今儿个又是以二敌一,以双对单,众寡悬殊,虽然当着无数英雄豪杰的面儿交代过场面话,讲述过缘由,这个便宜说占也就占了,但万不能占了便宜还卖乖,那么,纵然是比武得胜,心里也会觉得别扭,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的面子思想有多么严重,而是他们对自己身怀的绝技信心满满。因为,自打出道以来,无论对手寡众,他们兄弟联手迎战,还从未有过败绩。 总是取得胜利的人,信心自然比旁人更为坚定。这就像种豆子,撒得种子越多,结出的硕果就越多,硕果越多,种子自然会更多,鸡生蛋,蛋生鸡,以至无边无际,无畏无惧。 高手过招,先机很重要,可以说,谁掌握了先机,谁掌握了主动权,谁便可能收获最后的胜利。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和赵志武都是久经战斗的人,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从本心上讲,都想先发制人,但袁氏昆仲既然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便再也不肯在起手上占优势,加之太极拳本身宗旨就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索性卖个顺水人情,显摆显摆大家风范,只立个门户,便无所作为,静等赵志武发招。 赵志武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当然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这袁氏兄弟看似憨惫,心眼儿却明亮得很,好似一轮日月,既要当婊子,图个风流快活,还要立牌坊,图个名利双收。 赵志武鹰眼一扫,便笃定袁氏兄弟不会抢先动手,反正迟早都要打,迟打不如早打,早死早超生,双拳环抱,行了个礼,旋即,拉开架势,左手竖掌如刀,右手紧握成拳头,一招两式,同时向袁氏兄弟攻了过去。 袁氏昆仲自从能走路时起,便开始习练太极拳,他们的祖上又是太极拳的嫡系分支,太极拳的诸般精妙变化无不滚瓜烂熟,父艺子习,毫不藏私,尽皆倾囊相授,兄弟俩又天生尚武,自然学得津津有味,一丝不苟。经过数十年的锤炼,袁氏昆仲把这祖传的太极拳练得炉火纯青,加之兄弟俩一母同胞,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攻我守,我守你攻,配合得天衣无缝,威力越发巨大,待到二十四五岁时,便是向他们传授绝技的父亲,也不是他们兄弟俩的对手了。 太极拳讲究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一招一式,看似慢了半拍,往往后发而先制,举手投足间,便克敌制胜。 赵志武抛砖引玉,一招发出,袁氏昆仲像是着了咒语的僵尸,瞬间活泛起来,长臂舒卷,如封似闭,大开大合,进退有序,一套精妙绝伦的太极拳便次第使了开来,野马分鬃,白鹤亮翅,单鞭,倒卷肱,手挥琵琶,如封似闭,海底针,高探马,闪通背,云手,揽雀尾,十字手,开合手,马步靠,双峰贯耳,一个个妙招行云流水,如数家珍地使将出来,看似慢吞吞像蜗牛,其实急吼吼似闪电。 赵志武以一敌二,外人看来虽然并不落下风,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照这般打法,自己迟早都会落败,因为他每一招发出,对方都是以逸待劳,锋利如刀的铁掌,坚如磐石的铁拳,都似击打在败絮之上,十次出击十次落空。 盏茶功夫,赵志武已然接连变换了十余种拳法,洪泉c蛇拳c螳螂拳c罗汉拳c金刚拳c观音拳c八仙拳c韦陀拳c哪吒拳c五步拳c伏虎拳c形意拳等拳法次第使用出来,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果然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台上打斗得风声鹤唳,难分难解,台下的人看得如痴如醉。太极拳虽然极其精妙,但赵志武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已自难得,一人能同时使用这么多种拳法,简直是闻所未闻,更是难能可贵,打着打着,有好些人关心得已经不是胜负之分,而是希望赵志武再多使出几套拳法,让大家一饱眼福,也就不虚此行,快慰平生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6.大醉拳 袁崇山c袁崇海昆仲把一套太极拳使得有声有色,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赵志武不负众望,又变换了几种拳法,百花拳c螺旋拳c沾衣拳,飞鹤拳c岳王锤c缠丝拳,每一套拳只出一招,或者只出一式,赵志武便更换一种新拳法,台下的人以为赵志武是在卖弄自己的绝技,是在效仿花猫戏老鼠拿袁氏昆仲练手,但赵志武的内心却清楚得很,他不是不想只用一种拳法便将袁氏昆仲击败,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袁氏昆仲就像是自己的影子,如影随形,自己若不仗着会使用许多种拳法的本事,勉强以速变敌缓变,使得袁氏昆仲摸不着海底,怕大意失荆州,招式也不敢用老,恐怕早已落败。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人总是有影子的,只不过在太阳底下,影子看得更加分明,在月亮底下,影子看得不够清楚,罢了。袁氏昆仲围绕着赵志武进退如鱼,攻防有度,就像是赵志武的影子,他人朝向哪里,影子就跟到哪里,摆不脱,甩不掉。 影子是撵不走,打不死的,赵志武越打越是力不从心,越打越是心惊肉跳,他甚至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像那古时候的夸父一般,明知道人是无论如何也追不到太阳的,却偏生还咬牙切齿地去追日,荒唐可笑。 又斗了几个回合,赵志武权衡利弊,认识到这么打下去终是缘木求鱼,不了之局,除了大败亏输,再也不会出现别的结果。若是只关系到个人荣辱,输了也就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赵志武晓得这场比武不仅仅是关系着个人的名声,它还关系着赵庄的兴衰,只能成功,不准失败,不容有失。 赵志武咬着牙又迎战了十来招,局面更加被动,一边打一边瞧,但见袁氏昆仲气定神闲,好似已经胜券在握,不禁激起了无尽豪情,笃定了必胜之心。一念及此,猛攻几招,将袁氏昆仲逼得手忙脚乱,一边发招,一边喝道:“贤昆仲且请住手,我有话要说。” 袁崇山见赵志武满头大汗,眼见已是强弩之末,兄弟俩只需再稍微努一把力,便可大获全胜,闻言本不愿停手,但赵志武这句话说得声若惊雷,满院的宾客都听见了,若是不从,倒显得他们俩小家子气,略微权衡,也笃定了心思,收式敛气,且后退三步,饱含疑惑地问道:“打得正火热,赵局长喊住手,是要认输了么?” 赵志武闻言淡淡一笑,说:“贤昆仲的太极拳果然十分精妙,我打心眼儿里佩服。将遇良才,棋逢对手,这么好的印证机会怎可虎头蛇尾,我只不过是有些口渴了,等我喝点儿东西润润嗓子,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袁崇海说:“我们以二敌一,本就占了优势,而赵局长身兼众家之长,与我们激斗了五百多个回合,犹自没有明显落下风,我们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呀。赵局长口渴了,要喝水要喝酒,悉听尊便,喝饱了,咱们再分输赢。” 赵志武说:“江湖中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刀退敌,才是英雄本色,喝白水儿有什么劲,伙计们,给爷倒一海碗剑门老酒来,要原浆。”须臾,伙计奉上一海碗原浆酒,赵志武接过来扬起脖子便一饮而尽,喝了个底朝天。喝干了酒,像抛掷飞盘一般,顺手把海碗仍了出去,飞到墙角,摔了个粉身碎骨。 上台比武之前,赵志武已经有三分酒意,刚才一番激战,酒劲儿尽数化成汗水溜之大吉,所剩无几;旧柴未尽熄,薪火腾烈焰,这一海碗剑门老酒下肚,赵志武立刻感觉肚子里烧得像个火炉子,无边的热力直通四肢百骸。 赵志武双臂一抖,关节咯咯作响,好似放了一串鞭炮,哔哔啵啵。须臾,屏息敛气,摆了个不伦不类的门户,说道:“来,咱们再大战三百回合。” 袁氏昆仲见赵志武立的门户,稀松平常,漏洞百出,以为他喝醉了,便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跃跃欲试,冀望一举成功;袁氏昆仲在正式比武之前曾让过先机,这时旧瓶装新酒,胜利在望,兄弟俩便不再客气,一个使高探马,一个使马步靠,同气连枝向赵志武攻来。 赵志武待到袁氏昆仲的拳掌堪堪及体,猛然一个吸气收腹,脚跟像个陀螺似的滴溜溜一转,便让过了袁氏昆仲的联袂一击。袁氏昆仲见赵志武疲态尽显,以为这珠联璧合的一招便可一战凑功,却不料眼前一花,赵志武竟轻描淡写地避了开去,连他的衣角也未沾到,更甭说将之击倒。 赵志武躲避的姿势甚为滑稽,好像一个酩酊的醉汉,但不管怎么难看,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袁氏昆仲这天衣无缝的联袂一击到底是是失了算,落了空。 袁崇山一招走空,赶紧变招为倒卷肱,袁崇海也跟着变招为海底针,一个封堵退路,一个正面攻击,应变迅速,配合得妙到毫颠,天衣无缝。 然而,这一次,袁氏昆仲还是功败垂成,赵志武双腿一弹,像是走路崴了脚一般,又堪堪避过了攻击。接连两招妙着,都被赵志武滑稽地闪避过去,袁氏昆仲对望一眼,旋即瞧出了关键,赵志武竟用上了醉拳。 顾名思义,醉拳是模仿醉汉动作的一种拳术,这种拳法打起来,很像醉汉喝醉酒后摇摇摆摆,跌跌撞撞,但实际上是形醉而意不醉。赵志武连着变换了多种拳法,久战不下,而且越打越屈居下风,便想着太极拳以静制动,有章有法,平素里,一个人使将出来便威力惊人,袁氏昆仲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使用出这套拳法更是神鬼莫测,使人防不胜防。 赵志武一边打一边想,认定按照寻常套路出牌,终归是有败无胜,打着打着,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早年跟一位叫花子学过一套醉拳,这醉拳使起来虽然动作滑稽,却能随心所欲,信手施为,让人摸不着根底,以毒攻毒,以快敌快,以慢制慢,正好与袁氏昆仲一争高下。因此,才有了罢战饮酒之举,喝饱了酒,醉意袭来,东倒西歪,赵志武便是想站如松坐如钟,也是不能够的了,东一个趔趄,西一个扑爬,好似赤足走在冰河上,滑不溜丢,站不稳脚跟儿。 剑门老酒的后劲儿本就十分厉害,赵志武一咕噜喝下一海碗原浆,那个阵仗可想而知,便是铜肠铁胃,也要翻江倒海,重新开战后,方才斗了十来个回合,赵志武便意乱情迷起来,像是受了魇症一般,心中无人,目中无物,再也识不得袁氏昆仲,举手投足,随心所欲,太白醉酒,武松醉跌,鲤鱼打挺,玉环步,鸳鸯脚,鲁智深醉打山门,乌龙绞柱,鹞子翻身,一手手醉拳招式次第施展开来,张牙舞爪,拳打脚踢,摸爬滚打,说是招式,其实一点儿章法也没有,简直就是神魔乱舞,不堪入目。 然而,奇怪得很,原本滴水不漏的太极拳,竟在赵志武这不成章法的招式面前显得弱不禁风,捉襟见肘。盏茶功夫后,袁氏昆仲的额头双双浸出了豆大的汗珠,晶莹剔透,一炷香功夫之后,袁氏昆仲好似被吸干了精血的僵尸,手脚笨拙,再无先前之灵活,拆了东墙补西墙,应接不暇,只有挨打得份儿,没有打人的力。 酒劲儿越来越猛烈,赵志武打得越来越从容,这会儿真像是花猫戏老鼠,拳出拳应,脚出脚着,不消一刻,袁氏昆仲便鼻青脸肿,不成人样儿。 事已至此,台下的人都知道这第二场比武算是赵志武获胜了,台上的袁氏昆仲也晓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功败垂成已是定局,可是偏生赵志武像入了魔一般,不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见好就收,坚硬如铁的拳头一下接着一下狠命招呼,袁氏昆仲肝胆已寒,斗志冰消,空有一身本领,却派不上用场,打在身上,疼在心里,连肠子都悔青了,叫苦不迭。 赵志文坐在桌上瞧着,赵志武胜了比武,他心里自然是万般高兴。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穷寇莫追,但赵志武好似入魔一般,不知罢手,心中也自苦不堪言。他贵为一庄之主,当此非常时刻,必须拿捏身份,显摆威严,以求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不便上台去解架调和,只好佯装没瞧见,低头沉思。 赵志祥见兄长反败为胜,心里亦是心花怒放,然而,看着看着,见赵志武越打越精神抖擞,明明已经胜利了,还不及时住手,心里也不禁纠结起来,拿眼去瞧大哥,见他埋着头,不发一言,好似老僧入了定,神游太虚。心念一转,主意已定,飞步跃上戏台,手脚并用,将夹缠不清的三人分割开来。 三场比武,剑门赵庄已然连着战胜了两局,胜券已然在握,板上钉钉,照理说,第三场比武打与不打,已经无关痛痒;但一则先前有话说明,三局两胜,三场比武必须比完,二则剑门赵庄庄主的名声如日中天,凤凰斧绝技威震川陕,刘一手照例声名远播,他的那一双看似毫不出奇的手,竟能化腐朽为神奇颠倒阴阳,点石成金,这两个人对阵,可谓百年难遇,众人安肯错过这旷世惊绝的一战? 赵志文和刘一手自然明白众人的心思,他们又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说出去的话,就是拿着簸箕撵也收不回来,依规上台是无法回避的一个现实。 不论结果,前两场比武已然十分精彩,众人看得如痴如醉,流连忘返,但就好比二锅头和五粮液,同样都是酒,同样都醉人,到底有个档次高低,又好比东施和西施,同样都是绝色,同样都迷人,到底有个云泥之分。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赵志文和刘一手各自雄踞一方,各有所长,平素里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似他们这样的大人物,最是懂得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甭说比武过招,便是红脸的机会也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针尖儿和麦芒儿对上铆了,即将上演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对决。世上会武术的人多如蝼蚁,但真正的高手又有几人,就好比萝卜青菜,随处可见,但千年人参,能有几根?有幸适逢盛会,瞧见两位名家争长短,这机会稍纵即逝,委实是可遇不可求。没比武的时候,许多人的心思都聚集在宝藏之上,盼望着有机会分一杯羹,安享富贵,及至比武出现,众人的心思纷纷被那精妙绝伦的中华武术迷住了眼,惑住了心。 赵志文也好,刘一手也罢,一个是一方宗主,一个是一方豪杰,论起来都算是当世之英雄。众人为了搞明白他们俩究竟谁更厉害,望眼欲穿,他们处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赵志文瞧瞧刘一手,刘一手也瞧瞧赵志文,两人面上都是笑眯眯的,活似欢喜菩萨,饱含善意,你不说话,我也不张口,就这么瞧了有顷,两人忽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天,直冲云霄。 笑毕,赵志文站立了起来,刘一手也站立了起来,你抖抖衣袖,我也抖抖衣袖,鱼贯离席,面含微笑,双双朝戏台走去,好似去参加一场婚宴,吃一场喜酒,从容不迫,神采奕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7.两双手 犹抱琵琶半遮面,千呼万唤始出来。赵志文和刘一手两个当世豪杰,在众人望眼欲穿的关注目光中,一个比一个笑得还要灿烂,仿佛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联袂离席,并肩走上了戏台。 这戏台本是薛家班的舞台,可转眼之间,这里就变成了豪杰猛士们比武较技的擂台。台子高耸于庭院之中,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像一座华美的空中楼阁。 赵志文和刘一手登上擂台,环顾左右,但觉微风拂面,凉飕飕的,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无限高处不胜寒的感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你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也不论你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到了江湖这个大染缸中,想要一点儿别的染色都不沾身,势如登天,难不可料。 