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母妃》 第1章 序 序 冥灯指路,生人勿入。 墓道上,两队纵行排列的石人俑已受潮斑驳,却岿然不倒。庄严的列队延伸向阴暗的墓道尽头,厚重的花岗岩石门隔离开阴森的主墓室,也好似隔绝了数百年时光,然而,被层层巨石屏障守护着的墓室却依然光彩如前,繁华如旧。墓室当中,龙眼大的夜明珠散发着瑰丽的熏光,四周墓壁相嵌的水晶石,似天上遥远的星辰,影影绰绰。两缕光影的交辉映亮了墓室,朦胧了细节。 借着朦胧的幽光,眼前宽阔的墓室中,摆放着八个一人多高的洁白的玉石雕像,高耸的发髻,拽地的长裙,五彩的披肩映衬着飘逸的披帛。秀丽娟娟,如仙女下凡,铺排有序地站在九宫格中,拱卫着九宫格正中高台上一个发着褐色光泽的木匣。 考古学家黄教授已经静静观察这些陈设好久了,他已经看出,此坟塚虽大,却正是为这个小小的木匣而造,如此华丽装饰,可知木匣之物在造墓者心中的份量。 黄教授低头看着眼前的九宫格思考着。九宫格,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神秘的图案,历来被认为是河洛文化的滥觞,被誉为“宇宙魔方”。排列在九宫数格上的雕像,蕴藏着无穷的奥秘,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步,就陷入机关之中,物毁人亡。 黄教授打开罗盘,定好方位,轻轻地横向跨动三格,钭向走了五步,又向前跨了一歩,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高台的木匣前。 狼眼手电光圈下的小木匣雕龙刻凤玲珑精致,散发出泥土与檀木混合的香气,轻轻地吹去木匣上的尘土,戴着白色线手套的手慢慢打开木匣的金质小扣,精致的盖子自动徐徐地弹开,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块紫色的丝帕。丝帕正中赫见一条飞龙腾跃盘空,嘴含红珠,金爪凌空,丝帕的一角,紫色的丝线绣成几朵小小的雏菊,迎着飞龙静静绽放,高贵清雅。丝帕的左上角几行蝇头小楷隐隐而现: 皇母妃慈鉴: 儿臣祐槟,遵母妃之命,尽清墨,涤长水,历时七年完成此书,曾意为后人真实展现皇母妃不为人知的—生,然而不想,此书著成之日,也是母妃辞世之时。 然,儿臣终为朱家子脉,一生蒙先祖皇恩,愧不能报,为呈皇家盛威,亦为全母妃名誉,踌躇许久,终难满足母妃心愿,愿将其书埋入尘土,藏于儿臣心中。私愧于皇母妃恩德而不能相报,伏乞原谅。 恭叩儿臣祐槟 弘冶十二年六月九日 字字悲切,声声无奈。看到此黄教授把目光转向檀木匣中,一本紫色封面的线装书静静地躺在里边,一支嵌玉的菊花金簪寂寞地放置在封面里,封面上“我的皇母妃”五个玫红的羲之小楷钩画刚劲,字型飘逸。 黄教授心中—动,祐槟是明朝宪宗第四子朱祐槟,后封为益王,为郦妃所生,他说的皇母妃岂不是宪宗专宠一生的皇贵妃万贞儿。她年长皇帝十七岁,横霸后宫,惨啄王孙,—切早已盖棺定论,难道那位早已为历代文人墨客捆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万贞儿还会有真实的一面? 书页轻轻地翻启,伴着细微的尘土,拨开的历史的掩埋,迎面扑来的是一股似乎无尽的清苦寒香,铺陈在眼前是一片紫菊花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豆蔻梢头 1.入宫 北国的秋天,天空象一片无际的碧海,一尘不染,晶莹透明。衔山的夕阳,把齐鲁大地的远山,近水,小丘,河流,都浸泡在绚丽余晖的夕照中。 池鱼归渊,倦鸟回林,炊烟点点,客旅兼程。 余红敛色,暝烟旷野。一对母女却仍久久地徘徊在渐合的暮色中,不舍归去。 吸吮着秋霜冷露的漫山野菊,个个挺着细长娇嫩的脖颈,顶着柔艳紫红的花朵,随着晚风摇曳起伏,留恋地亲吻着小女孩的淡紫裙角。小女孩仰着一张桃形的稚嫩的小脸,眨着一双褐色灵动的大眼睛,手握着几枝紫色的小雏菊,在旷野中欢叫着,跳跃着,奔跑着,尽情地扑向芳香四溢的花丛绿海中。 母亲就这样站在暮色渐浓的旷野里,看着欢笑的小女孩,怜爱的眼中那对含着太久的泪珠终于汩汩而下,悬吊在脚下几朵含苞的花蕾上,晶莹剔透,闪闪发光。 在旷野上,菊花丛中无忧无虑嬉戏的小女孩,就是本书的主人公,我的皇母妃——万贞儿。 年仅四岁的本应还在母亲膝下承欢的万贞儿,却已被当过青州诸城县衙的一个小小椽吏,因亲戚犯罪而被牵连的父亲,辗转托熟人卖给一个太监,马上就要在这个黄昏夜晚,孤独地上路,蹉跎自己未知的命运。 夜幕终于降临,一匹嶙峋的瘦马,一辆陈旧的驮轿,早早就停在丘陵背后贞儿家那间简陋房屋的门口。 如豆的油灯下,昏暗的光晕照着贞儿的母亲,正匆匆地给女儿收拾着家里仅有的一点值钱的东西,准备给女儿带去。 四岁的贞儿,瞪着一双大而圆的眼睛懂事地看着忙碌的母亲,听着母亲一遍又一遍地不放心地嘱咐和叮咛。她不懂母亲说的一些话,但她已看见了父母的无奈与悲凄。父亲获罪,流放到很远巴蜀之地,一路行去挣扎和颠沛是无暇照看她的,再说,拿她换来十两纹银也可帮助几乎再也揭不开锅的家渡过难关。那个饿得几乎没有力气再哭的可怜的弟弟,也可以吃上一段时间饱饭了。 母亲又一次把懂事的贞儿搂在怀中,油灯黄黄的光色,衬托着脸色憔悴的母亲神情是那样忧郁哀凄和负疚,晶晶的泪光又含着多少的不舍和牵挂。在母亲怀中的小弟,伸出那双干黄而瘦小的小手,轻轻捏着贞儿的桃小脸,“咿咿呀呀”发着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雅语童音。 从内间通往外间的破旧木门又传来了“哒哒”的敲门声,母亲知道又是催促上路了。母亲匆匆擦着四溢的泪水,从干瘦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条母亲唯一仅存的陪嫁——一条发着灰暗色的嵌银镶珠菊花项链,小心翼翼地戴在贞儿细细的脖子上,轻轻地说: “贞儿,到那儿要听话,不要挂念家!” “乖闺女,到那儿要好好的干,不要让娘挂心。” “宝贝儿.……” 贞儿低着头,一双褐眸转着盈盈的泪水,洁白的贝齿咬着小巧樱红的嘴唇,随着母亲叮嘱的话一遍又一遍地点着头。终于,在爹娘的簇拥下,贞儿跟着一位有点阴阳怪气,不长胡须的人,一步三回头迈出了家门,爬上了那辆破旧的驮轿。 无月的夜晚,朦朦的星光,朦胧了爹娘向她不断招手的身影。一种从没有的酸楚和孤寂向她小小的身躯偷袭而来,温热的泪珠,再也无法抑制地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马蹄哒哒,车轮辘轆。那个不算温馨的家已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那个铺陈着紫红色野菊花的旷野,永远珍藏在贞儿的记忆里。儿走千里母担忧,贞儿永远是母亲的一缕牵挂。 后来贞儿才懂的,本朝选宫女,一部分选于民间,一部分来源于俘虏和获罪官员的子女,而又有一部分,买于贫困之家。 五六天没日没夜的赶路,贞儿坐的那辆破旧的驮轿上,陆陆续续又添了几个小女孩儿和小男孩儿,渐渐城镇繁华,渐渐人烟阜盛。 她们终于到达了京城。 如此大的城门,如此高的城墙,如此宽的街道,如此多的商铺酒肆,还有如此多的人。繁华景地,纸醉金迷,真叫贞儿眨着那双有神的大眼睛看都看不够。 “咔”的一声,奔波多日的驮轿,带着满满的尘土终于停了下来,贞儿和小伙伴们也终于到达了终点。 掀起了破旧的风尘扑面的轿帘,一方气势恢宏的宫殿傲然屹立于眼前。远处,九重宫阙,巍峨连绵,近处,翠树扶疏靜掩着红墙碧瓦,隐隐显现的殿宇无不飞檐斗拱,璧光异彩。面前,一对张着血盆大口拱卫在两扇朱红大门旁的石狮,呲露着那对坚硬的牙齿同朱红大门上的铜钉一样,在阳光下熠熠发着森光,时刻准备扑上前啮咬敢于去触犯此地主人尊严的一切的一切。 贞儿和同路的小伙伴,轻轻跺着麻木的双脚,在宽阔的广场上默默等待着。片刻,更多的小姑娘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加入到这个行列。大家好奇互相看看,又抬眼望了望那高贵而又沉重的朱门,悄悄地低下了头。 “吱”的一声,朱红大门旁的一个小小的偏门轻轻地打开,几个身着灰衣,带着黑色纱帽的宫人,悄无声息地领着他们走进了这个高大的建筑群中。 青石板砌成的三丈宽的御道,四四方方地伸向琼台楼阁之间,堆积在两旁的楼宇,飞檐卷翅,金黄带绿,在阳光粼粼放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伙伴个个屏住呼吸,静静跟着前面引路人。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的两旁坐落着是与京城平民人家一般的四合小院,贞儿随着人流走进了一座普通小院。 小院五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青砖灰瓦,窗净纸明。小伙伴们列队在院中,等待入宫的第一次检查。 正房的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紫色马甲粉色罗衫扎着一条紫色腰束带的宫女,叫着小伙伴名字依次进入房间接受几位年龄稍大的姑姑检查。先检查脸庞,面象,脸色。看看斑痣的位置,是否有伤痕,一些有瑕疵的小伙伴很快被淘汰,留下的再检查身体的各个部位。看肢体是否均匀,是否有疤痕等,这样又淘汰一部分,余下的将成为皇家小宫女。 贞儿也随着名字顺序等待着检查,当看到顺利过关的小伙伴喜上眉梢,被淘汰的伤心欲绝时,自己的心也高高悬起,不知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何种命运的判决? “万贞儿”宫女点叫着她的名字,贞儿缓缓上前,走到宫女面前,款款地敛衽侧身微施一礼,清脆稚嫩地答应着,那宫女看了看贞儿,拍了拍贞儿扎着两个小髻的头,把她领到两位老宫女的面前。那两位老宫女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细条条的小姑娘,一个检查面部,—个检查手与足。 阳光从薄薄的草纸中细细筛进,照得屋内纤毫毕现。寂静的房间只能听到贞儿紧张的呼吸声。一位姑姑微眯着双眼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着。从头发到眉毛,从眼睛到牙齿,贞儿紧紧的攥着发汗的双手,那双褐黑的大眼睛盯视着老宫人的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当老宫人看到贞儿的额头时,笑道:“此小女眉清目秀,特别是她的发髻比一般人都高了许多,此小女呀,聪敏灵秀,心胸宽敞,有点小福气。” 另一个检查贞儿手脚的宫女,也笑着说:“此小女,手指与脚趾满满的都是斗纹,看样子还是真有点福气,谁不定将来还是一位娘娘呢!”说完露出赏悦的眼神儿。 此时,贞儿那颗高悬着的心才慢慢落地。贞儿不懂什么是娘娘,但是她不愿意被遣送回去,虽然,思念父母,思念家乡的欲望如此浓烈,但富丽堂皇的皇家内苑,更让她充满了好奇,她希望去探究,期盼自己融入其中,成为其中的一员。 只听另一个宫女,轻轻叹道:“聪敏灵秀,福气,难道就能是一个娘娘?进宫的宫女何止千万,又有几个等熬到娘娘的份上?说到底还是一个伺候人的人罢了!” 两个宫女听如此之说也都默默。 贞儿总算通过检查了。 贞儿洗完澡換上新新的紫红色的宫装,随着小伙伴儿来到了另一个院落。 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浓阴密密。—溜五间的平房躲在巨大的树影下,显得那么静谧阴冷。进入房内,靠墙打了一溜通铺。对面的窗户下放置—排带抽屉的案几,简单而清洁。这就是她们的寝室。 在宫女的安排下,贞儿和小伙伴们很快收拾完自己的衣物,用了晚膳,早早就躺在自己的床铺上。 静卧在这个陌生而又寂静的房间里,拉起衾被盖住头,在只属于自己这个小天地里,微微闭着双眼,长舒一口气,慢慢地感受着心中的那份陌生和酸酸回忆。 秋的夜,萧瑟而冷寂。萧萧秋风送来了阵阵的寒意。寂静的窗外不时传来秋虫的哀鸣和梧桐落叶的沙沙声, 一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贞儿从妈妈膝下的乖乖女变成了一个皇家内院的小宫女。亲人们远在千里之外,四面散发的气息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疏离,沧海桑田的变化,让贞儿那颗稚嫩的心也渐渐的麻木了。只有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贞儿的心才悄然苏醒,代之而来却又是一种无助的彷徨和悲凉,想善良贤惠的娘亲,想“呀呀”学语的小弟,想无故受牵连的父亲。 泪水从眼眶慢慢涌出,洇湿了发髻边的秀发. 浓浓的黑色,肆无忌惮地弥漫在高大皇城一角的小屋里,几乎停滞的空气猛然地开始抖动,一波又一波的声浪把各个角落里压抑的抽泣声递送到贞儿的耳畔,又像一个黑色的漩涡,把周围的一切都卷到了旋涡中心,最后拉倒悲泣的深渊中去.。 …… 万贞儿就此开始了小小宫女的宫中生活。 因为年龄尚小,在宫中主要是学习。学习怎样打理自己的一切,去读书,写字,做女工,膳食,梳妆,几乎样样都要做,事事都要学。特别是宫中的礼仪,更是必不可少的课程。必做到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走不带风,步不起尘,悄然无声,嫣然恰似水上亭亭浮莲。这一切,都是在教导姑姑的监督下进行着几近苛刻的训教,否则就会受到体罚。然而,最重要的是,用教导姑姑的话语:“宫女首要是学会服从,无任何条件的服从,服从主子,服从各个师傅。现在仅是从行动上服从,将来,要心里服从,以便将来使从自主地服从变为一种习惯性的服从,服从溶于自己的血液中”。 贞儿的每一天都是在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服从中度过。没有时间去思念远在千里的家乡,没有精力去牵挂泪涟涟的娘亲与家人,伴随在身旁的,只有一百个小心,一千个注意,一万个服从,这个不能那个不行的宫中礼仪。 时间弹指而过,当第一个春天光临这个巍峨的皇城时,贞儿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预备宫女学习。 在明朝皇宫里,除了皇帝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太后,太妃,公主,皇子之类需要伺候的宫人外,还有七个局,以及其他各个司。宫人用功学习,学业完成后要进行考级,优秀者分配到紫禁城各个宫去侍候皇帝,妃子和公主皇子,剩余的再根据其特长分配到各局,最差的分配到各司作粗活,因此,能分配到皇帝,太后,皇后,及得宠妃嫔处当差,是每个宫女梦寐以求的荣耀。 分配到各处后,每一个小宫女都要有一个年长的师傅带着,教习所在宫中不同的规矩,以及生活的方法和做人的方法。有一个好的得宠的师傅,又是摆在刚入宫的宫女面前的一个期盼,也是小宫女万贞儿所面临的又一个重要的抉择。 这一日,春风习习,阳光明媚。万贞儿受教导姑姑的差使去西苑办事。 皇家西苑早建于前朝,古木参天葱茏,青藤枝蔓相缠。花影树荫浓密匝地。宽窄自放的太液池,波光倒影,恰如人间仙境。 春天的皇家西苑,可以说是一个繁花浓艳的大舞台,也是她们这些小宫女倾心己久之地。 俏丽的迎春花像一个撑着黄伞来探春的少女,正伸展着臂膀,向春天频频地招手;紫荆花如一袭紫装的少妇,摆动着婀娜的腰肢,把一拨拨的暗香洒向人间;榆叶梅则如一片绯红的轻云,在风中轻轻地颤动,耀眼绚烂;洁白如冰的玉兰,站在高高的枝桠上,向天空尽情绽放着,高傲而清逸。 贞儿边走边看,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片不知名的花瓣,悠悠荡荡浮在空中,贞儿好奇地伸开双手捂在掌中,一缕暗香在指腹间温柔缠绵地萦绕,摊开手掌,一丝春风拂面而来,带走了花瓣,带来了幽幽的清凉的水汽,其中夹杂着一声声高亢的鸟鸣声,这是太液池禽鸟园中各种水鸟,也在这春的日子里放声高歌了。 贞儿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向池边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连载 入宫 太液池,荻芦碧叶,鸳鸯戏水,白鹭低飞。岸边垂柳吊着如新眉的细叶扫着粼粼波光,搅动着远处淡雾濛濛三仙岛上的白塔亭阁的倒影曲折萦转,宁静淡远,天上人间。 贞儿望着美景,呆呆的出神,蓦然,一声声焦躁而凄厉的鸟叫声暴然而起,打破了这片宁静温馨。贞儿顺着叫声望去,只见一棵高大松树的枝桠间,正有一条青黄色的长蛇慢慢向树顶爬去,树梢之上一只小黄莺叽叽喳喳不安地叫着,在长蛇的四周飞着,跳着。从这根树枝窜向那根树枝,从这簇针叶跳到另一簇针叶,那条将近三尺的青蛇,仍就瞪着凶残的眼睛慢慢向树顶爬去。 贞儿仔细一看,原来在树顶的树杈上,有一个小碗大的鸟窝,随着黄莺的鸣叫,小鸟窝里也发出了“吱吱”的叫声,原来是那条贪婪的蛇想要爬上树顶吃鸟窝里的小鸟,小鸟的叫声更刺激着青蛇急速向小鸟窝爬去。黄莺尽其所能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哀哀地鸣叫,一次次地俯冲,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哀求。那凄凄的哀鸣,焦急而悲凉,让人倍感心恸。 贞儿的心此时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想赶紧打跑青蛇,搭救那几只还不会飞的小鸟,但自己树不会爬。向四周巡视,四周空空,没有可以搭救小鸟的东西,想去摇树,然而,树干粗挺用尽吃奶之力也不能撼动丝毫。贞儿急得在树下直打转。 这时,不远的路上,隐隐传来了人的说话声和诸多的脚步声,贞儿一听,马上转过树丛。五色彩石镶嵌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一个个红肥绿瘦,前有提灯的宫人开道,后面羽扇压后,黄盖曲柄,香气淼淼。贞儿想,这不知是哪宫里的娘娘来游春。按规矩贞儿应该回避的,但此时的贞儿仿佛早已顾不得许多,急急跑了过去,跪在来人的面前。 “娘娘,帮个忙,救小鸟一命吧!”嘴里嚷着,头也不停地叩在地上。 迎面而来的人群正在说笑着,蓦然间闯出一个小宫女,又是叩头又是救命,人人都怔在当场,几目相对寂静无声。 贞儿深深伏在地上,面前绣着精密繁复凤凰祥云的华衣下摆和暗红锦缎面料的弓鞋的弓尖上缀着细密孔雀石散发莹莹绿色光泽,都无不透出缕缕幽香,弥漫在贞儿的鼻尖,贞儿不禁心跳如鼓,身体微微地颤抖。 这时,只听到一个小男孩充满童稚的声音,“母后,这个宫女要干什么呀?堵住咱们的路,真大胆!” “母后”,贞儿一听,也吓了一跳,难道是皇后娘娘,贞儿不敢抬头,只是又叩了两个头,想起那条可恶的大蛇和可怜的小鸟哀求地鸣叫。贞儿还是咬紧牙关: “皇后娘娘,救命呀!” 原来久居坤宁宫的孙皇后看今天天气怡人,正带着皇子和宫人到西苑赏春。刚走到这儿,猛地闯出这么一个小宫女,又是叩头,又是救命,孙皇后不禁有些生气。宫里的主子管教宫女,为理所应当,宫女受训就跑到皇后面前拦路喊冤,实为僭越。 孙皇后拉着脸说:“你是哪宫的宫女,为何要本宫救命呀?” 贞儿一听,知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她又叩了一头,忙道:“奴婢是教习所的小宫女,奴婢并不是求娘娘救人的命,而是求娘娘救救小鸟儿的命。” “小鸟的命,什么小鸟?”孙皇后微抬了一下装饰秀美的细眉,惊讶地问道。 贞儿低着头,手指了一下池边,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还没等孙皇后说话,就听到刚才那位说话的小男孩嚷道: “在哪儿?在哪儿?” 贞儿抬眼望去,那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红色的绣龙小袍,头戴玄色绉纱制作的六瓣“瓜拉帽儿”,眉清目秀,正皱的眉头高声问着。贞儿忙低下了头手指着树丛说:“转过树丛就可以看见了。”那男孩不待听完,撒腿向池边跑去。 孙皇后看着向池边奔跑的小皇子,高声说道;“镇儿,慢点。”一边示意宫人紧紧地跟上,周围的宫人“哗”一声围拢而去,只留下贞儿仍就跪在路上。 贞儿看着走完的人群,也忙跳了起来,尾随着人们转过树丛,来到池边,站在那个只顾昂首向上看的小男孩儿的身边。 那条青蛇离鸟窝越来越近,黄莺的嗓子已经嘶哑了,它飞到青蛇的身后,用金黄的小喙没命啄着长长的蛇身,那条蛇猛然地扭过头,吐出血红的叉子式的信子,一双黄黄的贪婪的眼珠死死盯着黄莺,黄莺也勇敢地盯着它,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为孩子不惜去作最后一搏。 空气顿时凝滯了,树下的人都几乎屏住了呼吸,有几个宫女已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去看这场惨剧的发生。 男孩急急叫道:“母后,快!救救小鸟快,快,快!” 孙皇后忙道:“好,好!镇儿不要着急。” 孙皇后的话音未落,身旁一个身着紫色裙装,头戴描金曲脚乌纱帽,帽额缀着团珠的宫女,伸手摘下身旁树枝上的一个松果,手轻轻一扬“啪”一声,那颗松果准确无误地直击到青蛇高高扬起的不可—势的脑袋,那条蛇的脑袋一歪,蛇血四溅。在人们的惊呼中,弯曲的身子从树上坠下。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那条蛇在空中忽然扭了一下身子,改变了原来下坠的方向,直直地向大树下的小男孩的仰面疾扑而来,人们的心又一次被提了起来。 贞儿一看,疾步向前跨在小男孩儿的身旁,用小小的身体护住了小男孩,并顺势手一挥,把扑面而来的蛇甩在一旁,蛇血淋在贞儿的衣袖上分外炽眼。 事情瞬间,千转百回,当众人看到地上已经死了蛇后,才松了一口气。 贞儿抬头看着那完好无损的小鸟窝,只见黄莺从窝里探出小巧的脑袋,歪着头看看树下的贞儿“喳喳”叫了两声,又迅速的缩了回去,贞儿对着小鸟微微一笑。 孙皇后忙把小男孩拉倒身旁,上下看着。那位紫装宫女,则跪在地上道:“奴婢办事不力,惊吓了娘娘和太子,请皇后娘娘责罚。”孙皇后摆了摆手中的丝帕,扭过头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宫女。 —身紫色短襦长裙的宫衣,桃形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着一丝机灵和的英气,乌黑的发丝绾着一对双鬟髻,两端垂下淡绿色的丝绦,愈加显得娇憨可爱。 孙皇后微微一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贞儿听到皇后的询问,忙按教导姑姑们所教的规矩,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说道:“宫女万贞儿,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她姿态端正,声音清脆甜润,孙皇后点了一下头,“万贞儿,你刚才为什么要替太子挡蛇呀?” 贞儿仍然乖乖地低着头:“皇后娘娘,教导姑姑说,主人们是奴婢的天,主人不高兴是奴婢的耻辱,主人遇险,那是奴婢的无能,奴婢护着主子是应该的,是奴婢的福气。” 孙皇后看着这小小的万贞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着身旁的小皇子,道: “那本宫就把你赏给小太子,作为护主的奖赏,你可否愿意?” 贞儿还未开口,只听那小男孩儿说:“母后,孩儿才不要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说完不高兴的撅起小嘴。 皇后一听微微一笑,宠溺地看了皇儿一眼,回头又道:“万贞儿,可愿意跟着本宫吗?” 贞儿忙又一叩头:“奴婢愿意”。声音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孙皇后听后,回头对那紫衣宫人:“紫凌去把她领来,就让她跟着你学上—年半载吧!等你出宫后,本宫身边也好有一个贴已懂事的侍女。” 那宫女微微屈膝答道:“奴婢遵旨”。原来侍候孙皇后的女官紫凌已到可以出宫的年龄,准备出宫了。现在皇上为了她又把紫凌留了。 贞儿一听,高兴得真想跳起来,刚才自己看到蛇时那样的束手无策,可这位紫凌姑姑扬手之间,就可解困于危厄,那姑姑的本领一定很大,让自己跟着姑姑,贞儿一定要学会姑姑的本领。 贞儿忙上前给师傅见礼。 万贞儿就此做了皇后宫中一个许多人羡艳的小小宫女。 微曦里,寒暑时,庭院中,时时都能看到贞儿与紫凌姑姑剑光铮铮的身影。 高高的庑廊下,刻刻都能看到贞儿跟着紫凌姑姑读书,写字,弹琵琶的身影。 坤宁宫穿梭的宫女中,到处都飘荡着贞儿跟着紫凌姑姑身后侍奉皇后忙碌的身影。 身影在渐渐地长大,岁月匆匆流过…… 宣德九年的冬天,京都的天气如紫禁城传来的消息一样,沁入人心的寒冷。 一场大雪过后,整个祡禁城连同乾清宫殿角飞檐上的邸兽们也在冰雪的重压下,缩成一团喘不上气来。进出乾清宫的妃嫔宫人与太医都不禁放轻了匆忙的步子,敛声屏气,生怕惊扰了已重病垂危的宣宗皇帝。 孙皇后一身素服,衣不解带与太子朱祁镇守候在宣宗的病榻前已三天三夜了,乾清宫内几座铜兽炉里红泥炭炽紅,层层帷帐密不透风,宣宗略显有些虚肿的身子仍在不停地瑟瑟发抖。 夜深了,大殿更静了。侍奉孙皇后的贞儿,看了一下脸色略显憔悴的孙皇后和已倚靠在贵妃软榻上酣睡过去的太子,拿起—张软衾轻轻盖在太子身上,又抓起一把南洋进贡的檀香撤在宣德炉里,用铁簪子微微拨去浮在上面的灰烬,顿时,清香弥漫在沉闷的寝宫中。 孙皇后看着脸色蜡黄的宣宗,虽然宣宗已病入膏肓,但经过精心修整的浓密的须髯,仍然精致,威严。 她坐在床侧的身子不由得向宣宗身旁移动了一下,伸出白皙的手抚上宣宗的脸颊。这个弥留之人,则是主宰自己一生的夫君啊! 她十岁进宫,在太后宫中待其成年,从此得与自己的夫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琴瑟和谐,情深意切。在册立先皇选定的胡氏为皇后后,又册封自己为贵妃,特别是在皇后与自己同样都无子嗣时,秘密将宫女所产的男婴赐予自己,对外声称为已所生养,并以胡皇后无子嗣为借口,废除胡后,而立自己为后。 几年来,夫妻是何等的恩爱情深,郎情妾意。哎!天不假年正值壮年的夫君,忽然病重已到弥留之际,太子朱祁镇年方九岁,懵懂顽皮,尚未就学,何堪御临天下? 也许是夫妻心灵相通,昏厥中的宣宗慢慢醒来,他感到身上忽然温暖如春,他能听到铜兽炉中红泥炭燃烧“噼啪”的爆裂声,闻到鎏金香炉中清淡袅袅的香气,看到自己宠爱的皇后依偎在自己身边。心中陡然明了,知道自己已到气血殆尽,回光返照之时。 他慢慢握住皇后的手,看着皇后悲情的眼睛,轻轻叹道:“菲儿,(孙皇后的闺名)本想和爱妻白头偕老,只是自知人……的寿夭自由……天定,唯念太子无知,不能执掌国柄……” 孙皇后满眼含泪攥着宣宗的手,好像握着一段枯枝,气息全无。她明白皇上已到了灯油耗尽之时,见他提到继承国祚的皇太子,连忙安慰道:“皇上尽管放心,太子虽然年幼,但他天资聪慧,进学堂之后,日后必成大器,朝中有夫君安排的“三杨”等老臣扶佐,内宫又有太后支撑。” 宣宗轻轻摇摇头:“诸臣虽贤,但他们毕竟是臣子,不能主持国柄。太后虽然健在,但年事已高。”说到这儿,宣宗停顿了一下:“朕巳亲笔拟定遗诏任命,杨世奇,杨溥,杨金荣,为幼主辅政大臣,太子亲政前,由他们主持朝政。所有军国大事需皇后与太后斟酌后行事。菲儿,你曾帮助朕料理朝政,这一次又要劳累菲儿了。” 孙皇后紧紧的拉着宣宗的手,想要尽力把宣宗从死神里抢过来式的,然而,唯一的不放心似乎已耗尽了宣宗仅有的一丝力气,他渐渐进入了弥留之际的迷惘之中,一直在一旁侍候的贞儿见状,忙推醒了在贵妃榻上沉睡的太子。太子睁开惺忪的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贞儿,贞儿用双褐色的眼睛示意了一下,太子才从迷茫中清醒。他忙抢身上前扑倒在父皇的榻前抽泣着。宣宗迷蒙中看着太子,正欲开口。这时,忽闻宫门外内待通报: “皇太后驾到,奴婢等恭迎太后。” 寝殿中一阵骚动,闻太后深夜驾临,值夜的宫人纷纷出迎。孙皇后松开宣宗的手,准备去迎接皇太后,手却被宣宗紧紧攥着,这时皇太后已经直直走到皇上的病榻前。皇太后看到依依不舍的二人,轻轻撇了一下嘴,坐在孙皇后让开的楠丝雕花的木几上。 宣宗皇帝在弥留的恍惚中,挣扎地要孙皇后扶他起身,但无能为力的他只能软软地躺在枕头上,向母后点了点头,气若游丝道:“孩儿不孝,累母后……不能安寝。……孩儿后事已交代予皇后,……望母后协助皇后……掌舵,孩儿就放心了……”话未说完,皇太后“呼”的一下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宣宗一眼,转身愤愤离去。宣宗看着负气而去的太后,不放心地轻叹一声,走完了他三十七岁人生的最后一程。 皇帝驾崩,全国举哀,宫墙内外哭声一片。 此刻的紫禁城内外弥漫着悲哀,而在哀伤悲痛的气氛中,又有汩汩暗潮涌动,如宫中四处飘挂着的起伏不定的黑色的孝带。 大行皇帝梓宫的几筵殿上高高竖着宣德帝的牌位,孙皇后和太子,以及诸王公主在灵堂上守灵。 今天已是守灵的第四天了,按皇家礼法,皇帝去位,礼部就应准备太子继位的程序,况先帝还有遗诏。然而,几天下来,皇太后绝字不提太子继位之事。且“孙皇后夺宫人之子,为己之子。”“现在的太子,实为来路不明的稚子,何能正大位?”的传言尘嚣直上。并且听说,皇太后已接见鸿胪寺卿杨善,欲在诸王中择贤能者立为帝嗣。皇太后连夜遣派贴身太监传懿旨,将诸王中襄王金符置清宁宫内,以备急需。 这一切,都让守灵的孙皇后心中一惊,她原本就明白太子继位不会一帆风顺,虽说有皇帝的遗诏,一般人是万万不敢有违的,但是对于皇太后,又当另为别论了。 这位皇太后张氏,十七岁选进燕王府,洪武二十八年,被册封为燕世子妃,经历了洪武,建文,永乐朝的无数惊涛骇浪,伴随丈夫,儿子,渡过了一个个难关,是一个非常有见解,心机的女子。而孙皇后明白,张太后对自己的不满起因于宣宗废胡皇后,而立自己为后。天子的宠信是每一个进宫女子最终的心愿,但很多时候,也不是一个小女子就可为之的。而张太后,却把一切怨气都归咎于自己身上,现在看样子,也要归咎于小小太子身上,甚至不惜违背自己儿子的遗诏。 孙皇后呆呆地看着灵堂外渐渐暗下的夜色,天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雪花,带着湿寒之气的凉气穿堂入室,直扑她的后心,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儿兴则母盛,儿败则母坠。现在是皇儿一生的关键时刻,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儿争—争。想到此,她亲自披上一件狐皮大氅,拉起疲惫不堪的太子,扶着贞儿的肩膀,向太后的寝宫,清宁宫走去。 太监手中的白纱灯笼,一闪一晃照着已铺上了一层雪沫黑白明灭的长街,忽明忽暗的路湿滑难行,如同此刻孙皇后的心路。毕竟太子是宣宗皇帝的血脉,在此之时,唯有诏示出宣宗遗愿,撼动人感情中最柔软的所在,才可打动太后,让她顾念母子之情,不忍违背已故皇儿的心愿。 清宁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北角,古木参天,花草密植。夏日浓荫蔽日,冬日数丛修竹霭霭,白雪吊挂在绿叶上,精致,淡雅。 来到仪门外,孙皇后不侍太监进去通报,就带着太子走进庭院,跪在积雪的当庭,凄凄地说道:“儿臣带孝孙祁镇给母后请安。” 殿内寂静,唯有夜风吹着棉帘一起一伏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片片的灯光从窗纸上透出,可清晰看到宫人们静静站立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大,寂静中跪在地上的孙皇后与太子身上慢慢垒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跪在孙皇后身边冻得瑟瑟发抖的贞儿,不禁抬头看了看灯火灿烂却又寂静无声的清宁宫,回头借着殿廊下昏黄的灯光看了—眼在风雪中—动不动的孙皇后。这一看着实把贞儿吓了—跳。 灯光下的孙皇后脸色苍白似纸,双眼微闭,已摇摇欲坠。贞儿一惊,—下从雪地中跃起,把孙皇后揽入怀中,轻轻而焦急地叫着:“娘娘!娘娘!” 太子—见也扑上前来,抱着孙皇后的腰身“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时,只听大殿里传出一个沉沉的声音:“把皇后请进殿吧,在外边又哭又闹,好像我这老婆子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似的。” 随着话音走出来了几个宫女,把晕沉沉孙皇后扶入殿内。 清宁宫内温暖如春,高高的风椅上坐着正是一身素装的张太后。她借着灯光看了看坐在凳上身着孝服的孙皇后,语气微缓:“端点姜汤来吧!” 喝了几口热热姜汤的孙皇后,不禁长叹—声,慢慢睜开了双眸。当对上高高凤椅上张太后探寻的双眸时,孙皇后忙离坐跪下慢慢地禀道:“太后,过往都是儿臣的过错,请母后责罚。太子年幼,这次守灵均尚能尽孝举哀,恪尽孝子之责,前来吊唁的王公大臣及命妇,都说太子懂事了。” 片刻,从上面传来张太后的叹息声:“皇上殡天,哀家承受了丧子之痛,肝肠寸断,但愿祁镇也能争气,懂事,否则哀家岂非辜负皇儿的意愿。” 孙皇后心里沉沉地—恸,又拜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奏道: “母后失儿,儿臣失夫,太子失父,乃天下第一悲戚之事。儿臣,还请母后多保重。望母后念及先帝临终托孤的一片苦心,鼎力扶持孙儿,不管怎样?他也是先帝的血脉。务使太子顺利继承大统,先帝在九泉之下方能瞑目啊!” 说完早已泪流满面。此时座上张太后也从长袖中抽出丝帕,擦拭着眼角泪水。 接着孙皇后又说道:“蒙母后天恩扶持太子继位,事后朝廷大事,一律禀报母后裁决。儿臣谨遵祖训,诀不干预政事,专注治理后宫。” 半晌,传来了太后的叹息声:“你们都起来吧!册立新君,此庙堂大计,不是哀家说了算,还要与宗室大臣们从长计议才是。你们不要听信浮言,轻举妄动,有失中宫的身份。” 孙皇后听此一言,心才慢慢的放下,大臣之中,先皇托孤的“三杨”乃是正人君子,只要宣宗的遗诏在手,太后不反对,太子就可以顺利登基。自己的皇儿登基该有的母后总会要有的,何必计一时的得失。 果然,七天后,面对涌进大殿的百官,高坐在华盖殿上位的张太后泪如泉涌,爱抚着身旁太子的头顶,说道: “这就是你们的新天子,年方九龄,全仗诸卿扶持了。” 陆续涌进大殿的百官,听到太后如此宣布,顿时一个个跪伏于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太后着礼部速办新皇登基仪式。 身在后殿的孙皇后听后不禁长舒一口气。她接过贞儿递到手中的一杯茶,轻轻的啜饮了一口,热热的茶水,从喉头一直暖在心口。 她看了一眼已经长高了许多的贞儿道:“贞儿,你可知道?汉武帝身后的母亲王美人吗?”贞儿看着孙皇后眨了眨那双大眼睛,摇了一下头。孙皇后淡淡一笑,打趣地说:“贞儿平日无事到书房里多看看一些大家史书,以备与本宫商榷明智,不要经常像个小呆鹅,—问三不知。” 贞儿看着孙皇后阴沉多日的脸终于云开雾散,忙甜甜一笑:“奴婢记住了。娘娘快说,贞儿想听呢!” 孙皇后接着说:“汉武帝刘彻的母亲王美人,景帝期间,王美人不得宠,而且出身低微,母家没有势力。那时栗姬盛宠,其子刘荣已立为太子。为什么汉武帝最后会登上皇位,而不是栗姬之子刘荣呢?那是因为聪明的王美人,表面上遇事多予忍让,可暗中却周旋于后宫的各个势力之间,景帝,公主,太后,都不经意间成为她与汉武帝背后的保护人,最后,击败栗姬,太子刘荣贬杀。” 说到这儿,她轻轻地抿了一口香气沁人的暖茶水,抬眼望着高大富丽的大厅慢慢说道:“贞儿,在宫中胜与败仅是一步之间,所以遇事多思多忍。有时忍不是一世之舍,而是一时之舍,一世之得。”贞儿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新皇继位,年号正统。册封张太后为太皇太后,孙皇后为孙太后。 时光中,张太皇太后专心□□新皇治理国政,孙太后专注治理后宫,贞儿则多留足于文山书海间孜孜地吸收着知识,慢慢地长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连载 2.及笄 新皇继位,两年有余,在众大臣和太皇太后的扶持下,国盛民安,天下太平。 正统四年的春天悄悄地来临了。 这一天,沉迷于书本中的贞儿,又让孙太后赶到西苑的花园中散心怡情。 阳春三月,春光正好,无边的春意兜头兜脑扑将而来,又是一个踏花归去马蹄疾的季节。海棠如锦,碧竹盈盈,梧桐凤楣,西苑的太液池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宫眷,迎风荡舟,举目处鬓鬟旖旎,裙裾飞扬。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贞儿看着可人的春光,带着几分快意,几分的欣喜,边走边吟着唐人的大作。 忽闻得不远处,传来了人们的喧嚣声和嘈杂声,贞儿微微驻足,侧耳听了听,缓缓地向前去。转过一片细竹林,则是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青草葳蕤,小花蔓野,几只蝴蝶正留恋地穿插在草地上嬉戏的人群之间。 当草地上的人们看到贞儿时,蜂拥而上。这个拉着贞儿的手,那个拽住贞儿的裙裾,又有一个小宫女,则搂住贞儿的腰喊道:“贞儿姐是我们的,谁也不许抢。” 贞儿一看则“咯咯”笑出声来,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像天边的一弯明月。 原来,是少年英宗正带着宫人们,玩踢毽子的游戏。 双方各分若干人,两两比赛,谁的毽子先掉地,则判为输。当他们看到贞儿来到时,都争抢这个踢毽子的高手。 已长高不少的英宗朱祁镇分开人群走上前来,上下看了贞儿一眼说:“贞儿,听说你的毽子踢得不错,你敢带着这几个丫头片子跟我们几个男子汉比赛踢毽子?” 贞儿忙上前施礼后,听朱祁镇如此说,不禁回头看了一下身边这几个瘦小的宫女,又抬头看了一下面前几个身高马大的太监,沉吟了一下道:“敢,有什么不敢?三局两胜,只不过不知输家有何交代?” 朱祁镇狡黠的一笑说道:“谁输了就装小狗,在草地上爬两圈,学狗叫,如何?” 贞儿扭头看着小宫女个个都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淡然一笑:“可以,但皇上不许赖账!”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三击掌。”说完朱祈镇伸出已显得粗壮却又白晳的手,举到贞儿的面前。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在草地上回响。 贞儿看着高兴得跃跃欲试的几个太监,扭转头看着自己的兵马,两边的实力的确差距甚大。贞儿眯着一双琥珀瞳仁,微蹙双眉看着眼前似绿绸般低伏的小草,想起师傅紫凌临出宫的那天晚上,把经常给她讲读的《孙子兵法》放到她的手中说道:”贞儿,你我虽是女流之辈,朝廷是男人的朝廷,江山是男人的江山。但,作为一个后宫的女人,必须懂得不懂之事与必懂之事。宋朝赵普用半部《论语》治天下,这部《孙子兵法》,够你受用一生了。《孙子兵法》不应该只看作兵法,而是一部教人给予解决问题的书,你是应该好好领会才对。贞儿想到这儿,转头看着喧闹的人群: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知己,一胜—负。不知彼不知已,每战必殆。”现在看来对方整体实力比己方强了许多,特别是一个人们叫他曹公公的人,虽然三十多岁,但个子高大,伸手敏捷,上次在先皇举行的踢毽子比赛中独拔头筹,获得先皇的赏识,被调到乾清宫御前侍候。此人实力不可小觑。皇上的功夫,则与自己不分仲伯,就是那一个小太监稍弱一点,但也比自己最小的宫女强许多。而己方,最强的就是自己,另一个只比小太监稍强些,更别说曹公公与皇上。自己该怎么办? 贞儿默默地想着,对方已经脱袍换鞋准备上场了.贞儿扭头看着草地上,两两嬉戏的蝴蝶—上—下飞舞着,灵光乍现,何不学战国田忌赛马的典故,凭己之长,攻敌之短。以己方下等马对对方上等马,以己方中等马对对方下等马,而又以己方上马对对方中等马,以自己的长处对对方的短处,来获胜。想罢,满意的一笑,布置好选手,比赛开始。 朱祁镇派最强的曹公公先下场,准备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壮大自己的士气,贞儿则选择最弱的小宫女下场,果然,小宫女踢了二十多个就败下阵来。第二场,朱祁镇派最弱的小太监上场,贞儿派出比他稍强的宫女上阵,大赢而归。现在的局面是—比一的平局。 一比—的平局大出朱祁镇的意料,按实力应该是早已把她们比得落花流水才是,可……,不及朱祁镇多想已该自己下场了。 朱祁镇对贞儿。 朱祁镇,头戴束金冠,红色团龙袍,一双牛皮战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贞儿一身紫色的宫装,头扎两髻,黑黑的刘海遮住宽阔的前额,粉色的弓鞋,妩媚娇娆,英气勃勃。 比赛开始,铜钱攒就的白色翎毛的羽健,上下翻飞,一起一伏。朱祁镇气沉丹田如定桩般稳稳地站在那儿,脚不着地一个接一个踢着。而贞儿一会儿内踢、一会儿盘踢、一会儿倒钩、一会儿如雨燕低飞。一会儿又如惊鸿轻巧掠过。小小的毽子犹如一朵盛开的玉兰花,在紫色的波浪中起伏游动。宫女太监都大声给对方数着数: “一,二,三,四……” 踢着,踢着,朱祁镇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头上沁出滴滴汗珠,钭眼看了一下贞儿,贞儿仍旧气息平稳游刃有余。朱祁镇现在开始后悔这场游戏,踢毽子本身就是女子的强项,万贞儿又是练武之人。踢毽子肯定强于自己,如果输了?这学小狗叫是赖不掉的,君子—言驷马难追吗!如果真去学狗叫,那皇家天子的威严又何在?定又会成为后宫的笑柄,如果传到太皇太后耳中,不知太皇太后又怎样惩罚自己,—想到太皇太后那慈祥而又冷峻的面宠,朱祁镇更是心乱如麻。 “啪”的一声响,心已不在焉的朱祁镇所踢的毽子在微风中砰然落地了,随之刚要喊出声的宫女,一下又都闭上了双唇。一个个脑子在飞转:皇上输了,真要履行诺言吗?否则君无戏言,如果……,皇上颜面又何在?周围的气氛顿时紧张开来。 如电光闪烁间,一阵微风吹来,贞儿“哎呀”一声,白色的羽毽也随风而去,轻轻落地。宫人们的惊叫,在这一刹那间顿时而起:“哎唉!……”瞬间,众人如卸重负般的神色又恢复了平静。 朱祁镇略一犹豫,也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曹公公忙道:“皇上,平局。不输不赢。” 平局。朱祁镇看着落在草丛中迎风挥舞的白色羽翎,他明白,这是万贞儿给自己下台阶。没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输给这个小女子。朱祁镇不由地瞪了贞儿一眼,转身悻悻地带着太监离开,后面传来了小宫女的一片惋惜声: “贞儿姐,你踢的好好的怎么掉了?” “贞儿姐,你赢了有多好,咱们可以听听皇上学……” “贞儿姐……” 听到这些叽叽喳喳问话,跟着朱祁镇身后的曹公公,恨恨地转头用那双鼓鼓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朱祁镇听着宫女的议论,头也不回大踏步地走着。走出了宫女的视野,他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紧跟着的曹公公不悦地说道: “明明咱们的实力强于她们,为什么还会输呢!” 曹公公忙回答道:“皇上有所不知,此女年龄虽小,却机灵得很。她使用了战国之时,齐国田忌赛马之中的计策,以下等马对咱们上等马,中等马对咱们得下等马,上等马对中等马,二比一取胜。皇上只是大意了。” 朱祁镇沉思了一下悻悻地说:“要不怎么太后一天到晚都护着她。” 曹公公忙恭维道:“这是太后教养得好。” 朱祁镇轻轻撇了一下嘴:“教养的再好也是一个丫头片子。” 曹公公和身后的太监都点头笑了起来。 寒来暑往,宫中已过十四载,贞儿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如三春柳翠,目似秋水澄清,面如芙蓉娇艳,于幽妍清清,婉转清盈中又透出了一种逼人视目的英气。 霸气的太皇太后也逝去。孙太后成为宫中身份最高贵的女人,从慈宁宫搬到了清宁宫,仍是那般的优雅,端庄与华贵。 那小男孩,朱祁镇,也从小皇帝变成了大皇帝,娶妻生子。他就是历史上的明英宗。 辅佐朝政的“三杨”老臣相继逝去,代之而来的是太监王振成为英宗的老师,得到他的无比信任。 宫中十四年,贞儿看到了许多,感受了许多,懂得了许多,更学会了许多。 皇宫高围深院,亭廊森森,主子们过着华丽富裕令人羡慕的生活,然而,在表面的安逸中又蕴藏着多少宫妃之间的阴谋和争斗。可谓,暗流险滩,云谲波诡,宫中的每一宫的每一主人不知又牵动着宫内外多少人的命运。 相比而言,皇宫西侧的清宁宫则比较平静安宁,这儿的主子们该斗的该爭的,已经斗过了爭过了,该看破的也看破了。留给她们寻求安慰的是檀香缭绕中平静的祥和的念佛之声,以及闲来无聊的一些唏嘘的回忆。 贞儿在这平静中长大,十九岁的她早已成为孙太后的贴身女官。 每日侍候太后的一切日常起居,陪着太后念经礼佛,陪着太后唠唠家常,说说前朝留给后人的—些故事,再陪着太后接受皇帝和各宫妃子、徒子徒孙的晨省昏定,偶尔也会探听一下皇上的私密生活。日子像一条平静的小溪淙淙流过。大明王朝,在明英宗的统治下,走进了正统十四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连载 二月十五是民间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这一天,也是宫中热闹忙碌的一天,按惯例,搬出越冬的花树草木,收拾园圃亭榭。皇帝则会凌驾回龙观,观赏海棠花开的盛况。 宫中也是开放的一天,宫中的宝眷内臣纷纷换上自己喜欢的衣裙,带上心仪的钗环,摇着婀娜的身姿,穿插在花亭玉榭,鳞次栉比的楼阁中,徜徉在繁花似景的花海里。五彩的纱绢,一条条地扎在花枝绿树之上,春风拂来花红柳绿,光彩迷离,众人欲醉。 清宁宫,今天也是分外地热闹。 孙太后一身紫红色的花绣长襟,坐在正中的凤椅之上,广袖子和长襟上金线织就的凤凰戏牡丹的花纹,随着孙太后的晃动,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光华流彩。钗环银钿,凤凰点头的流珠交映着那细腻而光洁的脸,高贵而端庄。 万贞儿一袭淡绿色的衣裙,全身上下全无多余的钗环发饰,仅用一支白玉菊花簪子钭插在高高绾起的髻上,淡妆素颜,清丽淡雅,她站在孙皇后的身侧,带着淡淡笑容,徐徐地给太后摇着虫扇。 凤椅下方的两侧端坐着英宗的钱皇后,赵婕妤,张美人,—众妃嫔。众妃们各个争先,人人卖巧,钗环耀眼,莺莺燕燕,笑语喧哗。 钱皇后看着为孙太后打扇子的贞儿,满脸含着笑容,对太后说:“母后,今天这样高兴,不如让贞儿姑娘给太后弹奏一曲,贞儿的琵琶在后宫也算是一绝,顺便也让儿臣们饱一下耳福!” 太后看了一眼身旁伺候的贞儿,眼中荡着一丝的柔情:“这丫头生性要强,做什么都要争个好,贞儿,那你就弹一曲喜庆的给大家助个兴吧!” 贞儿答应着,缓缓走向大厅的当中,微施一礼,接过宫女捧着的琵琶,坐在金丝楠木椅之上,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都集中在绿衣飘飘的贞儿身上。 贞儿轻舒手指,一曲《雀回巢》的南曲,从纤纤玉指中飘逸而出:流彩的夕阳下,一群喜鹊,在梅林中腾飞争鸣,好似与梅花争相报春,时而静谧,如空涧回音,时而高亢,欢呼跳跃。转时一群群鸟儿归林,雏雀儿的鸣叫在弦音之上舒舒跳出,似乎在呼唤自己的母亲,惟妙惟肖。 正当大家屏气静听之时,“皇奶奶,安。”一声童稚的儿音打破了静谧的沉静,原来是周妃带着英宗的长子赶过来凑热闹。 英宗的长子小见浚一岁多了,圆圆的粉嘟嘟的小脸,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看到站在木椅旁还未放下手中琵琶的贞儿,不等娘亲抱着向太后请安,就从保姆的怀中伸出两只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姑姑抱抱,抱抱。”贞儿用眼睛轻轻扫过太后,然后把琵琶递给身旁的宫女,伸手抱过小浚儿。 小浚儿搂着贞儿的脖子,用红红的小嘴,啃了一下贞儿白皙的脸颊,又伸着自己的小脸说;“姑姑,亲!”贞儿在浚儿的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小浚儿大张着小嘴发出了“啊”的满意之声,周围的人一看也都笑了起来。 太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金凤点珠的流苏,在额前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太后看着贞儿怀中的小浚儿:“这小东西,你也知道喜欢俊俏的丫头,看来咱们都老了,啊!连抱一下都不让了。” 钱皇后忙接了过来:,“太后一点儿也不老,其实是您的孙儿心疼您,怕您累着了。” 众人也都纷纷凑趣儿, 周妃莞尔一笑:“太后,浚儿这么喜欢贞儿,怕是他们有缘分,今儿,儿臣就替浚儿讨个赏,求太后把贞儿赏给浚儿吧,” 太后一听,假装绷着脸:”哀家就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的丫头,事事处处替哀家想着办着,不知让哀家少操了多少心,等到浚儿长大了,还是那么喜欢贞儿,就赏给他。” 众人听太后如此一说又笑了起来,贞儿一身淡绿的裙装,如出水芙蓉般,在众人的谈笑中,一抹红晕染上了脸颊更加娇艳清丽。 各宫的妃嫔相继赶来,一直热闹到下午才各自散去。 天刚刚向黑,紫禁城已是灯火辉煌的世界。 这时小太监进来禀奏,长安宫靜慈仙师身体抱恙。正在与贞儿灯下对弈的太后,听到禀报后,抬头不经意地问贞儿: “皇上,今天好像还是折了长春宫的角,赵婕妤待寝。” “是的,太后。”贞儿回答着。 “已经有四五天了吧!这可不行。皇帝不能以自己的好恶行事,虽说这是皇上的私事,但处置不当,往小处说,引起妃嫔的不和,往大处想,影响皇家开枝蔓叶。皇后贤慧,周妃乖巧,这几年后宫倒也祥和,不能让哪个妃嫔专宠搅乱后宫。贞儿,明天皇帝请安时,你提醒哀家一下,顺便让赵婕妤来清宁宫请安。” “是,太后。” 太后说到这儿,稍微想了一下说:“贞儿,梳妆,哀家去长安宫走走。” 八盏红纱灯,在前面开道,四盏香炉紧随其后,香风习习,轻轻袅绕。八人抬着步辇,整齐划一地向前移动着,黄盖翠羽富丽华彩。贞儿手里捧着装奁与几位提香壶拿手香帕的宫女紧跟其后。 长安宫位于皇家西苑的东南角,沿着琉璃罩着的朱碧宫墙,随着长长御街的铺陈,走过一个又一个通往诸多宫殿的岔口,路过一道道朱红大门,流光异彩,笙歌箫舞渐渐地抛在身后。风的流动,林涛的低吼渐渐灌入耳畔,含着水汽的夜风,让人感到身上传来了一阵一阵冷意,抬眼望去,在前面森森的树影婆娑中,隐隐绰绰一对黄纱灯笼闪出的点点光亮,意味着前面还有人居住。 太后的坐辇缓缓地停在了昏光闪闪的石阶前。 长安宫宫门半掩,彩漆剥落,铜钉锈迹,在灯光下几乎看不清它原有的色彩。走进破败的宫门,一阵阴湿之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野草腐败的气息,孙太后微微皱眉,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灰暗的庭院,禀退了左右的宫人,把手搭在了贞儿的胳膊上,缓缓向里走去。 长夜冷巷,窗外淡淡的月光映着窗帘之上,幽暗的灯光照着静慈先师模糊的容颜,一片凄凉。一声长长的叹息,从软帘里传出含着无限的幽怨,真是如哀如慕,如泣如诉,比猿啼三峡还要唏凄,让人听之顿生悲念。 “姐姐,何苦如此悲伤?姐姐的身体要紧,妹妹来看你了”。 孙太后一边从贞儿打起的软帘下慢慢走进,满面笑容劝慰着。 孤灯摇曳下,孙太后花钗凤冠,真红的大袖衣,青底金丝绣的五彩的披肩,衬托着饱如满月的脸庞,端庄高贵。那不经意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又显出不着痕迹的傲慢和自信。而榻上纤瘦的人儿,如败花枯叶,灰衣,灰裤,灰帽,交绘着灰暗的脸庞,散发着与死亡临近的冰冷的气息。 孙太后款款走到榻前,顺势坐在贞儿从宫女手中接过来的铺着紫红缎棉垫的金丝楠的杌子上,伸手拉住静慈先师伸在灰棉被外边的削瘦手,头也不回地挥了一下手说:“到外边候着,哀家想和静慈仙师,不,姐姐……是,胡姐姐说几句贴己话。” 贞儿轻轻退出了房间,静静地站在门口。 昏黄的灯光,把门里门外如蒙上了一层迷人的朦胧的细纱,让人看不清它的真景。 “胡姐姐,从你进宫身体就不好,一直缠绵病榻,没有给先皇生下一儿半女,现在已几十年了,先皇也走了十几年了,你还苦苦地纠结于此,你又是何苦呢?何况现在事已至此,还是姐姐身体要紧啊!”孙太后的温言软语,从细薄的纱缝中悠悠传出。 寂静,无声,只有一声叹息。 “胡姐姐,你看这几年,你不是过得也不错嘛,太皇太后和先皇对你我姐妹一视同仁,甚至很多礼仪待遇上你都高出妹妹我,虽然姐姐自己因为无后而情愿让出皇后之位,但先皇,仍赐你“静慈先师”,我这个挂名的皇后,仍视姐姐为皇后,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咱们的皇儿也十分孝敬姐姐,姐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孙太后的劝慰之声再次响起。 “话是如此之说,事是如此之作吗?太后,有一件事多年来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沉默半晌的静慈仙师,也就是胡氏,徐徐地开口了。 孙太后听胡氏如此之说,娥眉微微一皱,又迅速展开,眼光流转,莞尔一笑:“姐姐,你我都已老了,经过太多太多的事,不知什么事情让姐姐这么多年仍旧放不下,但说无妨,妹妹我一向在姐姐面前都是知无不言的。” “你,欺骗了先皇!皇儿,他,他不是你的……。”话说到此,猛然从胡氏单薄的身体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呼呼的喘气声。 贞儿听到这直白的问话,也暗暗地吃了一惊,隔着竹帘向里望去。昏暗的烛光,照在靜慈先师清瘦哀戚的面庞上,也隐隐地看清了无情岁月划过时留下的一道道痕迹,沧桑而老迈。贞儿迅速收回的眼光,静静地向后退了几步,溶于沉沉的夜色中。 寂静了片刻,传来了孙太后略显吃惊和委屈的话语: “姐姐,你误会妹妹了,此事已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要知道妹妹我做的一切都是先皇指使的,妹妹没有骗过先皇,也不可能骗过先皇。”说到这儿,孙太后停顿了一下,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委屈地说: “先皇如果不同意,妹妹我怎么敢拿先皇与其他宫女之子占为己有,先皇如果不知道,妹妹我十月怀胎,先皇经常和妹妹在一起,又如何能瞒天过海呢!”说到这儿,孙太后平静如水的声音又响起: “姐姐,母以子贵,在皇家固然重要,但,皇家天子让谁得到,谁就可以得到,让谁失去,谁就必然失去。这一切又哪能是你我这些宫中女子能左右的?又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可以改变的?姐姐,没有先皇的委托,妹妹我哪里敢去搪塞太皇太后与众大臣。再说皇子也需要一个让先皇放心的,又与先皇贴心的女人来扶养啊!” 听到这儿,贞儿轻轻上前,从挂着的软帘向里看去,只见孙太后张扬地从怀中,抽出一个粉色的丝帕,甩了一下,沾了沾那双秀目。 片刻,躺在烛光阴影里的胡氏,略带干涩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哎!吾命如此啊!”一声轻轻的叹息,哀婉而冰冷。 “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我已遁入空门,青灯一盏,黄经—卷,晨钟暮鼓,不再过问红尘旧事。”说完又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和孙太后温柔的抚慰声。 回宫的路上,贞儿仍就跟在步辇后边,随着太监整齐划—的步伐看着越走越近的繁华璀璨,越走越远的冷寂阴森,心中多了一份感慨,一丝凄凉。 静慈仙师,过去的皇后。今日的弃妇;孙太后,昔日的妃子,后继的皇后,今日地位尊贵的太后。难道她们的命运,都是因为“母以子贵”而颠覆的吗? 在皇家深宫,天子的嫔妃最为担心的是,人老色衰之际,孤灯只影之时,更有甚者会成为天子的殉葬品。为此,她们想要抓住皇子,以此去抓住天子之心,以慰后半生膝下的寂寞,而不至于沦为深宫冤魂。然而,也有如孙太后者,绝地逢生,走上另一条路,做了一个皇帝的皇后,做了一国的太后,风光—世。 孙太后抱养别子为己子,应了那一句,“母为子贵”之谶,但就贞儿听到的,看到的更多的是当年孙皇后的另一面。 她留心时事,旁览历史。她在自己的宫中特意设了一个书房,把宣宗多爱看的书藉搬到书房,亲自码好,排好,不让宫人动半分,以便宣宗用时得心应手。她经常在宣宗退朝后,陪着宣宗展阅天下奏章,辄至夜半。贞儿半夜梦醒,常见书房内烛火通明,孙皇后还陪在皇上身旁,端茶送水。偶尔也会从屋内传来夫妻二人的喋喋话语,宣宗有时不得记忆,或是有些狐疑之处,向皇后问询,皇后竟能原本回答,且能授古证今,滔滔不绝,为宣宗解决国家之事有更好的抉择。 一次夜半,贞儿突然被瓷器落地砰然巨响的粉碎声惊醒,她忙爬起来向外看去,只见书房里烛火雪亮,许多宫人默默站在室外悄然无声,巨大的响声,好像是从书房里传出。贞儿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好奇心的她爬了起来,偷偷溜到书房微微敞开着的窗缝向里望去。 烛光下的宣宗皇帝背着双手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地上瓷片飞溅,片片狼藉,孙皇后正端着一杯新茶递了过去,而宣宗皇帝看着字画纹丝不动。孙皇后轻轻摇了一下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慢慢的蹲下拾掇地上的碎片。这时,只见她拿起—片破碎的瓷片,猛向自己的指腹划去,伴着“哎呀”轻叫,殷殷鲜血从她指缝滴下。宣宗皇帝听到娇声身子颤抖了一下,猛然转过身急走几步来到皇后身边。当看到地上的点点血迹,心疼着拉住她的手说:“菲儿,为什么这么不小心,疼吗?”说完用嘴轻轻吸吮着滴血手指。皇后两眼含泪,吸着气:“疼啊!手足连心,哪能不疼?”宣宗听后,长叹一声,把她轻轻揽入怀中,贴着她的娇颜缓缓地说:“菲儿,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就放他—马吧!” 原来是宣宗的兄弟与宣宗初上位时反叛被圈禁的汉王朱高煦多有来往,有人上奏告发。宣宗知后甚怒,欲加严惩,孙皇后一番劝慰后,宣宗终于从轻发落。 羡慕敬佩,是贞儿对孙太后的全部感情,贞儿敬佩孙太后不相信命运,用自己的能力抓住宣宗皇帝的心,成为宣宗终生不舍抛弃的依靠。为此,与同样无子嗣的胡皇后相较,却同路殊归。同样的人,方法和手段的不同,将是不同的命运和归宿。 天,仿佛更黑了,一条条朦胧的小道分出条条歧路,曲折蜿蜒的伸向皇宫内院的不同深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命运转圜 1.受命 残夏余威。八月的午后,碧云低卷,此刻的万物是浑浊的,干燥的,慢慢地欲在薰风中昏昏睡去。 烈日下的清宁宫却是长松数株,绿英如盖,微风出度。阵阵蝉声伴随着清凉之气,从远处吹来,宁静而清爽。突然,“嘎”的一声,那只叫“赛雪”的鹦鹉扇动着翅膀从廊庑下的檀木鸟架上扑向另一只鸟架上,连声喊着:“皇上驾到,贞儿伺候!皇上驾到,贞儿伺候!”正在廊下美人榻上午憩的贞儿侧耳一听,果然由远而近传来了一声声“皇上驾到”的通传声。贞儿忙起身准备进去向太后禀报,皇上却早已穿过宫门,丢下候在外面的宫人,匆匆走进了清宁宫的宫院。 英宗朱祁镇,头上戴着祥龙乌纱凉帽,,穿一件两色的二龙戏珠的大红箭袍子,束着宝石玉带,脚上蹬着绣龙缀珠的黑布靴。仰着一张宫女们都想一睹,但又不敢仰视的如春花秋月的脸,如墨的双眸含着一缕压抑不住的傲骄与自信。 在门口停顿片刻,里边传来了太后的声音:“请皇帝进来吧!”站在门口的贞儿轻轻地打起了珠帘,随着英宗走進西暖阁。 清宁宫里温馨而平和。温润的氛围里浮动着袅袅的檀香,并不刺鼻,反而有一种沉心静气,令人清爽的功效。几案上美人肩的瓷白花觚里几枝粉浓的荷花,幽幽淡淡的清香,更使人心旷神怡。 这时,太后刚礼佛完毕,坐在暖阁的紫檀贵妃榻上,虽然已近半老徐娘,太后依是韶花艳艳,雍容华贵。见英宗进来一缕喜悦飞上眉目之间,让人感到一种浓浓的温馨的慈母之情。 英宗给太后请安后,坐在太后身旁,贞儿献上一杯茗茶后轻轻的退在一旁。 贞儿对英宗可以说是十分熟悉,少年总角之交,登基后,每每到太后处来问候请安,朝夕相见。可贞儿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面如冠玉,唇如红樱的太平皇帝,她心中的男子,应该是一个上马可以驰骋疆场,下马又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而且又具有烈马雄鬃一样性格的男子汉。但当她听到英宗兴冲冲地向太后说,要御驾亲征瓦刺,征讨也先时,还是不禁用一种诧异而不信任的目光,看着这个始终让太后放不心来的傲慢的皇帝。 朱祁镇,今天到清宁宫就是要向母后禀告,自己准备御驾亲征的,当看到母后用吃惊和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就连母后身旁的宫女,也用同样的怀疑的眼光看他时,刺目的不信任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心中一哂道:这个丫头片子,从小就看不起我,事事都比我强,嫌我没有男子汉的味儿,今天非给你也来一个下马威。想到这儿他脸色一沉问贞儿: “万贞儿,你不相信朕吗?” 万贞儿一看英宗冲着自己发气,忙敛衽施礼盈盈道:”奴婢不敢,奴婢相信皇上一定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的.” 英宗看着贞儿敛容屏气的样子,满意地笑容飞上了眉梢。 太后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陪站在一旁的贞儿道:“贞儿,退到一旁。”这才转目用狐疑的口吻说:“皇帝,御驾亲征不同于校军场阅武,也不是山林逐兽射鸟,可以手到擒来马到成功。这是上战场,真刀实枪的拼杀。曾闻曰‘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皇帝身为一国之君,离开京城,亲赴战场,一旦有失,如何对得起国家,臣公,臣民,高庙和老母呀!”说到这儿太后的眼圈一红,攒满了泪水。 英宗听到太后的担忧,看到太后的泪水,年轻的皇帝也不禁脸上微微一窘,但仍就信心满满地说: “太后何必如此担忧,当年高祖皇帝南征北战,给儿孙们争来了偌大的朱明江山。曾祖成祖皇帝,五次亲征溯漠,追缴元蒙旧贵族残部,亲冒矢石,取得了辉煌的成功。父皇也曾亲统六师,荡平汉庶朱高煦之乱。”说到这儿,英宗稍稍停顿一下,看着孙太后和贞儿: “母后,可曾记得,母后告知,当年父皇曾将皇儿抱在膝上问道,如有干扰国家法纪犯上作乱者,敢不敢亲率六师征讨,皇儿就回答父皇,儿敢。现在贼酋瓦刺也先率军,兵犯大同,拖拖不花那贼酋也进攻辽宁,阿刺知院进攻宣府,围困赤城。大同参军兵败阵亡,形势对我大明不利。现在皇儿带兵亲征,可大长我大明的将士之士气,灭贼酋长之威风,母后为何竞如此优柔寡断呢!” 太后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皇帝御驾亲征是—大事,可否与诸位大臣商量后再行定夺吧!” “儿皇昨日与王先生﹝王振,原是应用中做太子时的一个侍讲,太子一直叫其为先生,﹞已商妥,带雄兵五十万,三日后出师远征。只是有些大臣,在奉天门跪谏,儿皇己下旨,公、伯、侯、尚书、侍郎以上者,三日之后一并伴驾亲征。御弟郕王朱祁钰监国。这是儿皇昨夜,夜不能寐挑灯赋诗,母后可看。”说完从贴身太监手中拿过一卷宣纸,轻轻展开,洁白的宣纸龙飞凤舞写着一首诗: 金钟鼍鼓大十围,震击元来闻百里。 紫电青霜森武库,高幢大纛纷无数。 中执戈有神祖手,摩挲黯黯生云雾。 赤缨玉勒间驼鞍,岁久神物何媻跚。 传是文皇渡江日,万斛载宝来长安。 祖宗英谟久不灭,辉煌重器遗宫阙。 千秋万代付神孙,张皇庙算恢光列。 …… 这首诗表明,英宗祁镇要接过祖宗的神龙重器,率六师,驰骋沙场的决心和信心。但字句之间,又坦露出年轻人的急躁轻率和骄纵无比的气息。 太后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更加放心不下,然而又想儿子也已成人,出去历练一下,这样也可以让皇帝更成熟稳重,何况还有许多能征善谋的大臣相伴,皇帝信任的王先生相随,又有五十万大军,不会有事的。想到这儿,太后点了一下头:“皇帝在外,遇事多与大臣们相商,既然皇帝已下定决心,那母后就不多说了,皇帝出去要多加小心就是。” 不想,站在门边得贞儿,却跨步向前对皇上一礼道: “皇上,奴婢也有话要说。皇上亲征为—大事,用兵五十万更不是小事,万万不可草草行事。三天出征未免太仓促,常言说,兵马未到,粮草先行。三天之内,怎可能准备五十万兵军的粮草,望皇上与大臣再行商议方妥。” 英宗看太后同意了,却不料半路上杀出贞儿这个程咬金来,不禁怒从中来,他强压怒火,看着胆大妄为的贞儿一眼:“内官不可干政,万贞儿,你想干政吗?再说,朕与太后相商,何有奴才插话之处。《孙子兵法》只是纸上淡兵,行军打仗你一个丫头片子又懂多少?比之文臣武将,你还不到火候。”说完,他轻蔑而自信地斜了一眼早已跪在地上贞儿,告辞而去。 殊不知,由英宗和王振玩游戏般定下来的国家大事,改变了历史的轨迹,也重新规划了贞儿的一生。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六日到八月十八日凌晨,这场游戏匆匆的结束了。游戏的结果是:在王振以已好恶的作战指挥和无粮无草的情况下,也先率兵伏击成功,明朝五十万大军溃散,精华覆灭。王振误国被杀,朱祁镇,即英宗皇帝在小村土木堡外的一个小山岗上被瓦刺军俘虏,这就是震惊历史的“土木堡之变。” 消息悄悄传回,朝廷,后宫,如遭晴天的霹雳。整个朝廷顿时炸了窝,后宫瞬间惊呆了。 太后得到消息后呆呆无语,钱皇后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昏死过去,整个后宫悲声四起,宫人们惶惶不知所措。 在看了英宗被俘后被迫写的索取金帛的手书时,太后和皇后以及宫中的一切女人们,都仿佛看到黑夜中的一丝光亮,于是全宫的人们,将宫中的金银珠宝,文绮彩缎收罗了十几箱以八匹健马驮负,星夜赶往居庸关外也先的军营,然这些东西则如泥马入江,渺无踪影。 朝堂之上的急报,又传来一道道悲惨的消息,王爷、驸马、尚书以及许多官员均被绞杀,英宗皇帝被掳于大漠深处。 这一场英宗皇帝视同儿戏的战争,不仅使自己受苦,也摧毁了明朝几十年储存的精英人物。 朝廷的官员被这个确切的噩耗惊得手足无措,许多官员只会在宫阙之下,抱头痛哭,他们对时局一筹莫展,无人敢于出声说话。 京城传递着土木堡诡败的消息,从一开始的细风微雨,顷刻变成飓风一般翻转了整个大街闾巷,人言汹汹,私相吿语,尽皆愁颜惊恐,叹息不已,更有人已偷偷地向南方潜去。 京城,朝廷,后宫,霎时都被卷入摧枯拉朽的昏天黑地的生存风暴中。 此时的孙太后却从这昏天黑地的生存风暴中清醒过来。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英宗皇帝的处境,很多事情避是解决不了的,她必须去面对。 清晨,天还未亮,孙太后按品大妆,让贞儿陪着自己来到了奉先殿。看着烛光下一排排朱家祖先的牌位,闪出的阴阴的幽光,孙太后上了三炷香后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发泄着这几日的焦忧。她轻轻念叨着:“祖宗在上,妾媳对不起列祖列宗。”对着宣宗皇帝的灵位,更是大放悲声:“皇上,妾身对不起你,没有看好你的江山,你的孩儿。有负你临终所托。先皇,妾身必尽其所能,保我皇脉正中。” 八月十八日凌晨,土木堡事变的第二天,孙太后传谕百官,宣布了土木堡兵败,英宗皇帝北狩的消息。正式任命郕王朱祁钰监国,立英宗之子,朱见浚为皇太子。 惊恐无错的百官,当得知王振误国,一起上疏监国郕王请严究罪魁祸首王振及余党,不诛族无以谢天下。王振死党马顺被百官当堂活活打死。 群情激奋的百官吓坏了的郕王,急忙下喻:“马顺该死……众卿无罪。” 翰林院徐有贞鼓吹迁都,遭到兵部侍郎于谦的坚决反对。 于谦,明朝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士,永乐十九年进士。宣宗时先后任御史,兵部右侍郎,其忧国忘身,口不言功,为人民爱戴,臣众所敬尊敬,在朝中很有威望。 于谦说:“京师是天下根本,京师动则大势将去。为今之计,只有速召天下勤王之兵,誓死坚守北京。” 在群臣的支持下,郕王权衡利害,决心死守北京,并将保卫北京的重任托付给兵部侍郎于谦。于谦的名字就此载入历史,也是第一次传入万贞儿的耳畔。 秋日的雨绵绵地下个不停,阴冷潮湿,弥漫着整个皇宫,清宁宫里也浸满了一股发霉的味道,漫漫的秋风吹起了低沉的帷幔,如同此时此刻宫中主人的心绪,波荡起伏。 孙太后静静依在贵妃榻的红色的引枕上,心中久久的不能平静。 面对突然袭来的重大变故,她不知自己所做的郕王继续监国的决定是否妥当?是否对自己的权威构成什么威胁?她知道形势又使她不得不为之。而立英宗的长子,朱见浚为太子可谓正确之选,但朱见浚毕竟太小,将来的成长之路则更为漫长,更为坎坷,更为严峻。保住了太子,就可确保皇位的正宗,就可保住自己的这个太后之位,所以,太子身边必须有一个可靠的,忠诚的,胆大心细的人。太后的脑海,如一本大大的画册,一页页地翻着,究研着,慢慢一个人的画像铺陈在眼前。 一身淡紫色的裙装,一头长长的乌发简单绾着,斜插着一根白玉菊花簪,永远是那样的淡雅,可谓艳而不俗,媚而不妖。画像定格在脑海中。 万贞儿,“贞”为坚守唯一,这就是万贞儿的性格,从西苑花园跟随自己十几年中,万贞儿不仅练就了一身的好剑法,而且也练就了一身的胆量,办事细心机智,善谋而又果敢,更重要的是贞儿有一颗善良的心。怜老悯幼,小见浚特别喜欢她,如果把太子托付给万贞儿,会让人放心的。 想到此,孙太后眼前一亮,如雾霭濛濛中的—缕曙光,她微微转了一下身子,贞儿已经把一盏银耳莲子汤端了过来:“太后,这几天您太累了,喝点儿汤,闭目养个神吧!” 看着整夜不眠的太后,贞儿心痛至极,可又无能为力,也只能微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孙太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贞儿,你跟了哀家几年了?”贞儿一听,抿嘴一笑:“太后,您不是前几天还说,贞儿跟您老人家已经十五年了吗?”太后又长叹一声:“,贞儿,太后对你好不好?”