刘一手,人如其名,他的金贵处就在他的这双手上。这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那份洁白,犹如温滑的软玉,那份修长,犹如西施的腰肢。如果不看脸面,谁都会以为这双手该当是一个妙龄姑娘的芊手,冰雪皓腕,青葱玉指,勾魂摄魄;然而,这双手并不是绝色佳丽的手,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的手,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的手,刘一手的手。 刘一手的手能颠倒阴阳,刘一手的手能指鹿为马,刘一手的手能判断生死。对于这样一双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没有人敢不全神戒备,认真对待。 赵志文也是个靠着一双手闯江湖的人,他当然知道对于一个豪客,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意味着什么。因此,他尽管一直表现得很淡定,很从容,但自打离席算起,他的一双锐目便一直注视着刘一手的手,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在赵志文眼中,刘一手的手白白净净,光光滑滑,看起来就像是情人的手,十分勾魂儿,让人一见之下,忍不住就要去一亲芳泽,但赵志文心里清楚得很,这双手看起来虽然极尽华美,但却终归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如果你不是钢筋铁骨,最好不要去招惹它,否则,只可能是一种结局,遍体鳞伤,粉身碎骨,亡羊补牢,后悔莫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赵志文天生便是个风流人物,有朝一日,若真能眠于牡丹花下,倒也没什么遗憾,可他晓得,这朵花虽然十分美艳绝伦,却到底不是牡丹花,而是一坨黄泥巴。男人是泥,女人是水,赵志文对水自有一份痴情,缠缠绵绵,总也喝不够,对泥巴却是一点儿胃口也没有,畏如蛇蝎,避之不及。 既然不愿意沾染上黄泥巴,赵志文就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来个小阴沟里翻大船,大意失荆州,赔了夫人又折兵,把肠子都悔青。 这世上,大夫尽多,多如牛毛;药铺尽多,多如马毛。但有一种药,大夫不敢开,药铺也没得卖,这味药就是后悔药。百金可买粮满仓,千金可买颜如玉,万金难买后悔药。刘一手活得正滋润,正快活,甭说后悔药压根儿就买不到,便是能够买到,刘一手也是打死都不愿意吃的。 不愿意吃后悔药的人,做人做事总是时常格外小心的,狡猾似狐狸,走一步要探三下,确定一点儿危险也没有才会前进,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便会足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有瞒天计,我有过墙梯。刘一手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漫天开价,岂料赵志文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坐地还钱。一来二去,看似谁也没讨好,然而,待到前两场比武尘埃落定,刘一手便即心如明镜,到底还是自己技不如人,棋差一招。 道儿是自己划出来的,现在风向变了,利于敌不利于己,刘一手肠子都悔青了,可箭矢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好比一只翅膀受了伤的猎鹰落在虎背上,老虎要放蹄奔跑,猎鹰有且只有跟着奔跑,要不然就得掉下虎背,要么当场摔死,要么成为老虎的口中餐。 刘一手养尊处优惯了,连后悔药都不愿意吃,怎愿意平白无故地摔上一跤,更遑论是成为他人的盘中餐,生受咀嚼磨压之苦,最终变成一坨大便,臭气熏天,或混迹于茅坑,或流离于荒野。 不愿意成为别人的掌中玩物,阶下囚犯,就得时刻提高警惕,保卫身心。吃席的时候,薛家班的演出高潮迭起,分外诱人,但自打赵志文凭空出现,刘一手的所有目光便都聚集在赵志文的一双手上。赵志文的手跟自己的手一样洁白,一样修长,但有一点却大不相同,那就是赵志文的手骨节很突兀,使人一看便知道这绝不是一双女人的手,而是一个男人的手,并且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的手。 刘一手知道自己的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他更加知道,赵志文的这双手也自妙不可言,同样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自己的手有勾魂摄魄的力量,赵志文的手同样具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使人一见之下,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好似唐明皇瞧见了杨贵妃,喜欢到心坎里,疼爱到骨子里,相见恨晚,卿卿我我,缠缠绵绵,爱不释手。 刘一手的手是一双神奇的手,赵志文的手也是一双神奇的手。这两双手遭遇到一处,既是对立面,同性排斥,又是相生面,彼此吸引,赵志文可劲儿地盯着刘一手的手,刘一手也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可劲儿地盯着赵志文的手,仿佛坐在草甸上看流星的恋人,眼睛睁得老大,望眼欲穿,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那刹那芳华,抱憾终身。 赵志文是赵庄的庄主,是名副其实的主人,刘一手虽说也是一方富豪,但有道是客随主便,不管内心乐意不乐意,面子上终须做做样子,要使人看得过眼去。有了这一层认识,他们俩朝戏台上走,外人看起来是联袂而行,但实际上从头到尾,刘一手都晚了半步。 赵志文的手能发射出令人胆寒的凤凰斧,这双手的灵巧和力量,任谁也不敢小觑,刘一手即将跟这双手一较长短,事关生死哀荣,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晓得骄兵必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然而,刘一手尽管把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滴溜圆,圆滴溜,转来转去,如同猫头鹰的眼,亮如金箔,但一路走来,一路瞧来,却尽是失望。因为,赵志文自打离席起,这双手便像乌一般,彻头彻尾地缩进了宽大的袍袖中,一点儿痕迹也不显,一点儿尾巴也不露。 看不见的事物总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刘一手越看越是心生忐忑,他边看边想,这双手端酒杯时并没有多少奇异之处,但当他回归到袍袖间,立刻便发出了销魂摄魄的威力,使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惴惴,浮想联翩。 看得越专心,看得越长久,感受到的压力就越强大,刘一手心中一次又一次涌起了无限冲动,他多么想找一把大剪刀,咔嚓一声,把赵志文的袍袖剪个稀巴烂,把那双令人心神不宁的手露出来,晒在光天化日之下,搁在眼面前,纵然剪刀有些钝,剪开一道小缝隙也成,哪怕不能看见那双手的全貌,只要每只手能瞅见一个指头,甚至是一截儿指甲,也是好的,有胜于无,少见甚于不见。 然而,今儿个是在赵庄,不是在刘公馆,自己不过是个飘萍之客,哪里就能心想事成地找到趁手的剪刀?自离席时分起,赵志文始终都是笑眯眯的,态度甚是和蔼,就是一言不发,刘一手不愿在声势气度上输于对手,照例也是笑眯眯的,不发一言。在外人看来,他们都有名家风范,豪杰气度,但刘一手心里却叫苦不迭。 一路走来,从气势比拼上,刘一手知道刚才一翻暗地里的较劲,自己已然输了一筹,始终处于下风,肩上明明啥也没有,却偏生像压着一副千斤重担,压得人气喘吁吁,难堪重负。 刘一手从赵志文身上感受到了无边无尽的压力,赵志文又何尝不是如此,一路走来,他始终领先刘一手半步,别小看这半步的距离,说严重一点儿,高手相争,这半步便可决定胜败,决定生死。 身形上领先对手半步,意味着将自己的半片后背悉数免费卖给了对手,设若对手不顾江湖道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突然实施偷袭,赵志文势必处于劣势,险象环生。 英雄惜英雄,尽管,赵志文通过察言观色,认为刘一手也算是个难得的豪客,不会行龌龊勾当,但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谁能保证一个谦谦君子不会生出财狼心思,做出小人勾当?事关生死荣辱,赵志文不敢掉以轻心,但也不好着于痕迹,有且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凝神戒备,防患于未然。 高手相争,本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毫厘差池之处,毋庸讳言,赵志文和刘一手都是高手,不仅仅是如此,他们还该当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对于他们这般真正的高手而言,任何细小的瑕疵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失败,因此,一旦敌对气氛形成,便不约而同地全力以赴,全神贯注,生怕稍微松懈,露出什么破绽,给对手造成可乘之机。 赵志文和刘一手走上戏台后,便自动分开,保持着七尺之距,你随遇而安地站着,我也随遇而安地站着,看起来好似一对儿多年不见的老友,人人面上都泛滥着兴奋的红光,但旁观者迷,当局者清,赵志文也好,刘一手也罢,心里却并不轻松,如临大敌。 赵志文和刘一手都是久经战阵的豪杰,此前,他们俩经历过那么多的战斗,虽说也曾万般凶险,生死悬于一线,荣辱系于一脉,但从头到尾,他们心中都不曾生出惧意,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擂台上,彼此遭遇,各自的内心深处都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无尽的寒意。就是寒意,来自于那摸不着根底的神奇的手。 拥有一双灵巧的妙手,能于冰雪世界里创造出温暖,也能于太阳底下创造出寒冰。赵志文的手极尽灵巧,刘一手的手也极尽灵巧,这两双手都是难得一见的瑰宝。强强联手,花团锦簇,这样两双神奇的手要是握在一处,真不知道会创造出怎样让人惊叹的传奇,然而,造化弄人,这两双神奇的手偏偏就杠上了,你视我为眼中钉,我看你为肉中刺,你恨不得一口吞了我,我恨不得一口嚼了你,竟成了水火不容之势。 有道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赵志文心里十分清楚,以针尖儿对麦芒,结局难料;刘一手心里也十分明白,以麦芒对针尖儿,难料结局。但箭矢已经搭在弓上,弦已经满张,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是你生,还是我生,这是一个问题;是你死,还是我死,这是一个问题;抑或是结局更加糟糕,你和我都得死,这更加是一个问题。拉弦的手还没有松开,箭矢还没有弹射而出,一切都还是个难以预料的未知数。 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赵志文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未知数的揭晓,刘一手也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未知数的揭晓,满院的宾客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静静地等待着这个未知数的揭晓。 答案究竟会是怎样的呢?赵志文心里没有底,刘一手心里同样没有底,满院的宾客大抵是作壁上观之人,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心里更加没有底。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8.比没比 擂台上有风,微风,像情人的手,轻轻地撩动着赵志文的衣袂,轻轻地撩动着刘一手的衣袂。大战在即,身为当事人,甭管你心里有多少胜算,总会泛起一些波澜。赵志文的心泛起了波澜,刘一手的心也是如出一辙,泛起了涟漪。 袍袖在动,心在动,人却岿然不动。赵志文定如磐石,刘一手同样定如磐石,若不是鼻孔里面还有进出的气息,他们已与雕塑无异。 真正的高手相争,不会有千招万式,往往一招半式之间,胜负便已分明。赵志文还在静静地等待着,他在等待机会,等待天时地利与人和俱都利于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雷霆一击;刘一手也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也在等待机会,等待天时地利人和俱都利于他,然后以电光火石之速发出雷霆一击。 这种等待不同于平素里在饭桌前等酒等菜,因为它关联着人的生死荣辱。机会来了,果断抓住机会,做出正确的决策,就能实现胜者为王;机会来了,没把握好火候,做成一锅夹生饭,便得吞下败者为寇的苦果。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赵志文不怕吃黄连,但不愿意吃苦果;刘一手不怕是黄连,同样也不愿意吃苦果。昙花一现,无与伦比的美艳只在刹那之间,把握住这个刹那,你就能变成天使,把握不住这个刹那,你就要变成厉鬼。 赵志文和刘一手间隔七尺,静静地站立着,仿佛他们的眼面前就有只硕大的花盆。花盆里早已撒下了昙花的种子,他们是护花使者,全身戒备,精心呵护,静候昙花绽放。 擂台上的人不言不语,不移不动,可就急坏了台下的人。这便是所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看热闹的人永远没有制造热闹的人耐性好。因为,他们都是匆匆的过客,时间宝贵,任务艰巨,看完了这一场热闹,还得赶去看下一场热闹。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这个地方的热闹延迟了,搞砸了,就会生出连锁反应,后面的热闹会在刹那间变成镜花水月,烟消云散。 热闹说来说去是一场空,但这世上偏生有许多人毕生都在为这个‘空’奔波着,马不停蹄,忽焉在此,忽焉在彼,看起来比谁都要忙碌,但实际上啥都没收获到,从头到尾,跟做梦一般,神游太虚,满眼历经繁华,其实皆是虚幻。 就今日之事而言,赵志武,赵志祥已然赢得了两场比武,赵志文能不能获胜已然无关紧要,胜利了无非是个锦上添花,失败了也无非是个买珠还椟。但长远来看,赵志文知道,这一战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打赢,否则,从今而后,剑门赵庄便再不会有从前的那般安生日子。 赵志文承袭祖业,成为剑门赵庄的庄主,虽说依靠得并不仅仅是拳头,但他的一双拳头到底不同凡响;单以拳头而论,赵志文并不怵刘一手,但此事毕竟关系重大,意义深远,设若有必胜的捷径,只要不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龌龊手段,赵志文想也不用想便会毅然取用;然而,赵志文心里苦呀,威震川北的凤凰斧绝技,他竟然一招一式也不会。 凤凰双飞,饮血而归。赵志文当然知道,刘一手不敢贸然向他进攻,其所畏者,正是名动川陕的凤凰斧。高手相争,从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角力,他们比拼得是智力c武力c耐力c毅力c气力c眼力c听力c判断力。这八样儿,好比茶壶和茶碗,彼此配套才能相得益彰,任凭是谁,缺一样儿都算不得是真正的高手。 赵志文虽不敢自诩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绝顶高手,但他自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个高手,寻常之辈,并不会放在眼里。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寸,刘一手偏生就不是个寻常之辈,他也是一位高手,一位十分难对付的真正高手。 赵志文虽不是个十足的谦谦君子,但作为一个生意人,诚信二字却是时刻铭感肺腑,旦夕不敢忘怀的。若是这场比武没有背后因素,赵志文会实言相告,自己并不会凤凰斧,免去刘一手的诸多后顾之忧,双方各凭拳脚,真刀真枪,公平公正地打上一场。 然而,江湖之中,任何一场打斗都不是简单纯粹的,它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些难以言说的背景,为了这不愿见光的背景,能装糊涂的,都会装糊涂,能取巧的,都会取巧。 事态复杂,没有绝对的把握,赵志文索性装起了糊涂,你越是畏惧什么,我越是做作什么,让你雾里看花,水里望月,不知根底,不知深浅,从心理上压你一头,从气势上胜你一筹,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志文的算盘打得很精,戏也演得很到位,但刘一手毕竟是刘一手,他不是个普通人,头大无脑,而是个机智人,城府渊深。赵志文摆的空城计,他会看不出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一遛,即或是看不出来,他难道不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全力以赴,试上一试? 赵志文究竟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厉害,还是个徒有虚名的银样镴枪头,刘一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左思右想,右谋左虑,前分后析,瞧得眼睛发酸,想得脑壳发胀,到底也吃不下个定心丸儿。 任何一个人,一旦有了刘一手这般的身份地位,便会倍加珍惜今日的声名荣华,如君子不立于危墙下一般,轻易不愿意以身犯险,以身试法。传说中的剑门凤凰斧,神乎其神,刘一手尽管将信将疑,但这毕竟事关生死荣辱,始终不敢等闲视之。 因为,身经百战的刘一手,十分明白一个道理,轻视自己的对手便等于轻视自己的生命。刘一手是个希望长命百岁,永享富贵荣华的人,他对生命之爱惜,殷之切之,恨不能与天恒寿,与地恒长。 想活得长久一些,那就得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对手,但凡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庸人自扰,绝不作茧自缚。 刘一手无法看清赵志文的海底,但有一条他却十分明白,那就是剑门凤凰斧不仅仅是传说,而是确有其事。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赵文渊便会使用这套绝技。 赵文渊是赵志文的儿子,他小小年纪,便在凤凰斧上有极高的造诣,使人避无可避,防无处防。姜,老而弥辣,功夫,老而弥强,作为父亲的赵志文,在这门绝技上浸淫功夫数十年,一旦发飙,威力可想而知。 赵文渊用凤凰斧取赵大伢的双耳,变生肘腋之间,也似昙花一现,许多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像做梦一样,啥也没瞧明白,但刘一手是何等人,在那电光火石间,他却瞧得清清楚楚。剑门凤凰斧,玄妙无边,果然名不虚传。 刘一手曾无数次设想过,假若自己便是赵大伢,能不能于仓促之间,猝起应对,妥当化解掉凤凰斧的追魂索命之威力,思来想去,结果总是如出一辙,没有十分的把握。 对一个后生尚且没有必胜的把握,如今面对他的父亲,面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凤凰斧,刘一手盘算来盘算去,总是赢面式微。 站在擂台上,刘一手用余光打量,一眼及处,赵文渊赫然映入眼帘,这个后生跟他父亲一般,神态甚是沉稳,一双手也藏在袍袖深处,仿佛怕见日头的大鲵。只这一眼,刘一手心中旋即有了计较,既然大势已去,自己何必狗尾续貂,置身于万劫不复的险境,让一干小人坐收渔翁之利? 又对峙了有顷,刘一手忽然散了功,向前走了两步,说:“剑门凤凰斧,威力无匹,名满天下,直到今日,我还不曾听见有谁能在凤凰斧下全身而退,赵庄主天纵神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虽未曾亲眼目睹赵庄主操使这门绝技,但却有幸瞧见令公子使用过这门玄妙的神技,那真是惊若翩鸿,灿若日月,锋芒毕露,威力无边;有道是姜是老的辣,赵庄主习练这门绝技数十载,在这凤凰斧上的功力想必比令公子还要强上无数倍。 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有一个脾性,那便是对厉害的功夫总是心向往之,我修身养性多年,到底还未能免俗。从本心上讲,今儿这个机会甚是难得,大可一饱眼福,快慰平生,但咱们毕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须得言而有信,三场比武,赵庄已经连胜两阵,这一场比武,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不关痛痒。咱们毕竟不是薛家班的人,既然于改变时局无补,又何必闹个大花脸呢?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依着我的意思,咱们已经上了擂台,亮了相,也算是对大伙儿有了个交代,索性就此罢手,如何?” 赵志文闻言,也朝前走了两步,在刘一手跟前三尺之地站定身形,笑道:“刘先生真乃当世之豪杰也,拿得起放得下。诚如刘先生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剑门赵庄和刘公馆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说平素里天各一方,交集得少一点,但自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情在心里头。 今儿个是我的四十岁生日,无论于公于私,都是不愿枉动刀兵的,只不过话赶话,形势所迫,才出此下策,提出了比武平风波的条陈。刘先生的一双手,妙绝人寰,赵某人是打心眼儿里敬畏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着实不愿意与刘先生争长较短。 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刘先生能洞察世事,顾全大局,使剑门赵庄免生是非,赵某人是打心眼里感佩,很是承情。打打杀杀虽是江湖中人的本色,但到底既费花椒又费盐巴,咱们都是经历过许多世事的人了,这一点刘先生能看明白,赵某人也能感察一二,好生生的一双手,把握杀人利器,哪里有把握酒杯有乐趣?话不投缘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请刘先生再次入席,咱们在酒桌上分个高下,如何?” 刘一手说:“此计甚妙,甚合我心。曹公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今之世,纷乱如麻,咱们虽说都是殷实之家,但身处洪流之中,独善其身,何其难哉,能有一杯安生的酒喝着,实在是弥天的享受。时不我待,客随主便,赵庄主,你请吧。” 适时,满院的人全神贯注,望眼欲穿,都在等待着赵志文和刘一手两大巨头爆发出旷世一战,然而,结果却使人大失所望,众人但见赵志文和刘一手嘴唇翕动,说了一通话,具体说得是什么,一则因为距离远,二则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一句也没听完全,正在错愕之际,但见赵志文和刘一手竟如沐春风般走下了擂台,回到了宴席上,散了武功,端起了酒杯,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像一对失散多年的老友,十分殷勤,十分亲近。 不一会儿,薛家班的人又重新登台,演起了川剧。众人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君子动口不动手,所谓的旷世大战就这样结束了,来得突兀,去得匆忙。 许多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努力回忆着,依凭着脑海里残存的只言片语,浮想联翩,试图分析出这第三场比武,究竟是赵志文要强一分,还是刘一手要更甚一筹。奈何心头掌握的有效信息少得可怜,众人分析来分析去,终是不得要领,没有结果。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9.空门遁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众人曲儿也听够了,饭也吃饱了,酒也喝足了,便次第告辞,像秋日的白杨树叶一般,一片一片从树梢上落下来,泥牛入海,不知所踪。 戏停了,席散了。离家许久,恰逢中秋,赵志文预备着要进内堂跟女眷们照个面,打个招呼,报个平安,本待邀请两位兄弟结伴同行,然而,一眼望去,但见赵志武犹自迷离着,恍恍惚惚,赵志祥心不在焉,拘拘束束,面含苦笑,轻叹一声,只好作罢,一招手,唤来二把刀和赵文渊,吩咐他们好生照顾两位兄弟吃茶,自己且去内堂打个转转,便即转来。 安顿好两位兄弟,赵志文又着赵文义新开一桌筵席,宴请薛家班一干艺人,以资感谢。诸事安排停当之后,赵志文带着赵文礼健步如飞走进了内堂,畅叙天伦之乐。 伙计刚刚把茶泡好,赵志武和赵志祥才品了三两口,还没来得及仔细叙话,炮筒子乍然神出鬼没地钻了出来,一双眼滴溜溜转着,像个心怀叵测的小贼,贼眉鼠眼。 赵志祥眼尖,瞧见炮筒子这般模样,心念一转,便晓得他必定有重要的事情汇报,遂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二哥,炮筒子这档口来找你,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你先去料理吧,待忙完了公事,咱们兄弟再好生说说话儿,聊聊天儿。” 赵志武闻言,一咕噜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把腰板儿挺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青松,剑眉一扬,说:“你个龟儿子,平日里到是大大咧咧的,今儿个怎么像个娘们儿一般扭扭捏捏的?我和志祥是亲兄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有什么屁就在这儿放。” 炮筒子挨了一通骂,并不难为情,脸色反而越来越红润,好似受到了褒奖一般,进门时的仓皇和拘谨骤然烟消云散,信手扯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局长,三爷,你们兄弟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并不是个不识时务没有眼水的人,但这件事儿委实蹊跷,不敢擅自做主,把它压在心里,必须第一时间向局长一吐为快。” 赵志武轻轻滑动盖碗,浅吸了一口茶,说:“有事儿就说事儿,屁话怎么那么多,你瞧瞧外面,天蓝地绿,这剑门地界儿还是朗朗乾坤嘛,天又不曾塌下来,能出什么了不得的幺蛾子,就把你拘成这般模样,好似狗肉上不得席面。” 炮筒子不以为仵,讪笑道:“局长,你晓得的,我书念得少,屁话赛过文化,这是没法子的事儿,这辈子怕是改不过来了,您就将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瞧一半儿丢一半儿,千万莫为我生闲气,要是因为我气坏了身子骨儿,我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赵志祥听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可真是个活宝,二哥让你少说废话,直言主题,可你叨叨来叨叨去,说了老长一截儿,到底尽是些不咸不淡的废话。你就甭绕弯子了,到底发现了什么蹊跷事儿,赶紧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帮你拿个主意。” 炮筒子说:“赵大伢出家了,在志公寺里做了和尚。” 好似平地里一声惊雷,赵志武闻言懵了,赵志祥闻言懵了,二把刀和赵文渊闻言,也纷纷懵了,旋即,赵志武笑了起来,赵志祥笑了起来,二把刀和赵文渊也笑了起来,好似听见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人人忍俊不禁,情难自已,笑得前仰后合。 俄顷,众人笑毕,赵志武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赵大伢有老婆有娃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平白无故地去当哪门子的和尚?你仔细说说,这背后可有什么缘故?” 炮筒子说:“赵大伢虽说算不上个顶天立地的头面人物,但他毕竟是赵庄的管家,处事圆滑,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剑门地界儿上,这个身份到底是非同小可的,除了赵庄的各位老爷少爷,各房夫人小姐,谁不高看他一眼,谁又真心入得了他的眼,他衣食无忧,有吃有穿,有老婆有娃儿,依照我的想法,赵大伢的日子应该是过得十分滋润,至少比我这个光棍儿要强许多吧,我都没有出家当和尚的心思,他怎么就说干就干,冷不丁地就当了和尚了呢?凡此种种,我想着这背后必然有个缘故,至于这个缘故究竟是什么,我还不能十分拿得准确。” 赵志武闻言,脸色忽然深邃起来,且不理会炮筒子绕来绕去,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头,略微沉吟,转过身来,瞅着赵文渊,突然发难,问道:“文渊,俗话说得好,砍树莫剜根,打人莫打脸,你跟我说说,你为啥要收了赵大伢的耳朵,难不成你想吃红油耳片?” 赵文渊没料到赵志武会突然问到自己头上,闻言不禁一怔,脸色一阵儿白,一阵儿红,说:“倘若我说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二叔你会相信么?” 赵志武嘴角荡漾起了一丝轻笑,脸色依旧黑如锅底,说:“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个性虽强,欺师灭祖的事儿,谅你也不敢做出来,换作别的事儿,你说什么我自然就信什么,但这件事儿实在太过蹊跷,非同小可,你要是在我面前装糊涂,可别怪二叔翻脸不认人。” 赵志祥见赵文武言语甚重,生怕他们叔侄俩顶起牛来,当着外人的面儿,不好收场,赶紧打起了圆场,说:“文渊,二把刀和炮筒子都是你二叔的得力心腹,是信得过的人,除他们俩之外,再也没有外人。赵庄有祖训,无故不得擅动刀兵,赵大伢甭管怎么说是赵庄的管家,他要是犯了过失,自然有大哥秉持家法处置,你一个不管事儿的小辈,终归是无权滥施刑罚的。绿柳坠井而亡,赵大伢出家当和尚,两起事情变生肘腋,前后相跟,你当这都是小事儿么?山雨欲来风满楼,小事儿不小呀。听三叔的,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用避讳,不要藏着掖着。” 赵文渊闻言点了点头,说:“二叔,三叔,赵庄家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的皮又没痒痒,干吗要自找苦吃?绿柳是我母亲房里的丫鬟,毫没来由地坠入花蕊井里,一命呜呼,赵大伢是赵庄的管家,毫没来由地出了家,做了和尚,偏生在他出家之前,我又取了他的双耳。这几件事情汇聚在一处,悬疑众多,不用你们说,我也晓得我们母子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然而,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还是那个话,赵大伢的耳朵是我割下来的,究竟为什么会割掉他的双耳,我实在不晓得。” 赵文渊说得头头是道,但听起来却极像推脱之辞,赵志武闻言,心头旋即泛起了许多不高兴,冷哼道:“屠夫杀猪,自然是要吃肉的,这是自然的道理,你割了赵大伢的耳朵,却说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个话在你二叔c三叔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你到底还年轻,我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不会真跟你计较,但是文渊,这个话你敢在你父亲面前说么?” 