贞儿一听这莫名的话头忙跪了下去:“太后对奴婢名为主仆,情却如母女,太后对贞儿的情意,奴婢没齿难忘。”“好的”太后郑重地坐了起来,带着一种从未有的肃穆之情说道:“太后我今天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贞儿一听忙连连叩头道:“奴婢是太后的奴婢,奴婢的性命都是太后的,只要太后开口,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后慢慢站了起来,来到贞儿的面前,伸手抚摸着贞儿如乌云般的秀发,然后把贞儿拉了起来,面带沉重的微笑,拍着贞儿的手道:“太后舍不得让贞儿去赴汤蹈火,太后只是想把太子托付于你,不知贞儿心下如何?” 贞儿一听,心中一松长了舒一口气:“不就是看顾太子吗?太后,放心,奴婢定会看顾好太子的,让太后放心吧!” 太后听贞儿说得如此轻松,不禁摇了摇头,额眉上一带抹额镶嵌的珠宝玉石,晃着幽幽的光,让贞儿也不尽一滞。太后闪着双眸盯着贞儿:“贞儿,照顾太子不是件容易之事,太子的年龄尚小不懂事,而且其父皇母后不在身边,太子的处境十分特殊。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又是在哀家身边长大,看过许多书,见过许多事,也听说过许多,更经历过许多,所以你必须用心看顾太子,万万不可大意。” 贞儿听太后如此之说,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她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太后,奴婢记住了。”太后接着说:“另把周妃处的诸伍儿也拨给你,听周妃说,诸伍儿性情温柔,细心有主见,你们要好好的相处,看顾好太子。” 贞儿点了点头。 片刻,清宁宫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个侍女引领一个十三四岁俏丽的宫女走了进来。一身宫衣,乌亮的秀发披散在腰间,头上挽着两个小小如意髻,髻上插着几个梅花花钉。一双柔柔的美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轻轻扑扇着,旖旎而柔顺,看见贞儿抿嘴一笑,娇艳动人。 来到太后座前跪下回道:“宫女,诸伍儿叩见太后,祝太后千岁!千千岁,!”声音,柔美恬静。 孙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诸伍儿:“起来吧”然后对贞儿说:“是周妃宫中的更应该是懂规矩的,听周妃说,你细心手勤,让哀家看来,还是一个美人坯子。你们现在就收拾一下,去东宫吧!贞儿,本宫的话,你可记牢了。”贞儿点了点头与伍儿一齐拜别了太后,退出了清宁宫。 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太后面向北方默默地说:“镇儿,不听劝的皇儿,这是为娘可以为你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空旷宏大的东宫,一片凌乱,只有廖廖几个宫人,张惶地走出走入,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贞儿和伍儿跟着传懿旨的宫人拿着自己的用品,走进东宫一层一层的院落,仍旧无人过来询问。 走进太子的寝宫,这装饰华丽的硕大房间肮脏而凌乱。静悄悄中只有一个小人在花梨木的床榻,玩着自己的玩具,他是玩得那样的专注,贞儿和伍儿走近他,他仍旧不愿意抬头,光光的扎着两个小髻小脑袋,圆圆的粉嘟嘟的小脸,一双墨黑的大眼睛,红红的小嘴—努—努。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玩具,一边不时用崭新的杏黄绣龙缎棉袍的袖口擦拭着流到嘴边的鼻涕,衣服和袖口上留着一片黄中带黑的鼻痂,华丽的床褥遗留着一汪汪发味的污渍。 人们一看,就只知这是一个近日无人打理的孩子。 贞儿和伍儿看着小见浚,轻轻的叫着:“浚儿,小浚儿。”声音柔软而又甜蜜,听到这叫声的小人,犹犹豫豫地抬起了头,用一双明亮带有戒备的眼睛盯着她们,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那双眼睛眨了眨,慢慢地集聚着水汽,顷刻汇成了一颗水珠,随着“哇”的一声长长的哭声,水珠似珍珠般滚滚而下。 小浚儿连滚带爬地扑向了贞儿,嘴里连连喊着:“姑姑,姑姑。”贞儿也迅速地迎了上去,把浚儿轻柔地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用纤纤玉指轻抚摸着扎在自己怀中小孩儿的后脑,柔柔地说:“乖,不哭。姑姑来看你来了。”小人儿在贞儿的怀中哽咽着点了点头,片刻贞儿掏出一块丝帕,轻轻擦着浚儿脸上的泪痕和污渍。可怜的孩子啊,贞儿的泪水也滴在浚儿红红的小脸上。 当贞儿刚进大殿,对上小浚儿无措而又戒备的目光时,心里深深的—痛。这孩子的目光,多么像刚进宫的自己,那样的孤独,那样的恐惧,而又那样的无助。那时的她,只有把自己真情真性封闭在被窝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不容任何人靠近,也没有人靠近。她多么希望有一位能敞开自己温暖的怀抱带她离开冰冷的小天地的人啊! 可,她没有太子那么幸运,她没有等到。 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每晚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地下一跳一闪的烛火,一夜复一夜慢慢从离开亲人的困境中走出来,即使再悲伤,再无助,她还是咬着牙走出来了,即使未来的路再苦再难,她都要咬紧牙关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如今的她愿意给怀中孩子一个依靠,一个支撑。并不因为他是太子,而是一个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孤独,因为懂得,才会有无边的慈爱。 小浚儿温顺的像一只小猫似的,爬在她温暖的怀中,听着她有力的平稳的心跳,慢慢地睡去,睡梦中那两只小手仍旧紧紧地抓着贞儿的衣襟,久久不放。 贞儿看着,看着,慈母之心悠然而升,泪水又重新滴在浚儿在梦中犹带惊恐的小脸上。 一块温热的湿巾,轻轻地抚上浚儿的小脸,在小浚儿睁开眼睛转头看到伍儿时,那双朦胧的大眼更多了一丝灵气。他伸出了两只小手,轻轻抚上伍儿洁白而又细腻的脸颊,红红的小嘴抿出一缕微笑。伍儿长叹一声,秀丽的双眸慢漫浸出浓浓的雾气,转身走出宫殿。 殿外传来了人的嘈杂声,是东宫的首领太监带着宫女太监黑压压地跪了一地,迎接太后懿旨,贞儿也抱着太子走出殿外跪听太后懿旨。 “奉皇太后懿旨,着清宁宫宫女万贞儿,永春宫女诸伍儿,前往瑞本宫侍候太子的饮食起居,万贞儿任瑞本宫掌事宫女,诸伍儿任司寝宫女。端本宫诸宫人要协力尽心侍奉太子,确保太子无虞。” 恭送宣旨宫女走后,贞儿看了看在自己怀中已酣然入睡的浚儿,贞儿轻轻与伍儿耳语几句后,放缓脚步轻轻地把浚儿抱回寝殿,外面传来了伍儿柔弱的说话声: “……今后,若想在太子内殿当差,大家就要各遵其职,各尽其职,必当忠心侍奉太子,否则,必禀太后绝不宽待。” 不到半日工夫,宫人们已开始在太子宫中按部就班地各行其职,空旷凌乱的院落房间已都整齐有序,浚儿吃饱喝足后在保姆的照看下舒心的休息了。 贞儿这时不得不佩服,才十三四岁的柔柔的伍儿,却是操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太后和周妃的眼光果然不错。 贞儿看着忙碌了半天的伍儿,亲倒一杯茶端在伍儿的面前:“伍儿,贞儿在这里谢你了,你可帮了贞儿的大忙了。如今你我为太后所差侍奉太子,望伍儿多多费心,贞儿这里有礼了。” 伍儿—看忙两手接过贞儿端过来的茶水,放在案几上。那弯起来似月牙的双明眸,微微一颤,长长细细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漾出如花的笑颜,迎上贞儿真诚的目光,忙对贞儿轻施一礼: “姐姐何出此言,虽然你我同为太后所差,姐姐在太后身边长大,最得太后信任,又为我长,伍儿以后要多听姐姐的教诲才是。” 贞儿轻轻拉过伍儿的小手:“伍儿以后我们应情同姐妹,好好侍奉太子才是。” 伍儿扇动着—双微微高俏的丹凤眼,轻轻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连载 2.换朝 瑟瑟秋风一起,玉树琼枝一片枯竭。太后透过双交四椀菱花格扇窗的纱窗,呆呆地凝望着窗外,全身犹如泥塑木雕般,随侍的十几名太监宫女凝神屏气,垂首肃目,清宁宫内一片死寂。 司礼太监李英,表面与平常一样,不声不响一动不动,但内心却狂飙迭起,于谦和所有的群臣,已在宫外等了两个时辰了,若非事关国家的大事,群臣们是不会倾巢而出的。 冷汗似一条蜿蜒潜行的蛇,从他的额头悄悄滑入胸股。他尽力抑制着呼喊太后的欲望,他知道表面上尊贵无比的太后,现在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助的寡妇,高高在上的她是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伙伴,虽然孙太后不乏有些才能,可在这样的重大问题面前是没有更好的抉择的,特别是面临着改宗換枝,这个将不可控的问题所衍生出怎样的后果?已可想而知。谨重,犹豫,甚至不同意都可能发生……。此时,于谦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务必设法使太后点头,大明朝存亡续绝系乎于此,万万请公公费心!” 李英知道,于大人一向刚正不阿,不爱与内侍们打交道,这一次屈尊破例,纯属于为国为民,自己一定想法替大人办妥,否则将成为千古罪人。 他终于抓住一个适当的机会,将于谦及众大臣的意思转给太后: “也先鞑子挟万岁爷逼关,京城危在旦夕,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另觅新君,也先鞑子手中的王牌失去作用,说不定会乖乖地送回万岁爷的呢!” 孙太后虽然在英宗被俘后,就早已做好了思想上的准备,但当事实真正降临时,人还是心乱如麻,感慨万分。片刻,当大殿内的气息已压抑着既将让人无法承受之时,太后才转过身来,眉头微微一挑,冷冷道: “群臣之意是打算另立皇帝。” “情势危急,刚立的皇太子仅两岁,继位也不能视政,在国家艰难时刻,急需一个决策者,于大人和群臣之意,立郕王爷!” 孙太后又一次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在皇宫几十年,用尽了心机,把别人的孩子抱为己有,以“母为子贵”和“柔顺贤德”的美誉,夺得皇后的位置,最后理所当然地成为最高身份的女人——皇太后。如果郕王当皇帝,亲母吴氏不是要和自己分一杯羹吗?如果不同意,祁镇当真回不来,这大明江山也可能要毁于自己手中。 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秋风横扫的落叶,看着夕阳已然染黄的宏伟巍峨的宝瓶顶尖。心里忐忑不安。现在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太后之位和太子之位,即使将来郕王想废太子,也要通过自己这道关卡,自己还会有回旋的余地,也好为皇儿回宫多加一道保险。 三个时辰又过去了,清宁宫外早已暮影沉沉,秋霜露重,四周的一切都好像早已停滞了一般。蓦然间,栖站在树上的寒鸦,发出了一声怪叫,惊破了沉沉的寂静。此时,孙太后仿佛也被怪叫声惊醒一般,开口问道: “李英,要立地郕王爷,哀家必须仍是太后,太子仍是皇太子。” 李英一听,马上明白了关键的所在,接口道:“郕王爷不是从小就敬您为嫡母吗?立他为皇帝,还是您老人家的恩典,就算他顾着亲母吴太妃,也顶多两宫并尊,以您老人家为长。太子之位早已定下,岂有朝立夕废之理,不是还有您老人家监督着吗?” 孙太后又沉默了片刻,才悠悠地说:“就照于大人和众大臣之意,立郕王吧!” 可是,当群臣把太后懿旨转告朱祁钰,即郕王时,他却惊恐万状,百般推脱,并且仓皇地退避到郕王藩邸。 郕王藩邸的朱漆银铆钉的大门紧紧地闭着,四个侍卫手握着挎在腰间的金刀把柄,与大门外两边的两个石狮子一般,威风凛凛地盯视着跪在朱漆大门玉阶下,青石板上的明朝的群臣们。 清晨,秋日的雾霭依旧笼锁着京都大地,空气中已微微有些寒意。以兵部侍郎于谦为首的百官,已在这整整跪了一夜。在微寒的风中,莫名的冷汗从这些平时养尊处优白皙细嫩的脸上流下,滴在青石板上,瞬间被风吹干,只留下一圈不规则的灰白的印记。 郕王朱祁钰,明宣宗第二子。明英宗朱祁镇的异母弟弟。 王府的大殿内,静如永夜,只能听到郕王来回踱着不均匀的或重或轻的脚步声。他此时此刻心乱如痳。身为卑贱宫女所出的他,被先皇封为藩王,早已是上天的恩赐。他从来没有想做皇帝的念头,他知道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不是他的,他只想和他的母亲吴氏在郕王府过一个安稳踏实而又富足祥和的生活。然而天之不预,英宗北狩,瓦刺贼兵已兵临城下,以英宗相挾,大明江山摇摇欲坠。太后有旨要他这个王子做皇帝。皇帝乃万万人之上,如果说对他没有吸引力,那是一句假话,然而,在这万难之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领着文武百官,大明子民冲出这道事关国家兴亡的艰难险阻的关卡,他真不知道。 他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真的没有,他更不想为此而成为千古罪人。 他徘徊、犹豫,不安,任凭冷热折磨着跪在门外的百官,任凭坚硬的青石硌破他们的双膝。 一个太监未来得及通报就匆匆闯了进来,双手颤巍巍捧着一块叠得齐整的白色绸布,是一幅从衣服上撕下的内衣襟,细致洁白,但却散发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太监跨过高高的门槛,惶恐地跪在郕王的面前,双手举过头,声调哽咽地说道:“王爷,这是于谦和众位大人送给王驾千岁的一件东西,请王爷展目。” 郕王看了一眼太监手中之物,沉静了一下心绪,静静地展开。鲜红的色彩霎时映射在整个大殿,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漂浮与大厅的空气中。 “社稷为重,君为轻。” 七个用鲜血写成的大字和百官的血手印,犹如一把利剑贯穿了郕王的心扉。是的,身为朝臣尚且如此,更何况我这个大明皇朝的子孙呢! 长叹一声。 朱红色银铆钉的大门,徐徐开启,郕王在百官的簇拥下,向紫禁城的奉天殿而去。 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 云锁雾绕多日的京都,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虽然太阳仍裹在云雾之中,但稀稀薄薄的阳光终于还是撒在这阴冷潮湿的皇城。 钟鼓齐鸣,静殿鞭响过了三遍,文臣武将左右齐齐地聚集排列在奉天殿的广场之上,恭候着新主人的到来。 在《飞龙引》的乐曲声中,郕王在众多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之下,衮冕临朝,登上了许多人羡慕不已的九五之尊的金漆雕龙宝座,列位臣公在赞引官的唱喝中,齐齐地行了三叩五拜之大礼。 一缕悠悠清乐乍然响起,在文武百官的惊讶中,一把金漆雕凤的凤座,放置于雕龙宝座之旁。 像一片片红云冉冉飘进奉天殿门外的廊庑下,衣鲜珠亮,阵仗威仪。孙太后容光富丽,鲜红的凤袍,金龙点绣深青色的五彩肩披,美如朝霞,广袖上绣着金丝凤纹迎风飘逸,头上龙凤珠翠冠,金龙欲腾,凤凰展翅,玉喙衔珠摇曳额前,华丽闪射,逼人炫目。 八个侍女雁翅排开,一个个身穿绿衣袄,点珠的牛皮小带束在纤纤的腰间,黄色的鹿皮小战靴,一颗明珠镶嵌其间,腰间牛皮带上挂着一条金皮鞘黄丝绦的宝剑,昂首挺胸,飒飒千姿,英气逼人,如绿叶托着牡丹,耀人眼目。 她们的出现,给庄严的朝堂带来一丝骚动,一道道目光直射而来,或者嗤之以鼻,或者隐隐地兴奋,或者冷眼观望,不一而是。 景泰皇帝下阶恭迎,搀扶着孙太后坐在了那只金凤椅高座之上。八位女侍,手握剑柄,护卫两旁。 孙太后凤眸微转,幽幽的目光,沉沉地扫视了众群臣一圈,神情肃穆庄严,只是搁在金漆凤座扶手上的玉手,在微微地有点发颤。 片刻的寂静,孙太后不温不火道: “皇帝北狩,一时不能回转。国不可一日无君,特别在国难当头之际,尊郕王为帝势在必行。这里哀家要感谢,在国之大难之际携手共御外敌之臣民。” 说完,司礼太监颁懿旨,遥尊其兄长朱祁镇为太上皇,立弟郕王朱祁钰为帝。 殿下的大臣齐叩道:“恭敬,郕王登基,正社稷安宁,造福苍生。” 郕王朱祁钰即位,以明年为景泰元年,颁诏在全国实行大赦,蠲免景泰二年田租十分之三,正式册封,朱见浚为太子。 这就是史称的“景帝。” “土木堡事变,”是朱明王朝建朝以来最危急的时刻,也先挟持太上皇在边境徘徊随时准备入侵京都,国破家亡的阴霾紧紧笼罩着朱明王朝,笼罩在北京城里平民老百姓的心中。 兵部侍郎于谦临危受命,任兵部尚书,统领军民抗击外寇。 于谦少年之时就有救国救民的远大志向,他仰慕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以文天祥,“殉国忘生,”为自己毕生的座右铭。他早已立志像文天祥那样,为挽救国家沦亡,将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此时,于谦受命于国之危难之中,也正是他大展宏图之时。 于谦清楚,这是一场困难的战争,拼死的战争,两兵相接,勇者胜。 于谦在城外清乡壁野,让也先的军队无粮可征,在城内训练兵民,大量储备粮,安定人心,死守北京城。 十月初一,“报,也先挟制太上皇,绕道大同,向紫荊关进发。” 十月初八“报,也先已过白羊口,通政使谢泽被擒,不屈骂贼被杀。” 十月初九,“报,也先占据紫荆关,右副都御史孙祥将军战死。” “报,也先兵分两路直逼京师离卢沟桥,不足三十里!” …… 斥候—声声急促的探报,回荡在皇宫,回荡在旌旗猎猎,战风潇潇的校军场。 景帝身着威武的马弁服站在高高的嘉乐殿的观武台上俯看着太上皇给自己留下的几万老弱残兵和没有见过战场的平民的民兵,沉重的心又生出几多悲凉感叹。当他抬眸看到眼前的铁甲白袍将军与虽然残弱却视死如归的士兵时,顿感精神一震。他明白皇家子孙血不只是高贵的也是用来洗掉耻辱的。他举首看着士兵朗声道:“今京城有难,也先贼酋犯我大明疆土,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民生涂炭,朕,命我大明儿郎,勇敢杀敌,保家为国。” 他解下身上的金刀化划破了手指,将鲜血滴入金爵,举爵过头:“朕在此敬众将士三杯。第一杯,保家为國,军饷三倍” “呵!呵!”三军齐吼,回声震天。 “第二杯,待到马到成功时,论功行赏,光耀门楣,战死沙场者,家属国家供养。” 此言—出,刀枪剑戟奋指苍穹,喊声大振。 景帝拿起最后一盏,举爵向前,手臂轻轻—挥,震天之声渐渐平息。 “这第三杯,无国则无城,无城则无家。你们是家园的守卫者,此为护亲而战。朕代家中爹娘妻小,谢谢你们了!” “杀!杀!杀!”杀声震天,众将激奋,万兵兴越,每一张脸都洋溢着渴战之色,每—双眼睛都喷出嗜血之神,每一匹骏都长嘶久鸣,刀剑朔朔,寒气逼人。 景帝观之扬声道:“于尚书” “臣在!” 铁盔紅缨,黑甲白袍的于谦跨前—步,沉沉的乌云下,炽红的旗帜前,愈显得将军的凛然而肃杀。 “美酒一杯,金甲一套。望将军马到成功。”内侍端着金盘低首走向于溓。于谦弓腰接过金爵,一饮而尽,金甲耀华轻披于身,跃上战马,高喝:“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银剑—挥,喊声震天…… 十月十日,刻不容缓。 于谦随即分派诸位将领把守各门,中等文职官员到各个城门上督战,并下令,大军开战那一天,众将率军出城以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军队入城者,立斩! 置死而后生。 十月十一日,瓦刺军逼近北京城,也先将军队布置于西直门。于谦派兵迎击瓦刺军,打败也先的先锋,夺回被俘军民一千多人。 十月十三日,瓦刺军队乘风雨大作,进攻德胜门,德胜门危急!京都危急!大明危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第三章:墨甲临风 1.初遇 “太后,太后,不好了,鞑子兵杀进德胜门了!” 两个华美宫装的宫女,不经通报就急切切地闯进清宁宫来, 孙太后的脸色一变,搁在案几上长期保养甚好的玉手稍微一抖,旋即脸色一沉,斥责道:“住口!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两位亭亭玉立的宫女低垂着眉眼,轻声应着站在了两旁,两手使劲搅着绢帕,肤如凝脂的脸庞,布满了慌张和惊恐。 自从英宗滞留北狩,京城的战况日益严峻。景帝初继皇位,朝廷之事早已使他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内廷。后宫之内人心浮动,谣言四起,宫人们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孙太后为确保太子的安全,命太子和自己同住清宁宫,贞儿和伍儿也陪伴太子而来。 北京城根的隆隆炮声,以及不时传回来的战况危急的禀报,使本来阴沉压抑的清宁宫平添了几分不安和骚动。 一股秋风乍起,直灌殿寢,穿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地,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横扫一切。寝殿内顿时乱成一团,只见宫人们在这乍来的狂风中手忙脚乱,顾西而放东,顾东而放西,乱成了一团。 孙太后靠在宽大的紫檀花雕卧榻的烟色绫缎靠背的引枕上,微闭着眼睛,眉头深锁,洁白的脸上则纠结着浓重的愁影。 钱皇后轻盈的身形如似木雕呆楞地坐在紫檀雕花的圆杌子上,手肘搁在烟色的丝绸覆盖的檀木圆桌上,如月芽般秀丽双眼紧紧盯着罩布上的折花百合五彩的图案,呆滞而冷漠。仿佛这北京城外所发生的一切,都已与她无关,她的灵魂早已飞到北方追随自己的丈夫去了,留在北京皇宫里的只是一副空壳。 她原本是一个锦衣华贵高高再上的皇后。端庄尊贵,突如其来的灾祸,恩爱夫妻刹时就此分离,国将破,家已散,将她平静、安详、舒适、富裕的锦绣世界,彻彻底底地撕碎,数日之间的变迁,让皇后从美满幸福的高峰跌入悲伤,痛苦,挂念而又无奈的深渊。从一个高贵荣华的皇后,变成了一个凄苦呆滞的庸庸女子。 而俏丽的周妃则是满眼的惊恐,脸色惨白地抱着小浚儿,像一只向人乞求庇护的小猫,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地发抖。 每个人都在屏息凝气地等待,或是死亡,或是在以后无聊的时间里延续着生命。 此时的清宁宫如同干涸已久的江河故道,微风扫过沙丘漫漫,了无生机一片死寂。唯有城外传来的隆隆炮声,才让这凝滞的空气撩起微然颤抖。 忽然,一朵朵乌云急速地滚动而来,仿佛千军万马淋漓尽致地践踏着皇家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宝殿、楼阁、亭台、曲廊与水榭。一道道森白的霹雳越过宫殿高耸的宝瓶,炸雷的怒吼,压过了城下隆隆的炮声。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茫茫。 孙太后抬眼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心中沉沉如坠压在城头的乌云一般。明军打败了也先倒也罢了,否则,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只有用高贵的血去涮洗那灭国的耻辱。孙太后回过头看着身边—个个如花朵般的女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往往都是女人啊!她向贞儿招了一下手,贞儿轻轻走到太后身旁俯身听着太后的吩咐。贞儿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则用哀伤与无奈的眼光看着太后,当对上太后坚毅果决的目光时,贞儿含泪点点头,转身走出了寝室。 片刻,贞儿与伍儿各端着一个黄绸覆盖的盘子走进寝室,在太后的示意下放在了案几上,年轻的宫女们看着案几上的盘子身上不禁一阵战栗。城破之日,身亡之时。这就是皇帝女人的下场。 清宁宫的气息更加窒息,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大雨仍在如注地下着。在大雨茫滂沱中,主管太监匆匆闯进,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胜了,胜了!禀太后娘娘,咱们明军胜了。” 孙太后听了,不禁长舒一口气,吹动的气流瞬间如同清波般搅动了一潭死水,带给人们一丝清新的气息。孙太后动了一下,靠在贵妃榻的靠背上慢慢说道: “现在你们一点规矩都不懂了,干什么都是慌慌张张,怎么连这点儿小事都说不清楚。” 主管太监忙跪下,喘了一口气,禀道: “禀太后,于大人命大将石亨在城外居民房内埋伏好军队,并派一小股骑兵诈败诱敌深入,也先这鞑子中计,率大批兵士穷追不舍,进入明军伏击圈。于大人一声令下,明军的神机营火器齐发,瓦刺的兵士死伤无数,那贼酋的弟弟中炮死亡,鞑子军大败而去。” 明艳的喜乐浮上孙太后的眉头。 忽然,一直呆坐不语的钱皇后用沙哑的声音,急急地问道:“那,那太上皇呢?可否有太上皇的消息?” “这……” 太监一时语塞,窘困地抬头看着孙太后。孙太后微眯了一下眼,挥了挥手,那太监忙低下头,弓着身子慢慢退下了。 孙太后松动了一下靠着发麻的身子,一个宫女忙过来给太后揉着肩背。贞儿正合时宜地给太后递上来一杯杭州的云雾茶。太后纤细的玉指掀开茶盖,轻轻地用茶盖拢了一下茶叶,优雅的抿了一口,然后转过头来安慰着皇后: “皇后不要着急,哀家想,当今的皇上和众大臣,一定会想方设法拯救镇儿的。” 钱皇后的眼神又陷入了呆滞,仍就呆坐如初。孙太后长叹一声:“贞儿,伍儿。你们拿着哀家的令牌,到外面打听一下太上皇的消息,快速报于哀家。” “是,奴婢遵懿旨。”贞儿,伍儿答应着,对太后施了一礼,出了清宁宫。 穿过一道又一道朱门红槛,越过一条条长街永巷,终于,走出了这个被锦衣卫包围的似铁桶般的龙城。跨上了早已备好的战马,踏上大街的黄土御道,向战事胶着的德胜门奔去。 无情的战争的阴霾,笼罩在京都的上空。昔日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街道,一片惊乱的苍凉之气。繁华正悄悄隐去。天际处不知何时,探出头的摇摇欲坠的夕阳,淹没在硝烟和灰烬的惨淡中。 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一两个人,也是匆匆低头行走。 贞儿和伍儿,沿着街道策马疾驰着,前方拐角处的远方猛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马蹄声,一对全副武装的人马闪电般从身边擦过。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铁黑盔甲,白色箭袍,鲜红的盔樱。在飞掠而过的刹那,留下了一道机敏灵动的而又略显刚毅的眼风,让贞儿心中微微一动。 贞儿与伍儿早已勒住缰绳靠在路边,贞儿看着匆匆而过的人马,正在猜测之间,迎面又走来许多百姓,有的拿着铁锨,有着拿着锄头铁锤,嘈嘈杂杂的堵塞了前往德胜门的道路。贞儿驻马细听,原来德胜门的敌军撤退了,转头又开始猛攻西直门,现在西直门形势危急。这些都是到西直门帮助守军抗敌的百姓,贞儿和伍儿听说此种情况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加入了这些老百姓的行列中。 西直门的城头乌云沉沉,硝烟弥漫,杀伐之声,震耳欲聋。鞑子兵和明军双方早已张弓搭箭在厚重高大城墙上下对峙着。 “轰!轰!”火炮又开始互射。隆隆的炮声中,雉碟摧毁,墙倒房塌,无辜的百姓伤亡惨重,哀嚎遍地;火光之处,城墙上的军民顷刻支离破碎,血肉横飞。一批人倒下,一批人又悄悄地迅速补上。轰然炸塌的城墙的缺口,倾刻间,就被守城的军民冒着炮弹和箭雨用草袋,麻袋甚至衣服填土补上。贞儿和伍儿看到此情此景也顾不得许多,抬着用布袋装着瓦片和砖头地冲上了城头。 聚集在城下旷野上的鞑子敌兵也在明军密集的炮火下,鬼哭狼嚎,丢盔解甲,四处逃散。片刻,敌军再聚集,再瓦解。 战争就在你聚我轰的血肉般的拉锯之中,消耗着时光。 蒙尘的太阳即将落山之际,肃杀的战场上,突然,一种出奇的寂静,从天边的旷野上慢慢地碾压过来。骤然压抑的气氛迫使城头上的人们都不禁抬头望向天际的远方。 天际之间漫天的尘土,正慢慢地向战场移动,随着尘土的移动,隐隐可以听到一声声凄惨而绝望的哭叫声和铿锵尖锐的马蹄声。 近了,更近了,尘土飞扬下则是一群衣衫褴褛,拖儿带女的大明老百姓。他们的后面则是数以万计的鞑子兵,皮鞭啪啪,叱骂声阵阵,老百姓在鞑子兵的皮鞭抽打下,驱赶下绝望地哭嚎着,互相拉扯着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出现在城外两军对垒的地平线上。 聚集在城外的鞑子兵迅速地后撤,躲进了被迫走来的老百姓的后边。 无辜的百姓挣扎着向城下靠近,后面紧跟着黑压压一片披尖持锐的跃跃欲上的鞑子兵。原来,这些可恶的鞑子兵,是用平民老百姓做他们的挡炮牌,当他们跃过层层路障的垫脚石。 战场的空气迅速凝结,如同一个将要爆炸的火药桶。 老百姓越走越近,进入了射炮的里程,进入了射箭范围。城墙上的军民屏住气息,用焦急而复杂目光,盯着不远处站在雉碟口上手持着红旗的铁甲白袍的将军。贞儿顺着人们的视线转过了目光,那不正是刚才在街道上从自己身边一擦而过骑马的将军吗?将军紧皱着如剑的双眉,微眯着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修长的脸颊,因紧绷显现出一道一道的棱状,锐利而炯炯的目光盯着城下鞑子兵的一举一动。 近了,更近了,死寂的空气中,传来士兵们手中的弓架被拉扯中发出的“吱吱嘎嘎”声响,根根箭镞带着凌厉的寒光瞄向城下,士兵们拉着带有逆须铁钉的檑木的手也悄悄地渗出—层汗水,贞儿的手也不禁搭到缠在腰间精钢软剑的剑柄上。紧张窒息的气息让风都停止了流动。 士兵们都不时地回头看着将军,有焦灼,有疑问,更有丝丝的紧张。将军的脸由红变成了铁青之色,眼睛充满了红红的血丝,—缕长髯勃然而起,手掌中的一块碎砖石慢慢地化为粉末,随风飞扬。 城下旷野上,许多百姓踏上护城防敌的铁蒺藜,鹿角木,更多的百姓掉入陷马坑中。血流肉翻,声声惨叫震天。鞑子仍旧推搡着百姓向前走着,踏上了西直门石桥。北京高大的城墙已近在咫尺,鞑子兵猛然把身前的老百姓推入护城河中,窜到了城墙根下,迅速地搭上了云梯,开始向城墙上攀爬。只见那位将军猛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红旗,巨大的吼声从坚壮胸腔中发出:“杀!”喊声震天动地,顷刻间,利箭、檑木、砖雷、泥雷以及成包砖瓦石块,如同雨点般带着军民的愤恨,像敌寇劈头盖脸地砸下。 檑木所及之处鞑子兵血肉横飞,砖雷与泥雷让敌兵头破血流,拐突枪,挫子斧使敌寇个个手断经折,哀嚎惨惨。 城内的百姓,年轻力壮者积极参战,老弱妇孺纷纷拆房挖墙,将檑木垒石源源不断地运往城头。 包着砖头瓦片石头的布袋,从贞儿的手中抛出狠狠地砸在已爬到半截云梯的鞑子兵的头上和身上,鞑子兵“哇哇”的嚎叫声冲入耳际,一拨砸下去又一拨爬上来,甚至连他们狰狞的面孔也渐渐清晰。 贞儿前面两个拉檑木的兵士突然中箭倒下,手拿拐突枪的士兵也身受箭伤,贞儿猛地跨前一歩接过拐突枪站在他们的位置上。就这一瞬那的空隙间,两个鞑子兵已爬上了城墙,越过了雉碟近在几尺,手中的半月弯刀闪着噬血的寒光,皮革铁甲之下,那双嗜血的黄色的眼珠狰狞可怖,粗野的吼声混合着—股羶腥之气,迎面扑来。伍儿惊慌地后退几步,拉住了贞儿的衣衫。 贞儿猛一下向后推开了伍儿,银牙紧咬杏眼圆睁,伸手之间,以迅雷之势腾身向前,一下抽出了搭在腰间的精钢软剑,一瞬间的耀眼银光闪过,紧接着传来了两声惨叫,鞑子兵立刻鲜血喷溅瘫倒在惊呆的伍儿脚下。飞溅的鲜血淋在伍儿宫衣上,亦在贞儿的眸前滟起濛濛腥红之色。 这时的贞儿又如飞鸟一般,飞上了城墙,跃上了敌寇的云梯,手起剑落之处,又听到几声惨烈震耳的哀嚎。在血腥的弥漫里,贞儿在霎那间脚尖一点云梯,顺劲儿又跃回了雉碟之上。剑光淼淼,绿衣飘飘恰似临风开在血泊城头的亭亭绿莲。而此时,一根狼牙箭挾着锐利的风声“嗖”一声向贞儿射来,危急之际,伍儿张口欲喊,在尚未喊出口之际,一只闪着光华的利剑直直飞来,耳闻“当”的一声,剑箭相交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凌厉的萧杀立刻消弭于无形。 一系列的变故似流云般,在人们尚未反应之时一气呵成,转眼消失。 伍儿呆呆地向剑飞过来的方向望去,有惊诧,也有敬佩。瞬间的生死,让贞儿的心也猛然一惊,同时用一种感激的目光,顺着伍儿的眼光望去。那铁甲白袍的将军,一双灵睿而肃杀的眸光,掠过贞儿微微发红的脸颊,稍微点了一下头,转身又指挥军民投入战斗。 战斗持续,已达到了白热化。 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城墙都被血渍浸泡,块块砖头森森地滴着刺眼的人血,浓浓的血腥弥漫的夕阳,浸透了空气。贞儿看着这腥风血雨的场景,忧虑和焦灼交织弥漫于心头,不知这样打下去,又将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北京城能守住吗?如果能有兵士从后包抄—下,就可缓解一下守城的压力。 忽然,鞑子兵漫起了一波波骚乱,像波浪起伏,从远及近,从点到面。还在人们恍惚之际,骤然而起的喊杀声隐隐从鞑子兵的身后次第传开来。攻城的鞑子兵似乎停顿了一下,刹时乱作一团,纷纷向后涌去,接着便向四面逃散。刀剑、尸体、马匹,一刹之间都丢弃在空荡荡的原野之上,天地之间好像只能隐隐听到伤兵的痛苦喊声和伤马的阵阵悲鸣。 西直门豁然打开,一队骁勇的轻骑高举着马刀如风飙出,夕阳的余晖下,刀剑耀着闪闪的寒光。为首的正是在城头指挥作战的中年男子,他像一只离弦的利箭,直插向前。城门有人高喊着:“于谦,是于大人亲率兵杀出了!”城头的军民欢呼一片。那个人就是于谦?就是在校军场上誓师,当今圣上亲赐一袭金甲,一杯御酒的于谦吗?贞儿看着远去的身影,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贞儿在宫多年,于大人办案如神,两袖清风,在朝中上下皆有口碑,特别是皇上北狩,于谦临危授命,更成为人们心中支撑国家大厦的一根顶梁支柱。今天亲视他的皎皎雄姿和逼人的霸气,蓦然间,让贞儿心中充满了一种重来未有的敬仰和向往。 北京城的郊外号角连天,士兵们的剑光闪烁,火箭如流星在空中穿插,随着将士们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冲杀声渐渐远去,慢慢的变的飘飘渺渺。只留下尚未散去的硝烟,在北京城头的上空游荡。 夜色随风渐渐降临,断垣残壁,残肢断腿,鲜血污渍都默默的隐去。贞儿和伍儿仍站在西直门的城墙上,遥望着沉沉的夜空,回味着刚才的血腥与惨烈的拼杀。这时贞儿的心猛地一抽,喉头涌起的了一股酸流直呕而出。 伍儿扶着贞儿焦急地问:“贞儿怎么啦?哪儿不适?” 贞儿弯着腰轻轻地地摇了摇头,眼泪模糊的她,强压着喉头翻涌上来的酸流和苦涩。 “第一次打仗拚杀后都是这样,不要紧。” 一声带着浓浓的男性特有磁音的话语传来,一个挺拔雄壮的身形,从篝火弥漫着的橘红的光影中走了过来,此人正是指挥作战而又救贞儿于危急中的于谦。只见他走到弯着腰正痛苦难当的贞儿身旁,嘴里说:“姑娘得罪了。”伸手拿起贞儿的手,另一只手在贞儿的大拇指和食指间的合谷穴轻轻地按下,片刻之间,一股清凉之气涌上贞儿的胸口,不适的感觉渐渐散去。 贞儿缓缓地用绣帕擦了一下嘴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抬起头,借着远处篝火散发的淡淡的光晕,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将军。 一身黑铁的盔甲,白色箭袖的战袍,一条棕色的牛皮绑带扎在腰间,显得挺拔而又彪悍,铁盔红樱下如斧砍刀削般冷硬的脸庞,一双剑眉,那双如鹰隼般深黑的眸子,却透着一丝淡淡的怜惜之意。 贞儿的脸一红,不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福了一礼:“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那汉子也后退一步,微微抬了一下手:“不必多礼,战场上没有救命之说,姑娘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令人敬佩。不知姑娘现在感觉是否好些?” 贞儿点点头:“小女子未涉身过战场,让将军见笑了。” 那汉子爽朗地一笑:“姑娘好功夫,杀伐凌厉,以后多历练几次,习惯就好了。” 贞儿一听,心中一沉,不由地脱口而出:“以大人之言,杀伐多了,便视之为习惯,那么杀人岂不成了儿戏?” 那汉子微微一怔,迎上贞儿犀利的目光,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 “须知天地之大德曰生,开论宇宙间一草一木,只要是含有生机之物,都为天地所惜,不忍残害,如果人们无缘无故地去作贱了它,那就有悖好生之德,不免天将动怒,更何况人呢!” 不待那汉子说完,贞儿接口:“据将军之言,将来带兵打仗,也会手下留情的。” 那汉子微微一笑:“两国相争,各赌性命,这是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又当别论。” 贞儿淡淡看了他一眼,抽出了那只精刚宝剑,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剑光在篝火的光影中,反射出灼灼夺人眼目的寒光。 “依将军之言,生命的怜惜,只是以情而定,岂不与上天的好生之德自相矛盾吗?” 贞儿的话,句句针砭,字字铿锵。 那汉子轻蹙了一下眉峰,目光清冽地看着贞儿手中光芒四射的剑锋: “不然,汤武都是圣人,为何会有牧野之师,孟津之会呢?正是因为铲除暴虐,救民于水火,乃是体恤苍生的好生之德。如果抱定妇寺之仁,不肯伤害性命,那天下的民众,不是都会被暴虐而死吗?所以汤武之伤残性命,正是维护生灵。” 那汉子借着星光与火光,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眼中泛出一丝愤激与伤感,沉沉的声音又一次顺风飘至:“就此战而言,本是鞑虏进逼侵犯,挟持太上皇在前,于谦迎战护国在后,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朝成千上万民众平安康泰,绝无半分不同,似如姑娘刚才手刃的那几个鞑子兵来说,你不杀他们,那北京城破,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死于鞑子之手呢!” 说到这里,那汉子停顿了一下: “不过还有另一层,做了带兵的将官,虽刀枪无情,不能不伤人性命,只要那时抱着好生之德,能够少一点杀戮,为国家多留一些生气,须于绝生中觅处生路来,方是道理。所以同一样的攻城略地,那仁暴之分,就此分辨出来了。” 贞儿听了那汉子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敬佩之情,悠然而升,暗暗地点了点头。想自己愽览群书,自认为精通《孙子兵法》的用兵之道,却甚少知晓带兵的用德之道。她把剑送回腰间,走上前去敛衽施礼:“谢于大人的教诲,宫女万贞儿有礼了。” 身旁的伍儿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也觉得受益匪浅,看到贞儿亮明了身份也忙向于谦深施一礼。 于谦也忙还礼:“万贞儿,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吧,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熟呢?原来是太后垂殿之时她老人家身旁的女保镖,看了姑娘今天的手段果然实至名归。” 于谦说吧,爽朗的一笑,朗朗的嗓音透露出他的开怀与愉悦,震碎了黑暗的寂静。 贞儿听着于谦直爽的话语,听着他爽朗的笑声,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亲近之感。 贞儿上前,又施一礼,道出了出宫的目地。于谦听着抬眼看着黑暗的天际,沉吟片刻道:“也先这次失败,必不甘心。我大明王朝只要上下团结一致齐心抵抗,必能打败也先贼酋。只有打败也先,太上皇才有可能归朝。望姑娘回去禀告太后,太上皇在大臣们的心中与当今皇帝一样受敬重,君受难,乃是臣之辱,但不可操之过急,否则,给也先贼酋要挟的法码,那时太上皇的处境才真正会有危险。请太后表面淡定,内心抓紧,方是上策。 贞儿听着于谦的肺腑之言,那种莫名的气亲近感,更加强烈。 她看着篝火光影下中的于谦,微勾唇角,沉思地一笑道:“贞儿想来,鞑子兵屡屡犯我疆域,固与元孽不甘失败有关,但也与游牧的生活有关。由于其多无稳定的居所,以牛羊为食,如遇灾年,牛羊冻死,必无粮草过冬,所以,累犯我边域,抢掠粮草。将军此役大获全胜逼其退兵,在强大兵力的威慑下,也可发展边贸,互通有无,若如此,不但今后边患可除,让边域之民众永享安宁。” 于谦听完,深深的看了贞儿一眼,一丝欣赏之意掠过幽深的双眸,随继点头道:“姑娘有如此远见,于谦敬佩!” 贞儿听到于谦发自内心诚恳的话语,脸上也微微一热:“于大人,贞儿妄议了。” 肆虐多日的阴霾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广袤的天空,星光璀璨,月牙悬浮在天幕的一隅,孤零零的清辉洒下一片淡漠的银白,篝火点点,刀剑分明。 夜深了,伍儿回宫去复命。贞儿仍陪着于大人在各段城墙巡视。贞儿看着于大人事无巨细的叮咛,看着他为将士们的篝火添一把柴,心里酸酸的,那种触动心弦倾慕之情跃然而出。 月亮西坠,晨风吹散了战场的袅袅余烟,坐在城头的一堆篝火旁,贞儿看着于大人略显疲惫的神色,心中的柔软之处,隐隐地浮出一种揪心的怜惜,她转眸看看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眸中浸出某种流绪,那里有一种对眼前人莫名的熟悉与期待。片刻,贞儿轻轻地说:“嗯……,于大人,恕贞儿冒昧,贞儿可否称您为大哥呢?” 于谦淡笑不语,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贞儿那张如朝霞般的秀脸,速速地把眼光又转向城外野郊上尚未熄灭的火光,爽爽的一笑: “万姑娘,称呼仅是一个称谓,想叫什么都可以。” 贞儿的眸中亮光一闪,欣喜地看着眼前那张被火光染红的棱角分明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此,那于大哥也应叫贞儿为小妹,或叫贞儿也可。” 于谦微挑了一下眉峰,凌峻的眼瞳中升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情:“好吧,只要万姑娘哦……,只要贞儿满意就可。” 金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于谦疲惫的脸上,闪烁着影影绰绰的光芒,恍惚而迷人。 于谦从身旁的一个士兵的怀中,接过一个正在酣睡的小姑娘,仔细地给她把身上裹着的衣服掖紧:“贞儿,既然叫了姑娘的名讳,那我们可以称得上朋友了,于谦这里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 贞儿一听,爽快地说:“于大哥不要客气,尽管说来,小妹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于谦信任的点了点头,用沉沉的声音说:“这小姑娘是我追杀鞑子兵时从一堆被鞑子兵杀害的尸体旁捡到的,想来她的父母已经过世。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贞儿,能否把她带入宫中,抚养长大,以告慰其父母的在天的冤魂。” 贞儿小心翼翼地,从于谦的手中接过小姑娘。略显清瘦的小小脸蛋白皙清秀,闭着的双眸上一对长长的睫毛,还挂着一对晶莹的泪珠,小小鼻翼煽动着,红红的嘴唇一撇一撇,犹像在梦中仍在回忆那可怖的一幕: 空旷的郊野上,鞑子兵像一只只死亡的幽灵,急迫不舍地驱赶着无辜的老百姓。父亲扶着娘亲抱着自己没命地逃,马蹄声越来越近,喊杀声和哀哀惨叫,以及疯狂恣意的狞笑回荡于旷野。几匹马踏血而来,赶到父母的身后,半月弯刀一晃,血花四溅,父亲已倒在冰冷的地上,而被吓呆的娘亲被一个鞑子兵弯腰拽上了马背,踏尘而去,她只能隐隐听到娘亲嘶声的求救和鞑子兵骄淫的狂笑。 “娘,娘亲!”小女孩急促地叫声在梦中响起,并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贞儿的衣襟。贞儿心中一荡,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爹娘,如果不是遇到了于大哥其命运不知又该怎样? 贞儿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抬头看着眼中充满乞求的于谦:“于大哥,你放心。贞儿会尽力把她抚养成人,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 这个被于谦相救的小女,便是我的母妃玉蔓。 金色的朝霞蓬勃而出,穿透了黑暗和浓雾,穿过了战火的硝烟,给贞儿披上了一层柔柔的淡金色的光晕。于谦深深的平静的眼底缭绕着升腾着感激的情致。如云山雾罩一般傲然的脸庞带着满满的真诚之色:“于谦在这里,拜托姑娘了。”说完一揖手,俊傲,洒脱,真挚。 贞儿的心如波澜起伏,雪腮—烫,绯云朵朵。 经历了五天的残酷的杀伐之战,也先想以英宗要挟和武力攻占北京城的阴谋破产了,撤出了紫荆关。 也先率军退至塞外,数次南下都因明军严密的防范而未得逞。政治诱降落空,军事进攻的失败和连年战争的消耗,以及失去与明朝的商业贸易的补充,在明朝大臣的不断努力下,窘困的也先,于景泰元年八月八日无条件释放了英宗太上皇。 英宗这位退位的皇帝。一年后,一车一马在大批持枪持刀的锦衣卫的护卫下,迎送到皇城南苑的崇质殿。 南院的大门缓缓关闭,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新的宫廷斗争的序幕又徐徐地拉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连载 2.废黜 太子的东宫,瑞本宫位于紫禁城的东侧,毗邻于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三大正殿,为取其东为初升朝阳之意,设东宫,定为太子的居住。 东宫宫殿排列整齐,红墙绿瓦,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树木深深。 宫外戒备森严,宫内治理也是有条不紊。孙太后几次来瑞本宫探望皇孙,景帝皇后汪氏和见浚的生母周太妃也都频频光顾东宫。诸多的赏赐,诸多的看顾,众人的关心,宫人的殷勤,似乎小小的太子是世界最被宠幸的天之骄子。 然而,随着北京保卫战的胜利,大明王朝危机渐逝,景泰皇帝宝坐的安稳,太上皇回朝软禁南宫,人们对待当今太子的态度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的大臣开始在朝堂上提出立景泰之子为太子更換现任太子的决意,虽然遭到以于谦为首众位正直大臣的反对而就此作罢,然而景泰帝模棱两可的态度,让贞儿的心事高悬,忐忑不安。 东宫依旧繁华,然而繁华之后,贞儿总感到这座硕大宽敞的宫殿的缝隙中,时刻闪动着窥视的眼睛,那一双双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杀戮的眼神,在阴暗的角落里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贞儿向伍儿悄悄地说出这种令人惊悚的感觉,伍儿点点头,那双美丽的乌瞳显出一丝深深的忧虑: “贞儿,何尝不是呢?现在的圣上有自己的子嗣,太上皇虽然回朝,但被囚于南院。当今圣上对他严加戒备。看此情景也表明当今圣上又怎么可能甘心让别人的子嗣继承大统呢?之所以浚儿被封为太子,那仅是为孙太后所迫,形势所迫呀,如今情景不同了。哎!我们小心吧!” 从那天起,贞儿时时刻刻地全神贯注,提高了警惕。 这一晚,夜色深沉,远处的钟鼓楼敲过了三更的更鼓,刚才还满天星斗的夜空,忽然阴沉下来,狂风猎猎,狼突犬奔,整个东宫笼罩在一片阴霾与黑暗之中。几只蝙蝠从头顶的树梢上扑腾腾展翅飞过,身下的阴影掠过夜空,使寂静的宫殿更显得森然诡异。 一阵狂风掠过,花影树荫在速疾的闪电的光影中,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向人们扑来。 贞儿披着一件素淡的暗紫色的披风,像往常一样,淡定的提着一个气死风的羊角灯笼,在庭院中巡查。 忽然,眼前好像有一个黑影倏地一晃,消失在通向端本宫的穿殿走廊的黑暗处,贞儿心里一凛,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悄悄地抽出了那把精钢软剑,剑身削薄,闪着寒光。 贞儿把剑藏于身后,把灯笼挂在树枝上,便悄悄地追了上去。 只见那黑影像一只灵猫,非常熟练地越过一道道宫门,直向太子寝室东暖阁而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东暖阁的窗户下,用手抹了一点嘴里的唾液,向新贴的窗纸一抿,然后吊着一只眼向里望去。 在窗前微弱的光照下,那人一身黑色的劲装,黑色的面罩严严实实地裹着面庞,露着外面一双闪烁着杀气的双眼与背上的一口钢刀—样,在闪电的光照下发出了熠熠的冷光。 贞儿娇喝一声:“什么人?” 黑衣劲装人一愣,转身之间迅速拔刀跳下台阶,迎上了贞儿。 贞儿轻跃一步提剑迎上,在雷鸣电闪的衬托下,开始了一场剑与刀的博杀。 贞儿轻摆柳腰,犹如飘忽的精灵,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穿梭。那只柔弱无骨的软剑,仿佛—条吐着银信的毒蛇,神出鬼没,时时处处准备给予对方见血封喉的致命一击。而那一身黑衣劲装的人,腾挪跳跃,身轻如燕,快如猿猱,手中的钢刀一挥一砍,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厉卷残云。 庭院中杀伐之气冲天,在刀剑“叮当”的碰撞中,伍儿抱着太子与几个日值宫人冲到院内。人们看到此景,高声呼喊着:“有刺客!”“快来人呀!有刺客!” 听到喊声,巡逻值夜的太监速急赶来的脚步声和吆喝声越来越近,那刺客在架住贞儿银剑的瞬间,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暗器,猛然向太子投掷去。 贞儿见此不由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喊声尚未出口,就听到伍儿“哎呀”了一声,接着又传了太子椎心挖骨的哭声及伍儿急急地叫声: “太子,太子……,太子受伤了!” —惊倏然从贞儿的心中掠过,那刺客乘贞儿分神的一瞬间,虚晃一刀,消失在浓浓的如墨的夜色中。 “太子,太子!” “伍儿,伍儿!” 人们焦急地叫着,喊着。 贞儿顾不上那消失在夜色中的刺客,速急地拨开围拢的人群挤了进去。 昏暗的瞑色,映衬伍儿坐在青石砖上的身影和苍白的脸庞。朦胧中一直闪着寒光的小匕首,深深地扎在伍儿的肩背上。暗黑的液体正从伍儿的伤口上浸洇冒出,斑斑点点滴在青石地砖上。而伍儿的胳膊则紧紧把惊吓过度的太子护在怀中,太子毫发无损。 贞儿看到此景,一下子就明白了伍儿的用意,她是想以太子遭刺蒙骗刺客,用以保护自己与太子。贞儿蹲下身去,撕开伍儿受伤之处的衣服,张开嘴贴上伤口死劲吸吮伍儿伤口上血液。微咸甜的鲜血带着一丝腥臭之味,贞儿明白此匕首已浸润了毒液。伍儿挣扎着想抽回受伤的胳膊,一边急急地说:“贞儿不要!贞儿……”太子看到满嘴鲜血的贞儿又吓得大哭了起来。贞儿仍不停地吸吮着,当舌尖的腥臭渐渐淡去后,才把他们两个牢牢地拢在怀里,眼中盈满了心疼的泪水。 他们是自己的挚亲,是值得的贞儿倾尽生命保护的人。 有刺客,有人要刺杀皇太子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皇家内苑。 孙太后冒着风雨,踏着夜色亲自赶来问视,汪皇后也亲自带着太医给伍儿包扎问诊。皇上得知大怒,传旨下去,速速捉拿凶手。 孙太后看着东宫受伤的受伤,受惊吓的受惊吓,上上下下乱成一团的样子,长叹一声,把脸上仍粘着伍儿鲜血的惊恐的太子抱在怀中,老泪纵横,对着早已候在身旁景帝和汪皇后说道:“皇帝,你这皇位还未坐稳,就有人敢谋杀太子了,如果你的皇位坐稳了,太子不是要死个七八遍了吗?”说完后,大放悲声。 景帝与汪皇后一听,忙跪下道:“前朝诸事繁忙,未照顾好后宫与太子。望太后放心,以后必不会再发生此类之事。” 孙太后指着跪着—地的人哭道:“如果吾孙有一好歹,必让这阖宫之人通通陪葬。让警卫东宫之人,通通陪葬。” 汪皇后忙跪行几步,来到太后的身旁含泪道:“母后放心,只要儿媳在,必保太子周全。” 这时一个锦衣卫进来禀报,说刺客已抓住,自供他是一位把守禁门的锦衣卫,其两位兄长在“土木堡事变”战死沙场,留下寡嫂与侄儿生活甚是凄苦。因此,欲杀太子以解太上皇听信小人之言而枉死两兄长之恨。 太后擦拭了一下泪水,看着皇上说道:“现在前后朝官,哀家唯信于谦了。皇上,明日早朝后,可让于谦到东宫商榷太子安全—事。刺客也可让于谦亲审。” 景帝听后,忙点头称是。 到此时此刻,贞儿才彻底领悟到,太后托付自己的担子,有多沉,有多重。 月西斜,沉黑的东方微微泛出一层青蓝如瓷器一般的浅浅的光泽,太子遇刺事件告破,瑞本宫已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贞儿不放心地又打着灯笼四处看了看,虽然,守卫的岗哨又添加了许多,但贞儿的心还是不踏实。 伍儿静静地躺在睡榻上,燃了一夜的蜡烛拖着长长的黑残的灯芯儿,照在她白皙的脸庞苍白而憔悴,愈发显得萎靡而疲倦。只是那双忧郁的丹凤眼,仍看着在她身旁已经熟唾的太子,双眸中流露出些许的焦虑和冷静交织的情绪。 她看见贞儿走进来,打起精神嫣然一笑说:“你也快休息一下吧!都忙了一夜了。”贞儿心疼地长叹一声,坐在床沿上握住伍儿的手。伍儿安慰地说:“贞儿姐,果然艺不压身,过去学的功夫真是大有用处。今天你救了太子一命。”贞儿惭愧地摇了摇头: “我学的又有何用?还不是让你受伤了。如果不是你机敏,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呢!” 伍儿也长叹一声:“贞儿姐,这刺客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太子?恐怕你我都清楚。记得太后曾说过,看护太子是不简单之事,看来确实如此。咱们的力量如此单薄,很多时是防不胜防呀。这一次躲过,难免不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贞儿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一个办法。” 贞儿点了点头:“守卫的岗哨虽然增加了,我看仍挡不住来去自如的刺客。” 伍儿想了一下,眨着那双美眸:“太后亲点于谦,于大人为人正直忠厚,文武双全,看他必是一个可靠之人,况且他管着京城的总防务。有于大人插手,事情就好办多了。 贞儿眼前浮现出那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脸正气的中年汉子。是的,这个时候,又有谁可以相信?又有谁可以求救?只有试一试求助于于大哥了。 两人的话音刚落,一个太监进来传话:“于谦,于大人奉太后之命前来问太子安了。” 贞儿和伍儿相视一笑,贞儿看着窗外早已朝霞普照的庭院,想想马上可以见到于大哥了,心呼地一下狂跳起来。贞儿向伍儿点了下头,忙帮太子打理了一下,匆匆带着太子来到正殿 于谦,于大人看到受到惊吓的小太子见浚,抚着他稚嫩的小手,对贞儿沉沉地说道:“春秋之际,晋国的幼小的大子(太子)奚奇,卓子都在其母骊姬面前被杀,骊君夫人又能怎样?当今孙太后又能怎样?如此,还是做—个平民老百姓,活得更安稳……。哎!为臣子的只能尽力了。”说完,一丝忧虑紧紧地笼上如漆的剑眉。 奚奇与卓子为春秋晋献公之两子。奚奇之母,晋献公的夫人骊姬为让自己的儿子立为大子,陷害晋献公的长子与其他儿子,使他们四散逃亡。然而,其结果是,她的幼小的儿子奚奇与其妹之子卓子(也是晋献公之子),在晋献公死后不及—个月先后被杀。小小生命成了权力争夺的殉葬品。 商量的结果,于大人暗派几个宫廷高手严加保护太子。同时,告诫贞儿以后太子饮食,做习都需要格外的留心,以防万一。 这时一个锦衣卫匆匆走进来禀道,刺客待众人压在刑部大牢之时,趁人已不备想触墙自杀。看押犯人的太监首领曹公公阻拦时,犯人撞倒曹公公的刀上毙命了。于谦听了,狠狠甩了一下袍袖,向门外走去。 贞儿和伍儿送于大人到宫门外,于大人回头望着在保姆怀中的小太子,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贞儿不管怎样,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是太子,还是你,有了人就可能会拥有一切。” 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贞儿自然明白于大哥的意思,也明白了于大人的所指。在争夺皇权的路上,哪一块登往皇位的高阶上不沁透着亲人们的鲜血,父与子,兄与弟,哪有一丝亲情可言?贞儿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望着于大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背影。贞儿心中一酸,于大哥做人难,做一名正直不阿的臣子会更难,在两个皇帝之间,以一个臣子之力,又能如何? 早膳后,贞儿召集了东宫的全部宫人,聚集在瑞本宫的庭院中。贞儿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说道:“昨晚之事,大家略知一二。太后发话,如果太子不测,全部东宫都要陪葬。大家为了自己的性命,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给我仔细盯着,听着,不许有任何差错。如果发现与刺客勾连者,凌迟处死,株连九族。”又扭头看着伺候太子的乳母与保姆:“你们是首当其冲之人,以后太子的一切饮食,不经我与伍儿之手,不准喂食,否则,宫正司的暴室,是你们的好去处。” 接下来东宫的日子就是在严守无懈、小心翼翼与战战兢兢中煎熬着。 贞儿、伍儿和太子,小心翼翼地度日。太上皇回京被囚南院,东宫寂静无声。凡涉太上皇之事,东宫之人皆讳莫如深。太子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甚少出宫。春花开,秋叶落,冬雪飞。贞儿和伍儿只希望上天给他们一块大大的幕布,把整个东宫都悄悄地遮盖住,轻轻地融化在空气里。让人们渐渐地把他们遗忘掉。不管宫外的暑热与寒冬。 但人们怎么能忘掉他们?特别是那个已登上高高宝座的皇帝,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已到了手的皇位,岂可又拱手让于他人继承? 无人可护佑的小小太子,早已无所适从。他只能日夜不安地等待,随时等待着他这块刀俎之肉将任人去宰割。 废太子立景帝之子朱见济的奏折,在一波又一波废侄立嫡的传言中,越垒越高。景泰帝已经与—些大臣商讨废立太子的事宜。门庭冷落,众位妃嫔甚少再踏入瑞本宫了。除了正常的饮食外,一切用度都慢慢地清减下来。听到传言,看到现实,瑞本宫的宫女太监,个个战战兢兢,走门子的走门子,挖墙脚的挖墙脚,都期盼着把自己调出这个倒霉的太子府,人渐去,殿渐空,昔日的繁华,今已蓬蔽凋零。 对于太子这个名号,在贞儿认为从某种意义上已经不重要了。浚儿的性命才是他的人生的最高的理想和目标,只要活着,仅仅为活着,活着就是他的一切。贞儿早已不管未来怎样?只要浚儿今天还活泼泼地站在那儿,就够了。 十一月的阳光把大地照得稍有一些暖意,然而,东宫的大殿却蕴藏一片冷寂,一片萧杀之气。 午后,睛灿的阳光渐渐地萎谢,叠垒着的沉厚的铅云压抑在东宫的上空。 “皇上有旨,太子朱见浚接旨” 一声声奇异而又冰冷的声音,如一声重雷惊破了东宫的寂静。 司礼太监手拿圣旨,匆匆而来。贞儿和伍儿领着五岁的小太子,忐忑不安地跪在瑞本宫冰冷的青石砖上。 阴冷疏离的大殿上,满脸阴沉的太监,毫无表情地扫视了一下跪在地上微微发抖的人们,扬起他那阴阳怪气的嗓音,高声宣读着景帝的旨意,声音怪异,刺耳: “太子朱见浚,身体孱弱,秉性乖张,不适承续国之大统。特废其太子位,为沂王。 钦此” 贞儿和伍儿领着小见浚叩头谢恩毕,司礼太监头也不回就匆匆地去了。贞儿和伍儿像卸掉了一座压在背上的大山似的相视一笑,同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见浚在旁边看着她们的笑容,抬起那圆圆的小脑袋:“姑姑,你们笑什么呀?”贞儿弯腰把小见浚搂入怀中,看着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阳光普照的庭院,说:“明天姑姑领你们到外边玩玩去好不好?”小见浚高兴地拍着手叫到:“明天,明天可以到外面玩儿去啦!” 贞儿望着清宁宫的方向,心中忖道:“太后的一切算计,在强权的面前,无疑都付之东流了。” 不久,坤宁宫传来了一个消息:皇后汪氏,因不同意废黜见浚太子,另立景帝之子见济为太子,被迫辞去中宫之位,景帝另册立见济之母杭妃为皇后。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紫禁城的后门,三辆轻简的驮轿与几辆拉着用品的车马,把太子见浚从东宫移出,被一隊锦衣卫的护送着走入紧挨皇城根儿的沂王府。 沂王府的黑色的大门徐徐关上,随着大门的上锁声,为首头领的喊话也传入贞儿耳边:“奉曹公公之命,沂王府无要事,不得随便出入。” “曹公公”这个略有些耳悉的名称,让贞儿想起,当年与英宗皇帝在后苑打赌踢毛毽的那个三十多岁,曾用一双金鱼眼瞪着自己的曹吉祥。 贞儿听着身后徐徐关闭的大门,哎!世间最可怕就是欲壑难填人心。从当初曾经谄媚于英宗的曹吉祥到身为人君的景泰帝。哪一个不是如此,欲念是没有尊卑之分的。 景泰帝从一开始拒绝称帝,到后来野心私欲的膨胀,想让这高高在上的皇位牢牢地坐在自己子嗣的身下,废除当今太子另立自己的子嗣。 孙太后为世事所迫也无能为力,当年的一番心血也都付之东流。只是在太子出宫的前一天,命宫女送来了一些玉帛钗环,并带口谕对贞儿说:“哀家的孙儿全靠你和伍儿照应,记得曾对哀家所发的誓言吗?哀家相信你们,如果苍天见怜,沂王能够平安长大,哀家和沂王必会后谢的。” 沂王瞬间就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只能靠自己幼小的身体去自生自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第四章 胭脂岁月 1.出宫 太子见浚被贬为沂王,移居沂王府,已经一个多月了。 沂王这次出宫只允带出贞儿,伍儿和玉蔓,以及几位年老的宫人,剩下的就是把沂王府包围的似铁桶般的锦衣卫。 玉蔓,就是当年于谦托贞儿抚养的小女孩,贞儿给她起名叫玉蔓。 沂王所赐的府邸,沂王府,原是皇城根儿下早已荒凉多年的一套陈旧的宫殿。宫瓦凋碎,雕梁剥落,窗棂残破,宫内蛛网挂梁,烟尘满目,到处是蝙蝠的排泄物。庭院中花束凋零,荒草萋萋。放眼一望,一片破败,一片凄凉,一片灰暗。 看到这颓败之象,贞儿和伍儿不禁紧锁眉头摇了摇头。皇家亲情淡如水,连一个普通人家都不如,如此的不堪又让小小的沂王怎么居住? 无奈的贞儿与伍儿亲自动手带着几个老宫人打扫宫殿,尽—个月的辛苦才让沂王府有了点人气。看着墙粉窗亮宫殿,一种担忧又涌上眉头,从宫中带来的粮食和火炭有限,尽管省之又省,这一个月下来基本已是粮尽柴罄,戶部发给的亲王俸禄又杳无踪影。贞儿和伍儿想出去买点粮食和火炭,都被把守在宫门的锦衣卫挡回,名其曰:“为保护沂王的安全。” 十—月中旬,天气开始寒冷。沂王府的白天还可以勉强度过,一到夜晚阴寒砭骨,广深阴冷的大殿内沥风一吹,室内几乎没有一丝暖气。被褥几乎潮湿滴水,更多的衣服穿在身上仍感觉得冷。贞儿和伍儿看着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心疼不巳,晚上睡觉时把两个孩子放到当中,两个大人把边,四个人挤在一个床榻之上相互取暖。贞儿还怕冻着两个孩子,每晚都把他们的四只小脚丫放入怀中。四只小脚丫冰冷透心,乍然放入怀中,贞儿感到心口的血气几乎凝固。身体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嘴唇显现着微微青色。伍了看着心疼不已,含着泪赶紧过来帮忙,却遭到贞儿的严厉的拒绝: “伍儿,你身体本来就单薄,不像我练武之人火力壮。再说今后的日子还不知怎样的难熬,如果我们俩人都病倒了,那浚儿和蔓儿怎么办?我如果有福气真病了,孩子们就全靠你了,顺便我也可以偷个懒,享受一下被伺候的滋味。” 伍儿看着贞儿轻松的表情和风趣的话语,不禁破涕为笑,绽如梨花带雨,清丽秀润。 贞儿借着昏黄的烛光看着伍儿的娇美,不竟一怔,轻轻地说:“伍儿,你真美!”伍儿一听把小嘴一撅,撒娇道:“贞儿姐,你又逗人家。”说完忙给贞儿盖好被子,自己也钻进被窝,从背后搂住贞儿,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取暖。 贞儿,伍儿带着见浚和玉蔓在沂王府,就这样熬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十二月的京城天寒地冬,今天好像格外的冷。 冬日下午的太阳,斜斜的像—团黄黄的蛋黄冻在天空上,没有一丝暖阳,陈旧的大殿更是阴冷砭骨。贞儿带着孩子们挤坐在屋外檐下的墙角里汲取—丝冬日淡薄阳光的暖意。伍儿已经出去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未回来,贞儿看了看将近压山的夕阳,不禁有点担心。 这时,空旷的庭院听到人的脚步声和拖拉东西的刷刷声,贞儿抬头向外院看去,只见,一大堆干草下压着一个穿紫色宫装的宫女,她一只手扶着背上干草,一只手拉着几棵干枯的树枝,蹒跚地向庭院里走来。 贞儿迅速迎了上去,接过那人背上的一大堆干草,那人抬起头来,正是伍儿。平时的伍儿,是那样一个女子,娉娉婷婷,足不踏尘,步步生莲,端庄秀美,气质婉约,而现在,站在贞儿面前的伍儿,秀美的白皙的脸上道道灰痕,一缕长发散乱在眼前,整洁的宫装,褶皱相堆,粉色的弓鞋沾满泥土。贞儿看了不竟愣了一下,只见伍儿笑着说: “没事在后花园转了转,看见遍地荒草和一些枯枝败叶,想来,可以暖炕暖房,所以就抱来了一点。” 贞儿看见她冻得发紫的手,轻轻的抓在手中想给她暖一下,只听伍儿轻叫一声,忙把手抽了回去背在身后。贞儿心中一惊紧走—步,抓住她的手,借着夕阳的余辉,只见平时白皙的纤纤玉手上布满了—道道血痕和密密麻麻小黑点,再仔细一看,小黑点是一根根尖尖的小刺。贞儿心疼的问道,:“伍儿,这是怎么啦?”伍儿含着泪花微微笑着说:“倒没什么,是草上的刺扎的。”贞儿忙把她拽回殿内,点上烛火,从针线匣中,拿出绣花针慢慢给她一个一个地挑着,挑着。看着忍疼含泪的伍儿,贞儿想不管怎样,明天必须想办法出去买点吃的和木炭,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受罪。 第二天清晨,贞儿早早起来,给伍儿和孩子们熬了一些面糊,到寝室里拿了一些太后送给的钗环,又一次拉着见浚来到沂王府的大门口,央求守卫看着小沂王的面子,放她出去到街市上兑换一些粮食和木炭。 那锦衣卫是一个十几岁看着有些面生的小伙子,听着贞儿的含泪的苦苦哀求,看着手与脸冻得红肿的小沂王,轻轻地打了—个哎声,他与对面的守卫对了一下眼神,又看看紧闭的大门,对贞儿轻轻地说道:“快去,快回。”贞儿如获至宝般连忙点了一下头,迅速拉着小见浚走到大门前,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在刚迈出大门的一刹那,一条硕大的身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四十多岁,一袭蓝色的绸棉长袍,披着一件黑色狐皮大氅,腰上系着一条牛皮玉带,牛皮带上挂着黑皮鞘的钢刀,头戴黑绸梁帽的人,正瞪着一双金鱼般的突眼盯着贞儿和小见浚。贞儿一看,微微一愣,这不是曹公公吗?他怎么会到这里? 曹公公见贞儿与沂王走出大门,迎面冷冷的一笑:“万贞儿,好巧呀,怎么会在这个晦气的地方见到你。你这么聪明的一个宫女,放着皇太后不好好伺候,怎么会来这儿伺候这个倒霉的皇子?太后也真舍得。不过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而我,曹吉祥,曹公公,从一个下等的太监,升到先帝面前作御前行走,现在又经管京营防卫,管的就是你们这位落魄倒霉的皇子。”说完哈哈的一阵狂笑, “曹吉祥”贞儿心里默念了这个名字,微微抬了一下头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昂着头拉着沂王径直走下台阶。这时,曹吉祥看着对他不屑—顾贞儿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万贞儿,你去哪里?是谁让你与沂王出来的?” 贞儿刚要说话,只见从大门洞中匆匆走出那个年轻锦衣卫。他一见曹公公,脸色微变,忙上前插手施礼道:“曹公公息怒,这几个宫女和沂王殿下无衣无食,实在可怜,所以,……” “所以你就放她出来,让她与刺客会唔。置沂王殿下死地?”那锦衣卫听曹公公如此之说,脸色煞白,忙辩道:“曹公公冤枉,这话从何说起呀!” 曹吉祥微睁突眼,厚厚的嘴唇抿溢出一道残狠之色,单手拔出腰间的钢刀,嘴里说着:“就从这儿说起吧!”寒光一闪,钢刀已插入年轻锦衣卫的腹部,鲜血溢出,染红了年轻人的军衣,只听年轻的锦衣卫惨叫—声,瞪着双眸吃惊地指着曹吉祥,挣扎地倒在地上。暗红的血水缓缓地从他的身下淌出,悄悄地无声息地渗入黄土地中。 瞬间的变故让贞儿呆愣当场,见浚“啊”的惊叫一声,转身抱住了贞儿,贞儿忙把见浚抱在怀中。这时听见叫声跑出来伍儿,看到此情此景吓得愣在当场。贞儿忙把受到惊吓见浚放在她的怀中,疾步赶到大睁双目仰面躺在地上的年轻锦衣卫的身旁,蹲下身去,伸手把他慢慢地扶入怀中。 那—双年轻的眼睛已经黯淡无光,却仍然不甘地望着天空。 看着怀中年轻的生命渐渐地流失。贞儿抬起头双指成戟,愤怒地指着曹吉祥:“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吉祥抬脚用靴底蹭了了一下刀上的血迹,“嚓”的一声,刀归鞘里。