赵文渊瞧瞧赵志武,瞧瞧赵志祥,斩钉截铁地说:“二叔c三叔c你们不要多心,文渊虽然年龄还小,也自明白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甭管是什么事儿,只要文渊做下了,就敢于认账,绝不会推过诿失。赵大伢的这个事儿,便是父亲垂询,我还是那个话,断不会有变动。” 赵志武听到这儿,突然腾身而起,拳头握得紧紧地,走了两步,来到赵文渊的跟前,俯下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文渊,好似一头怒发冲冠的雄狮在盯着一只膘肥体壮的羚羊,要看清他究竟有几斤几两肉,够不够自己饱餐一顿。赵文渊端坐在椅子上,双目也自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赵志武,并不示弱。 须臾,赵志祥也站了起来,有意无意地拿肘关节轻轻地碰了碰赵志武,笑道:“二哥,文渊是咱们赵庄文字辈孩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儿,轴得很,认死理儿,这个事儿,他说不知道原委,可能就真是不知道原委。本来么,这世上蹊跷事尽多,不知道原委的事儿不知凡几,也不单单这一件。” 赵志武闻言,勉强敛去怒气,冷哼一声,重新在太师椅上坐定,端起茶碗,揭了碗盖,将茶水一饮而尽。赵志祥也坐回到座位上,淡淡一笑,说:“文渊,为什么割管家的耳朵,你说你不知情,这个事儿咱们就将他撇开一边,我问你另外一个问题,你割管家耳朵的功夫,是不是凤凰斧?” 赵文渊闻言,眉头又锁了起来,苦笑道:“三叔,我要是说这个问题我也答不上来,你会相信么?” 赵志祥也笑了起来,说:“文渊,三叔不瞒你,三叔到是想相信来着,但终归不能自欺欺人。” 赵文渊叹了一口气,说:“这些事儿说起来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不单你们不好相信,便是我自己也觉得难以自圆其说,心服口服。然而,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我一没胡编乱造,二没添油加醋。二叔,三叔,我是有一对斧子,这是我师父临别时赠给我的,我从不曾藏着掖着,经常拿出来把玩,你们都是见过的,那不过就是一套玩具,我素日里也就是用它雕雕这个,刻刻那个,玩耍而已,从未认真在意,并不知道它是不是凤凰斧。那一日,我在院子里睡迷瞪了,睡意朦胧中,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杀气向我逼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两把斧子陡然飞了出去,然后,就看见了血光,然后,就看见了管家,然后就看见了掉在地上的耳朵。” 赵文渊的话像是一段故事,神奇的故事,不可思议的故事,赵志武听得如坠云雾之中,赵志祥听得也如坠云雾之中,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再一道盯着赵文渊瞅了有顷,但见他面色平和,目光清澈,全然一副诚恳老实的模样,不像是在撒谎,恚怒的心神渐渐平复了下来,次第端起茶碗,遥望远方,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凤凰斧也好,管家也好,绿柳也好,说来说去都是剑门赵庄的家务事,二把刀和炮筒子虽说是绥靖剑门治安的警察,但别的家务事儿他们或可插上一杠子,剑门赵庄的家务事儿,便是借给他们一根钢钎,他们也不敢去插这一杠子。 当赵志武和赵志祥或严或松地问询赵文渊,扯出一个又一个敏感的话题,二把刀和炮筒子尽管十分感兴趣,十分想听个墙根儿,十分想晓得个端的,但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泛起了同样的心思,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安,这些话听起来新奇,但实际上不亚于吃了一剂慢性毒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保不齐什么时候,毒性发作,就要尸骨无存,一命呜呼。 二把刀和炮筒子做了多年的警察,破获过无数奇案,好奇心害死人的例子,自是见过不少。这时分,他们俩也自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满眼悔恨,把肠子都悔青了,眼见谈话还没有完结,不晓得这叔侄仨还会说道些什么敏感话题,都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儿,让他们俩掉下去,滚得远远的,置身事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10.谁是头 赵志武目光如炬,自然瞧出了两个手下的局促,但事已至此,断不好食言而肥,半途打发他们俩离开,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啥也没瞧见。 屋子里一时之间安静极了,落针可闻,空气好似凝固了,坚硬如铁,使人凭生焦灼,凭生不安。俄顷,炮筒子坚持不住了,打破了沉默,说:“局长,还有一个事儿,不知道您是否晓得,我且说出来,供您参详。” 赵志武半躺在太师椅上,模样甚是慵懒倦怠,眯缝着眼,说:“你个龟儿子今天是怎么了,说个话总是扭扭捏捏,像个娘们儿穿拖鞋,露一半儿,遮一半儿?还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来。” 炮筒子说:“绿柳出事儿后,咱们勘查现场时,问了好些人,没有寻见一个目击证人,当时我就纳闷儿了,赵庄虽然宽大,但今儿个毕竟不同于寻常日子,庄子里在办喜事儿,里里外外都是人,花蕊井又不是个十分偏僻的地儿,怎么就这么寸,一个目击证人也没有呢。在送绿柳到志公寺安置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及至到了志公寺,遇见了聪明一世和尚,也就是之前的管家,我脑海里灵光一闪,记起了一件事儿,走访时有个伙计说他在绿柳出事之前,曾见过一个人在花蕊井旁边的游廊里匆匆而去,瞧模样像是管家。管家是赵庄的红人,出入无禁忌,恰逢今儿又是个大日子,正该他忙里忙外,我就没在意。可在志公寺遇见管家,如今的聪明一世和尚,我的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待到跟志公寺的主持难得糊涂和尚聊过之后,心里的疑惑就更甚了几分。为什么呢,据难得糊涂和尚讲,管家早在昨日便到了志公寺,削发剃度,出家为僧,还干老本行,做了志公寺的知客僧。难得糊涂和尚说管家在昨日便在志公寺出了家,那个伙计说今日好像在赵庄里瞧见了管家,志公寺距离赵庄咫尺之遥,一天能赶无数个来回,照理说在时间上并不存在疑点,但我心里总觉得有无穷的别扭,疑心这两者之间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志武仍旧躺着,好似患了重感冒,甚为困顿,说:“一个管家,一个丫头,一个不明不白地做了和尚,一个不明不白的死了,从你说得这些情况看,这两者之间若说没有什么关联,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但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一时半会儿间,我还想不明白。不过,经你这么一提,我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梁山寺里的那桩悬案。那个案子也甚是蹊跷,死者无垢是个和尚,据剑齿虎先生讲,逃走的也是一男一女。梁山寺,志公寺,赵庄,和尚,女子,这几宗悬案之间有没有关联呢?若说有,会是怎样一种关联呢?想不通,解不透啊。” 赵志祥听到这儿,忽然插话说:“绿柳是三嫂子房里的丫头,男女有别,我对她的了解到不深,但赵大伢是咱们赵庄的管家,几十年来,大小事务,哪里没有他的影子,所以,我自认为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纵然说不上知根知底,也算知晓个囫囵吞枣。在我的印象中,赵大伢跟他父亲赵尕子一样,是个老实本分,又灵透能干的人,这样一个人,怎么说出家就出家了呢?我寻思着,这背后必然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缘故。 天底下没有烧不烂的锅,没有穿不破的鞋。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变化着的,外在容貌会变化,内在心思也会变化,或从善为良,或堕落为娼。浮生有梦,江湖无涯,平静久了就会起波澜,声势鼎沸。诚所谓树大招风,剑门赵庄花团锦簇,难免招蜂引蝶,大哥这场寿宴,表面上歌舞升平,暗地里勾心斗角,便是一个例子。 二哥,我现在是飘萍一枚,自由自在惯了,赵庄虽好,已不是我流连之地,但是,我毕竟姓着赵字,为赵庄抛头颅洒热血,依旧理所应当,依然义不容辞,不过,现在的我说来说去都是一只野鹤,纵然有心,却难以着力,因此,赵庄的和谐,剑门的平安,便都着落在两位哥哥身上了,我赶上了就敲敲边鼓,赶不上就莫法子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赵庄看起来仍旧稳如泰山,但任凭山高峰险,到底架不住蝼蚁噬啃犁穴。有道是阎王好打发,小鬼儿难缠。阎王犹抱琵琶半遮面,小鬼儿似乎触手可及,那么,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就从这些小鬼儿身上着手,一竿子捅到底,拔出萝卜带出泥,看看这池塘里究竟藏着多少手眼通天的王八?” 赵志武一边听,一边点头,说:“就是这话,就该这么办。我赵志武素来粗鲁惯了,走到柿子树下,总想找硬的来捏,那才给力,那才过瘾,现在,一枚枚硬柿子滚到了眼面前儿,我要是不把它们的蛋黄儿给捏出来,寝食难安呐。” 赵志祥闻言,正待接话,赵志文忽然风一般走了进来,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笑道:“志武,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又招惹上你了,你要把人家的蛋黄儿给捏出来?”不待赵志武答话,飞速扫了一眼二把刀c炮筒子和赵文渊,淡淡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咱们三兄弟要说会儿体己话。” 长兄如父,赵志文在兄弟面前,尽管总是努力做出随和的样子,但赵志武也好,赵志祥也罢,跟他面对面相处,总有一缕难以言说的拘束萦绕心头。 赵志文安坐在太师椅上,一会儿瞧瞧左手的赵志武,一会儿瞧瞧右手的赵志祥,好似皇帝选妃一般,看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赵志武倒还罢了,虽说不是天天照面,但隔三差五总要见上一面,拉上几句话,摆个龙门阵;赵志祥竟有些特别,自从当年因为跟五姨娘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司,含怨离家,一别多年,声息不闻,此时蓦然重逢,作为嫡亲兄弟,自然感慨良多。 房子里安静已极,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兄弟仨彼此顾盼,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句诗: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赵志文凝望着赵志祥,面容和蔼,一言不发,他是在等待赵志祥先开口。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赵志祥自小衣食无忧,生活惬意,并不曾真正吃过什么了不得的苦头,一朝别离,没了剑门赵庄这棵参天大树遮风挡雨,吃穿用度尽数要自力更生,毋庸讳言,必然有无穷无尽的辛苦,必然有无穷无尽的辛酸。同胞兄弟,久别重逢,赵志文原以为赵志祥见了自己会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叙述这些年的一桩桩传奇往事,然而,结果却大出意料,赵志祥像个石雕一般,好似不会说话一般,啥也没有说。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秘,赵志祥孑然一身在外漂泊多年,他经历的往事必然十分特别,至少跟身处剑门赵庄的人相比,是特别的,这一点决计不容置疑。甭管是血脉相连,抑或是互不相干,人与人相处,贵在相知,知冷知暖;人与人相处,贵在理解,理解万岁。赵志文仗着一副玲珑心,最是善解人意,赵志祥不愿开口提及过往,他旋即自省,自己委实过于自负,过于鲁莽了,同床共枕的夫妻还各有隐私呢,何况是分家立业的同胞兄弟,那些辛苦,那些辛酸,赵志祥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刻骨铭心,自己让他再述说一道,表面上看是出于关心,兄弟间真情流露,实际上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用他人的痛苦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想到了这一层,赵志文情不自禁地愧疚起来,十分汗颜,好似受了风寒一般,额头上雨后春笋般咕嘟咕嘟地往外直冒冷汗。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赵志文忽然打起了哈哈,向着赵志武,问道:“对了,志武,我刚刚进门的时候,听见你斩钉截铁地说要把他们的蛋黄全捏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招惹你了?” 赵志武闻言,坐直了身板儿,讪笑着解释说:“大哥的耳朵真尖,竟似个顺风耳,老远便听见我吹牛了。我是剑门警察局长,手握重兵,我不招惹人就算谢天谢地了,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的敢来招惹我?呵呵,咱们都是有年纪的人了,自有一份稳重,又不是北京的泥人张,没事儿要捏什么蛋黄玩耍,我说那话是跟志祥侃大山呢。” 赵志文佯作恚怒,说:“好你个志武,警察局长当出威风了,长本事了,在我面前,也敢打马虎眼儿了?”顿了顿,忽然转移了话题,说:“现在,这屋子里没外人,咱们兄弟唠唠体己话。对这场别开生面的寿宴,你们怎么看?” 赵志武憨憨地说:“抛开绿柳这个意外不提,其余的嘛,我觉得都挺好的,不过既然是寿宴,好与不好,得全凭寿星公下定论,我和志祥,充其量就是两片绿叶,陪衬而已,感觉好也罢,不好也罢,归根到底都不能作数的。” 赵志祥也来帮腔,说:“二哥说得是哩,男人四十一枝花,今儿是大哥的好日子,一切自然以大哥的感受定论,大哥觉着好,那便是好了,大哥要是觉得美中不足,那便还有些美中不足。” 赵志文皱起了眉头,说:“你们俩别一唱一和地跟我这儿打哈哈,你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不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这一条,我比你们还要心中有数,你们糊弄不了我的。我问得是不是你们说得这个茬儿,你们心里面清楚,咱们是同胞兄弟,开玩笑是可以的,但别装傻充愣,溜须拍马,掏心窝子说说吧,对我这个寿宴,到底怎么看?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俩谁要是还敢打哈哈,我便赏谁一坛子剑门陈醋。” 赵志武闻言,笑容可掬,装模作样地说:“我原以为大哥只学会了顺风耳的本事,谁料大哥竟是花开两朵,左拥右抱,把千里眼的本事也学到家了。志祥,咱们弟兄两个以后的日子可难过了,甭管在不在大哥跟前儿,我们做什么他都能看得见,我们说什么他都能听得见。”说到此处,忽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要我说大哥这场寿宴办得真是好,好得不得了,你看啊,三山五岳的好汉,四面八方的豪杰,但凡是有些头面的,差不离都亲自来了,这在剑门地界儿上可算是前无古人的盛宴啊,寻常人家,便是有家财万贯,这等盛况,那是想也不敢想的。窥一斑而见全豹,单从这个阵仗,便可想见大哥的面子有多么大,简直是大得没边儿没沿儿咯。不过,十根手指有长短,祸不单行福无双至,这场盛宴到底有些美中不足,这当头一条便是帅府酒楼烧成白地,毁于一旦,再者,绿柳年纪轻轻,蹊跷而亡,给这个大喜的日子,凭添了无尽的伤怀,使人无法尽情而歌,尽情而醉。” 赵志文一边听,一边沉思,待赵志武说完,不置可否,再度转过头去,凝望着赵志祥,目光中写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赵志祥不再沉默,缓缓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从半道儿上来,对于这场特别的盛宴,只看见了其一,没看见其二。二哥说得不错,来向大哥贺寿的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豪杰好汉,这些人或正或邪,既有谦谦君子,也有腌臜小人,还有中庸之徒,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不管怎么说,这些人都是些有脸面的人物,他们能来赵庄,于赵庄而言,真可谓是蓬荜生辉。但奇怪得很,我始终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受,后来的唇枪舌剑,擂台比武,也证明了我的这种感受是正确的,这些人齐聚到赵庄,拜寿只不过是个名儿,图财才是根本。 剑门凤凰斧,例不虚发。赵庄在盛名之中,历时百余年,屹立风雨之中,且行且歌,始终巍然耸立,不战而屈人之兵,关于凤凰斧的传说无疑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可承平日久,江湖上许久都没人瞧见过凤凰斧的真面目,便有那等好事之人蠢蠢欲动,然而,传说并不等于虚无,有些人既想吃螃蟹,又怕夹着手,于是,便拉来一干作伴儿的,心想着有人冲锋陷阵,有人在旁掠阵,纵然建不得丰功伟业,也可保证全身而退。” 赵志文听到这儿,忽然插话道:“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不仅亲眼目睹了剑门凤凰斧,而且失踪多年的赵庄拼命三郎,好似神兵天降一般,也在关键时刻现了身。这些人都是些想吃鱼又不愿意湿身的人,好在窗户纸只是捅破了,并没有完全撕下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权衡之下,便借坡下驴,偃旗息鼓。” 赵志武说:“草无头不生,蛇无头不行,那么,谁是这个头儿呢?” 赵志文说:“论身份c地位和名望,我原以为是刘一手撑头,可后来我又有种感觉,好像他也不过是个马前卒。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头儿,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确切的把握。” 扑朔迷离,似是而非,赵志文言罢,陷入了沉思,赵志武和赵志祥像是受了传染一般,也跟着陷入了沉默。于是,空荡荡的屋子再度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11. 游龙苑 剑门赵庄说是庄园,其实无异于一座城堡。城堡里屋宇林立,亭台水榭,雕梁画栋,阡陌纵横,曲径通幽。临空鸟瞰,这座巨型城堡恰似一道棋盘,纵横交错,南北方向九纵九横,东西方向也是九纵九横。 庭院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健康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谁家子弟谁家院,在赵庄的西南角,有一处院落,名叫游龙苑,这便是赵志祥的居所。游龙苑原本不叫游龙苑,叫清爽斋,那一年,赵胜英见赵志祥性格率真,好似游侠一般,在赵志祥十六岁生日时,亲自挥毫泼墨题写了一块游龙苑牌匾,从那以后,这个一亩地见方的院子便叫作游龙苑。 赵志祥在这座院子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镌刻着他的烙印,他的气息,倘若不是那场雪,那场酒,赵志祥或许便会在这座院子里娶妻生子,天伦终老。 然而,未来总是扑朔迷离的,明天总是无法预料的,那一场铺天盖地的雪,那一场酣畅淋漓的酒,彻底改变了赵志祥的人生轨迹,由一个起居安稳的公子变成了一个漂泊流离的浪子。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景物依旧,人事全非。时隔多年,赵志祥再次走进游龙苑,游目所及,但见院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房里的一橱一凳,一枕一被,俱都保持着当年的模样,一成不变,芳华如昨。 故地重游,往事一点一滴涌上心头,有欢喜的,有忧伤的,有逗趣的,有滑稽的,有证道的,有荒唐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搅扰得赵志祥情绪激动,血压飙升,眼眶中星光闪闪,晶莹的珍珠跃跃欲试,呼之欲出。 游龙苑的主人虽然一别多年,但游龙苑的侍从却是一天也不曾离开。遇见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侍从,赵志祥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眼泪像瀑布一般,一泻千里。 男儿有泪不轻弹,赵志祥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大丈夫,更是不轻易流泪,但这游龙苑毕竟不是寻常地方,这是他的港湾,他可以在这里放声大笑,也可以在这里放声大哭;他笑的时候,侍从们会跟着放声大笑,他哭的时候,侍从们会跟着放声大哭。 六个侍从,三男三女,过了许多年,都比以前老成了许多,男人们的下巴颜色弥深,那是经常刮胡须的缘故,女人们愈发丰满,那是生理发育使然。 七个人抱作一团,在天井里哭作一团,哭声震天,可赵志祥知道,除了自己,这哭声并不是悲声,那是欢喜的声音,喜极而泣。赵志祥流泪,到不尽是为自己,占主要因素的,还是这六个侍从,他们从弱冠之年便陪伴在自己左右,可以这么说,自己就是他们的天,自己就是他们的地,那一天,自己狼狈离庄,飘萍在外,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造成的,作茧自缚,自食苦果,无可厚非,但对于这六个侍从而言,那份打击可想而知,好似天裂了,地陷了,六神无主,无所适从。这些年,自己过得很是艰辛,这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但他们呢,凭什么却要承受这份压力? 赵志祥的心肝肠寸断,他觉得自己委实太过自私,明明是自己没把生活过好,自己吃苦受累也还罢了,竟然还拉上六个垫背的跟自己一道日复一日,备受煎熬,无论咋说,都是大大的不应该。人生能有多少日月可以虚度?屈指可数,想到这里,赵志祥蓦然生出了一个主意,他要帮他们把这些失去的年华,失去的幸福,尽量给找补回来。 因是贴心人儿,哭得便都很放肆,须臾之间,人人的眼睛都红肿起来,好似一串熟透的水蜜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只有抽泣声,再无一滴眼泪溢出。赵志祥的双眼模糊着,好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上眼皮和下眼皮粘连在一起,视物艰难。 赵志祥从人群中抽出身来,破涕为笑,说:“久别重逢,该高兴才对,咱们倒一个劲儿地哭个什么卵蛋,梵阳,梵月c梵星,你们仨去灶房弄些吃食,唤山c唤谷c唤海,你们去张罗桌椅,再起一坛子好酒来,咱们主仆几个,好生欢醉一场。” 几个侍从闻言,也都破涕一笑,好似在睡梦中被金元宝砸中了一般,按照赵志祥的吩咐,兴高采烈地分散开去,分头忙活。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得多时,一桌简约而不简单的美酒佳肴便摆设在席。 酒肉飘香,其乐融融,赵志祥更不怠慢,径自坐了主席,信手一摆,六个侍从得了指令,次第落座。赵庄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这规矩虽不如紫禁城中的规矩那般等级森严,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主子就是主子,侍从就是侍从,往日里,这偌大的游龙苑,甭管桌上摆设得是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抑或紧紧只有一碟花生米,一杯白开水,能安坐席前享用的有且只有赵志祥。 距离产生美,时间产生情。阔别多年,主仆之间的感情弥深,赵志祥招呼侍从们同席共食共饮,大家比得了同床共枕伴侣的新婚夜还要兴奋,肉还没有沾舌,酒还没有入喉,众人脸上已然洋溢出了幸福的笑容,灿若云霞,艳若桃花。 未几,酒过三巡,赵志祥郑重其事地端起一杯酒,环顾诸人,说:“咱们几个名份上是主仆,尊卑有序,骨子里不啻于兄弟姊妹,亲如骨肉,这么多年来,大家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使得我免去了许多后顾之忧,我心里着实很感激大家。最近这些年,因为我个人的缘故,带累大家在赵庄抬不起头,说不起话,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青春就像时间,滴答滴答,一去不复返,我个人荒废时间,虚度青春也就罢了,带累得大家跟我一块儿虚度年华,把大好的青春荒废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我这个心里呀,着实很不好受,很过意不去。今日重逢,看着大家的脸上都带了许多沧桑,我的内心尤其纠结,五内俱焚,寝食难安。因此,我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乍然说出来可能有些唐突,大家甚至会觉得有些荒唐,但我掏心窝子说一句,这真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既未添盐也未加醋。男欢女爱,天伦之乐。大家都是有年纪的人了,时不我待,万不该继续虚度年华,任凭大好时光从我们的指缝中溜走,该谈婚论嫁的便该谈婚论嫁,该生儿育女的便该生儿育女,因此,我有一个想法,想借着酒劲儿乱点个鸳鸯谱,把大家的终身大事敲定,从此之后,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开枝散叶,儿孙绕膝,也不枉跟了我一场。你们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饮食男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谁不想呀?赵志祥这番话可谓说到大家的心坎里去了,但这六个侍从,不是老处男便是老处女,心里虽然想得如饥似渴,当着主子的面儿,脸上怎好意思表现出来。听话听音儿,赵志祥的话还未及说完全,众人的脸面便红得像正午的太阳,热辣辣,红彤彤。 赵志祥说明立意,见众人只管红着脸,俱都一言不发,心里便有了底,有了计较,略微沉吟,接着说道:“既然没有人直言反对,我便认定大家在心里头是默许了我的这个提议。我说是乱点鸳鸯谱,其实咱们心里面都明白,大家在一块儿相处得久了,日久生情,惺惺相惜,彼此之间到底是有些感情基础的,最起码即将同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的人,是光脸是麻子,总是心中有数的。男女之事说起来容易,但事到临头,对于毫无经验的大家而言,必然有许多扭捏和恓惶。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寻思着让大家当着我的面儿,挑选伴侣,大家必然难为情,因此,我有一个计较,咱们来个缘分天定,看看上天究竟让谁跟谁在一起,成一家。如何缘分天定呢,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抓阄。我写上三个纸团儿,每个纸团儿里有一个名字,分别是梵阳,梵月c梵星,三个纸团儿丢在同一只海碗里,由唤山c唤谷c唤海来抓,抓着谁便是谁,你们有没有意见?” 唤山c唤谷c唤海闻言,眼睛里争先恐后地冒出了欢喜的金光;梵阳,梵月c梵星闻言,本就红透了的脸蛋儿越发红艳,好似花轿里的新娘。赵志祥冷眼旁观,瞧见大家如此神色,心里的底气越发瓷实了,索性趁热打铁,走进书房,取出文房四宝,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纸团儿。 桌上你挨我,我挨你,团团圆圆摆了十几个海碗,每个碗里都盛着可口的佳肴,但此时此刻,这些让人食指大动的美食尽皆入不了唤山c唤谷c唤海的眼,他们的全部心思都聚焦在当中那只浮雕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海碗上,他们知道,那只碗里虽然没有肉,没有菜,但却有另一种美味佳肴,那便是他们下半生的幸福。 幸福就像花儿一样,说开就开,说放就放,总是来得太突然。唤山c唤谷c唤海等待这一刻,等得花儿都谢了。这些神色举止,赵志祥昔日尽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要不然他也不会来这一出所谓的乱点鸳鸯谱咯。 然而,近乡情更怯,梦想中的好事儿终于要成真时,唤山c唤谷c唤海却又忍不住局促起来,好似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梦幻泡影。赵志祥又催促了一道,唤山c唤谷c唤海听得真真切切,如雷贯耳,这才确信这不是在做梦,信马由缰,浮想联翩,而是真有其事,天大的馅儿饼今儿个真就砸在他们的怀里咯。 机会就在面前,稍纵即逝。唤山c唤谷c唤海一旦明白过来,立时又变得迫不及待,生怕略微迟疑,这美轮美奂的馅儿饼又飞到了别人的怀里,当下再不迟疑,差不多是同时伸出手去,每人抢得一个纸团儿在手,紧紧地攥在掌心,生怕一闪神,一松手,幸福便要远远地飞走。 此次抓阄选妻活动,唤山c唤谷c唤海历经欣喜,纠结,犹疑,行动,彷徨,梵阳,梵月c梵星也是如出一辙,每个人怀里好似揣了一座火山,时刻都有喷薄欲出的可能,一张张秀脸涨得彤红,好似火山口溢出的岩浆。赵志祥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她们当然知道这场抓阄意味着什么。能不能如愿以偿嫁到芳心暗许的如意郎君,全然在此一举。因此,唤山c唤谷c唤海在抓阄时表现出的前所未有的紧张也好,局促也罢,在她们仨面前,两相比较,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少时,谜底揭开,唤山抓到了梵阳,唤谷抓到了梵星c唤海抓到了梵月。六个早晚抬头不见低头见,从未有拘束局促之感的熟人,因为有了这一场别具意味的抓阄,瞬间变得拘束起来,局促不安,倒像是几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心猿意马,心慌意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12.合卺酒 豆腐还是要趁热吃,才能吃出它的香味;铁块还是要趁热打,才能敲出它的精神。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着六个跟了自己多年的侍从,今日终于开花结果,有了自己的归宿,赵志祥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早前的种种不遂心的俗念旋即瓦解冰消,抛诸脑后。 赵志祥冷眼旁观,见大家对自己的选择都还满意,一颗心彻底落了定,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金口一开,将唤山c唤谷c唤海c梵阳,梵月c梵星起居的两间屋子,以及院里预备的一间客房划拨给了他们,权作新婚燕尔的洞房,说什么既然是上天注定,鸳鸯相配,连理喜结,时光荏苒,时不我待,择日子不如撞日子,索性就在今日趁热打铁搞一场集体婚礼,把好事儿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于是,侍从们分头忙活了起来,布置新房,整治酒席,欢天喜地,赵志祥来回穿梭,一会儿在这儿帮着写副对联,一会儿在那儿帮着贴个窗花,忙得不亦乐乎,兴高采烈,好似他也做了新郎官儿一般。 少时,洞房布置好了,喜宴也安排妥当。赵志祥重回席间,居中正襟危坐,三对新人一字儿排开,凭空拜了天地,遥相拜了父母,又跟着拜了赵志祥。从头到尾,赵志祥的脸上都挂着慈祥c欢喜的微笑,安然受礼。