厚厚嘴唇顷刻勾出一丝讥笑,狠狠地斜了贞儿一眼,对众警卫冷冷的说道:“此人欲勾结刺客,刺杀沂王殿下,被他”曹吉祥指着另一个锦衣卫说:“被他一刀毙命。咱家这就报上去,以功论赏。”说着他又扭头看了一眼对他怒目而视的贞儿,对把门的锦衣卫说:“此女武艺了的,防备她狗急跳墙,如果让咱家知道沂王府的人出了此门,那就别怨咱家心狠手辣。”说完带着一脸得意狞笑,坐着轿子悠悠而去。 贞儿他们又被重新推进了沂王府的大门,站在即将关闭的大门边,贞儿看着曹吉祥远去的轿子,心里暗暗说道:“曹吉祥,你记住,这血还是要血来还的。” 曹吉祥虽然坐在轿中,仍能感觉到那种悲愤如潮的逼视。他的直觉告诉他,万贞儿这样的人,若是今日不毁灭她,有朝一日将会被她毁灭。他不禁回头看一眼戒备森严的大门,这股不安丝丝缕缕缠上心头,令他不适。为防不测,咱家现在冻也要把你们冻死,饿也要把你们饿死。 贞儿把见浚搂在怀中,望着他受到惊吓后一双惊恐的眼睛,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无奈,第一次活生生体会到权力的威力。它能让忠臣能士奋勇效忠,也可让奸佞小人或俯首称臣,或落井下石。贞儿勾起见浚的下颏,声音如冰:“浚儿,我们以后更要好好话着,活着看他们怎样臣服于你的脚下。” 天又黑了,这真是一个又一个度天如年的日子。 刺骨的夜风从薄薄的白草纸糊的窗缝中穿堂而过,裹挟走了白天用乱草树枝点燃后剩余的仅有的一点热气。昏昏燃燃的石蜡发出“滋滋”的响声,冒出的黑烟呛人几乎窒息。 伍儿和两个孩子都沉沉睡去,贞儿则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乌黑的天花板,听着街巷中传来的打更的“梆梆”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幕幕从脑中掠过。 太子被废,虽然于大哥为首的正直大臣多加劝阻,但仍以几个大臣被贬外地而告终。景帝册立其子为太子,浚儿降为沂王。但,这对于浚儿也未免不是一件幸事,将来皇位的继承者,如果没有皇帝这个大树的庇护下,是怎样的危险,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现在,浚儿的生命暂时离开险厄之地,对于浚儿,生命诚可贵啊! 于大哥到边城巡视已五个月了,不知于大哥何时才能回京?汪皇后虽然对浚儿关照有加,但现在她也被废,自顾不瑕。皇太后曾经亲临乾清宫希望当今圣上开恩,把浚儿养在清宁宫,但圣上以封王出宫开府不可在宫内为由,拒绝了皇太后的要求。但圣上当着太后的面,下旨司礼监及各尚监和户部对沂王要多加照拂。然而近两个月过去了,拜高踩低的各监司府及户部仍迟迟没有送来粮食木炭以及沂王的俸禄。听说太上皇囚禁南苑,衣食也堪忧。钱皇后亲绣绣品托锦衣卫到街市换取食物。哎!世态炎凉,少雪中送炭,多锦上添花。更何况是一个已废的无人关照太子呢! 从宫中带来的一点食物,尽管大人舍不得吃留给两个孩子,但两个月下来早已吃完。这几天还是靠那几个老宫人想办法弄点吃的,有上顿没下顿,只能勉强糊口。大人尚可对付,而这两个孩子呢!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天清晨一个无辜的生命为此消失了,虽说血债要用血来还,但年轻的生命无辜被牵连让贞儿心中充满愧疚和仇恨。难道当今皇上真要置亲人于死地吗?今晚上又断顿儿了,看着伍儿日见消瘦无力的身体,听着饥饿的折磨无法安稳入睡的孩子,贞儿的心如同压着一块沉沉的冰块,不知何时才能将它融化。 忽然,身边的见浚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贞儿的寝衣,嘴里喃喃的喊着:“姑姑,浚儿,浚儿好饿……。”贞儿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身旁沉睡的浚儿,小小的人儿瘦弱的只能显出一颗大大的脑袋,曾经圆圆的小脸如刀削般地清瘦,泛白的小嘴轻轻地蠕动,似乎在寻找吃的。贞儿心中痛酸交织,一滴清泪挂在眼角。可怜又懂事的孩子,白天即使再饿也从不喊饿,他是害怕姑姑们着急。 贞儿轻轻地掀起了衾被,穿上鞋,披上了外衣,拿起蜡烛走进了冷冷的厨房。 阴冷和寒气充绕的厨房,寂静无声。只有贞儿手中的烛火,在夜风中一闪一晃,把贞儿的身影拉长或缩短。灶冷盆光,虽然知道是这样,贞儿还是不禁地四面看了看,才拖着沉沉的身体返回大厅。 空旷的大厅里,一张八仙桌,两张座椅,一盏昏暗的烛灯和来回踱着步子的贞儿,冷冷的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衣服和一头乌黑的长发。原先丰润的脸庞,在昏黄的光影下显得苍白而又消瘦。贞儿紧紧咬着唇瓣,想起浚儿哀哀欲哭的模样,心如针扎般一点一点地发着锥心的疼,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血肉掏出送到浚儿的嘴里。 手无意间碰上了一对丰硕的东西,贞儿不禁心中一动,手轻轻抚上那一对美丽的圣洁的少女的禁区。 那是一对怎样的玉峰啊!膩如柔脂,洁如白玉,像一双迎风摇曳的花蕾,又像挂在树上的娇艳欲滴的樱桃,然而,此时在贞儿眼中,它可能是让见浚唯一可以果腹的希望。 贞儿轻轻走进寝室,把见浚悄悄抱到了厅堂。在这个冬夜寒风瑟瑟的厅堂里,敞开了少女的怀抱,把那对美丽的丰硕的带有玫瑰红晕的玉峰塞入见浚正在四处拱动着的一张一合的小嘴里。见浚的小嘴一口叼住了那樱桃般的花苞似乎一下唤醒了幼时甜甜的记忆,本能地死死地吮吸,吮吸着……。 一阵接一阵的尖锐的疼,像针扎一样从花苞处直达胸口,流向四肢百骸。贞儿的泪,也从一双秋波似的大眼中轻轻溢出,顺着脸颊滴在见浚那娇嫩的小脸上。见浚又使劲地吸了几下放开花尖,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贞儿的花苞上留下两排大小不齐的乳牙的印痕,一滴樱红的血珠挂在了花尖上,射出了魅人的光泽。 伍儿被见浚的哭声惊醒,忙忙顺着哭声走到客厅。当她看清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后,顿时惊呆了。片刻,她迅即地扑了过去,眼里含着怜惜的泪水: “贞儿姐,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贞儿回头苦涩的一笑:“本想给浚儿弄点吃的,可是好像根本不行” 伍儿,看着那颗挂在花尖上的滚圆的血珠,又心疼又无奈:“贞儿姐都流血了。人家只有生了孩子的女人才会有奶水,你还是一个女孩子家,血流干了也不会有奶水的。” 血,那血水不是也可以喂浚儿吗?贞儿看着在昏黄的烛光下依偎在伍儿的怀中仍在抽泣的浚儿,怜惜,心疼,怨愤。谁又能救我们,谁又能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呢?皇家无情真的如此吗?真的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吗? 酸涩的泪珠倾泻而下,滴落在温热丰硕的玉峰上,冰冷。 贞儿默然无语地从伍儿的怀中接过小见浚,把滴血的花苞又一次塞进了见浚的小嘴中,见浚皱着眉头咂了几下后,终于,展了眉头,一口又一口,把吸出的“乳汁”咽了下去。 贞儿对传过来的针扎般的疼痛渐渐的麻木了,看着见浚满意的样子,被久久揪着的心开始慢慢放松。此时,贞儿感到一股凉意从后背窜上全身,有点儿冷,又有点晕。四周开始旋转,伍儿急忙抱过见浚,搀扶着贞儿慢慢地靠在床坐下。贞儿的冷汗霎时涌上了白皙额头,伍儿的娇美而心疼的面孔开始在眼前摇晃…… 一阵又一阵地眩晕猛地袭来,仿佛天在翻,地再倒。旋风般的卷走了贞儿的所有知觉,眼前慢慢地由黄转灰转暗…… 贞儿终于疲惫地闭上眼睛,最后一霎那是伍儿惶急的呼叫和流满泪水的娇颜…… 悠悠转醒,天已大亮。冬日的阳光穿过淡绿色的窗帷,整个内室都染上一层嫩草新芽般的浅浅光泽。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只有室外远处可以隐隐听到一些声音。贞儿定睛四下环顾,发现自己仍躺在沂王府那间还算整洁的暖阁中,只是整洁的家具和温温的帷帐又好像不是沂王府,贞儿又眨了一下眼睛,好像仍旧是沂王府。 屋外传来了许多隐隐地嘈杂之声,贞儿勉强地坐起,拉开帷帘顺着崭新的天碧色的纱窗向外看去。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疏影斜斜。昔日荒草凄凄的庭院,正聚集着一些人好像在那儿收拾院落。 紧接着,刻意放缓的脚步轻轻地来到廊下,传来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声音很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片刻,伍儿满面笑容掀开了厚厚的棉帘,走了进来。当看到贞儿已经苏醒,忙紧走两步,拉过一个引枕垫在贞儿的背后,担心地说:“贞儿姐好点没有?快喝点汤”。边说边从桌子上的一个黑漆雕花的食盒里,端出一个放着小木勺的红枣粳米汤的瓷碗,舀了一勺先放在嘴边试试温度后,送到贞儿嘴边。 贞儿一边喝着米粥,一边用惊异的目光看着米粥和食盒,用眼神问询着伍儿。伍儿柔柔地一笑:“贞儿姐,刚才太医说了,你这是身上少食,疲劳过度,再加上流血过多.吃点东西好好养养就没事了。” “太医?是皇太后过来了吗?” 伍儿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贞儿仍在发呆的样子,调皮地一笑:“昨天晚上,伍儿梦里捡到一个宝葫芦,只要一念咒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真神奇!你看,今天咱们不是什么都有了。” 看着,贞儿苍白的脸上透着越发地懵懂和不相信的样子,伍儿不禁开心地笑着。那对长而细的眼睛,宛如天边的柔柔的月牙:“贞儿姐,是于大人。昨天晚上你昏了过去,我要到外边给你找医生,那站岗的拿着刀堵着大门,不让出去,还说上午放你们出去已害死他们的一个兄弟。急得我都哭了,死命往外冲。浚儿和蔓儿听到我的哭声穿着寝衣也跑了出去。看见锦衣卫抽出刀吓唬我,就跑过来帮我。没想到那锦衣卫顺势踢了浚儿一脚。浚儿摔倒把前门小乳牙都磕掉了,血流满嘴。正在这时碰上于大人,才算救了你一命。” “浚儿怎么样了?于大人是什么时候回朝的?昨天晚上都那么晚了……,都是为了我。” 因为话说得急,喝下去的米粒呛着贞儿不禁咳了起来,伍儿心疼的一边给她捶着背,一边说:“不急,于大人现在正在门外,看着兵丁和侍卫打扫庭院,你喝了点儿粥有精神再和于大人说话,浚儿只是受了惊吓,又磕了一下嘴,说话不太利落。” 伍儿看着贞儿喝完最后一口粥,又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让贞儿漱口。一边拿过盂盆一边说: “于大人昨天下午刚刚回朝,一直和圣上商量国事到戍时,因得知沂王出宫在外安府,想起太后所托,不放心。所以下朝后特意匆匆赶来,正碰到我站在门口束手无措。于大人进来一看你的情况焦急的脸都白了。马上派人到太医院请来了太医,连夜令人送来粮食蔬菜和木炭。今天早晨,专门在朝堂上禀明圣上,亲督户部,沂王的一切费用都要按王爷的待遇供给,不得有误,如再出现此类之事定不宽恕。这不,宫内也马上就送来了东西,而且还派来了侍候小王爷的宫人和乳母。” 说到这儿,伍儿“咯咯”一笑道:“光顾着说话了,,于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不知贞儿姐是否方便一见。” 马上就见到于大哥了,贞儿一听略见苍白的脸如沐春风,她忙低下头,拉了一下盖被靠在引枕上说:“有请!” 伍儿走到门口掀起了厚厚的棉帘,冬日暖阳下的一缕清气,随着于谦一起走进房内。贞儿在床上挣扎一下,准备掀开衾被,下床给于谦施礼,于谦连忙走上一步,嗓音柔和而温暖:“不要动,好好的躺着。” 他让贞儿仍旧靠在淡绿的引枕上,抓住衾被重新盖在她的身上。那种陌生好闻的带着冬日暖阳的强烈气息,瞬间,笼罩了贞儿的全身,渐渐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网把她紧紧地圈在其中。 贞儿的气息一下急促起来,脸上一阵阵发热,慌忙低垂螓首,不敢面视。 于谦坐在床边的木凳上,看着几个月不见就削瘦了许多的贞儿,那双黑眸中闪过—丝愧疚,这个特殊的时段,特殊的环境,连老于事故的大臣都不知如何应对,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女子。但看到贞儿如朝霞般红艳的脸宠,原来那张冷峻的脸,充盈出—丝脉脉的笑意,如冬日的阳光,暖暖地融化了贞儿身上的冷意: “贞儿姑娘,和你说了多少遍,有什么困难,派人找我,我不在,可以告诉我的家人。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为什么府里断粮也不说,以至……。” 说到这儿,于谦停顿了下来,眼光里充满了浅浅的责备,深深的怜惜。 贞儿抬眸望了于谦一眼,低垂着眼眸,轻轻感叹道:“乱世才可看出世态炎凉,太子被贬为沂王。宫女太监都抽走了许多,甚至连以往的乳母也都打发掉了,其他的人更是树倒猢狲散。来到沂王府已经两个多月了,带来的粮食和木炭早用罄,户部的供俸却迟迟没有送来。可恶的是,把门的锦衣卫奉曹吉祥的命令又不让我们出入,为此,还牵连的一个无辜的生命,所以……。” 贞儿看了一下于谦那张越来越沉重的脸,小心翼翼地说:“沂王是上皇之子,刚从太子位上下来,乃是众矢之的,贞儿经常贸然去找于大哥,会给您平添许多的麻烦。再说,您两袖清风,生活节俭并不富裕。”说到这儿,贞儿抬头看着面前的于谦,于谦沉静着坐着,窗外光枯树枝的影子疏疏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一幅淡淡的水墨山水画,映着于谦的身影如同他的神情一样,肃穆而索然。 良久,于谦沉沉声音又响在贞儿的耳边: “贞儿,现在处于非常时期,很多事情也不是我于谦可以管得了的。但身为正臣,保护君王,替君王担忧,则是作君王臣子的责任。当今圣上日理万机,总有顾及不到之处,做臣子多为圣上弥补不足,没有什么麻烦之说。户部克扣沂王供给,这种事断然不会再发生了。至于曹吉祥,已报知皇上贬回内宫。他毕竟是圣上亲信之人。” 说到这儿,于谦停顿了一下,平复了一下语气。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神中关怀之意渐浓:“贞儿姑娘,圣上下旨户部,户部不敢不听,以后,我会经常监督此事,贞儿,无需再为此担心。以已之见,当今圣上还是仁德的,太上皇虽然回京静养于南苑,南苑也是夫妻团聚,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之乐。当今圣上已立太子,人民也安居乐业,沂王也会回归平静的生活。只是要对小人多加防范才会万无一失。贞儿,只是这—段时间,我巡视在外,对沂王照顾不周,辜负了太后的托负。贞儿苦了你了。” 听到这儿,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与悲伤,一股脑的涌上贞儿心头,将她淹没,喉中苦涩无比,眉宇酸胀,一串泪珠像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洇湿了于谦递过来的方形的白绣帕。 贞儿在接绣帕的一霎,仿佛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抹淡淡的燃烧的耀目的光华。这奇异的神采也是贞儿从未见过的,也让贞儿的心第一次颤抖。 贞儿低垂着如蝶的睫毛轻轻地说:“于大哥不可自责,圣心难测,谁又知未来。贞儿不苦,贞儿是自愿的。” “哎!……”一声长长的无奈从于谦的胸中舒出,溶化厂于静谧之中…… 沂王府的生活终于在于大人的照拂下安静了下来。 每当夜色降临后,暖暖的地龙,烧得红红的红箩炭的大火盆,温热了曾寒如冰窖的寝室,青铜烛台上明晃晃的白烛,照亮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青铜香炉里袅袅升起茉莉花的清香。伍儿正坐在灯烛下给蔓儿编着压裙缨络。桃红的丝线在伍儿手下穿插翻飞,淡淡的笑妍漾出钩月式的嘴边。 软柔的帷帐里,绵软的棉被盖在身上,这时的见浚和玉蔓都会安静地躺在被窝里,或依偎在贞儿的怀中,声如蚊蝇般缠着贞儿给他们讲故事。 贞儿轻轻地抚着两个细嫩的小脸,揉搓着他们发热的小脚丫,温声地讲着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有的是贞儿小时从娘亲那儿听到的,有的是从书上看来的,有的是听孙太后讲的,也有的是宫中流传开来的。 “今天给你们讲一个真实的故事,爱听不爱听呀!” “爱听,爱听。”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着。 “咱们大明朝,有一个好官。他养清廉正直,两袖清风。” “姑姑,什么是两袖清风呀!”玉蔓睁着黑如葡萄般的大眼睛,问询着。贞儿给她盖了盖被子说:“两袖清风,就是不拿老百姓的一点东西,不收别人的不义之财,总之,蔓儿记住是一个好官就是了。”玉蔓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个官不仅是个好官,还审案神奇,公道,人们都叫他‘于青天’。” 见浚一听,急急地问道:“姑姑说的可是于,于大人?”自从那次磕掉了门牙后,见浚说话总是不那么利落,一着急就更为利害。 贞儿点了一下头:“还是我们的浚儿聪明。浚儿不着急慢慢说。”见浚看着贞儿点了点头。伍儿抬起秀眼扫了三个人一下,抿嘴一笑。贞儿的脸也如三月桃花灿烂,明媚。 见浚一边拉着贞儿的衣袖一边急急地说:“浚儿就爱听审案断案的故事。姑姑,你快讲!” 贞儿在孩子们的催促下,开始讲一段在民间流行很广又耳熟能悉的故事。 “那还是于大哥多年前遇到的事情。那年,于大哥以巡抚之职,巡抚山西,河南等地。 这一天,走到山西境地一个村庄,正碰上嫁娶新娘。这新娘家不是喜气洋洋,锣鼓喧天。反而新娘和家人哭哭啼啼死活不同意上轿,新郎因此带了许多人准备抢亲。这姑娘家的亲戚乡里也纷涌而来,准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双方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正在这时,于大哥私访民情路过此地,看到这混乱的场面,便命随从上前询问。 随从打听后忙把事情禀报给于大哥,于大哥命手下分别把新郎和新娘找到跟前询问,又亲自过去向乡亲们打听,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新郎姓薛,叫薛补成。其父是当地一大户,六七岁时家人把他送进学堂攻读,但此子生性顽劣,虽说在学堂混了十几年,但,却学识浅薄,整日不务正业,吃喝嫖赌俱全。是这一代远近闻名的浪荡公子。 一次,他到邻村去闲逛,无意间看见了王老汉的闺女玉兰。玉兰姑娘生的俊俏,面若三月桃花,柔若春风弱柳。回家后托亲找友,硬要媒人去给他提亲,却遭到了王老汉和玉兰姑娘的拒绝。这薛补成贼心不死,仗着其父有钱有势,便安排下人和打手定个日子来抢亲。可他又做贼心虚,怕遭乡里唾骂,就暗自单方写了一个婚约。上面写道: 薜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自当然立此为证。 这个薛补成在抢亲的当天,当众宣读: ‘薜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所当然,立此为证。’ 以表明他是明媒正娶。这样一来,可怜王老汉父女遭了劫难,呼天喊地直叫冤枉。因此,这才惹了众怒,一场械斗迫在眉睫。” 说到这儿,贞儿看着见浚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入神地听着。贞儿低下头抚摸着见浚的耳朵: “浚儿,此事虽不是一件大事,却影响甚大。如果邪恶之徒得逞,善良老实之人遭难,老百姓就会对大明的官员失去信心,长期聚集,从而引起天怒人怨,必将酿成大祸” 说罢,故事又继续讲下去。 “这时于大哥淡然一笑,接过新郎手中的婚约,看了一下后,把薛补成和王老汉招到跟前,并让乡里们都席地而坐一起听审。 于大哥不慌不忙给大家讲清原委,又把薛补成的婚约,让乡亲们过目后,声色俱厉地喝道:‘大胆奸民薜补成,你强词夺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婚约纸上明明写道:薛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所当然,立此为证。’白纸黑子一字不差,你还敢抵赖吗?’ 薛补成听后顿时哑口无言,只得叩头求饶。王家父女一听不胜感激,千恩万谢。乡亲们看着狼狈而逃的薛补成和一帮走狗,惊喜的说,真不愧是替老百姓办事的青天大人!” “薛补成娶王玉兰为妻不能,毁约理所当然,立此为证。” 片刻,见浚瞪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对贞儿道:“于大人真行,一个断句就断明一个案子,用不着动板动杖。真神啊!” 贞儿点了点头,让见浚重新躺好,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说:“《孙子兵法》中说‘用兵之道:上策伐谋,中策伐交,下策伐兵。’用兵打仗智慧为上,更何况审案断案。于大哥一个不同的断句救了一家人,平息了一场争斗,惩治了奸佞小人。浚儿,你必须好好读书,有了智慧才可以为国家做大事。” 小见浚静静地听着,默默的记在心中。 一直沉默不语的玉蔓,悄悄地问贞儿:“姑姑,为什么玉兰姑娘不肯嫁给那个薛补成为妻呢?薛补成的家有钱有势,去了不要挨饿受冻,就像以前咱们那样。蔓儿那几天,经常饿着肚子,身上非常冷。嫁给有钱人有多好。” 一旁的见浚,撇了一下嘴:“就,就你嘴馋!” 贞儿和伍儿不由得对视了一下。贞儿儿借着灯光抚摸着玉蔓乌黑的头发说道:“女儿家,嫁夫婿,不是要看他是否有钱,而是要看他的品性和人格。蔓儿现在还小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不一会桃红的连环柳叶缨络打好了,伍儿满意地上下看了看,又捋顺线纹,从箱匣内取出一块蝴蝶形的玉佩,玉佩晶莹剔透。贞儿说道:“那不是太后赏给你的吗?”伍儿看了看玉佩,一边编着一边说,:“伍儿老了,不愿意配这么花哨的东西,给玉蔓吧!”这时,见浚看到,忽地一下从床上跳起,钻进伍儿的怀中,拿着玉佩璎珞撇着嘴看着。玉蔓—见,在被窝叫道:“别动,那是伍儿姐给我的,让我长大了佩戴的。”见浚对玉蔓嗤了一下鼻子,把嘴贴在伍儿的耳朵边说道,:“伍儿姐,我,我也想要。”伍儿笑着,弯起一双似月芽的眼睛:“过几天给我们沂王打一个象耳眼的璎珞,等沂王长大了,挂一个荷包呀,挂一个玉佩呀!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见浚高兴亲吻一下伍儿洁白的脸颊,跳回床上,引来一声声欢快的笑声…… 夜深了,看着两个进入梦香的孩子,贞儿轻轻地从金钩上放下了帷帐,四边都拽紧,回头看了一下仍在灯下打缨络的伍儿,心疼地说: “伍儿,你也早早休息吧,你已熬了好几夜了,别累着。今天晚上我值夜。” 伍儿抬头淡淡—笑:“现在咱们家,你主外,我主内。明天还有事需要你办呢?” 贞儿也拿出一个绣活边绣边说:“有什么事?伍儿尽管说。” 伍儿透过朦胧的纱帐看着熟睡的小见浚:“自从那次浚儿受曹吉祥惊吓后,浚儿说话总是有结巴,而且经常夜里做噩梦,吓得哭醒,叫太医看了不见效。我与几个宫人打听了一下,说京城的慧聚寺的普萨治病消灾很是灵验,明天你带着浚儿去—趟,求佛祖保佑浚儿。” 贞儿看着伍儿流泻着焦急的双眸,点点头说:“伍儿,你不要着急,这一段时间我也看了看医书,书上说,浚儿这是受到外界刺激,是谓外邪侵入身体,在体内随着血运行,引起魂魄飞扬,使人睡卧不安而做梦。浚儿经常作噩梦,是为肾气和肾精受到伤害,咱们多给浚儿补充些茯苓之类的食物,另一方面对他多加抚慰,可怜的浚儿—定会没事的。” 伍儿眨着—双长睫柔美的丹凤眼,信任地点点头。 贞儿看着伍儿:“明天带浚儿去一趟慧聚寺也好,让佛祖保佑浚儿平安无事。”伍儿泯嘴甜甜—笑,长长的丹凤眼似冬日树俏边挂着一枚清亮的月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连载 2.思弦 寒冬终于过去,春光已经弥漫了京城,这是贞儿他们在沂王府过的第一个春天。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沂王府,严冬中破陋不堪的庭院经过主人的悉心打理,现在已焕然一新。 庭院中几盆牡丹吐出了新芽,久别的春燕“呢喃”低语着飞回它们旧日家里修补筑巢。后花园里桃红梨白,海棠争艳,荡荡的池水摇曳着池边的青草,送送来郁郁清清的水汽,招来了几只野鸭在水中嬉戏。 一阵喧哗笑语,从后园传来,原来是贞儿,伍儿,见浚,—帮人和几位宫人,正在后院的一片荒地上种菜,番茄秧,豆角秧,绿茵茵齐齐地放在篮子里。 见浚拿着小铲子挖一个小土坑,贞儿把一棵嫩嫩的小苗,栽在坑里,一个宫人拿着一个小葫芦瓢往里边浇水,伍儿在后边轻轻地埋上土压实。 一排排的小苗栽了下去,枝干上的几片小嫩叶,迎风摇曳,向主人不停地招手。 微风中传来了玉蔓的说话声,只见她一身粉色裙装,娴雅地坐在放在地边竹椅上,靠在竹制小桌上,倒着茶水,慢慢的品着。优雅的兰花指,高高翘着,俨然一副小公主的模样。 伍儿不禁笑道:“我们的蔓儿真有点公主的模样。” 见浚看见,拿着小铲子铲了一点土,轻轻走到玉蔓的身后,抓了一把土,洒在了玉蔓的头上。玉蔓急忙跳起,一边拍着头上动土,一边掉着眼泪说:“浚儿哥真脏!浚儿哥真脏!”一边无助的看着伍儿。 伍儿忙上前,一边给玉蔓收拾着头发,一边对见浚说:“浚儿,不许逗蔓儿,蔓儿是个女孩子,喜欢干净,不像你们那些秃小子。” 见浚横了玉蔓一眼:“就,就会哭,又懒又馋。” —声洪亮的鸡鸣传来,接着又传来了“咯咯”的叫声,这是两个月前,贞儿从街市上买来的一公一母两只鸡,公的一身红锦,耀眼夺目,高高的的大红冠,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见浚叫它红毛。母的一身白毛,玉蔓叫它白羽。 见浚听见鸡叫放下手中的铲子,拔腿向鸡舍的方向跑去。两只鸡很听话,又很调皮。见浚非常喜欢它们,每天都要到后园里看看它们。只是这些天不知怎么,就是不见白羽出来,而且红毛也经常守着鸡舍口。今天不同凡响的鸣叫,让见浚更是放心不下,伍儿和玉蔓也同时放下手中的事跟着见浚来到了鸡舍前。 只见那只红毛非常警惕地守在鸡舍的门口,当看到见浚他们靠近时,红毛浑身的毛都立刻奓了起,喉咙里发出“咯咯”地叫着,低着头,瞪着溜圆的眼睛,用那尖尖里喙不时地啄着地。 伍儿一看,忙拉住向前走的见浚道:“浚儿别过去,红毛要鹐人” 玉蔓一听吓得马上躲在伍儿的身后,而见浚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红毛,这时,鸡舍内传来了白羽不停的叫声:“咯,”“咯,”“咯!”同时又隐隐传出了另一个尖细的叫声:“叽,叽,叽!”这时的红毛忽然挺起胸脯,昂起头颅:“咯,”“咯,”“咯!”大声叫着,仿佛是在回应鸡舍内那种奇特的叫声。 见浚一听马上高兴的跳起来:“小鸡,是小鸡的叫声。”伍儿也高兴地点了点头:“红毛当爹了,你们看它那个得意的样子。”红毛仿佛听懂了人们的说话,挣红了脸,伸直了脖子,瞪着那对黄黄的圆溜溜的眼睛高昂头颅,叫了一声:“咯咯咯……。”自豪的叫声引起三个人一片开心的笑声。 贞儿也闻声赶来。 鸡舍内,又传出一阵小鸡的鸣叫。人们一下都静了下来,两眼紧盯着鸡舍的大门,而红毛更是全力以赴牢牢地守着洞开的鸡舍。 慢慢的白羽缓缓地伸出了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冲着红毛叫了一声,红毛翘起翅膀回应了一声。紧接着,三只毛茸茸的小鸡娃,也跌跌撞撞地探出了身子,蹒蹒跚跚地走到它们的母亲脚下,冲着母鸡叽叽地叫着。白羽低下头,用鼓励的眼光看看它们,又向鸡圈当中移了几步。那几个小东西撒开两条细细的小黄腿,忙紧跟在母亲的身后,转眼间又钻到母亲的脚下。就这样,在母亲的引导和鼓励下,三只小鸡终于走出鸡舍,走到鸡圈的当中。红毛这时则急急地迎了上去。 春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大地,三只小鸡,眯缝着双眼,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雄伟的父亲。 一身红红的锦衣,两根铁柱似的长腿,尾后是高跷着的闪着墨绿幽光的雉尾,大而红的鸡冠,在脑袋上摆来上去威风凛凛。 红毛看着眼前三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孩子,高兴地拍着翅膀,伸长脖子,高叫一声,没想到,翅膀扇起的风却把孩子们吹了几个跟头,跑到母亲的面前“叽叽”叫个不停。 白羽责备地瞪了红毛一眼,忙走到孩子们的面前,叫着把它们聚拢在一起,向鸡圈的另一头走去。而红毛则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悄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带着戒备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守候着他的妻子。 从这天开始,见浚每天在跟着师傅学习完毕后,都会来到这里,坐在鸡圈旁的石凳上,看着它们静静地发呆。 一个月后的下午,贞儿和伍儿在东厢房绣着绣品,她们也是绣几件绣品,请门前的警卫帮忙到街市上的绣铺里卖几个钱,补贴沂王府的生活。 见浚拿着两张画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伍儿的面前,自己乖乖地退后两步。伍儿的丹青甚佳,,所以常常指导见浚儿的画法和技巧。伍儿把画铺到桌子面上,仔细看了一会儿,高兴地叫过来贞儿。 这是一组两副《子母鸡图》。 一幅上描绘的着:初春的田野,一只大公鸡率领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到田野觅食的温馨情景。公鸡一身大红锦袍,昂首傲视,侍卫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而母鸡在后头啄食着蜈蚣,三只鸡仔围绕在旁,展翅雀跃,似为母亲觅得食物而欢呼。 另一副绘的:那公鸡引颈啼鸣。母鸡正低头奋力与猎物搏斗。面前一只小鸡为母亲加油,并已做好充分准备,随时可加入战阵。也许母鸡振翅奋斗,惊动了在前护卫的大公鸡,蓦然回首之间,关爱之情不可言喻。另两只鸡仔嬉戏于花丛之间,亦然自得。 伍子看到这儿,不禁赞出口:“画的技法虽还稚嫩,但画图形象生动,情趣盎然,情到深处。不错,我们的小浚儿还要加油。一定会画得更好的。” 贞儿不懂绘画,但听完如此称赞,则高兴地把见浚拥入怀中,指着画说:“浚儿,快说一下,这画的是什么?” 见浚一手搂着贞儿的白皙的脖子,一边指着画中图说:“浚儿画的是,贞儿姑姑领着伍儿姐,玉蔓,去找吃的。”两人听了心里同时—酸。片刻,伍儿甜甜一笑,又问道:“浚儿画的母鸡是贞儿姑姑,那大公鸡又是谁?”小见浚略想了一下:“大公鸡是于大哥。” “于大哥”伍儿听后意味深长的抿嘴一笑,眼睛轻轻瞟了贞儿一眼。贞儿的脸早已是“人面桃花两样红”了。 屈指算来,于大哥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贞儿知道于大哥是国之要臣,许多要事都要经于大哥的手去办理,所以,他非常忙。然而,贞儿对于大哥的到来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几日不见就坐卧不宁,如隔三秋。 今天,从一早起,贞儿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眼睛总是不自觉地盯着府门,耳朵拉着长长的听着来往的脚步声。给见浚缝制衣服,针扎了手,看着见浚读书,人却在那儿默默地发呆,惹得见浚总是用那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她。伍儿看着贞儿,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抿嘴一笑,然后把嘴凑到贞儿的耳边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不见,我们的贞儿姐都变成了呆雁了。” 贞儿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啦?如此地心不在焉,如此地患得患失。拿在手中给见浚缝制衣服的针脚,见浚儿读书的一字一格,都幻化成于大哥那双乌黑有神的如寒星般的双眸,映射着橘红炮火的闪光,在眼前挥之不去。于大哥的淡淡的温馨的笑容,让她忐忑的心,柔软似棉,平静似水。他一动一静,一怒一笑,又无不似春风撩拨起纯纯的少女之情,像一泓春水般四处荡漾。一次又一次, 今天贞儿心中总是在不停地问,于大哥怎么还不来?是太忙了吗?如果不是,那又是为什么呢? 土木堡之变,景帝承位。于谦为景帝的肱骨之臣,他针对时弊进行改革,并制定了许多利国益民政策,短短几年,大明国泰民安。赢得景帝的赞赏,人民的尊重和爱戴。 哎!可能是于大哥太忙了吧? 胡思乱想,总是觉的天过着如此之慢,太阳好像粘在天空中一动不动。好容易盼着天渐渐黑了下来,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如玉盘的月亮已早早地挂上了树稍枝头。沂王府外依然没有看到于谦大哥的踪迹。贞儿的秋水之眸早已望穿。 伍儿看贞儿一天心绪不宁的样子,甜甜地一笑说:“贞儿姐,你好长时间不练剑了,今晚月色这么好,咱们到后花园去,你也活动一下筋骨,伍儿给你抚琴伴奏如何?” 伍儿总是那样体贴人。贞儿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了看伍儿点点头。 玉蔓和见浚一听,高兴地拍着手,嘴里喊着:“我们去看姑姑练剑喽!” 贞儿摘下挂在墙上的精钢软剑,披了一件绿色银纹的披风,随着这一众人来到了花园的深处。 明月高悬,银辉如昼。 一曲《玉女飞天》在花影深处缓缓奏起,清扬悠慢的琴声从伍儿的纤纤玉指上似涓涓的山泉细水般流淌而出。 贞儿,一身梨白的衣裙,手持银剑,立于紫藤花架前的草地上,随着伍儿悠扬的琴声翩翩起舞。 剑光像闪电一般,划出一道道妖娆的弧度,婀娜的腰肢柔若风柳荡出一缕缕飘逸的曲线,裙角飞扬,宛若一朵在月光下的晶莹的白荷,随水而漾…… 仲春的京城,微风习习。劳累一天的于谦,受已废汪皇后的委托,到沂王府送一些生活用品。想起沂王府,就想起那美丽多情的女子,想起含着羞晕如彩霞的脸颊,想起娇波流慧的双眸。这一天劳累和疲惫顿时一扫而光。连于谦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想看到贞儿,想和贞儿在一起的愿望,愈加强烈。在看到她时,那颗沉如古井的心也会悄悄地泛起一道道温馨的涟漪。 在听宫人告之贞儿和沂王在后花园时,于谦禁止了宫人的通报,慢慢向后花园踱去。 沂王府的后花园,月华如水,花枝婆娑,树影倩倩。花香中传来了一阵阵悦耳的琴声,或悠长舒缓,或清越昂扬。于谦迎着琴声,穿花度柳慢慢走了过去,转过几处树丛,几重竹林,眼前的情景让人眼前骤然一亮。 紫藤花藤蔓婉娆,似紫色如烟的瀑布挂在绿叶葱茏中。茵茵的草地点缀着一处处的小花,花瓣上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银光,像天上的星星洒在在人间。在星光闪烁的绿茵里,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伴着优美动听乐曲,翩翩起舞。 广袖缓舒,裙裾飘逸,剑如走龙,人若凤舞,腾挪跃旋,削劈刺抹,真可谓轻如燕,利如鹰,柔如风,灵如兔。琴声慢慢地由缓转急,贞儿身影也渐渐由悠转速,紫色薄如绡的花瓣儿随风而起,漫漫捋成一条紫色的丝带,随着贞儿手中的银剑,旋转起伏,巧曼成舞。 于谦静静立在草坪边的丁香树下,屏气宁神欣赏这美好的画面。琴声渐缓渐平,银光如划,轻扬飘逸,起荡落浮,娇娆绵绵,一展一势如仙娥飞天,一收一式,又如玉女下凡,轻柔绻转,若飞若扬。 于谦看着贞儿把这一套峨眉剑的《玉女剑法》,练得如此炉火纯真,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万贞儿真是一个奇女子啊! 于谦正在心驰神往,神思游曳间,猛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真好看。姑姑,你也教教浚儿练剑吧!” “好,等我们浚儿再长大一些,姑姑就教你。” “那,那可不能教于大哥。” “为什么呢浚儿?”另一个女子好奇地问。 “因为……,因为,于大哥,喜欢看姑姑。浚儿不高兴。” “那是因为浚儿也喜欢贞儿姑姑,对不对?”另一个女子,好奇地问。 那男孩郑重地认真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一阵开心的笑声传来。 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又响起:“浚儿哥哥,是……?是?” 另一女子接过来:“是吃醋啦!好酸,如酸!” 笑声又回荡在花园里。 听到这些,于谦微停顿片刻轻轻咳了一声,从树影里走了出来。情不自禁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贞儿:“好剑法!想不到这皇家内苑,竞有如此精妙剑术的奇女子!” 说到这儿,他又捋捋飘在胸前的黑胡须,开怀一笑:“银月,清风,品琴,坐观美人舞,果真是人生乐事。” 贞儿闻言,抬起了略带汗水的玉脸,闪目望去,从花影丛中走出一身红色官服的于谦,于大哥。想起刚才浚儿所说的话,两颊顿时绯红朵朵,秀眼如明星闪烁,熠熠放光: “于大哥,雕虫小技,让您见笑了,再说贞儿也不是什么美人。”说完,走上前来飘飘下拜。 于谦忙弯下腰伸出大手想扶一把。一束月华钻出了薄薄的云缝,照在贞儿的身上: 梨白色的锦绣折菊长裙,胭脂色的小坎肩儿,朦胧的桃红,婉约的梨白,红白相间,衬托出娇艳和纯洁完美融汇的华美和清新。梨白的丝绦飘曳,愈显的婉转轻盈,仿佛临水的水仙,芬芳,淡雅。 于谦一阵怔忡,惊艳的目光凝落在贞儿的脸上。贞儿恰似这月之精灵,花之魂魄。 两人呆在当场。 旋即,于谦紧收了目光,把伸出的手瞬间变化姿势,随势一摆:“贞儿姑娘不要客气。”说完用一种温情的目光又看了贞儿—眼。转身快步走到沂王见浚的面前,甩袖,撩袍给见浚跪下:“沂王千岁,老臣在这里有礼啦。”还没等见浚说话,贞儿忙:“于大哥这不是朝堂,不可行此大礼。”于谦听了一丝不苟地说:“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之礼仍是天理,不可乱的。”说罢向见浚行了大礼。恭敬道:“臣奉汪皇后之命,给沂王送了一些日常用品,请千岁查看。” 两个孩子一听,高兴地拉着手,蹦蹦跳跳地向前厅跑去。伍儿赶忙告退,赶着去看顾他们。 于谦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贞儿辛苦你了,沂王一个人就够你费心,我又把玉蔓交给你带,真是过意不去。” 贞儿听了,不禁伸手去堵于谦的嘴,手触到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时,又如闪电般缩回。她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到背后,含笑羞赧地低下头:“于大哥,您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客气的话,可以吗?” 声音软柔,轻绵融骨。 于谦的黑眸中,刹时泛出一股不可抵抗的热光,灼在贞儿的脸上,身上。他想把贞儿融化,融化在自己的血液中。 贞儿感受着于大哥迸发出来的强大热度,一股眩晕般的迷醉袭来,她真想靠在他的怀里,融化在他的热流里。 月色朦朦,微风细细,默然无声。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贞儿动时清醒过来。传来小见浚的声音:“姑姑,快看看,于大哥送来的好东西,还有小弓箭,文墨图画。”贞儿只是羞涩地看了于谦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秋眸看着于谦漾起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于谦看在眼中,诙谐又略带苦涩地一笑道: “贞儿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趁我手中还有一些权力,还是可以帮你和沂王解决一些问题的。” 贞儿一听微微向于谦福了一个礼道: “于大哥,沂王已有三年未见太上皇和母妃了。如果可以的话,贞儿想带沂王到南苑看一看沂王的父母,不知如何?” 于谦略一犹豫,长叹一声:“探望太上皇是当今皇上的一大忌,许多大臣多次求见,皇上都不允,南苑警戒森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想殿下年龄尚小,想见父母其情可怜,其孝可表。” 说到这儿,于谦从身上拿出一牙牌,上面刻着持牌者的姓名,籍贯,入仕身份等等。递到贞儿的手中:“拿此牌,守苑的锦衣卫可允一见。注意,见到太上皇说话多多注意,以防给太上皇与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明天午后,我会派一个骄车过来接你和殿下,你们准备一下就是了。” 贞儿慎重地接过牙牌,点了点头。于大哥总是这样,像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滴滴细雨,把他的关怀浸润到贞儿的心灵深处。 皎皎的月光,照在于谦深深的眼底,他从心底到眼底,俱都是对贞儿的懂得。贞儿的心思此刻早已化为脉脉的春水,随着春汛的到来而泛滥。 于谦收回的眼光:“贞儿姑娘,我该回去了。” 贞儿不舍得默默地跟在于谦的身后,一如春水的眼睛看着他高大的身躯,犹如高山青松般的挺拔和岩石般的坚毅。月光下那一红一白的身影,白的飘渺,出尘脱俗,娴静优雅。红的似火,热烈而英猛。 贞儿送于谦走出府门,望着他的坐轿消失在夜色中,才恋恋不舍地转回。“哎!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知什么时候,伍儿已站在贞儿的身后发出了一声感叹。 贞儿一听,脸如飞霞,急急地跑过来,把双手伸向她的肩胛窝里,嘴里说着:“让你说,让你说!”伍儿蹲在地上一边不停的笑,一边扭着身子求饶:“贞儿姐,伍儿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欢愉的笑声,在曾经冷寂的王府里旋转,回荡…… 当贞儿多年后回忆起这个时刻,贞儿才意识到,这才是她一生最幸福的美好时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第五章:踏花归去 1.诉愿 南苑崇质殿,位于皇城的南边。是元朝定都建皇城之际开建的一个风景秀丽的花园。后来年久失修,到明代渐渐荒芜,只有几座宫殿尚可住人。英宗北狩归来后与钱皇后,见浚的母妃周妃,及众妃嫔移居此处。 一头马拉着挂有青布幔的轿车载着贞儿和已六岁的见浚,从沂王府出来向南而去,想起所要见的人,贞儿的心如潮水般,翻起一层层的浪花,冲刷着昔日的桑田里海。 四年了,不知原来那个朝气勃勃充满稚气和傲气的年轻人,经过这次命运的波折,是否已有所改变。钱皇后,周妃她们都还好吗?周妃娘娘见了已长高的沂王殿下不知又是怎样的高兴?然而,世事变迁,不掌握自己多舛命运之人相见又能怎样?只能徒增悲伤罢了。 贞儿不尽长叹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帷缦暗影里乖乖坐在自己身旁的见俊。当见浚听说,可见父皇和母妃时,并没有表示出特殊的高兴。固然,见浚离开父皇母妃时年龄甚小,但在皇家,皇儿小时多为乳母与保姆们带着,再大些就移居别宫居住,伴随他们又多是宫人。成人后,则出宫开府赴往藩地。父母子女之间总是聚少离多,但,骨肉亲情仍牢牢地牵挂着,维持着这份少之又少的感情。贞儿能从身边这个小小的皇子的眼眸中看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孤单,荒凉与脆弱。这是贞儿熟悉的那种感觉,哀痛又一次涌上心头,那种生于皇家无奈的哀痛,让贞儿把这个沉静的与自己年龄几乎不相符的孩子紧紧地搂在身边。那种想保护他一辈子的感觉,久久萦绕着贞儿那颗凄悲之心。 驮轿缓缓停下,驾驭的宫人撩起轿帘,从轿前拿着一个下轿凳,放在轿子前侧,然后,伸手把贞儿和见浚搀扶下了驮轿。 一道高高的红墙碧瓦的围墙,朱红的大门两旁,一对张牙咧嘴的石狮子,正瞪着一对铃铛般的大眼睛俯视着人间的是是非非,见证着沧海桑田的变迁。锦衣卫盔甲鲜明,宝刀放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过往的行人都小心翼翼远远地绕开。 贞儿身穿宫衣。紫色圆领长衫,上下边绣有折支小葵花,以金边圈之,腰束珠络缝金革带,头戴饰花的乌纱纱帽,脚蹬弓鞋。见浚紫红小袍,头上用紫金红带扎着两个小髻。明眼人一看就是宫中之人。 贞儿漫眼看了看眼前的一切,轻轻舒了一口气。手里牵着有些犹豫的见浚,忽视着那些或明或暗的逼视的目光,向朱红大门走去。 一个锦衣卫头领打扮的人,看着下车的宫人从容而来,不禁上下打量一下,迎了上去。 贞儿礼貌地微福了一下,从怀中掏出那块象牙小牌,递了过去,说明了来意。那首领又一次上下打量了贞儿一眼,转过身走到大门旁的小偏门,轻轻地叩了几下,只听“哗啦”的一声,小偏门上打开了一个小窗。从小窗探出一个穿着布装的人来,那个首领跟他耳语了几句后,那人又缩了回去,重新关上了那个小铁窗。 锦衣卫对着贞儿一揖道:“姑姑稍等片刻。” 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照着空廖无人的街巷,也照着贞儿和见浚孤单单的身形。虽然已到初夏的季节,贞儿还是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如同这森严而死寂的南院。 “哗啦”,紧闭的小窗再一次打开,贞儿和见浚都不由地转头而看: 那是一个苍白的而又略显憔悴的脸,虽然依旧是那个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身影,但又告诉了人们,他的不同。曾经的眼神是那样的骄傲,那样自信,而现在却是那样的沮丧,颓废,无辜和无助。 贞儿一见心中一阵酸楚,含着泪水给太上皇行了大礼,接着对见浚道:“沂王殿下,这是殿下的父皇,快给父皇叩头。”见浚双手撩袍,曲膝跪在地上,给父皇也行了大礼:“父皇,千岁,千千岁!” 太上皇朱祁镇在听到宫人通报门外有人求见时,心中微微—惊。回来将近四年了,囚禁于南苑,几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和大臣。又有谁在这时能来看望自己?疑惑的他走到常年紧锁的大门探试口向外一看,心中泛起了阵阵酸涩的涟漪。来的非是别人,正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总也看不起自己,御驾亲征前苦苦直谏的万贞儿。愧疚伴着微微得忌妒。这丫头片子总是强于自己,在这许多人自顾不睱之时,自己的皇子还要让她来保护。哎……心中一声长叹,他不得不承认万贞儿确实是他不得不敬佩的女人。 太上皇朱祁镇听贞儿如此说,看着已长高的儿子,眼中溢满慈爱的泪水,他从小窗伸出颤抖而苍白的手,贞儿忙把见浚推倒小窗下,朱祁镇摸了摸儿子的头: “浚儿,长高了!” “这是……?”从窗口的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哭泣声,在悲悲的哭声中夹杂着声声的问询:“是,浚儿吗?”“是,皇儿吗?”紧接着,小窗口换成一个女子的面容,是昔日周妃,浚儿的亲母。 从前那位华服盛装妩媚娇美的周妃不见了,出现在面前,已是一个布衣荊簪素脸朝天的普通女子。 太妃周氏泪流满面,嘴里念着浚儿的名字。贞儿忙把见浚抱起来,凑到窗口前。太妃抚摸,亲吻着见浚小脸,又伸出手,紧紧地拉住见浚的小手,泪水滴在青衣布襟上。母子连心,见浚撩起衣襟,一边轻轻替母妃擦着泪水,一边说: “母妃不哭,以后浚儿会经常来给父皇和母妃请安的。” 周太妃和贞儿一听,泪水又如开闸的河水滚滚而下。 这时,那个首领走过来劝道:“姑姑,时间不早了,太上皇和太妃也该休息了。” 贞儿忙从身边宫人的手里拿过一个包袱,隔着窗户递了进去,里面是沂王府省吃俭用攒下的一些银两。贞儿对太妃说:“太妃,殿下现在平安健康,望太上皇和太妃也保重身体。” “哗啦”一声,小铁窗轻轻关上。隔绝了刚刚连起的一丝亲情。贞儿和见俊望着厚厚的朱门,威武的石狮,森严的警备,心中充斥着太多的茫然、失落和的无奈。 高高在上的皇位,仅可以坐一个人。父亲,兄弟的情分又如何? 贞儿长叹一声,拉着孤单的见浚—走—回头,迎着天际最后一道残阳,沿着南苑静寂的小巷慢慢走着,身后留下一大一小两个沉重的身影。 悠悠时光,一载倏忽而过,景泰四年十一月,皇太子朱见济突然病殁。见浚已经七岁了,个子也长高了许多。 残春渐去渐远,盛夏越来越近。 清晨,当阳光携着露珠照出清透光芒的时刻,清宁宫的主管太监传来懿旨,召沂王朱见浚与掌事宫女万贞儿觐见。 贞儿一听心中一热,是啊,也将近好几年没见到太后了。虽然太后时时从衣食上多关照着她的长孙,但想要见到太后,没有懿旨仍是不容易的事。特别是景帝新立了太子朱见济之后。 然而没有想到新太子立储—年后会不幸早夭,朝中又掀起立太子的风波。有的提出复立太子朱见浚。有人提出景帝膝下无子,可另选亲王之子养育宫中。甚至还有人提出将旧太子朱见浚迁往所封之地,已断绝人望。沸沸扬扬,又—次把见浚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此时太后下旨,宣召旧太子,贞儿真的不知其福祸? 贞儿看着已长高许多的见浚,心中充满着怜惜。小小的孩子与亲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一次相见却是如此之难,然而,他这个单薄的身体还要去承受许多承受不起的压力,哎!亲情对他们而言,仅是一个易失而不易得珍宝,而更多时候是他们必须不由自主地去充当权力争夺的牺牲品。 驮轿缓缓向紫禁城而来,贞儿一身宫衣,伴着王子打扮的见浚坐在轿内,看着外边慢慢而过的繁华的街市,酒楼,以及过往的四面八方的各种肤色的客商,贞儿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京城更加繁华,人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 放在腿上的手,被一只冰冷的小手轻轻抓住。贞儿扭过头,看着一身红色团福薄丝龙纹小袍,头戴玄色六瓣瓜拉帽,正用流动不安的神情盯着自己的见浚,贞儿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把他轻轻地揽入怀中。 一道道宫门重重地打开,从驮轿上下来,已换上小肩辇的贞儿和见浚,看着眼前越来越近,既熟悉又陌生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柱的清宁宫,真有一种相隔太久的陌生之感。不知里面的主人是否也与这座已稍稍灰暗的宫殿一样,落尽繁华。 清宁宫的清宁门半掩着,几个洒扫的宫女在庭院中忙碌着。以往挂满鸟笼的廊庑下,已是一片空旷。那只叫“赛雪”鹦鹉“皇上驾到,贞儿侍候”叫声依然在贞儿耳边萦绕,但眼前却早已是踪影渺渺,物是人非了。 殿前台阶前的鎏金香炉,鎏金铜鹤也香灭烟散。只有庭院中种植的各种无名小花,清风吹来,带着别有一般的清香。似乎让庭院多了一些安心的肃静,与往年的热闹喧嚣相比,也算别具洞天。然而如此的景致,却总给人一种沉郁的凄凄之感。 贞儿正环视着周围的变化,听到一声熟悉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宫中传出:“快,快叫哀家的孙儿进来!” 珠帘“哗”的一声撩开,里面又传来了一声声的催促之声,贞儿带着见浚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正殿。 高高在上的凤椅上依然坐着孙太后,一身瑞香色舒文广袖的长衫,青色褙子,随意挽起的雅致的如意髻间斜斜插着一只翡翠玉簮,面仍如秋月,乍一看不过是四旬的年纪,然而在贞儿的眼中却比几年前,老了近十几岁的光景。那时的孙太后,金钗银钿,红光华丽流彩……,甚是耀目。 一声沉沉的叹息,从贞儿的心底重重地划过。 还未等贞儿和见俊上前请安,孙太后已从高高的凤椅上慢慢走了下来,来到见浚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一把把见浚抱入怀中泪流满面。见浚无措地扭头看着早已跪在大殿之上请安的贞儿,眼里充满了惊慌的泪水。 寂静的清宁宫,已被一片唏嘘之声所笼罩。 孙太后看着长高了许多的见浚和跪在地上成熟了许多的万贞儿,走上前去弯腰把万贞儿扶了起来: “贞儿这几年,辛苦你了。看沂王长大了许多,懂事了许多。哀家甚感欣慰,这都是你的功劳” 贞儿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短短几年,盛年的太后眼角己荡出鱼尾般的细纹,在那曾经珠玉环绕的脸庞上有着无尽的哀伤和倦怠。听到太后如此之说,贞儿忙又跪下: “禀太后,照顾王爷是奴婢的职责,是奴婢应尽的责任,奴婢不辛苦,不敢言功。” 孙太后慢慢转过身去,拉着见浚的手,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座位,坐了下来,把见浚搂在怀中。 整个清宁宫,静谧沉寂,袅袅的轻烟,迷茫着像遥遥迢迢的雾,隔离着人们的视线,只能偶尔听到太后微微的喘息声。片刻,只听到太后说: “贞儿,哀家还记得初见你时,哀家问你的名字,你说你叫万贞儿,哀家说,贞,就是坚贞唯一之意。哀家现在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贞儿,哀家希望你,要像你名字一样,坚贞唯一地看顾沂王,不管今后如何,你能做到否?” 贞儿听着,眼前泛出于大哥一双带着火热光芒的双眸,贞儿微一犹豫,抬头看着太后信任的眼睛,深深地给孙太后叩了一个头:“万贞儿起誓,一生一世看顾沂王。” 孙太后听罢,长出一口气。对主管太监道:“传哀家懿旨,万贞儿,诸伍儿看顾沂王尽心尽力,勤劳艰辛。擢升万贞儿为沂王府主管宫女,诸伍儿擢升为恭使宫女。” 盛夏即将过去,太子的风波,因景帝寄希望于自己的子嗣,贬黜了一些官员,又渐渐平息下来。皇宫内院因太子缺位,当今皇上的妃嫔之间的酸雨醋波,也让后宫人们再无暇顾及沂王府。 沂王府里的贞儿和伍儿领着两个孩子,在于谦和众位正直大臣的护佑下,悄悄过着希望世人渐渐把他们忘却的平安,平淡,安宁的日子。 见浚和玉蔓,渐渐长大。他们像两只向往于广阔蓝天的雏燕,煽动着翅膀,面向广阔苍茫的蓝天,跃跃欲试。贞儿和伍儿的青春却一点一滴流逝而去,贞儿光洁的脸上,隐现出了细微的皱纹,伍儿脱去了少女的稚气,更加成熟了,稳重了。把守沂王府的锦衣卫也渐渐撤去。那座古老的宫殿和它的主人,就像一副让众人曾经关注的大气淋漓的水墨画,随着时间的推移,墨色渐渐地淡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连载 这一天,于大人府上派人给沂王府送来了,许多瓜果,莲蓬,红菱等食物,并且另送来两个物件儿。一枚黄铜制的七孔七巧针和两个精巧的盒子。于大人还捎了话来:“乞巧节到了,姑娘过一个好节吧!” 贞儿和伍儿接到东西,高兴得像小姑娘似的跳了起来。是的,已经好久没有过七月七乞巧节了。 记得那时在宫中,宫里的宫女们早早就企盼乞巧节的到来。七月七那一天,宫女们不用再穿呆板划一的宫装,而是穿上自己喜爱的衣服,个个都像盛开的花朵,姹紫嫣红,美丽万方。 到了晚上,大家齐聚开襟楼欢宴,宴罢。凭窗览月,用五彩的丝线穿针乞巧,比赛谁穿的越快谁就越灵巧,还要选出七窍皇后呢!月上中天之时,宫女们在庭院中摆上香案,供上瓜果,笔砚,针线,焚燃香烛,双膝跪地,合十双手,默默地诉说自己的心愿,虔诚地乞求双星保佑。 葡萄架下,银盆蓄放一盆清水,在微微的银华中,细细的微风里,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偷听他们倾诉一年的绵绵情思与悠悠的相守相望的情话。 这时的京都,御街闾巷,华灯璀璨。处处轻歌,地地曼舞。丝灯缥缈,文人,仕女,流返期间,正如唐诗所写:“倚阑殿北钭楼上,多少通宵不寐人。” 临睡前,宫女们还会把装有小蜘蛛的木盒放在枕边,次日打开观看,蜘蛛织网网正,网圆,预示自己的心愿得以实现。 见浚看着这些奇怪的东西,拉着伍儿姐一个劲儿的问:“伍儿姐,这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让我也看看。” 一旁的玉蔓走过来,拉着见浚走到—旁,把嘴凑到见俊的耳边:“浚儿哥,这是女孩七月七乞巧的东西,你们男人是不能摸的。黄黄的铜针是用五彩丝线迎风穿针,乞巧心灵手巧。那盒子里边是结网的小蜘蛛,祈求姑娘嫁一个好郎君。这都是于大哥送给贞儿姑姑的。” 说到这儿,玉蔓眨着一双丹凤眼看着比她稍高的见浚说:“浚儿哥,等我长大了,你会不会送我呀?” 见浚看着玉蔓说:“长大了,你还对我好,我就送你。你对我不好了,我就不送你了。” 玉蔓欢喜地扑闪着—双如蝶翼般的双眸,乖巧地点着头:“蔓儿肯定会对浚儿哥好的。” 贞儿和伍儿听到这一对小人的对话相视一笑,心里暖暖温温的。 打开精巧的雕花小木盒,是一个花生豆般大的花背小蜘蛛,蛛丝结网,网住情郎的心。贞儿如细瓷的脸,在看到蜘蛛时,宛如一朵春光中灿烂的桃花,明艳妩媚,点点褐瞳又如夜色中的一对明星,炯炯闪烁。 伍儿也绽开了娇媚的笑靥,轻抿一下红唇,宛如清莲的脸颊,蕴集了一个小小的酒窝:“贞儿姐,今天乞巧节,晚上我们乞求双星保佑,不要辜负于大哥的一片心意哟!” 说完向玉蔓和见浚眨了一下眼睛,欢笑着四散开来。 夜,寂静无声,半轮明月幽幽地悬于无垠的墨海深空。清华的月色淡淡地流淌,墨海中钻石般的银光,铺成了一条横亘天际的白带,茫茫苍苍。 牵牛星,织女星,相隔在星河两岸,光芒四射,遥遥相映,祈盼这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 浓郁的葡萄架下,星星点点的月影,一缕琴声伴着悠悠的歌声,萦绕在沂王府后花园的夜空…… 纤云弄巧,飞叶传恨。银河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歌声婉转至极,幽怨至极,把人们的思绪拉得很远,很远…… 夜色中隐隐的地随风传来,伍儿喃喃的细语: “昨夜又梦回故乡,江南美景依旧如画,‘水花江四处,山竹翠香围。’山明水秀之间,故乡依旧亲切可人。只是爹娘思念女儿愈加苍老,皱纹深深,泪痕重重。娘亲拉着女儿柔弱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女儿扑进娘亲的怀中泪流沾衣,娘亲心里有多少千言万语要给女儿讲,女儿又有多少万语千言想像娘亲倾诉,不知为何总是难以成语,以致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悠忽之间,一声炸雷响起,一切皆化为乌有。惟有夜半清冷如冰的月光,唯有袭人心魄的孤独和寂寞。 想起入宫前,孩儿与爹娘兄弟难分难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儿和爹娘涕泗交流难以面抑,所幸邻人劝慰,方才止住悲啼。邻人道:“皇宫幽深,只有机灵的女子方可出人头地,小女机灵过人,才智超群,貌美如花。入宫之后必可崭露头角,得到皇家的宠幸。那时光宗耀祖,富贵荣华,谁人能比?”爹娘闻邻人之言方止住泪水,催我上路。耳边响起阵阵催人上路的鞭炮,带着爹娘的殷殷嘱托,乡里邻人的祝愿,坐进小轿。望着秋日残阳下消失在村口的爹娘的身影,听着远去的鞭炮锣鼓声,儿早已泪流成行。 故乡渐行渐远,再回去只能在夜半梦中。 往日如昨,言犹在耳。徒有格调,谁人能识?现如今只盼父母安康,兄妹平安,让伍儿早日回故乡,守着爹娘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此生,此世,伍儿不慕金玉华堂,锦绣温帐,只愿一围东篱,两簇秋菊,三间茅舍,自在一方……“ 说完伍儿跪在庭中,面对璀璨耀华的双星,深深下拜。 贞儿、见浚与玉蔓静静的看着,听着,泪水早已打湿了贞儿的衣襟。 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跪在银华支离的青石板上,菱纱长裙如一潭水纹逶迤于地。青丝缭绕,蛾眉轻愁,双手合十,微闭双眸,喃喃祈祷。 案几上的白瓷花薰中轻烟袅袅,瓜果飘香,微风吹着葡萄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伍儿姐,牛郎哥哥和织女姐姐已听到伍儿姐的祈祷,一定会让你心如所愿。” 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见浚,愤然而起,走到伍儿的面前,把伍儿扶起说:“不行,谁也不能走,等浚儿长大了,把你们的爹娘都接到沂王府。一个封为正王妃,一个封为副王妃,咱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贞儿和伍儿不禁对视了一下,眼底里生出一层暖意。 这时,女孩又急急地说:“浚儿哥,那玉蔓呢?你不是那天还答应娶我吗?” “你吗?……。”见浚看着玉蔓含着泪珠的丹凤眼,犹豫了一下后说:“最多封你一个婕妤吧!”“不,我不要婕妤。我要当王妃!”说完,玉蔓“哇”一声大哭起来。 贞儿和伍儿看到这个情景“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贞儿走过去把玉蔓搂入怀中,宠溺地掏出手帕,一边给玉蔓沾泪,一边说:“对,我们蔓儿,就是王妃。” 玉蔓一听,才转涕为笑,晶莹的泪珠,恰似绿蔓丛中一朵带露的小花。 见浚斜着眼看着玉蔓笑靥如花的样子,撇了一下嘴,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贞儿看着这一对喜笑怒骂,两小无猜的小冤家,天真纯情的样子,心中充盈着一种欣喜和莫名的熟悉感。 长长的秀发,一双柔柔的双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轻轻忽闪着,旖旎而温柔,轻轻抿嘴一笑,似曾相识。 思绪如微风吹过书页般轻轻的翻着,慢慢回到,五年前在清宁宫,第一次见到伍儿的情景: 一身紫色的宫衣,长长的秀发,挽着两个双丫髻。一双柔柔的双眸,如羽翼般的睫毛轻轻忽闪着,旖旎而温柔,轻轻地一抿嘴一笑,盈盈下拜。一声“贞儿姐”,仿佛仍旧萦绕在耳畔。 越长越像伍儿的玉蔓,慢慢长大。伍儿的绚丽年华,在深宫中渐渐老去,玉蔓的年花在深宫中渐渐开放。 贞儿相信这就是一种上天赐予的缘分。 夜深了,伍儿带着见浚和玉蔓回寝室休息了。贞儿自己静静地坐在的葡萄架下,眼望着浩瀚的星空,听着牛郎和织女的切切情话,回想着伍儿的身世。 伍儿是英宗正统十二年间选秀从江南应选的“良家子”美丽温顺,多才多艺,一手古琴技压群芳。经过“海选”“初选”“复选”和“精选”“留守”,多道近乎苛刻的选择,成为三百名留宫入选的宫女之一。然而,昔日昭君之侧有毛延寿,故明珠暗投,永无出头之日。今日在伍儿身旁又何止是一个毛延寿?以权谋私,厚此薄彼,以伍儿这样才情和美丽的女子,仅做了周妃身旁的一个粗使宫女。然而,当周妃看到她的美丽和气质后,又把她派到远离皇帝身边的太子宫,伺候小小的太子。现在的沂王殿下。 时光在流逝,经历了太多的希望和失望后,伍儿她现在唯一的愿望,是早日回到家乡,守着老迈的爹娘,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而我呢?我贞儿又乞求什么呢? 贞儿眼前满是苍凉和渺茫,如同自己的后半生。 父亲被牵连获罪,卖女为奴,来到深宫二十余载。不知爹娘身在何处?也不知小弟是否还活在世上?自己的将来又该怎样度过?难道真的变成白居易《上阳白发人》中的一个活脱脱的白头宫女吗?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残灯。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为见深宫放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 贞儿抬头隔着密密扎扎的葡萄叶,看着深蓝色天空中的点点疏星,牛郎织女尚有喜鹊搭桥,相会而自己却…… 蓦然间,这墨色的天际,一双明亮的星星闪动着熠熠的银光。那,那多么像于大哥的一双眼睛,温润如玉,却又犹如江河汹涌激荡,漾出莫名的情绪,灼热、惊喜、惆怅而又有一丝悲凉。 微风习习,飘来远处渺渺的歌声: 妆楼上,青瓜玉果,多少呆男痴女。金针暗度,蛛丝密结,便有系人心处。 …… 是啊,世上又不知有多少似贞儿这样的痴女儿啊?于大哥是当今圣上的肱骨之臣,又有家室。即使自己愿意,他又如何能看上我这个小小宫女呢?可能是贞儿多情了。即使金针暗度,蛛丝密结,又怎能结住于大哥的心了?‘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啊! 贞儿柔肠百转,一颗清泪挂在腮边恰如梨花带雨,海棠寒露。 一件披风轻轻披在贞儿的肩上,一双温温的纤手握住贞儿的手,伍儿一声柔柔的话语,响在贞儿的耳畔: “贞儿姐,我们向织女娘娘虔诚拜拜吧,让我们的心愿都可以达成。” 说完,拉着贞儿缓缓地跪下,双手合十,微微闭上了美丽的双眸。 仲夏的风慢慢卷起,犹带来一丝凉意。秋已经悄悄潜入时间的滴漏中,随着秋的脚印慢慢的来临。 已经有一个月未见于大哥了,贞儿不管怎样的望穿秋水,也未见于大哥的身影。怅怅然,百无聊赖地绣着一个香囊打发着时光。脑子中充盈了各种猜测和疑问,不知是不是于大哥又到外地巡视去了,现在的于大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青花缠枝的香炉透出稀薄的香雾,淡淡的散入空中,弥漫出一种清新的香气。贞儿不禁抬头看着变化莫测的烟影,呆呆地定在那里。 “叮咚,”湘妃珠帘上的小铃铛,一声脆响,走进了一身宫装的伍儿和以长高了许多的沂王见浚。伍儿看着忧色重重的贞儿轻轻道:“刚才于大人府上又送来了一些生活用品,问于大人近日可安好,仆人说,于大人已病了将近半个月了。” 贞儿一听头“轰”的一下,手上的绣花针一下子刺入莹白的手指,霎时沁出了一颗鲜红的血珠。万贞儿忙甩了甩手,急急地问道:“于大哥病了?重不重?都半个月了,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伍儿看贞儿像热锅蚂蚁一般在屋里团团地转,她轻轻地走过去,拉着贞儿的手,把她按坐在木椅上说:“看你急的。现在于大人如何谁也不知。只是听于府的仆人说于大人不要紧了,你在这儿着急又有何用?” 贞儿点了点头,稍微定一定心绪,缓缓地对伍儿道:“伍儿叫人备车,让浚儿陪我去瞧瞧于大哥吧!” 青布帷窗的轿车驮着贞儿和沂王见浚颠簸在去往于府的路上。听说景帝承位,因于谦保卫京城有功,赐予楼阁巍峨的府邸,但被于谦婉言谢绝。 现在的府邸,仍旧是他当初来京做官时的旧府邸。位于北京城的东区。狭长的幽巷,崎岖不平的石板路,把轿车引進进了小巷深处。 一座北京普通人家的四合院儿,远远看去灰瓦白墙。一棵绿柳依在门边,微风吹来,袅袅柳枝,悠悠飘荡。 轿车停在大门前,贞儿和见浚走上青石台阶,轻轻地敲门。片刻,大门慢慢地打开,迎出一位老者,当问明身份后,忙把贞儿和见浚让入院内。 这是一座独立的三套院连進的四合小宅。正中一道影壁墙,镂刻着松梅竹的花卉,转过壁墙,第一道院的小院里,青砖相砌的甬道蜿蜒伸向大院深处,甬道旁的篱笆墙内二棵枣树枝条葱郁,挂满了青白色的小枣,地上田梗齐齐种植着各式的蔬菜,碧绿茵茵。二進院,院中有三进房间。正房的两侧配有厢房,青砖到顶,朱漆门窗。院中的一角,一片篁篁的青竹,在清风中沙沙作响给这宁静的小院平添了几分优雅。 贞儿和见浚环顾着院中的寂静,真不相信这就是当朝兵部尚书的府邸。 这时,一袭简约的蓝色服饰,大约四十多岁的夫人,从侧门迎了出来。贞儿抬眼望去,来人并不算美,但眉目间的温润柔和,如缓缓流动的秋水,让人不自主的心动。 那位引路老者忙向贞儿介绍:“这就是夫人。” 贞儿听到“夫人”二字,心轻轻地一扭,微微地痛了一下。固然,她已知于大哥早有妻室,然而,现在骤然相见,乃在心中泛出一阵阵说不出来的酸意。她知道这完全是自己不该有的,忙掩饰住自己的波动的心绪。在夫人给沂王见浚见礼后,忙上前给夫人敛衽施礼:“小女子万贞儿,拜见夫人,承谢夫人对沂王府的关照。” 夫人含着温婉的笑,扶起贞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听老爷常常提起姑娘赞赏不已。只道姑娘,聪慧能干,没想到还是一个如天人般秀美的女子。” 贞儿羞涩一笑:“谢夫人夸赞,沂王和贞儿有今天,全靠于大人和夫人的看顾。听说于大人身体不愈,不知如何了?” 夫人眉目和蔼的拉着贞儿的手:“老爷好多了,烦王家千岁和姑娘前来看望。请客厅稍坐,让下人去通报老爷!” 贞儿轻轻摇了摇头。那妇人一看微微一笑说:“那就烦请王家千岁和姑娘跟我来吧!” 走进正房的书房,疏疏朗朗,只摆着几个简单的家什,除了书还是书。书房的墙上并排悬挂着,刀、剑和弓箭。窗下一个木榻上四面堆满了奏折,于谦静静的躺在奏折包围的空间沉沉睡着。 贞儿慢慢放轻了脚步来到了榻前。阳光浅薄如纱,朦朦地照在他憔悴支离的容颜,沉沉呼吸与轻蹙的眉头,像一个硕大的磨盘沉沉地滚过贞儿的心扉。贞儿不禁伸出手想抚平他眉头中间大大的“川”字,然而,在犹豫间还是悄悄地把手缩回宽大的衣袖中。 她明白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是极力压住自己那缕牵挂的忐忑不安心绪。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片刻后,默默地退出书房。有风吹来穿过了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西斜的阳光,疏疏落落印在地上留下了几根斑驳的影子。 贞儿和见浚坐在轿车上,车轮滚动间离那栋普通的院落越来越远。贞儿撩起青布帘,看着眼前一户一户依次而过的门院。长叹一声:“能过一个普通人家宁和的生活,也是—种幸福。” 是夜,沂王府内室的蜡烛虚黄,暗红,静静跳跃在寂静的空气中,似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绣帘一动,伍儿手里拿着一件内衣走进内室,看了看早已沉睡的见浚,走到贞儿的对面,缓缓地坐下,她拔下头上的银簪,挑下一截黑色灯芯的灰烬,昏暗的火苗一下子就窜高了寸长,昏暗的屋子顿时明亮了许多。伍儿看着仍坐在那儿低头刺绣的贞儿,温温一笑道: “刚才听浚儿说,于大哥家十分清贫。没想到一个名贯朝堂的一品大员,住着那样的一个院子,过得又是那样的生活,还时时记挂着咱们。” 贞儿仍低着头,只是闷闷地说了一句:“正人先正己。