须臾,礼成,赵志祥正要招呼三对儿新人入席,游龙苑里乍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剑门赵庄庄主赵志文。赵志文是娶过三房媳妇儿的人,经验丰富,只需扫一眼,便知道游龙苑里披红挂彩所为何来,心中一动,想着三弟果然还是当年的三弟,不拘一格,率性而为。 赵志祥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大步流星的兄长,赶紧站起身来,招呼入座。须臾,待到兄弟俩分宾主坐定,侍从们再度一线排开,分别向赵志文行了礼。赵志文是剑门赵庄的庄主,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既然赶上了,受礼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赵志祥支使众人行三跪三叩大礼,赵志文并不推辞,安坐受礼。 少停,礼成,众人重新分宾主坐定,赵志祥亲执酒壶,一口气斟了八杯酒,然后落座。赵志文知道尽管赵志祥才是这游龙苑的主人,这三对新人又都是他的侍从,但有自己在座,他是断然不会撑头的。美酒已然斟满酒杯,佳期吉时,就在眼前,稍纵即逝,赵志文更不怠慢,端起酒杯,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欢天喜地的祝词,话毕,邀约众人一同干了杯中美酒。 月移中天,众人尽皆酒意阑珊,赵志文今日连着饮了两场酒,前一场本就还没消化掉,又跟着来了一场豪饮,就有些头重脚轻,心里惦记着还要跟赵志祥说些私房话,便寻个岔口,说什么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华光宝贵,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切不可贪杯耽误,遗憾终生,吆喝着三对儿新人自去洞房,合卺圆房。 结婚是每个人一生中第一件头等大事,但两位正经主子犹自在座,三对新人醉意朦胧,欢喜无限,尽管恨不得立刻进入洞房,欢度春宵,但怎好就此离席?赵志文舌头都磨起泡了,三对新人到底只是笑着,屁股仿佛钉在了板凳上,一动也不动。 赵志祥见侍从们听了兄长的话,坐立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头也自有些别扭,借着酒意遮脸,索性又添了一把火,连喝带骂,好说歹说,终于将三对儿新人撵下席桌,催入了洞房。 众人去了,天井里但留下赵志文和赵志祥兄弟俩,比邻而坐,喧喧嚷嚷的天井忽然安静下来,恰似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 赵志祥撇下酒壶,拎过茶壶,沏了两泡浓茶,递给赵志文一盅,自己也端了一盅。赵志文取过茶盅,轻轻将浮在面上的茶叶吹向一边,浅饮了一口,旋即把茶盅抱在胸面前,不停地摩挲着,好似抱着一架暖手炉,暖意融融,爱不释手。 俄顷,赵志文说:“志祥,阔别多年,模样瘦了不少,谅来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但我瞧你在擂台上比武的架势,身子骨到是很硬朗,我心甚慰。 都说树大招风,你不在赵庄的这些日子里,庄里前前后后发生了许多事,幸得有上天庇佑,不管费了多少精神,花了多少气力,到底是毫发未损。虽说往事已矣,人活着,总要朝前看的,但静夜独处,我总是忍不住要回头相望,这一路走来,我始终是如履薄冰,噤若寒蝉呀。 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父亲现在是不管事了,赵庄这副偌大的担子便悉数压在了咱们兄弟三个的肩膀上,志武在警察局干得有声有色,但归根到底他算是官家的人了,他绥靖一方治安,千条线一根针,所有的线头子都得从他的这个针鼻眼儿里穿过,公务繁忙,家里的事,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好去劳驾他。 你是我的嫡亲兄弟,又是赵庄有名的拼命三郎,论文文出彩,论武武出众,我原指望着你能帮衬哥哥一把,咱们哥俩一道,同心同德为赵庄保驾护航,把家里头的事情办好,哎,竟是世事难料,当年偏生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使人扼腕,令人唏嘘。说实在的,你志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晓得你必然是清白的,但别的事儿还好说,这个事儿我绞尽脑汁也使不上力,你得谅解我,我有我的苦衷。 当年一别,辗转数年,这些年,我走得也甚为艰难,但我知道,我的这点艰难与你在外面漂泊的痛苦相比,无疑是小巫见大巫,篾条拴豆腐不值一提。哎,时过境迁,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去不复返,现在,我亲爱的兄弟,你回来了,就啥也不要说了,且让往事随风去,咱们合兵一处,一门心思朝前看,安心当个守门神,防魅辟邪,擎天保驾,共保赵庄一场荣华富贵。” 赵志文说得情真意切,赵志祥听得心潮澎湃。但赵志祥的心意早已笃定,坚如磐石,若说赵庄遇到什么难翻的山头,难跨的沟坎,他会义不容辞,竭尽所能去帮衬,能帮多少算多少,尽人事听天命,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惜;但人生没有回头路,既然已经将步子迈了出去,便无法回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早些时候,赵志祥要这样决定,或者还是为了赌气,但时隔多年,时至今日,赌气的成分已然微乎其微,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漂泊在外的生活方式。习惯成自然,如今,他的天,他的地,他的心,他的情,已然完全融入到了米仓山里的沟沟坎坎中,水乳交融,相濡以沫,再也无法剥离。若要硬性剥离,那滋味儿,势必生不如死。赵志祥已经是‘死’过一遭的人了,‘死’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他委实不愿意重蹈覆辙,再受那般痛彻心扉的煎熬。 赵志文见赵志祥陷入了沉思,目光时而犀利时而涣散,摩挲着茶盅,似自言自语,又似对人言,接着说:“人的一生,匆匆忙忙数十年,说起来很长,其实不过弹指一挥间,没有谁事事得意,处处风光。遇见事情,能够淡然一些,就且看开一些,保持平常心态,淡然而简单,就会快乐。没有一种快乐,是专为我们设计;没有一种痛苦,是单为我们预留。世上有多少种心情,就有多少种开心,有多少种不幸,就有多少种酸痛。人生路上,人影幢幢,我们都在奔跑,我们总在赶超一些人,也总在被一些人赶超。人生的秘诀,就是寻找一种最合适自己的速度,莫因疾进而不堪重荷,莫因迟缓而空耗生命。 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这些年,你在外头,举目无亲,风餐露宿,自然是吃了许多苦,这些事儿,你不用说,我也能够体会到其中的艰难。竖起脊骨便是剑,敞开胸怀便是门,你是个铮铮铁骨的硬汉,些许苦楚,无论它有多么剜心刺骨,脑壳砍了也才碗大个疤,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是么? 生是赵庄人,死是赵庄魂。不管你走出去多么远,你的心到底还跟赵庄绑在一起的,骨肉相连,犬牙交错,任凭庖丁重生,也无法将之分离开来。这一次,赵庄迭逢危难,你便及时赶了过来,好似神兵天降,解纷争于顷刻,便可说明一切。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白天,我们三兄弟已然聊得很透彻了,那些棘手的问题该如何解决,也定下了方略,严阵以待,以逸待劳,只要那些心存妄想的人敢来寻衅滋事,咱们便可依计行事,瓮中捉鳖。夜里,我独自来寻你,是想进一步跟你聊一聊,消释掉心中的一些疑惑,毕竟,志武现在是官家的人,年深日久,耳濡目染,他看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与我们到底是大不相同的。彼此当着面儿,我实在不好同他打擂台,作口舌之争,毕竟,如此那般,尽管都出于好心,尽管都是为了工作,尽管都是为了赵庄,但各抒己见,争辨起来,言语难免无度,难免会伤感情。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当此多事之秋,我真心希望你还跟当年一样,了无顾忌,快人快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道不同不相为谋,道若同竭力尽心,赵志文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志祥无论从哪个层面考虑,都不好再保持沉默,爽朗一笑,说:“大哥的一言一语举一动,都饱含着拳拳赤子之心,煌煌眷爱之情,我不是个木头人,自然听得分明。常言说得好,自由自在当上三年叫花子,便是皇帝也不愿意做的。这几年里,实话实说,我确实曾吃了不少苦头,但总结起来,却也算是苦中作乐,至少,外面天高地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习惯成自然,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闲云野鹤式的生活,实在不愿意回头了。当然,我毕竟姓赵,甭管我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从今往后,赵庄但有召唤差遣,我保证还跟从前一样,义不容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反正,我这身皮囊是赵庄给的,纵然是为赵庄而死,也算是理所应当的。 开口百言,离题万里。好了,不说这些话头了,省得带累哥哥伤神。咱们言归正传,哥哥有什么话要问,但请直言,我一定如实奉告,绝不藏私。” 赵志文闻言,脸上绽放出了满意的微笑,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赵志祥跟前,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狠狠地拍打着赵志祥的肩膀,愈拍愈重,愈拍愈慢,如此这般,一连拍打了七八下,方才停手。 赵志文的手劲何其刚强,此刻有感而发,力道更是非同一般,赵志祥给他拍打得眼冒金星,骨头都要碎了,但在心里,却一点儿也没觉着疼,反而觉得越来越充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13.白月光 明月已然当空,皎洁的月光像情人的目光,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大地,顾盼生辉。游龙苑处在月光的包围中,好似处在襁褓里的婴孩,安静祥和。 赵志文走到一株桂花树下,静静地站定,好似一尊雕塑,岿然不动。桂花开得正盛,浓浓的花香沁人心脾,赵志文呼吸着桂花的飘香,身心俱醉,一时之间,世俗的烦恼好似被这浓浓的桂花香味冲淡了许多,一丝一丝融化在了淡淡的月光之中,心旷神怡。 赵志祥犹自坐在席桌前,只是将椅子调换了一个方向。烛炬成灰泪始干,独留光亮照人前,桌上的一对儿红烛烧得正亮,将一桌子可口佳肴照得蓬荜生辉,颜色靓丽,分外诱人,可惜它们端上桌的时间已久,此时早已冰冷无味,只可看之,无法食之。 十五月儿圆,今夜是中秋佳节,赵志祥感觉天上的月亮要格外地圆,好似一轮清澈的玉盘,无休无止地散发着白皙的光芒,霞披大地,包容万物。 赵志祥是个热闹人,他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有一份热闹可以瞧。有赵志祥在,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游龙苑从来都不缺热闹。然而,赵志祥一别多年,这游龙苑恰似走丢了丈夫的妻子一般,日夜独守空房,旋即冷清了多年,凄凄惨惨戚戚。 今天,赵志祥回来了,游龙苑旋即热闹起来,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金口一开,一气便成全了三对儿新人,洞房花烛,双宿双飞,鸳鸯眷属。 是夜,游龙苑这方小天地里,红烛高烧,鸳枕锦被,新人凝眉,别样喜庆,赵志祥虽然不是新郎官儿,却也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坐在椅子上,仰望星空,任凭洁白的月光洒落在自己的头上,洒落在自己的肩上,洒落在自己的腿上,赵志祥伸出手去,想抓一把月光,但五指合拢,骨节突兀,掌心里始终是空空落落的,啥也没有。 虽说正是因为自己,游龙苑里才有这场暖意融融的欢喜,但赵志祥内心里非常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就像这满地的月光,天一亮,就会远走高飞。月圆之时难常有,几人欢喜几人愁,赵志祥晓得,此时此刻,偌大的游龙苑里,从片瓦到寸草,它们散发出来的欢喜都是应景之作,都是奉献给那三对儿新人的,与自己毫无瓜葛。正是看清楚了这一点,赵志祥反而豁达起来,好似那铺天盖地的月光,胸臆无比开阔。 胸怀有多么辽阔,感情就有多么丰富。赵志祥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不多愁善感,并不代表没有感慨和愁怨。赵志文说得对,自己是个七尺男儿,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合该英雄气长,儿女情短。该看开时就看开,该放手时就放手。在赵庄为公子哥儿时,这话很是适用,现在,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漂泊浪子,更是不在话下。 赵志文伫立在桂花树下,像一尊顽石,不言不语,不移不动,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也不知他是痴了,抑或是醉了,赵志祥远远地坐着,趁着星月光亮,远远地凝望着赵志文的背影。大哥的背影还是那么挺拔,充满了英武之气,像是一个永远也打不垮的斗士,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难得的静谧,难得的安详。搁在往日,赵志祥早已打破沉寂,絮絮叨叨,海阔天空,但此时此刻,历经了社会熔炉的淬炼,百炼成钢,赵志祥也凭添了几分稳重。 月亮偏了方位,月光跟着调换了角度,从赵志祥的角度望去,赵志文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那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还伫立着一个叱咤风云的汉子。 赵志祥望着赵志文若隐若现的背影,心里忽然盘算起来,吃茶的时候,大哥说有些话想找自己印证,可是当大哥将一盅茶喝干喝净,到底一个问题也没有提,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大哥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 酒还在肚子里,兴风作浪,赵志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它们就在那里,东奔西蹿,起心想要控制住它们,让它们不要过分撒野,给自己留上一份体面,但努力过来努力过去,到底是徒劳无功。 赵志祥不是没醉过酒,对于醉酒这个事儿,他素来看得极淡,因为,酒醉了还有醒过来的时候,又不是杀头,脑壳砍下来了便再也长不出来,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自从那一年,那场暴雪,那场酣醉,惹出了无数事端,赵志祥便对醉酒有了刻骨铭心的警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防之,防备它趁虚而入,故伎重演。 有的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赵志祥在酒上栽过跟头,而且是栽了个万劫不复的跟头,但他并没有因此将酒拒之千里之外,他以为酒本身并没有好赖之分,关键还是事在人为。心里有一道堤坝,那年之后,赵志祥也曾时常饮酒,但心里总有一个分寸框着,酣醉的机会几乎为零。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醉意竟然如此排山倒海,使人难以承受? 赵志祥望着大哥扑朔迷离的身影,心潮澎湃,一时之间,脑海里如雨后春笋般弹出了好多问题,他想理出个头绪,然而,这些问题错综复杂,像乱了方寸的线头,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难厘清。 剪不断,理还乱。赵志祥索性铁了心,不去理会,由着它们折腾,反正,它们纵然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来闹腾,到底也无法使水往高处流,山往脚下长。 这个办法还真管用,不一会儿,油锅一般嘈杂鼎沸的脑海逐渐平静了下来,好似一面镜子,平整光滑。赵志祥睁开眼,从这面镜子中看见了赵志文,看见了自己,还看见了横亘在两者之间的一个问题。于是,赵志祥把这个问题念了出来,道:“大哥,今日席间,那些人提到了藏宝图,我想问一句,咱们赵庄的肚子里真的怀着一个金娃娃么?” 赵志文没有转身,瓮声瓮气地答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 赵志祥闻言一愣,大哥的话太过模棱两可,从字面意思论,这就是搪塞之辞,但从口吻上咀嚼,又不像是在推脱,顿了一下,问道:“大哥,你这话我有些没听明白,你是赵庄的庄主,庄里庄外,大事小情,照理说你合该门儿清着,怎么这个事儿,你竟说得稀里糊涂的,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咱们虽是嫡亲兄弟,但庄里有庄里的规矩制度,有些事庄主可以晓得,旁人却是问都问不得的,这个事儿若也是这般,就请大哥直言相告,我不再过问就是了,权当没有这么个事儿。” 赵志文照例没有回头,又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这次的话语声明显增添了些许暖意,说:“志祥你想到哪里去了,赵庄是咱们大家的赵庄,又不单单是我赵志文的赵庄。我虽然是庄主,庄里虽然有规矩,但咱们是嫡亲兄弟,血脉相连,你问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何必瞒你?我说得是实话,剑门赵庄的肚子里有没有金娃娃,我心里委实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你切不可多心。”说到这里,赵志文的话锋一顿,略停了一阵儿,又接着说道:“我是剑门赵庄的庄主,这不假,但庄主毕竟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万能人,啥都知道,啥都明白。剑门赵庄传承百余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统共有多少秘密,没人能说得清楚,讲得明白。不单是我,便是父亲,也未必凡事都晓得根底。这就好比皇帝富有天下,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是皇家的,但这山川何其辽阔,河流何其众多,个中的事儿,做皇帝的就都晓得?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因为,皇帝纵然是天之骄子,到底是肉体凡胎,他没有如来佛祖那般通晓过去c现在c未来的本事。天之骄子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小小的赵志文?志祥,你说是也不是?” 赵志祥一边听,一边点头,说:“赵庄历经百年富贵,几沉几浮,这中间有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时过境迁,作为后人,的确难已尽知。咱们是同胞兄弟,心有灵犀,大哥的性情,我是知道的,你不用解释,我并不曾多心。只不过这个事儿实在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赵庄子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既然遇见了,就不能装聋作哑,不得不问。” 赵志文缓缓转过身来,遥望赵志祥,语气恳切地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家族兴亡,匹夫有责。你是赵庄嫡系子孙,操这个心是该当的,你要是不操这个心,那你就不是赵志祥咯。” 赵志祥闻言,颇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在皎洁的月光下,他的笑容也变成了白色,好像一簇盛开的水仙,说:“金娃娃的事儿,既然大哥心里也没有谱,咱们就且不去谈它了,八字没有那一撇的事儿咱们兄弟俩就算把嘴皮磨干,把舌头嚼烂,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大哥,我心中还有一个疑惑,请你指点迷津。” 赵志文走回到席前,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目光平和地望着赵志祥,说:“我今夜来这游龙苑,初衷就是跟你谈心的,你心中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出来便是,我知道根底的,立刻就答复你,若是我也不晓得原委的,咱们兄弟俩就一块儿参详。” 赵志祥理了理头绪,不疾不徐地说:“我心头的这个疑惑不是别的,就是大哥今日的这个盛大的生日宴。剑门地界儿上有风俗,父母健在,做儿孙的便不得操办寿宴。今儿个是大哥的四十岁诞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男人四十一枝花,大哥贵为剑门赵庄的庄主,名动川北,誉满嘉陵,照理说操办一个寿宴,无可厚非,但上头有祖宗的规矩管着,下头又没有秉帖相邀,怎么这三山五岳的好汉,四面八方的豪杰就都问讯而来,而且来得是这样齐整?这个事儿看似寻常,可我心里始终不落定,总感觉暗藏着某种玄机。” 赵志文靠在椅背上,昂起头颅,仰望星空,但见一片流云正缓缓逼近月亮,一口一口吞噬着皓月的光辉。今儿是个好日子,月亮就该圆,月亮就该亮,这该死的流云,委实太不识时务,不识抬举,赵志文瞧着瞧着,心里就来了气,恨不得一扫帚拍过去,把那片流云拍得魂飞魄散,可月亮高悬苍穹,距地几万万里,却去哪里寻得见这样长的扫帚? 流云越越走越近,不一会儿,圆如玉盘的皓月便被它吞噬掉了大半,只留下小小一角,好似一枚被人狠狠地咬了一口的残缺月饼。赵志文虽然没有认真学习过天文,但他到底不是个白痴,生活经验十分丰富,晓得流云遮月的时候不会太长,要不了多久流云飘过,皓月又会完完整整地高悬在苍穹之上,犹如当顶的一颗璀璨明珠,熠熠生辉。然而,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不用担心,不用着急的事儿,在一些特殊的当口,总要莫名其妙的担心,莫名其妙地着急。这档口,随着流云掩月的发生,赵志文的心就莫名其妙地纷乱起来,剩下的月亮越小,赵志文的心就越乱,好似泥潭里的水草,盘根错节,一条水蛇游过,触动了这里,牵动了那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14.波澜兴 赵志文的眼睛里已经冒出火来,好似谁当面侮辱了他的妻妾一般,一对儿炯炯有神的眼睛像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炉,火光熊熊,烈焰升腾,散发着灼热的光焰。 莫语常言道知足,万事至终总是空;理想现实一线隔,心无旁骛脚踏实;谁无风暴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花开复见却飘零,残憾莫使今生流。少时,流云逸去,那轮明月次第露出脸来,先是一丁点儿光亮,像一盏马灯,继而露出一个半弧,像一根葫芦瓜,能发光的葫芦瓜,葫芦瓜慢慢膨胀,又变成了一个圆圆的西瓜,会发光的西瓜,光华潋滟,普照大地。 流云一去不复返,皓月重现苍穹中。淡淡的月光从几万万里高空倾泻而下,再次照进游龙苑,落在了赵志文的头上,落在早志文的肩上,落在赵志文的脚上,赵志文恰似受到了佛光普照,一切焦灼,一切忧虑,旋即冰消雪融,随风飘远,悸动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月光重新照进现实,赵志文的心跟着回到了当下,忆及赵志祥的问话,叹了一口气,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剑门赵庄,规矩如山。我是庄主,是阖庄上下第一个该守规矩之人,谁成想我竟然也食言而肥,成为了一个破坏规矩的人。我今天整整届满四十周岁,前边儿三十九年,有风俗在那儿摆着,有规矩在上头框着,我没有操办过一次生日,倒也没什么遗憾。 树挪死,人挪活,规矩到底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不是个拘泥小节c冥顽迂腐的人,破例操办一个生日,我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办这个生日,天塌不下来,办了这个生日,天也塌不下来。然而,办与不办,怎么来办,根本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我是主角儿,哪怕我不是赵庄的庄主,决定权到底应该操在我手,由我说了算,我的事情我做主,其他人口若悬河也好,张牙舞爪也罢,都是扯淡,但实际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明明是我过生日,偏生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一张请帖也没散,客人到潮水般涌了过来,一个个喜笑颜开,竟似比我这个正经的寿星公还要在意,还要欢喜。志祥你说得对,不请自来,无事生非,悖异常理,这就是蹊跷,这里边儿定有文章。” 赵志祥说:“诚如大哥所言,这个事儿便是用脚趾头想一想,也必然大有文章,但是,这里面究竟是怎样一篇文章呢?是字字珠玑的锦文,还是字字刀枪的檄文?扑朔迷离,着实费解呀。” 赵志文起身拎过水壶,往茶盅里掺了一点儿开水,说:“近日,我在千佛崖下过一盘稀奇古怪的棋,这个棋局名叫凤凰,不知你听没听说过,简直是玄而又玄。我靡费了许多时光,绞尽脑汁,费尽思量,左思右想,上琢下磨,起手的时候,甚是轻松,前几枚子落定,明明看见胜利在望,胜券在握,可这盘棋竟邪乎得很,走着走着就误入歧途,竟是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不得不输。 世事诡辩,人生如棋。现在,尘埃已基本落定,回过头来梳理我这场蹊跷的生日宴会,可不就跟那个蹊跷的凤凰棋局一般,看似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实则变幻多端,暗潮汹涌。” 赵志祥取过茶盅,掷地有声地饮了一口,学着赵志文先前式样,把茶盅当作一个暖手炉,搁在手心里来来回回地把玩,好似在把玩一枚文玩核桃,饶有兴致。 少时,赵志祥紧紧地握住茶盅,不再搓揉,说道:“大哥,我寻思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是非常私密的,为的是怕别有用心之人获悉了详情,凭生歹毒之心,作法靥镇,乱人心智,伤人筋骨。 大哥贵为剑门赵庄的庄主,生辰八字更是谜中谜,我敢武断地说,早些时候,甭说江湖中人,便是在咱们赵庄这一亩三分地内,知道详情的人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哥没有主动宣扬,这样一个秘密怎么就忽然间大白于天下,搞得人尽皆知了呢?我以为这其中必有缘故,牛鬼蛇神之类荒诞不经的事情我是信不及的,因此,我以为必然是有人故意放水,有意泄露。 我晓得,咱们哥儿几个的生辰八字存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匣子里,看护严密,便是我自己,也只见过那只匣子一次,这个人竟然探听得如此清楚,可谓毫厘不差,本事端的是不可小觑呀。 进一步想,这个幕后神秘人的本事还远不止此,可谓是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因为,晓得了大哥的生辰八字是一回事儿,要利用这个生辰八字把这些三山五岳的好汉,四面八方的豪杰悉数请到赵庄,共襄盛举,就更需靡费功夫了。毕竟,这些豪杰也好,好汉也罢,居所各异,性格各异,处事各异,十个中间倒有九个是难缠的主儿,说句丧气的话,便是我亲自出面,也未必能把今儿个到场的这些宾客悉数请到呢。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怪,变数就是这么多,你看起来难如登天的事儿,换个人来作,也许举手投足间便能办妥帖。眼目前我们议论的这个事儿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赵志文调整了坐姿,翘起了二郎腿,以手挽膝,说:“志祥,你想到的这些事儿,我早就想过了,凡事无风不起浪,大海辽阔,碧波万顷,甭管是微弱小波,还是滔天巨浪,总得有个源头,依凭着源头释放出的动力,才能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波浪。 我的生日不告而喧,宾客不请而至,我原以为是你的几个嫂子的主意,想给我制造一个惊喜,但我已详细印证过了,这件事彻头彻尾与她们无关;我又以为是儿女们胡闹,要尽一份孝心,也去做了仔细调查,他们也不是始作俑者;后来,我还以为是志武或者你的主意,但我认真问询过志武,他没有撑头,也只是个作壁上观者,现在你说出了刚刚这番话,言由心生,听话听音,说明也不是你的板眼儿。 剑门赵庄,地方不小,人也不少,但除了你们这几起子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我的生日感兴趣。当然,话说回来,我是剑门赵庄的庄主,是一大杆子人的头儿,底下或许有人想尽点儿心意,让我在百忙之中能忙里偷闲,且得一乐,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我想来想去,这些人纵然想给我办个生日宴,到底手腕儿有限,弄不出这般大的手笔。 这个人不可能,那个人也不可能,但有一条是可以确定的,这个事儿必然有人在牵头,要不然,不可能在我的眼皮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使我都觉得瞠目结舌,匪夷所思。 尤其匪夷所思的是来贺寿的这些宾客,这可都不是普通百姓,宴会时,我仔细查看过,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可以说是囊括了咱们剑门赵庄方圆几百里内黑白两道的精英。咱们赵庄名气不算小,还有许多特色产业,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结识些好汉自然不在话下,但我仔细盘算过了,来得这些宾客中,我照过面的人连三分之一都不到,一多半儿人与我并无交情,有的曾听说过名头,有的连名头都不曾听过,然而,他们竟不辞辛劳,殊途同归地跑来给我贺寿来了,你说稀奇不稀奇,简直比太阳底下落冰雹还要使人匪夷所思。” 赵志祥越听目光越深邃,好似无边无涯的银河,深不见底,深不可测,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事儿仔细剖析出来,条条块块,枝枝蔓蔓,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确很是匪夷所思。 树大招风啊,何况剑门赵庄跟翠云廊似的,不止是一棵树,而是一片林,一片枝繁叶茂的森林。大哥,我作个唐突的比喻,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林子里生出一丛花,会招来蜜蜂和蝴蝶,林子里落下一坨屎,会引来苍蝇和蛐蟮。爱香的人,闻着香味儿就来了,趋之若鹜;喜臭的人,循着臭味儿也来了,争先恐后。从宴会的实际情况来看,这些宾客,我虽不敢说全部都如出一辙,至少有一多半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贺寿云云,不过是个幌子,掩耳盗铃的把戏,而已。 男子汉大丈夫,不患得而患失。为什么患失呢,因为,只有在意失意,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不栽同样的跟头,不吃同样的亏。此路不通,咱们不妨换一个思路,祸事临门,未必尽起于祸起萧墙之内,萧墙之外难道就没有可能?” 赵志文闻言,喟然一叹,说:“你说得这一条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到底也没盘算出个头绪。