于大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你回来为什么神色愀然,难道是于大哥的身体不愈。” 贞儿螓首微低,神色泱泱长出一口气道:“我今天见到夫人了。” “夫人”,伍儿微微一动,已贞儿明白了神情黯淡之意,常挂在嘴边上那温婉的笑容稍稍浅了一些:“于大哥已年近五旬,有妻子是正常之事。贞儿姐,如果你真心爱于大哥,也必须要去接受这个事实。” 贞儿涩涩地说:“于大哥的一切,我都能接受。只是骤然相见,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那,夫人还好相与?”伍儿不放心地问。 贞儿凝神想了片刻:“夫人倒是温婉轻柔,看样子倒是一个好相与之人” 伍儿听了长舒一口气道:“罢!罢!罢!于大哥对你也算是情深意笃,夫人又是一个和顺,好相与之人,贞儿姐,如果你将来进了于家,也会过得好些。” 贞儿羞不自胜:“伍儿又开始说胡话了,贞儿姐可真是生气了,” 伍儿看着转嗔为喜,羞晕彩霞的贞儿,羡慕之心渐渐代之以苍凉,她看着满眼飘忽的烛光,娓娓说道:“按常规,内宫女官可以出宫,但出宫的她们,哪个不是繁华落尽,红颜凋零。出得宫去,或觅个男人随便嫁了,而又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良人;或固守爹娘,蹉跎一生,老年悲苦,无人问津;或青丝落尽,独守青灯黄卷,也可谓是善终了。贞儿姐,宫人又有几个如你?”说到此,伍儿略显苍白的脸恰如入秋的凉月,清冷如霜。 贞儿望着窗外如漆的夜色,长叹一声:“宫人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呀!谁又可知将来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连载 2.依情 日子像一串念珠,在手指的拨动下一颗一颗的滑过,穿成旬,串成月,串成年。屈指一数,有惊悚,有感伤,但还有浓浓的缱绻之情。 景泰六年的沂王府,像在风雨中飘摇已久的一叶小舟,经历艰难,终于缓缓地停泊在人们遗忘的角落。陈旧破败的府第,在主人的精心打理下,树成荫,花成影,燕飞蝶舞,一片昂昂生机。 沂王朱见浚已九岁了,每日除了在后殿听于大哥聘请的师傅讲学外,其余的时间,就是在沂王府后园里练习刀、马和箭术。贞儿看到见浚的刻苦练习,记起了于大哥的一次拜访。 那还是初春的时节,午后的阳光越过菱花的窗棂,透進了沂王府正殿的东暖阁里,细细地洒下满屋的辉光,整个殿堂恍如深潭静水般寂静无声。 贞儿抬了抬久低的头,看着手中快缝制好的见浚的夏衣,铺展在床榻上,抚平小小的针脚。天蓝色的蚕丝绸细细的丝纹,从贞儿略显粗糙的手上轻轻的划过,发出一丝沙沙的声响。贞儿抬手看了看自己仍然纤细却不丰润的手,微微苦笑了一下。 眼睛在移转处,余光不禁扣住了墙上久挂着的紫檀琵琶。看着自己昔日倍加呵护而现已晦暗无光的挂满灰尘的琵琶,恍惚间有一种隔世的感觉。贞儿无奈地—叹,轻轻地自语道:“已经很久没有摸它了,已生疏了。” 轻轻地从墙上摘下琵琶,漾起的灰尘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飞舞着,发出一缕呛人的潮味儿。贞儿心疼地从袖中抽出绢帕细细地擦拭着。 紫黑泛着微红的木质,如流水起伏的梨型外壳,象牙嵌入的琴头,铮铮而带有弹性的琴弦,伴奏悠悠的清香又一次把贞儿带到过去流光溢彩的岁月: 繁华的凤阙圣殿,歌舞升平的喜庆中酒满餍足后弹起的《白鸟朝凤》。 狂风骤雨中冷冷寂寂的皇宫内苑,充满杀气的悲凄和哀痛。 北京城头硝烟荡荡,优如《十面埋伏》的杀伐和喧嚣。 夜静,银月,冷星一般双眸的于大哥。 于大哥……..贞儿的心中,微微的一动,音有知音则灵,琴有知音则活。于大哥是否是自己的知音?是否是自己的知己呀! 信手弹来,一曲《高山流水》,从贞儿指尖下轻拨慢捻流出。 巍巍乎高山,汤汤乎流水,谁又能琴瑟合鸣!高山流水觅知音。 琵琶声破空而来,带着些许的孤寂,些许的遗憾,更带着贞儿的一缕缕情愁,悠悠荡荡飘浮在室中。 “啪啪”,几声掌声,惊散了贞儿的哀戚之情。抬眼望去,纱窗轻筛过的明光里,一身青衣闲服,清癯了几分的脸庞,含着几分赞许的温润的双眸,不正是自己曲中所思之人于大哥吗?紧随其后静静站在门口的则是亭亭玉立的伍儿。伍儿看着略带诧异之色的贞儿微抿着嘴,甜甜地—笑: “于大哥过来拜访,走到院中听到你的琵琶声,不让打扰悄悄地进来。贞儿,你当真没有听到?” 贞儿忙把琵琶放在案几上,敛衽施礼道:“恕贞儿没有听到,贞儿失礼了。” 于谦微微一笑道:“贞儿姑娘的琵琶弹得真可谓,技巧高妙,出神入化。但多了些哀婉之怨,未免给人多以悲凉之感,连累了此词曲的意韵,大大降低了品位。” 贞儿听了脸微微一红,片刻后,看着于谦轻轻说道:“于大哥也通晓音律?” 于谦微微一笑:“只是略通。现在可否能向贞儿姑娘请教一二。” 贞儿忙敛衽道:“小妹也是略懂一二,还是请于大哥赐教,”说完侧身把于谦领到窗下伍儿的古琴前,于谦微欠—下身稳稳坐下,轻轻地调弦试音。 一曲高亢动人心魄的《高山流水》,从于谦那双可以握剑拿刀的手,跳跃而出。 巍巍乎志在高山,汤汤乎志在流水。高低的音律,顷刻编织成一幅高山深渊,云雾缭绕的奇雄之景。宁静中,应用了两个高音,刹时就表现出高山的雄浑深沉与肃穆的深韵。 这时,坐在旁边手抱琵琶的贞儿,静静坐着,耳朵听,心在听,幽渺的古曲,传来洗净了铅华的气韵,融入贞儿的心中。贞儿四指一拨,滑音飘出,一泓清新的小溪,带着湿甜之气迎面扑来。巍巍高山,潺潺流水,相映成境。令人想起山泉叮咚,水花轻溅,条条汇聚,从高高的断崖奔流而下,炫彩阳光下的七彩之虹似一架心桥。水是那么柔,山是那么的凌,柔与凌的交融是如此的和谐悠扬,意境又是如此的深远绵长。 世上知音难寻,何为知音?知音难道不是生活中知你,懂你,关心你,拥有撞击心灵的柔情和感动。共有一种伤感,一种快乐,一种温柔,一种甘甜,一种永远的坦然,永远不变的爱情缠绵悠长吗? 贞儿默默的静心弹着,品位着彼此宁静和婉约的心境。 古琴声悠远,琵琶曲绵长,静静地汇入高山下平谧的湖泊,渐渐淡薄,渐渐无痕。 伍儿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她仿佛看到了两颗宁静纯洁的心,相寻、相望、相近、相交、相知、渐渐相融,化成一汪淡淡的静水。 静,真静,但屋里的人,仍能感到余声绕绕。 伍儿第一个高兴地拍着巴掌道:“真美,真好。古琴声如高山,琵琶音似流水,和谐优美,真是相辅相成,真是心灵相通,天然绝配。” 于谦听后淡淡一笑:“雕虫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只是自娱而已,。” 贞儿听伍儿一说,面色夭夭似天边的流霞,她娇嗔的看了伍儿一眼,放下手中琵琶,给于谦端了一盏茶,道: “于大哥,您上马可杀敌,下马可秉笔。对音律理解的如此深妙,贞儿真是羡慕至极!” 于谦接过茶盏,看着贞儿道:“此次前来是给沂王殿下寻得几个师傅,这几个人都是翰林院的楚翘。贞儿不管将来如何?你都要对沂王殿下严格要求,以使其成为一有用之才。除了正常的讲学之外,礼节规仪、音乐、射箭、驾驭、数学、这君子六艺之术皆要精通。习骑,仍为历朝皇帝一门必修之课,所谓“射”是仁爱之道,习骑能够正己而后立世,并且助阳气达万物。先皇马上得天下,不可将此艺荒废,特别是沂王殿下,生性温和赢弱,多勤加练习,可增加其果决之阳刚之气。而音乐可给人们一种宁和的心境,一种安定的情绪。对沂王可谓大有裨益。” 贞儿看着于谦清朗的剑眉星目,此刻笼罩在一片蒙蒙的雾气中,不觉地慎重地点了点头。但愿浚儿不要辜负了于大哥的一片苦心。 夏日已至,炎风熏熏,四处都散发着—种闷热的潮湿之气。贞儿坐在闷热的内室,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亮光,低着头给见浚缝制一件秋袍。空气燠热如蒸,汗水也浸湿了贞儿淡绿的纱裙。 一个宫女,轻轻走进来,恭声道:“万主事,于谦,于大人在府门外求见。” 于大哥,贞儿心中一喜,片刻,矜持道:“知道了,下去吧!” 看着宫女退出了宫门,贞儿匆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走到菱花铜镜前略施了粉黛,轻扫娥眉,又正了正裙装,急急向门外走去。 于大哥回来了,他巡边已走了整整半年,不知他黑了没有?瘦了没有? 殿外明晃晃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一个挺拔的人站在垂花门外,披着一身阳光神恣清悠。 贞儿望着阳光下,让她不知多少次在夜半梦回相扰的男人,专注看着,仿佛想把半年来的思念都用他的身影填平似的。他黑了,也瘦了。素昔棱角分明的脸庞,被边境的罡风吹得更加凌厉。精锐的黑眸,穿着一件灰白色的棉布长衣,腰间束着一条同色长带,随性而又不失稳重。 于谦慢慢迎着贞儿的眼光走了上去,看着亭亭玉立似青荷清丽的贞儿,一缕怜爱之意,从眼底深处急急掠过,不留一丝痕迹。略显古铜色的脸上带着由浓而淡的微笑,缓缓道:“贞儿姑娘,今天抽出一些时间,想领沂王殿下到内教场看看,不知沂王殿下是否方便。” 贞儿听闻于谦的问话,刚才缠绕自己心中不知如何开口的窘态,已烟消云散,她眼波流转间睇了一眼于谦,旋即点了一下头:“于大哥请到厅内稍后。” 于谦爽朗一笑:“不用了,就在此等候吧!,” 片刻,伍儿领着见浚和玉蔓高高兴兴地跑了出来。见浚身背箭匣,腰胯小弓箭,英气勃勃。玉蔓抓着见俊的衣服,上下打量着,眼里充满了倾慕。 问好、问安、等待,片刻后才等来姗姗来迟的人。 淡绿的衣裙,外罩淡紫色的菱纱披风,脚蹬泛绿色的绿缎小高靴,腰系一条白色缀着孔雀石的软皮绦,勾勒出如柳般婀娜的身姿,软皮绦上挂着金皮鞘的宝剑,飒爽英姿,娇艳逼人,在接上大伙射出的惊叹的目光时,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 玉蔓一看,凑到伍儿耳边,轻轻道:“伍儿姐,贞儿姑姑真好看!” 伍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受窘的贞儿,一把抱起了玉蔓,飞跃跨上了已让宫人准备好的大红马,一勒缰绳,骏马长嘶,奔腾而去。 二匹骏马紧随其后,在明媚的阳光下,踏着一路飞尘,向城北的内校场奔驰而去。 内校场,宽大开阔,一色黄土夯地,四面环墙,南临嘉乐殿,东侧一条大道,直达皇城外的北闸口。 南边儿的嘉乐殿,突兀高耸,飞檐斗拱。殿前一节又一节的青石台阶,直通大殿。殿前廊庑深深,正是皇家的观武台。 内校场的北边的场边,一条长长的放置各种武器的桁架,东边排列着一排箭靶。于谦与贞儿他们一起下得马来,走到内校场中央,见浚满眼惊喜,四处望着,这摸摸,那看看。玉蔓则像一只花蝴蝶,满场地飞来飞去。 见浚看见东边一溜箭靶,小跑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用又用手摸了摸靶心,然后退到离箭靶—百多步的地方,信心满满地从背上的剑匣中抽一支小小的雕翎箭,搭弓,稍稍瞄了一下“嗖”的一声,把箭射了出去。玉蔓拍手叫着,剩下的三个人都把眼光盯在这小小的雕翎箭上,只见这雕翎箭,急速地向箭靶飞去,五步,十步,二十步……,只见这支箭,开始摇摇摆摆,慢慢的像一只再也无力飞翔的小鸟,一头栽在离见浚三十多步的地方。见浚看着它栽在地上,狠狠跺了一下脚,撅着小嘴,一脸沮丧的样子。这时玉蔓跑了过去捡起那支箭,又急急跑了回来,抓住见浚的手,把箭塞到见浚的手中:“浚儿哥,你射的真好,只是你太小了,将来再长大一些,肯定能百步……,对,百步穿杨的。” 这时,于谦走过来,接过玉蔓的话:“殿下,只要掌握要领,勤加练习,必可成功。”他握着见浚的手,手把手地教他拿弓的技巧和瞄准的要领。示范地从剑匣中抽出一支箭,瞄了一下靶心,“嗖”的一箭射出,箭矢如流星拖着一根黑色的羽翼,直驰而去,硬生生钉在箭靶的红心,纹丝不动。 玉蔓高兴地拍着手,跳着,叫着:“射住了!射住了!”贞儿和伍儿对视一下,纷纷投出羡慕的目光。 见浚根据于谦所说的要领,果然箭技大长进。 骄阳西斜,清凉的风习习吹来,站在嘉乐殿高高的观武台,贞儿看着远处绿茵伸展的旷野,向往之情悠然而生,她回头看了于谦一眼,调皮地娇笑道 “于大哥,今天的天气如此之好,咱们俩进行一次赛马如何。” 于谦爽朗一笑:“可以呀!” 玉蔓和见浚听到后,高兴地叫着:“于大哥要和我姑姑比赛喽,看谁的马跑得快!”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高大威猛。于谦把红马拉了过来,正了正马鞍,紧了紧马的肚带,低下头把红马的四个蹄子,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满意地拍了拍马的脖子。马儿也睁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看了看他,打了一个响鼻。 贞儿看着于谦所做的一切,仿佛有一股春水慢慢湿润着自己爱的禾苗,于大哥既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又是一个文涛武略俱全的文臣,更是一个精致如微的男人。那细腻的心肠,平实温馨的情愫,让贞儿默默下了决心,这样的男人,如果自己现在错过,将是自己一生莫大的遗憾。 于谦把马的缰绳交给贞儿,说:“能行吗?”贞儿自信地点了点头,脸因兴奋犹如天边的绮丽的—抹彤云。 于谦牵过黑马,飘然一跃落在马上,姿势洒脱利索,一抖缰绳,黑马似飞箭一般冲射而出,向伸展于旷野的大道奔去。清脆的蹄声,如同战鼓的鼓点,激乐,铿锵而又节奏鲜明。 贞儿也翻身上马,相随而去。 呼呼作响的清风,扑面而来,荡起了的披风撩动她的衣裙,扬起了她的一腔柔情和滔滔的春水。 一人一马,飞驰电掣,冲跃而过,把于谦甩在身后,在错过的瞬间,余光一瞥,只见他黑眸微张,目中缓缓流动着性情盎然的丝丝光亮和温热的欣赏之意。 贞儿婉媚浅笑,两腿一夹拉紧了缰绳,那马便昂首嘶鸣一声,像流星一般,急急奔腾,留下一路烟尘。纱衣在风中飘荡,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然起舞。 树林,田野,村庄,小桥,流水。—一从她的身边掠过。悠悠的长风混杂着清新的花香,草香扑面而来,令贞儿心神一振,一扫深宫大院中,那令人窒息的气息和压抑的沉闷。贞儿真想扑入蓝天里,融化在白云深处。 平静的旷野,只听见“哒哒哒”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贞儿回头望着于谦。低伏着身躯,微扬的头,剑眉傲起英气勃发,扬鞭摧马,撞人心魄。 就在贞儿分心走神之际,突然从大道旁浓郁的从树丛中走出一个身背青草的女子,大捆的青草堆在那女子的背上,堵住了她的视线。 红马一惊,猝然腾空,前蹄仰天,堪堪向那背草的女子踏去。贞儿一见,鱼跃而起,猛地在马背上倒换了一下脚,让一只脚挂在马镫,半个身子探出悬在空中,伸出一只手,把前面在路上行走的女子,推到一边。红马铁蹄踏下,一闪从那女子身边擦身而过。如此巨变,红马一惊,受惊的马撤开铁蹄闪电般向前驰去。贞儿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头在下,身在上,马一跳一蹦,一起一伏,剧烈颠簸着,直欲把她抛甩出去。天在翻,地在覆,那只钩着马镫支撑着贞儿全身的脚已经开始酸麻,如果被抛甩下去,不是重伤,也要面目全非。 蓦然,那个熟悉的身影飞降在贞儿的马上,他轻舒猿臂,把悬在半空中的贞儿,猛地拉进自己的怀中,嘴里柔声轻抚着骚动及激狂的惊马。 在于谦的安抚下,红马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贞儿紧揪的心,才骤然松懈。因惊骇埋在他的胸口的头,缓缓地抬起。烈烈的男子气息,骤然包围了她,贞儿仰头看着他,飞拔入云的双眉,斧砍刀削因她而温情脉脉的脸庞,感受着他身上散发着摄人心魄的男子汉气息。那压抑多年的情潮,终于冲破了堤坝,滚滚而来。她轻轻地伸开双手,紧紧搂住那挺拔伟岸的腰身。 于谦身体猛地一僵,心中渐渐生出一缕酸楚。 从第一眼看到贞儿,他就注意到她了。北京城头硝烟中英姿飒爽的气魄,对主人的耿耿忠心,沂王府花园里仙女般的美丽的英姿,特别是刚才为救村妇,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善良。万贞儿这个奇女子,早已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多么想把她抱入怀中,去享受她的美丽和柔情。然而,在这个多事之秋,承载着国家兴亡重担的他,根本无暇去顾及那种依依缠绵的儿女私情。况且,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尤其是在两个君王的面前,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他,又何必去牵连这个美丽善良的而又无辜的姑娘。所以,于谦把那种折磨人的感情勉强挤压下去。 此时,于谦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被爱情陶醉的温馨清丽的姑娘。一股股的柔情,猛烈冲击着他久已冷漠的心扉。心门已悄悄地敞开,激流涌上心头。他不禁将贞儿紧紧搂在怀中,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她丰润的肩膀,微微低着头贴上她满头的乌发,微闭着双眸,尽情享受着延绵不绝的深情…… 森林繁茂,浓荫遍地,绿草如茵。一对对蝴蝶缠绵旖旎,一会儿落在花丛中,一会儿又飞向树梢头,轻逸飘荡自由自在地尽情起舞。一对骏马悠闲地摇着尾巴低着头吃着青草,不时抬起头慢不经心地欣赏着夕阳下的依依之情。 贞儿深深依在于大哥的怀中。尽情享受着心上人的脉脉温情,享受着漂泊在外的游子,回家的那种安宁温馨的感觉。至于明天和将来竟是那样的遥远,遥远的几乎目不可及。 于谦低头看着静伏于自己怀中,那彩如红霞美丽动人心魄的脸颊,略显粗糙的大手不禁轻轻抚上。一双如蝶翼般的双睫在他的手下微微抖动,樱红的嘴唇,似—朵闪着露珠的红玫瑰,娇嫩清香,诱惑着人去低头嗅闻。 大手轻轻划过清净如水的双眸,滑过俏翘的玉鼻,滑过红唇间娇媚的浅笑,把贞儿像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揽在怀中。静静的旷野,清风习习。贞儿独享着于大哥结实的胸腔中铿锵有力的心声。 夕阳西下,天空铺陈着五彩斑斓的晚霞,缤纷异彩。 历经艰难的他们,终于可以双双尽情地享受着宁静平和的时光,享受彼此的脉脉温情。片刻,于谦轻轻地长叹一声,温润的话语轻飘在贞儿的耳边: “贞儿,等时局再稳定一些,贞儿就随于大哥回杭州西子湖畔的老家吧!那儿,青山绿水,风景如画。我们天天可以看着这样的美景,过着这样平静宁和的日子。” 贞儿刚要点头,眼前隐现出见浚一双清澈而含泪的大眼,贞儿心中一痛,只是更紧地贴在于谦的胸口,静心听着那踏实而有力的心跳。 “这是,老妻托我送给你的一个玉镯,也是老妻的陪嫁,共一对,她自己留了一只,让我把这一只送给你。表示期望你早点来到我们这个大家庭。” 贞儿看着那只闪着幽幽绿光的翡翠手镯,心跳如鼓。这意味着于大哥的全家已经接受了自己,自己已经有了可以依靠的家了。贞儿不在无依无靠了。贞儿伸出纤纤玉手,让于大哥把它戴在了手腕上。碧绿晶莹更显得玉腕剔透洁白丰润。贞儿一串悲喜之泪轻轻滴在绿镯之上。 夜深了,贞儿躺在静静的纱帐中,辗转反测,不能成寐.想起白天的一切,想起于大哥款款深情和温暖的怀抱.双手轻轻捂住自己发烫的双颊,一股幸福的春水荡漾在心头。 正在此时,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伍儿穿着一身柔柔的白裙,缓缓地走了进来.借着的昏黄的烛光,看着贞儿那双让烛光染得发亮的双眸,娇艳如花的脸庞。莞尔一笑: “贞儿姐,知道你睡不着,伍儿过来陪陪你。” 贞儿一听脸上一热,羞怯怯地低下了头。伍儿摇了摇头,低叹一声,看着贞儿玉腕上碧绿的手镯,坐在床边拉着贞儿的手,问道: “贞儿姐,你幸福吗?” 贞儿微微一愣,然后慎重地点了一下头。片刻,贞儿又想到什么似的长叹一声道:“只是贞儿曾答应过太后,要照顾浚儿一辈子……。”说着唇边微微抹过一缕深深的阴影。伍儿的心中则罩上一层苦涩之气。她轻轻点了点头,手指缓缓地拂着贞儿如云的长发。 “幸福就好。于大哥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贞儿姐好好地珍惜吧,只是浚儿年龄尚小,等再过几年长大了,去往藩地,也不需要姐姐照顾。那时姐姐就可以和于大哥比翼双栖了。” 贞儿嫣然一笑,抿了一下红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伍儿,你也不小了,姐姐也会给你留意,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伍儿温柔地揽着贞儿的双肩摇头道:“伍儿没有这个福气,唯一的心愿是回故乡,守候在父母身旁,别无他想” 贞儿靠在伍儿的怀中,伍儿絹纱衣衫传来的幽淡的香气,让人异样的安然。眼前,这个恬淡娴静的女子,柔和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闪烁着宁静的神采。清丽而绝色的容颜,此刻则透着几缕凄艳的风华。 这一年的夏和秋,在这样的热烈和收获里倏忽而过,想伸手抓住,却从指缝中缕缕丝丝地溜走,连手指尖都带着秋风抚慰野菊的一抹冷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第六章:红泪阑干 1.断弦 幸福总是那样的短暂,岁月又是那样的无情。 贞儿来之不易的幸福与安静的生活如同一个发着五彩迷光的气泡,转瞬间就被风无情地吹破,在阖宫喜悦参半之间,却又是彻骨之痛。 景泰三年,景泰帝贬朱见浚为沂王,立己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景泰四年十一月,皇太子朱见济病殁,谥:“怀献”,景泰帝仅此一子。 景泰五年四月,礼部郎和御史相约上疏,请复朱见浚储位,未果。 景泰七年,以于谦为首,请景帝见储,复沂王为太子,景帝抱恙,拖而未决。以李贤为首,欲迎太上皇复位,。 景泰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于谦上书,请立东宫,复沂王为太子位。 景泰八年正月,十六日,景泰帝病势加重。 午夜,黑色无边,极其寂静,昔日煌煌的皇城,现在仿佛是一座坟墓,阴阴森森散着一股死亡的气息。永巷两边的石座路灯则像一个个飘摇着鬼火,恍惚明暗间更给宫殿添加了的可怖之色。景帝抱恙已久,宫门早早落锁。各个宫殿静若沉水深潭,一片森森的死气,惟有宫门上的大红纱灯,在寒风中摇曳着昏黄的光晕,锦衣卫的侍卫依旧巡视在皇城的各个角落。 蓦地,皇城的东南角的边墙下,一队行走的影子掠过,向南苑急速围拢而去。尖锐的长矛,明晃晃的刀剑,在朦胧的稀光里闪耀着点点寒光。 几点金戈之声和零星的刀剑撞击之后,传来推墙的轰轰声,随之南苑厚实的墙体轰然倒塌,从南苑的宫殿里传出了太上皇的高声喝问,片刻,这一切又都消失在寒风的永夜里。 初春的寒气仍旧紧紧地包裹着京都大地。黎明前的黑暗中,几处亮点点缀着憧憧的人影,从京城四通八达的御街向紫禁城而来。紫禁城的偏门徐徐打开,上早朝的大臣慢慢聚集在值殿内,问询的寒喧后,烘烘的热气,又催促着这些早起的人们开始进入梦乡。景泰帝病重,已几日末临朝,今天不知又是如何? 忽然,皇宫鼓楼上的钟鼓大作。“咚咚”的鼓声,“铛铛”的钟声,惊炸了皇城树上的栖鸟,鸣叫着冲向如墨的夜空。惊醒了久病刚刚入眠的景帝,大惊问左右侍从,也惊醒了等候上朝的朦朦胧胧得大臣。 按祖制,在明朝,惟有“登基仪”,以及冬至,元旦,万寿节等受朝的“大朝仪”,始用钟鼓,鼓过三遍,称为三严。“严”,为催促之意,由缓而急,督促百官就班。 不知所措的大臣们不及整衣正帽纷纷拥至奉天门,抬头一看,个个惊讶。明亮的灯光下,高高的龙椅之上坐着则是昔日曾睥睨天下的王者——太上皇,英宗,朱祁镇。 在他身旁站立着三个全身兵甲之人。 原来是大臣徐有贞,大将石享,太监曹吉祥,带兵寅夜攻入南苑,复立英宗上位,发动“夺门之变”。从而成为有功者,护驾伺立于英宗皇帝的两旁。 众大臣惊诧之后,忙甩袖,撩袍,双膝跪地,山呼“万岁!”“万万岁!”呼喊之声,从奉天门荡向皇城,蔓延于殿宇楼台,久久萦绕于皇城上空。 后宫,躺在病榻之上的景泰帝闻之,连声说:“好,好!” 大明江山又一次换了主人,英宗复位,史称:“夺门之变”。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 皇太后诰谕,废景泰帝为郕王,归西宫。 郕王—月后薨。 兹不知,朝堂之上的变故又迎来—次血雨腥风的大清洗。夺门新贵纷纷粉墨登场,希旨取宠者,都以景帝的肱骨之臣于谦为攻击目标,造成明朝又一大冤案。 太监曹吉祥站在高高的龙椅旁看着阶下的大臣们,里边不乏轻视过自已的,训斥过自己的,甚至惩罚过自己的,现在都诚惶诚恐地仆伏在他们的脚下,一种从未有的愜意涌上心头,原来高高在上权力竞如此具有魅力,让他刹那间就爱不释手。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也不能不佩服自己才能又岂是这些脚下的庸才可以比拟的。 当时,景帝病重,命悬一线。于谦,李贤等人上疏欲复沂王为储君以继大统。曹吉祥感觉到坐大官发大财的时机已来临,如果乘景帝还未来及立沂王储位之时扶英宗复位,可谓是立君的不世之功。到那时,自己就可唤风得风,唤雨得雨。 他迫不急待地找到同伙徐有贞,石享商量,最后调动他们各自的家兵家将演出了“夺门之变”的闹剧,并以有功者自居,站在高高的御阶上为英宗护驾。 什么叫投机?投机者就是可在恰当的时间,抓住恰当的机会,而一举成功,就如此时此地的他。 他钭着眼睛轻扫一下脸色苍白略显病态英宗,心中暗想,现在可乘皇上对我们这几个有功者言听必从之时,何不利用他去铲除自己的仇人和异已。他看着以于谦为首的一干大臣,脸上掠过了一丝看不见的狞笑。当年让刺杀太子朱见浚的刺客莫名自杀和自己杀死无辜的年轻锦衣卫而遭到于谦这老匹夫的弹劾与训斥后而被景帝贬官回宫,他早已把这老匹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而眼前的这位皇上对这老匹夫则是即爱惜又怨恨。固然,于谦这老匹夫临危授命,保住了北京城,保住了大明江山,也保住了英宗他自己的性命,但这老匹夫扶持景泰帝,使英宗在南苑囚禁七年受尽欺辱,这笔帐又不得不算。只不过皇上是顾忌众大臣们的面子,仍旧在等待,在犹豫。不妨自已从旁再给他点—把火,于谦这老匹夫必死无疑。 早朝刚下,曹吉祥就匆匆赶到徐有贞府中相商此事。 中午,冬日的阳光,冷冷照着沂王府,贞儿和伍儿刚刚伺候见浚用完午膳,准备到后院学堂温习一下师傅讲读的范文。这时,见浚的贴身小太监梁芳,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霜花,嘴里喘着不均匀的气息,急急地说:“贞儿姑姑,宫里来了太监传旨,要沂王殿下马上进宫,宫里的轿辇已在外候着呢!” “进宫?”贞儿的心一下子提到半空,见浚多年不曾進宫,忽然让见浚进宫,难道…… 梁芳看着脸色微有些苍白的贞儿,定了一下神,接着说:“那公公还说,不要吓着沂王殿下。今早,上皇复位了。” “复位?”贞儿和伍儿对视一下,复位,这意味着浚儿的亲生父亲,英宗皇帝又承大统了。如此,浚儿的苦也算熬到头了。悬空的心顿时呯然落地。代之而来是喜悦,欢心,心酸,五味杂陈齐齐涌上她俩的心头。泪水从贞儿略显沧桑的琥珀色大眼睛夺眶而出。 伍儿转身到寝室,拿出一件自己刚刚缝制好的红色团花的长袍,给见浚穿上。烫热的手帕给见浚擦着脸和手,贞儿又重新为见浚绾上头发,在光洁的两个圆髻上束一条明黄色的绸带。 贞儿边梳着头,边叮嘱道:“浚儿,就要见到你的父皇和母妃了,到那儿要乖哦,做一个懂事的孩子。” 见俊呆呆地站着任她们给自己收拾,当听说要他一个人去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妃时,一双大眼睛露出丝丝的惶恐和不安。 他看着贞儿和伍儿,撅着嘴说:“姑姑,你陪浚儿去吧!要不伍儿姐也行。” 说完拉着伍儿的手久久不放。 贞儿温婉一笑:“浚儿现在长大了,成了男子汉,不需要姑姑和伍儿姐陪伴了。浚儿去见自己的父皇和母妃,更不需要我和伍儿姐相伴,对不对?再说,没有皇上意旨,其他人是不能面圣的。让小梁芳跟着你,有什么事告诉梁芳,梁芳会派人告诉姑姑的。” 见浚无奈,只得放开伍儿的手,点点头,跚跚地向府门外走去。贞儿叫过梁芳,吩咐了几句,这才不放心地看着见浚坐上轿子,在几个宫人的陪伴下,向皇宫而去。 远处传来了欢庆的鞭炮与锣鼓声,不知是谁家正在操办喜事,这凭空传来的喜庆之声也给沂王府上下陡然添加了些许欢乐之气。 然而,高兴之余的贞儿总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不安,一种沉甸甸预感,如同京都天空蒙蒙的雾霭笼锁住贞儿的心空。 伍儿与玉蔓出出进进不停地忙碌着,贞儿却悄悄地坐在东暖阁书房的木椅上,慢慢地去抚平自己那种繁复不安心绪。 沂王府的书房—切如昔,于大哥曾弹过的古琴依旧静静摆在细细的冬阳下,紫黑的檀木琵琶依旧挂在书房的白墙上,相知相谐的音律依旧在耳边萦绕。贞儿环视着周边的—切,终于找到了不安的所在,那就是于大哥。 朝廷主人的更换,是朝廷官员的大洗牌,更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官员互相倾轧的机会,这将意味着一场杀戮的开始。 杀戮…… 沉沉的大殿死水深潭般的寂静。贞儿被突然跳出来的两个字眼着实地吓了一跳,心绪乱极了,忐忑极了,恐惧极了。千奇百怪的猜测,从贞儿的心中一一掠过,一个个血淋淋的画面,在贞儿的脑海中展开,有于大哥,有浚儿。 不会的,贞儿苦笑了一下,浚儿是英宗的长子,于大哥是确保大明江山的有功之臣。可能是自己多虑了。然而,不安仍像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钩子,一个个撕扯着她的神经,使她濒于几乎崩溃的边缘。但她只能这样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浚儿的归来。等待着消息带来。 心中茫然不知所措的贞儿,随手摘下挂在墙上的琵琶,信手弹出,琵琶声声传来的则是金戈铁马凌厉的杀伐之音。贞儿心中一凛,曲为心声,《十面埋伏》,于大哥不正是处于十面埋伏之中吗? 进出忙碌的伍儿听到书房中传来的急促、尖锐、声如破帛的琵琶曲,心肃然地—震。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只希望一切都祥和安好,贞儿幸福。 冬阳渐渐西钭,忐忑不安的贞儿,终于听到了一声声熟悉的通报声递次传来:“沂王回府”。 她轻轻地站了起来,挪动着早已麻木的双脚,带着见浚熟悉的微笑,掩饰着那种不安的焦虑,迎了出去。 伍儿也早已候在府门上等了一个下午,但当见到见浚一脸紧张的郁忿,伍儿压在心底—直不敢去翻动的念头,“唰”的一下呈现在面前。 见浚在看到贞儿的一瞬间,沉沉的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贞儿的怀中,“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刹那,伍儿泪水也涌出双眸。 贞儿强行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扬一扬头,生生地把泪水逼入眼眶中,维持着一个淡然勉强的笑容。把已长到齐肩高的见浚搂在怀中,抚着他的头发,柔声地问:“浚儿乖!看见父皇和母妃应该高兴,怎么哭了?是不是在路上有人欺负我们浚儿了?” 见浚只是一边哭一边摇头,他不知怎样开口告诉姑姑这个惊天的噩耗,贞儿看了梁芳一眼,梁芳马上作揖道:“贞儿姑姑,奴才也不知为什么?小王爷从宫里出来就闷闷不乐,—个劲地摧着驾驭驮轿之人快走。” 贞儿心里马上翻了一个转,难道是真的吗?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猛烈,就像奔腾的洪水,冲垮了自己设置在心里的洪堤河坝。 她迅速把见浚拉到寝室,一边给见浚擦着泪水,一边接过伍儿递过来的茶盏,小心翼翼地用嘴吹了一下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就着手把茶水端到见浚的唇边: “浚儿,先喝口茶水压压惊吧!” 见浚依旧呆呆地站在那儿,一个劲地摇着低垂的头。 “浚儿是不是听到什么了?看到什么了?告诉姑姑。” 见浚偷偷地看了贞儿一眼,转身又扑到伍儿的怀中,抽泣不止。 贞儿脸色苍白,樱红的唇瓣上印刻着几颗失血的牙印,手中的茶盏杯盖相撞发出了“哒哒”声响,片刻,贞儿平静了—下心绪说: “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姑姑我都能担当得起,你说吧!是不是听到于大哥的什么消息?” 这时,见浚从伍儿的怀中抬起了头,用哀惜的目光看着贞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啪”,茶盏落地,青瓷折枝菊的花盏,瓷片四溅,就象贞儿一颗玲珑的心支离破碎。贞儿软软地坐在榻边,身体如一朵凄风苦雨中的残荷,萎靡于地。 果然,在这场大洗牌中于大哥是首当其冲的人物。景帝上位时,于大哥一句“社稷为重,君为轻”,震动朝野,也为景帝登位架起了桥梁。于大哥为人刚直不阿,对君无二心,势必得罪一些小人。这些小人会不会在新君面前诬陷于于大哥,历朝历代都是小人得势际,君子遭殃时。 伍儿含着泪水,急急地问见浚:“这,这是从哪儿听说的!” 见浚低低地说:“在父皇的书房中,曹吉祥和徐…贞?说于大哥‘欲,欲意迎立外藩,犯谋逆罪。’父皇一开始还犹豫不决,曹吉祥看状凑到父皇耳边说:‘徐尚书言之有理,不杀于谦,夺,夺门名不正,言不顺。’父皇听后,拟旨,明天捕于大哥……” “谋逆罪,怎么可能?于大哥临危受命,救国家于危难,战功彪炳,又怎么会去谋逆?” 伍儿不解地不断重复着: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伍儿在原地不停徘徊着,最后终于站在几乎呆滞的贞儿面前,轻轻地把失魂落破的贞儿搂入怀中,下颚抵着贞儿乌黑的秀发。轻叹一声:“愈加其罪,何患无辞。这就是皇家呀!” 贞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切。贞儿呆呆地任伍儿搂着,耳中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 将近半盏茶的工夫,贞儿才仿佛慢慢地从懵懂中清醒过来,她眼喷怒火,紧咬银牙:“曹吉祥,这个奸侫小人,竞敢诬陷于大哥。救于大哥!必须要救于大哥!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说到这儿,她猛然推开伍儿,腾地站起来,对仍站在门口的小梁芳:“快,快给我备车!” “贞儿姐,你要去哪儿?要干什么去?”贞儿急急地向厅外而去,伍儿跟在后面追问道。 贞儿头也不回:“去乾清宫,去找皇上,去给于大哥求情。” 伍儿—听心如火燎,于谦之事不是一两个人求情就可以,相反,贞儿此去可能会扣以内官干预政事之名,弄不好还要搭上性命。但未等伍儿多言,贞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宫门的尽头。 伍儿站在那想了一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让沂王进宫求情于太后了。 乾清宫殿前高高宽敞的月台上,鎏金的铜龟,鎏金的铜鹤,鎏金的青铜香炉香烟袅袅,氤氤氲氲,宁静而温馨。鎏金的香亭稳稳地矗立在大殿两侧永保着皇家的平安太平。层层玉阶上岿然而立着盔明甲亮的锦衣卫潇洒而冷肃。 贞儿在通往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的甬道上已经整整地跪了一个时辰。夕阳早已落下,凛冽的寒风几乎吹透了贞儿的身体,贞儿的双腿早已麻木。过往的宫人只能用同情的目光,匆匆扫她一眼,谁也不敢再去通禀。 英宗的贴身太监怀恩,又一次走到贞儿身边劝道:“万主事,你跪多久也是没用的,皇上是不会见你的。今天,这里跪了好几拨大臣,都让皇上斥责走了,还有几个挨了板子。皇上之所以没有惩罚你,是看你看顾沂王多年的情分。不如……”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乾清宫,压低声音说:“不如,万主事,你去求一下太后,你是从太后处出来的,太后也曾托于谦看顾于沂王,或许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贞儿一听,有点儿道理,看样子自己跪到海枯石烂也无际于事,她向怀恩感激地轻轻点了点头:“谢怀公公!”怀恩长叹一声,默默地走回乾清宫。贞儿动了动发麻的双腿正准备前往清宁宫时,只见太后身旁的一个宫女,匆匆走到贞儿身旁:“万主事,太后让你去一趟。”看来现在也只有求太后这一个办法了。贞儿慢慢站起身,在这个宫人的搀扶下,趔趔趄趄地向清宁宫而去。 贞儿还未进清宁宫的正殿,一个熟悉而严厉的声音传出来:“让她报名而入。”贞儿一听心中一凛,在礼仪上报名而入,是对报名者的一种羞辱性的惩罚。贞儿想为了于大哥惩罚又算什么? 贞儿坦然高声道:“宫人万贞儿求见太后,千岁!千千岁!”,宫人掀起软缎棉帘,贞儿躬身低头而入跪在当厅。还没等贞儿跪下,那个严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万贞儿,你知罪吗?” 贞儿听到太后的训斥声,忙低下头道:“太后,奴婢知罪,但奴婢只是救人心切,冒犯了皇上的威严,请求太后宽恕。” 更严厉的声音传下:“万贞儿,你把本朝□□所铸,放在拱门上的铁板的家训背一遍。” 贞儿犹豫一下:“内臣不得干预政……。” “对,内臣不得干预政事,违者格杀勿论。万贞儿,你明知故犯,不仅干预政事,还在乾清宫前要挟皇上,真正罪该万死!皇上看你多年看顾浚儿不易,才派人告诉哀家。是浚儿过来苦苦求情,哀家这才留你一条性命,否则早让人把你拉到了宫正司受刑去了。 片刻,孙太后喘了一下:“万贞儿你,你说,是不是罪该万死。” 听到这儿,贞儿泪流满面,惶恐地叩头道:“谢太后怜惜。奴婢知道罪该万死,太后的不杀之恩,奴婢没齿难忘。只是于谦,于大人受太后之托救沂王殿下于危难之中,如果没有郕王妃和于大人的护佑,殿下与奴婢已早死多日。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求太后慈悲,救于大人一命吧!” 说着贞儿叩头不止,额头碰在金砖之上“砰砰”作响。 “听说,贞儿,你与于大人私下交往频繁,可有此事?”太后忽然的一句问话让贞儿心中一惊忙答道: “奴婢与于大人仅限于为沂王而交,私下并无任何交往。” 片刻,上面传来一句深深的叹息:“哀家相信你还是懂得规矩的。于谦精忠救国,对浚儿多加照抚。哀家已知一二,但身为皇帝,也有不得已之时,也有不得不为之之事。哀家也是无能为力,只是……,于谦,这个人可惜了。” 贞儿一听,一阵眩晕袭来,心如刀挫般的疼痛,太后的话语,更像一根根铁针深深地一层层地刺入脑中,浑身酸软无力不能动弹: “太后明知于大人有冤,何以不前去制止。” 太后轻叹—声:“哎!这也是皇上的权益之举。” “太后……” 未等贞儿把话说完,孙太后已冷冷地打断了贞儿,她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贞儿:“回去好好看顾沂王殿下,不可有丝毫差错。更不可恣意妄为。” 说完扫了身边的紫衣宫女一眼,那宫女忙走上前来扶着贞儿,默默地退出大殿。 清宁宫外夜幕轻笼,月光恍惚,星光黯淡,夜风带着阵阵寒意扑面而来。紫衣宫女挑着一盏昏黄的羊角灯,朦胧的声音如同这朦胧灯光:“太后知晓于大人之事,也甚为难过,也为于大人挽惜不止,整个下午—直跪在菩萨面前忏悔、祈祷。只是……,皇上圣旨已拟,太后也……,哎!” 长长的叹息静静溶于寒风之中。 绝望与沮丧相交的贞儿,对皇上失望至极。现在的她又一次体会到皇家的无情。为了皇家自己,可以做任何不得不为之之事,这叫做权益之举。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君臣之情,都可以用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抛弃。只要是为了皇家自己,—个不得不为之之言,凡是阻碍他们的一切都可以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连载 夜入三更,一人—马,一剑一琵琶,顶着迎面扑来的凛冽寒风,冲出沂王府,没入京都沉沉的夜色中。马蹄踏着融化的混浊的雪水,飞溅点泥点,如同残秋中凋零在旷野的秋花菊瓣。 —柱香的工夫,听到北京城的一家普通四合院,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大门缓缓开启,一个身披淡绿色斗篷的人影,冲进了四合院,即于谦,于大人的尚书府。 于谦后院的小小书房里,随着这个人的闯入,阵阵的寒气弥漫在小小的书房。烛光摇曳之下,于谦正襟危坐地坐在书桌后的木椅上,两条剑眉微挑,一双冷峻的双眸望着前方。旁边通往内室的过道中,不时传来一个夫人压抑着的抽泣声。 那个绿衣人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最后站在于谦的身旁,借着昏暗的烛光,红肿的双眸带着爱怜悲情与深深地无奈。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于谦。仿佛要看尽落花,一生一世。 这个绿衣人便是白天向皇上太后求情无果,赶来给于谦报信的万贞儿。 贞儿静静地看着眼前自己深深爱着的男人。几天不见,他明显的瘦了,老了。簇簇华发也跳出了鬓角,但那双眼睛仍是那样的炯炯有神,泛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凛然正气。 贞儿忍住眼角苍凉的泪意,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轻轻问道:“于大哥,你,你就这样决定了吗?不走吗?即使贞儿愿抛开一切,追随于大哥天涯海角,你,你也不走吗?” 于谦听到此言,不禁长叹一声,那双凌厉的眼中多了些许的温情和无奈。他慢慢站起,走到贞儿的身边,看着贞儿,片刻,伸开那双有力的双臂,将珍爱的女子紧紧地揽入怀中。用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贞儿的一头乌发,是那样的不舍,那样的怜惜。 “贞儿,于谦我一生早已看透生死,生与死只是在一梦之间。于公,无愧于朝廷,无愧于民众。于私,则对不起跟随我多年的老妻,对不起贞儿多年对我的一往情深。” 贞儿听到此言更是心如刀绞。她伸出双手搂住于谦脖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冲出了喉咙。 “于大哥,贞儿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呀!……” 于谦抬起头,让那将溢出的泪水慢慢地攒了回去。他点头的同时,一声冗长的掏空肺腑的叹息,回荡在空中…… “贞儿,以后于大哥不能再看顾于你,你自己要懂得爱护自己。沂王殿下心地良善,看着你看顾他多年的情份上,定会安置好你的后半生。要经常到太后处请安,太后毕竟是你的旧主子,感情固然是不—般,遇事对你总会有所顾念。贞儿,你心地柔软,侠肝义胆,记住于大哥的忠告。伴君如伴虎,天家的心最难测,天家的情是最无情。贞儿适当时还是出宫吧,于大哥本想与你鹣鲽情深,比翼双栖,哎!贞儿,于大哥让你失望了,你恨于大哥吧!” 贞儿听到这一声发自内心的眷恋和不舍的话语,微微一顿,用冰冷的嘴唇吻着他同样冰冷的脸颊。慢慢地移向坚毅的紧闭的唇,两唇相接,一开始如蜻蜓点水,慢慢如水火交融,恨不得都把彼此溶于自己的血肉中……。 风起了,敲打着窗棂。 泪眼模糊的贞儿放开了于谦的脖项,看着眼前这个岿然不动的汉子,泣血地说道:“于大哥,贞儿心如槁木死灰,活在世上已无滋无味,贞儿愿追随于大哥而去,也可在黄泉路上相怜相惜。” 于谦听之,猛然把贞儿推出,他看着灯光下容颜凄凄的贞儿,抬手拂拭着她的泪水,慎重道:”贞儿,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于大哥此去乃为精忠报国,死得其所,贞儿要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更何况生命。你年纪轻轻,上有爹娘尽孝,下有兄弟悌睦,你这样不珍惜生命,何以对得起自己的至亲,何以对得起于大哥一片深情,让于大哥九泉之下何以瞑目!“说完,长叹—声,虎目噙泪。 贞儿此时痛彻心扉,不舍的她,无奈的她只能扑上去更紧地搂住心上人的脖颈,痛哭不已。片刻,贞儿放开于谦说道:“好,既然于大哥下决心,不负良心,无愧苍天,愿留清白。那么就容小妹再弹一曲,了却相思,守望知音吧!” 贞儿解下背上的琵琶,强忍着潸然而下的泪水。点上一柱沉香,插在案几上的香炉里。朦朦的青烟轻浮在空中凝滞不动。贞儿从桌旁搬出一个木凳,放在于谦的面前,怀抱琵琶,轻轻坐在上面。眸中噙泪,低眉转轴,屏息静气。许久,抬头凝神,颤颤的指尖慢慢地搁上了琴弦。 弦动指舞,刹时,把人们带入硝烟弥漫,北京城头千军万马战犹酣的场景。金戈铁马,刀光耀耀,箭声铮铮,血洗残阳,腥风中萦萦绕一丝儿女悠悠之情。即而,时光像大江滔滔,一泻千里。走入了清清月照幽静的陌上,银辉缠绵交织。渐渐东方鱼白。阳光明媚,草青莺飞,蝶儿双舞。相思,相恋,相濡以沫,绵绵悠悠。瞬间,沉雷轰鸣,林涛回响,悲其壮怀激烈,哀其痛断情肠。风雨之夜,辞别爱人,血溅刑场。余音中萦绕着静夜悲妇的悠悠不断的相思之泣…… 贞儿慢慢抬头望着于谦,望着这个将带走自己一生情与爱的男人,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视线交错的瞬间,她看见在他浓眉下灿若星辰的眼眸里,蔓延着一种无边的伤痛,那是—种恨不能把下一辈子的眷恋与不舍,都倾泻出的伤痛。 贞儿的指尖,猛地传来一缕撕裂般的刺痛,“嘣”,的一声,尖锐而突兀的声响,似抽刀断水般生生削断了这一生的缠绵。 琴弦断,情难续! 贞儿怔忡了一下“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苍白而空洞的神色中又添了一丝悲壮。知音将失,爱人永别,岂在有曲? 贞儿怆然淒笑着,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墙边。手起落间,琵琶应声而碎,木屑四溅,如一朵惑人的墨菊,清音渺去。 贞儿转身又一次扑入于谦的怀中,哽咽道:“于大哥,贞儿所活无趣,余生必当为你报仇雪恨,把那些陷害你的小人千刀万剐。” 于谦搂着怀中的贞儿,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苦涩的一笑,一滴清泪滴入贞儿的发髻中。 贞儿的心,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化为齑粉,再也不会拼成原形。 三日后,京都的天空,阴云密布,迷雾茫茫。圣旨下,王文,于谦斩首弃市,藉没家产,家属戍边。 午时三刻,“咚!”“咚!”“咚!”,三声追魂袍冲天而起,震动了朝廷、震惊了京都,震撼了全国,也抿灭了贞儿心里的最后的—丝希望。 贞儿知道,这是在告知天地,朝堂上为君担忧,为民请命的于尚书走了;民众心中的那个为民做主的于青天走了;贞儿心中的那个给她安宁和温暖的于大哥走了。宁静的北京城头,似乎还能看到他抗击外寇的身影,农民的田间地头似乎还能听到他与老百姓触膝交谈爽朗笑声,在贞儿的心中似乎还能感到这个男子汉独有的脉脉深情。贞儿深爱的于大哥就是这样走了,他的罪名则是:“虽无显迹,意有之。”就像千古奇冤的岳飞,用“莫须有”的罪名,造成了奇冤千古的“三字狱”。于谦则以“意欲”二字,造成了千古奇冤的“二字狱”。 贞儿多么想去东市送于大哥最后一程,然而,锦衣卫忽然包围了沂王府,下达,“只许入,不许出”的太后懿旨。贞儿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但苍天啊!被困在宫中的贞儿,真的再也见不上于大哥最后一面了? 贞儿站在沂王府后花园的假山的高处,向刑场的方向孑然而立。迎着扑面而来的大朵大朵洁白的雪花,任凭冰雪落满双肩,任凭乌黑的秀发披满雪花。‘于谦斩首弃市。’这意味着皇上要让于大哥曝尸街头。如此对待一个忠心救国之人真正的令人心寒,但,贞儿相信,这皑皑洁白的大地,是苍天为他戴孝,百姓在为他喊冤。 贞儿低视着紧紧包围沂王府的黑压压如蚁般锦衣卫。她明白自己是出不去的,更不可能去给于大哥敛葬。但她坚信,她做不到的事情,会有人做到,一定会有人冒险去收敛于大哥的。 她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默默的等待。她要同于大哥一块儿,同仰一个天,同卧一块地,共同经风历雪。 夜风愈发的寒冷刺骨,贞儿看着沉凉如冰的夜色,庭院内碧树瘦影摇曳,枯枝残折殆尽,只余下满目萧索与凄凉,身体虽已寒如冰砣,贞儿担忧的却是,于大哥不知穿的是否厚实?他躺在这寒天雪地上一定会冷的。从未有过的如冰的无奈与刺痛的无助,贯穿着贞儿全身,剜心之痛正在折磨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以往的艰辛痛苦,自己都可以忍受,那是因为有一个温润如玉,却又坚毅果敢的爱人支撑着自己。因为有他,自己不再孤单,不再无依。她记得他每一个眼神,记得他掌心的温度,记得他爽朗的笑声,记得他怀中温馨的气息。希望有一天,于大哥带着自己远远离开这座冷漠的城池,无情的朝堂,过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普通生活。 可如今?于大哥,你的贞儿如失群的大雁,孤苦无依。现在如何让贞儿再有勇气,面对这悲凉无情的世界? 纷纷雪花越下越大,迷蒙了四野,贞儿抬头迎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忽然,身体慢慢地出现了曾经有过的一种的感觉。 冷,渐渐褪去,暖,渐渐涌来,如同依偎在于大哥的怀抱。 于大哥,贞儿好想你,好想,好想…… 幻化中,在这后花园里,琼花玉树之间,你和浚儿,伍儿,玉蔓赏雪归来。那天的天像今天一样冷,雪象今天一样大,雪花沾染着你的头发,眉毛。然而,你的眼睛却充盈着温馨的笑意,你的笑声在后园回荡,你的温暖,薰染着贞儿,可是…… 贞儿迷幻地望着夜风中的—片片飘落在脸上雪花,恍惚中记得于大哥的一首诗中,“梦魂割断幽冥路,死别生离欲见难。”于大哥不知何时,我们可以再相见…… 向苍天,向大地祈祷,期冀贞儿就此仰面倒下,将自己深深地埋葬漫天的飞雪间,追随于大哥而去…… 天不公,民心公,于谦弃市的第二天夜里,有人悄悄运走了他的遗体,后辗转埋葬了杭州西子湖畔,岳飞墓旁。后人称他为:“少保墓”。 杭州西湖,因为他们的忠魂依存似乎更加有了血性。更让人们敬仰。 后代诗人袁枚《谒岳王墓》: 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 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于谦的一首《石灰吟》,道出了他的人格魅力,也为人们传颂, 千锤百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史书记:英宗不忍杀于谦, 徐有贞曰:“虽无显迹,即“意欲”二字成狱。” 下旨,捕“于谦,王文等,” 徐有贞:“不杀于谦,今日之事,无名。”即“夺门”之变,没有正名。 圣旨下斩,“于谦,王文”,崇文门东市,同时,妻,子,发配边疆。抄家时,发现于谦,家无余资,萧然仅书籍而已。 夺门有功者:徐永贞静为大学士。 石享武清候,晋爵忠国公。 曹吉祥迁司礼监,总督三营。 这个冬天,极冷,极寒。几天的大雪还未停下,来自塞外漠北的凛冽的寒风,已冻住了京都。永定河冻结数寸,护城河边的芦苇冻成了一簇簇的冰剑,在寒风中呜呜作响。逶迤数十里的高大城墙,披上了厚厚的冰雪铠甲。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城内空旷的街道鲜有人马行走。然而,在通往京都嘉福寺的崎岖山路上,一行人,数匹马,趟着过膝的积雪,踽踽而行。朔风席卷而来,人与马都湮灭于白色的茫苍之中。 嘉福寺,位于京都近郊的东南大山中,周环山峦起伏,松柏参天。寺院依山而建,昂然于半山腰间。远远望去,红墙金瓦,绿竹古松,白塔临风,静谧而悠远。 雪覆盖着山峦,山峦映衬着白雪,遠处点点片片的松之绿色,点缀着银白的世界。转过山隈,风变小了,轻轻吹过的风带来粒粒雪珠,罩在人的身上,如穿一层白纱。盘延而上的山路,没有一丝鸟踪,没有一行人迹,一切都那样的静谧,只听到,突兀而入的人马“嚓嚓”的踏雪声。 今天是于谦冤死的第七天了。拖着病弱身体的贞儿,早早从京城出发,来嘉福寺为于大哥的亡灵超度。 陡峭的山路,积雪湿滑。贞儿仰望着半山中,在濛濛雪雾中泛着金光的寺院,她相信,她的于大哥的灵魂会回来的,会来看顾自己心爱的女人的。 心诚则灵。 贞儿解开披在肩头的白色貂毛披风的白色绸带,慢慢把披风从肩头拽了下来,递给了一旁相随而来的伍儿。眼睛虔诚而执着的看着前面被白雪覆盖的崎岖山路,双手前伸,慢慢弯下腰身,曲膝,扑伏于地,双手合十,再慢慢爬起来。走三步,又一次双手向前伸,慢慢的弯下腰身,曲膝,扑伏于地…… 跟随在旁边的见浚,伍儿和几个宫人,都被贞儿的行为惊呆当场。寒风逼骨的严冬,手伸出衣外,都感到刺骨的疼痛,更何况贞儿是一身单薄的着装行这“五轮投地”的佛教中最恭敬虔诚的大礼。还要三步一礼,直拜到寺庙。 伍儿心疼地站在一旁,拉着身形瘦了一轮儿的贞儿的胳膊,央求道:“贞儿姐,你的身体亦这样虚弱,你的心意善良的观音菩萨,一定会看到的,于大哥的魂魄一定也会看到的。观音菩萨一定会让于大哥这样的好人荣登极乐世界的。如果你冻坏了身体,于大哥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疼的。” 说着,声音已经哽咽,泪如雨下。 见浚一看,扯过贞儿的披风,迅速披在贞儿的身上:“姑姑,如果你冻坏了,浚儿也会心疼的,来让浚儿帮你。” 贞儿含着泪水,轻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继续向前,向前…… 崎岖的弯曲的小路上,皑皑的白雪闪着银光铺向远方。厚厚的雪地上,一排排停顿的脚步,一个人形“大”的印记,向前伸展而上。 雪地的洁白渐渐沾上了点点樱红,点点又浸洇成—片片的红晕,红晕艳艳慢慢幻化成朵朵盛开红梅,俏绽出沁人的清香。 距离在慢慢地缩短,空间缓缓变小。朱墙金瓦的寺院愈加高大,贞儿的双手早已冻成酱色,麻木的双膝斑斑血迹,长长的乌发飘洒在苍白发紫的脸上,仍然掩不住那张悲戚的面容。 贞儿慢慢地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翻转,都在朦胧,都在模糊。 寺院,朱墙,碧树,白雪…… 嘉福寺朱红的正门“砰”然打开。寺内顿时钟鼓悠扬,从远而近传来了僧人的平静的梵唱。一群身穿黄色僧衣的僧人簇拥着一个身披红色加沙的老僧,缓缓走出了山门。 老僧念着佛号迎上贞儿—众,他看着见浚搀扶着的早己疲惫不堪,脸色铁青而又憔悴几将晕倒贞儿,双手合什道:“女施主定是给故人超度的,诚心可鉴。老衲摆好了道场,专候女施主前来。” 贞儿无神的双眸,闻知一亮:“方丈,如……,如何得知弟子要超度故……人,那您又如何得知故人是……谁?” 老僧脸色一凝,抬眼望着如黛的远山,长叹一声:“故人乃国之功臣,民族之英雄。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老衲虽已出家不问尘世,但英雄人人得而敬之,关于如何得知,是女施主与本寺有缘吧!” 说完,一侧身,引导他们进入寺内。 大雄宝殿香烟袅袅,珠光点点,梵唱和着钟鼓法器声萦萦绕绕.正中释迦牟尼佛像安座在香烛流光溢彩之中,神态祥和,宝相庄严。 贞儿虔诚上了香,跪在佛前的蒲团之上,仰头望着慈祥的宝相,往昔的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在眼前不断回旋,往昔的一幕幕历历涌上心头,又淡淡远去。 贞儿手心向上伏在蒲团上,额头轻轻触及手心,默默的祈祷:“于大哥含冤而去,佛祖一定知道你的苦楚,引导你脱离六界,早登极乐。” 悠远沉静的钟声,回荡在山叠湖畔,呢喃梵歌几起几落,檀香缭绕重重之间。 贞儿,愿于大哥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连载 2.复封 上皇复位,沂王府,这条幽避在寂静深港的小船,顷刻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成为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势力的交汇点。从皇帝的召见,丰厚精美礼物的赏赐开始,沂王府顷刻之间,就从门可罗雀到车水马龙,从府陡四壁到金堆玉砌,触目繁华。更有从落井下石到谄媚奉承的官员,或纷纷登门,或求人走门子以便拜到沂王府门下。拜高踩低的户部和皇宫内的宫局司不断送上丰美生活用品,派大批宫人来侍候。这—切都让病体缠身贞儿和应接不遐的伍儿,更难以应酬。 千层面具,哭笑人生,就连在宫中二十余年的贞儿也不得不由衷感叹:沧海桑田,世态炎凉。 羸弱的贞儿,看着忙碌不堪消瘦了几分的伍儿甚是心疼,从派入的宫女中选出一个名叫寒絮的宫女,進内殿伺候。 寒絮十七八岁的样子,瓜子脸,白白净净,很是清丽。一双眸子神采奕奕。曾经在太妃宫中伺候过太妃,举止行为很是妥帖。贞儿就把她留在身边了。 “噔,噔,噔,”一连串毫无节奏的脚步声传进了沂王府的早晨的庭院,搅乱了这繁乱中难得的一次的清静。 正在偏殿记账的贞儿和在一旁画画儿的见浚都不禁抬头望向门口。这一段时间,这种急促的脚步声太平常了,真不知又是哪位官员赶来送礼? 片刻,果然是梁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爷小主子,宫里派太监传旨来了。现在,人已在外边候着呢!” 见浚撅了一下小嘴,贞儿随手给他弹了弹衣服上的飞尘,扯了一下衣襟,拉着见浚的手,匆匆走出偏殿,吩咐侍女备香案接旨。 一位身穿蓝色葵花胸背,红贴里,上缀鹭鸶补子,腰系乌角带,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的太监,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贞儿一看就知道这是皇帝身旁的近侍内官。那太监见了见浚忙抢先一步一躬到底:“老奴给殿下请安。”接着又向贞儿拱手道:“姑姑辛苦,辛苦!”贞儿忙稍曲了一下腿,施礼道:“公公辛苦。”太监满脸笑意扫了一眼已跪在香案前的众人跨步走上台阶,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的黄色绣龙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建立储嗣,崇严国体,承祧守器继文统业,饮若前训…… 咨尔皇长子朱见深,休乾降天袭圣生德……。是用册尔为皇太子,居东宫。 立储大典,十日后在,奉天殿举行。 钦此” 见深带着众人三拜五叩后,接过圣旨,供于香案之上。 那太监走上前深施一礼道:“太子殿下,老奴,赶近给您先道喜了!再告诉太子殿下一个好消息,周妃娘娘也已进封为贵妃了。圣旨一会儿就传喻各宫。” 贞儿一听忙叫人多多的打赏,几块白花花的银子揣入怀中,太监开心的离开。 贞儿轻轻一笑,给见深一福:“恭喜太子爷,贞儿给您贺喜了。” 见深的小脸腾一下胀得通红,不知所措的瞪了贞儿一眼: “姑姑,浚儿…,不,是深儿,深儿不喜欢做这个太子,每天应酬这么多的人,应酬这么多的事。真麻烦!” 贞儿微微一笑,把见深拉到身边:“深儿,你是皇上的长子,皇后没有己出,无嫡立长为祖宗的规举,这个太子你应该当,也必须当。不要害怕,也不要怕麻烦,将来……” 贞儿的话刚说到这儿,见深的小脸一扬,愤愤地说:“父皇如果不是皇帝,就不会被也先那坏蛋扣住。父皇如果不是皇帝就不会被困在南苑受苦,害得深儿,见不着父皇母妃。郕王要是不做皇帝,就不会还在西院受罪。你看那些平民老百姓有多好,如果……” 见深还想往下说,贞儿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她速急地捂住见深还在发出声音的嘴,左右看了一下,宫人早已退去,只留下空旷的庭院和微凉的春风。 贞儿拉住见深的手,快步走入内室关上了房门。用一种从未有的凝重肃深的目光,看着见深: “深儿此话不可再说了。你命中注定是太子,你将来必须去当天子。你父皇之所以遭遇劫难,乃是因为父皇年轻听信小人之言,受到小人的蒙骗和撺掇。至于郕王那只是他利欲熏心所致。 深儿,你长大了只要近君子,远小人,不要远离朝堂,清心寡欲,定可平安无事的。深儿心地纯善,会做一个与他们不同的好皇帝的。再说,还有姑姑顾念着深儿,姑姑是诀不会容许这样事情发生在深儿身上的。深儿想想过去受的苦,寒冬腊月,屋无柴火,食不裏腹。如果不是于大哥的看顾,你我不知是否能活到今天。 深儿你知道吗?你看到街市上的人们,出回过往,实际上老百姓的生活也是很艰难的,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困中的人想好好地活下去,也是不易的。记得,姑姑的父母,就是为了用十两银子来救活一家人,才将姑姑卖入宫中。真不知父母,小弟还是否活在人世……” 说到这儿,贞儿声音哽咽,泪流满面。 见深微蹙着眉,看着满面凄然的贞儿,心中微微一痛,他一边替贞儿擦着泪,一边像大人一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才道: “姑姑,深儿去当太子,争取当个好太子。深儿长大后一定会看顾你的,也一定会替你找到家人,好好的看顾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变。” 贞儿转过脸看着他。午后灿烂的阳光,透过薄薄的天碧清的细纱洒在面前这个少年明朗凝重的脸上,那浓密的睫毛也被染成了金黄色。在金辉中一双炯炯的眼神告诉贞儿,他的决定,他的决心。 贞儿的眼眶再一次微微有些湿润,爱怜地看着这个早熟的充满稚气的小脸。怜惜地一笑:“深儿,你现在是太子了,过几天移居东宫,住进皇宫后要处处留心。皇家礼节繁多,好好和太傅们学习,要多多上心。好吗?” 见深点了点头,贞儿笑着把见深拉入怀中:“真乖!” 贞儿的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一股微风伴着玉蔓像一只花蝴蝶似的飞了进来。 自从英宗复位,见深的地位从深渊升到天空,玉蔓的小脸也如绽开的春花,明艳灿烂。 一身粉裙,脸如朝霞,一汪似水的丹凤眼闪着亮晶晶的光彩。她伸手一把拉住见深得手,欢快的话语,从樱红的小嘴里滔滔而出: “深儿哥,听说你又当太子了,还要去皇宫里住。皇宫红墙黄瓦,楼台亭阁,金碧辉煌。那里边的姐姐一个个美若天仙。嗯……,深儿哥,那儿一定很好吧!玉蔓很久都没去过了,不知还是不是原来那么美?这一次你一定要带玉蔓去,好吗?” 玉蔓的小嘴叽叽喳喳像一只小喜鹊,但那凄凄之意,哀哀恳切之情,也甚让人心怜。 见深抽回被玉蔓拉着的手,撇了一下嘴,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说:“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这些,这次就不带去,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这里有狼,有鬼,看你怎么办?” 玉曼亮晶晶的双眸,霎时溢满了盈盈的泪水,在眼眶中滚动。她无助的看着贞儿,眼神充满了娇弱和哀婉。 贞儿的心一动,忙把玉蔓拢在身边: “蔓儿,放心,你深儿哥走到哪儿,都会带你的。可是要记住,皇宫不似咱们沂王府,那儿礼节多,规矩多,僭越了,轻则被罚,重则杖杀。你要想去,就要好好向你伍儿姐学习,像你伍儿一样,文雅,柔顺,知书达理。知道吗?” 说着看了一眼已静静站在殿门口的伍儿,伍儿看着殿内已长大许多的一对小儿女,脸上漾出一缕开心的笑意。 贞儿又对玉蔓嘱咐说:“这“深儿哥”绝不能再叫了,以后要叫‘太子爷’。在跟着伍儿姐学字,百~万\小!说,弹筝时也要学习礼节。多读《宋若昭的女论语》,要恪守女范,谨言慎行。懂吗?” 玉蔓听了,不住地点头,泪水早已化去,换来了春风满面。 这时,见浚意外地说话了,他看了看贞儿:“以后,我和玉蔓也不叫贞儿姑姑了,要改叫……,贞儿姐吧!贞儿姐还没有老,姑姑,姑姑的叫,人不老也让叫老了。” 贞儿淡淡一笑,手抚着仍然白皙的面颊:“不用叫,人已经老了。”说到这儿猛地想起初见于大哥的夜晚,炮火硝烟的北京城头,明朗的月光下,于大哥爽朗的一句话:“名字仅是一个符号,想叫什么都可”。 贞儿脸上淡淡的笑,慢慢隐去。 伍儿在一旁看着贞儿的黯然失色,知道她又想起了于大哥,忙过来打岔道:“行,就叫贞儿姐了,大家都可以叫,唯独太子是不可叫。” 见深一听,脸顿时拉下,问:“为什么?” 伍儿道:“您现在是太子爷了,是主子。我们都是您的奴婢,主婢分明,上下有别,别叫外人看我们太子爷的笑话。如果太子爷想叫,没有人的时候,自己把门一关,想怎么叫都可以,但,外人在旁是万万叫不得的。” 见深点了一下头,拍了拍脑袋:“别人都叫‘贞儿姐’,叫‘管事’,那我要叫……,那好,我要叫的要与别人不一样才行。那么,那我就叫贞儿姐‘侍长’好啦!” 贞儿苦涩的一笑:“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叫什么都可以。” 十天,在准备册封太子仪式的忙乱中匆匆而过。 复册太子位的仪式在奉天殿隆重举行。 初春的京城,艳阳高照,碧空万里,雁行无痕。 警卫宫廷的卫队与金吾队早已威风凛凛地排列在午门外的东西两侧。 奉天门外的广场,黄幡熠熠,彩旗飞扬,光鲜炫目。仪仗豪华森严,拱位于丹陛两侧。金吾卫士金盔金甲,从午门一直绵延到奉天殿的玉阶的月台上。三百六十名宫廷乐手,在和声郎的指挥下齐奏古曲雅乐,宣告着封皇太子的大典将隆重举行。 日出之前,太子见深巳头戴远游冠,身穿绛纱袍,在师保等太子属官的护从下,提前到达了奉天门外。 日出之时,乐声大作,英宗皇帝身着衮冕礼服,在仪仗,侍卫和鼓乐的导从下,乘御辇来到奉天殿。 盛世的奉天殿上,赤金云龙华幔高高挽起,六根沥粉金漆的蟠龙柱围绕着御座肃穆威严。宝座上方盘龙衔金珠,金莲水草的天花构成的澡井与倒垂圆球的轩辕宝镜笼罩着御座,金壁辉煌。让高高在上的皇帝愈显得高贵,庄严,正义和自负。鎏金宝鼎,鎏金铜龟,鎏金铜鹤吞吐着袅袅香烟,氤氲绕绕,预示着皇权天授,江山永固。而皇帝身后的镂空雕龙的金漆屏风,无疑又给那神圣宝座上的人,披上了一层金光四射的奇幻迷离的色彩。 太子见深在四位服饰庄重的引导官的引领下,进入了奉天门,在鼓乐声中到大殿前丹陛拜位侍立后,又在赞礼官高声的引导下拜见皇帝。 接着,身着紫衣朝冠的宣旨官,将宣布册长子朱见深为太子,宰相李贤代为宣读诏书,太子行礼谢恩。 行礼官引太子由大殿东门进入殿内,宰相李贤将册书跪授皇太子朱见深,太子上前接过册封的诏书,返回原位交给太子的从官保管。接着宰相李贤又向太子授玺印,绶带。太子再行礼谢恩,上前接受印绶后,再次返回原位。 欢乐的鼓乐又起,太子在引导官的引导下,给父皇英宗行三叩五拜之大礼。宰相李贤又率百官随太子行大礼。英宗看着已长高许多太子,小小的太子被封被废,几经磨难,几经坎坷,一切都是被为父所累啊!想到此不禁慨然万分。他低头看着初春阳光下已玉树临风的太子,不管怎样,—切都已过去,太子长大了,为父已做好应做之事,将来如何还要靠自己努力才是。 他略微清理了一下有些沙哑的嗓子,缓缓说道:“太子历经艰难,朕心甚为不安,太子今后要勤勉于己,不可辜负先祖列宗之望。” 说完用威严的目光俯瞰着众大臣,众大臣忙齐齐跪于地:“我等必当协助太子,解皇上后顾之忧。” 英宗点点头,在乐声中,在太子与众臣子的恭送下缓缓退朝。 这时太子朱见深着红衣金龙朝服,头戴束金冠,徐步上前接受百官的朝贺。 回宫后,太子又拜见了太后、皇帝、皇后谢恩。 三日后皇太子朱见深拜谒宗庙,敬告祖宗,并且让京城百姓夹道目睹未来天子之颜。 自此皇太子朱见深,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又一次移居东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第七章—叶残花 1.情窦 今天是太子见深最高兴的一天。刚才在乾清宫所办之事,对于见深来说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事。因为,他感觉自己突然间长大了,可以去办事了,可以独自去面对严厉的父皇,而且是一次非常成功的面对。 轻快的脚步声,伴着见深轻扬的充满阳光的脸庞,心绪像久困樊笼冲向天空的小鸟,欢快,舒畅。跨着灵动的跳跃式的步伐,把几个跟随自己的宫人远远地甩在身后。来到东宫前还未等宫人进去通报,见深早已冲进微音门,向内庭跑去。边跑边喊:“贞儿姐!伍儿姐!贞儿姐!伍儿姐!”欢悦的喊声惊动了整个东宫的上上下下。 从今天早上与太子见深在后宫分手,贞儿的那颗心就悬了起来。请安回到宫中,伍儿看着贞儿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笑靥婉然:“贞儿姐,当年太后真是慧眼识英雄,知道你就是一个操心的命,什么事都要胼手胝足,倾力亲为。从深儿小时候就操心,现在,深儿都这么大了,又是去见他的父皇,你又到太后处给他铺垫了台阶,你还是不放心。哎!太操心,人会老的。来,陪伍儿下两盘棋,上次输给你现在还未找回呢!” 说笑之间,把贞儿拉回东厢房。 瑞本宫是由长方形院落组成的宫殿群。前后共四进。正门为微音门,门内是第一进院落,进了麟趾门为二进院落,第二院东西两侧各有围房。再进内院则瑞本门,正中大殿是瑞本宫。 瑞本宫与东西厢房廊庑相连。前殿面阔,前沿开间开门,后檐明间接穿殿直通后花园。 正宫大殿,东侧的花梨木透雕梅竹傲雪的落地罩与西侧的花梨透雕松菊缠枝落地罩,将大殿分为中西东三大间。正厅的正中紫檀雕座旭日东升刺绣屏风前,设蟠龙宝座、香几、宝瓶、香亭,、正上悬一扁额:惟仁惟智。正是英宗的墨宝,侧后两只羽扇翠羽煌煌,俞显得大殿华贵庄重,此是皇上到来之际太子接驾的地方。东侧,迎面摆着一个紫楺雕花的春竹破土的苏绣屏风,绕过屏风,进入东暖阁,。暖阁又用隔扇门相隔,是太子休息之处,西暖阁也同样用隔扇门相隔,是太子的书房。 紧邻正宫的东西厢房,分别是贞儿,伍儿,玉蔓的寝室。第二层院里四周的围房,为其他宫人所居。 贞儿的寝室是在东厢房。简单,典雅。 一进两间,外间迎面搁置着一套花梨木的桌椅,桌上摆着石头盆景与一个汝窑花囊,囊里高高低低地插几只水晶球的白菊。靠窗是一张花梨木的绣花架,墙角放着一张花梨木梅形案几,案几上一盆幽兰葳蕤依依,微风吹,香气细细,素雅悠悠,十分宜人心智。 北墙根儿下,铺着一架九折菊花花梨木香妃的长榻,榻前一张雕漆海棠花式样的小几。棋局摆下,贞儿的心,却远在乾清宫见深的身上。 “像郕汪氏这样的善良人,老天爷也会开眼的。”伍儿安慰着贞儿,随手把自己手中的一粒棋子,放在对方的中腹。 “但愿如此。郕汪氏和太后感情甚好,太后也传口谕于皇上,皇上不能不听。只是深儿这次独自面对他的父皇,如果皇上不准,深儿定会失落万分,这对深儿并不是一小事啊!“贞儿心里想着嘴里说着,随手在伍儿的右上角放下一枚棋子,好像准备做成对角的模样。 “是啊,贞儿姐还是你想得深。”伍儿的素手轻扬,白子又轻轻落下。 寂静,只听到棋子轻轻落下的“啪啪”声。 片刻,伍儿笑道:“贞儿姐,你的中腹已经让白子占满了,怎么你弃而不顾呢?今天,你输了这是第二盘棋了” 贞儿这才仔细看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伍儿甜甜一笑:“伍儿知道姐姐心不在焉,只不过是想让姐姐快点儿打发时间罢了。” 贞儿手指摩擦着光滑的玉石棋子,感叹地说:“人就像这棋子,刚作出来再怎么打磨也不太光滑,只有用得人多了,手指就把它磨光了。深儿也一样,更要多加磨练。只是,今天之事本身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基本无甚大碍,只是……”说到此不由地停下来。 伍儿纤长的玉指夹着一个棋子,歪着头,笑意渐浅,看着欲说又止的贞儿。片刻,贞儿神色怏怏,嘴角微勾,低头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局,敛神微思道:“这后宫太后练达,皇后善良,倒是周贵妃机敏多算,不可小觑。” 伍儿把手中的棋子轻轻放于棋盘,婉言愠色:“说来周贵妃还是伍儿的旧主子,伍儿在贵妃处仅是—个洒扫的粗使宫女,只因皇上与伍儿庭院相遇,皇上开金口问了一下伍儿的名字,而被贵妃责骂,后又如宝贝般送与太子。说来周贵妃不甚得宠,只是现在‘母以子贵’罢了。” 说到这儿,淡然无语,只是眉目间多了几细苦涩之色,萦绕不去。 贞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太后尊贵执掌后宫,皇后贤德与当今圣上夫妻情深,现在的后宫祥和安宁,只是东宫为深儿之事必与周贵妃交织甚多,咱们小心则是。 伍儿不禁逸出—道微叹,点了点头。 “哎,玉蔓呢?这半晌都不见她了。”贞儿透过碧沙窗看着悄无声息的西厢房,玉蔓与伍儿以住处。 伍儿收拾着棋子,也抬头看着窗外婉声道:“蔓儿進得皇宫确实懂事不少,琴、棋、书、画都有长进,还学习了各种礼仪,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几日正跟我学苏绣,说还要学会双面绣。” 贞儿长舒一口气怆然道:“看着玉蔓长大懂事,也没有辜负于大哥相托之情。玉蔓从小就性子傲,将来不是一般人家能相与的。” 伍儿浅浅—笑:“贞儿姐又多操心了,俗话说‘高不过皇门,富不过天家’,玉蔓虽然心高气傲,也机敏灵动,心思缜密,与深儿青梅竹马,将来把深儿托付于她。贞儿姐,你也可少操些心。” 贞儿听罢:“但愿如此吧!” 正说之间,猛然听到见深从远而近地喊声,二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棋子,匆匆迎了出去。 一边跑一边喊的见深,看见贞儿和伍儿急急忙忙地迎出,高兴地撩起衣袍,从门口处一步跳进院子当中。把一路行来捋在手中的花瓣随风扬起,似雨的花瓣轻轻落在二人的头上和肩上。见深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的女子,嘴边溢出一缕开心的笑意,随手伸出双臂搂住二人的脖子,在两个人惊愕的神情中把吻分别印在她们的脸颊,然后,迅速冲进内殿。 贞儿,伍儿用吃惊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伍儿轻笑着道:“贞儿姐以后还是少操心吧。”说完相视一笑走回内殿。 在他们回到殿中之际,与伍儿同住在西厢房里间的玉蔓,也把西厢房的门轻轻地关上。玉蔓失落无趣地重新坐在绣架前,眼盯着面前的荷花出浴绣件,那双如秋水般的瞳哞慢慢聚满了委屈的泪水,刹时,如断线珍珠—粒粒滚下。 刚才听到见深的喊声,玉蔓也放下手中的绣活,深儿哥今天没有到学堂,这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可当看到深儿哥时,玉蔓早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然而,深儿哥却连看她一眼也没有,就径直奔向贞儿和伍儿。他是那样的喜悦,那么俊逸而高贵,陡然间,散发出一种迫人的高不可攀气质,几乎让人不敢仰视。而玉蔓则像是—枚颓败的枯叶,匍匐在地无人问径。 过去的深儿哥从未如此冷落过她,难道当了太子的深儿哥变了? 玉蔓的心如负上了沉沉石块。她隐隐地感到,她过去独自享有的深儿哥,现在太子爷已不属于她的了。这种感觉让她心痛,让她害怕。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要想有一席之地,好好地活下去,必须紧紧抓住深儿哥,否则将一无所有。 见深封为太子后,每天都很忙。 早晨寅时起床,匆匆赶往学堂。回来后用完早膳到后宫向太后皇后母妃处请安,下午申时下学,太子和其他皇子们便又入宫向皇帝,皇后请安。 忙,已成为太子生活中甩不掉的影子。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转眼已到了天顺三年的盛夏。 这一日,见深到清宁宫给太后请安,在太后处用完晚膳,天已经黑了,夜色沉沉,华灯初上,月依柳枝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的弯弯柳眉。 走在回东宫路上的见深,抬头看着茫茫的月色,黑压压的宫宇,低头看着路旁的树木花草,在石座路灯微光的辉映下,变换着各种迷离憧憧的暗影,或人,或熊,获鹿,或犬。猛然—看总有让人心惊之处。不由地想起《史记·游侠传》中的一句。“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以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如此说来,游侠最讲的是义,在他们的身上也有值得男子汉骄傲的品行。 想到此,他玩儿心大起,禀退紧随自己的宫人,学侠客身形,屏息轻动,蹑手蹑脚,窜入瑞本门,蔽在柳荫花影下,伺机潜伏而行,躲过宫人的视线,慢慢向东暖阁靠近。 东暖阁中烛光闪闪,静静无声。想是贞儿姐还在灯下为自己忙碌,想起贞儿姐,见深的眼前就映射出在那如银的月光下,利剑如划的飒爽英姿。不知贞儿姐在司马迁的笔下,又是一个怎样的英姿勃勃的令后人羡叹的侠女!想到这儿,他弯下腰慢慢靠近窗户,准备学一次义侠偷窥之术。忽然,迎面的四钭毬文格眼的窗棂上,有人影在微微晃动。定睛细看,一袭长衫,一项四方平定巾装束的人正悄悄地在屋里缓缓移动,高大威武的身形,映在窗户上挺拔,健壮,轮廓鲜明。 谁?什么人,敢如此胆大!见深微楞了—下,不及细想,迅速地来到窗前,用手指蘸了一点嘴里的唾液,往窗户的白白宣纸上一抹,再用手指轻轻一抠,抠出—处比手指略大一点的小洞。见深将面悄悄地贴在窗纸上,眼睛对着窗户上的洞口向里观看。 烛光闪处,贞儿正背着门在灯下缝制一件红色的衣衫。只见那人蹑手蹑足走到贞儿的背后,慢慢地伸出双手,猛的一下蒙住了贞儿的眼睛。片刻,贞儿拉开那人的手,扭转身躯,稍微一愣神后,骤然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并不时用手抚摸着那人的脸庞眼睛里溢满了宠爱。 那是一个翩翩公子。一身藏青色的纱袍,头戴四棱方巾。在烛光映照下,白皙的皮肤渡着一层淡淡的晕色,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姿态削俏,而又俊逸不凡。在贞儿的纤手抚摸下,愈发显得倜傥,潇洒,又微微露出一丝扭捏之态。 见深看到这里,心房猛烈的收缩,紧束着血液似乎已停滞。那原本白皙的脸庞霎时变得苍黄,随后身子一软,背靠着墙根儿缓缓痴痴地坐了下来。 他想马上离开,却又不甘心,想进去,又没有这个勇气。这个男子是谁?看样子与贞儿的关系已十分亲密。难道,难道贞儿与外边儿的男人还有交往不成?而且,关系已到了非同一般的程度。皇家内院戒备森严,仅父皇和自己并无其他男人,这样的—个男人怎么出现在这里?更不能忍受的是与贞儿非同一般的调笑,其后果那将是不堪设想。见深的耳边响起了触范宫规受刑宫人凄惨的哀嚎与刑杖击打皮肉的“啪啪”声,眼前渐渐弥漫出沂王府门口年轻锦衣卫身体中流淌出的殷殷血色。他想站起身用身体去堵住窗纸上晃动着的可怕身影,然而,此时的心却似裂开般地疼痛,腿软软的早已不使喚,嘴里不禁间发出“哼哼”声响。 远远跟随在见深身后的宫人,看着见深怪异的举动,忙举灯跑了过来。 灯光下,脸色阴暗涕泗横流的太子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忙喊道:“太子爷!太子爷!您,您这是怎么啦?” 贞儿与那公子听到太监已吓得变了音的喊声,惊异地对视了一下,也急忙冲出殿门,拨开围拢的人群,来到了见深的面前。贞儿借着羊角灯昏暗的灯光,看着见深脸色败若死灰,泪流满面,坐在墙角处正瑟瑟的发抖。此情此景也让贞儿心跳猛然加快,微微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急忙蹲下身,拉着那双冰冷的双手,焦急地问:“深儿,这,这是怎么啦?” 又转头看着拿灯笼的太监,焦灼喝问道:“钱能,你陪太子爷同出,太子爷怎么会坐在这儿了?而且……,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这么一问,见深反而从抽泣间猛然变成了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贞儿姐,我不允许你和外人好,我不允许你和外人好。”抽抽噎噎,十分委屈。 贞儿听了这无头无绪的话,更是如坠入云雾之中,抬头看了看闻声从西厢房赶来的伍儿,伍儿也轻轻摇了一下头。贞儿只好一边含糊答应着,一边示意身旁的那位公子过来将见深架起。当那公子疾步走到见深身边触摸到见深的一霎那,见深蓦地爆发了,他猛地一甩胳膊,大声的嘶叫着: “你,你是谁?不许碰我,你马上滚,不允许再踏入皇宫一步。” 那公子略一吃惊,像是明白了什么?他迅速收回伸过去的手,蹲在地上“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娇娆的笑声从高挑的身体里发出,悦耳而动听。 贞儿和伍儿—看似乎明白了原因,也不禁笑了起来。见深看着哄笑不止的人们,愣愣的站在那儿。这时那公子姗姗走到见深的面前,摘下了四棱方巾,敛衽一福:“太子爷,公子玉蔓,在这里有礼了。”妩媚动听,非常熟悉。 见深借助房廊上明亮的灯光看去:桃花迎春的脸庞,妙丽明亮的丹凤眼,一笑花靥上一个深深的小酒窝。一头如墨的长发飘飘在腰间。不是玉蔓,又是谁? 这时,在场的人们又都偷偷笑起来。长得几乎与贞儿一般高的见深,却把脸窝进贞儿温温的怀中,手紧紧的搂住贞儿的纤腰。贞儿的心忽然升腾起一种感觉,仿佛有支羽毛,在心底最最柔软之处轻轻地拂了一下,那种软软酥酥,让人发麻的感觉,迅速窜到四肢百骸,一片红云飞上贞儿的脸上,贞儿微微退了半步,不露痕迹地将见深推了出去。然后转身一笑,对大伙说:“散了吧,各执其职吧!”说完拉着见深和伍儿玉蔓回到房中。 贞儿这种不自在的感觉,仅仅是短短的一瞬间,然而,玉蔓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印在心上。心中一痛,两眼不觉地蓄满泪水,看着案几上青铜烛台轻盈舞动的烛火默默地发呆。 玉蔓已冥冥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正慢慢地向她逼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连载 杏黄色的软轿,四匹健壮骏马拉着见深与贞儿缓缓地走在前边,后面的青幔小轿载着伍儿和玉蔓,随后的几十辆驮车,在几十个锦衣卫的侍卫下,缓缓向皇宫而去。 沉重得朱色的大门被太监徐徐推开,大颗大颗的铜质门钉反射着斜阳的熠熠光华。气势恢宏的宫殿傲然屹立在坐着青幔小轿的玉蔓面前,无声无息地向玉蔓展示出它的富丽与华贵。玉蔓抬头仰看着从身边移近又走远的宫殿,幼小的心热烈地跳着,原来皇宫近处看是这么的高大,这么的华美。这才是玉蔓向往的所在,是玉蔓真正索要的生活。玉蔓看到这儿,很郑重地拉平了稍稍有些褶皱的粉色丝裙,挺直了腰杆,双手拢在胸前。微微的香风从软帘吹过,撩起起了她额头的黑黑的刘海,她的眼睛始终目不钭视望着前方未眨一下。 册封太子的欢庆的锣鼓声还未消散,另一道血淋淋的圣旨传来,郕王病逝西院,奉旨意,郕王内宫中的所有妻妾全部随郕王殉葬。 顿时凄风苦雨淹没了整个郕王府,席卷出上百名绝望的哭嚎。眼前几百匹素练将被抛悬在各式各样的彩栋浮雕的画梁上,素练在风中飘来荡去,上百个素衣翩翩吊挂着的冤魂,将在空中袅袅游绕,把阵阵的寒意挥洒在空中。 听到消息的贞儿确切的感受到这种寒意,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情景,在宣德皇帝驾崩时,就已看到过,那真是一场人间的大浩劫呀!让人想起都不寒而栗。 记得宣德皇帝有一个叫徐顺的妃子,个子娇小玲珑,美不胜收。入宫被宠幸后不久宣德皇帝驾崩,被令殉葬,徐顺妃哭着给远方的爹娘写了一首绝命词: 修短有足兮,不足较也, 生而有梦兮,死则觉也, 先吾亲而归兮,独惭乎予之孝也, 心彷徨而不能还兮,是则可悼也。 时辰到时,小小的徐顺妃踹翻脚下的木凳,扯下房梁上的白绫不肯就死。结果她的命运更加凄惨,几名执刑的恶奴,老鹰抓小鸡般把她按到地上,用白绫将她活活勒死。 一张张,一幕幕,惨不忍睹。 贞儿不敢恨皇家天子的自私和残酷,但她同情那些无辜的女子。虽然锦衣玉食,但生命并不属于自己。即使被废黜的王妃汪氏,也仍在殉葬的名单中。 贞儿想起汪王妃那慈祥的面容,把深儿视为己出的关怀,以致为保深儿太子之位被景帝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即使如此,仍还设法嘱咐下人给深儿夏送单,冬送棉。而英宗皇帝作为深儿的父亲,又在深儿的童年时给予他什么呢? 贞儿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即使是绵薄之力,也要去救郕王妃。贞儿吸取了前次救于大哥失败的教训,要想救郕王妃,皇上处只能求助于太子。 现在英宗皇帝的暴虐,只不过是一种极端脆弱的表现。他的权威和自尊就像一个袒露了全部皮肤的肉体,任何人—触及,就可能惹来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狂暴反应,也许,英宗皇帝到现在为止,从没有摆脱过被囚禁的恐惧,他要发泄,要用别人的鲜血涮洗自己心中的恐惧。只有心慈仁爱,才能帮助那些不幸人,才能挽救那些无辜的生命和灵魂。 太子是一个仁厚善良的孩子,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定会去全力争取的。 早晨太子见深与贞儿照旧到内宫给娘娘们请安,与往日不同的是,太子到乾清宫,贞儿去清宁宫。 贞儿刚踏进清宁宫的垂花仪门,只见往日清静的庭院此时却站满了宫女,一个个稍然低头神情肃然,只有那位装紫宫衣的女子站在大殿门口抬头望着大门,脸上微显焦急之色。当看到贞儿时眼睛—亮,紧走两步下了台阶迎上贞儿微施—礼:“贞儿姐,你可来了!” 贞儿略带诧异,也忙上前还礼,这紫衣宫女名叫素馨,是清宁宫掌事宫女,跟随孙太后也有几年了,平时沉稳老练,不知今为何事而神色不宁。贞儿看着众多宫女悄然问道:“素馨,这是……” 素馨低低的声音道:“太后正为汪氏之事伤心不已,钱皇后,周贵妃也在里边劝解。” 贞儿点了点头,太后如此,汪氏有救了。她忙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金盘香汤,对素馨点了一下头,转身走进东暖阁太后的寝宫。 东暖阁内气氛沉寂,太后斜依在贵妃榻上,正用丝帕擦拭着泪水,一边擦拭—边对坐在对面的钱皇后周贵妃说:“这让活人殉葬着实残忍,也是先祖承前朝之遗风,大概是天子走了总感觉寂寞,所以要搭了伴,只是……,哎!汪氏……” 孙太后无奈地摇着头。 这时—块温温的帕子适时递到太后的手中,贞儿把帕子递向太后后,又向钱皇后周贵妃施礼请安,面带戚色劝道:“太后心地善良,吃斋念佛再也见不得这死死活活之事了。说来也是皇上心疼自己的兄弟年龄不大早早薨逝,总是让他在黄泉路上不至于太寂寞。只是汪氏为太子之事早已被废为庶民,已不在是郕王爷的妻妾,皇上圣旨只是说妻妾陪葬,而没有让庶民也陪葬。是不是礼部闹错了。” 说完看了周贵妃一眼,周贵妃听到贞儿提到太子之事,心里一顿,马上明白了贞儿的意思。她脸上带着不解的神情道:“是啊,如果不是了万主管提到,倒还真忘了,汪氏早就被废。这礼部也太大意了。” 钱皇马擦拭泪水,轻轻长叹一声:“汪氏贤德,与臣妾情同姐妹。对南院中的皇上也是照拂有佳。汪氏就死,臣妾心中不安。” 贞儿给太后拧着帕子笑道:“皇后与汪氏情同姐妹,实际就是姐妹,用平民人家的称呼是‘妯娌’。说来说去这都是咱们的家务事,何必礼部参合,惹得太后伤心不已。” 钱皇后听之转悲为喜道:“太后如此心疼汪氏,不妨叫太监传个话,咱们这个大家为您老最尊,皇上又孝敬您,皇上要知道太后如此伤心,早赦了汪氏了。” 太后听皇后如此之说也破啼为笑,她抬手招了一下门口站着主管太监李公公:“去把哀家的心意告知皇上。” 李公公答应一声匆匆而去。贞儿的心也慢慢松下。 周贵妃看着谈笑之间化解了汪氏危难的万贞儿,心中有—种隐隐不舒服的感觉:这个女子太聪明了,让她与深儿在一起不知是福是祸呀? 早朝后的乾清宫,一片寂静。 一个太监轻轻地走进乾清宫的御书房,弓着身子禀报:“皇上,太子,在外求见皇上。” 英宗只哼了一声,仍就盯着手上那张惨白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奏折。 英宗的心情,如初春暖暖的阳光,他适意地坐在金丝楠木圈椅里,看着太监送上来的礼部所拟的为郕王殉葬的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从眼前轻轻飘过,他感到从未有的惬意。他要泄愤,他要报复,他要利用这祖宗传下来的合法的手段来报囚禁七年的一箭之仇。 兴奋的快感游走在他的全身,他马上就可以看到郕王府里面上百具美丽的尸体,摇摇荡荡形成一道独特而靓丽的风景线,他要这群美丽幽魂的怨气冲向地狱,叫那个死去的人不可安宁。让普天下人们都谨记:只有我,这个伟大的君王,天之骄子,才是芸芸众生的命运的支配者。 他一面勾划着名单,一面回忆着昔日那些不可回首的画面: 迤北的冬天,天寒地冻,帐篷又破旧不堪。白天食物腥膻不可下咽,夜里寒风飕飕而进,诨身冰冷,薄薄的衾被,盖头不能顾脚。如果不是忠侍袁彬夜夜把自己的脚夹在腋下慢慢捂热,真不知自己这个上皇可否还能回到这座皇宫。真不知自己是否也要步宋朝徽钦二帝的后尘。可恶的是郕王在那些该杀的大臣纵容下,攫取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后,才不情愿的把自己接回。 不仅如此,回到南苑后竟把自己囚禁南苑,缺衣少食,备受冷遇,甚至于还把自己用来乘凉的几棵大树都下令砍掉。更加不可容的是,他竟敢废掉自己的正宗皇太子浚儿,让郕王自己的儿子承统,并想让他的子孙千年万代永继大位。岂不知苍天有眼…… “父,父皇,诛夷过滥,恐伤和气。” 一缕细如蚊蝇般抖错之声,从御案前的地上传来,英宗用略带惊诧的目光向前望去。 太子朱见深诚惶诚恐跪在御案前得幽暗里,洁净的素服,在窗外强烈光线隐约的投射下,在幽静的室内散发着柔和的白色的微光。清秀的白皙的小脸上,却又挂满了不胜负荷的沉重。 英宗忽然觉得,太子的这种形象,与其说是一个未来的君主,倒不如说更像一个谨小慎微,怯懦自卑,又多清苦的髫髫稚儿。英宗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悲哀,不知是哀自己的过去,还是哀太子的未来。轻松一口气,渐渐平静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怜意。他尽量放平了声音说: “皇儿,你说什么?” 太子给父皇磕了一个头继续说道:“父,父皇,儿臣听说,父皇之意,让,让郕王所有,后妃殉葬,儿臣……” 由于紧张,太子本来有些结巴的毛病,在严苛的父皇面前,更加厉害了,几乎话不成语。 “你是过来讲情的吗?”英宗朱祁镇没有等太子说完,就悻悻地打断了他的话。 太子一听,浑生颤抖了一下,沉吟了半刻,才惶惶地说:“父,父皇,君王驾崩,众妃陪葬是祖宗的规矩,儿,儿臣,无意说情,但,儿臣还是心怀不忍?给汪氏求情。” 说到这儿,太子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汪,汪氏多年来对儿臣如视已出,多多给予关照。为儿臣被废之事得罪于郕王,被郕王废位打入冷宫。如,如果没有汪氏的护佑,儿,儿臣不知能否活到今天?能否再见到父皇和母妃?救护之恩没齿难忘,望,望父皇格外宽宥。” 说到这儿,太子见深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方面是为汪氏的遭遇而痛心,另一方面,也为多年来第一次单独面对父皇而惶恐。 英宗深叹一口气,站了起来,离开了御案走到太子的面前,他看着神色唯唯喏喏,说话毫无连贯的太子,这个有如此仪容孩子就是自己的太子?自己皇位的继承人?他眼前闪出在南院中经常绕于膝下,让自己渡过寂寞时光的二皇子朱见潾,见潾聪明灵惠,但又沉稳持重,更像自己。突然,一种从未有的念头掠过心头,何不把二皇子立为太子,这样自己更为放心。思至此,他不禁弯腰低头更仔细盯视着太子。 太子微抬头,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父皇的脸庞,与一双森森探寻的眼睛,吓得浑身—哆嗦,他忙更深地低下头。 御书房内—片深静,太子几乎可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发出的“咚咚咚”不安的心跳。 正在此时,门口太监传,清宁宫主管李公公传太后口谕,求见皇上。英宗微皱了一下眉:“让他进来。” 李公公匆匆走进,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太子道:“太后口谕‘汪氏,淑慎成性,勤勉柔顺。对太子看顾有加而遭废黜,皇上仁慈孝悌,请皇上复汪氏王妃正位,以慰母心。’” 英宗听罢微微沉吟了—下:“回去禀明太后,太后身体欠佳,需少思静养,汪氏之事,太后放心则可。” 李公公唯唯退出。 片刻,英宗背着手走了几步,来到三交六菱花隔扇门窗前,透过雨过天晴的蝉翼纱,看着远近巍峨的宫殿。他这个做父亲的知晓,儿子性情温顺,有宽厚仁慈的德行,这让他很是欣赏。也是宫里宫外最得人心之处,但现实中的英宗又处于两难之中,太子毕竟是皇位的继承之人,软硬兼施才能维护正直忠心的大臣,震慑那些,图谋不轨的小人,皇帝光靠良善是驾驭不了小人的。 想到这儿,他沉了一下嗓音: “皇儿,你是否感到父皇杀戮太重了!” “皇儿,不敢!”太子惶惶地又给英宗磕了一个头说。 英宗回转身来到御案前,手按着那张惨白的名单,冷冷地说:“父皇今天所以杀戮大臣,让郕王后妃全部殉葬,正是为了你。父皇要让天下贪心不法之徒知道,大明江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攫取的,攫取者必没有好下场。皇儿,妇寺之仁是不可要的。” 太子见深万万没有想到,父皇对那些保卫大明江山,不受外敌侵略的大功臣,以及这些无辜的女人大开杀戒都是为了自己,激动之下太子就毫无顾及地顶撞道: “郕王妃,于大哥……” “于大哥?”英宗疑惑地问,眼前出现了,于谦刚直不阿的面孔和万贞儿跪在乾清宫前悲切而又焦急的身影。,他紧紧盯着太子见深: “难道太子这次来见朕,替汪氏求情,可是受人指使?”语气严厉,透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 太子轻咬了一下嘴唇:“不是,没有人指使孩儿,是自己感恩于汪氏,要替汪氏求情的。” “你……” 太子一言完毕。英宗勃然作色,忽地离座大踏步走到太子的面前,高举起左手,低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儿子。儿子脸色苍白,微闭双眼,额上的青筋隐隐显现,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片刻,英中抬起的手又重重地放下,一份内疚充盈于心头。在儿子生长这几年中,自己何曾给过他一点父爱,留给儿子的只是担惊受怕,在死亡的边缘挣扎。想到这儿,英宗长叹一声,半响,缓缓回到了御案前,重新审视着那张惨白的名单,找到汪氏的名字,用朱笔,在下面批注: 郕王妃,汪氏免死。原郕王府居住。 批完后,他向仍跪着的儿子摆了摆手,太子叩头谢恩,慢慢退出御书房。 英宗看着即将退出书房太子,又喝了一声:“回来”。太子一听,那颗喜悦的心又凉了一半。他转身,躬身站在父亲的面前,英宗上下打量他一下,才道:“太子今日可到太后处请安?” 太子听父皇所问,心微微一松:“孩儿这就去请安,” 英宗一边翻着奏折,一边说:“太子,本朝以礼治天下,百善孝为先,必要做到晨昏定省方可。” 太子低着头:“孩儿谨记父皇的教诲。” 英宗沉默一下,语气加重道:“太子,你也快长大了,遇事必有自己的主见,不可被人唆使。否则,父皇绝不会手软的。” 英宗挥了一下手,太子唯唯,退出了乾清宫。英宗看着太子的背影,对门边太监牛玉道:“速到清宁宫,看今日有何人给太后请安?” 不一会,牛玉禀报:“今儿早晨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到太后处请安。”英宗听罢摇了摇头。牛玉想了一下:“听说,东宫的主管宫女万贞儿每天都到太后处请安。” 万贞儿。英宗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沉稳机敏,有一双褐色眼睛的女子。英宗顿时明白了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连载 看着深儿哥如此依赖着如同娘亲般的贞儿姐和伍儿姐,更可以说,如此这样地倾慕着她们的风采,以她们为傲。玉蔓也与深儿哥一样的感同身受。贞儿虽然比深儿哥大十七岁,但她沉稳果敢,很有主见,以独有的魅力群傲后宫。伍儿,温柔娴雅,多才多艺,又美如天仙,更是让人羡慕不已。自己曾记得一个公公私下赞道‘万贞儿是—朵秋菊,清寒冷香,诸伍儿是—朵清荷,清新淡雅。让她们困守东宫,是明珠暗投,皇上没有享受这等美人的福份,可惜了!’现在的贞儿姐和伍儿姐对深儿哥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宠溺和怜惜,而深儿哥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则是—种让人不可猜测的心绪,朦胧却又刺目。这恰恰正是玉蔓心中的隐痛之处。在她的心目中,她和深儿哥有着是一种纯洁的朦胧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终生相约,又是如痴如醉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你依我依。现在的一些生分,也是少男少女情到深处的羞涩。 正当大家还为刚才的误会,笑得前仰后合之际。玉蔓走到贞儿的身边,拉住她的手,半认真半撒娇地恳求道:“贞儿姐,蔓儿从小师从伍儿姐,且略懂文艺,而对经史是一窍不通,所以恳请贞儿姐答应蔓儿,做太子爷的陪读。一是太子爷身边有个细心的人加以照应,二是也可满足蔓儿读书的心愿。” 一旁的见深听说,忙收敛了笑意,微微皱了一下那双黝黑的双眉。对于玉蔓,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玉蔓卖巧、机敏,还算可爱,但她那种做作的样子,又总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极不愿意让她经常似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于是,见深用几乎哀求的眼光看着贞儿,轻轻摇了摇头。 贞儿有意回避着见深的目光,想了一下:“也好,太子爷读书,需要有人照应。小梁子和那新来的钱能都是男人样,照顾不周,有蔓儿在身旁,我也放心。这样蔓儿也可以通古博今,智多练广,以后可以好好地协助太子。只是跟着太子听讲,要处处留心才好。” 玉蔓见贞儿答应了自己,高兴地拉着见深的手,急急地说:“深儿哥,哦!不对,太子爷,奴婢可以跟你去听太傅们讲学了。”见深苦笑了一下,慢慢地抽回手,又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太子东宫的日讲,是在文华殿的后殿内。 早早地起床后,见深带着小錢子和身穿小太监服侍的玉蔓,来到文华殿后殿,等候翰林院的诸位学士到来。 后殿学堂的陈设十分简单,迎门是孔夫子的雕像,后面一座松梅雕屏。绕过屏风,方方正正的青砖地面上,放置着侍讲的讲案,对面放置着太子学习的桌椅,玉蔓的桌椅,也放在太子的后面。靠着墙根儿放置着—溜通体的书架,各种书籍琳琅满目。 玉蔓给太子收拾好桌椅,把太子的书本,掀到今天所讲的那一页,用虎头镇压住书角,摆放好笔和台砚,又把预先磨好的墨汁倒砚台中。玉蔓干净利索地准备好,白皙的小脸微微透出几丝热气,两片桃红飞上脸颊。 “铛铛”,西洋的闹钟,响了几下,只见文华殿后门一开,慢慢悠悠地走进一位中等身材,有着瘦长面孔,微觑着眼睛的中年男子。身穿五品官服,头戴黑色梁冠。这人便是翰林院太子的侍讲,万安。 万安躬身走到学堂的正中,恭敬地拜在青砖之上,口中说道:“太子安。”见深忙从木椅上站起,向万安一揖:“侍讲免礼”万安躬身而退,坐在了见深对面的桌椅上。万安将手间的文稿放置在讲案上。目光扫视了一下,眼睛定在了后桌玉蔓的身上。玉蔓慌乱中脸“唰”一下红了,不禁伸手拉了一下戴在头上的小黑纱帽。见深忙向万安一揖道: “万先生,这是给我新派的陪读。” 听到太子如此之说,万安重新把目光放在书本上,开始读书。这时,玉蔓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休息的空隙,玉蔓端上一杯人乳燕窝汤,递给过去,见深点了点头,在伸手接汤的刹那,手无意间碰上了玉蔓端汤的手,玉蔓下意识地迅速抽回,一双秋水似的眼眸对上见深投过来的抱歉的目光。玉蔓脸颊一烫,绯红满面,眸光里勾出一记惑人的笑意。 见深感到了玉蔓的温情与娇媚,一时只觉的手足无措。玉蔓是一个曾经与自己共度艰难的伙伴,也可以说是一个娇娇滴滴,腻腻歪歪的小妹妹,他不想让自己与玉蔓的纯洁兄妹之情添加—些绯色。所以,在面对玉蔓的纯如春花的少女之情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办,他唯一想做的能做的,就是躲避。不管玉蔓如何去想,如何去做,他对她仅止而已。 玉蔓感觉着见深看自己的那种不知所措的窘态,脉脉的心弦不禁颤抖着跳跃着。十四豆蔻,青涩情怀,玉蔓钟情于深儿哥,相信深儿哥对蔓儿,也是如此吧! 春去秋来,玉蔓跟着太子东阁讲学已半年了。 这一天,未到放学时,玉蔓则匆匆地跑回瑞本宫。神情慌乱,脸色苍白,身上披着见深的红色双面虬龙披风。 当看到贞儿时,眼睛顿时盈满了珠泪。贞儿心疼地急忙拉住玉蔓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焦急地问: “蔓儿,你这是怎么啦?太子爷呢!” 玉蔓声带哭音撇了一下嘴:“太子爷还未下学堂。贞儿姐……,玉蔓,玉蔓是不是要死了?” 贞儿听到此话更是心慌意乱:“蔓儿好好的,怎么去说那些死呀,死呀的话。是不是太子爷欺负你了?” 玉蔓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粒粒地掉下来。她轻摇螓首:“贞儿姐,蔓儿肚子好痛,下面,下面还流出那么多的血,止都止不住。是不是……?” 贞儿听罢,长舒—口气,她莞尔—笑,轻轻替玉蔓擦拭着泪水,靠近玉蔓的耳边低声说: “傻蔓儿,这叫月信。每个长大的女子都要有的。这是因为我们的蔓儿已经大了,成了大姑娘啦!” 玉蔓一听,满脸通红,眨动着那双含泪的黑眸,片刻后,方破涕为笑。 惊魂稍定的玉蔓,任凭着贞儿忙前忙后地给她收拾打理。贞儿一边帮助玉蔓收拾着衣服,一边忙叫过伍儿嘱咐道:“快给我们大姑娘熬点姜片红糖水,再叫宫女烧一桶热水让我们大姑娘泡泡脚。” 伍儿含笑答应着与贞儿一道出去了。 氤氲的热气,芬芳的花瓣,静香细细,白晰的玉足,玉蔓浴后,轻揽绣衣静坐菱花镜前。明镜映倩影:柔桡轻曼,妩媚纤弱。玉蔓含羞一笑,恰又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贞儿拿着两个红漆雕花的首饰盒走了进来,她把上面一个雕有藤枝蔓萝的红漆小盒,送到玉蔓手中: “蔓儿,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这个小盒的吊坠,是当年于大哥把你从死人堆里捡回时,挂在你脖子上的。可能是你父母给你留下的唯一的物件,你要收起来,好好保存。” 玉蔓接过小盒,轻轻打开,绿色的绸缎里,放置了一个粗玉石雕琢的绿色的叶形的吊坠,做工粗糙,形态笨拙,一看就是出于民间的手艺。玉蔓拿到眼前略微看了一下,就放回盒中,轻轻关上盖子。 贞儿看着玉蔓脸带不悦之色,忙把另一个雕花红漆盒,送到玉蔓的面前:“这是太后那年赏赐为姐的一对飞燕重珠的耳坠与—对珠花,我们蔓儿现在长大了,要打扮得漂亮点才好。”玉蔓接过红漆盒打开一看,一对河浦海珠,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光,珠花玫瑰色的宝石耀华闪亮。刹间,玉蔓娇喜满面,把头扎在贞儿的怀中撒娇道:“贞儿姐……” 贞儿满眼溢着宠爱的笑,拿起梳妆台上的象牙梳,看着玉蔓娇憨如初升新月一般的面容,如瀑布流泻的一头乌发,一边轻轻地梳理着,一边吟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娇俏可人及倾城。借问芬芳春与秋,豆蔻年华有忧愁。” 玉蔓听着,小嘴一撇:“诗里说是无忧愁,”贞儿笑道:“我们蔓儿现在已是一个大姑娘了。这要在普通人家,还不知要吸引着多少青年才俊登门求婚呢!能选一个好夫婿就无忧愁了。” 玉蔓仰着红如蔚霞光泽柔润的脸:“蔓儿才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呢!” 贞儿恬静安适地一笑:“好,那就给我们蔓儿找一个大英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贞儿姐,你……”玉蔓又把那张灿若桃花得脸埋入贞儿的怀中。 然而,贞儿的目光有一霎那的恍惚,那一身黑色铁甲白箭袖的身影,又浮在眼前。如果于大哥看到长大的蔓儿,一定也会高兴的。 伍儿端着姜糖水过来,看着玉蔓喝完,把那桃红玉佩缨络给她挂在腰间:“我们的蔓儿长大了,知道漂亮了。”玉蔓抚摸着柔滑温凉的玉佩,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当太子见深听贞儿说玉蔓不能去伴读时,心如卸掉一巨石,轻松而舒畅。 玉蔓确实长大了,玉蔓学会了单相思。 一袭烟水色的玉兰花的纱裙,粉色的小比甲,烟水色的丝绦轻轻松松地挽上纤腰,裙子的下摆是镂着金边的玉兰花,佩上娇红的蝴蝶玉佩,衬托着少女的纯情和娇媚,像玉兰花般正迎着微风摇曳枝头。清明俏丽。 那双秋水般的丹凤眼,恍若凝滞的一池春水,时时倒映着见深的—举手,一投足与他不知所措的身影与万般无奈的眼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连载 2.蜕变 天顺四年—年一度的端午节来到了。 端午节是皇家的一个大节日,这一天皇帝“赐朝官吃糕粽于午门外。酒数行而出文职大臣从驾幸武臣射柳,事毕皆出。” 所谓射柳,是一种马上骑射游戏。越马奔驰挽弓搭箭,巧射插在地上的柳枝。射箭是特制的“无羽横簇箭”,不能伤人。 今天的皇城东苑的赛马场,热闹非凡。虽然京城的五月,春光已老,红瘦绿肥。东苑中遍植的杏树,桃树早已繁花落尽青果挂技,但,如火的榴花却躲在无尽的绿荫中,妖艳的盛开着,恰如皇家众多的内宫宝眷,个个美艳动人,繁花似景,在众多文武大臣,番邦使者的包围中次第开放。 高高搭起的看台上,人声鼎沸。人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盯着五彩锦旗飘扬的赛马场,急不可待地准备看一场热血男儿们的激烈的较量。 今年的比赛有些独特,往年都以射断柳枝为胜,而今年却不相同。 每一个高高的柳枝上,都挂着一个葫芦形的鸽笼,葫芦中装着糸有鸽铃鹌鸽,当射中的鸽笼震落于地,鸽笼顿开,鹌鸽冲飞而起,鸽铃如哨的清音在赛马场上空回响,甚是有趣。听说这是司礼太监曹公公给皇上出得主意,皇上听后龙心大悦。 参加者可以随时下场,射多者为胜。 几位武将先后下场,有射中者,有射不中者。射中者意气奋发,得意洋洋。皇帝赐予锦缎,绮罗。不中者颜面扫地,沮丧无比。 英宗坐在看台上,看看眼前参赛的将士,又看看身后那些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嗣,不由地感叹,对身旁的钱皇后说: “朕,幼时曾听宫人告知,永乐十一年端午节。成祖帝车驾幸此宛,观击球,射柳。文武群臣,四夷朝使与在京耆老聚来观之,皇太孙,后来的孝昭皇帝,击射连发皆中,上甚喜。 成祖帝观之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出一联对。上联:“万方玉帛风雨会”,皇太孙叩头对曰:“一统山河日月明”,成祖帝大乐。朕,现在思之,有此等后人,真为幸堪!” 钱皇后听后,微微一笑,劝解道:“皇帝的子嗣,岁龄尚小,不出几年,必也有佼佼者。” 钱皇后话毕,一阵马带銮铃的清脆之声,由远而近,随风传来,一匹白色的骏马似蛟龙般跃入人们的视线。 —袭红色饰有“五毒”纹样的红袍,腰系玉带,脚踏牛皮战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束发金冠溶于红白之间,突显出皇家特有的尊贵和豪气。 “人如轻燕马如飞,黄金箭落星三点。白玉弓开月一围,萧鼓声中惊霹雳。”刹时,装着鹌鸽的葫芦纷纷落下,鹌鸽飞入天际,赛马场上空顿时响起串串清脆的鸽铃声,整个广场也霎时起来。 英宗仔细观看,原来是长大了的皇太子。太子一扫平日的宁静,儒雅,举手之间大有先祖的尚武之风。不禁喜上眉梢,当场赐菖蒲酒一爵。 见深双手接过酒杯,恭敬的双眸望向天际,向苍天举杯后,一饮而尽。坐在看台上宫眷中的贞儿看到见深的此举,心底蓦然一软,几乎忍不住双眸中泫然欲滴的泪珠。她也仰望广袤蓝天默默的祈祷,苍天可知,深儿这是在祭奠于大哥呀!他还记得是于大哥手把手地教会他骑射之技的。如果于大哥健在,他一定能辅佐深儿做一个好皇帝。哎!…… 人们的欢呼声,打断贞儿的悄然的感伤。只见见深谢恩后向宫眷的看台走来,贞儿只得悄悄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光,让酸楚尽快融化,只留下那温柔轻盈的一笑。 夜深了,喧闹一天的皇城,渐渐地安静下来,疲惫的人们都纷纷睡去。 烛火辉辉的瑞本宫,晚宴后连廊下值班的太监也都被见深打发出去了,灯火渐次明灭,喧嚣已渐远去。 钩月西钭,懒懒地挂在层层繁密的树梢上。一阵夜风吹来,昏火疏离,暗影重重,给盛夏的庭院平添了几分凉意。 这时,瑞本宫东暖阁的门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熟悉的黑影,从门缝中闪出。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东厢房的廊下,轻轻地站住,四周环视一下,慢慢地靠近窗下,隔着纱窗向闪着昏暗烛光的屋内望去,片刻后,用迅速躲进廊下一簇簇的玉簪花丛中。 就在人形躲进花丛中的同时,东厢房的门缓缓拉开,一个身着梨白长裙窈窕分明的女子,逶迤而出。乌黑的长发,自然垂下遮住那白皙的在月光下发着荧光的脸庞,曳地的白纱裙裾,缥缈而迷离,虚幻得让人感觉如同天女。 她抬起头看看懒懒的钩月,又慵懒地躺在院中的美人榻上。朦胧的月光照着似雪的肌肤,微微敞开的束衣露出高耸的酥胸,深深的壑沟。随手摘来一朵玉簪花放在胸前,娇莹碧透,清香四溢。舒展的玉臂,赤露着的娇小的双足,洁白玲珑。弯曲起伏的曲线,伴着阵阵的花香和体香,尽显出成熟女人摄心夺魄的风韵。 只见她对着月光长长的轻叹一声,听着她婉婉的叹息,更勾起轻伏于玉簪花丛中的他无限的怜爱。虽然他知道,这月光下美人的娇媚不是献给他的,也知她的情怀不是为他而抒发,但他更明白,自己向往已久的东西,是随手可以得到的。因为,他现在是太子。 这时,她仍旧钭依在榻上,抬着粉颈遥望着漫漫的月光。那样的专注,似乎把一切都置之脑后。他看着,看着,悄悄地从花丛中钻出,慢慢向她爬去。她的一条粉臂软软而随意地垂在美人榻的沿上,月光洒在玉臂上如镀了一层闪闪的银色。微风飘过阵阵如兰的体香,撩拨起他焚身似的欲望。冲出去,要占有她,他已什么都不顾了,跨步上前捧起她的玉臂大胆的狂吻起来。 不防会有人窜出的对月美人,不觉大惊,猛得一下坐起,抽回了玉臂。急忙回头,借着月光仔细一看: “深儿?……” “伍儿姐?……” 瞬间的尴尬和惊慌,让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片刻,见深猛然扑到玉体横陈的伍儿的身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伍儿纤细的腰肢,两只腿紧紧扣住伍儿的下身,嘴在伍儿的脸上,脖颈上啃咬着,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粗壮的鼻息声。 伍儿微闭双目听着见深在自己耳边喷出的粗壮的鼻息声,承受着见深不知是啃还是咬的亲吻,以及毫无章法地顶撞,伍儿的头脑出现了从未有的清醒和冷静。这一切,只能算是大喜殿中没有完成的继续吧! 那是不久前的一个清晨,奉太后的懿旨,:“诸伍儿侍奉太子大喜殿。” 大喜殿在内宫的东南一角,一个单独殿宇,显得十分突兀。从外边看,画梁雕栋,飞甍碧瓦,与别的宫殿并无异处,然而,它到底是一个什么去处?却很少有人得知。 顺着蜿蜒的甬道,踩着五彩相嵌的鹅卵石,走进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殿宇。四处竹林婆娑,花草繁茂。红红的菱花窗挌,红红的双交四菱花扇门,金环之上交扣着一把金色大锁。但整个廊庑仍是光洁明亮。 大门开处,一个太监带着伍儿和见深,一并跨进了殿门。眼前的一切让伍儿的脑袋“嗡”的一下就懵了,白玉似的脸颊,顿时蒙上了两片红云。 整洁干净的大殿,分着内外五间,外殿的四间内,挨着墙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男女交合的大理石与粉质捏成的雕像,栩栩如生,而又生动别致。各种放肆的夸张的动作,机械抽动的逼真的效果,让人看了无不脸红心跳。内厅各一间,正中放着一张粉色纱帷四垂的双人床榻,床头一张紫檀木的案几上,一只汝窑瓷的男女双合的插瓶内,插着几枝艳红的百合,透出了缕缕醉人的清香。最醒目的是迎门的墙上,挂着一副长五尺的,《唐玄宗与杨贵妃的行乐图》: 淡淡的月光中,树荫花影下,四面的屏风围着—精美的床榻,风流倜傥的唐玄宗与丰腴杨贵妃相搂相拥,尽享人间的快乐。 激情在不断的燃烧,几乎要将帝妃二人的身体点燃,两条身体交织在一体,如此投入,如此忘情,甚至把屏风—角撞开亦然不觉。肉体在激情的炙烤之下融化,两只火辣辣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朦朦月光,给杨贵妃披上了一层柔润的银光,她的身体紧绷,脖子后仰,一头乌黑的秀发逶迤于地。眼睛紧闭,脸上艳如桃花,媚如飞燕,男人的强悍有力…… 这时的伍儿终于明白了自己要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就是以身示范,让懵懂的太子,跨越成人的第一步。 门,已被宫人轻轻提拉上,听着宫人渐去渐远的脚步声,伍儿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在疏离光影下的见深。只见见深正用那单纯的充满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些形象怪异的雕像,并不时用手抚摸一下那些玉石雕像光洁的脑袋和丰润的大腿,以及还可以自动抽动的交接处,不时发出一个少年特有的暗哑的笑声。 伍儿看着,听着。心慢慢变酸,变痛。 见深是自己和贞儿一起从小带大的,他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以及身体上的各个部位,都是自己熟悉的。名分上见深是自己的主子,而感情上却情同母子姐弟。将近十岁的年龄差距,自己从未想过会和见深发生什么关系。但她又何尝不知,奴才的身份,哪里由她半分? 十几年的宫廷生活,让她明白了许多宫廷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宫中有许多如花似玉的宫女,不得不去充当皇子们初试的第一人,把自己的宝贵的处子之身献给那些不会对自己的未来负半点责任的皇家公子。羞涩,新鲜,刺激过后,是对这些宫女的厌弃,因为,这些宫女的存在,让他们感到汗颜,让他们想起初试之夜的颤栗,惶悚和恐惧。想不到这个不幸会落在自己身上。 对宫廷无情的失望,伍儿只愿回到家乡,陪伴自己老迈的爹娘,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而留在心中唯一的奢望,就是悄悄留住自己白璧无瑕的女儿身,献给可以和自己度过后半生的夫君。即使他只是一个平民老百姓,让他爱惜自己,珍惜自己,然而…… 第一次被招入清宁宫,太后的话仍回在耳边: “哀家,看你是稳重可靠之人,才把这件大事托付于你,如果太子不幸为那些狐媚之人所勾引,你也将脱不了干系。 太子成人后,哀家到时会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但此事不可为外人所知,否则丢了皇家的颜面,让老祖宗蒙羞,更重要的是让别有用心之人抓住太子的把柄,而有损太子的德行,你也知道将是什么结果!” 厉声仍犹在耳,伍儿一串晶莹的泪珠,从见深啃咬的脸颊滚落。眼睛中的泪珠晶莹剔透地又反射出—幕幕过往…… 伍儿在大喜殿中紧紧跟在见深的身后。见深从一开始,嬉笑玩耍渐渐沉默不语,进入内室,见深抬头久久盯着那张撩人的春宫图。 伍儿从他略显通红的脸和稍稍抽动的鼻息知道,见深懂得了一些他应该懂得或不该懂得的东西。 片刻,见深端起案几上还泛着温温茶香的精致的汝窑红银梅花茶壶,转过壶嘴,对着张开的泛白干涩嘴猛地灌了几口,“砰”的一声,把茶壶重重地放在案几之上转身走出了大喜殿。 身后的伍儿,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从那时起,伍儿感觉到见深看贞儿的目光开始暧昧。特别是偷觑贞儿胸前那一对丰硕玉峰的目光不觉地又多了几许温色与暧昧。好几个夜晚,见深摒退值夜宫人,悄悄地守在贞儿的窗外,望着贞儿的身影静静的发呆。正当伍儿庆幸或许可以躲过一劫时,清宁宫又一次召来伍儿。 伍儿小心翼翼地垂首走进清宁宫,太后一挥手,禀退左右,沉沉的声音又响起: “诸伍儿,你的主人可是太子?” 伍儿一听忙跪于地:“太子是奴婢的主人,伍儿是太子的奴婢。” “看来,你是不愿意侍奉太子了。” 伍儿惶惶地磕着头道:“奴婢能侍候太子,乃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只是侍奉太子不周,请太后责罚!” “侍候不周,只是侍候不周吗?你不愿侍候太子,守身如玉,难道还想留着身子勾引皇上吗?” 伍儿一听,恰如五雷轰顶,顷刻之间萎靡于地。伍儿强行挣扎着爬行几步: “太后,奴婢从未有此心,奴婢生是太子之人,死是太子之鬼,更没有想到别的。只是太子岁数尚小,奴婢未尽其职,望太后宽恕这一次,奴婢不会让太后失望的。” 片刻,太后悠悠地说:“其实后宫佳丽甚多,温顺懂事的也不乏其人。让你侍候太子,那也算是你的福气,好好珍惜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连载 一阵剧痛从胸部传来,让伍儿又回到眼前。伍儿低头看着在自己身上疯狂掠夺的小男人,无奈的仰天长出一口气。 抱着伍儿的手不知所措的上下游动,细腻柔软的触摸顿时激发出一种让他莫名的亢奋,眼前一一掠过了大喜殿中的种种画面,疯狂的,酣畅的,淋漓的,让他的兴奋达到极限。他疯狂的撕拽着伍儿的衣裙,嘴里喃喃的叫着伍儿的名字: “伍儿……,伍儿……” 伍儿轻咬银牙,心如滴血:唉,该来的,不会来了,不该来的,让它尽早结束吧!这就是伍儿的命呀! 伍儿看着这个对女人陌生、紧张,不知所措的小男人,转身用手搂住他,樱红的嘴唇紧紧贴住喘着粗气的嘴唇,香舌轻轻渡到对方的嘴中,一只手引导着,打开生命的源泉。让见深一次又一次在这柔柔的月光下,在一个美丽而成熟的女人的身体中驰骋,以至喷发……。 完成一个男人成熟的过渡,完成一个女子化蝶的蜕变。 …… 玉蔓这几天心乱如麻,睡得很轻,庭院中轻微的声响,以及模糊不清的含混与爱昧呢喃声搅动了她的一丝好奇之心。看看外间伍儿还空着的床榻,披上了睡袍,走到了轻薄的纱窗前向外看去。 月光朦胧,星光灿灿,在庭院的树荫花影下,一双男女在尽情地痴缠,缱绻。可怕的是那男人分明是自己的深儿哥,而女人却是自己的伍儿姐。 衣衫,长裙,凌乱地铺洒一地,裸背恍若珠玉莹润,光可鉴人。满院春光,一度良宵。 玉蔓呆愣了一下,不忍再看这残忍的一幕,转身离开窗口。速疾用手掩住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浑身微颤,渐渐无力。心底的抽痛,失望,绝望,让她感到天塌地陷。 对于娇柔的玉蔓,自认为她是千百万人中的一个幸运者。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命运的安排,使自己失去亲人的关口蓦然走进了平民老百姓永远无法企及的,充满诱惑而又旖旎繁华世界,并得到如同亲妹妹似地关照。命运又安排她与皇位的继承者—―皇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彼此之间,心底的那根情弦早已悄然拨动,爱意萌发于青涩的花季,春风雨露的滋润,爱的萌芽逐渐长大。她相信命运的安排,她将是深儿哥的最美的妻子,深儿哥是她最英俊的夫君。天造地没的一对玉壁情人。在这一刻之前,玉蔓是世界上最最幸运,最最幸福的女人。 当她亲眼目睹深儿哥和伍儿的香闺浓情时,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如利刃将她活活劈成两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娴静典雅的的女子,竟背后卑鄙地勾引她的深儿哥。深儿哥是玉蔓的,谁也别想从她的手里抢走。那种透彻心扉的怨与情觞之恨,交缠着幻化成一种心痛,它翻江倒海痛遍全身。 玉蔓一夜无眠,当黎明又一次来到来时,怨由心生,玉蔓的世界,便从此再无绿色,也无柔情了。 轩窗外,花影之处,弦月华浓,忧戚感伤祭奠着飘逝而去的女儿之身。 伍儿也一夜无眠。 贞儿,昨天心里有些感伤,身体微觉不适,射柳晚宴后,吃了点药,早早被伍儿打发睡觉了。清晨悦耳的鸟鸣,把贞儿从甜睡中叫醒,抬头望去薄薄的碧纱窗外,已是阳光初照。贞儿听听窗外,一片出奇的宁静。昨天大家都累了,深儿不知是否去学堂了?贞儿想着匆匆起床,稍拢了一下头发来到了太子的寝室。 东暖阁的门开着,撩帘走进去里间,太子的寝室,檀香雕花的大床已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贞儿走到小厨房,看到寒絮正督促宫女们准备早膳,当问到太子时,寒絮的脸一红:“昨夜高兴多喝了两杯。今早起床看太子身边的小钱子,帮助太子收拾了一下,急急忙忙就和梁芳去学堂了。说顺便给太后皇后请安,不回来吃早膳了。让咱们自便吧!说来真有点怪,太子爷从未如此过?” 贞儿听到见深反常的举动,倒是没有多想。见深长大了,晚上又有值夜的太监,有时早起不愿打扰她和伍儿,由别的宫人侍候也是有的。只是今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是绕在心中,如往常伍儿早已起床料理早膳,玉蔓也早就像一只花蝴蝶,在一个个房间里飞来飞去,而今天,到现在却不见一个人影。想到这儿,贞儿充满了疑惑又来到了西厢房。玉蔓和伍儿的寝室。 西厢房东间,门虚掩着,玉蔓却渺无踪迹。贞儿又不放心地转到外边的隔间,撩起隔扇门的纱帘,轻轻地走进伍儿的西边寝间。 伍儿的寝间与伍儿一样,清新,雅致。重帘帷帐中传来了伍儿隐隐的呼吸声,贞儿这才放下心来。昨夜的晚宴都是伍儿操办,伍儿也累了。想到此,贞儿蹑手蹑足地走到床边,轻轻的撩起重重的丝帐。伍儿一头长长的乌发,流泻在白色的枕边,明月般的脸庞,樱桃红的小嘴,长而密的睫毛微颤着,如同一对在花丛中吮吸着蜜汁的双蝶扇动着双翼。一粒晶莹的泪珠挂在洁白的脸颊上,恰似晨曦中,清荷瓣上的一滴晶莹的露珠。 贞儿看着,内心涌起一阵阵怜惜,正准备重新给她放下纱帐,一串串不规则的刺目的咬痕,掉入贞儿的眼中。斑驳的咬痕,从白玉般的脖颈一直延续下去,红红的似乎还带有隐隐的牙印,极其暧昧。贞儿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不尽倒吸一口气。伍儿这时慢慢睁开了双眸,悲戚的神情宛如风雨摧残后凋零于地的花朵,让人倍感心酸。红肿的眼睛当看到贞儿时,泪水顷刻又谥满了双眸。 贞儿头有点儿发懵,不知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伤心欲绝的伍儿,只有紧紧地抱着她抽动娇弱的身躯。一边抚摸着伍儿披散的乌发,一边安慰问道: “伍儿,不要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伍儿只是哀哀哽咽着抽泣着。贞儿想了一下: “是,皇上?” 伍儿轻轻摇了一下头。贞儿一也顿,又忙问道: “那是谁?……,难道,难道是太子?深儿?” 伍儿只是更紧的搂着贞儿,泪流不止。贞儿的心中一下了然。宫中的女子就是皇家公子哥儿的玩物,只要被看中,终究难逃这样的命运。可,可想不到,这样的人,竟是深儿。这个不幸的女子竞是伍儿,竞是这个曾经用血与汗抚育他长大的女子。这个平时忠厚,腼腆的孩子,难道他也和其他皇家公子一样? 贞儿疑惑的看着伍儿,想起这几天,清宁宫频频召见,伍儿每每回来时那种欲言又止,失魂落魄的样子。 贞儿轻轻把伍儿额前披散的碎发抿入耳后,抵在伍儿的耳边问:“是,太后?” 伍儿抽泣地点了点头,贞儿心中一凛,想到这个皇家最高权力的女人,凌厉的目光,咄咄逼人的语气,永远不可抗拒的话语,宫正司中宫女悲惨的下场。不由地长叹一声,身为没有自由的奴婢,又能怎样? 贞儿轻轻扳正了伍儿的肩膀,看着泪光莹然如梨花带雨的脸庞,无比郑重地说:“伍儿不要哭。深儿是一个善良的太子,我相信,他一定会对得起你的。” 伍儿擦了擦泪水,哽咽道:“贞儿姐,太子再好也不是伍儿想要的,这富丽堂皇的宫殿,父与子之间、兄弟手足之间、夫妻之间、主仆之间又有几多真情?能否对得起,伍儿现在早已看得不重要了。伍儿只想拖着这一败柳残躯,回家守在父母的身旁,以敬孝道。伍儿已别无他求了。” 贞儿痛心失落地紧紧搂住伍儿儿,泪水也止不住滚滚而下:“伍儿,你为皇家付出的太多了,苍天一定会保佑你的。等到有机会,让太子禀明圣上放你出宫,回家乡,看爹娘吧!”伍儿长叹一声,点点头凄苦地说:“但愿,天如人愿吧!” 停顿了一下,伍儿拉着贞儿的手:“贞儿姐,你可想过,你以后怎么办?” 贞儿惨淡一笑:“贞儿不同于你,你有家乡,有爹娘。贞儿幼年入宫,父母在何方?早已渺无音信了。以前于大哥是贞儿生命中的希望,现在于大哥逝去了,贞儿这颗心也早已随他而去,留在这世间仅是一副空壳而已。空壳在哪里都无所谓了,大不了上阳宫又多一个白头宫女罢了。” 寂静,惨淡的寂静。 片刻,贞儿自嘲的一笑:“说这些丧气话干什么?”贞儿摸了摸伍儿的额头说:“既然,同是心死之人,贞儿不想多说了。现在你身体有点发热,贞儿马上找一个太医过来看看。” 伍儿一把拉住了贞儿的手:“不要麻烦了,只是有点着凉,睡一觉就好了。找太医,让别人看见也未免张狂了些。” 贞儿想了一下:“那我下厨给你熬点葱头须和白菜根的汤,再加点儿姜和红糖,发发汗。现在好好躺着。”伍儿乖乖地躺下闭上了眼睛。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倏然飞来了一朵朵奇形怪状的乌云,在京城的上空慢慢地累积着,叠加着。 见深着人传回话来,要到内校场练骑射。贞儿知道,这是见深有意回避。这样也好,时间是可以冲淡一切的,免的见面尴尬。 只是玉蔓回来后,悄悄地走回自己的寝室,足不出户,一直在厢房百~万\小!说,弹琴。贞儿听着玉蔓散乱的毫无曲调可言的琴声,看着忽然有点冷寂庭院,感觉到瑞本宫看似风淡云轻的气氛里突然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闷和压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第八章:质傲芳华 1.云聚 清晨,太子下学刚刚用过早膳,皇帝身边的公公匆匆而来,传英宗帝的口谕:“召太子朱见深,乾清宫书房觐见。” 贞儿—边忙着帮助打理着太子仪装,一边还不时地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公公,莞尔地问道:“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紧急?”那公公微—弓身:“今儿是皇上未临朝之日,只是有事等着见太子呢!”说完微低下头,脸上带着一丝别色。贞儿看到公公欲言又止的样子,给寒絮使了一个颜色,寒絮忙从袖中拿出两块纹银塞入公公的手中,轻轻说到: “公公辛苦,喝杯茶吧!” 公公不动声色接过纳入袖中,压低声音对贞儿道:“圣上甚是不悦,刚刚连连让传太子。”说完看着太子:“太子殿下还是快些为好。”贞儿听此意,心中一懔,手上加快了动作帮助太子急急地穿好衣服,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跟着公公匆匆而去。 瑞本宫大厅中的滴漏内粉色的滴液,不急不慢的从漏斗细细的瓶颈中“滴答”“滴答”落在水晶杯中,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仍未见见深回来的影子。不安焦躁的气氛笼罩着寂静的大厅,让炎热盛夏中的大厅更加闷热难耐。 心绪不宁的贞儿郁郁地走出大厅,召过小钱能让他到乾清宫细细打听一下太子的消息,有事务必来报,钱能答应后疾疾而去。 午时,阴郁了半天的天空更加阴沉昏暗。没有一丝风刮过,草木花枝都浸在潮潮的水汽中,微带凉意的湿气贴在人的身上粘腻烦心。 贞儿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下隐在薄雾中殿角飞檐上暗黄的鸱兽,心中更加忐忑不定。想起伍儿心里又是一阵内疚,现在必要静下心来想出一条可保伍儿不再受伤害的无虞之策方可。 天更沉了,看样要下雨了,后花园又传来隐隐的琴音。今天好像一切都反常,玉蔓一大早就到后花园去弹琴,琴音单调而又杂乱,听之,让人心情更加烦躁。贞儿长叹一声,拿着一堆丝线来到西厢房陪着仍躺在病榻上的伍儿。 躺在床上的伍儿,看着贞儿—边心不在焉的给玉蔓打着香坠上的攒金梅花络子,一边伸直耳朵聆听着从宫门外传进的任何响声。伍儿那双善解人意的乌瞳深处,凝结着沉沉的忧愁。她的语调虽然仍是那样的平静,却又流露出一份让人心悸的忧心。 “圣上,一般不会这么早就叫太子觐见。难道有什么事儿发生?” 贞儿安慰似的一笑:“深儿长大了,圣上有意在许多事上对他多加历练,深儿总不比以前清闲了。如果深儿真有做错之事,圣上训斥几句也显得父子情深,为家常之事。伍儿闭着眼休息一会儿吧,不要乱操心了,不会有事的。” 正在此时,院内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贞儿放下了手中的缨络,给伍儿掖好了被子:“深儿可能回来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说完转身走出厢房,准备迎接太子。然而,迎来的却是周贵妃身边的两个贴身太监。 两个太监见到贞儿后,微施—礼:“万主管,周娘娘口谕,着万主管和恭使女官褚伍儿,万安宫觐见。” 自入太子东宫以来,贵妃从未单独召见过她们,如今不同以往的情景,让贞儿又联想这几天所发生之事,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弥漫了全身,看样子是福是祸都是躲不过的。 贞儿缓了一下神,微微一笑道:“烦两位公公在大厅中略等片刻,贞儿和伍儿马上就到。”说罢转身嘱咐宫人上茶。那传喻的公公拉着脸,冷冷地挥了挥手:“周娘娘急等,两位马上就走吧!” 贞儿答应着,强压着那种焦虑,轻轻地叮嘱了寒絮几句,忙到西厢扶出满面病态的伍儿蹒跚地跟着两名太监向万安宫走去。 天空的阴云越压越低,含有雨腥味儿的微风中隐隐地可听见从远方传来的阵阵雷声。 午后的万安宫清凉而静谧。正中平定座花梨的镂花的白鹇戏花的屏风,花梨木芙蓉折枝的香几,光洁可鉴。两把宝扇交叉,闪动间宝石蓝光熠熠辉映。四个角落的青瓷鱼莲的大缸内放置着冰块发出“滴滴嗒嗒”融化的声音。香几上的青花瓷的香薰,青烟袅袅,反倒使万安宫透出了几丝温馨的气息。 贞儿和伍儿双双跪在硕大的金砖铺就的光可鉴人的地面上已将近半个时辰,周娘娘的寝室内却仍旧毫无动静。滴滴虚汗浸透了伍儿淡青色的衣衫。贞儿心疼的看着伍儿,眼神多是焦急和问讯,伍儿看着她轻轻摇摇头,露出安慰的一笑。 正在这时,通往寝室的珍珠帘一晃,慵懒娇媚的嗓音淡淡响起:“让你二人好好思过,可你们却在那儿挤眉弄眼,不思悔过。太伤本宫的心了。” 话未完,身着桃红丝缎金银飞蝶穿花家常袄裙的贵妃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从寝室里走出,坐在高高的座椅上。 贞儿和伍儿儿,马上重新见礼,低着头等待着贵妃娘娘的训教。 万安宫仍旧陷入沉寂中,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 周贵妃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贞儿,又转眼静静盯着伍儿,皱紧—下两条高挑的秀眉。 伍儿由于走的匆忙,没有来得及修容,只见她钗亸鬓松,衫垂带褪。大有春睡捧心之遗态,别样的动人心魄。周贵妃看着气又冲上头,想起昨晚皇上的话。 多日不来的皇上昨晚好容易踏入万安宫,他却面色沉若冰水,摒退宫人后,对着陪着笑颜的贵妃冷冷地训责道:“宫中传言,东宫太子与宫女诸伍儿狎昵无状,祸乱东宫。不知你这个做母妃的是如何教导的。” 周贵妃看着眼前娇媚万方的诸伍儿,英宗冷冷的话语又响在耳边。心中的怒气瞬间冲上了心头。她妙目流转,秀眉微扬,嘴角慢慢勾起一丝残冷的笑意: “好个美人儿!倒真像是病西施了。诸伍儿,倒是本宫小看你了。以前你在本宫的面前伺候,本宫就看出你面带桃花,非安分之辈。果不然,刚来不到几天,就让皇上注意上你。本宫防患于未然本打算把你安置别处,可太后却把你安置在太子身边。想着太子年纪幼小倒也罢了,没有想到你竟如此地轻狂,连比你小好些岁的太子也……。别认为本宫把太子曾托付于你们,你们就敢不顾廉耻,横行于东宫,带坏太子,败坏皇家的声誉。” 伍儿一愣,浑身打了个冷战。忙叩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偶感风寒,听见召见,未及修容。失礼之处,望贵妃娘娘见谅。再说奴婢侍奉太子,乃为太后……” “闭嘴,”伍儿的话尚未说完,已被一声娇叱打断:“你竟敢顶撞本宫,难道你做的好事还要诬陷别人不成?来人替本宫掌嘴,让这个狐媚子,也长点记性。” 话音刚落,两个太监走进来,一个架住伍儿,一个准备动手。贞儿一看急急地跪伏在伍儿的前面,给周贵妃连连叩头:“贵妃娘娘息怒!看着伍儿曾为救太子受伤的份儿上,饶恕她这一次吧。伍儿这几天确偶感风寒,失仪之错,请贵妃娘娘宽恕!” 片刻,贵妃冷哼一声,对伍儿恨恨地说:“那就等新账老账一起算吧!”说罢摆了一下手,两个太监悄悄退去。 周贵妃转过头来对贞儿道:“万主管,,本宫和太后相信你,把太子托付于你,这十几年来,你对皇家也算有功。但这也不是你疏于管理,纵容下人的理由吧!太后是你的旧主儿,太后如何处置本宫也无权过问,你们现在回去吧!” 说完,她扭过头来,乌云黑丝上一枝金凤珠簪的坠珠闪晃着冰冷的光色。她厌恶地看了一眼花容失色的诸伍儿,阴戾之气从眼中一闪而过,嘴角却含着一丝温温的笑意:“诸伍儿,你也回宫吧!养这娇滴滴的身子,在东宫候旨吧!”言罢,抬着高昂的头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回寝宫。 听着珍珠帘已消逝了来回碰撞的声响,万安宫又恢复了宁静。贞儿这才抬眼望了一下空旷的大厅,回头看着脸色腊黄几乎瘫倒在地的伍儿。起身慢慢走到伍儿的身旁,把她轻轻地扶起,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伍儿没事的,贵妃娘娘也是误听了传言,等事情的真相明了就好了。等几天你的病好些,咱们一起求求太后,求太后给咱们做主。”伍儿渐渐平静的脸上,忽然扯出了一丝冷笑,唇齿间递出话语清凌如碎冰:“说有何用?求又有何用?伍儿只是—片皇家用来挡住颜面的遮羞布而已。” 东宫的瑞本宫寂静无声,回来的贞儿和伍儿都心事重重望着窗外沉沉地天际呆呆的发愣。 聚集在天上多时的雨,终于伴着耀眼的闪电倾盆而下。雷鸣声似滚碾般轰鸣着滚过天空,让两个忐忑的心更加发狂的颤抖。申时初刻,听到太子回宫的通报,伍儿这才回到厢房去休息。 披着雨披回来的见深,俨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红红肿肿的眼睛不时闪出惊恐不宁的神情。贞儿没有问什么,只是先帮他脱掉雨披,从寒絮的手中接过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边放着一盏汝窑五彩的小盖钟,来到他的身边,微微一笑道: “太子爷,这是奴婢特意安排人给你准备的,甘麦大枣汤,有养心安神的作用,”见深听到贞儿不同于以往的称呼,那双有点无助的眼睛,更增加了几分郁闷。 贞儿说完并不去安慰见深,而是打发走众宫人,才低头来至他的身后,为他轻轻揉着肩头。 瑞本宫的东南暖阁内极静,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淡薄的青烟,徐徐散入了暖阁的深处,青铜螭龙的烛台,红烛高烧,发出滋滋的声响。外边的雨不知何时已停歇,洒下了如烟如乳的月光。 贞儿轻轻拍拍见深的肩头,柔柔地说:“深儿,一定累坏了。一早起到现在才回来,将近五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会散架的。今儿,厨房做了点你爱吃的豆腐虾皮包子,多碧粳粥,吃了早点休息吧!” 经贞儿一阵软语相慰,见深感到一股浓浓的委屈之情油然升上心头,渐渐膨胀进而激荡着胸膛冲击着鼻子,眼窝一热,泪水是似开闸的洪水滚滚而下。贞儿从袖笼里掏出了丝帕,一边轻轻给他拭去泪水,一边喃喃地在他的耳边悄悄细语: “深儿长大了,有什么事情应该告诉贞儿姐,说出来就舒坦了。或许贞儿姐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见深听后,又如小时那样不由地把头伸进贞儿温暖的怀中,一股似兰似桂的熟悉的沁香弥漫在他的鼻端,他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搂住贞儿的纤纤细腰,微微闭着眼晴,再也憋不住心中的话语。他歉疚地说,:“贞儿姐,深儿做了错事,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贞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情景太熟悉了。从小到大,只要深儿做了错事,没了主意,就会回来搂住她告诉她,让她给自己做主。贞儿习惯地搂着他渐渐变宽,渐渐的结实的肩背,一只手轻轻抚着那紧贴着自己的腰身的脑袋: “没事儿,慢慢地说,一切都会好的。” 见深贴在贞儿的怀中,闻着熟悉的味道,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世上最疼爱自己的,最了解自己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特别是遇到烦心的事情时,眼前这个女人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保护他,关照他,开导他。而他竟也像许多受委屈的孩子遇到娘亲一般,愿把自己的点点滴滴倾诉给她,今晚也如此。仿佛搂着自己的并非是一个宫女,而是一个时时惦念自己的母亲。他把自己的头更深地扎入贞儿的怀中,还禁不住吸引地在她丰硕的玉峰之上轻轻蹭了蹭。贞儿的脸不禁飞上了两朵红云。 “我被父皇……,”一语刚出,他便哽咽起来。贞儿轻轻在他背上揉了揉,让他慢慢地将父皇的盛怒,对自己的斥责,以及好好面壁思过的话学了一遍。 贞儿越听心中越紧张,越听越想害怕。她没有想到这件事传得如此之速,这么快就传遍后宫,传到乾清宫,引起了如此之轩然大波。贞儿不动声色地服侍见深吃完晚膳后躺下,一边轻轻给他按摩着身体,一边在他耳边缓缓地说: “深儿已经长大了,做什么事情要知道考虑后果了,做太子更是如此。不可由着性子,否则,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是你,我,甚至皇家都担当不起的。以后吸取教训就是了。” 说到这儿贞儿微微沉默了一下:“明天下了学堂给太后请安时,你就直接去向太后要伍儿作你的贴身女官。这样伍儿可以名正言顺地侍候你。希望这场风波可以早些平息。” 见深听后,微微一顿,抬眼看了贞儿一眼,脸略有些发红道:“深儿还想让贞儿姐守在身边。”贞儿微微一笑,拿手捏着深儿高挺的鼻尖:“贞儿姐是主管,东宫许多事,要贞儿姐去操心。伍儿姐细心温顺,让她侍候你更周全。这样贞儿姐也更放心了。” “那好吧!”见深不情愿地撅了撅嘴。 贞儿又压低声音问:“深儿,前天夜里可有什么人看见你们?” 见深的脸更红了,他把头埋在丝衾中:“没有。那一夜那些廊下值班的宫人,让我都打发走了,只有门上还有值班的宫人,但也早睡了。” 那就奇怪了,怎么事情这么快就传到皇上之处。贞儿不解地想。 贞儿知道,皇帝和太后在各宫中都有耳报,东宫也不例外。但此事事发突然,这些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一一清点可能的人。忽然想起西厢房的玉蔓。贞儿眼前出现那个天真无邪,一双水汪汪丹凤眼睛的女孩。贞儿轻轻一笑摇摇头,不,不可能。种种猜测不同的答案,贞儿都一一否决。看着见深疑惑的神情,贞儿也摇摇头说:“深儿以后做事要谨慎,不要太张扬为好。” 谁知这个悬而未决答案,在二十多年后才真相大白。 贞儿像往日一样,抚摸着见深慢慢地把他送入梦乡。 贞儿替见深掖好了被角,把烛灯调暗,走到外室悄悄地嘱咐了值夜的太监钱能几句后,轻轻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伍儿—个人不知何时早已站在雨后初晴的夜色中。一身梨花白纱裙如月光下的一朵盛开的莹莲。乌发长长迎风飘逸。她抬头看着如洗的夜空上的皎皎明月,眼光凄凉,孤独,幽恨。 