这就好比是攻城,方式可以多种多样,可以预埋奸细,从里面发作,也可以组织劲旅,从外面突破,还可以双管齐下,里应外合。 财帛动人心,图穷匕首见。当他们在宴席上提出藏宝图的话头,我便做过这样的设想,这场热闹或许真不是从里面发作的,而是从外面凭空袭来的,当时,我走马观花地将院子里的宾客挨个儿筛了一遍,不瞒你说,也包括与我多有交集的薛家班,也才体检的范围内,我瞧来瞧去,思来想去,但觉人人都可疑,又觉没有人可疑,一切尽在模棱两可之间。 后来,一番唇枪舌剑,众人渐渐显出了真章,从大家的言谈举止上论,我曾疑心刘一手便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始作俑者,但及至我跟他到了擂台之上,一番明争暗斗,从他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里我发现呀,刘一手的城府委实非同一般,深不可测,实在是我生平所遇的第一劲敌,然而,这个人虽然阴得很,到底不是个龌蹉的小人,他要图谋个什么事儿,或许会用些阴谋诡计,瞒天过海,釜底抽薪,无所不用其极,但绝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儿,给人以口实,他是个十分自负又十分谨慎的人,他只信得过自己。对于这样一个人,我有理由相信他虽然是拥有了不得的一双手,但却绝不是我们诚心要找寻的那双幕后黑手。” 赵志祥闻言点了一下头,然后,眼帘低垂,像是睡着了一般,好半晌不发一言,直到半炷香功夫后,才老僧出定似的缓缓睁开眼,说:“咱们不愧是亲兄弟,心有灵犀一点通。说实话,我也曾疑心过刘一手,因为,论名望c地位c手段,当时的宾客中,他若说自己是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他完全有能力捣鼓这个事儿。十多年前,准确地说是十二年前,我曾跟刘一手远远地打过交道,那时也如今日,只是隔山打牛,隔靴搔痒,并未真刀真枪地对垒,但饶是如此,我仍然真真切切地感觉出了这个人不简单,好似一口老井,水深得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极不易与。 大浪淘沙,越淘越圆滑,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刘一手更加老谋深算。你们上擂台的时候,我眼睛都没眨,从头瞧到了尾。正所谓英雄有英雄的规矩,枭雄有枭雄的章程。这个刘一手呀,我瞧着就是个有章程的人。任何事儿,他不染指则已,一旦染指,便会冒出一股狠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席桌上也好,在擂台上也罢,刘一手虽然也曾为了那个劳什子藏宝图,自始至终掺和其中,但我以为他不过是在瞧热闹,敲边鼓,因为,从头到尾,我没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坚刚不可夺志的狠劲儿。” 赵志文听到这儿,双掌合拢,猛然一击,发出一声脆响,说:“志祥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刘一手是个狠角色,无论是谁,但凡被他缠上了,便别想轻易脱身,但今儿个他的这轮狠劲儿始终是藏着掖着的,像个不敢下轿子的新媳妇儿。单从这一点论,刘一手是幕后黑手的疑问便可排除。然而,除了他,在这剑门周遭,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这样的心眼儿,有这样的本事,能在赵庄的眼皮子底下捣鼓出这么大的动静儿。” 赵志祥忽然加重了语气,说:“无风不起浪,皮影戏之所以惟妙惟肖,十分好看,那是因为幕布之后有一双神奇的手,提拉挑逗,在操控着一切。咱们现在坐在台前,有幕布挡着,还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但我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滴水总有穿石的一天,这双神奇的手总有见光的那一天。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兄弟俩正聊得透彻之际,一个庄丁乍然火急火燎地跑到赵志文的跟前,禀告说李虎臣李老爷特地来拜会庄主,家人们已经将他安置在了琉璃阁吃茶,请庄主这就前去说话。赵志文和赵志祥闻言,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对视在了一起,两道遒劲的目光相撞,乍然扭曲变形,弯来倒去,形成了一个斗大的问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天格卷●变局】风云突变 15.琉璃阁 李虎臣是剑门四大家族中李园的当家人,虽说他排在剑门四大家族之末,但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壮士不言归途,他比赵志文还要年轻好几岁,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欺老莫欺少;更何况彼此都在剑门街上住着,是正儿八经的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赵庄跟李园当下虽没有姻亲,骨子里到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剪不断,理不散;李虎臣虽然年轻,却也是一方豪门宗主,脚丫子金贵,无事不登三宝殿,夤夜造访,必有缘故。 庄丁在前头挑灯领路,赵志文跟着气死风灯疾步而行,一边奔走,一边活动心思,揣测李虎臣的来意,然而,也不知是操劳的缘故,还是酒醉的缘故,赵志文感觉脑子很是不灵光,想了一路,及至来到琉璃阁门前,到底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琉璃阁外观古色古香,内里金碧辉煌,是赵志文素日会客的所在。到了阁楼门前,庄丁疾行数步,侧身伫立,横挑灯笼,让开一条道路,供赵志文登堂入室。 赵志文更不怠慢,疾提脚步,走过几道汉白玉台阶儿,推开阁门,睁眼一瞧,但见奢华的厅堂里,摆着一架宽大的紫檀茶几,茶几周围,错落有致地摆着几把做工精细的紫檀椅。其中一张紫檀椅子上,正坐着风度翩翩的李虎臣。 李虎臣受着一个武将的名字,叫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人如雷贯耳。但这个人真是剑门地界上的一朵奇葩,他家室富足,腰缠万贯,偏生天性稀奇,与大多数老爷不相一致,别的老爷喜欢干的事儿,他大抵没有兴趣,别的老爷瞧不入眼的事儿,他却兴致高涨。 譬如这吃茶,李虎臣就与众不同,别的老爷吃茶,大抵是捡名贵的挑,不一定买最好的,但一定得买最贵的,再由丫鬟小厮沏好了递到手上,只需动个嘴;李虎臣从不吃现成的茶,他要吃茶,一直坚持自己泡。 日复一日,熟能生巧,李虎臣泡得一手顶好的功夫茶。在这剑门地界上,论到泡功夫茶,李虎臣若说自己还是个学徒,只会些皮毛,那么,旁的人便连给学徒提鞋也不配了。 在茶道上,李虎臣很是舍得花功夫,为了研制一泡好茶,他可以把一年化作一日,也可把一日化作一年,从不吝啬,从不作烦;为了喝上最棒的茶水,李虎臣可谓是尝遍了天下茗茶,但尝来尝去,好似帝王选妃一般,不知不觉便花了眼,先是看谁都倾国倾城,继而看谁都丑陋不堪。 眼耳鼻舌手,声息俱相通。眼睛花了,舌头跟着就麻木了,李虎臣好不痛苦,一怒之下,将家中的各式茗茶付之一炬,烧了个罄干罄净。看着花巨资采购来的茗茶化为灰烬,李虎臣感觉自己也跟着化为了灰烬,短短数日之间,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就瘦得皮包骨,像是一根了无生气的竹竿,擎之无用,弃之可惜。 守着最珍爱的一套茶具,李虎臣画地为牢,把自己在房间里足足关了大半个月。半月之后,正当李园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筹莫展之际,李虎臣忽然推开了牢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李虎臣来到剑门后山,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又引着家里的长工耕田犁地,播种施肥。剑门中人,大多以务农为生,李园如今家道殷实,十指不沾泥,便能锦衣玉食,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天吃饭,靠地活人,但祖上也是农民,耕田耙地,从主子到伙计,大家都不陌生。 适时,李园上下瞧着李虎臣乍然之间性情大变,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手里不去握笔砚,不去握刀枪,甚至不去握姑娘的,却去握粗糙冰冷的锄头,去握臭气熏天的粪瓢,放着富贵不会享受,偏要去自寻苦吃,都以为是邪魅附身,扰乱了李虎臣的神志,才使得他行事神魂颠倒,分不出好歹,捡不出轻重,一时之间,又是求神拜佛,又是祷告许愿,又是请阴阳禳解,又是请端公做法,忙得不亦乐乎,乐此不疲。 但是,李虎臣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甭管是哪路神仙出马,好话说尽,歹话说全,到底都是徒劳无功。钱粮花费无数,好似用油灭火,临了,一点儿作用也没起,李虎臣照例太阳出来就上山,月亮出来才下山,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风雨无阻,众人见生米已成熟饭,大势已去,木已成舟,无计可施,只好作罢。 如此这般,过了三年。李虎臣在剑门后山种下的茶树终于投产了,那是清明节前的一个清晨,鸡没叫狗没咬时,李虎臣便已经起床,沐浴更衣,一边忙活,一边疾声吆喝着几个灵透的庄丁跟着起床沐浴更衣,好似要娶媳妇一般,风风火火,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喜气洋洋。 等众人都拾掇完毕,人人都穿戴得整整齐齐,李虎臣伫立在门槛石上,发号施令,让庄丁们抬着鼎锅c香炉c竹筒c茶篓c茶几c茶壶c茶杯c椅凳等用具,自己当前开路,一队人马精神抖擞,浩浩荡荡地朝后山开拔而去。 到了茶园边上,李虎臣取出香炉,虔诚地燃了三炷香,望天跪拜,神色甚是虔诚,好似观音菩萨面见如来佛祖一般,宝相庄严。当时,众人皆以为他疯掉了,大白天里没事找事拜祭鬼魅,后来,隔了好些日子,大家听李虎成闲聊时才晓得,那日他在茶园边上焚香祭拜,并不是荒唐之举,无的放矢,而是在祭拜茶神。 适时,李虎臣拜完茶神,一边支使庄丁架好鼎锅,将竹筒里的陈年雪水倾倒在鼎锅里,然后生起火来。当伙计们煮雪水的时候,李虎臣走进茶园,小心翼翼从茶树上采下了一捧新茶,欢欣而返。 天高含淡云,雪水煮新茶。李虎臣在庄丁们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手捧紫砂杯,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连声由衷赞叹道:“好茶!好茶!好茶!” 赵志文进了琉璃阁,一眼望去,但见偌大的房子里,除了李虎臣正在专心致志地泡着功夫茶外,更无旁人。这样的场面,赵志文并不是头一遭遇见,但他仍然觉得十分惊奇,十分有趣儿。 看着李虎臣熟练的手法,赵志文的脑海里蓦然冒出了一句俚语:饿不死的厨子,冻不坏的裁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咀嚼着这句俚语,凝望着心无旁骛的李虎臣,刹那间,赵志文心中竟凭生了许多艳羡之意,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虎臣泡茶的功力深厚,气场宏大,此时此刻,这琉璃阁,这紫檀茶几,这紫檀椅子,这紫砂茶杯,还有壶里的淰茶,好似都为他而生,真正的主人赵志文倒像是个萍踪访客,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李虎臣手不停歇,头也不抬,恰似主人翁一般,热情地说道:“志文兄来了,且请稍坐片刻,茶马上就好。” 李虎臣言谈举止反客为主,赵志文深知他脾性,并不以为忤,像个听话的孩子一般,依言在李虎成对面的紫檀椅上坐了下来,调理呼吸,大气也不喘一口,生怕呼吸沉重,搅扰了李虎臣的心神,使他功亏一篑,污了一泡好茶。 须臾,李虎臣沏好了茶,率先给赵志文奉上一杯,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略带羞涩地凝望着赵志文,殷切的双目中满怀期待,那是在等赵志文给这泡茶出评语呢。赵志文曾无数次饮过李虎臣亲自沏的茶水,有时候是在赵庄,有时候是在李园,也有时候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深知其中过门儿,这档口,呕心沥血,一杯茶奉出,李虎臣好似一个学生做完了一张试卷,交到了老师的手上,等待老师专心批改,看是满分,或是及格,还是不及格。 都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的人,熟悉流程,就该按套路出牌。赵志文欢喜地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俯下鼻翼,轻嗅一阵儿,又蜻蜓点水似的,短暂间隔着连饮了三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回到茶几上,赞不绝口,说:“好茶!好艺!还是那个味儿,地道着哩,巴适得很。” 李虎臣奉茶的时候,面上便堆着笑,但这笑容很是奇怪,像是一朵娇艳的花朵,刚刚绽放了一分,便被寒冰封冻住了似的,再也无法展开,及至赵志文观茶c嗅茶c品茶,一些列程序走完,讲出了评语,禁锢笑容的那一圈儿寒冰乍然消融,花朵又遇见了春天,呼啦一声,彻头彻尾地绽放开来,花团锦簇,光彩夺目。 李虎臣收获了可心的评语,欢喜得像只载歌载舞的蝴蝶,简直比一笔生意赚了一车黄金还要惬意。茶烫时,品茶香,茶温时,品茶味,茶凉时,便狗屁不值,李虎臣靡费了好半晌时光,才泡制出了一壶好茶,于他眼中,比金玉还要珍贵,金玉丢了,他眉头都不带眨的,但一泡好茶丢了,他要难过几天。适时,见赵志文一杯饮毕,更不怠慢,赶紧又续了一杯。在赵志文二次端杯之时,李虎臣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观c嗅c饮,好似大婚一般,拜堂,交杯,入洞房,一气呵成,心满意足。 少时,茶过三巡。赵志文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望着李虎臣,说:“虎臣兄弟,你是个雅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夤夜来访,我想不单单是请我吃杯茶这么简单吧?” 李虎臣闻言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而齐整的牙齿,说:“志文兄,咱们两家是世交,又是比邻的街坊,今儿个是你的四十华诞,大喜的日子,做兄弟的打心眼儿里欢喜,自然要来凑一份热闹。赵庄家大业大,李园小门小户,你是牛头,我是骥尾,白天来吃席的时候,我可是两手空空而来,两手空空而去,当然,肚子里吃下的酒肉是不作数的哈,为什么如此呢,我寻遍李园上下,竟找不出一样称心如意的礼物,因为,但凡李园有的,赵庄必有,赵庄稀罕的,李园却又未必有。” 赵志文见李虎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说:“虎臣兄弟,谁人不知李园富甲天下,你这么说可就酸过头咯。别的咱们不说,单是这茶道,除了李园李公子,这剑门地界上,谁敢讲个‘品’字,大抵一个‘喝’字,也就罢了。” 李虎臣闻言,笑得愈发灿烂,说:“知我者,志文兄也。李园小门小户,家无长物,就这一杯茶,承蒙志文兄还瞧得入眼,所以,待宾客们一散场,我就赶了过来,好歹要亲自沏上一泡,把这个寿礼补上,不然,我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呐。” 赵志文止了笑,以指击掌,说道:“虎臣兄弟,你是个喜欢吃醋的的人,你不嫌酸,我可是嫌酸了,就你这几句话,比咱们剑门最老的陈醋还要酸三分,你瞧,我这上下牙已经直打颤了,好似患了羊角风。酸不啦叽的东西就别再往外喷了,我的牙实在是吃不消了,得了,甭贫嘴了,开门见山,说事儿吧,” 李虎臣也敛了嬉笑,说:“那好,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咱们就交交心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