今日万安宫一行伍儿就已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自己想去伸诉,想去抗争,告诉贵妃、皇后、太后、甚至皇上,我诸伍儿是冤枉的,但那又何用?因为他们都明白我诸伍儿是冤枉的。想想宫中的所见所闻,想想太后沉沉的话语,那样可能下场会更加凄惨。现在事已至此,虽然的自己只是一个无辜的替罪羊,难道还祈望着他们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受冤枉的宫女手下留情吗?只是……想起年迈的爹娘,想起自己兄妹,自己那不可实现的低之又低愿望,想起自己二十四岁的年华……。滴滴清泪挂在腮边。 当听到贞儿走近的脚步声,伍儿轻沾泪珠缓缓转身清浅地一笑,看着身边的贞儿,忽然感到自己又是那么的庆幸,那就是有一个相濡以沫的好姐姐,让十几年的宫中生活苦中有乐。 伍儿清妍如画,温秀自殊,婉转轻盈,淡雅宜人。清浅的一笑却让贞儿心酸,又让贞儿倍感怜惜。 贞儿将一件粉色的披风披上伍儿显消瘦的肩头:“伍儿,你身体未愈,不可贪凉。早点儿歇息,不要想的太多了。” 伍儿宛然一笑,又抬头留恋地望了一眼墨空碧月,转身走回西厢房中。贞儿看着她消失在门口边的身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苍白的月光铺洒在庭院中,空旷而凄凉。西厢房里传来了伍儿悠悠的古琴声。 琴声清清静静,引导着人们走进了春风拂面,烟波渺渺的水画江南。青山茫茫,白帆渺渺,莺飞草长,蝶戏春花。一个身着粉色舞裙的小姑娘,在百花丛中随风而舞,长发飘飘,轻盈水袖在空中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天真的笑容久久挂在童稚的小脸上。 忽地,琴声哽咽,一江春水,点点白帆,小姑娘挥手告别爹娘,渐行渐远……。琴声渐渐低沉,凄凉的月光下,嵯峨的宫墙内,美人抬头望月,低头叹息,孤灯冷衾,夜空中传来一两声孤雁的哀鸣。家乡的思念,亲人的牵挂,化作滴滴清泪……。 贞儿久久站在庭院中,与伍儿—同感受着思念,牵挂和无助。 夜已很深了,琴的声势渐弱,音律渐低。人倦了,琴倦了,窗外只余一弯惨白的月。 微微的烛光下,贞儿仍旧毫无睡意,双眼盯着一跳一跳的烛光,思绪宛如扎了翅膀的蝴蝶,围绕着近时在太子身上发生的事旋转,飞翔。 万籁寂静,思绪万千。敏锐的感觉让贞儿开始沉静下来,掂量着问题的严重性。 英宗皇帝已知太子之事,而且,也相信了伍儿勾引太子,祸乱东宫的荒唐之言。皇家的子弟们从宫女身上去感知女人,获得男人的感觉,这个不成文的条例在皇家内部承袭了不知多少代。但它仅是一种默许,可行而不可言。当内宫为此谣言四起,沸沸扬扬的有损皇子声誉,危及国之根本之时,就是会以那些无辜的宫女之死,来证明皇家清白。贞儿和伍儿,她们都是皇家的砧板之肉啊! 皇宫钟楼上钟鼓已敲四更,听到西厢房轻轻地开门之声,贞儿悄然坐起,披上外衣下了床。撩起纱窗向外面看去,苍白的残月下伍儿乌发飘飘,长裙曳地,手持烛火,轻轻地走出寝室向正殿见深的寝室走去。 月光下伍儿像一个月的精灵,花的香魂,美轮美奂。 走到见深的床前。缓缓地勾起低垂的锦账,撩起一层层薄薄的纱帷。 一片温温的光柔柔地照在见深的脸上。那是一张自己伴随了十二年的熟悉的脸,从一张圆圆粉粉的小小的娃娃脸,变成了具有男子汉力度的国字脸,那经常撅起的薄而红润的小嘴,也不知从何时已偷偷地钻出了一层薄薄的绒毛,长而黑的睫毛,仍然还十二年前那样微微卷着。 十二年了,深儿也已长大了,但她清楚不管深儿长多大,他仍旧和小时候—样离不开贞儿,离不开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虽然事发突然,但自己仍然割舍不下十二年的那份亲情。 十二年了。这十二年的光阴,熬没了青春,耗尽了心血。受得苦,遭得灾,流的血,掉的泪,换来了一种亲情的不舍,一种心痛的牵挂,一种永远的思念。但是,…… 伍儿轻轻地给深儿拉了一下蹬开得薄被,掖好了纱帐,拉下了锦幔。锦幔垂垂而下,像一条屏障隔离了气息的流动。 伍儿缓缓地转过身,烛光漂浮,伍儿的身影印在金砖上,一片暗光摇曳,就如同伍儿心绪的流动。 烛光摇曳处,又多么像沂王府的夜晚,窗外月华淡淡,窗内笑语晏晏。 推开房门,清光淡影,风露凝香。乞巧的祝祷仍在耳边,不知远方的亲人可曾听见? 一朵薄云飘过,暗夜,惨月,流影又似回到那天夜晚。月光照着自己深深的无奈,深儿少年的血色冲动,花凋香残,终将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夜风吹来,片片落花轻轻坠下,乱红如雨,狼藉残残。这可能就是诸伍儿的归宿吧! 伍儿低头摘下一朵晶莹逷碧的玉簪花,花蕊清香,鼻端嗅闻,悠香渺渺,恰似故乡清晨的—缕乡味,花瓣洁白,又似伍儿想保护的质本洁来还洁去的女儿身,然而…… 哎!解脱何尝不是幸运。 伍儿的心绪豁然开朗,一丝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逸上伍儿莹白隽秀的脸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第九章 乱花迷人 1.凄迷 贞儿躺在床上慢慢地醒来,血淋淋的伤口虽然经太医的精心调制,不是那么疼了。然而太医院膏药的清凉之感,只能减轻贞儿背臀上的火辣的刺痛,但,贞儿心还是在不停的痛,不住地滴血。她微微地闭着双眸,毫无血色的面颊衬着淡紫花的锦被,更显得是一种虚浮的苍白。 屋内一片寂静,空无一人。阴了一天的天空,忽然更加阴暗,一丝丝潮湿的凉气透过绿色雕花的窗棂上纱窗悄悄地钻了进来,静静地吹在贞儿的身上。错金银云龙纹的香炉溢出的袅袅青烟似薄雾般轻笼着沉寂的卧室,滴漏声声,更添加了窒人的凄凉之意。 雨,终于下了下来。起初只是茫茫细如牛毛,渐渐如倾盆之势,无数的水流,顺着殿檐的瓦当,急急飞泻而下,激起碎玉倾地。 此时在疾疾的大雨滂沱中,一个杏黄的身形在清宁宫外已跪了两个时辰,大雨从头上直泻而下,化为串串珍珠从乌黑高束的发丝上—颗颗地滴下。浸透了雨水的太子制衣紧贴着那个还不太强壮的身体,青石砖的地上汪洋一片。身旁的不远处则站着手拿雨伞的梁芳,张惶无措地望着清宁宫的大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白茫茫的雨雾中,—顶翠羽软轿匆匆地到来让梁芳的心顿时踏实了许多。 软轿落在清宁宫的宫门外,一身家常妆扮的周贵妃不侍宫女过来伺候,亦已撩起了轿帘走出了软轿。轿旁的宫女忙迎上前,给她撑起油布伞。周贵妃看着。庭院内大雨滂沱中直挺挺跪着的皇子,心里不由又疼又恨,急走的脚下被台阶一跘,身子不由向前扑去,身边的宫人急忙伸手相扶,惊魂未定的周贵妃钭依着侍女,微定了一下神,两眼刹那间噙满了委屈的泪水。 自己的皇儿,为了两个宫女,竟跪在雨中哀求太后,说此事只是自己的过错,与伍儿贞儿无关。并扬言是自己有失德行,不易为太子。太后顾虑此事会影响前朝,特派人告知,劝说太子。 周贵妃稍稍定了一下神,慢慢走下台阶来到太子的身边。雨还在下着,无情的冷雨让见深的脸有些苍白,身体微微地颤抖。周贵妃暗示了一下,梁芳马上把雨伞又撑到见深的头上。见深一看,愤然跳起,把梁芳雨伞—甩,又狠狠地跪在雨水中。雨水飞溅顷刻之间打湿了周贵妃的半边湘君。 周贵妃望着雨中的倔犟的儿子,长叹一声,凄凉之意从话语中透出: “深儿,此事确与你有关,也是你的错,但是你是皇子,又是太子,为了你的将来,为了皇家的颜面,必须牺牲宫女換你的周全。你说你不愿作太子了,想想你父皇的皇子何其多,你并不是皇上的嫡子,母妃还是因“母以子贵”晋封为贵妃,否则……。现在皇上只是顾念你身为长子,过去又受了不少苦,才封你为太子。儿啊,太后与母妃是为了保全你,才不得不出如此下策。” “为了保全我,就,就伤害我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见深头也不抬地忿忿地问。 “你……” 周贵妃—听,头瞬间无限胀大,两眼紧紧盯着地上的儿子: “她们都大你十几岁呀!” “大十几岁又何妨,只要孩儿喜欢她们。她们就是最重要的。这次孩儿想好了,人死不能复生,伍儿无辜冤死,必给予厚葬,贞儿也是孩儿之人,不许再动她一下,否则,这个太子谁想当就让给谁。孩儿还当我的沂王。” “你……,皇儿,你竟如此不懂事,气死母妃了。” 见深再无言语,仍就两眼盯着清宁宫,跪着—动不动。 雨渐渐停了,周贵妃看着不爭气儿子,泪水从紧绷的嘴边流下,她抬手擦拭了一下泪水,犹豫了一下,缓缓向清宁宫走去。 突然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声,一个东宫的小太监慌里慌张地跑来,在见深耳边低语几句,见深脸一窒,猛地跃起,久跪麻木的双膝—软,又重重地跪下,太子的发冠砰然落地,发出—阵开散的声响。见深低头稍缓片刻,又一跃而起,头也不回奔出清宁宫,留下—院人莫名地发呆。 半个时辰前清醒过来贞儿正睁着那双红肿却又无神的双眸,呆呆地盯着纱帐上的一个晦暗的角落。心里阴郁仿佛—片暗沉的天空。眼睛不论放在哪里?哪里都是昔日伍儿娇艳的面容:柔柔的眼风,柔柔得笑容,柔柔的话语,又一幕幕鲜活地展现在眼前,贞儿不禁轻展娥眉,开心得一笑,心已沉醉。蓦然间,阴风阵阵,寒气逼人。眼前已换成伍儿直直躺在地上的鲜血淋淋的身形与一双不屈的乌瞳。贞儿的心又如坠入千年寒潭。伍儿走了,贞儿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胸口里陡然发出一种破碎的剧痛。伴着阵阵的剧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了不停的旋转,贞儿无力闭上双眼,想竭力压下翻滚在心口的腥气。然在一瞬间,心头压制的一股带着腥咸之气的液体,不可抑地涌上喉咙,“哇”的一声喷射而出。 鲜红的血喷射在白白的纱帐上,贞儿的眼前又好像看到从伍儿嘴中喷射的鲜血,似点点红梅朵朵鲜艳,妖冶而刺目。 贞儿呆呆地看着四溅血迹,顿时悲凉弥漫了她的全身,心绪也跌入了冰点。自己在宫中已二十多年了,看尽了皇家的内斗和外乱,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两位至亲之人,死于皇家倾轧与阴谋之中,而自己却毫无能力。 于谦,于大哥,为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甘洒热血。皇上为一己私利,听信小人之言,冤死了心爱的于大哥。 诸伍儿,把自己花样的年华,自己的血肉之躯,都倾注于皇子身上。为皇子担惊受怕,挨饿受冻,以致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皇子的安全,用宝贵的处子之身培养皇子成人。到头来,反顶上一个勾引皇子,妖媚惑主,有损皇家声誉的名声,而把她活活打死。 天!这个皇帝还是那个曾与自己一起长大,西苑中为救小鸟的性命,冲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儿吗?在关键的时候,毫不留情置伍儿于死地的,还是那个贞儿侍奉多年,崇拜多年,心慈手软的吃斋念佛的太后吗? 想起太后的知遇之恩,太后谆谆教诲与情同母女的感情,太后冷冰如刀的声音,至伍儿于死地的懿旨,复杂的心绪纠结着贞儿,让她心里一时恍惚,—时清楚。“伴君如伴虎”于大哥的话轻轻响在耳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正是皇家的本性吗?哎!皇门本是无情门,紫陌封尘雪早深。是贞儿自己太单纯了。失望、绝望、自责让贞儿迅速从高高的春暖夏炎的山峰,跌入冰冷的山谷,而无力自拔,自救。 想起了温情脉脉的于大哥,想起善良柔情的诸伍儿,他们无由的惨死。贞儿再也抑制不注心中的忧愤,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想讨回公道。然而,无奈的清泪又涌出了眼眶。像她这样连自己的生命去留都不可知的弱女子,又可与谁去谈“公道”二字? 乌云压顶,天沉如夜,看着弥漫的黑色,这多么像自己进宫的第一天晚上。鸽子笼似的小屋,烛光摇曳出可怕的怪影,耳边传来小伙伴儿们午夜梦回的抽泣声。 更像与于大哥告别的夜晚。沉沉令人窒息的书房,空气颤动间传来于大哥妻子的呜咽,于大哥炯炯有神的双眸,刚毅而决绝的神色。自己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感受他心脏有力的跳动,他的一声长叹,撕碎了贞儿的心。 …… 悲凉和无助深深地裹挟着她,那种茫然未可知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失望缓缓袭来。—丝惨淡的笑意勾上了贞儿的嘴角。于大哥走了,已经走了整整四年了。这四年,贞儿用这副空壳熬着日月。现在伍儿也走了,如果能跟随于大哥,伍儿而去,去另一个世界,去过另一种自由的无束的宁和的美好生活。对现在的自己何尚不也是一个心满意足的解脱。其实,死也是一种愉快的事,结束痛苦的过去,追求美好的未来。 想到这儿,贞儿的心情一下子从压抑中解脱。贞儿慢慢掀起了单薄的纱衾,蹒跚地走下床榻,伸拉之间,腰间包扎好的伤口,又慢慢浸出一道道血迹,刺痛又迅速从后背传遍全身,贞儿咬着牙来到梳妆镜前。 拿起玉色的象牙梳子,轻轻理了理蓬松的长发,如丝缎般的乌发柔柔地搭在了腰间。从妆奁匣里,找出了母亲亲自戴到自己脖子上的錾银嵌珠菊花项链。银嵌珠的菊花吊坠,这几年在自己手指的摸摩下褪去了灰暗,闪烁着银光。贞儿受惜地戴在自己的玉颈上,从匣底又拿出珍藏的翠色盈盈的玉镯款款戴上玉腕,玉镯晶莹倒映着她单薄孤凄的身形。她环顾四周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自己已住了四年之久的房间,扶着床边隔着纱窗向外望去。 帘外,风雨不知何时已平歇。明丽的阳光依旧普洒在静谧的庭院,偶尔可听到重檐上滑落于地的残雨的滴答声。草木清新的气息,伴着阶前玉簪花隐隐的香气弥漫于厅堂内外。贞儿斜倚在案前,满眼的风光再美也不是自己的久居之地。 望着眼前如山峦般的殿宇飞檐,贞儿仍像以往嘱咐深儿般轻轻地说:“深儿,这是你的家,这里有你的父皇,母妃,有你以后要继承的大明江山。你要好好生活下去,做一个好太子,将来做一个好皇帝,也算不辜负我们对你的看顾之情了。你现在长大了,不需要我们的看顾了,贞儿也算没有辜负对太后的承诺。只是贞儿太失望了,也太累了。对不起,不能陪你了。”说完她又面向东方徐徐拜下:“爹、娘,女儿万念俱毁,形同枯槁,留着这空壳之躯只会更痛苦,女儿对不起二老,女儿走了。”说完转身纱袖蒙头,牙关一咬,向洁白的墙上猛撞过去…… 正在此时,一个紫色的人影掀帘而入,急速间听到一声惊呼:“不可。”那人猛地扑过来,双手紧紧地拽住贞儿的衣衫。但强大的冲力,贞儿的头还是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墙上。墙上血花飞溅,贞儿也沉沉地倒下。血,从贞儿洁白的额头上,汩汩而下。 贞儿在这一瞬间,听到寒絮带着哭腔的喊声:“贞儿姐!贞儿姐!”,慢慢的陷入了眩晕的黑暗中…… 见深匆匆赶回端本宫时,贞儿已被赶来的太医包扎好伤口,沉沉地躺在床边。寒絮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用热帕子擦拭着贞儿脸上的血迹。看到见深忙跪在地上道: “是寒絮看护不周,请太子责罚。” 见深一语不发焦急地走到贞儿身旁,看着血染玉面,气息堪弱贞儿,把贞儿搂入怀中放声大哭。片刻,把昏迷中的贞儿放在床塌之上,紧走几步,从墙上挂着的剑鞘中抽出贞儿的精钢剑,剑身寒光森森让人心惊。见深静静地把剑放在身边,又搂着贞儿恸哭不止道:“贞儿,你要是死,深儿也不愿独活世上” 此情此景本已让东宫上下一片惶恐,此话—出,整个东宫更是—派荒乱,吓得太医赶忙跪下道:“太子,万主管只是身受外伤,没有伤及头骨,头受些震荡暂时昏迷,并无大碍。 走啊,走,那是一片又一片相连的旷野,茫茫的无边无际。凛冽的寒风吹来,贞儿只是吃力地渺无方向地走着。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没有寻找到什么。仍旧低着头艰难向前走,爬上了一座高高的山岗,眼前又是一片黑幕似的暗。忽然,在黑暗中一丝亮点在远处闪烁。她随手去摸,然而脚下一滑。“哎呀!”贞儿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贞儿!”“贞儿!”贞儿姐!”“贞儿姐!”嘈杂声夹杂着悲与喜的叫声,响在她的耳畔。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水珠,滴积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变凉。贞儿感觉到自己已经从与黑幕挣扎纠缠中剥离脱身,抓住了那一缕闪烁的光束,并且让它牵引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充满光明的世界。 贞儿慢慢地无意识地睁开双眼,细碎的光亮开始在眼前拼凑,变大,又渐渐融成一片。憧憧的人影闪晃在她的眼前,呜咽的哭声更清晰的萦绕在耳畔。这不是深儿在哭吗?他,他这是怎么了?谁又在欺负他了?下意识中的贞儿猛地一下睁开眼睛,想坐起。然而巨大的疼痛再次从头上袭来,贞儿又一次沉入无底的深渊…… 看着贞儿苏醒又昏迷的见深,从高兴的极点又跌入悲恸的深渊,他抓起身边的宝剑,拽起仍跪在地上的太医,森森地问道:“你不是说万主管伤不重吗?为何她又昏迷?”太医哆嗦地刚要回话,外面频频传来了太后,皇后,贵妃娘娘驾到的传报声,见深—听,猛然把太医一推,转身把利剑架上自己的脖颈,嘴里高声叫嚷着: “你们打死了伍儿,又要逼死贞儿。如果贞儿走了,我活着有何乐趣,我也要随她们而去!” 宫人连接驾都不顾得接,齐齐跪了一地不住地高声哀求着,玉蔓则跪爬上前抱着见深的双腿放声大哭,殿里殿外哭喊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接到东宫宫人的禀报,匆忙赶来的太后,皇后与周贵妃见到此情景,吓得魄散魂飞。孙太后焦急地跺着枴杖叫着太子乳名:“深儿,哀家的孙儿!你要气死哀家不成!”钱皇后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高声,而周贵妃则两眼垂泪,跪在见深的面前又气又悲地哭道:“皇儿,你要有个好歹,让母妃如何活?” 看着见深悲痛欲绝的神情与架在脖子上寒气逼人随时可以绝断人之性命的利剑,孙太后无奈地跺着柺杖道:“罢!罢!罢!小冤家,由你去吧!”说完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颓败地坐在长椅之上。 见深一听“当”利剑落地,双膝—软跪在太后的面前,哭道:“太后息怒,贞儿与伍儿为孙儿舍弃了—切,伍儿为救孙儿身受刀伤,差一点把命搭上。如果不是她们,孙儿也死多时了。今日自己一己之错,枉害了伍儿的性命,孙儿自是后悔不已。救命与看顾之恩,不能不报。望太后成全。” 孙太后听之,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叹息道:“孙儿仁义,人死不可复生。哀家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身为皇家……。传哀家懿旨,厚赏诸伍儿的家人,拨一块地将诸伍儿厚葬。” 说到这儿脸一沉道:“孙儿谨记,此类之事不可再发生,否则,哀家照就不会手下留情。”接着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说:“东宫之事不可谣传,否则一经查出乱杖打死。”宫人们想起几天前被活活打死的伍儿,心中—凛,忙齐齐叩头道:“奴才谨遵懿旨,打死也不敢违旨。” 一场风波过去,见深送走太后等一干人,回到贞儿寝室。寒絮忙又跪下:“殿下,是寒絮看护不周,请太子责罚。” 见深看着仍然昏睡的贞儿:”此事与你无关,不要太过自责。赶紧让太医把药熬上吧,本太子在此看护,不要人多打扰。”寒絮答应着微施一礼慢慢退下。 门轻轻地关上。 见深轻轻走到贞儿的榻前,贞儿静静地卧在那儿,憔悴枯萎而又毫无一丝血色的脸恰如一朵开到极致的茶藦,正一点点衰败。 见深上前轻躺在她的身边,慢慢地把贞儿揽入怀中,嘴里轻轻地唸叨着:“贞儿,深儿对不你,对不住伍儿。是皇家伤你太深了,你才舍下深儿而去。深儿已告知他们。你是我的。他们休想再动你半分……。” 说完,丰润的唇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贞儿略显干涩的樱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连载 2.化蝶 几缕熹微的晨光,从雨过天晴的茜纱窗透了进来,室内隐隐地泛出一种朦胧的灰色。昨夜的蜡烛早已流成一摊焟饼,红残绿凋。虽然贞儿几乎一夜未眠,仍与往常一样翻身起床,穿好衣服,细细梳妆。这时外边传来宫女们打扫庭院的“沙沙声,贞儿走出了东厢房抬头看看雾气霏霏的天空,来到正殿见深的寝室。贞儿撩起叠叠的锦幔与纱帐,用一双纤纤玉手摸了摸仍在梦乡中的见深的脸庞,把嘴凑近他的耳边,轻柔的叫道: “深儿,深儿快起床了!” 见深的睫毛轻轻的煽动了一下,眉头微微地一皱,睁开了那双似睡似醒的懵懵懂懂的眼睛,在他睁开眼的一霎间,贞儿熟悉的那种娇憨之气,已荡在那国字形的脸上。 “贞儿姐,让深儿再睡一会儿!”见深边翻身边不情愿地嘟囔着。 贞儿宠溺的一笑,伸出玉笋似的两指轻轻地夹住见深略显高耸的鼻尖,假嗔道: “不行,深儿忘了,今天是朝廷一月三次经筵讲学的日子。你父皇和六部尚书,左右御史,内阁大学士,有爵位的朝臣宗室都要参加,听文华殿大学士李贤讲学。另外,贞儿昨晚交给深儿的事必须要办,千万不可忘记!乖乖,快起来!” 见深听到“父皇”二字,心中一懔,一丝不快从脸上掠过。昨日之事又历历在目,那双明亮的双眸瞬间黯淡了几分,不尽长叹一声,撅起了小嘴,皱紧着眉头,匆忙穿上衣服,让贞儿精心修饰了一下,便急急赶往文华殿。 贞儿目送见深走出了宫门,眸光在瞬间黯然下去,心也粹然一沉,又跌那惶惶不安的深谷之中。毫无目的地四处徘徊,不知就里。 揽镜而观,依就是花蓉月貌,依就是白皙如玉的洁肤,只是眼下各有一个半圆的鸦青,透露出贞儿昨夜的焦虑和不安。 天早已大亮,一抹金色的朝阳也早早地光顾到皇城的飞檐斗拱之上。几只刚出壳不久的小燕子,在雕梁上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抢着让妈妈喂食。 伍儿的西厢房依旧没有半点儿动静,想来,伍儿昨夜未休息好,今天让她多休息一下吧。贞儿这样想着,随手拿出一件还未绣好的绣帕,一针一针地绣起来。 室内静静,庭院深深,隔着窗棂仍可以听到皇宫的上空传来的一阵阵“嗡嗡”的鸽哨声,这是皇宫的养鸽人,又在放飞他的鸽子了。贞儿的心思,从鸽子想到西苑的禽鸟园,想到风景如画的西苑。想来西苑的景色这个季节一定很美吧!等这场风波过去,带着深儿儿和伍儿到西苑散散心。哎!这几天,瑞本宮太压抑了,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贞儿低着头认真地绣着,默默地想着。 “太后懿旨!” “太后懿旨!” …… “太后懿旨,万贞儿,诸伍儿接旨!” 一声接一声急遽的通报声,由宫外传到宫内,由殿外传到殿内,传到了东宫的各个角落。东宫上下一片骚动,人们从各个不同的角落齐齐聚集在瑞本宫前的庭院里。你看我,我看你,暗暗地猜测着已发生的事情和将要发生的事情。 贞儿乍然听到太后的懿旨,眼前浮动出太后慈祥的目光和宁静的笑意,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这可能是深儿求情的结果。不管怎样?自己和伍儿是太后钦点看顾太子的,且太后对她们这十几年侍候太子也比较满意,甚为放心。而自己又跟随太后多年,主仆情深。更重要的是,伍儿是奉懿旨侍奉太子的,并没有祸乱东宫之说。于情于理,太后应该还是看顾她们的。这时贞儿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犹如,漂泊于大海中人终于看到了朦胧的岛屿,找到一丝生的曙光。 贞儿轻展眉头不慌不忙地看着手里的绣件。这是一个粉色的丝帕,碧绿的荷叶,晶白的清莲,亭亭玉立于清泛涟漪的水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自己准备送与伍儿的生日礼物。贞儿知道自己的绣工没有伍儿好,但这个绣件是贞儿最满意的,它承载着贞儿对伍儿的深深的祝愿,愿伍儿如—朵临风清莲冰姿玉立。 绣完了最后一针,贞儿用牙尖轻轻咬断了绣线,拿到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找出一块绸布细细地包好,仍然放在布篓里。然后走到了梳妆台前,看了看自己的妆扮,轻轻盈盈,铜镜中映出一个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美人。 一丝纤风雅韵的微笑,轻轻掠过铜镜中的美人,从妆奁匣里拿出太后赏赐的一条桃形玛瑙吊坠的项链,带在白玉般娇嫩的脖颈上。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轻轻一笑,施施然走出东厢房。 瑞本宫的庭院里,早已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们用各种不同的眼光,看着从东厢房走来出的万贞儿。有幸灾乐祸的,有忐忑不安的,又有同情悲悯的,也有纯粹是看热闹的。拥挤得庭院鸦雀无声,贞儿在迈出门槛的瞬间,迎面扑来是—股逼人的欲置人于死地的气息。这气息使她顿时感到有些窒息。 西厢房的门,也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呀”的一声砰然打开,人们的目光都不自主的从贞儿的身上,凝聚西厢房的门口。 一袭牙色绢丝绸的长裙,飘然曳地。一条鹅黄的丝绦轻挽在腰间。飘逸的望仙髻高贵而华丽,乌黑的云鬓间梅星点点,一只白鹤衔珠的玉簪,在洁白的额前飘闪着粼粼红光。雨洗梨花般的清秀容颜,如秋之明月,银华灿烂。凤目中点点波光冰冷至骨。荷白的身姿,清冷孤傲的气质,宁静清华。犹如碧水清莲。看见贞儿轻启朱唇,浮出一点渺茫如春寒烟雨的笑意,展出了一缕秋水残荷的妖媚,动人,冻人。 寂静的人群顿时嘈杂一片,继而又沉静下来。连那些传旨的太监也看着呆在了当场。 伍儿抬起平静无波的双眸,看了看碧蓝的天空下盘旋在艳丽阳光下的洁白的鸽群。细步走到贞儿的身边,用冰冷的手拉着有点发呆的贞儿,双双跪在传旨太监的面前。 片刻,传旨的太监干咳一声,尴尬地掩饰着自己刚才的失态。人们也如梦初醒,发出了一声声惊艳的叹息。 传旨的太监清了清那半男半女的公鸭嗓子大声宣读: 太后懿旨: 万贞儿,诸伍儿,奉旨陪侍太子。僭越其职,不遵君臣之礼。尤为渚伍儿,刁钻蛮横,侍候不周,对上无礼,对下无理。欲使太子明事知礼,亲君子,恶小人,着诸伍儿杖责一百,万贞儿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另,传太后口谕,行刑就在东宫。着宫人观曕,以此为戒。 话音刚落八个剽悍的手持刑杖的杖刑太监,如狼似虎两两扑上,利索地放下行刑长凳,不由分说来拉贞儿与伍儿。只见伍儿冷眉高挑轻叱—声:“放开,本姑娘自己就刑。”说完她低头整了整洁白的衣裙,看了看苍白的天空,面南而拜,轻声呢喃:“爹,娘,孩儿不孝,孩儿先了!”又转身面东而拜:“太子殿下,伍儿承谢你的厚爱,愿殿下做个好皇帝,”她又转身看着呆痴发楞的贞儿,拜道:“贞儿姐,伍儿感谢姐姐多年的照顾,小妹就此别过了。”说完徐徐走到刑凳前,慢慢地爬下。行刑太监对视了一下,举起手中的行杖向背上狠狠打下。 一,二,三,四………,行刑的报数声和杖击肉体发出的瘆人的“噼啪”声,在死寂的东宫上空飘荡。 霎时,整个东宫,如被捅个马蜂窝般,一片混乱,一片嘈杂,上上下下都手足无措,无计可行。 贞儿被拽爬在行刑凳上,却仍怔怔发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眼睛所看的一切,更不相信太后的懿旨竟如此残酷。一百仗刑这意味着受刑人会震破五藏六府,意味着伍儿将会死去。太后,您,您不是救命人,而是杀人魔呀!您怎么能如此残忍,伍儿是遵您的懿旨而行,您怎么这样出尔反尔?要致伍儿于死地。您不是天天告诉奴婢,要讲“信”,要讲“义”吗?您不是慈悲的心肠,天天吃斋念佛吗? 贞儿心中的忠诚,信义,顷刻之间颠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惶恐地涌上心头。此刻,无情刑杖打碎的不是贞儿的皮肉,而是贞儿近二十年对太后的敬仰、崇拜与忠诚。刑杖打击的钻心之痛,对于现在贞儿几乎是毫无感觉。 玉蔓也惊愣在那里。心中一片慌乱恐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残忍的场面,特别又是对自己的至亲的亲人,她想扑过去时,耳边传来人群中的纷纷议论之声: “徐公公,不知太后为何如此盛怒?” 那个叫徐公公的太监悄悄地说:“不只是太后盛怒,连皇上在万安宫都砸了东西。说眼前这两位主,一个勾引太子公开祸乱后宫。一个管教不严,所以才会有如此下场!” “是啊,这东宫也该管管了,以抚养太子为名,行骄奢□□之实。一个个骄横跋扈,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另外一个太监也插入议论中。 “这事儿,东宫都没人知晓,皇上又是如何知晓的?” “听说是皇上身边司礼监的曹吉祥,曹公公禀告的。再说圣上哪宫里发生什么,还能不知晓?只不过懒得管罢了,只是这次有点过分了。” 玉蔓听到此议论,如遭五雷轰顶。曹吉祥曹公公,难道是那天在御河边上……… 记得两天前,见深和伍儿的事情让她无意中看到后,天微微一亮,心乱如麻,怨气冲天的玉蔓就跑到端本宫前面的御河边的园内,边想边哭。她恨伍儿的无耻,怨深儿哥无情,老天不公。急忿中她愤愤地从腰上解下伍儿送给她的桃红蝴蝶玉佩狠狠扔到水中,看着渐渐沉没的那一丝桃红,玉蔓真想自己也像玉佩一样沉入河底,远离这伤心地。 她久久徘徊在河边,恰在此时,一位胖胖的,有点突眼的和蔼可亲的老公公从旁走过,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过来劝慰自己。当时玉蔓只为发泄自己的痛苦,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老公公。在痛苦中煎熬的她只为发发心中的不平和愤怒,并没有告发之意。不知那个公公可能就是曹吉祥,更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退一步,她恨伍儿抢走她的深儿哥,却并不想置伍儿于死地呀! 该怎么办?如果那一位真是曹公公,不留意让贞儿和太子知道这事是自己说出去,那又怎么办?假如伍儿有个长短,自己又如何对得起深儿哥,对得起十几年伍儿对自己的关怀和照料。 玉蔓木呆呆地站在哪儿,惊恐,害怕,内疚,悔恨,…… 受刑的贞儿慢慢回过神来,她挣扎地抬起头,她要救伍儿,一百杖连强壮的男子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赢弱的伍儿。她用眼睛扫视着人群,看到脸色苍白的呆立在那儿的玉蔓,用沙哑的嗓子向玉蔓大声喊道: “快,快去告诉太子!快!” 听到贞儿的焦灼的喊声,玉蔓才警醒过来,现在只有太子可以救伍儿了,玉蔓赶忙不顾一切向文华殿跑去。背后隐隐听到那个宣旨太监不男不女的声音:“想找太子救你们。周娘娘早就想到你们会有这一招。哼!怕来不及了,打!给我快点打!” “啪啪”,行刑杖与皮肉相交的声音更急,更响,似狂风暴雨倾泻在伍儿身上。当玉蔓跌跌撞撞跑到文华殿的宫门外时,只见钱能正焦急地在那儿来像热锅蚂蚁般来回不安地转着圈,还不时地伸头向里张望,嘴里嘟囔着: “怎么还不来?怎么……” 原来刚才行刑之前,寒絮看到情况不妙,已偷偷地打发钱能去文华殿请太子。信已送进去,只是现在仍未见太子的身影。 行刑还在继续着,贞儿一面忍受杖击打在身上传来的震魂撕心疼痛,一面用鼓励和怜惜的眼光看着伍儿,希望她坚持。 伍儿仍带着微笑,那一双美丽的双眸,是那样的清澈宁静,那样的柔美动人。 贞儿的心犹如油煎般疼痛,不时用眼晴看着望着宫门,企盼那熟悉的身影快快出现。 希望和失望一次次折磨着她。深儿快来呀,快!否则,全晚了! “伍儿,你要坚持,你不是还想回家乡孝敬爹娘吗?” “伍儿,你不是还有兄妹望穿双眼等着你的消息吗!” “伍儿……” 贞儿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出声来。伍儿的微侧着脸,凄迷的笑容一直挂在渐渐泛黄的脸上,静默中回应着贞儿: “我会的,我一定,一定会的。” “啪啪”无情的杖板,一下又一下更重的打在伍儿柔软的身上。 “三十!” “四十!” 一声声的报数声,如一刀刀剜着贞儿的肉,捅着贞儿的心。贞儿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次次爬向伍儿,又一次次地被拖开。贞儿挺直身子想挣扎站起来的刹那,双臂猛然地被二个行刑太监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 贞儿无奈哭喊着哀求着,头撞击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啦!” “五十!” …… “不要打,要打就打我吧,我才是罪魁祸首!” 嗓子嘶哑了,头几乎磕出了血,无情的杖击声,冰冷的报数声,乃在萧沉的气氛里进行。 “七十!” 一股鲜血从伍儿略显灰白的樱唇里喷射而出,飞溅在庭院中洁净的灰色的青砖之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朵朵鲜艳,滴滴妖冶。贞儿猛地挣扎跃起,挣脱了阻挡的太监,扑在伍儿鲜血淋淋的躯体上,高声喊着: “来,来打我,你们来打我呀!你们这不是惩罚,是来要人命的!” 两个行刑的太监,无奈的对视了一眼。杖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伍儿轻轻动了一下,缓缓地说:“不用了,贞,贞儿……”鲜血又一次从伍儿嘴里冒出,顺着白玉般的下颌,汩汩而下,洇透胸前洁白的纱衣。 贞儿手忙脚乱,把伍儿扶进自己的怀中,用宽大的衣袖擦着伍儿嘴里不住冒出的鲜血,一边安慰着伍儿:“伍儿坚持一下,贞儿这就给你叫太医。”扭过头对着人群大声叫着:“快,快。快去,找太子,叫太医,救命呀!”几个东宫小太监答应着跑了出去。 伍儿凄凄地一笑:“贞,贞儿姐……伍儿,不,不想死。伍,伍儿……还想回……。”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又奔涌而出,洇在贞儿清淡的绿裙上,红绿相交,淋漓,刺目。 伍儿脸上一点点苍白,凄美的笑容,一点点流逝,如淹于夜色中的最后一抹晚霞。宁静,柔美的眼睛一点点黯淡,最后不甘地盯着空洞的白虚的天空,一滴清泪,从那双依旧美丽的丹凤眼中坠落。有风轻轻吹过,天地之间湮灭了一缕冤魂。 遥遥坠落的泪珠,晶莹四射,在五彩光晕下熠熠发光,折射着红墙黄瓦下各式各样的人们,凄迷飘零而又被扭曲的命运。 贞儿看着伍儿柔软的躯体,慢慢瘫在地上,心,破碎了。 “伍儿。你还好吗?” “伍儿!伍儿!” “伍儿姐!伍儿姐!”玉蔓也哭着扑了进来,跪在伍儿的身旁,东宫的庭院中霎时宫人跪倒一片。 微风中静静躺在贞儿怀里的伍儿,如同一支萎靡于世的白莲,花瓣凋零于秋水之间,随波而去。 贞儿不相信,不相信与自己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好姐妹就这样去了。贞儿把那张好像倘在睡梦中的秀美的脸,捧在手中,撕下一块裙裾,轻轻擦拭着她那苍白而憔悴的脸上的斑斑血迹。那对绒长的睫毛,犹如坠落于地再也不能展示是高飞双蝶。 贞儿伸出苍白的手,握住伍儿冰冷略显粗糙得手拢在胸前,脸轻轻靠在伍儿飘泻乌发上, 对着已去的伍儿的魂灵,对这一片苍茫的皇天后土,大声喊着: “苍天,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伍儿真是冤枉的!” “苍天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这可怜的伍儿吧,她,她去了!” “伍儿………” 嘶哑的凄厉的嗓音在寂静的庭院中,一遍遍地回荡。 伍儿的香魂,化为一只清丽素雅的白蝶,在华丽的宫殿上旋绕,飞翔,撩起阴风阵阵,伍儿的冤屈,伍儿的不甘,伍儿的不服,要向人间倾诉: 伍儿,虽然无法预料下辈子的事,但伍儿宁愿投身柴门之家,也不愿再踏入披着锦绣华彩实为魔窟鬼域的宫阙,宁愿终生辛苦劳作,流落街头度过一世,也不愿再在锦衣玉食的人吃人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度过一时。如果可能这就是伍儿留给皇家主人的一句话。 在熟悉的身影匆匆出现在宫门的一瞬间,贞儿喉头一动,压抑多时的一股腥甜喷射而出,在一片呵斥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中,慢慢地倒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连载 太医奉上煎好的汤药,不冷不烫,正宜服用。 寒絮与见深努力扶起贞儿,用汤匙舀起药,向她嘴里喂着。而贞儿只是耷拉着头静静地合着双眸,丝毫不动,褐色的药汁从她嘴角缓缓地溢出。 见深焦急地看着,然后冷冷地看着身边的太医, 太医忙道:“姑娘的伤不算重,恐怕是姑娘心中没有活下去的信念,所以拒绝就医。”老于世故的太医已看透了太子的心思,所以连对贞儿的称呼也变了。 没有活的信念,怎么可能?难道贞儿就不要深儿了?心又一次一次地痛。 片刻,见深摆了摆手让太医退出。抬手擦了一下脸上蜿蜒而下的汗珠,慢慢地把贞儿抱在怀里,从寒絮的手中接过小匙,从药碗里舀了一勺药,小心喂着:“贞儿,乖!吃药了,听话。”就如他孩提时贞儿喂他吃药一般。 贞儿仍垂着头,褐色的药汁从唇角滑落,滴在素雅衾被上,模糊了—片。 见深忙拽起衣袖给她擦干,眼里含着泪水喃喃地说:“贞,贞儿,你就准备这样走吗?你不要深儿吗?伍儿走了,你也要走,抛下深儿一个人。你知道吗?你走了,深儿又怎么活? 说到此处,见深哽咽不可再语。寒絮也早已泪水滂沱。 见深扭头啜了一口苦涩的药汁,亲上她的唇,小心翼翼地哺渡于她。 她的唇仍象小时他品尝时,那样的柔软,只是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气。见深忍不住哽咽出声,滚烫的泪水点点滴滴烫灼着贞儿的唇,直至她冰冻的心。 片刻,贞儿喉咙轻轻滑动,药水慢慢吞咽下去。 见深的惊喜的说道:“快,再拿药来。” 贞儿再一次醒来,嘴和喉咙里都散发着苦涩的药味,无力的她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中。熟悉的强烈的男子气息兜天覆地笼罩着她,隔着大红色的纱绸衣襟,可听到他的有力的心跳。手也被另一只手的五指相扣地紧握着。一惊之下,抬眼对上了见深那双充满血丝而又红肿的眼睛。 一阵眩晕,贞儿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心中狠狠地一叹:吾命由人,不由巳,连死都那么不易。“贞儿,贞儿,你醒了吗?”焦灼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呼唤着,带着不可抗拒的磁性。贞儿的心也柔柔的一软,微微动了一下眼皮,点了点头。那声音又带着欣喜:“寒絮,快!再拿药。”这种不自觉间流露出的失而复得的欣喜,恰似一道良方奇药流入贞儿的四肢百骇。 一股带着浓浓药味的热汤,从一个喷着男性气息的灼热的柔软的口中复哺入贞儿的嘴里,并且不着痕迹的纠缠一下。贞儿一惊,本能的迅速睁开了眼睛。 在明亮灯光下,见深正从寒絮手上的药碗里,吮了一口汤药,弯下身子,准备再一次哺入她的口中。贞儿下意识的想抬手捂住自己已被见深吸吮的有些发红的双唇,顿时头上猛地传来一阵刺痛,贞儿不禁紧皱了一下眉头。寒絮—看,忙说:“贞儿姐,千万不要动。太医说你要静躺,否则又要头晕了。”见深慌忙之间,把巳盛好的一勺汤药碰洒,浓浓得药水滴在大红的锦袍上。 见深看着面带慌乱不知所措的贞儿,把她更紧地搂在怀中。下颚贴着她的一头的乌发,泪水偷偷滴在她的发丝上,浸洇进她的发丝里,让贞儿感到一片一片的清凉。 见深微闭双眼,喃喃地说:“贞,贞儿,你就准备这样走吗?伍儿走了,你也要走,抛下深儿一个人。你知道吗?你走了,深儿又怎么活?你不是从小就让深儿做个好太子,准备做一个好皇帝造福黎民吗?贞儿,如,如果你真的要走,好吧!深儿也想好了,深儿这个皇帝不当也罢,深儿就和你一道走。” 寒絮看到此情此境,慢慢的转过身去,擦拭着泪水。片刻,才轻抽着鼻息道:“贞儿姐,太子赶回来看到你伤势严重,奄奄一息,太子是悲痛欲绝,把你的银剑拿了出来说,贞儿姐去了,他也不想活了,也要跟着去。吓得宫里宫外乱成一团,连太后和皇后都惊动了。着急的贵妃娘娘都给太子跪下了。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子守了三天三夜。刚才太后还打发人过来看你。贞儿姐看着太子的份上,你……。” 听完寒絮娓娓动情的叙述,又看一看身旁依依深情的太子,贞儿心乱如麻。老天。你为什么要为难贞儿,你又让贞儿如何选择?泪水顺着脸颊浸湿了见深温暖的胸膛。 “痴儿,你让贞儿如何是好呀!” 见深轻轻地把他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更紧地揽在怀中: “贞儿不许哭了,再哭深儿的心都碎了。伍儿去了,深儿一定会给她讨回一个公道。深儿保证绝不容许此类事再发生了。贞儿,你不要乱想了,好不好!” 与其是诉说,更可以说是哀哀的央求,句句如夏日的火热,暖和着贞儿冰冻的心。 贞儿微微地闭了一会儿眼,抬头看着似乎一下长大不少的见深无奈地说:“深儿,贞儿姐没事儿,你也去休息一会儿。这几天辛苦你了,贞儿也想养一下神。” 见深又一把拉住贞儿的手,语重心肠地说:“贞儿,你千万不要乱想了,更不要做那个事,否则深儿永远守着你,不离寸步。” 贞儿看着见深略显憔悴,而又挂满血丝的眼睛,心疼而又无奈地点了点头。 见深看见贞儿答应了,高兴地把贞儿又搂了一下,然后轻轻把她放在床榻之上,把引枕垫着她的颈项,看她躺好后又把薄被轻轻的为她盖好。临走时还在她洁白的额头,印下一个吻。那个样子就像一个小丈夫,侍奉他自己心爱的妻子。 看着见深恋恋不舍离去的背影,贞儿长叹一声,慢慢扭头对寒絮道:“不知伍儿的后事,怎么处理的?伍儿和我姐妹一场,伍儿平生的唯一心愿,是回到家乡。寒絮从我存银里拿出二十两银子,到城外买块空地,先把伍儿暂时安放在那儿,等以后有机会,再送伍儿回家乡,回归到她的父母身旁。而不至于被静乐堂焚化,丢在塔下深深的眢井,做一个孤魂野鬼。” 寒絮听了,泪水又一次潸然而下。从伍儿想到自己,伍儿尚有父母可依,而自己将来又依靠谁?将来的自己也就是一缕落在深深的眢井中的孤魂野鬼吧! 片刻,寒絮收了一下泪意,忙道:“贞儿姐,伍儿姐已经走了四天了,你一直迷迷糊糊,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一切太子都打理好了。” 说到这儿,寒絮拿过一个热手帕,一边给贞儿擦着脸,一边说: “那天,我和钱能到文华殿送信,在门口等了好半天,太子爷才匆匆地跑出来,得知消息,太子的脸都气得青了。等我们赶回来,伍儿姐已经殁了,你也昏死过去。太子一面叫太医救治你,一面抱着伍儿放声大哭,说都是自己害了你们。太监看伍儿姐殁了就想把伍儿姐抬走,太子大怒到殿内拿出一把剑,非要杀那几个狗使的奴才,吓得太监直磕头,许多人上来讲情才把太子劝住。太子随后就去了清宁宫。后听跟着太子小梁说,太子在大雨里脱了太子服制,跪在清宁宫外请罪。说是自己失德,无颜再当太子,还请太后责罚,闹得周贵妃都去了。太子就是在大雨中长跪不起。只是听到你又受伤的话,才急忙赶回来。最后太后以伍儿救太子之命有功,答应太子重赏伍儿姐家人,停灵永安寺,超度三天,还拨了—块地安葬了伍儿姐。安葬时,太子一身素服亲自送葬。伍儿的棺椁下地,太子摸着碑文“诸伍儿之墓”放声大哭。哎!伍儿姐能碰上这样一个有情有义好主子,在天之灵也得些安慰了。” 贞儿微合眼睛静静聆听着,泪水又流了下来。寒絮忙拧出的热手帕,给贞儿敷脸。贞儿长叹一声:“深儿也算一个敢于担当的有情人,也没有辜负伍儿对他的希望。” 寒絮点头接着劝道:“贞儿姐,寒絮知道,您与伍儿姐情同姐妹,同甘苦共患难十几年,但寒絮未料到,贞儿姐是挺过大风浪之人,会在此时摔倒。故然伍儿姐之死让姐姐伤心,但姐姐是否想过,于大哥的冤屈,伍儿姐的枉死,又有何人给他们申冤报仇?实际上,人死是件容易之事,活人为逝者去活才最为不易。姐姐如不嫌弃寒絮,寒絮愿跟随姐姐前后。 贞儿看着寒絮微红的双眼和略带疲惫的神情,眼中含泪,握住寒絮的手:“贞儿谢谢寒絮的照料,为姐记住寒絮的话,既然,吾命由人,不由己,即不由已,我们就好好珍惜吧!” 寒絮听罢,哽咽地点了点头。 贞儿这时四处看了看:“玉蔓呢?怎么没有见到。” “这几天,玉蔓一直待在房子里,不肯出来,人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谁都劝不住。” 贞儿无力的说道:“伍儿对玉蔓最好,也最疼她。由着她吧,只是派人劝一劝,不要伤了身体。” 如今的玉蔓心乱如麻。曾经为伍儿骤死而恐惧,内疚,悔恨的那颗心也早己从五味陈杂的心绪中挣脱了出来,慢慢地归于平静。固然伍儿的死给她带来巨大的震动和悲伤,但害怕和不安则更像恶魔一样,日夜纠缠着她,让她不敢去见贞儿姐和深儿哥。然而,东宫几日内中所发生的一切与所见所闻,让她那一颗曾经不安的心又重新坠入嫉恨的冰潭中。她不明白自己的深儿哥到底是中了什么巫蛊邪术?为什么一直纠缠着那两个母辈似的女人,一个走了,又来了一个,甚至为这个女人连太子位也可抛弃。 迷茫、烦乱、酸楚,颓废……,犹如周围的气息紧紧地纠缠着她。 玉蔓,现在不知该怎样去应付这短暂时间内所发生的与自己多年执念相左的事实, 玉蔓凝望着帘外多变的天空,慢慢清理着纷乱的思绪,静静地陷入沉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连载 2.衷情 太子见深耐着性子,好容易挨到申时停讲散学的时间,当侍讲刚闭上书本,见深就完全不顾礼仪,第一个冲出文华殿直向东宫而去,把侍候的宫人远远抛在身后。这样情况的发生,对于早已熟悉的宫人而言已不是第一次。 贞儿受伤躺在榻上已经半个月了,虽然有太医的精心医治,寒絮、玉蔓的悉心照料,伤势已基本痊愈,但,太子见深还是不放心,因为他太了解贞儿了。贞儿是一个性格坚韧,而又不失温柔,重情重义的女子,于大哥离去,贞儿的心绪低沉凄迷,几乎是无力自拔,伍儿又不幸逝去,对贞儿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好几次都想随伍儿而去,虽经自己多方劝解,有所转变,但她的情绪仍旧沉郁不乐。 太子见深连自己都不懂什么时候就开始挂念上了这个女子。儿时,她是自己的生活支柱,是自己的依靠,是自己最在乎的女子。她受苦时,自己悲伤;她无助时,自己怜惜;她爱时,自己心酸,她痛苦时,自己心痛。她—刻不在身边就让自己失魂落魄。而近期一连串变故的出现,特别当看到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她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那种想马上步她后尘随之而去的念头,真正让他清醒了,贞儿是他最不舍最心爱的女子,即使她比自己年长十七岁,那种根深蒂固的不舍早已浸入自己的血液里,任何人都不可分离。如果她真出了意外,见深自己明白,他也没有生存的勇气了。 瑞本宫里的药味渐渐淡去,宫里宫外一片寂静。院里几盆晚玉香洁白如玉灿烂地开放,花瓣儿上晶莹的水珠,在明媚的阳光下耀出五彩之光。细细地逸出迷人的醉香。 正殿门微微敞开着,翠珠串缀的门帘,一闪一晃在清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厅内淡绿色的地毯绵软轻飘,转过西侧的花梨木透雕藤萝缠枝的落地罩,宽阔的黄花梨木的床榻上,雪白的纱帐低低地垂着,一个朦胧的盖着粉红薄丝被妙曼起伏的身躯静静地躺在那儿。看样子,贞儿还在休息。 自从贞儿受伤后,为了照顾方便,见深就把贞儿移到西暖阁来养伤。 见深轻轻地走到帐前,挽起冰雪纱帷帐,挂在流苏金钩上,豁然,呈现在见深面前是一副惊艳的动人心魄的美人春睡图: 一头如墨似云的长发,随意流散着,娇面似秋水芙蓉。轻蹙的娥眉掩不住云雾般的忧愁,似蝶翼颤动的睫毛上挂着晶晶的泪珠,如樱的香唇睡梦中逸出淡淡的娇媚,纤纤如玉的粉颈,葱绿的抹胸,掩不住凝脂般似半月的玉峰,薄薄细丝突起两个淡红色樱桃,随着呼吸起伏,似在风中静静地摇曳。气息流动着处女独有的体香,一缕缕地扑鼻而来。 见深呆然地看着,心不禁狂跳起来,眼中流动着灼人的燥动的火焰。脑海中闪出唐末诗人韩偓《席上有赠》一诗的后半阙“鬓垂香颈云遮藕,粉着兰胸压梅。莫道风流无宋玉,好将心力事妆台。”不正是对此情此景的真实写照吗? 见深不舍地慢慢抬起头,双眼望着纱帐的顶端,想平静一下自己心境。停动片刻后,仍禁不住低下头,含住了美艳的带着露珠的樱桃小嘴。 睡梦中的贞儿,忽然感到脸上热气氤氲,柔软的嘴唇被轻轻地吮吸着,贞儿吃惊地睁开了那双朦胧的双眸。 一双澄清而迷醉的双眸,也在近近盯着她,蓦地,腾起了一种令她惊异的莫名的热光。樱唇仍被那略带绒毛的饥渴嘴唇牢牢地吮吸着,—吸一吮,动人心魄。 贞儿迅速地推开见深坐了起来,颔首敛眉,微垂着双眸,手下意识的把锦被拉上盖住了双肩。见深却不失时机地,在贞儿□□的丰腴白嫩的香肩上印了一个深深的鲜艳吻印,像是在向人们宣布,这是他的女人。 见深用闪着五彩光泽的双眸,看着贞儿不知所措的躲避。那种怜惜之情更加不可抑制的喷发,他伸手轻轻搂住了贞儿的腰身,嘴对着贞儿耳边悄悄低语呢喃: “贞儿,贞儿……” 他身上散发着不同以往逼人的男性的热气,再一次熏红了贞儿的脸颊,贞儿更深地低下螓首。然而,在这一瞬,贞儿眼光穿过他的肩膀,看见玉蔓端着药碗怔怔地站在隔扇门边,一丝冰凉悲呛之意从玉蔓秀丽的脸上掠过,瞬间,又渺无踪影。 贞儿心中一慄,不自在地挣开见深地搂抱,顺势躺在淡绿菊花软枕上,闭上了双眸。 见深仍坐在贞儿的身边,脸上漾着那种孩子般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说道:“把药放在那儿吧。”玉蔓好像恍然大悟般把药放在案几之上,偷偷地扫了两人一眼,讪讪地退出。 见深的脸紧贴着贞儿绯红的而滚烫的脸,笑容如和熙的阳光洒在他清俊疏朗的脸上,真情所示的眼眸,闪烁耀人的亮光,在贞儿的脸上晃动,涌动着剜人心骨的欲望的情火。贞儿的身体在他的灼人目光笼罩下无处可逃,而开始微微地颤栗。女人本能所筑的防线是那么的脆弱,竞然真的抵挡不住见深汹涌而来的深情的洪波。 然而, 漫天飞雪中于大哥如红梅凌雪绽放的滴滴鲜血,柔情如水的伍儿如清水芙蓉的点点碧红。他们的冤魂仍在贞儿脑海中盘旋,于大哥语重心长的话语又响在耳畔:“天家的心最难测,天家的情最无情”是啊!终归世事难料,世事无情。贞儿又哪里会料到,那个曾经为救小鸟哀求皇后的小小太子,会变成一个噬杀忠臣义仆的刽子手。将来得深儿,又是怎样?贞儿真的不想去赌了。 她终于硬硬心肠侧过身去,给见深一个满是创伤的香背。却不觉清泪早已浸上了双眸,转逝滴入淡绿色的引枕上,又淡淡消失。 两个月过去了,秋来了,贞儿在见深的殷勤得照看下,背上和头上的疤痕渐渐褪去了。但贞儿仍旧挣扎于失望与绝望,深情与无情的纠结之中,面对见深如火如荼的情感,又使贞儿感到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 贞儿现在才真正感觉到,她的深儿已长大了。 他的身形不自觉间愈加高大,已足以高出她一个头了。眉目之间的沉静儒雅之气,代替初始少年的青涩和木讷,举手投足之间荡漾着宽容平和的气息,而挺拔的身形,宛如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她的深儿长大了,已不是用小嘴亲吻着自己的脸,叫着‘姑姑,香香’的幼童,也不是不想早起上学懒在床上叫贞儿姐的青涩少年。自从伍儿的事出现后,深儿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懂事的大人,稳重了,独立了。而且,对贞儿的情更加执着,对贞儿的吻,更增加了对女性急迫地掠夺? 现在的深儿……,让贞儿实在有些害怕了! 夜色如一条无边际的天幕低垂落下。秋风中的余凉带来阵阵菊花的清苦之香。又是一个菊花盛开的季节。 夜色寂寂,大殿庭院静若一泓积如深潭的秋水。贞儿一身淡紫色的纱裙,披着杏子黄夹绸披风,乌黑的长发飘散,繁华恰如一匹锦缎。莹莹的月华,轻笼着贞儿婀娜的身姿,朦胧流动的光影,倾泻出她的不安与焦虑。 贞儿眼望着深深庭院。深深庭院,又深几许?抬头望月,月是那么圆,低头看花,花是那么艳。经历了诸多变故的她,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所谓的花好月圆,不过是如此。只是追求温饱的人的一些祝语。而人世间,有的只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哀叹。而于明月则是不知生离死别苦,年年月月挂天际,清冷地观望着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 如水浮光慢慢转照在那个盈翠的玉镯上,莹莹的幽光,映射在贞儿彷徨的双眸。四年了,四个春与秋,物是人已非。晶晶酸泪落在碧翠之上。 一双大手,轻轻从后面,揽住贞儿的纤细腰身,她已经从强烈的气息知道了来人是谁。 “深儿,还不睡干什么?”贞儿柔柔地问。 “贞儿睡不着,深儿也睡不着。”见深从后把脸搭在她的肩上,幽幽地说。贞儿轻叹一声,无语。 曾经何时,一个幼小的男孩,吃力搬着木凳,爬上书案笨拙地研墨,认真地在白白的宣纸之上,画一个他心中最美丽的女子: 明媚的阳光下,铺陈的紫菊花海中,一袭淡紫飘逸婀娜的女子,驰骋在红色的俊马之上,微风吹起她的乌发,掀起她披风,她微睁着杏眼,注视着远方。妩媚而多姿,飒爽而清丽。 只是,女子虽美,在小男孩幼稚的笔端,却无法画出。 小男孩并不气馁,他坚持要画出自己心中的美。 时间一天天的飞逝,小男孩一天天长大。 有一天,他终于可以画出自己心仪女子之美时,那女子的心,却巳随心爱之人离去而离去。女子的情也随心爱之人的离去而淡去。女子的美也随时间流失而老去。 在那一刻,男孩已长大了,看着心爱女子落尽风华后淡如青烟的苍桑与忧伤,他要象一股股暖人的春风吹去她的哀伤,给予她新的情与爱,让她风华无限。 他早已忽视了她渐渐逝去的花容美颜。 不管她是怎样的回避,拒绝。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那种跨时间凄美的遗憾,不会在他与她之间延续开来。 见深更紧把脸贴在贞儿的后背,热气透过薄薄的丝绢传来,浸润着贞儿冰冷的肌肤,贞儿心里陡然一热,见深的声音又重背后传来:“深儿和贞儿得的是一种不瞌睡的病,贞儿相思,深儿也相思。” 贞儿静默着,不禁想起几天前与寒絮的一次对话。 那时,贞儿正在卧室,对着镜子看自己背上的伤迹。寒絮给贞儿举着镜子。镜子里的玉背,还是那样的无瑕,圆润,像一批洁白的绸缎,美轮美奂。寒絮看着则轻叹一声,有种欲言又止的不自然。贞儿抬头看着寒絮笑道:“呆丫头,又想什么呢?” 寒絮停了片刻:“贞儿姐,皇上给太子爷议婚了,听说从众多秀女中选了官宦人家的三个女子,入宫。现在已待养在皇后和周妃处。” 贞儿—听,淡淡一笑:“太子大了,该到议婚的年龄了,” 寒絮一听,急急地说:“那贞儿姐,你呢?” 贞儿心里翻了一下,片刻,苦苦一笑道:“我?贞儿姐只是一个奴婢,充其量算一个保姆之类的人。贞儿对太子有的只是一种难以割舍亲情,别的……。”贞儿摇了摇头。 寒絮一听,回头把镜子重重地放在案几上,撅着小嘴,忿忿地说:“亲情,可惜太子爷对你的一片深情,太子爷听说要议婚,说什么也不愿意,后来还是太后以你作要挟说,如果太子爷不议婚,为防伍儿的事再发生,马上就把你撵出宫去,让太子爷永远见不着你。太子爷无奈,才答应了议婚之事。” 贞儿一听,痴痴地呆愣在那儿,手中的衣服轻轻从手里滑落在地,尚且不知。 贞儿明白深儿的情,但她只以为那是一种懵懂少年的无知的痴情,一种没有分清亲情和爱情朦胧的感情,随着年龄的长大,一切都会过去。自己不可去认真,深儿也不可去认真。然而,贞儿却万万没有想到深儿竞如此的专注专情。一种心痛感,无奈感,莫名的心动感,汇集在贞儿心房。掀起狂涛巨浪。贞儿身体不禁轻轻的颤抖起来。 寒絮见状,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轻轻给贞儿披上: “贞儿姐,寒絮跟你也有四五年了,你听寒絮这个局外人的几句话吧?你和太子爷有一种谁也割舍不下的情,你是那种难以割舍的亲情。太子爷则是一种亲情中又有你怜我爱的男女之情。贞儿姐,你不是不爱太子爷的,只是,你现在应该改变一下位置,你已不再是太子爷的保姆了。贞儿姐,你可为自己和太子爷打算过吗?” 贞儿急急地说:“我时时刻刻都在为太子打算。” 寒絮点了一下头:“你就是打算也总是替太子爷打算,只是一方的,你每天想着逝去的于大哥,难道真的去做一个白头宫女吗?你不是还想给于大哥,和伍儿姐申冤吗?你一个白头宫女,只能是孤苦一生的凄惨下场,“申冤”二字没有太子爷这个未来皇上的依靠,你又从何谈起。伍儿姐的离世就是一个先例。你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你也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追随他们而去。 贞儿姐,太子爷那么爱你,你也舍不得他,太子爷的生性,善良,软弱。如果你不帮他,还有谁又可以帮他呢?如果你们能在一起,有多好,你的将来也有一个依靠,世间的那个女子不想找一个好的依靠。如果再为太子爷生一个小皇子,那就更有保障了,太子爷也没有失去依靠。再说,你和太子爷之事,也算不得是我大明朝的头一例,先帝敬爱有加的顺妃,不也是大先帝十几岁吗?还有刘敬妃也是年长先帝数几岁,先帝的嫔妃与大臣仍旧可以接受。退一万步说,现在是一个太子爷,未来是一个皇帝爷,他想要的东西,哪一个又能逃离他的手呢?难道贞儿姐真想走到那一步,把十几年共患难的情意也毁掉吗?贞儿姐,你三思呀!” 贞儿看着与自己相处几年的寒絮掏心亮肺的话语,轻轻地—叹道: “絮儿,贞儿姐何尝不知事情的轻重。然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宫里历来明争暗斗,此起彼伏。贞儿姐在宫中多年,见得听得更是累累皆是。没有那一个女子可以被皇上专情于老,你知道那时贞儿姐儿的下场可能会更加凄惨。” 寒絮听到贞儿的话,如猛然掉入寒潭冰窟,浑身寒冷砭骨,片刻,犹豫了一下:“但,贞儿姐。太子爷是你一手带大的,他对你的感情非别人可比,寒絮,还是相信太子爷对你与别人不一样的。” 贞儿摇了摇头,仅是一个不同,就要赌上一生?贞儿把衣服紧了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抬眼望着铜镜中彷徨的自己,沉默着……。 一阵秋的夜风吹来,恍惚中的贞儿抬头望着空中的点点繁星,眸光淡如清流: “深儿,皇帝身旁的女子就如这夜空的繁星,点点,点点,数也数不清,又如后院中的花朵,朵朵妖娆艳丽,芬芳迷人,有人说,皇帝身旁最不缺的是美艳的女子。贞儿早已是一朵枯萎凋零的花朵,芬香早已不在,不值得未来的皇帝,在贞儿身上如此费工夫。贞儿可以永远在深儿身旁,做一个好姑姑,好保姆。看着深儿,帮着深儿。这些,已让贞儿心满意足,别无他想。” 听到这儿,见深的手掌猛然加力扣紧了贞儿的双肩,一用力把背对着自己的贞儿转了过来,看着满面泪痕梨花带雨的贞儿,盯着她的双眸慎重地说: “贞儿,我重来没有把你当做什么保姆?什么姑姑?从深儿懂事开始起,就依恋着你,和你在一起,深儿可以放开自己,可以笑,可以哭,可以说任何话,可以信任你,让你保护深儿,深儿可以做一个真实的深儿,活的更轻松,愉快。 深儿羡慕你对于大哥的情深意重,深儿忌妒你和于大哥的相偎相依。深儿痴想着,你像一朵脉脉含情的玫瑰,可向于大哥静静地开放,那样也可向深儿开放。于大哥走后,你的痛不欲生,你的痴情,你的守候,你的憔悴和枯萎,这一切都让深儿心痛不已。你知道吗?深儿与伍儿的纠缠,那都因你而生。如果不是她在那—天那么像你,也,也不会……。” 说到这儿,见深微微停顿了一下道:“不过伍儿的确也是一个好女子,深儿也喜欢。” 贞儿听到他提起于大哥、伍儿,心更如刀割般。想起自己曾经为于大哥跪求在乾清宫玉阶前惶惶地无助;曾经盼着太子回来搭救伍儿的焚心的焦灼;曾经在沂王府眼看一个无辜的人为己丧生,而杀人的凶犯,仍然在皇帝面前行走,仍然权倾朝野。三个人的鲜血汇化成铺天盖地的洪涛,要将贞儿淹没,三缕冤魂上天入地地求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是因为自己无权无势,要想报仇伸冤只有依靠身边的太子。可是…… 贞儿无力地轻轻推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早已高出自己一头,略见强壮的身子。心如虫噬般地痛。贞儿极力忍住泪水道: “深儿,世界上有些东西,一生只能有一次,付出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好比“真情”。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知道吗?” 见深眼底深处的光芒骤然黯淡了许多,然而那双手臂不觉地又加了一分力:“深儿明白,贞儿永远不会忘记他,深儿也不会忘记她,让他们悄悄地藏在我们心中的一个小小角落吧!贞儿,就算你不喜欢深儿,深儿仍一如既往的喜欢着你,离不开你,深儿知道日久生情之理,深儿可以去等,等贞儿回心转意。现在深儿已长大了,深儿只想照顾贞儿一辈子。” 说到这儿,见深更紧地拥住贞儿清凉的身子,下颚抵着贞儿的满头乌发,嗅着贞儿身上散发的幽幽的体香,喃喃低语道:“贞儿,我的好贞儿,我多么希望你明白深儿,明白深儿多么想要你。将来皇宫的女人可能会很多,可是在深儿的眼里,她们只是为她们自己而开放的娇花嫩草,秋风一吹,便会萎谢,便会凋落,一无是处。而你却不一样,贞儿,我只想要你,从心里深处想要,即使用手中的一切来换取,我也愿意,贞儿,你,你知道吗?” 说到这儿,双臂用力,将早已泪水满面的贞儿,猛拥在怀,紧紧的,密密的,丝丝切合,毫无缝隙。霎那间,强烈的气息笼罩下来,两片温薄的双唇倾覆而下擒住了贞儿冰冷的双唇,痴痴地缠绵。 陡然间的变故,贞儿只觉得双唇炙热,一股软软的酥麻流向全身的各处。贞儿尽力地推挡,换来的是更加剧烈的吮吸和缠绵。攻城略地,长驱直入,势不可挡,唇舌交融,香津四溢。贞儿苦苦支撑着最后的一丝清醒。 上下胶着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也偷偷地抚上那双浑圆的丰润的处女之峰。柔柔地,轻轻地抚摸着,像是怕惊动了一双酣睡的白鸽。 贞儿浑身一个激灵,那种从未有过的美妙,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贞儿挣扎了一下,最后,软软地瘫倒在见深的怀中,微微喘着香气。 月阴轻萝般覆盖着玉肤,莲房在他灼热的掌心下战栗,如迎风的花蕾摇曳…… 夜阑人静的夜晚,理智的大坝,一次次为情潮冲击,见深在激情和理智的漩涡中挣扎着,微微的汗珠沁上额头。 要给自己心爱女人,一个名分,才能……,不能让伍儿的悲剧在贞儿身上重演。 见深仰起憋着红红的脸,抽着浓重的鼻息,把贞儿又一次搂在狂跳的心口,说出这样一句苦苦支撑的话: “贞儿,好贞儿,深儿必须给你,一个名分,才,才能为之。 贞儿信任地点了点头,微微红肿的嘴再一次被深儿紧紧封住。 贞儿不禁轻轻“嗯”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第十章:愿解尘缨 1.柳暗 春寒料峭,今年的冬天好像分外的漫长,特别的寒冷。因患脚气不能下炕的英宗躺在乾清宫的东暖阁的火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体仍旧感觉得冷。记得以前的自己,夏天不怕热,在宫中炎炎夏日从不令宫人执扇驱暑,冬天不怕冷,围炉恋火。而今,却到了如此地步,难道真的老不堪用了吗?他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还是不愿意去承认这样的一个事实,但看着太医在这个小小顽疾面前的束手无策,以及上朝时无法忍受的疼痛和无力的感觉,让他又不能不去面对这个事实,承认这个事实。 “哎……!” 一声无奈的长叹,从英宗的胸中发出。在这个漫长的严冬北狩留下得病根又开始一次次更加疯狂地肆虐着他,让他感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力不能及的无奈与忧虑。无奈自己仅仅只有三十六岁的生命,会不会嘎然而止。忧虑着,经过几年艰辛的治理,朝廷好不容易慢慢走上正规的局面,现任太子可否能掌控?心又一次被揪住,让他为太子,为储位忧心重重。 太子见深,才华平庸,生性木讷,又有仪态之疾。虽可说秉性淳厚,温性善良,但没有主张,机辩甚少是他最大的缺憾。特别是杖责两宫女之事发生后,皇宫内外更是议论纷纷,那种不正常的恋情,不知可否也是太子心智矫弱而造成的。这一切,都让病榻上的英宗心灰意冷。二皇子朱见潾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潾儿随着年龄的长大越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他聪明好学,小小的年纪博学多才,大有先祖之风,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然而…… 现在缠绵于病榻上的英宗朱祁镇,时时在回顾自己的一生,懊悔,内疚,刻刻纠缠着他的心。 如果当年不是自己少年轻狂,自信和骄纵,何至于会为王振所惑,北狩而不得归。善良的皇后因此悲伤过度而身受残疾,太子深儿则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无人得以疪护,无人可以帮助,无人可以怜爱,身心受到了极大的创伤。英宗自己作为一个丈夫有愧于妻子,作为一个父亲有愧于儿子,作为一个君王又有愧于朝廷中许多为他而逝去的精英大臣和无辜的百姓臣民。 一行悔恨的泪水顺着已皱纹堆积的眼角滚滚而下,滴人明黄的靠枕之中。 几种情绪纠结在一起,为此,他在储位这个关系到社稷兴衰存亡,亿兆生灵的重大问题的面前,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尽管宫里宫外不乏纵容他筹換储君之人,可是多经变乱的他仍在犹豫之间。 “启禀皇上,首辅大学士李贤,听召已候在宫外。” 英宗正眯着眼睛心驰神往,忽然,值殿的太监怀恩掀帘而进,躬身禀道。这时他才想起,曾派怀恩传旨单独招见大学士李贤。 他缓缓起身,侍女赶忙把他扶正,在他的后背放了一个元黄镶金的软枕,这样可以让他靠的更舒服些。又拿过热面汤为他净了面,端过清盐水让他漱了一个口。完毕,他才缓缓地对一旁久侯的怀恩说:“宣他进来。” 怀恩应声而去,肃立在殿门口,—声喧:“皇上有旨,宣首辅李贤,于东暖阁觐见。” 李贤踏进了高高的门槛,甩袖屈膝,低头奏道:“臣,李贤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贤也六十多岁了,须发洁白,跪在当厅。英宗微微欠了下身说道:“李爱卿,快快请起,赐座,朕不是有言在先,同朕私下相见,不用行此大礼吗?” “臣谢主隆恩。”李贤起身,小心翼翼地在御榻侧面的一把金丝楠木杌子上坐下。 英宗皇帝目视着李贤一头的白发,长叹一口气说,:“李爱卿,朕近一年来身体不愈,每每上朝都是勉强支撑。太医院的太医也尽心调治却不见效,看朕这个每况愈下的身体,每一想到太子更是不安,特请爱卿过来相商。” 李贤听后,连忙起身再拜:“皇上正在壮年,如太阳正午当顶,光芒四射。现在偶有小恙,太医尽心医治,必会无恙。关于太子之事,朝廷上下多有议奏,老臣也有下情请奏。” 英宗皇帝看了一眼拜在榻前的李贤说道:“爱卿,你年岁已大,有话坐着说吧!” 李贤没有起身,只是叩拜说:“谢圣上体谅。历朝历代太子无大错是不可废的。春秋晋献公,宠爱骊姬而废太子,使晋国大乱数十年之久,国力衰弱,为天下之笑柄。秦始皇于立储上犹豫不决,使得赵构等奸佞小人阴谋得逞,庞大强盛的秦帝国,顷刻间毁于阉人之手。远的不论,近的还有隋朝亦是如此,历数种种,都是皇上在立储问题上摇摆不定,以致误家,误国。惨痛的教训,皇上不得不记。今太子仁德孝义,忠厚慎微,天下皆知,人民爱戴,朝臣归心。陛下,不可在废立太子上犹豫不决。假如陛下一定要坚持废长而立幼,臣,只能辞官回乡,不忍看国之大乱。”说罢,又像皇上拜了三拜。 英宗皇帝听后,长叹一声说:“老爱卿请起,你的奏言朕会考虑的。” 李贤再拜道:“皇储,本也,太子乃国之根本,本一摇则天下动。特别陛下多年励精图治,国已稳定,陛下万万不可轻言换太子。太子于江山开拓略显不足,但守成则有余呀!” 英宗听后,犹豫间微微点了点头。 皇上想易储的消息,在后宫顿时传播泛滥开来。朝里朝外各种势力暗潮汹涌,与各个皇子们牵连的官员也都跃跃欲试,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而当太子见深在瑞本宫里看到一张从乾清宫偷偷送过来的纸条后,立即吓得一身冷汗,年轻英俊的面上,也明显变得苍白了许多,双眉紧皱,鼻尖儿上一丝丝汗渍在不知不觉间滋生,聚集,竟变成亮晶晶的—大颗水簇顺着鼻凹淋漓而下,在熠熠的烛光下闪出两道光痕。他看了一眼坐在身旁聚精会神百~万\小!说的贞儿,把纸条慢慢塞進她的手中。 贞儿接过了纸条,拿到烛光下缓缓打开,只见白色的宣纸上写着五个大字,工整而刚劲:“圣上欲易储”。贞儿看到这熟悉的笔体,就清楚出自何人之手。因为贞儿曾经真诚找他协助太子,他只说了一句话:“只要对国家与朝廷有益,咱家必会帮忙。”贞儿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见深盯着贞儿的一举一动,这目光有征询,有求助,更有依托和信任。贞儿微皱着那双秀眉,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每至关键的时刻,关键得事件,关键的决策,见深都会用这种目光凝视着她,期望她想主意,想办法,用智谋,做决策。每至此时,贞儿就会感到肩头担子的沉重,不由得会想起往昔间于大哥对自己的担当,更加向往曾经的那个艰苦却又轻松的日子。 贞儿微蹙双眉,贝齿咬着下唇,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烛火。她清楚地知道,那个纸条传达的是什么,是太子的前途,是太子閤府的命运。她要慎重,更慎重。尽管她知道太子现在方寸已乱,急需要人从旁给予安慰,鼓励和支持,但她仍旧静静地看着跳跃的烛火。 朝廷内外的一些传言,贞儿不是没有听到,是什么人从中推波助澜,贞儿不是心里不明白,但她仍相信太子与当今圣上同甘苦共患难的父子之情,但今天接到此信,只能说明,太子的地位不是用情谊可以换来的,东宫更不可心存侥幸。虽说太子无大错,不可轻言易储,但一些换储的既得利益者的无事生非,蜚短流长,特别是司礼太监曹吉祥经常在皇帝身旁行走,让太子又不得不防。 秀眉慢慢的舒展开,她轻轻握住见深的手,安慰式的风淡云轻的一笑:“深儿,不必紧张,坏事谁也不想让发生,既然发生了,就想办法解决。” 初春,夜的京城,寒意甚浓。在清辉洒满的长街上,—阵“嚓嚓”的脚步声,踏碎了静谧的悠梦。 一顶软轿悄无声息地出了东华门,融入淡月星稀的夜色中。 不多时,京城西南的一所挂着红色纱灯笼的宅第前,“叭叭”的敲门声惊醒了早已进入梦乡的仆人,惊醒了宅中的主人。仆人不悦地打开大门上通向街道的小窗,一块金光闪闪的金镶玉的腰牌,早已堵在眼前。只听一个明显变调的声音缓缓响起:“把这个拿给你家主人一看,就说熟人来访。” 仆人感受着来人摄人的气质,不敢多言,点头哈腰的接过腰牌,匆匆地赶往后院,片刻,一盏羊角灯的引领,主人忙把夜半的“熟人”引进内院的小客厅里。 小客厅内,高烧的烛火发出“滋滋”的声响,光影闪烁中府主人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四十多岁的年龄,中等身材,瘦长的面孔,一双细长而微眯的小眼,他正是太子的侍讲——万安。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身披黑色狐狸斗篷的人,太监梁芳紧跟其后。 走进小厅,那人慢慢摘下头上的篷帽,灯光之下,一位看起来将近二十多岁的女子,乌黑高挽的发髻,肌肤如雪,丰容盛箭,杏眼飞扬,娇媚沉定。然而,在娇媚之中又萦绕着凛凛的飒爽之气,逼人耳目。 主人万安见只感到一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莫名的灌入脑海,但他知道,他在朝中从未见过此女子。梁芳在旁介绍道,这就是当今太子的东宫主管女官,万贞儿。 万贞儿?听到这个名字万安心猛然之间翻了一个上下。万贞儿是每一个在东阁日讲之人都耳熟能祥的人物。当今太子是她在那段多磨多难的日子里一手待养长大,虽然现在仅是一个女官的角色,但她机敏多谋,沉稳老练,当今太子一切都听从于她,依靠于她。特别是从内宫里悄悄传出的太子曾为她寻死觅活的蜚言,让人们不禁之间更是刮目相看。曾经有人在下面暗暗地猜测,如果将来太子登基,万贞儿可能会成为第二个武……也未必可知。今天这样的人物骤然登门造访,必与朝廷近日沸沸扬扬的谣言有关。哼哼,万安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自己何不趁机会,悄无声息地攀上这个高枝。 想到这儿,万安马上堆出一脸受惊若宠的谄笑。殷勤地请坐,又亲自端茶倒水,殷殷切切。贞儿看到如此的万安,心中一个冷哼,虽多方打听过万安的才华和人缘,听说还是一个可以依靠之人,但,如果于大哥还在,太子何必要用此人,然而換一个角度,或许此人也正是太子所需的上佳人选。 贞儿缓缓地坐在客位上,莞尔一笑:“万先生,不必客气,你我都是服侍太子之人,大可不必见外。今夜,万贞儿骤然登门,打扰先生的休息,实在唐突。不过事态逼急,先生又是太子东阁讲学之师,所以冒昧打扰。万贞儿这里赔礼了。” 说完缓缓起身,对着万安微微一福。万安一时手足无措,额头上沁上了微微的汗珠,在烛光下油油地发亮, 万安忙弯下腰,虚扶一把:“不敢,不敢,姑姑免礼。贵客来访,可谓蓬荜生辉。” 贞儿礼毕,微微一笑,重新落座。看着烛光下微微有些紧张的万安,开门见山道:“先生可能已猜出万贞儿此行之意,万贞儿就开诚布公的请问先生,太子,该如何去做?” 万安也渐渐沉静下来,思虑片刻道: “总揽历史储君之位,不外乎三种情形。一,以制世袭。有嫡传嫡,无嫡传长,甚为平稳妥当。二,公平竞争,立贤能者,汉元文帝,就为一例。此类立储,如若掌控不住,必激发皇室内讧。三阴谋用筹,豪抢力夺,此类之事历代屡有发生。如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骨肉相残。再……。 说到这儿,万安用眼睛轻扫了一眼紧蹙眉头的贞儿后,接着说: “而当今太子所面临的是,圣上对太子有一些不甚满意之处。其认为太子才华平平,果决乏力,因此,太子可发挥自己自身的长势,心地仁善,至纯至孝,心胸豁达。以其之长弥其之短,感动皇上。我朝历代都是以仁孝治天下,仁孝二字太子已占先机,为此,不难打消圣上废太子之意。 贞儿听后,栗色的眼瞳掠夺一道光影,紧蹙的眉头微微地舒展了许多。端起了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香扑鼻,沁人肺腑,贞儿端起茶盏,对着烛光看了看,不禁赞道:“好茶,可是峨嵋毛峰。” 万安一惊,神情露出敬佩之色,恭维道:“姑姑,果然才学渊博,正是下官的家乡特产,峨嵋毛峰。” 贞儿听了,淡淡一笑:“哦,原来是先生家乡的特产,那么先生对此茶判研可大讲究吧!” 万安忙道:“下官久别家乡,虽是家乡的特产,下官还是惭愧得很,愿闻姑姑的高见。” 贞儿眉毛微微一挑,嘴角勾出一缕轻笑:“高见不敢,只作闲谈而已。其茶产于雅安山区,茶条紧卷,银芽秀丽,嫩绿油润,香气鲜活,白毫显露,汤色微黄带碧,喝在嘴中温柔绵香,余味无穷。” 万安听完贞儿的话语,忙一揖到底说:“听了姑姑的高见,万安真是自愧不如,家乡之物,万安竟在姑姑面前交了一张白卷,惭愧,惭愧。” 贞儿矜持地一笑道:“这些,不过是在太后处侍候时,听太后所讲,哪里谈得上博学多才高见之类,充其量只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贞儿的妙音巧语,让刚才沉闷窒息的气氛活跃起来。万安看了梁芳一眼,悄声道:“姑姑何不仿效汉朝的吕后请“商山四皓”出山保太子的典故,到终南山中请文放先生。文放先生是当朝有名的隐者之一,至孝。当年圣上天统年间,曾多次派人请其人,并封以官职都被拒绝,他宁愿过清贫闲置的生活。如将隐士文放这位大贤请出,来辅佐太子,何愁储位不保?” 贞儿听了,沉思片刻:“先生之言有理。那朝廷之内,李贤为当今第一首辅,是否可疏通于他。” 万安微微一笑:“李贤为官还算清廉刚正,思想保守,定会遵守祖制,力保太子。姑姑万不可疏通与他,否则,还要落一个勾连近臣之名,反于太子不利。道是下官可联络几位好友同僚,抓住时机上疏皇上,虽然不能一竟全功,但也能使皇上略解民心所向。” 贞儿听后,肃然一笑:“先生,贞儿替太子谢谢先生,以后太子要多承先生教诲。” 说完披上黑色斗篷,走出院门,坐轿而去。 万安看着贞儿融入夜色里身影,心中赞叹:“这个女人,不平凡啊!” 近期,朝廷易储之声风生水起,许多官员都在心中掂量着各个皇子的重量,争取在下一场朝廷更替的大洗牌中摸一个好牌,占一个好队,给自己的官运铺一个平坦的台阶。 万安早已通过内外线摸到各派的底牌。皇上对太子只是略有微词,偏袒于二皇子,但还不至于到废太子的这一步。太子外廷有李贤等一干老臣,内廷有太后,皇后和周贵妃的支持。所谓的易储只不过是一些人的一厢情愿而已,所以他把牌压在太子身上,可谓万无一失,再说太子又有这个能干的女人从中斡旋,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万安兴奋地望着天上的点点繁星,看着仍亮着烛光的内宅,对于万贞儿的熟悉感豁然找到了牵连所在。原来万贞儿与自己在四川娶的小妾,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缺少了万贞儿那种高贵和沉稳逼人的气质。 两个面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却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性格。万安自嘲地摇了摇头,向内室而去。 几乎同时,贞儿坐在回宫的轿子里,心中在品评着万安这个人。人不可谓无才,只是人太过圆滑。可以深儿的性格,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人从中调解君臣关系,也是人尽其才。 回到宫中,见深尚未入寝,蜡烛已残,静静地摊在青铜螭龙的烛台上。仅剩的几点烛光,映射着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看见贞儿匆匆回来,微带红丝的眼睛陡然增加了几丝亮光。 贞儿理解深儿,想想他小小的年纪受到皇上无辜的牵连,从立到废感受到多少人间冷温与世态炎冷。遭人刺杀,挨饿受冻,无人问津。好容易重获新生,堪堪熬到云开见月明之时,又要被自己的亲人无辜剥夺太子的之位,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想而知他有多少苦想向亲人倾诉。 贞儿伸手拉住迎上来的见深那双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抚—下见深紧皱的双眉说:“深儿不要太着急,易储是一件大事,太子无错不易易储。现在仅是一些人在皇上面前挑拨生事,皇上也只是对深儿有点不满,但,我们必须防患于未然。咱们现在分两路走,深儿,你必以仁厚孝顺的贤名赢得天下民众的尊敬,以弥补权谋的不足。好在深儿性格随和敦厚,在太后,皇后与很多妃嫔面前人缘极好,深儿要对这些长辈人极尽孝道,即使她们不在皇帝面前帮你,也不要让她们背后拆你台。特别是太后和皇后,必日日行晨昏问安之礼。学堂上要尊重师傅,此事不可惊动任何师傅。你现在只要沉心静气稳坐东宫就可。另一条路,那是对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连载 2.花明 初春的陕西大地,春寒虽然还在料峭,可温意已悄悄地来临。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原上,条条树枝已露出稀稀的青色,积冰的河流开始慢慢地融化,关南已进入了一个,“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季节。起伏的山塬,铺陈着宽阔的官道,遥遥的一对人马随着急促的銮铃声奔驰而来。这队风驰电掣间的人马,披星戴月,晓行夜宿,穿山林,渡黄河,直向终南山腹地插去。他们正是东宫以万贞儿为首的来终南山寻找一个叫“文放”的隐士的。 文放者,乃终南山隐士。据说七岁可文,十岁即通古博今,与其母隐于山中,以讲习为业,侍母顺孝,从学者颇多,朝廷内外知之者甚多,影响甚大。正统年间,英宗曾招其入朝,不入,搬入深山。英宗闻之,嘉其高洁,召地方官员寻觅并赐钱三万,不纳,是为英宗久不释怀。 此时英宗万寿之日,作为一个至孝的太子,如将文放荐入京都,岂不正中英宗之下怀,又可昭显英宗久慕贤者之诚心。 远远的一所大山横亘在人们面前,峻峭高耸,晓雾轻绕,郁郁葱葱,这就是陕秦大地的终南山。领队的首领轻轻地勒住马的缰绳,举手擦了一下额边沁出来的细汗,眯着眼抬手打了一个凉棚,向远山望了望,回头对身边一个侍卫装饰的人说: “小梁子,文放先生确在这座大山之中,没有错吧?” 听声音,娇脆中又略带几丝沙哑,只见她身着一套紫色的衣裤,披着一件楚青色的披风,腰中一条镶有宝石的紫皮带,挂着一只杏黄色鹿皮鞘的宝剑,高束的发髻,裹着一条蓝青色的丝帕,英气,俏丽,像春天里一朵迎风盛开的紫丁香。 她正是东宫太子见深的主管女官,万贞儿。那个叫小梁子的,也正是太子的贴身太监,梁芳。后面是一隊东宫的侍卫。 小梁子听到问他,也勒住了马缰绳,抬起头看看远处的大山擦拭了一把汗: “贞儿姐,没问题,我派人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在这个大山边的一个山坳里居住。不过听人说过,这个先生非常倔,当地官员不知请过多少次,都毫不客气的给回绝了,咱们这次千里迢迢地赶去,怕也要碰壁。” 贞儿双眉微微一聚,又缓缓地平展,莞尔—笑:“好请还能轮到咱们去请吗?但相信只要心诚,没有办不到的事。你看诸葛亮,可谓才贯古今,正是被刘备的三顾茅庐的至诚所感,最终成就了蜀国之大业。咱们也要学刘备三顾茅庐,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八次,但你可不要学莽张飞,去烧人家得茅庐呀!” 说到这儿,大家轰然一笑,一扫路上的沉闷与疲惫。 梁芳听完,却皱了一下眉,说道:“贞儿姐,不行就把他绑起来,带回京城。你不好意思动手,只要你使个眼色,我们就一拥而上,不就办妥了吗?” 贞儿一听,脸色一沉,厉声说道:“小梁子,才说你不要学张飞火烧茅芦,你倒想出绑人的法子,你这是帮太子办事,还是坏太子的大事?是请人还是绑架?记住,到那儿你要三缄其口,不许多言” “是,贞儿姐,小梁子听您的。”梁芳嘟嘟囔囔地回应。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终南山的脚下,抬头而望,林海茫茫,古木苍翠,奇岩怪石,雾岚飘渺,山风习习,流水潺潺,呼呼的林涛声和着悦耳的鸟鸣声,不时在山间回荡。这确是一所“重峦府渭水,碧嶂插遥天,出红扶岭日,入翠贮岩烟。”的圣美之地。 一条碎石铺就的小道,从眼前弯转回合地向大山的幽深之处延去。 小梁子指着这条山林小道:“贞儿姐,顺着小路向前走,转过山坳就到。”贞儿点了点头,翻身下了大红马,大红马是于大哥送的,跟随贞儿也已好几年了,现在它也老了。贞儿爱惜地拍拍它的脖项,拉着缰绳,随着一对人马向山里蜿蜒而去。 山转水回间,峻岭声涛又幻化成一副清淡的山水画,从眼前徐徐展开。 一汪碧水,茵茵绿草,拾阶而上,竹篱茅舍,几株杏花含苞吐香,几棵绿柳新芽绽放。几只绿鸭塘中追逐,几簇嫩芦随风飘曳。 贞儿看着心中轻轻一荡,连日的疲惫与倦意也尽数轻轻地扫清。真美呀!真靜呀!正是“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好地方,当有一天自己老了,能来此处安度晚年,也足矣! 贞儿轻舒一口气,放开马的缰绳,走到了池塘边,蹲在大青石上,轻轻地掬起清水,慢慢洗去满目的风尘。池水漫漫涤荡着,水草,小鱼,悠悠地隨水飘动,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碧潭清波如镀上了一层碎金,零零总总,耀眼金灿。 贞儿不禁目视着水中的倒影,本已纤细的身姿,更加窈窕,虽洗尽铅华,却也楚楚动人。 在临水照花失神的霎那,一声长长的马嘶,让贞儿从水画中回到现实中。她略一停顿,匆匆地掏出丝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带着大家走到了柴门前。在推门的一霎,贞儿又把手慢慢地收回。她转身看了看身后风尘满面的大伙儿,个个衣衫不整而又略显疲惫之色,贞儿略一沉吟说: “大伙整理一下仪容,如此狼狈,怎好去拜见贤能?” 众人答应着,纷纷走到池边整理着自己的仪容。这时,紧闭的柴门“吱”的一声被缓缓拉开,一位身着灰衣的老者,从敞开得柴扉中走了出来。当看到门前这—众风尘仆仆的人群时,微微一笑,上前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请问诸位,可是从京城而来?” 贞儿不禁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老者:一身灰色的衣袍,满头华发绾在当顶,用一个木簪紧紧束着,两眼炯炯有神,神情悠闲,语气幽默,举止之间透着一份闲雅沉稳的气韵。贞儿忙拱手道:“请问老人家尊姓大名?您老人家又怎知我们是从京城而来?” 老人微微一笑:“老儿,文放。至于因何知你们来自京城?从衣着打扮,说话得口音,可略知一二。” 贞儿听老人如此一说,忙向老人一福:“正如先生所言,学生是从京城而来。” 老人听此一顿:“不知姑娘到此处,是路过?还是……?” 贞儿忙道:“学生正要求见老人家。” 老人淡淡一笑:“姑娘不要客气,不知姑娘千里迢迢找小老儿是为何事?。” 贞儿转头看了看众人,不知是否应该在此开口。老人一见抱拳道:“家有老母,正在午憩,所以……。”话还未落,院里屋内传出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放儿,越发的不懂事了,怎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站在院外说话。” 老者一听,忙向大家做了一个揖,转身引贞儿进入院内,随后的梁芳轻轻地把院门关上,大家都在池边等待休息。 干净整洁的小院,两株初开的杏花,芳香浓郁。刚刚发芽的葡萄架下,—个青竹编制的茶几,四把小竹凳,淡雅精致。一把酱色的陶瓷茶壶和四个酱陶小茶碗,淡淡的清茶,沁香的茶韵,瞬间飘逸在这清雅的小院中。 当贞儿把来意告知老人,老人听后,沉默了片刻,向贞儿抱拳道:“不是老儿不愿协助太子,但家有老母实不可远行。还是请姑娘回去禀明太子,谢太子的诚邀盛意。” 听老人如此之说,贞儿—撩衣服,重重地跪在老人家的面前,郑重地说道: “老人家,家有高堂不可以远行,是老人家的孝道,人人敬佩,但现在正是国家危机,社稷动摇前兆之时。太子仁厚至孝,德正且心胸豁达,是国之本也。而圣上则为一些微芥之事,产生了废除太子,动摇国本之心。老前辈知晓,历朝历代,因皇帝的喜好而废无辜得太子,引发了多少朝代灭迭,社会动乱,生灵涂炭。到时无国何以有家?国乱则家不宁。老前辈为当今圣上敬重之人,望前辈得以出山在圣上面前深明大义,救救太子,救救亿兆生灵吧!” 说完贞儿泪如雨下,哽噎不可成语。 老人看着,跪在当院痛哭的贞儿,又看了看屋子紧闭的房门沉默着。这时,门“吱呀”的一声缓缓打开了,走出一个手拄拐杖白发几乎掉光得老婆婆。老人一看忙上前去搀住老婆婆的手说:“母亲何必下床来,有事知会孩儿—声就是了。” 老婆婆不理文放,颤巍巍地走上前,弯腰拉住贞儿的手说: “姑娘,快快请起,姑娘说的甚是有理,无国则无家,国乱则家不宁,如于国家大事,放儿能尽一丝绵薄之力,是老身的荣幸。”接着她扭头对文放说:“放儿,以前你不出山,娘知道你不贪富贵,不幕虚荣,不愿给别人沽名钓誉的借口,娘甚为高兴,但此时则不同。放儿,准备一下和姑娘一块进京吧,去保太子,保家国,为娘在此静候吾儿归来。” 贞儿听了老人之言,泪水潸然而下,她忙给老婆婆叩了三个头:“老夫人,我替太子,替亿兆民众给您老人家叩头了。” 贞儿回头对站在门口的梁芳说道:“速通知本地的县令派几个人过来侍候老人家。再去把带来的太医叫过来,给老人家把个平安脉,以防患于未然。” 文放感激的看了贞儿一眼,暗想:这姑娘心思缜密,太子有这样的人相助,也可谓是福气……。 英宗皇帝的寿辰临近了,万寿节是朝廷的一件大节日。京城的主要街道挂满了装饰彩绢,鲜花,以及各式松枝搭建的彩门和彩棚,各个商家与酒肆悬灯挂彩,齐放鞭炮,整个京都富丽繁华,喜庆满眼。 这一天,宫中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灯笼,彩带,流苏铺成的宝光花影,绚丽夺目。谨身殿和交泰殿举行盛大宴会,皇帝赐宴众大臣和外藩王公,并接受皇帝家族朝贺。 几番舞起,腰肢婀娜,彩袖翻飞;几番歌起,乐声悠扬,歌声萦荡;瑚珀香酒,光滑微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皇室宝眷捧着贺礼一一奉上,珍珠玛瑙,翡翠琥珀,珍奇异宝,五彩缤纷,夺人耳目。在琳琅满目的珠光宝气中,太子捧着一个简单朴实而大方的褐色的礼盒,引起了英宗皇帝的关注。 英宗指着那个小小的礼盒,让怀恩拿过来,礼盒呈在皇上的面前:八寸长,五寸宽,褐色的檀香木盒的盒面镌刻着几朵小小的雏菊,清丽淡雅,一个黄色的丝带扎着一个结,像一个展翅欲飞的蝴蝶,灵动,飘逸。英宗见礼盒朴素别致,分外高兴,手一挥:“拆开让朕看看!” 怀恩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取出一个略微薄的锦盒,锦盒用大红缎条缠镶着,充满了喜庆之气,打开纸盒,则是一卷红丝带镶边的新书。英宗皇帝接过书,书面上用颜体公公正正写着三个大字,《四季集》。字形圆润丰满,笔体内蕴遒劲铁骨。英宗皇帝看着这三个大字道:“吾儿的字确有长进了。”原来这本《四季集》是太子平日散作,辑录成册,这也是贞儿煞费苦心给太子准备的献给英宗皇帝的第一份礼物。 “好!好!”英宗一边翻阅书集,一边说:“朕欣赏这样的礼物,价值不值一金,却是自己的心血和智慧。既表达了你们的孝心,又可为后宫,为朝廷做榜样,追求奢华是不可取的。” 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已经长大了的儿子:“太子做的不错。”太子见深听后忙跪在地上叩头谢恩:“谢父皇夸奖,另外,儿臣还给父皇带来了另一份礼物,请父皇一见。”说完叫过一旁站立的怀恩,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怀恩一听惊诧地点着头,满面笑容扬起那变调的嗓门儿高声对外宣道: “请陕西贤士,文放先生觐见。” 英宗一听喜出望外,这文放先生,不是自己派人寻找多年而始终未果的隐士高人吗?怎么让太子找到?看来太子的确是用心良苦!随着怀恩的传报声,从大殿的门外走进了一位老人。 一袭灰色的粗布衣袍,腰间一条灰色的束带,脚踏一双布条编的草鞋,手执—荊杖,背上背着一顶竹编的草帽,白发高挽,一支木簪插在发间。在苍白的剑眉一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显得飘逸,潇洒。 老人来到丹墀前,撩袍下拜道:“山人文放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就要叩头。 英宗一看,急急地问:“是文放,文爱卿吗?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示意怀恩把老人家扶起,连声道:“赐坐,赐坐,” 英宗看着坐在下面已满头白发的文放说:“文爱卿,朕慕名多年,始未见爱卿一面。不知爱卿会来京城,以慰朕求才之心。” 文放站起一揖道:“太子殿下,至仁至孝,因知万岁身体欠安,特奔走千里,餐风露宿,找到山野之人,恳请山人进京,以解万岁之郁闷之气。” 英宗听此,看着太子见深,想起大学士李贤之言:‘我朝历来以孝治天下。太子宅心仁厚,孝心至纯,没有犯大错,皇上不可以以自己的好恶为本,而因以国为本,万万不可轻言废太子。’今天听文放如此之说,知文放是为太子之事而来,看来太子已众望所归了。英宗想到此,淡淡一笑:“文爱卿说的有理,知子莫如父。太子资质虽不算聪慧,但秉性敦厚,又历经磨难,深知时事的艰难。朝中又有耆宿老臣辅弼,外有贤人的匡益,虽难为中兴之主,但作为一个守成之君,仍是可期望的。” 说到这里,长出一口气:“太子,朕身体多有不妥,从明天开始,视事文华殿吧!” 太子忙叩头:“谢父皇!” 一场看不见的硝烟过去了。然而见深怎么也无法明白,一个山野乡人就能打消皇帝易储的想法。他自己冥思苦索几天,理不出半点头绪,于是悄悄地问贞儿,贞儿稍想一下,慢慢地答道: “正如万侍讲所说,‘不谋妇,不谋中官,不谋近臣。向来是一个谨慎君王立储之原则’。汉高祖刘邦想易储,太子请来了“商山四皓”而固储位。现在的皇上仍旧如此,因为皇帝们都寄厚于山乡隐士与在野贤达的推荐。他们以为,山乡隐士和在野贤达与朝廷勾连甚少,多能反映民众的意愿。这样举荐出来的储君,必能不孚众望,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你的父皇他也相信那些山乡隐士,在野贤达,知道你这个太子已是众望所归。再说,深儿,这也是你平日孝父悌弟得善果,让你父皇放弃易储的想法。太子爷,奴婢恭喜你了!”说完飘飘下拜。 见深的目光盯着贞儿流光华彩的妙目,一开一合的樱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他迅速急不可耐地用嘴堵住了樱唇。贞儿轻哼着,感觉着见深迅速加重的掠取,唇齿缠绕间,紧搂贞儿的双手早已覆上贞儿那对高耸,丰盈的玉峰,慢揉轻捻,直到贞儿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胸部,把她更紧的嵌在怀中,借以冷却自己滚烫的身体。 太子的危机刚刚过去,一场真正危及到大明江山的阴谋,正在悄悄地酝酿,发酵,爆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连载 储位巩固,第一个高兴的是贞儿与东宫阖府,而第一个心悸的则是曹吉祥,曹公公。 曹吉祥投机“夺门之变”与徐有贞,石亨以不世之功自居,英宗皇帝先后封曹吉祥掌管司礼监,总督京城三大营。曹吉祥之子曹钦超擢升为都督同知。徐永贞为兵部尚书,兼理阁事,武功伯。石享忠国公,执掌军政大权。三人得势后排挤异己,骄横跋扈。 曹吉祥从—个御前行走跃然而成与公候比肩的司礼主管太监,权力熏熏,气势显赫。廷外,指使家人掠夺土地财产,欺男霸女。廷上排挤异己,睚眦必报。廷内独揽大权,任其所为。只是在看到东宫巍峨的宫殿,想到现任的太子时,那种如骨哽于喉,不除不快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 记得那天清晨在御河边听到东宫的一个宫女哀怨的倾诉,顿时感觉到这是上天赐给了自己的又一次机会,当今皇上对现任太子不甚满意,认为其木纳而少辩,又有仪态之失,对二皇子多有眷顾,若可抓住这个机会大作文章,以失德为由,不扳倒太子,也要除掉那个万贞儿。 当曹吉祥把那个宫女的诉说经过—层喧染告知刚下早朝的英宗皇帝后,英宗果然勃然大怒,把手中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拍御书案骂道: “竖子!小小的年纪,就如此张狂,失德,将来……”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弓身立在—旁怀恩道:“怀恩,给朕拟—旨……” 话未说完,只见怀恩跪地道:“我皇息怒!息怒!太子宠幸自己宫中—宫女,说明太子已长大成人,皇上应该考虑给太子议婚之事了,谈不上其他。再说,皇上前朝之事如此繁忙,后宫有太后与皇后娘娘打理,皇上不可太操心,累坏了身体。如果皇上想训戒太子,父与子之间何故拟圣旨?老奴这就跑—趟,传个口喻则是。” 曹吉祥看到怀恩跳出来搅自己的局,恨恨地瞪了跪在地上怀恩—眼,也忙跪下禀道: “皇上,端本宫之事已让阖宫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宫人们议论纷纷,主要是那两位徐娘半老的宫女祸乱东宫勾引太子,此事万万不可轻言放过,否则,有损太子的德行,有损皇家的清誉。” 怀恩听罢,忙向皇上拜道:“曹公公之言,言过其实了。万贞儿诸伍儿一手把太子带大,太子视她们如同保姆,行为亲呢总是难免。曹公公,你想的太多了吧!” “怀公公如此袒护两位宫女,为她们开脱,难道怀公公是想说是太子行为不检点不成?”曹吉祥看着怀恩冷冷问道。心里却暗暗在骂道:“好你个胆大的怀恩,你敢与咱家作对,看咱家怎样收拾于你。” “你……”怀恩刚想说话,只见英宗把手—挥,不耐道:“朕自会处理,你们都下去吧!” 那一次如果不是怀恩从中作梗,见深这个太子不被废掉,最起码也要了那个万贞儿的命,最后只是让诸伍儿当了替罪羊,此事就此轻轻化解。哎!回想当年太子落魄于沂王府是自己的—时之仁,终留猫为虎,现在不得不防呀! 曹吉祥经常自己拍着聪明头自问:“为什么自己会没有想到,被废的落魄的沂王,又能复位太子。否则自己就不会听信徐有贞之言派人去刺杀他,也不会想方设法困死他,更不会去惹怒万贞儿。更没有预计到自己联合大臣上疏请皇上易储之事,则如风—般轻轻吹过。特别是这一两年内,皇帝老儿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自己的同盟好友,徐有贞,石亨分别流放的流放,入狱自杀的自杀,偌大的朝堂就仅剩下自己一人孤掌难鸣。周围到处是虎视眈眈的眼睛,又所知近期言官已有奏折弹劾自己,想想自己平时的蛮横跋扈,欺压官民,落到这样的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所以自己不得不防。 如今皇上病情加重,原本多疑的性格愈加多猜多疑。这几日皇上不断地让太子与内阁大臣频繁单独会面,其中也不过皇上试探太子与各大臣之间关系与太子待人接物的能力,其实此举甚为可笑,如果太子与大臣勾连,又岂是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探明的,不过这也正是我曹公公探—探太子的所思所想的最佳时机。 这几日,见深从学堂回来总是沉默不语,闷闷不乐,尽管玉蔓妙语巧言,也未见见深开颜。 夜深了,贞儿一边为见深研墨,一边打量着手中捧书却漫不经心地看着烛光发呆的见深问道: “深儿,这几天不知为何?总见你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是父皇身体不愈,还是学业甚重?” 见深长叹一声,把书放在案几之上,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井口天花的屋顶,沉沉地答道:“这几天不知为何?每到巳时,父皇快下朝时,父皇总是给深儿出一些古怪的题目送到文华殿。前两日出的是“进与退,”今日是“邪与谐”,明日不知又是何题目?父皇出题查考深儿倒是应当,只是每每都有内阁大臣在身边相伴,让深儿感到好不自在,特别是看到送题的司礼太监曹吉祥,想起他的所做所为,深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哎!现在是小人得志,君子道消呀!” 贞儿也点点头:“这几年曹吉祥,在你父皇的身边可谓是大红大紫之人,真是小人得势,深儿也要当心为好。不过你父皇已对他们有所警觉,昔日的朋比为奸的三人之党也已去掉两人,此等小人此时不妨见机行事参他—本,让他收敛一下才是。另外,皇上派大臣到学堂,深儿无需不自在,他们不会为难于你。” 见深一听,要参曹吉祥,赶忙跳起走到贞儿的身边,揽住贞儿,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贞儿,快告诉我,你有什么好主意,让深儿出出这口气?” 贞儿微微想了一下道:“不忙,明天见机行事就是了。” 见深拿起贞儿的手,轻吻了一下:“好,贞儿,你明天陪深儿文华殿去。” 果然,第二天将近巳时,寂静的文华殿后殿的走廊里又传来一阵缓慢而又略带些拖拉的脚步声,银色蟠龙门帘轻轻撩起,走进了内阁首辅李贤,后面紧跟曹吉祥,曹公公。 曹吉祥似乎老了许多,也胖了许多。一头银发盘在头顶,头戴曲柄描金黑纱帽,红色绣着锦鸡补子长袍,手持一把白色银鬃的佛尘,似有几分道骨仙风之姿,只是那银盆似的脸上,一对儿突突的金魚眼在不经意间发出幽幽的冷光。当他掀帘看到贞儿时微微一愣,马上点头道:“万主管也在此?” 贞儿放下手中的墨砚,答道:“太子有事,叫贞儿相伺。”等太子与李贤见礼完毕后,贞儿向李贤微微一福:“万贞儿见过首辅大人。” 李贤只是虚扶—把说道:“万主管客气了。忙你的吧。”说完坐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曹吉祥微微点了一下头,把手中的宣纸放在太子的案几上,“正与邪”三个苍劲有力大字,正是英宗所写,贞儿看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笔体,心中感慨许多,从前那个赢弱自大,傲气十足的年轻人,在几经波折后终于成熟了。 贞儿看了一眼略皱眉头的见深与一旁站立的曹吉祥道:“让太子慢慢润笔,公公可到别室用茶。”曹吉祥微一哈腰道:“皇上让咱家站等皇太子破题。” 见深眉头微微一皱,刚要开口说话,贞儿以习武之人的耳力,听到隔壁间的纱窗里传来了人的呼吸声。贞儿慢慢抬头漫不经心轻轻扫了一眼,果然,恍惚间隔壁有一明黄身影在晃动。贞儿刹那间明白,这几日的古怪之题都是英宗在暗中观察太子与各大臣之间的关系与应变力,而太子却一无所知。看来当今的皇上真是多思多疑,也好,今天就演一场好戏给皇上看。想到此,贞儿微一沉吟,笑着接过话道:“公公可坐在一旁,静等太子。贞儿知道曹公公伺候皇上辛苦,打听到曹公公嗜品大红袍,贞儿精心收藏了—点福州九龙窠的大红袍请曹公公品茗。” 曹吉祥一听福州九龙窠的大红袍,倒是淡然,只是首辅李贤百~万\小!说的双眸微微停顿了一下,又一目十行看了下去。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地说:“九龙窠大红袍仍为茶之极品,—年只有几两可采摘,贞儿能让咱家品尝,咱家谢谢姑娘了。” 贞儿—笑道:“稍等片刻。”说完嘱咐了梁芳几句,梁芳忙出去。 见深抬头看了一下贞儿,贞儿淡然地小声道:“太子,其实此题很简单,只要把你心目中的正直人物与你心目中的邪恶人物相较,此题则破,”说完,用眼睛示意了见深一下,见深瞬间了然一切, 见深沉思片刻,俯案挥笔。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梁芳端着一套精致钧窑的白瓷牡丹双蝶的茶具走进,放在案几之上。茶壶玲珑,茶杯精巧。 贞儿亲斟一杯,氤氲的清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后厅。贞儿把清茶分送到两人之手。李贤慢品一口,赞叹不已:“好茶!好茶!果然名不虚传。”曹吉祥则提鼻抽了一下后,又慢慢啜饮一口,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品了一口。则微微一笑:“贞儿姑娘是试探咱家了吧?此茶也是福州所产,却不是九龙窠的大红袍。九龙窠的大红袍汤色橙黄明亮,香气馥郁有兰花之香。此茶虽然香郁不可与大红袍同日而语。” 贞儿听后,淡淡—笑:“如此,倒是本姑娘与李大人孤陋寡闻了。” 曹吉祥刚刚还笑容可掬的脸,听贞儿如此之说,被欺骗的念头从心中一闪,脸顿时沉了下来,李贤则看了贞儿一眼,仍旧低头翻阅着书籍。 室内的气氛突然如同凝滞般的沉寂下来。见深起身坠笔,举起了纸张,略显遒劲的字跃入眼帘: 村落看荒凉,年年苦旱蝗。 老翁拥纳债,稚子卖输粮。 壁破风生屋,梁颓月坠床。 哪知牧民者,不肯报灾荒。 最后的下款,是“于谦”二字。字迹虽略稚嫩,却棱角分明,酣畅淋漓。一直不语曹吉祥看到于谦的名字,不禁大惊失色道:“于谦乃—谋逆之贼,太子岂可听奸人挑唆,有污皇上圣听。” 贞儿在一旁冷冷地说:“谋逆之罪,不谋逆之罪,自有世人评说,但太子则是一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之人。曹公公,不知是否还记得当年,太子殿下在东宫遭人暗算,侍卫捉住凶手,凶手在于大人审判前时,却莫名死于你刀下,你遭到于大人的严厉斥责,而记恨于心。在沂王府,是谁带着侍卫围困沂王府?当时沂王冻馁交加,太子与贞儿苦苦相求曹公公,那知却遭到公公横加阻拦,甚至,牵连上一个无辜的善良的生命。你指使侍卫追打沂王的宫人,还把太子推倒在地摔掉了门牙,如果不是由于大人及时赶到,太子和贞儿早已活不到今日。” 曹继祥听到贞儿如此之说,眼睛微微扫了隔壁纱窗一下,忙给见深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道:“太子,老奴不敢,老奴是冤枉的,打死老奴……,老奴也不敢呀!” 贞儿冷哼了一声:“你这小人有什么不敢的?明知,郕王病重,命悬一系,于大人与众大臣已经上疏,奏请复太子之位,迎太上皇复位,你这个小人却趁机打劫,挑拨皇家兄弟情。而你却因个人私怨,陷害忠良。于大人一生清白,心里牵挂的是朝廷,是民众心中的“正”,而你曹公公,纵容其子抢夺民财,霸占土地,欺压民众,大红袍一年上贡不过几两,你曹公公却品之如家常便饭。你就是民众心中的“邪”。曹公公,太子如此破题,何有无不妥之处!” 隔壁隐隐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和远去的脚步声,李贤也放下书,向太子一揖慢慢退出。当听到脚步声离去,曹吉祥猛的一下从地上跃起,恨恨地看了贞儿一眼,留猫终于成虎患了。想着转身而去,那转身而去的身影,让贞儿想起当年草地上踢毽子时,那个恨恨转身的身影。 曹吉祥,走出文华殿的大门看着皇上与李贤远去的轿辇,心里暗暗筹划道:”皇上对我,本来身已怀有戒心,今天太子又是如此这般,将来太子登基自己必是新皇树威的一个待宰羔羊。还记得几年前,一个算卦之人曾对自己说,曹吉祥我本人有大富大贵之相,此乃万万人之上的大贵大福。想我曹家也是曹操的后代,也是曾经的皇亲国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来一个皇帝做坐,也算给曹家光宗耀祖了。幸好这几年,自己在兵马箭矢有所准备,钦儿在其帐下收买了几百名蒙古鞑士。哼!你们就等着吧!谁笑最后,谁才是胜者。到时会用你们的血清洗朕脚下的玉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第十一章:江山依旧 1.亮剑 天顺五年,七月二日,丑末寅初。 京都的夜如泼墨般的凝暗,流动的乌云遮住了零星和微月,夜风也如凝冻般压抑着沉寂的京师。一身披甲胄骑着战马的身影,摇摇晃晃,慌慌张张地如幽灵般窜出阴暗的深巷,沉闷的马蹄声,踏破了皇城前的宁静。 皇城已近在眼前。 浓墨重彩中的龙城,依旧是那样的巍峨,宏伟,红墙黄瓦,飞檐流丹,锦灯高悬。如同白昼的灯光下人影憧憧,刀亮剑闪。壁垒森严的皇城,尽显着皇家的威严和庄重。 疾驶而来的一人一马,引起宫门前的一阵骚动,这骚动如同死水微澜般迅速地从近向远,从外向里波荡着,一层层推及到皇城的中心——乾清宫。 羊角灯橘黄的烛光,映在大理青石的石板上蜷成一团朦胧的光晕,星星点点汇成一条灯河,在沉沉的夜色中快速地流动在长安门与乾清宫之间。 乾清宫外。 英宗皇帝身体欠佳,衣不解带侍奉皇上的太子见深,手里接过宫人急送过来的一张由长安门门缝中递进来的纸条,急览。明例中,一般只有遇到极特殊的重大事件,才可启用缝隙投书之法,一般情况,不可滥用。 宣纸上草草的几个大字:“曹吉祥反!曹吉祥反!” 天顺五年七月,本已惶惶不可终日曹吉祥,其之子曹钦对家人滥用私刑,被监官弹劾。曹吉祥大惊,他已预感到自己也将没有什么好下场,于是想趁英宗病卧床榻之际,再重演一遍什麽之变,建立一个曹家的大王朝。 恰逢此时,蒙古鞑靼入犯陕甘边境,明廷决定派尚书马昂,怀字伯孙镗率军西征。曹吉祥认为时机已到,因为,此时正是西征将士调兵出发之际,自己趁此时调动军队不会被发现。另外,马昂,孙镗等出征,将帅要上朝觐见皇上陛辞,趁朝门开启之机,让隐蔽于暗处的曹钦自外拥兵进入废帝,而曹吉祥自己以续兵为内应,内外夹击,先杀死马昂,孙镗。使朝廷无力组织讨叛的兵力,然后囚禁英宗皇帝,夺取帝位,日子正定于七月二日,四更举事。 计划确定,此日,曹钦与党羽及收买的蒙古死士五百人,在曹府夜饮,只等开宫门的时间一到,杀进皇宫建立自家的大曹王朝。 蒙古死士中有一名达官马亮,他看着醉生梦死,一心想造反做大官的乌合之众,边饮边想,这一干人不是成大器者,万一失败则有灭九族之罪。他越想越心虚,越想越怕,于是便趁夜色,从酒席上溜出,至皇宫报告。知道消息的值班大臣大吃-惊,忙草书数语,由长安门缝隙中投递。从而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太子见深看此书心中一惊,手心不禁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牙根紧咬,脸颊之上泛出一道道紧绷的肉棱。他站在乾清宫高高的玉阶上紧皱着双眉,眼望着浓黑的夜空。在倏忽之间,想起了童年的经历:暗杀之夜的触目惊心,被贬之时的胆战心惊,食不果腹的夜不安枕。时时留在梦中的嗜血的惨杀。这些不平凡的经历,让他的慌乱心绪渐渐平静了许多。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回头叫过站在殿外值班的怀恩,两人商量几句后,怀恩慎重地点了一下头,叫过身旁的侍卫首领李宏嘱咐了几句,便亲自带着几个东宫侍卫穿过乾清宫的左后门,消失在通往司礼监的甬道中。 太子看着他们悄悄地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推开乾清宫寝室的房门。 捉拿曹吉祥,封闭皇城各门,严加警戒。令五城兵马司巡视京城九门,在任何情况下不得开启,防止叛贼外逃,兵部尚书马昂,征西总兵官孙镗率征西军,会昌候孙继宗率京营军救驾平乱。 一道道敕令,从英宗皇帝,从乾清宫传出,严谨而有序。皇城的锦衣卫队,在夜色中迅速地集结在奉天门的广场上,进入临战的状态。箭出匣,刀出鞘。随着太子的一声怒吼,将士们迅速的散到皇城的各个角落,利剑刀锋闪着熠熠的寒光。 “嗖……叭”,一声尖利的响箭,划破了死一般寂静的夜空,橙红色的火焰,拖曳长长尾巴像一颗不祥的扫帚星,耀亮了京师,也耀亮了皇城中默默等待着的,时刻准备战斗的将士。更像一盏送人踏上死亡之路的遥遥的火把,迎来了阵阵腥风血雨。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曹吉祥已让怀恩公公带着侍卫看押起来了。现在,曹钦带着人马开始行动了。”一个锦衣卫匆匆跑来,单腿点地报告。身披杏黄披风,胸系软甲的太子,微微点了一下头,抬头看了看略有些偏西的眉月。 李宏与太子耳语几句,太子点头说道:“锦衣卫严守各个宫门,顶门木准备好,弓箭手做好准备。”太子沉着稳健,在李宏的协助下井井有序地安排着,俨然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 果然,长安门外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嘈杂声,锦衣卫在太子与李宏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严密把守着长安门。 “咚!”“咚!”“咚!”,撞击大门巨大声响,震人心魄,在深深的夜晚传得很远,远方的狗吠声惊起,整个京城一片骚动。 “顶木,快加上顶板和顶木。”一声命令传来,将士们二十几个人抬起缸口粗的原木,顶在加厚的木板上牢牢堵住了长安门。 一根根利箭如雨点般,从站在墙头的弓箭手的手中射出,箭光急闪,箭矢咻咻脱弦而出,直直射向聚集在宫门外得众叛军的头上,一声声哀嚎过后,外边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 李宏跑过来禀告:“太子殿下,反贼撤走了。” 太子皱了皱那双浓黑的双眉,看了看如墨泼染的天空。敌人伤亡不大,何以如此快就撤去?他马上转过身来借着昏暗的灯光眺望着远处,耸立在黑暗中的东安门。 这时只听到李宏分析道:“太子殿下,东安门与长安门距离最近,虽然也有严密的防守和坚实的大门,但宫门和宫墙与许多商铺距离较近,也是上朝官员必经之门。叛军利用商铺为掩护,接近大门很是容易,弓箭不能发挥其威力,是几个宫门中防备较为薄弱之处。” 太子听后点了点头,他看着黑暗中寂静的东安门,披风在夜风中轻轻一甩,命令道:“此门可留少数人,其余人等快速赶往东安门。” 话音落处,东安门的撞击声顿然响起,朱红色的厚重的大门在重力的撞击下,发出“咯叭”,“咯叭”的断裂之声,顶门杠也在“啪啪”作响,墙头的弓箭手有几个中箭倒下,痛苦着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鲜血在微光下闪出嗜血的黑色。箭雨中,太子率领的援兵迅速补上了空位,刹时,又有几个士兵应声倒下。叛军在外边呐喊着,叫嚣着,但结实的大门还是堵住他们的脚步。 一股清油味道随风飘出,紧接着一团火焰从门底窜出,腾空而起。橘红色的巨大火舌吐着浓烟,舔舐着厚重的木门,木门在火舌中发出“滋滋”痛苦的叫声。外边叛匪欢快的呐喊声,咆哮声更是尘嚣直上。 “着火啦!”“着火啦!”几个士兵喊叫着却手足无措,有几个士兵忙冲到旁边的小屋内取出水桶,提水灭火。下边的火扑灭,串到上面,上面火扑灭,又被下边点着,而且越烧越大,碳化的木头,一块块从门上掉下,外边灯光已隐隐可见。 这时,李宏又跑过来禀报:“太子殿下,这样不行,城门已经快挡不住反贼了,只有想办法把门堵上才行。” 太子听了心中一亮,点了点头,马上命士兵,拆掉玉河堤坝上的砖石用来堵门,并且,鼓励士兵说:“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勤王兵必会到了。” 太子指挥着士兵们,拆石的拆石,搬砖的搬砖,垒墙的垒墙。片刻,岌岌可危的大门就被一堵厚厚的石墙堵上。 叛军,这时又开始用木头用力撞墙,石墙在一点点的松动,一块块石头滚动坍塌下来。有的士兵迅速拿木板又牢牢地顶上去,有的士兵屏住呼吸,悄悄拉出了腰刀,刀影在残月下发出了森森逼人的寒光。 太子见深也悄悄地抽出了腰间的银剑,静静等候着最后一刻的厮杀。 这一刻,太子见深脑海中掠过的是:身处东宫的贞儿,不知现在是怎样的焦急与担忧。自己也不知以后是否还能与她相见?突兀地面临战场,—种从未有的对亲人的生死离别思念萦绕在心头。 忽然,又一声响箭带着呼啸声,冲上天际。如同鼓点般的马蹄声伴着惊天裂地的杀伐声,从宫墙外远处滚滚而来,皇宫内的人们顿时起来: “勤王兵到了!勤王兵到了!” 刀剑的碰撞,人吼马嘶,急速地退去,远去。硝烟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和凄厉的惨叫声,仍萦绕在皇城的清淡的烟雾中。 “叛匪退了!”士兵们举着刀剑欢呼着,太子见深也高高举起的银剑,与士兵一道享受着前所未有的骄傲和喜悦,与此同时,一阵疲惫也随之弥散于全身。士兵们个个颓然倒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从墨黑转向鱼肚白的天空。 “哗……,”的一声长长坍塌声传来,刚才,垒起的石墙顷刻间倒塌了,黑黑的门洞青烟缭绕,像—个魔兽的巨口,向人们敞开着。躺在地下的人们顷刻之间惊出一声冷汗,如果勤王兵晚来一会儿,这后果则不堪设想。人们互相看了一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太子也躺在士兵当中,静静地感受着,战后大地送给人们的一份宁静,有的士兵已打出了甜睡的鼾声。太子睜着得一双略带红丝的眼睛,借着微熹的青光,看着手中的长剑,慢慢梳理着第一次掌握自己命运而带来的纷乱的略带兴奋的思绪。 在晨曦的微光中,一道道污渍映在明黄的披风上,分外的触目惊心。 一匹红马从晨风中飞似的冲了过来,马上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女子,向着士兵们高声喊叫:“太子在吗?太子可好?” 焦急的熟悉的声音传来,太子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从地上跳起,迎着喊话声跑去: “贞儿姐,贞儿姐是你吗?”太子高兴地迎了上去。 贞儿娴熟地跳下马,借着微熹的晨色,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太子,伸手又替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污渍。 “没事儿,一切都很好。”太子声音不由地哽咽起来,贞儿高兴地点了一下头。接着又问:“可是曹吉祥父子在反叛?”太子喘了一口气说:“是曹吉祥父子。”贞儿恨恨地说:“曹吉祥这奸佞小人,狼子野心早已路人皆知,此等小人必人人得以诛之。”说完,侧耳又听了听远处传来的杀伐声,轻轻拍了一下太子的肩膀,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大红马。 “贞儿姐,你去哪儿?”太子急急地问。 “回去再说,贞儿有事要办。”说完,一提马缰,大红马像箭一般越过倒塌的垒墙,冲入晨曦的轻雾之中。 “嗖……叭”,一声尖锐的响起,刺破了京师的寂静,把刚入睡不久的贞儿从朦胧中惊醒,不安的感觉笼上贞儿的心头。明朝京城的夜晚实施宵禁,一到黑夜降临,特别是皇城周围,早已人迹罕至,更别说是大的响动。响箭突发,必有大事。贞儿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急忙穿好戎装。 这时,东宫中的宫人也都被刺耳的声音惊醒,跑出来看个究竟。 皇城的长安门的方向,隐隐传来了喊杀之声,宫人们个个都眼露惊恐之色,望着夜色中的长安门的方向悄悄议论着。 贞儿一身戎装,腰挎宝剑,身背箭囊走出房门,这时,寒絮已站在房门前,静候着贞儿,见贞儿一身如此装扮,也明白了许多。 “贞儿姐,你这是去哪儿?刚才在外面打听了一下,是曹吉祥反叛朝廷,叛军攻打长安门不下,现在又转而攻打东安门!情况十分危急。”寒絮焦急地对贞儿说着。 贞儿拉着寒絮冰冷的手,对寒絮说:“叛军攻打长安门未果,说明朝廷已有准备。叛军拖着时间越长,越对他们不利。勤王军马上就可以到。现在的圣上也算久经沙场了,虽说有病在身,只要皇宫有准备就会万无一失。寒絮,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马上收拾—些东西,到万不得已之时,就带上玉蔓快快逃离京城,越远越好。玉蔓贞儿姐就拜托你了。” 寒絮—听,手不禁抓住贞儿手,含泪问道:“贞儿姐,你呢?” 贞儿凄凄一笑,看着咉红半个天的大火,低头看盯着闪烁寒光的精钢剑;“你不要管我,你现在快收—下,到时贞儿姐会送你们出去。”说完头也不回消逝在暗夜中。 贞儿从马廐中拉出了于大哥送给自己的大红马,七八年过去了,它虽然老了,但还是那样威风凛凛。贞儿用手捋一捋它的马鬃,又抚摸了一下它的脸颊,大红马轻轻打了一个响鼻。贞儿又给它整了一下马鞍,一侧身跃上马背,一抖缰绳,大红马长嘶一声似离弦之箭,冲出了宫门,转而向东安门而去。 夜半的皇宫,原本寂静而安宁,现在如同一个被捅破的大蜂窝,到处都是一片“嗡嗡”的吵叫声: “有人谋反了,正在攻打皇城呢!” “好像是在攻东安门吧!看!看!好像是在放火。” “哎呀!杏花姐,我害怕……。”一个小宫女紧紧依偎在另一个略大的宫女怀中,抖抖地。 贞儿听这宫人们的吵嚷声,害怕声和咒骂声,心如火燎般,拍马便向皇城的东安门方向急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连载 2.登基 事情如走马灯似的,一波波的来,又一闪一晃的走过。大明王朝又悄然恢复了往日如常的宁静,转眼之间己進入了天顺七年的冬季,而久在病榻上的英宗朱祁镇却又一次陷于沉沉的深思与不安之中。 从问疑储君位始,万寿节上太子别于他人而又突显至孝的两件礼物,间接地弹劾曹吉祥,以及朝野内外盛赞太子之仁慈孝义,打消了英宗对太子继大统的守成德行之顾虑。然而,一只更尖锐的芒刺,却在心情沉淀之后,无形地突出扎上了英宗帝的胸口,让他夜不成寐,寝食难安。那就是这个懦弱的太子,身后的那位隐形的明智者。他如雾中的魅影,时隐时现。通过这两年的仔细观察与打探,英宗终于确定,这个魅影并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一起长大,曾经让太子要死要活的宫女,万贞儿。 下雪了,洁白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宛如蝴蝶翩翩起舞,英宗叫人推开久闭的窗扇,—苑银白铺陈在眼前,一树红梅傲雪娇艳。雪越下越大漫天飞舞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整个庭院都笼罩在茫茫的大雪之中。看着片片飘落的雪花随风飞扬,挂在梅枝之上,仿佛轻轻停落在肌肤之上,又沁透心房中。幻化中,一个小女孩手持红梅,脚踏白雪,娇柔眸亮,素雅端庄……。英宗的眼角微微湿润了,不知是感动,还是迷惘,还是久久不能淡定的无法自拔的以往。 从相遇到相知,从幼稚到成熟,这一睿智沉稳,成熟丰盈的女子,也忧如一杯幽香的清茶,“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吸引着男人们都想去细品精读。她的悠然清淡,即使对朱祁镇这样的成熟自信的男人,也无不充满了好奇,更何况一个稚气未脱的太子,无疑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依靠。然而,就是她的娇媚,她的睿智,她的魅力,让英宗又感到一阵一阵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的惴惴不安。 英宗软软地靠着引枕上,望着轻烟似的天空,眼前慢慢笼罩了一层轻纱,似乎飘浮在渺茫的云烟中,一条汉白玉台阶隐现在眼前,顺阶而上,云雾中远处苍翠的青山重重叠叠,脚下的流云悠悠然然,耳边百鸟婉转,不远的明霞碧雾里琉璃宫脊吞金稳兽。一队队宫女不时飘然而过,隐隐绰绰传来阵阵悦耳的仙乐,听音寻源,天空飘来了一众女子,个个衣带轻扬,广袖飞舞,紧随其后是四只凤凰衔着的—座五黄金龙翠凤软轿,绣帘高挑,一个头戴金冠即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身影隐隐绰绰从眼前飘过,那不经意的—撇,让英宗猛地一颤: “女皇?武曌。武媚娘?万贞儿。”这两个充满娇媚和魅力的女人的名字联在了一起,蓦然间,让英宗从睡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打了一个深深的寒颤。把身边伺候的钱皇后也吓了一跳:“皇上,您,您这是怎么啦?”“哪儿不舒服?用不用去叫太医?” 英宗眨了一下朦胧双眼,终于找到了心结的所在,眉宇间瞬间冷意森然,闪晃出冰冷的夺人性命的杀意,让皇后也不竟心中一惊。停了半晌,英宗举目环视,神情缓和了许多,又扭头看着在风雪中婷婷玉立的红梅,无暇回答钱皇后的问话。他深思片刻,扭头对侍候在身边的太监怀恩道:“速传周贵妃和秉笔太监牛玉。”怀恩答应了一声出去传旨。英宗紧皱着双眉,沉沉地思索着,望着窗外仍就扯絮般飞扬的雪花,暗道,朕不能让大明江山,如这飘飘落地的雪花转瞬即化。朕要让大明江山永固,必防患于未然。 不一会儿,周贵妃和秉笔太监牛玉匆匆赶到,英宗挣扎坐起来,挥手屏退门里站着的宫人,对皇后和周贵妃,郑重地说道: “两位都是太子之母,朕的太子纯厚过之,机敏不足。为防万一,朕有密旨传与皇后与贵妃,在必要时可昭示于太子。” 皇后与周贵妃早已惶恐地跪在地上,英宗沉默片刻,接过怀恩递过来的人参汤,微微润了一下嗓子,看了一下在旁边执笔的秉笔太监周树道: 诏曰:—,不允立万贞儿为皇后。 二,不允立万贞儿之子为太子。 三,不允万贞儿在前朝之上参政议政。 违者,赐死万贞儿,可夺当今太子之皇位,驱出宗族。 钦此 英宗看着惊愕在地的两位女子,轻轻地叹道:“万贞儿聪慧,胆大,又为太子的依靠,将来太子继位,其女安守本分是我大明江山一大幸事,否则将不可预测。本想在朕临走之前除掉此女,但想起太子童年的可怜,随朕受的苦难,朕真是于心不忍,就算朕给皇儿留下的一个念想吧!就算给软弱的太子—个依靠吧!但朕对万贞儿不得不防。朕要借鉴前朝李氏之教训,不能让明祖蒙羞。皇后和贵妃,你们在有生之年必要掌控内宫的全局,不可心慈手软。切记,否则你我将成为列祖列宗的罪人。” 接着英宗皇帝微微闭目养了一下神,另拟—道意旨,擢怀恩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牛玉为秉笔太监,同辖司礼监,不得轻言罢黜。 怀恩,牛玉忙过来跪地叩首谢恩。英宗道:“你们都是宫中老人,司礼监掌管二十四监,两位并要协理皇后,管理好内宫。”二人再叩拜答应着。 英宗处理好这件事,心似放下一块巨石,沉沉的昏睡过去。 天顺八年(公元1464年),正月初六,久病的英宗皇帝朱祁镇,再也无力处理政务,便命皇太子又一次视亊文华殿,至十六日,病情加重,英宗预感死神就在眼前,于是召见皇太子,司礼监和李贤为首辅五位大臣。 群臣肃立在已病危的英宗的病榻前,太子跪在父皇的病榻边,泪如泉涌。他紧紧地握住父皇的手,那手如同干枯的树枝,无一丝暖意,见深不断的用嘴呵着热气,想给父皇带去一丝暖意,英宗用怜惜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太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 “皇儿无需如此,听为父告知。”说着沉重地喘了一口气。 “父皇一生,曾经不纳忠言,致使国蒙羞,家遭难。太子谨记,纳忠言,远小人,不可远离朝堂,朝堂之事多与老臣相商,内宫之事但凭你母后与母妃作主。另,皇后钱氏名位已定,而当尽孝以终天年。” 太子知道,父皇蒙尘后,钱皇后倾其宫中所有资材资助朝廷迎驾,每至深夜,即哀泣盰天,用一颗悲呛凄凉的诚心,爱心,保佑丈夫能平安地返回中土。过度的辛劳损坏了一条腿,又因悲伤过度而损坏了一只眼睛,父皇幽禁于南苑,忧闷不乐,钱皇后上下关照着妃嫔,尽力使其开怀。又亲操女红,托人到外边换些食物以补养父皇。虽未生育子女,可与父皇恩爱有加,为父皇所敬爱。 太子想到此,含泪点点头,英宗喘息一阵,又缓缓地嘱咐道:“皇后他日寿终。亦合葬。” 英宗对太子说吧又不放心,又拉着顾命大臣李贤的手:“皇后千秋以后,应与朕同葬。” 英宗弥留之际,脑海闪现着却是上百名嫔妃绝望的嚎哭和走向死亡之时,无奈而又凄然的一笑,上百具美丽的身躯在皇宫摇摇荡荡,花一样的娇嫩的生命,在白绫下终结。哎!太残酷了。想到这些,英宗含泪叮嘱太子: “殉葬并非古礼,仁者不忍心。朕死后,不要以众妃嫔殉葬。” 太子闻言,不觉大放悲声,他知道自己的父皇是一个好父皇,好皇帝,一个高出古今帝王的仁慈皇帝。 英宗停下来喘喘气,把手递给了钱皇后:“朕,倘有不讳,东宫择日继皇位,过百日成婚。” 钱皇后和周贵妃双双含泪点了点头。 十七日,英宗驾崩。终年三十八岁,上尊谥曰:“法天立道仁明诚敬诏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庙号,“英宗”。 钟鼓楼和京都各寺观奉命为国丧鸣钟一万杵,悠悠不绝的沉重钟声,向国人宣告着国殇之痛。 紫禁城内外到处弥漫着悲痛的气氛,宫中处处都是披麻戴孝的身影,绵绵的孝幛和孝带装饰着各个宫殿。高高的招魂幡飘舞在风中,昭示着逝去者的惶惶的灵魂。 供奉大行皇帝梓宫的乾清宫大殿上,直直竖着“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的牌位,殿堂深处高高搭起的守灵孝棚,妃子,皇子,诸王,公主守着灵柩,迎接一拨又一拨文武百官,四夷使者的哭灵吊唁。 整个朝廷上上下下一片忙乱。 七天已经到了,按制七日新君继位荣登大宝。文武百官,军民耆老纷纷奉表皇太子,劝皇太子早正大位。 “殿下已在元良,命居大宝,天下臣民不可一日无君,祖宗神器岂容一日而暂虚。” 然而,太子见深仍沉浸在失去父皇的悲痛之中而不能自拔。他身穿重孝,泪流满面,现在眼泪就是他的一种爱。他始终默默地跪在父皇的圣柩前,用那双哭着又红又肿的眼睛盯着眼前越积越高的灰烬,任人们怎样的规劝,他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他想着父亲的慈爱,父皇的严厉,弥留之际作为一个皇帝的忏悔和教导。他知道经历坎坷的父皇已经去了,偌大的大明王朝要他这根梁柱去支撑,可是,他现在感觉自己还没有那种勇气。他没有父皇的睿智,没有父皇的果敢,说的更现实点,他几乎都害怕在朝堂之上,去面对那些百般挑剔的官员……。他憧憬着未来,又恐惧着未来,他觉得这样顶天的责任,对他来说实在太沉重了。虽然人人都道他是天子,可堪重任,而他知道,他本人是一个平庸的不愿意负重的普通凡人。虽然,固储得到了父皇的认可,那是因为有贞儿带着人在前面拼杀,虽然两次视事文华殿,那是因为有父皇做自己的坚强后盾。可现在,贞儿作为内官不可涉政,父皇也不在了,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先遣官祗告天地,宗庙,社稷的事宜已完毕,钦天监择定的登基时辰渐渐临近,在大臣和内官拖拉搀扶之下太子见深才勉强在谨身殿降舆,到华盖殿升座,接受各级官员行礼,又在众宫人的簇拥下,回到端本宫准备正式登基得朝仪。 端本宫的东暖阁里,已经十几天未见太子的贞儿,坐在花梨木靠椅上,看着挂在正厅上那件在阳光下熠熠闪着五黄金光的皇帝服饰。冕:前圆后方,元表纁里,前后各十二旒,贯五彩玉珠十二。衮服,元衣黄裳,绣十二章,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龙虫在袖,珠光闪烁,宝石耀华。英武大气中尽显华丽高贵。看着看着酸甜苦辣的滋味涌上了她的心头。为了这一日,自己和伍儿磨碎了心,耗尽了力。千里驰骋,栉风沐雨,伍儿香魂渺去,无所归依。总算苍天开眼,自己和伍儿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也可告慰伍儿的在天之灵了。 大殿在滴漏的滴答声消磨着时间,吉时将到却仍不见太子的身影,难道太子……。想到这儿。贞儿站起身,看着窗外寂静的庭院,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失望。泪水也像断线的珍珠,顺着白玉似的脸庞滚滚而下。 “贞儿,贞儿,你怎么啦?”被簇拥回宫走进东暖阁的太子,看到坐在寝宫中暗暗流泪的贞儿,不知所措忙走上前去,撩起宽大的衣袖,准备给贞儿擦泪。贞儿撇了太子一眼,随即又转过身去,泪水就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太子看着梨花带雨的贞儿,斥去宫人,轻轻拉着贞儿的手放在胸前,诚意恳切地说:“贞儿,深儿不是不要做皇帝,只是,深儿的父皇刚刚逝去,心中十分悲楚。还有,还有深儿还是有些紧张,不信,你摸深儿的心还在“噗噗”的跳个不停。” 贞儿听他如此一说,才“噗”的一声笑了,抽出被他紧贴在胸口前的手,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傻儿,那有什么害怕紧张的?他们都是你的臣子,你是天子。你是否还记的,有几次你视事文华殿回宫,你高兴地告诉贞儿,你协理父皇批的奏折,父皇非常满意。深儿,这说明你有治国理政的能力。你在宫门领兵抗叛军,又是那么勇敢。要说紧张,哪个皇帝新登基有不紧张的。” 贞儿说到这,轻轻一笑,凑到太子的耳边小声说:“当年你父皇九岁登基,紧张得差一点儿尿了裤子,后来还不是一个好皇帝?深儿,希望你比你父皇更强。” 太子听到贞儿的轻言俏语,心中掀起一团柔情的风暴,他把贞儿轻轻揽入怀中,下颚轻轻蹭着贞儿的脸颊,贞儿也把头埋在见深的怀中,静默不语。 片刻,太子见深目光缓缓一沉:“贞儿,如果没有你,这个皇帝,深儿实在不愿意去当。但想起了你,想起了伍儿,想起你们为我所受的苦,所流的血,为我付出的生命,想起父皇临终的殷殷嘱托。贞儿,这个皇帝,深儿当了。” 说到这儿,太子轻吻了一下贞儿白皙的额头:“贞儿,深儿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我只希望,在内能和你在一起,在外可让国家稳定安宁,臣民过一个平稳的生活。” 听见太子深情的话语,看着他如琥珀清澈的眼睛,贞儿的心蓦然一颤,眼角已觉湿润,贞儿深情地点了点头:“深儿,贞儿懂你。” 太子轻轻拥着贞儿,五指与贞儿的五指交缠着,缓缓的放在已长满绒毛的嘴边轻轻一吻:“深儿上朝去了。” 贞儿给太子脱掉白色的孝衣,妥贴地给他穿好了衮龙袍,抬手捧起寒絮举过来旒冕,轻轻地扣在他的髻上,用玉笄插在帽卷两边的纽扣使之固定,最后,将冕板左右垂一下的璎珞在他颌下糸结,五彩的缫串成十二旒白玉珠遮住他的微显惶恐的眼眸。贞儿不禁伸出双手,抚着他的脸颊,用一双镇定的双眸看着他,轻轻抿了一下樱红的嘴唇,对他点了一下头:“深儿,你能行。” 见深穿着那身皇帝的朝服,在此时此刻,显得似乎过于宽大,明晃晃罩着略显苍白的脸此时更加苍白。坐在二十四人抬的高高的龙辇上,他不时地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远的瑞本宫,耳边仍旧响着贞儿的话:“深儿,新君登基都很紧张,不要怕,很快你就会熟悉了。贞儿相信,你可以作一个主宰江山的好皇帝。” 从到奉先殿拜天地,拜祖宗,又转向了奉天殿,终于簇拥龙辇的仪仗队稳稳的停下,明黄色绣龙绸帘缓缓地掀起。太子见深咬紧牙关,在梁芳的搀扶下走下龙辇。抬头看了看气势恢宏,庄严堂皇的奉天殿,扫了一眼广场两侧乌压压的官员和宫人,稳了稳不停颤抖的心,踏上了奉天殿的高高的三十六级汉白玉的台阶。 阳光璀璨高照,万物如尘芥一般臣伏于它的脚下。 脚下的玉阶上铺陈着朱红色九龙狂舞的地毯,毛茸茸而软软地毯连接着高高在上的金漆雕龙的宝座。太子见深—步步向上攀登,步履艰难而沉重,他不禁抬头看着好像忽然变远的金漆雕龙宝座,感觉它有点儿太高了,令人不禁有点眩晕。 玉阶两旁锦衣卫目不斜视地昂首侍立,手中的长戟,在阳光下闪晃着刺眼的光芒。太子见深长出一口气,他微微放缓了步伐,让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下,以便缓解紧张的心绪。 登上高高的月台,太子见深轻轻转身看了一下玉阶下的人群,他忽然感觉到他们变得却是如此渺小,自己变得如此孤单而高大。午门的钟鼓悠悠地敲起,太子见深抬眼望望不远处庄严华美气度非凡的五凤楼,微微转身沉稳一下身子,踏进了奉天殿殿门。 九龙金漆宝座,七扇云龙纹金漆屏风,沥粉贴金云龙图案的巨柱,宝座两侧的象征安定的珐琅镶金宝象,象征着祥瑞的溜金角兽,象征长寿的仙鹤,象征江山永固的香亭以及宝座上方天花板正中藻井里衔宝珠的盘龙,都闪着华丽的金光,迎接新主人的莅临。 刚进门的太子见深微微一顿,随即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地走上高阶,稳稳的坐在这个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金漆雕龙的檀香宝座上。 新皇见深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想象着父皇俯瞰万众的威严的目光。“啪”“啪”“啪”,三声静鞭响起,群臣在鸣赞官的口令下,依次而入,对高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甩袖撩袍行三叩五拜之大礼。奉天殿霎时黑压压地跪下一行行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异口同声三呼万岁,声震殿宇。 新皇见深看着这一个个突起的臀部,瞬间,找到了一种感觉。一种从未有的感觉,一种做皇帝的感觉,那就是:他可以像当空的太阳,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自己脚下的一切,可以俯瞰这个朝堂,这个国家以及他的臣民。他也明白了父皇环顾四周的威严的核心,那就是权力,一种用权力的去扫视一切的自信。 新皇见深头渐渐抬起,挺胸直背,昂首肃穆,神色开始坦然从容,眼光似有似无地扫视着前方,淡淡地俯视着群臣。从此,朱见深喜欢上了这种用眼光掠过诚惶诚恐的大臣,让他们颤抖地匍匐在地面的感觉,喜欢上了这种,清晨的太阳铺洒下金色的恩泽亲吻着他高高扬起的额头的感觉。喜欢上了这种叫作权力的感觉。因此,朱见深在位二十三年从未停过早朝,也从未私下接见过大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连载 看着见深惴惴不安地跨出殿门,贞儿的心又一下悬在半空之中。虽然各个程序早已安排就绪,但是,贞儿的心仍然像揣着一只小兔子在怀中不停地奔奔跳跳。蓦然间,想起伍儿说的一句话,‘你就是一辈子操心得命’贞儿自叹,是啊!这就是命啊。片刻,到前面打探的钱能匆匆跑回来,满面春风,进门儿就喊道:“一切顺利,已行完登基之礼,行将到午门宣诏了。”贞儿听了,这才暗暗地长舒一口气。 冬日的阳光,明晃晃透过朱红的四椀菱花窗棂照在瑞本宫东暖阁漫地的金砖上,立在墙角案几上的掐金黄山玉的珐琅觚花薰中,沉天香萦萦绕于温暖的气息间,给人平添了一份懒散之意。 贞儿懒懒地靠在花梨木的雕花靠背椅上,看着对面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自己了, 脸仍如芙蓉清滟,眉仍如黛绿般青青,目仍胜秋水般清澈,口仍如樱桃般娇红。丰神如玉,时光带走了少女的青涩,留下女人的迷人的风姿。散开乌黑的长发轻轻地披在肩上,贞儿还是如此之美,如此迷人。—缕娇羞的红云漫上双颊。 贞儿睁着迷蒙的双眸,欣赏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脸上掠过的一缕娇羞,这种突现的娇羞,几乎让贞儿有一瞬的飘忽。镜里镜外的人影幻化成两个独立的人形。 一个她,仿佛还倘佯于那青青的草地之上,一对并辔而行的骏马,一个男人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他离去了,她期盼着那个男人能在奈何桥畔,默默地等待自己,期盼着世世代代去做他的妻子。 一个她,面对着另一个男人,他脉脉含情,情真意切,缠绵至极。他是她最抛舍不下的的牵挂,她只能不自觉地,习惯性的把他纳入自己能力可及地保护范围,让自己满足于他的所需,所求,以至情与欲。 一个是果敢坚毅的男人,像座稳稳的大山,像个大厦的顶梁柱,让女人去踏实的依靠,更像—个万顷波浪中一宁静的小湾,女人则可悠悠地徜徉在浪海清波的小船上,安逸地享受宁静的生活。 一个是单纯的善良的孩子,而单纯的善良的男人,在希望保护的女人面前,又会有多少的分量?而他唯一一个可以保护女人的方法是他从父辈继承下来的尊贵的地位,而不是自己的能力。这一切都在伍儿死的一瞬间,让她明白了。于是她开始回避他超出一般的目光,拒绝他的种种亲昵。然而现实的情与权的诱惑,让镜里镜外两个情有所属的人又是那样的矛盾,又是那样的无奈,那种迷朦地纠缠着,好像一条无形的丝带将要贯穿她和他的一生。 门被轻轻地推开,寒絮一身素服走了进来,她慢慢走到贞儿的身后,拿起妆奁盒上象牙梳子,给贞儿篾着披散的乌发。片刻,在贞儿的耳边轻轻的说:“贞儿姐,梳—下妆,换一下衣裳吧,新皇一会儿就回宫了。” 贞儿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贞儿对着镜子轻轻扑了一层薄粉,淡扫蛾眉,把见深几年前赏赐的一对儿雏菊珍珠步摇,插在乌黑的双椎髻上,一身梨花白的丝棉绸裙,清淡优雅。 早早就在宫门口瞭望的钱能气喘嘘嘘地站在殿门口禀告:“贞儿姐,打老远就看到皇上,坐着龙辇回宫来了。” 贞儿站起身,告知钱能准备迎驾,话音刚落,西房的玉蔓已迫不及待地第一个迎了出去。 玉蔓一身淡淡的素衣,素面清雅,高高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只玉色的玉簪花,纤细柔弱,风姿楚楚。 玉蔓自从伍儿的事件发生以来,那颗忏悔之心也慢慢平静下来。然而看到他的深儿哥真正的感情并不在伍儿的身上,而是在贞儿的身上,这个整整大深儿哥十七岁的女人,像一个吸铁石一般,吸引深儿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玉蔓的心又重新跌入深渊冰潭。她不解,她迷茫,自己的深儿哥,怎么?怎么会这样? 英宗给太子议婚,三位如花似玉的官宦小姐的到来,玉蔓才又真正明白了一个残酷的永不可回避的事实:她的深儿哥,不属于玉蔓,不属于伍儿,不属于万贞儿,可能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的。他的后花园将是百花争妍,蜂飞蝶舞,她们只是他花园中的一朵朵鲜花,充其量也只能是争得多享受一缕春光罢了! 玉蔓现在终于在惨痛的纠结中已看清了自己,明白自己想要的:她要作这大花园中可以占尽春光的一朵得意小花。 贞儿带着众宫人刚迎出宫门,就听到一声通报:“皇上驾回瑞本宫!” 这一声通报,引起了瑞本宫内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当值的太监,宫女及乳母一干人,面朝宫门,无不插杆式似的原地跪下,微微低头,肃然以待。而贞儿也早已领着玉蔓,寒絮和几个内室伺候的宫女,跪在宫门前。 远远看着见深坐在高挑绣帘的龙辇上,金玉流光的衮冕,十二彩旒,玄黄绣龙飞越山河的团袍,广袖上升龙腾跃,冲霄旰天。在下辇的瞬间,众人已感到不同以往一股逼人之气势迎面扑来。 人们动作划一地额头触地行三叩五拜大礼。 见深看到此景,匆忙走上前,弯腰拉起匍匐在地的贞儿,急急地说:“贞儿,别人可以行此大礼,唯你是万万不可的。” 贞儿听了莞尔一笑:“宫廷有宫廷礼仪,皇家要有皇家的规矩,天子要有天子的威严,贞儿只是一介奴婢,万不可破坏皇家礼仪,有损天子之威。”见深听了无奈的说:“贞儿在外人面前,如你所说,在内苑里你我之间大可不必,这样反而显得咱们生分了。”贞儿听了微微一笑,敛衽施礼:“谢皇上隆恩。” 见深一把拉起贞儿的手,轻轻地说:“看,又来了,以后不许这样了。” 这时,玉蔓款款上前,飘飘下拜:“奴婢也祝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深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而粲然一笑:“蔓儿,你也无需大礼,见深还是你以前的深儿哥。”玉蔓妙目轻转,粉颊含笑,灿若碧桃。 天顺八年,十八岁的朱见深。继承了父亲的皇位,改年号:成化。史称“成化宪宗皇帝”。 没有想到,见深继位的第二天,就气愤的摔掉冠冕,拂袖而去。 原来,见深下朝后按制到寿皇殿祭拜父皇梓宫后,又到清宁宫和仁寿宫给母后和母妃请安,与母妃说起两宫徽号之事,没有想到母妃周贵妃提出,原钱皇后因无子嗣不可为太后,只有自己才可为太后的要求,见深左右为难,因此,回到乾清宫,大发雷霆之怒。 见深气冲冲从仁寿宫出来,脸色阴沉地跨进乾清宫对面懋勤殿的书房的高高的门坎,不待宫人过来侍候,便举手摘下了冕冠,狠狠的摔在地上,珍珠宝石四处迸溅,顷刻一片狼藉。 贞儿这几天非常忙,英宗皇帝的梓宫己停在寿皇殿,见深登基入住乾清宫,这些前后的打理之事,虽不用贞儿亲自动手,但见深的衣食住行,贞儿都是样样过目,事事经心。 正在乾清宫东暖阁打理寝室的贞儿,还未来及走出寝室迎接见深,就听到书房传来了东西互相撞击发出的巨响,接着是空洞一般的寂静。贞儿透过纱窗看了看空旷的庭院,空旷的庭院中站着几个值班的太监,个个—动不动呆若木鸡。贞儿稍等片刻方缓缓走出寝室,站在乾清宫的殿口,向站在书房门口的梁芳招了一下手。梁芳探头偷偷看了一眼依旧在书房地上急得打转的见深,俏俏地走到贞儿的面前。 贞儿听了事情的原委,清蹙秀眉,沉思一下,端了一盏的龙井茶慢慢地走进书房。 贞儿挑起淡明黄绣龙的丝绣隔帘,青铜麒麟熏炉拱卧于地,熏烟孔里散着淡淡的龙涎香青烟,让人有些许的迷朦。静谧的书房里,只有见深一人静静地靠在烟色蜀锦铺就的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见贞人到来,才缓缓的睁开眼睛。贞儿抿嘴一笑,把茶盏放在贵妃榻前的案几上,然后微微一福:“奴婢给皇上请安了。”不等见深开口,贞儿已走到他的身旁,扶起他的脖颈给他垫了一个绿绸软引枕。款款地说:“刚当了皇上,就发这么大的脾气。以后呀,时间长了,还要把我们这些奴才都吓跑了,看谁还敢侍候你?”说着把冒着缕缕清香的茶盏,递到见深的手中。 贞儿见满地狼藉,一边蹲在地上收拾,一边说:“母妃,不允尊钱皇后为太后。有违先皇遗诏,万万不可行,但不听母妃之言又有违孝道。让你左右为难,皇上,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遇事不能自己去冥思苦想,什么事情自己承担,要让可信赖的大臣替你去思考,去承担,可集众大臣机智于一身,再做决断。不妨,在御书房招见李贤和内阁学士彭时,他们是你父皇的托孤之臣,听听他们的想法可好?” 闷闷不乐的见深听到贞儿的建议,心中一轻,但想到让自己去单独面对面接见大臣,心中又有些为难,他哀求地说:“贞儿姐,你随深儿走一趟吧!”贞儿脸轻轻一拉道:“内官不可涉政,这可是祖宗立下的规矩。”但看到见深脸上微露难色,知道见深一紧张,总有点口吃,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总有点勉为其难。贞儿心中一软,想了—下,脸露笑容贴着见深的耳边悄悄道:“皇上明天早朝……,到时你如此,如何……,可好?” 见深听后,微微地沉思一下,忽如卸下一副重担似的,马上轻松下来。贞儿在他耳边吐出柔柔的似兰如桂热气,又让他心中一荡。他伸手拉过贞儿的手,撒娇道:“贞儿,深儿离开你,真没法儿活了!”贞儿一笑,伸出纤纤玉手捂住他的嘴,娇嗔道:“说什么呢?怎么又说出这等话来。”话还未说完,见深冷不防伸出舌头,在贞儿的手上一舔。贞儿的脸微微一红,忙又把手抽回,引得见深开怀大笑。 宫里的宫人看到皇上,一会儿生气摔东西,一会儿又开怀大笑,喜怒无常的样子,互相对望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三日,宪宗招生母周贵妃的太监夏明,六部尚书及内阁大臣,御门常朝。 冬曰肃杀,浮云流逝,湛蓝的苍穹下,金瓦朱墙显得格外的萧穆。 奉天门前,清鞭响起,龙座正中坐着刚继位不久的宪宗皇帝。头戴乌纱折角巾,盘领窄袖红龙袍,腰束嵌玉的金带,隐于台上青铜螭龙纹大鼎飘逸而出的香烟雾绕中,身后的翠羽黄扇光彩耀目,红红的地毯铺伏在莹白的玉阶上,朝臣恭立,颔首持芴,悄然不语。 司礼内监高声说道:“今奉谕旨,着六部及内阁大臣,议上先皇两宫徽号。” “各位爱卿,对恭封太后,有何看法。”座上的宪宗睨视下方。 话音刚毕,就传来大臣们悄悄的议论声,这时,站在一侧的,一位内监出列一甩手中的拂尘,尖着嗓音道:“传周娘娘的懿旨。钱皇后久病失位,不当称太后。只当尊皇上生母周娘娘为皇太后。” 刚才还嘈杂得朝堂,顿时寂静下来。手持玉笏大臣们互相对了一下不满的眼光后,抬头看了一下迷蒙在轻烟缭绕中的皇上,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袍衫,衣袍上点缀着仙鹤补子,腰束金玉带的老臣,手持笏板满脸怒气说道: “老臣李贤,有话要禀知圣上。” 宪宗微微点了一下头,司礼太监,尖声道:“首辅请讲!” 李贤一拜,厉声说道:“天子新继位,四海仰望圣德,先皇已有遗诏,若不遵诏而行,怎能顺天理,服人心。” 内阁大学士彭时,也站出来道:“首辅之言有理,朝廷所以服天下,唯正纲常。今若只尊奉生母,恐有损圣德。” 言罢,又有几位大臣齐齐站出道:“首辅与大学士言之有理。” “嗯,所言极是!” 太监夏时看到寡不敌众,悻悻地一甩拂尘,尖着嗓子道:“娘娘之意,儿子为皇帝,母当为太后,岂有无子可称太后之礼。” 彭时见夏时如此强硬,便愤然道:“先帝与钱皇后夫妻恩爱,钱后的贤德人人敬仰,先帝并未废皇后,谁又敢为之?不尊太后即损害圣德。” “是啊!” 周围不时有人附合着。 太监夏时知道争辩不过,乃转身向皇上一揖道:“娘娘还请皇上做主。” 寂静,一片寂静。 议论纷纷的大臣,听不见上位的任何动静后,都齐齐一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在香雾青烟中的宪宗,不知何时,已手支着前额沉沉睡去。 太监夏时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轻哼一声,转身道:“那咱家就去请娘娘懿旨了!” 说罢就向后宫转去,这时怀恩上前拦住,轻轻地说:“夏主管,前有先帝遗诏,后有娘娘的懿旨,又有大臣反对,你这不是给皇上出难题吗?这样来回争斗,又要惹娘娘生气了。公公不妨静下心来,听听大臣们还要有什么好的建议才是。” 夏时一听,怀恩说的也有理,只好返回朝堂。 只听彭时说:“为了保全皇上圣德,为求大孝之心,唯有两宫同时尊奉为太后方宜。”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表示同意,太监夏时看了看仍沉沉入睡的皇上,转身入后宫请命。 初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人们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苏醒的小蠓虫轻轻绕在人们的身边,发出“嗡嗡”的叫声,大臣们看看上面依旧闭目酣睡的皇上,也都站在那儿尽亨初春少有的温阳。 半个时辰过去了。太监夏时懒懒地回来复命:“两宫并尊太后,已蒙娘娘允了。” 大家一听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数人持笏走出,跪伏于地,齐声道:“臣等请皇上应允。”片刻,只听宪宗见深轻咳了一声慢慢地说:“内阁奉旨草诏,两宫并尊太后,谥号礼部拟定,再行定夺。” 下朝后,见深兴奋地对贞儿说:“贞儿,你的办法果然灵验。”贞儿莞尔一笑:“皇上的想法也是想给两宫太后同时上尊号,只是迫于母妃,才不得不请两位老臣出面。一边是先皇,一边是儿子,实在不易呀!再者,钱皇后贤德的盛名国人皆知,岂能为无后而被废黜,如若不止,长期以往,岂不让无后的嫔妃更加傈栗。内宫更加不宁,朝廷更加不安。 见深听贞儿如此一说,把贞儿轻轻搂在胸前:”贞儿,深儿有你,便可高枕无忧了。 贞儿把头扎在见深的怀中说:“贞儿谨记祖宗训教,内官不得问于国事。”见深轻轻捏了捏她的白玉般的俏鼻,在她的耳边悄悄地说:“咱们这是说家事,何来说国事?” 见深却不知,周贵妃应允,乃是贞儿苦劝的结果。 见深上朝后,贞儿到仁寿宫求见见深的生母,周贵妃。 坐在贵妃榻上周贵妃,一身素色的竹兰图的常服,高高挽起的发髻,插着素色的银饰,眉弯柳叶,狭长的凤目,眼波流转间射出骄矜的神采。与当年在清宁宫孙太后处的那个小女人的神态,判若两人。 修长的手指,十分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慵懒地端详着细长的玉指,她轻轻地转睛看了眼裣衽行礼后,站在一旁的万贞儿,嘴角挑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万主管,如果你今天是来为钱皇后求情的,就不要开口,虽然你是皇帝的贴身主管,但,国事不是谁都能干涉的!” 贞儿一听,双手斜放在左胯上,微曲双膝,浅浅一礼,微微一笑道:“奴婢不敢给任何人讲情,奴婢也没有资格干涉国事。奴婢只是前来告知,皇上昨夜长吁短叹,夜不成寐。皇上新近登基万事操劳。奴婢害怕长此以往,有损圣躬,才特来禀告娘娘。” 周贵妃一听,语气才微微缓和些:“那是皇儿,不听为娘话的原因。” 贞儿从容答道:“皇上现在左右为难,前是先皇,后是母妃,皇上孝心甚至,真不知如何处置为好。” 周贵妃呼地站起,把手一甩,悻悻地说:“子为皇帝,母当为太后,岂有无子而称太后者。宣德时胡皇后逊位已是前例。” 贞儿轻摇臻首,微微一笑,款款道来:“娘娘也知,今日之事,与宣德年间不同。宣德的胡皇后曾上表让位,退居别宫,故正统年间不加尊号。现在钱皇后名分还在,怎能相比?” 周贵妃厌恶而愤愤地说:“如果这样,为什么不让她起草上表?” 贞儿长叹一声:“先帝在时未尝施行,现在谁敢起草?皇上吗?天子新继位,就违逆先帝遗诏,损害圣德,如此,何以服天下?再说,皇上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如果此事处理不妥,会让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娘娘,皇上不得不防。所以,皇上现在左右为难,夜不能寐,请娘娘体谅。” 周贵妃听后,重新坐下,闭目片刻,长吐一口气:“皇儿之意……?” 贞儿又微微躬身道:“圣上追求大孝,唯有两宫同时尊奉为太后。请娘娘成全。 周贵妃之所以提出此议,无怪乎是因为英宗对已残废的钱皇后,仍然是恩爱有加。如今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要出胸中的恶气,羞辱一下钱皇后。现在看见儿子左右为难,又恐有心之人趁机钻空子,心中也实实不忍。她轻挑了一下黛眉,嘴角噙着一抹冷冷的微笑: “看着皇儿的面子,就先放她一马,且如此吧!” 周贵妃看着贞儿淡去的身影,眼中露出冷凝的沉思,英宗皇帝的话又在耳畔,“此女聪慧,胆大”。看来果然不假。皇儿憨厚,她时时在旁也不得不防。皇帝是哀家亲生的,如果她把皇帝照顾周全,哀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若不然,哀家手中的金刚圈,必会把你打的爬不起来。想到这儿,周贵妃的郁闷心情也去了一半,现在,必须让皇儿速速成婚,可让皇儿心有所属,才是上上之策。 不久,礼部所拟尊号承报皇上,尊嫡母钱皇后为慈懿皇太后,生母周氏为皇太后。宪宗准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第十二章 轻挽鲛绡 1.大婚 新皇登基,百事待举,加之英宗新丧,新皇每日早晚两次陪灵于寿皇殿。忙碌中的新皇必办两件大事:一,加封百僚。二,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 加封英宗朝旧的僚官,李贤,陈文,彭时等阁臣。同时选拔了一批忠直之士,革斥了四千多名冒“夺门”之功而获爵位的投机者,宫廷内外一片清明祥和。此时,两宫太后提出遵先皇遗诏,皇上百日后大婚。消息传到乾清宫,阖宫上上下下一片忙碌,贞儿在听到这个预料中的消息后,心中还是微微泛起—丝酸涩的滋味。 原来杖责两娇之事发生后不久,英宗下诏为皇太子朱见深议婚,选妃。选皇太子妃,乃为国家之大事,尽管太子见深千方百计地推诿,但还是遭到英宗和太后的断然拒绝,并以遣走万贞儿相胁,太子见深才不得不妥协。此事见深并未对贞儿谈起,但贞儿知哓,见深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在宫三十多年的贞儿也明白,也懂得,以自己的年龄身份以及出身,根本不可能去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虽然明祖朱元璋吸取历朝外戚干政的教训,在《皇明祖训》中定下规矩,皇后必是来自民间出身寒门的良家子。但时事变迁,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早已成为权臣、外戚、豪门、巨室贵胄们互相争夺之关节。自己又有何能去抗衡?人常说贪婪是痛楚之源。少一份不切实际的贪婪,心里就少一份痛楚。只是想到见深对自己的一片鹣鲽情深,贞儿还是不禁要泛起一道道酸涩的涟漪。 太子妃经过了严格的层层筛选,吴氏,王氏,柏氏定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一后二妃乃为古礼所制。吴氏才貌双全,贤淑高雅,位列众人之冠。王氏,柏氏也可谓美貌绝伦,亘古罕见。三位候选人分派到皇后,周贵妃,太后处待育,以便观察。英宗病逝,两宫太后决定立吴氏,羽林军前位指挥使吴俊之女为后宫之首。然而,经贞儿的仔细观察,这三人中属吴氏为下下之选。 吴氏确实秀美,艳贯后宫不可挑剔,但性情冷漠而高傲,虽在后宫待育数年,可在宫中自持骄矝,对宫女下人冷眼以待。柏氏女纤弱谦和,品格端方。唯有王氏,为人亲和,淡定自若,举止大方。此女如不是贤淑宽厚,就是心机深沉。若为前者,更适合做见深的妻子,六宫之表率。 人微言轻没有人理会贞儿的所思所想,而身处特殊地位的贞儿也只有对后宫不可避免将要掀起的波澜,尽可能做一些最坏的心里准备而矣! 皇帝大婚,在不考虑当事人的任何感受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问名、纳征、请期一系列繁琐复杂的程序和礼节,给皇上的大婚涂上了一层神秘而又庄重的色彩,又给宫中这些无所事事之人陡然增加了满足一颗好奇之心的企念。忙碌的皇宫,人人怀着各自不同的目的,盼望着皇上大婚早些来到。 对于既将举行的大婚,作为当事人的见深,却是一种迷茫。 皇帝大婚意味着一个特殊的意义开始。标志着一个男人的真正成熟,标志着成年的皇帝从此开始亲理政务,百废待兴中要面对一重重困境和许多难题,要面对众多的宫人、侍从、后妃、美女、朝廷百官、士庶百姓,要独立面对全国上下所发生的—切大事小情。然而,新皇见深现在对此却全无一丝的兴趣。他只是深深地纠结于眼前:自己真的无法去应付,甚至无法去想象与这位即将册封为“皇后”的女子怎样去相处?虽然吴氏待育后宫有些年头,但吴氏的矜持与骄傲,与见深中规中距而又形同陌路的交际。让见深不敢去想像自己将与这个女子如何度过对于每个人来说甚为看重的新婚之夜?更不愿去想像将来如何与这个皇后相携走过漫漫的一生? 记得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虽然把伍儿当做了贞儿,但他还是跨过了羞涩,紧张和不知所措的门槛,达到了男女之情的最高顶峰的痛快淋漓的发泄。从伍儿的身体上品尝到男欢女爱的诱人的滋味。他感谢伍儿,接纳了伍儿,那是因为他与贞儿和伍儿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情愫,对他而言是情不自禁的感情的自然喷发。那么自然,那么和谐,又是那么的美妙和诱人,而现在……。 他却无可奈何。 皇帝大婚登册封后,已经不是他一人之事,而是国家朝廷之大事,以他现在的能力是无法抗拒的。既然如此,只能咬紧牙关挺过去了。 大婚之日,艳阳高照,整个皇宫几乎是被红色的绸缎覆盖着。五彩的旌旗猎猎,迎着暖风肆意地飘扬。奉天门羽林卫个个衣鲜甲亮,分列在玉阶两旁昂首侍卫,手中的长戟被阳光晕染着银光四射。高高的月台之上,汉白玉雕刻的云龙栏杆旁侍立着一列列手挑珠络垂地的红纱灯笼的华丽盛装的宫女内侍。熠熠的华灯生辉流光。阵阵华彩乐章悠扬震荡。 欢快氛围中的文武百官,王公大臣锦绣迤俪齐聚在奉天殿的正门外,等候一国之后的到来。 玉阶上铺着朱红的上绣簇蟠龙戏凤的地毯,金色七彩祥云与汉白玉栏杆上的雕龙浮云的图案相辉相映,—抹如红霞般从坤宁宫到乾清宫一直铺排到奉天门高高的朱门外。 见深—身衮冕服饰,在众内侍的簇拥下,站在红毯铺陈的乾清宫高高的玉阶上,神情淡定而飘渺,喜乐之色和欢庆之声,没有给他表情增减一丝的情绪。有的只是希望一切都声音小点,低点。一切都简单点,快点。 吉时,在骤然而起高亢的音乐声和鞭炮礼花声中,吴皇后盛大的迎亲队伍,缓缓通过大明门,承天门,端门,午门驶过了奉天门,直至乾清宫前。震耳欲聋的礼炮和喜乐伴着盛装的吴皇后被女官缓缓地扶出凤辇。 皇后头戴华丽的凤冠,身着缀满了珍珠玉石的五彩的霞披,大红盖头上堆满细密的繁复的如意和合凤凰于飞的锦绣花纹,仪态高雅,款款而行。金线织成的彩云秀凤的长服也随之移动而翻翩起舞,广袖上纹绣着金云霞龙,柔美流畅,摇弋生辉。那夺人目炫高贵的青色,如斯美好,尽留给四周一片低低的羡艳和惊叹之声。 然而,与热烈庞大的迎亲场面形成极强反差的是这个婚礼真正的主人翁,宪宗皇帝朱见深。 他微皱着浓眉,俯视着热闹非凡的人群:身着崭新的品装莺声燕语的夫人们,倾力吹奏的乐师,身姿妙曼的舞者,盔甲鲜亮的卫士,俯首贴耳的宫人。到处是喧嚣,到处是嘈杂,处处是烦乱。当端庄高贵且又如风中之柳的新娘袅袅而来,渐行渐近之时,见深的眼中却充盈着跨出乾清宫高高门坎的一瞬间贞儿且喜且酸的浮光掠影的—笑。 他在想,我的贞儿,一定已听到这迎亲的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了,她又是怎样表面上安之若素,内心却如刀绞啊。想起自己曾暗暗立下的誓言:必娶贞儿为妻。想起自己曾暗暗对贞儿的承诺:爱你一生一世。哎!一声深深的哀鸣式的长叹,早已汇入《百鸟朝凤》的喜乐声中。 他昏昏噩噩混混沌沌地站在那里,玉琢般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笑意,愣愣呆呆地在内侍的搀扶下,就像一只挂线的木偶,任人操纵,任人摆布。他的大脑满是这十几年来,与贞儿在一起的各种场景:幽暗的东宫满含怜惜伸出的双臂,浓黑鬼魅的夜色中刺向刺客银光闪烁的利剑,血魄沁润的身躯和失望的轻轻一叹,如蝶双翼般颤颤翕动的睫毛,殷殷诱人的双唇边含羞带怯地一笑……。那样的动人心魄,勾人遐想。 极大的繁盛的婚礼还在进行中,见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已干了点什么,只盼着这一切都快结束!一切都快快落幕! 终于,离开了喧嚣,离开了嘈杂,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走进了坤宁宫大婚的洞房。 奢华的洞房,红色弥漫。红红的家具,红红的地毯,红红地绣着龙凤双喜百子图的帷帐,红红的彩缎锦被,红红的双喜巨烛,点燃起红红的灼人眼目的火焰映射着洞房里的珊瑚石吊帘泛着一层红红的晕光。一切都是那么喜庆,又是那么的吉祥。而懵懵懂懂的见深在走进洞房的一瞬间,就像兜头钻进了一个红色的蒸笼,没有一丝风过,没有一丝清凉之意,到处都是沉闷的稠糊糊的好像凝固般的气息,让人感到如山的压抑。身上薄如蝉翼的明黄礼服,悄悄腻出了汗水,粹然间又给他添加了一丝烦躁。 见深面无表情,淡淡地扫视了四周一眼,然后,静静地走过去凝坐在紧靠案几的镂花木椅上低着头。 寂静,洞房中出奇的寂静,密闭的门窗,重叠的锦帐挡住外面的喧天的声响,几乎给人一种几千年再无人踏入的错觉。 几乎一柱香的工夫,见深才缓缓抬起头,透过红光闪烁的烛光,眼睛不由地定格在对面新娘的身上。绣着繁复的如意和合锦绣龙凤云纹的红盖头,遮住了新娘的面庞,金绣提丝龙凤翊飞的青色新装,在熠熠的烛光下跃动着五彩的光泽。站在身边侍候的宫女,个个粉装飘飘,像万花丛中衬托着一朵高贵迷人的牡丹,绚丽娇艳。然而,在见深的感觉中,百花之冠的牡丹,更应该属于可以与其终生相依,终生相托的贞儿,而不是眼前这个新娘。 红红的喜庆的巨烛轻轻地跳着,如同此时新娘的心。新婚之夜,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良辰美景,早已醉倒了这颗少女的心。她要告别清纯如梦的少女生活,去做他人之妇。她要面对着希望能相敬如宾的丈夫和高高在上的皇帝,鎏金雕龙的宝座,珍宝闪烁的凤冠,美人冲栋的后宫,芸芸众生的子民百姓,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准备就绪,不知是否有能力可以充当好……。 “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吐出,明亮的火焰随着沉沉的气息轻轻的跳动了几下,也打断了新娘的遐想,新娘的身子不由随之颤动了一下。新娘的不安和颤动,让见深感到更加的闷热。他慢慢站起来,接过喜娘递过来的闪着金光的秤杆,颤巍巍伸了过去,在将要碰触到红盖头的霎那,见深犹豫了一下,微微闭了一下双眸。“啪”的一声,挑起了对他来说十分刺眼的红盖头,在宫人惊愕和舒气声还未来得及发出时,见深已转身走出了洞房。 洞开的宫门有清凉的夜风无情地卷入,锦帐飘浮,红烛乍明乍灭。 庭外的灯火依旧明亮,飞上天空的烟花依旧灿烂,但他没有抬头去留恋地看一眼。他知道皇后如同这夜色中绚烂的烟花,是美的,因为他是父皇在世为他精心挑选的。他也相信,这个皇后可能是合格的,因为那是母后亲自陪教出来的。尽管他们费尽了心力,但这个皇后只是皇家的皇后,而不是他见深的妻子。见深的妻子,只是那个陪自己走过多年相濡以沫的贞儿。他在她的面前,可以自在地放任自己,可以毫无顾及的去哭,去笑,去渲泄自己的—切,那也正是一种家的温馨感觉。 贞儿怎么样了?今天是怎么渡过的?说是要到瑞本宫收拾一下过去的物件,他知道是贞儿不愿看到自己迎亲的场面,自己又何尝愿意?贞儿是否与自已一样度日如年?纠缠着他一天的念头,瞬间,象—根深深地扎入心尖的刺,生生的在疼,急于相见的意念催促着他,在众人的惊愕的眼光里头也不回地踏入浓浓的夜色,把那个灯火璀璨的坤宁宫甩在身后…… 贞儿拖着疲惫的身心,看着见深身着华丽的喜服走出乾清宫,去拜谢祖宗,太后。他身后五爪金龙盘旋云端的图案,与衣摆上青色的江山海涛的绣纹衬在一起,尽显出贵为天子俾睨天下的君王气度。在他踏出宫门的瞬间,眼神中淡淡的一撇,又尽显了他内心的失落和无奈。贞儿迅速递过去一缕催促的目光,然而,这一缕目光却让身旁寒絮感到的是五味杂陈的心酸。让人欲哭而又无泪的哀凄。 乾清宫,金碧辉煌,光彩琉璃,明暗幻变,如贞儿此时此刻的心绪。 见深大婚,连贞儿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摸不透自己的心绪。在浑浑噩噩中忙碌了几十天,然而在见深走出乾清宫,那稍稍的一个回眸中,贞儿忽然产生了一种似曾有过的失落空寂之感,使得这春日的暖阳之中渗入萧瑟的秋风般的黯然冷意。 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越发浅的笑颜,淡淡逸去。仍映在眼中的身影在慢慢和自己脑海中另—个男人的身影融合,贞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这又是一次失去吧?两只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手心的冷汗,浸湿了丝帕上那一朵紫色的静静绽放的雏菊,手臂上晶莹的玉镯硌着胳膊深深地在疼。站在旁边的寒絮轻轻地走到贞儿身旁,拉住贞儿的手,用温热的手捂着贞儿失去温度的指尖。轻轻地说:“贞儿姐,圣上已走远了,咱们还是回宫吧!”贞儿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最后不语携着寒絮向瑞本宫走去。 今天早上告诉见深,—会儿想要到瑞本宫办事,见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实际上,彼此都明白,只是为了躲避,贞儿要躲避刺心的场景,见深要躲避见面的尴尬。 奉天门的鞭炮,乐声传遍了整个皇宫。一群惊鸟从瑞本宫的上空“嗖”然而过,消失在阳光普照的飞檐翘角间的缝隙中。贞儿隔着三交六菱花雕窗上的雨过天晴的蝉翼纱窗,看了看远方压山的日头,知道新娘已进门了。 寒絮走过来,拉着着贞儿的手说道:“贞儿姐,这几天你够累了,坐的这儿歇歇吧,什么都不要想了。想收拾什么东西告诉寒絮好了。” 贞儿苦笑一下,望着这端本宫空荡的大厅,默默的发呆。片刻,贞儿对寒絮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躲过了今天,躲不过明天,躲过明天又如何躲过日子,去面对吧!何必自欺欺人呢!” 见深继位,不久入住乾清宫,乾清宫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批阅各种奏章的地方,也是皇帝的正式寝堂。正殿正厅,金龙皇座,富丽堂皇。两边分为东西暖阁,其分上下两层,共九间。有书房,小客厅。见深住在东暖阁内,贞儿为方便照顾,住在西暖阁中。 此刻,乾清宫的喧嚣悄悄退去,如同一个弃妇卸去浓艳盛装,洗净满面的铅华,变得沉默忧郁与憔悴。 宫人们都跑去看坤宁宫盛世豪华的婚礼,只有那只聪明的鹦鹉,“小雪”站在廊下的繁华镏金鸟架上,看见贞儿回来,如同往日一般,高喊:“太子驾到,贞儿姐倒茶!”这清晰的叫声在这空旷的大殿内传得很远。贞儿想起这句话还是见深当太子时教了小雪,将近一年才学会的。贞儿苦笑了一下,站在乾清宫的大厅红凋绿残的红毡上,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九龙盘绕的金髹椅,无奈的失落涌上心头。 贞儿收回想隔墙透视的目光,走进了乾清宫的东暖阁。见深临走时换下来的衣服还乱糟糟的摊在宽大的床上,如同贞儿此时的心绪。 平时整洁干净的贞儿,忽然感到,没有必要再去收拾了,因为这儿的主人已走了,真的好像没有必要了。 贞儿懒懒地坐在杂乱无章的大床上,觉得这儿是那样的空荡,几乎已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如同她那颗刹时挖空的心。 凄楚,悲凉渐渐浸透了她的心,自己和伍儿亲手抚养长大的深儿,终于属于了另一个女人了,投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去保护另一个女人去了。尽管在月牙朦胧的夜晚,深儿曾经如此地留恋自己,依靠自己。曾经的海誓山盟,那山有崚,水长流的春暖花开的季节,不知何时,已被现实悄悄地风干,转眼之间,已演变成了一场美丽而忧伤的荒漠。 此时的贞儿,感到一股酸酸的热流,在澎湃汹涌的涌出,冲击着自以为早已死去的心房。这种酸流是九年前的深夜,在于大哥的官邸,看见于大哥的妻子扑入于大哥的怀中失声痛哭时轻轻流淌过的。痛中带着一种酸酸的滋味,羡慕而又蕴含深深的失落与无奈,是一种浓郁的哀伤,仿佛它从四肢中散发而出,直直刺进心房,使心痛得几乎都要停止了跳动。 现在这种痛的感觉,又一次如同无情的长鞭,狠狠的抽在贞儿的心上,又如一把万能的钥匙打开了久封的心锁。唤醒了那干枯的心泉,去滋润心河上即将枯萎的心草。 夕阳西下,漫天的霞光渐渐隐去,听着远处飘过的袅袅歌声,贞儿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从这一天开始自己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远离了爹娘兄弟,送走相亲相爱的于大哥,送走了亲如姐妹的伍儿,今天又把深儿送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自己辛苦培育的果实,在瓜熟蒂落之际,掉到了一个曾经毫不相干的女人的手中。而那位坐享其成的女人,又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人们的祝福,自己只能在一旁暗自伤神,哀叹自己的失落,无奈和忧伤。她不知明天该怎样去面对深儿和皇后?怎么去面对他们的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今后又该怎么去面对生活,真的不知……。 她现在只能静下心来,捋顺自己的奴婢的位置,调整好自己,让自己适应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连载 入夜了,昏昏的烛火下,贞儿静静地望着摇弋不定的火苗,仿佛它已穿越了层层楼阁庭院换化成火焰升腾得龙凤双烛。 洞房里,烛光下,喜乐中,见深小心翼翼挑起新娘的红红的盖头,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的美丽新娘。 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从。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啪”,烛火飞爆,惊醒了沉浸于冥想之中的贞儿。二更了,贞儿仍就直直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看着见深离去时轻轻飘起绣帘,透过绣帘的缝隙,是低垂的帷帐,一切如昨,只是物是人非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不知是不是也恨我生早。 酸楚的液体带着莫名的委屈和哀怨涌出贞儿的眼眶,一粒粒清泪汩汩而下,没入贞儿的乌发之中。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从沉沉的夜色中传来,好响,好响。好像有人在敲门,往日的乾清宫人声鼎沸,笑语晏晏,而今这个特殊的日子,寂寞之时,何来敲门之人? 贞儿翻了一下疲惫的身子,准备起床,又一想,或许今天,或许以后再也无需贞儿有所牵挂,放松自己不去想了,不去听了,只想沉沉地睡去。贞儿又重重地躺下,放下了自己的一切思绪。 “嘣”“嘣”“嘣”敲门声更加急促,并夹杂着几分的急躁和不耐。谁,如此的胆大?难道是深儿?难道是深儿回来了?贞儿对自己这突起的想法,感到了荒唐而可笑。一缕苦涩的笑从嘴角流出。怎么可能? “嚓,嚓,嚓”,一行脚步声传来,是守夜值的宫人去开门了,开门声处又传来了一行急促的脚步声,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贞儿的一颗心忽悠地一下吊在心口。 接着就听到梁芳的声音传来:“贞儿姐,睡了吗?皇上回来了。” 贞儿猛地从床上坐起,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头脑顿时清醒起来. 今日是皇上的大婚之日,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皇帝都要恪尽职责,尽守礼仪。皇上新婚之夜抛下皇后跑回来,岂不知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震动?后宫中掀起多大的风波?国民的嘴里又要演绎成怎样的—则笑话? 深儿!深儿!为什么还是那么任性?难道是小两口生气了?不,不可能,深儿一向是一个温顺,宽厚的孩子。还是皇后?小女儿家娇矜些?也不是,先皇的层层精选,嫡母太后的严格训导,出生书香门第的她,即使再娇矜,大婚之夜也应该是一个懂得进退之人。 那深儿为什么夜半而归,难道,难道真是深儿放不下贞儿吗? 铺天盖地的惊喜倾刻间罩笼住贞儿的身心,惊悸回荡如天空交错四合的浮云。涌动的热血四肢横逆,头开始有了微微的眩晕。她急忙撩起了纱帐,掀起丝衾准备下床,一片微微的冷意迅速地钻进了贞儿的发热的肌肤,漫进了发胀的头脑,冷却了贞儿那颗狂跳的心。 深儿如此任性,自己又怎么能去怂恿他。深儿,你是皇帝,是一国之主。家事即国事。你将如何去面对满朝的大臣的奏议。你才登基三个月呀,多少国人都再看着你呢!哎! 想到此,惊喜,喜悦,以及那淡淡的酸味,都顷刻蒸发于九霄云外,嘴边溢出了一句冷如冰霜的话: “大婚之夜,不在坤宁宫陪伴皇后,跑回来干什么?成何体统!梁芳,扶你家主子回去!” 外边悄然无声,片刻,方传来见深略带沙哑的声音:“贞儿,深儿不喜欢那个女人,也不想看她,也不想要她。深儿更不想住在坤宁宫,深儿只想回家,待在你的身旁。” 贞儿听到见深疲惫不堪的声音,泪水从贞儿的眼眶中夺路而出。贞儿又何尚想让你离开?十几年的日日夜夜,贞儿时刻守候在你的的身旁。每一次你不在都让贞儿坐卧不宁,夜不成寐。如今深儿长大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女人,你已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你再也不应该是贞儿心中惦念着又放心不下的小深儿了。虽然你我曾经鹣鲽情深,但,那只是过眼烟云,一切都过去吧! 贞儿强压抑着哽咽的声音,像小时候哄他一样:“深儿,快回去。乖,听话!那个女子是一个好女子,慢慢与她相处,时间长了就好了。贞儿姐累了一天了,想睡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好吗?” 说完,贞儿“噗”一下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在兜头扑来的黑暗中慢慢的躺下,闭上了眼睛。 时间在慢慢地流逝着,弯弯的月牙带着淡淡的月华,已悄悄地移向西方,青白色的光把窗前的青瓷插花瓶的影子,拉了很长,很长…… 起风了,微带着凉意的夜风,吹着乾清宫两边高悬的灯笼,一闪一闪,投下了几块儿晕晕的光圈,时幻时灭,远处偶尔传来一声栖鸦的怪叫。尽管乾清宫外早已寂静无声,但贞儿心里明白,见深还站在那里,就像五岁那年。一次贞儿外出,半夜方回。五岁的见深,执拗地在大门口整整等了大半夜,直到靠在门坎上睡着后,伍儿才把他轻轻抱回。 贞儿的心软了,清泪滴下,她何苦要为难一对有情人?她要敞开心扉去接纳他,她要放开自己领他回家,她不想让别的女人抢走他。不要管明天怎样?不管了!天要塌就塌下来好了!‘拼得一生休,尽君一日欢。’才是贞儿的真性情。 贞儿迅捷地打开了门,墨色中一个熟悉的带着清凉之气的身躯撞进了怀中,两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的箍住贞儿的腰身,那颗不安份的头,在贞儿丰满的玉峰上来回蹭着,嘴里喃喃地说:“我不要她,我只想要你。我要和你度过咱们的新婚之夜,贞儿,贞儿,我的贞儿……。” 小孩胳膊粗的巨烛在蟠龙镏金青铜烛台上重新燃起,迷朦的橘红的烛光,在房间里静静的流泻,氤氤氲氲。 “太美了……。”看着贞儿滑落在旁的素衣,露出一截凝如雪脂的背壁,烛光慢慢地给她涂上了一层金色。见深不禁发出由衷的赞叹。贞儿抬起那双亮如双星的美眸,娇媚的眼风,正与她所熟悉的灼热的目光碰撞纠缠,一钩撩拨弄人的春意,从红红的樱唇边微微荡起。 融融的烛光下,帐帷清浅,曳地轻垂。墙壁上的两个人影紧紧的胶着在一起。“谐和类琴瑟,坚固同胶漆。义重恩欲深,夷险贵如一。”贞儿已记不清这首诗是出自何人之手,只是他说出的正是此时此刻贞儿的心愿。 见深定定看着自己怀中娇柔似水的女人,再也不想去按捺涌如潮水的欲念。只觉得那种多次在梦中出现的和现实中一再压抑的撼人心魄的冲击波,似雷霆般一波波地冲击到全身,荡漾在每个角落,最后又收敛集中成一股势如破竹的冲刺,冲向那个点。 他的目光,迷离中升腾起粉色的缠绵之态,流谥着性情和羞怯的脸庞,带着却是一种瑰宝至归的憨笑,悄悄地游弋着,一点点向她凑近,贞儿轻轻勾住了他的脖颈,迎上他微微颤抖的的唇。 见深震惊了.这是贞儿第一次主动以男女之情,迎上他的唇,彼此的气息深深地纠缠着,一缕缕贞儿独有的馨香萦绕于鼻息之间,似桂?似兰?似菊……?一滴清泪,从贞儿颤颤的睫毛上无声地滑落滴在见深缠绵的唇上,微微带着一丝苦涩,见深心中蓦然一痛: “贞儿,我的贞儿……。” 一声声深情的呼唤,从喉中溢出。见深的嘴又一次堵上如花蕾般既将绽放的红唇。香!真香!这正是他从小到大都企盼品尝的赛如甘饴的香甜,尽情地吸吮,尽情……。 一股眩晕冲上大脑,他如漂浮于大海深处的迷幻者。紧紧抱住这个拯救他生命的躯体。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沉溺……。 一头青丝带着旖旎发散着,安静地流淌在蜀绣鸳鸯交颈的枕畔。庭院中弯弯的月牙,早已沉入黎明前的夜色中。 乾清宫的鲛绡帐,绡金卷羽,在盈盈的烛光下濯濯艳丽,华贵生辉。檀木金丝的大床边一对红烛依旧高烧,柔如黄缎的灯光普撒一室。 见深的手臂轻轻的环拥着贞儿的肩头,贞儿睡得很恬静,就像那帐外高高熏燃的鲛烛。 凝视着熟睡的贞儿,见深心中泛起一层层自责的涟漪。多年都没见贞儿睡得如此安静,以往都是她一夜不知起来多少趟,给他掖帐,盖被,即使有值夜的宫人仍然都天天如此。以后,下半辈子,他会去为她做的。想到这儿,见深怜惜地轻轻吻了一下贞儿的额头,品味着唇边的芷兰清香,压抑了一下又翻上来欲想,为她轻轻拉上了丝被。 天刚蒙蒙亮,宫人们都开始忙碌自己分内之事,玉蔓也早早地抢先立在寝宫外准备侍候皇上洗漱。 昨晚,皇帝大婚,人人都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氛围中,玉蔓却独自把自己关在房中,自恋自爱悲悼少女的一片纯纯之情: “今生缘,难相继,几番意,易相负。百年相思千年渡,不忍斩断相思苦。” 低低的吟唱,久不能寐。 二更已过,“咚咚”的敲门声和深儿哥的说话声,让使玉蔓的心亦喜亦悲。 她的深儿哥回来了, 深儿哥新婚回到乾清宫,让玉蔓那颗玲珑的心,又如放在冰火中煎熬。深儿哥新婚之夜,抛开新娘跑回乾清宫,难道他是不喜欢他的新娘,当今的皇后。那么,他是喜欢是那位吗?当她听到她的深儿哥低声下气的哀求声,她恨那女人那样折磨她的深儿哥,她又悲她的深儿哥是如此的懦弱。他的哀哀之声,像一支支利箭穿透了她的心房,她软软地瘫在床上,用衾被堵住自己的耳朵,任凭夜风带走是深儿哥的叹息和无奈。 她只能漆黑的房中等待,只能在—遍遍的更漏声中沉默。在乾清宫的殿门被打开的一瞬,玉蔓的心已化为齑粉,丝丝缕缕的哀怨,浸入沉沉的漫无天际的彻骨冰冷的夜色深中。她的深儿哥,真正属于这个女人。 夜风狂卷着静静的庭院,敲打着玉蔓的窗棂。玉蔓,又一夜无眠。 听到外面啾啾的鸟语和人们轻微微的走动声,贞儿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一缕晨光从天青色轻烟罗的纱窗偷偷射进来,给翠羽宝帐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青铜螭龙的烛台已挂满了珊瑚般垂红的烛泪。贞儿慢慢地动了一下酸疼的身子,轻轻地拿开仍旧抚在自己丰乳的那只手,看了一眼酣睡未醒的见深,脸上是初为人妇羞涩的微笑,又揉进了娇柔的满足。披上了一件妃色的纱绸睡衣,掀起了丝衾,洁白的丝绢上梅红点点。贞儿的脸更加娇红。 轻轻地来到梳妆台前,款款地坐了下来。 清光晶莹的青铜镜,映出一个娇艳妩媚的倩影:杏眼朦胧,春山沾雾,胭脂凋零,艳冶销魂,鬓发如云飘飘沾染着永夜的旖旎,玉颈粉肩点点梅形鸿痕尽占春帐之缱绻。贞儿轻抿了一下微微肿胀的双唇,秋水荡荡间瞟了一眼深睡的见深。夜间孜孜不倦的需求,颠倒众生的疯狂,让贞儿真正品尝到做女人的滋味。 “贞儿,你真美!” 见深不知何时已醒,目光灼灼的盯视着贞儿。贞儿柳腰柔曼,正双手轻扰着披散在白皙肩头的乌发,娇俏的滚圆双乳微微颤着。听到见深得赞美,浅浅一笑,眸光潋滟之间,流转出无限的婉转娇妍,丽色无双。见深心里又惶惶的一荡,蓦然间翻身而起,跳下床榻,搂住了贞儿的纤腰,把头扎入贞儿柔软的怀中,拱着,嗅着,寻找着丰满白嫩又艳如玫瑰的玉峰,吸吮着。贞儿身子一软,不禁柔柔地瘫在床上……。 玉蔓在外边听到寝室里传来了说话声,早已端上热汤,准备为皇上洗漱,启步刚走到门边就听到玉石珠帘里隐隐传出了贞儿的一声声倾心动弦的娇呤与一次次喷出的粗粗的鼻息声。玉蔓顿时双腿如若千斤,冷冷地站在门口,眼睛流动着深深的凄痛和落寞。听着自己心爱的人与别的女人的示爱,这无疑于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心的凌迟。 “咚”的一声,铜盆落地,在寒絮的疑诧中,玉蔓头也不回冲出了乾清宫,留下了一行阴沉的水渍与寒絮的一声轻叹。 红色的起居注,用朱色的笔注:“天顺八年秋壬申,皇帝,乾清宫幸万贞儿。”字字殷红,耀人耳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连载 2.蒙羞 吴氏,吴皇后,从选定为太子妃的时刻起,自己一直沉浸于惊喜、自得、自信和忐忑之中。从一个普通的官宦小姐一跃而成当朝的太子妃的待选,将来又有可能会成为母仪天下的明朝尊贵的皇后。真不知道,命运的奇妙安排是福还是祸? 惊喜恐慌交织之际,出阁的前—夜净身祭祖,直接而去迂回而归的路径正又悄悄地暗示着:娘家的路不得走第二遍,她只要迈出家门,再无回头之路。 出嫁的日子,至堂前跪接皇帝的封后诏书和金册,宝玺后,贴身的侍女接过象征皇后的风冠霞披返回闺房。 菱花铜镜前,身后的母亲和姐姐,含泪看着女官为自己梳妆,梳得是当朝贵妇们最流行的高贵而典雅的高椎髻。镂金的红宝石耳坠双双戴于耳际,精致闪闪的红,映衬着自己雪白的肌肤,娇娆身姿,别样的动人。 姐姐拿起象征最尊贵的饰着九支翠龙四只金凤插满各色珠花的圆匡冠为她带上,凤冠正中,一只五彩的金龙口中衔着的一串金丝流苏的璀璨珍珠,随着金龙的颤动沙沙地划过眉心,给人一种清凉的惬意。一身摇曳华丽的青色蹙金绣九雉的大袖衫,碧碧的玉带,飘逸的双绶,披着金云霞龙文的五彩霞披。整个人在阳光下珠辉璀璨,熠熠流光。 绣着精密复合的如意合和龙凤锦绣云纹的丝帕,缓缓地遮在脸上,母亲的最后殷殷的叮嘱仍响在耳畔: “儿啊!身在宫中要学会‘忍让’二字,忍夫君,让嫔妃,才可站住脚。如果没有夫君的庇护,我儿,你将什么都会不是,也将一无所有。” 吴氏听着母亲满含希望和不舍的叮嘱,清泪点点。 随着司仪赞引官的高声宣告:“恭请皇后出阁!” 穿戴好凤冠霞帔的吴氏,被女官们袅袅扶出,最后拜辞堂上的父母。 父亲把一只手放在女儿的红盖头上,按照礼部所规范的词语向女儿祝福: “戒之戎之,夙夜恪勤,毋或违命!” 接着母亲,一边拭泪,一边也为女儿祝福,: “勉之勉之,,尔父有训,往承唯钦。” 完毕,引赞官高声宣布:“请皇后娘娘升舆!” 告别了爹娘的不舍和眷恋,在女官的服侍下,登上了十六人抬的凤辇。乐曲声,鞭炮声,沿途人们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带着一颗惶惶不安的心踏进了富丽堂皇的皇城,穿过了一道道的大门和数不清绚丽彩门来到乾清宫的玉阶前。喜乐鞭炮中一双白皙的大手拉着一条扎花的红丝带,牵着自己走上了汉白玉阶上红红的地毯,这是自己的夫君当今的皇上。 四周的一切都隐隐被红盖头遮住,看见的只是自己的脚上的凤戏牡丹的金线玉履和金色团龙的黑长靴。那明黄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在眼前闪晃。淡蓝色的海水江山的下摆,一晃一摇,那双大手出奇的苍白,恍惚中给吴氏一个奇怪的感觉。在见深当太子时也曾在钱皇后宫中偶见过数面,但他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戾气,同样也给她这样一种奇怪的说不出的感觉。 新奇激动,忐忑不安,悲喜交融纠缠在一起,完成了复杂而繁琐的帝后典礼的全部程序,好容易听到赞礼官的“礼成”二字,吴皇后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跟着那根红绸带把早已鬓间微有汗意的她,带进了洞房。 弥漫在一片红色中的新人的洞房,显得神秘与暧昧,坐在金髹金饰椅上吴皇后,本已疲惫的神经又被另一种莫名的害怕和渴望所代替。母亲昨夜告知如何度过新婚之夜的话,让皇后羞不可当。她手里紧紧攥着喜娘放在手中的翡翠镶金的八宝如意,白皙的脸在红绸的映照下明艳娇丽,恰如沐浴春风灼灼的盛开的桃花。 前面奉天殿和殿前庭院中传来的丝竹声环绕着皇宫的各个角落,红红的新房越发显得出奇的安静,好像仅有她一个人存在似的。她知道年轻的皇帝,现在就坐在不远的椅子上,可能他也像也像自己一样早已疲惫不堪了。 吴皇后的心,现在就像一条大海波涛里的小木船上下颠簸。一会儿摔入了谷底,一会儿又冲上了浪峰。 以后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母仪天下的当朝皇后,这不能说不满足。又有一个少年皇帝相伴,今后夫妻鹣鲽情深,不能说不高兴。这种得意混合着惊悸,喜悦混合着心跳,纠结着沉沉的凤冠压在皇后小巧的头上,汗珠已悄悄地沁上了她的额头。 手指抚摸着翡翠镶金的八宝如意,朵朵牡丹雕花,只只飞凤精致如栩,握在手里温润清凉,惬意非常。 在漫长的等待中,洞房里的窗棂轻轻推开又关上,清凉的空气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陌生人的气息,在香艳氤氲的空气里暗暗流动。烛光摇曳,那明黄的身影已站在面前,乌黑的长靴上的金龙刺激着双眼有点眩晕,吴后的心也飞上空中。 忽然眼前一亮,一片红光射入双眸,四周一派朦胧,然而,就在光彩流离的那一刻,那个明黄的身影,已经在红光闪动中飘然而去,只留下满室的闪闪的龙凤烛光,在房门洞开扑面而来的夜风中乍明乍灭地绘制出一副副扑朔迷离的暗影婆娑。 吴皇后心里猛然一震,盯视着大气都不敢出的几个宫女和笑容已僵在脸上的喜娘,如坠云雾之中。 这与喜娘告知的程序相差太远了,接下来应该是……,应该是夫妻到奉先殿双双行祭祀礼,再双双喝合卺酒,吃双人宴,然后,宫女侍候,夫妻双双上床,行周公之礼……。这,这……荒唐的不相符,又与多种的想象都谬之千里。皇帝在新婚之夜抛下皇后走了!新郎在洞房弃新娘而去,这个不争事实,让吴皇后惊异的看着喜娘,喜娘惊诧的看着吴皇后,不可相信之间,吴皇后的头瞬间如同雷轰电劈般,只余下一片空白。 夜深了,一朵乌云遮住了皎皎的明月,夜风吹着贴着各种吉祥窗花的红红的棉纸,噗噗作响,呜咽如诉。 皇宫的钟鼓楼上的更鼓敲过—趟又一趟,也不知敲过几趟了。天色从墨色转为灰色,天就要亮了,新婚之夜已过去了。 静静呆呆愣在洞房的皇后,看着鎏金挂彩,红光映辉,喜气盈盈的洞房,伸手摸了一下身旁低垂着的金光四溢,红光艳艳的百子图的幔帐,慢慢地摘下了象征自己地位的凤冠,轻轻的挥了一下手,屏退了仍然伴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和喜娘,心如同掉进了千年的寒谭,冻结了滴滴的泪水。尽管龙凤喜烛早已泪流满面,皇后却无一滴泪珠。望着慢慢已被晨曦洇亮的秋香色的轻烟罗的纱窗,心里填塞着是对未来生活的恐惧,陌生和无奈。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被先皇亲选的美如天仙,德才兼备的高贵的皇后,在新婚之夜,会遭受亘古未有的羞辱,甚至连一个平民女子都不如。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新婚之夜,皇上不辞而别逃出坤宁宫回到乾清宫的消息,如同一只长着翅膀的蝙蝠,在天未大亮之际,早已飞遍了宫廷的各个角落。给那些无聊的人们平添了一些私下议论的谈资。随之而来的各种猜测也尘嚣甚上。 “皇上,大婚之夜,听说丢下了皇后,又回到乾清宫去住了。” “新婚的皇后,别看表面上如花似玉,是否有人所不知的暗疾呢?” “哪里?全国上下上千个秀女中,就选出一个皇后,不可能。你们知是为什么?是因为乾清宫里有一个万贞儿。” “不是,都不是,那只是咱们的皇上年少,没看见现在皇帝和皇后正出双入对,拜见两宫太后。慢慢的一切都会好的,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相反,两宫太后的清宁宫,仁寿宫,都出人意料的静如止水,风清云淡。 今天,是皇帝和皇后大婚后的第三天了,宫中依旧飘荡着喜庆的气息。逃离洞房和贞儿缠绵恩爱的见深,第二天早晨就像什么事都未发生似的,满面春风柔情地拉着皇后娘娘的纤纤玉手,到清宁宫和仁寿宫,给两宫太后,谢恩敬茶。第三天,依旧领着皇后到交泰殿接受内亲和六尚女官,及各监局主管的三叩五拜之觐见大礼。 头戴双凤翊龙冠,翠龙,金凤,珠花,映衬皇后眉如三春秀柏,目似秋水澄清。黄色的五色金凤的礼服,更显得腰肢如柳,婉转轻盈,美中不失高贵,婉中不失端庄。 高贵而端庄,对于一个刚十六岁的当今皇后,就是要做到处处遵循礼仪,循规蹈矩,支撑出那种高不可攀的气质。然而,那种又从心底发出的掩饰不住的焦虑,却又从看似平静的秋水明眸中微微荡出。 帝后大婚以后,让皇后日日守空房的原因,则是源自一个出身低贱,举止粗俗,年龄比皇帝长十七岁的宫女。这个消息传来,让出身高贵德才貌皆优的如花似玉的皇后,足足惊呆了半晌。年少的皇帝,居然如此留恋一个半老徐娘,还为她做出如此出轨之举,真让人不可思议,不能接受。好奇与嫉妒与愤懑促使皇后想趁这个机会,看一看这个令自己的夫君割舍不下的,让自己新婚之夜蒙羞的,以前自己在钱皇后处见过可又从未留意过的万贞儿。 见深大婚三天了,贞儿一直在情爱和母爱的感情漩涡中盘旋,挣扎。她不知和深儿的缠绵悱恻的感情,是男女之情的欢好之爱,还是饥不择食贪婪的欲望。但,那种浓浓不舍的母子之情,又跨越母子之情的男女挚爱,久久贪婪地徘徊在床第之间,让贞儿感到愧疚,不安,激动而又充盈着强烈的恋恋不舍的渴望。 大婚的第二天,贞儿就在拒绝和妥协中和深儿纠缠着。深儿对她孜孜渴望的需求,她对深儿恋恋不舍的渴望,让二人如胶似漆般不舍分离半分。这令她真的无颜去面对新婚的皇后。虽然,表面上的次次相劝,深儿的次次答应,明天,明天一定到皇后处。可是在黄昏来临时,贞儿还是在望穿双眼的等待后,缠绵如旧。 今天是正式拜见皇后的日子。 贞儿早早地起床,侍候皇上出门,皇上临出门之际,亲吻着贞儿的樱唇,恋恋不舍地特意嘱咐贞儿,不许穿什么官里的服饰,你已经不再是深儿的女官了。贞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贞儿挑了一件淡紫色暗菊花纹,云头直领的广袖大衫,月白的百褶裙,纤腰上系着一条莲青色的丝绦,深紫色蹙银线菊花暗纹的褙子。轻挽了一个简单的回心髻,随意插了一只翡翠菊花簪,一对猫眼石的耳坠。清新而妩媚,淡雅而富贵。妆饰完毕,带着寒絮与玉蔓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到交泰殿给新皇后请安。 交泰殿位于乾清宫之后,坤宁宫之前,是皇后接受拜贺之所在。 远远望去,交泰殿矗立在高高的台榭之上,飞翘的四角的攒尖,如凤凰展翅,镀金宝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龙玉凤环绕着红色斗拱的廊庑,汉白玉的雕栏随着一层层的台阶,通向让人仰视的交泰殿。这里的样样都召示着皇后高贵无比的身份与地位。 交泰殿的月台上,广场上站满了乌鸦鸦的人群。凉棚下宗室内眷端庄华贵,品级夫人娇艳妖娆,各宫管事,尚宫女官,监局内史,青蓝灰紫,不一而同。贞儿的到来,恰如万花争艳中,一朵秋后的雏菊,清新淡雅,卓而不群。 皇后陪着皇帝,坐在大殿的丹墀的龙凤椅上,带着母仪天下的大方,和蔼和矜持,听着月台下飘来的乐师们奏响的欢乐乐章,对着一拨又拨,来了下拜,拜了就走,走了又来的朝贺人群,循礼有度地点着那颗高贵的头,扯着早已酸疼发麻的矜持的笑脸,说着早已重复了几十遍的话语,得体地接受着人们的祝贺。 “天生丽质,高贵大气,先皇真有眼力。” “一对璧人呀!” “永年好合,早生龙子。” 听到人们发自内心祝词,皇后从进宫以来的积冰的心,稍稍感到了一丝的春日来临般的融化。 蓦然,身边一直温润平静,在众人面前含情脉脉的皇上,鼻息忽然开始加重,那仅在人前紧握着皇后纤纤玉手的大手,也不由自主地悄然缩了回去。皇后顺着皇上异样的目光望去,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装的女子映入了眼帘。 这时,赞引官高声道:“乾清宫的主事女官万贞儿,率乾清宫的宫人,叩贺皇帝皇后新婚大喜。” “万贞儿!”听到这个名字,皇后本来那颗悬着的心,又忽然感到一根早已扎入心底的刺更深地向心的深处猛刺进去。 皇后强行抑制着狂跳的心,抬起这宁静似水却又暗波汹涌的双眸,屏气凝神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把皇上扶养长大,现在又迷得皇上昏头晕脑,甚至在宫人嘴里还带点神秘与传奇色彩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连载 万贞儿看上去二十多岁,雪肤冰肌,丰容盛箭,广额修眉,面如芙蓉,杏眼秋水。在美人云积的后宫算不上无比美貌,也谈不上极致的绝色,但,不可忽视的是在她的身上却淡淡流溢出来一种娇艳而成熟的媚,一种让人可以安心的温柔婉约,浅淡如秋菊之姿中又微微涤荡着一种逼人的清烈之气,虽静静地融于百花之中,却总让人不禁回头再看她一眼。 万贞儿这种独特之美,对于盛开在百花园中的百花之冠,万千美女中的魁首,通过层层筛选而登上绝顶宝座的倾城之美的皇后来说,万贞儿美则美矣,仅限于一个及笄少女冷眼对美的鉴赏,而不可能去比较。这种美,似乎也仅是对一个春心萌动少年的一种无聊的慰藉和新奇的刺激,到头只怕是花之未凋,情之已竭而已。 此时,皇后新婚以来压抑的心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紧绷着得心弦也开始松动,那双美艳如花的清眸,泛出了几丝真诚的嫣然的笑意。然而,在一瞟之中,瞬间的余光,又感受到皇上看着万贞儿温热的目光,纠缠在日华中的丝丝的赤赤的依恋,让她微微舒展的心又扭曲般的抽痛起来。 寒絮和玉蔓在贞儿的带领下齐齐跪在丹墀之下,向新婚的帝后行祝贺大礼。未等皇后开口之际,皇帝见深已匆忙站起,快步走下丹墀,弯腰扶起匍匐于地的贞儿,半揽在身侧,深情款款悄悄地耳语道: “贞儿不是说好了吗?深儿不允许你行大礼的。” 然后,见深环顾了一下四周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朗声道: “万氏,万贞儿。为朕操劳十几年,劳苦而功高,朕,册封万贞儿为贵妃,见朕和皇后免行大礼,赐居昭和宫。另封王氏为惠妃,柏氏为珍妃,册封礼由礼部择日同时进行。另,皇后年轻,后宫之事由贵妃协助打理。” 整个大殿瞬间寂静无声,诸多人的眼中除了震惊与震惊外,还不时从眼中流泻出一道道鄙夷与轻嘲。 “贵妃”,听到见深口喻的一瞬间,贞儿的心中也是百转千回,跌宕起伏。她清楚皇家册立规矩,宫女如要得到册封,或立大功,或有子嗣。现在深儿违规册封自己,真不知对深儿的决定是一种感谢,还是一份感伤。 在贞儿下定决心把自己及身体的一切都给予深儿的刹间,以致延续到此时,贞儿心中一直怀着对皇后的愧疚和对于大哥的一种负疚,与深儿爱与情的千千结结地纠缠,真可喟剪不断,理还乱。各种情绪堆积在脑中一片昏沌,只是肢体在诸多繁琐的事情中习惯地运作着。 听到深儿的决定,昏噩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缕清风而过,飘渺朦胧渐渐散去,留在眼中,只是沙漠中的无限的空旷荒凉和木已成舟的现实。 贞儿必须要面对现实,正视现实:她,万贞儿仅是皇家繁茂的百花园中的一朵秋后的雏菊。寒风至,清蕊雕。 她是不是也要费尽心机,在皇帝的百花园中去抢占一席之地?她是不是仍旧要走以色侍君,色衰爱弛之老路?到那时自己可能是最惨的一个,而且惨不忍睹。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繁华落尽,贵妃的名分,也可能仅是与皇上昙花一现的感情中偶尔留下一丝芬芳。 贞儿微微地叹息,她并不在乎皇后贵妃的殊荣。只是那一瞬间,或许能用正式的名分去守候这个自己终生相托之人。这也是她心底一份似天空五彩之虹可望不可及的奢华。 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将来进宫的每一个女人,都可以有这样的奢华,都可望也可及,唯她不能。 她,只能企盼眼前自己尽早摆脱这些困扰和纠结,与深儿真诚相处,即使仅是短短的一霎那,或许也是将来昭阳黄昏之时,惨淡活下来的一个美好的支撑。 值职太监的一声:“遵旨”,打破了交泰殿的窒息的安静和尴尬,也让贞儿从怔忡中缓过神来,她用责备的目光,娇嗔地瞟了见深一眼,她明白深儿此时此刻的良苦用心,也明白深儿的任性,但在众人恭贺皇后新婚的仪式上宣布此事,这让皇后又将是怎样的感受?自己又如何处理好与新皇后的关系? 贞儿浅浅的轻叹一口气,但愿自己不要还未从与深儿的情与爱的纠缠中□□,就跌入后宫明枪暗箭的争斗中。 贞儿无奈的上前谢恩了。 众人也好像刚刚缓过神来,皆按规行礼: “……夫人,尚宫……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千安。” 第一次让这多人参拜,终是有些不适,她脸微红,得体地抬起纤纤玉手,示意众人免礼,然后向皇上皇后告退。 吴皇后看着贞儿娇嗔的责备和皇上恋恋不舍地瞧着贞儿远去的背影,感受着皇上对贞儿发自内心的自然的如火般的热情,才顿悟到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以及将来日子的艰难。 恭贺的人如流水似的川流不息,皇后看着皇上一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更高的抬起矜持的高贵的头颅,昭示着她才是后宫的真正主人。脸上带着更迷人的微笑,典雅地接受着人们的拜贺。 那颗高高扬起的头颅,却仍在演绎着刚才皇帝深情款款的一幕。皇帝的柔情蜜意,让皇后的心如同刀割。皇帝对自己的冷淡与拒绝,在大婚的朝贺的仪式上又封万贞儿为贵妃,主管六宫,可想而知,她这个皇后仅是一个挂名而已。将来如何能在宫中立住脚,真是不得而知。特别这贵妃的名分,意味着万贞儿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她在内宫分庭抗礼,更可以顺理成章夺走她的夫君。 实际上,现在的万贞儿,不仅已夺去了夫君这个人,更重要的是已夺走了夫君的心。哎!心中一声悲戚的长叹,晶莹的泪水已冲上了眼眶,皇后轻轻昂起头抬了一下眼帘,悄然地将泪水又逼了回去。在这深宫中,最最不缺的是泪水,即使自己泪流成河,也不会有人怜悯你半分,送来仅是一个个的讥笑和嘲讽。 事实也的确如此。新婚已经十多天了,皇上只在皇后的坤宁宫宿了两夜,这两夜,皇上没有那种满腔热情的青春的冲动,面对皇后娇艳绝伦的脸庞,袅袅如柳的腰肢,羊脂玉般的胴体,他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款款之情,只是一种例行丈夫的差事般的应付,是一种冷漠的粗暴的原始的媾合。她的身子在疼,心更在疼。 吴皇后含着委屈的泪眼,看着身下洁白的丝巾上滴滴殷红,宛如娇艳欲滴的朵朵桃花,顷刻间,被□□的红褪花残,终于体会到母亲上轿时的殷殷嘱咐。母亲所希望的“忍”,怎么是这样的难?“让”又是那的痛?那样的不堪?新婚尚且如此,漫长的岁月自己又该如何渡过?她惊慄,她惶恐。她怨,她恨,怨命运,恨万贞儿。这种怨与恨,已到了即将爆发的边缘。 宫中的时光缓缓划过了数日,生活是那样的凝滞,就如京都入暑天气,没有一丝风刮过,沉闷的热气笼罩在皇宫的上空,太阳虽然钻进了淡淡的薄云,但后苑中嫩枝娇花仍要顶着灼热,去吃力地展现她们的美丽。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催花败草,一片残红凋绿。 从交泰殿回来的这些天。玉蔓经常久久徘徊在御花园中,回味着交泰殿的帝后妃上演得一幕幕,每思此,无不从心底感叹着后宫女人的争与斗,得与失。幸运和悲哀。 坤宁宫的这个看似幸运女人,竟有天堂一样的处境,但这种处境的女人,却又有地狱般的活法。 皇后的华丽富贵的盛装,给玉蔓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那些在阳光下辉煌灿烂的硕大珍珠和宝石镶嵌的凤冠,就像一个女人穷尽毕生得梦幻堆积起来的五彩的宝塔,遥远而又真实地罩在那个坐在高高凤椅之上,天下第一女人的头上。 人人都羡慕,玉蔓也羡慕。 人人都忌妒,玉蔓也忌妒。 人人都同情,玉蔓也同情。 只有皇上的妻子才有如此的风光,有如此风光的女人只能是深儿哥的妻子。 但,看到一缕淡淡的忧伤,从刚得到就失去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娇美女人的眉宇间稍纵即逝,一缕怨恨,从樱红的小嘴边淡淡的逸出。这种情绪纠结,使得这女人的花容微微失色,也使华丽的服饰,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她又为这个女人感到了一丝的不平和悲哀,与此同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潜入心田。 如果这个凤冠戴在玉蔓的头上,又该怎样?面对皇后得与失的微妙变化,玉蔓认为自己不是痴心妄想,那仅是一个机遇的不同,幸与不幸而已。 幸,自己和深儿哥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记得在沂王府后花园草地上,深儿哥摘下一朵洁白的桅子花插在自己的发鬏之上。两小无猜,一个不娶,一个不嫁,要娶就娶蔓儿,要嫁就嫁给你深儿哥。不幸,现实的残酷打碎了童稚的春梦,深儿哥早已春梦无痕,而蔓儿却守着春梦的坟豕哀哀泣血。 幸,真诚感天,皇上对如花似玉的皇后的疏离,对旧情旧物的留恋,她的春梦又起始于暖暖的床榻上。 命运就是这样,它会给人们一次次机会,只是看你如何去把握。玉蔓相信命运的安排,相信命运对她的怜悯,她的春梦是可以实现。 这不是什么罪过?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真正的爱着深儿哥,他们才是天造的一对儿,地设的一双。深儿哥应该是属于她的。 只有当玉蔓看着深儿哥对贞儿的漫漫柔情,心里的痛才会无以复加。泪水干,空余恨。此恨自此时此刻开始了疯狂地燃烧,烧毁了贞儿对她十几年的养育深情。这火焰不断炙烤着玉蔓曾经单纯的心,善良的情,使这一切都在烈焰中慢慢化为齑粉。 有一点,玉蔓还是理智的懂得:自己仅是这个大花园中紧紧缠绕着大树生长的一棵小小的平凡的纤细的小草,要想得到稀薄的阳光的温暖,雨露的滋润,要想藤蔓青碧葳蕤,依在大树的庇荫下,攀上高枝才能茁壮成长。 玉蔓,蔓叶亭亭,微风动处,妩媚娇柔,也使人心动神怡。 皇帝御赐万贵妃,移居昭和宫。 昭和宫与乾清宫比邻零。一进仪门,迎面是金凤朝阳的檀香木的屏蔽,屏蔽后则是飞檐翘翅,斗彩古色,金黄碧瓦翠,在蓝天映衬下华光闪烁的安禧殿。正殿旁的东西配殿,正殿的后边则是寝殿,也是高阶朱门,尽显皇家之贵气,各殿之间廊庑相连几十盆菊花,红,黄,粉,白,姹紫殷红,含蕊怒放。正院中略略几点山石,几棵芭蕉,几簇竹翠。一汪碧水,水池边还有两只仙鹤,悠闲地剔着黑黑的尾翎,点缀着宽阔的庭院,幽静而又灵动。 贞儿在宫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仪门,看着如此的气派,想到在沂王府的阴冷潮湿,破败荒凉,心中也感慨万分。 安禧殿的正殿,朱门绿窗,殿内雕章刻彩,珠玉帘幕。一座须弥平台上,花梨木雕菊嵌玉的屏风前,蟠龙的宝座,檀木的香几,翠羽的宫扇,镀金的铜鹤。奢华庄重,而殿堂正中—个翡翠镂空雕丹凤蝠耳双环熏炉,袅袅绕绕着百合香乳白的烟雾,飘浮在空中,又给这华丽的大殿,平添了一副氤氲迷幻的色彩。 安禧殿的西边,乃是安禧殿的西暖阁,西暖阁里布置得十分雅稚。一张花梨木的茶几,几个梅花式的小杌,谈紫金绣的菊花图的软榻垫铺在花梨木的贵妃榻上,案头的小案几上一只佛手黄玉插几朵洁白的百合,绽放着淡淡幽香。地上的金砖拼贴无缝,光洁如镜,雕琢着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 绕过,一个通天落地的花梨木雕刻《汉宫春晓》的屏风,走进寝殿。大朵大朵的阳光透过如烟似雾的纱窗,铺陈在雕云绣凤的玫瑰色的长毛地毯上。透过杏红的纱帐,淡黄的花梨木的妆台,阳光里玲珑奇巧,色泽永润,不时还飘来淡淡的木香。台上细密和合纹框架,正面镶着一面椭圆的铜镜,在光可照人的铜镜上镶嵌着一个莹莹发光的水晶灯,只在昏暗中,铜镜也可亮照纤眉。六尺宽的花梨木的大床,锦菷低垂,华明丽闪。床上铺着镂刺菊纹丝裖,缀满明珠琥珀的丝衾光彩耀目。轻挽着如烟的皇明帐,帐上的中心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幽淡的清光。, 玉蔓看着这一切,如同落入了天宫,真实而又如同虚幻,虚幻而又如此真实。这一切让她目不暇接,惊诧得合不拢嘴。 贞儿环顾四周,轻轻叹道:“太豪华!太奢侈了些吧。” 一直陪伴在贞儿身后的寒絮轻轻地道:“娘娘,您跟着皇上受了那么多的苦楚,享受一下也是应该的,可见皇上是多么在乎你。” 贞儿听后,轻轻摇一摇头,长叹一声:“只能如此了。” 贞儿转头看了看在身边四处张望的玉蔓说:“蔓儿,咱们现在自立宫室,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皇家的礼数,特别多,特别严。你要向你寒絮姐多多请教,凡事要讲求分寸,循规蹈矩,否则别人要耻笑的。” 玉蔓轻笑着,欠身曲膝:“贵妃娘娘,玉蔓知道了。” 正说着,只听到外面一连串的通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贞儿正准备出迎,只见见深已匆匆而進,众人一看忙施礼后纷纷退下。玉蔓刚准备上前,寒絮从后面轻轻的拉了玉蔓的衣服一把。玉蔓不甘地回头看着见深,目光眷恋如绵,然而,看到见深径直走向贞儿时,满眼失望讪讪退下。 贞儿欠身曲膝刚要行礼,见深忙走上一步,扶住了贞儿笑道:“贞儿可否满意?” 贞儿轻叹一声:“皇上,这昭和宫如此奢华,让臣妾都不敢擅居了。” 见深轻轻地把贞儿搂在怀中:“以后不许用“臣妾”二字,你永远在朕面前是贞儿。”说完用深情的目光看着怀中的贞儿。贞儿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见深看着满眼的繁华,轻叹一声,:“贞儿这点儿又算什么?比起你过去跟着深儿所受的苦,仅为沧海一粟。深儿还想把这整个的江山送给你,朕的真爱。” 贞儿一听,忙伸出玉手轻轻捂住了见深的嘴,娇嗔地用秀眸斜了他一眼:“都做皇帝的人了,说话还如此随便,你呀!你!你让贞儿又如何放心?” 见深看见贞儿娇媚的样子,心中一热,把贞儿放在自己嘴边的手,轻轻舔了一下:“贞儿,你要不放心,就天天跟着朕,朕也能天天看着你。” 说到这里,见深把嘴凑到贞儿的耳际,悄悄地说:“那时我们什么时候想在一起,就可以在一起了,免得深儿巴巴地回来找你不着,嗯。”灼热的热气,爱味的嬉语,丝丝地钻入贞儿耳里,贞儿的脸一红,则更深的把身体嵌入见深的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第十三章 苦海无崖 1.家法 黄昏,夕阳的余晖,隔着窗上秋香色纱窗斜斜地射进来,满屋光影疏离。坐在堆满了奏章御桌前的见深,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推开了楠丝木的的靠椅,缓缓走到御书房中央,伸伸胳膊,摇了摇僵硬的脖颈,抬头长长的地舒了一口气。贴身太监梁芳适时地端过一杯新近的徽州云雾茶和一碟藕粉桂花糕说: “皇上已经看了一下午的折子了,吃口茶,歇一歇,一会儿准备晚膳了。还有尚寝局太监已在门外候着等您折角呢!” 见深看了一眼西下的夕阳,懒懒地说:“让他进来。” 一个太监捧着一盘绿头签和一本朱红色的册子,满脸堆笑地跪在见深的面前,把托盘高举过头,等着皇帝在所选妃嫔的名册上折角。折角后的名册在由尚寝局的太监,把绿头签夹入角内,依皇帝所点的妃子,捧着绿头签去宫里宣召,安车送人。 见深看着绿头签上,贵妃,惠妃,珍妃的名字,眼光不由地落在贵妃万贞儿的上面,刚想伸手,猛地想起今天早晨在昭和宫中贞儿说的话: “深儿,你和皇后是新婚,除去初一,十五是必去皇后处的日子,平时也要抽出时间,多去皇后处走走。皇后年少,遇事多多体谅,你们夫妻和谐,将来六宫才能祥和,朝廷才能安定。今天必须去坤宁宫。” 见深长叹一声,看看已经略显灰暗的天空,挥了一下手,太监知趣地退了下去。见深扭头对梁芳说:“起驾,坤宁宫吧!” 坤宁宫,灯火繁炽,红波弥漫,好像还未卸妆的新妇,早早地等待着新郎的光临。 大门上一对红喜苏绣的宫灯,映照着浑厚的大朱门上洒金的双喜字熠熠生辉,宫内,雪烛高烧,映照着依旧的新房红光流彩,大红缎的绣龙刺凤的床幔,苏州丝绣的百子帐,四川锦丝的百子被都与这里的女主人一样,高贵华彩。 吴后静静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抚摸一柄羊脂祥云的玉如意,看着摇曳的烛光微微发呆。雪白略显憔悴的脸庞微染燻红,充盈着脉脉的光晕和淡淡的哀婉,一滴清泪挂在腮边,就如一枝桃花带春雨,让人愖怜。 “皇上驾到,请皇后娘娘迎圣驾。”值班宫女启禀道。吴后长舒一口气,轻轻擦拭了一下晶莹的泪水,缓缓地带着宫女迎出宫院。夜色中,吴后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如夜风中一朵孤弱的小花,让下辇的见深心微微地一动。吴后行礼后,接入内宫,默默地陪坐在见深的身旁。 坤宁宫中烛光闪闪,帐维飘动,一片寂静。见深看着身旁的华丽娇美皇后,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只好低着头品着手里的清茶。茶色金黄,茶味清香缭绕,但喝到见深的嘴里却总感到清淡无味,就如同眼前的皇后。椒房里的皇后是美的,然而,那是一种做作的美,如瓷娃娃的脸,每个部位都长的异常的精致美丽,然而,美丽到做作,美丽到竟全然没有人气的味道,那么人们拿来只是为了欣赏,而没有丝毫别的兴趣,最后只能敬而远之。 皇后吴氏,出身名誉京城的书香之家,从小接受的是“笑不露齿”“窥必隐形”的女训、家训。感情必须要内敛而矜持,不可任性而为。而当上皇后,更需要把天真浪漫妩媚娇艳隐藏于庄重而雍容,华丽而沉静的风范之下。此时,面对眼前的一国之君,有尊崇和微微的惧怕,而面对自己的夫君,又有不尽怨气和拘谨,两人相向,却又无言以对。 檀木桌上的鎏金缠枝牡丹的熏炉,飘散着淡薄的青烟,徐徐地笼罩着两个人的身影。 沉默,两个人一块沉默,坤宁宫内外也是一片沉默,如多年隐藏在化外的一潭死水,沉寂,幽深。 见深端着茶盏,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坐在对面着的吴后,她那双精致的眼皮在昏红的烛光下,像死羊般耷着,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怜悯怜惜,顷刻又化为一片苍白。蓦然,一种想法如这轻烟般袅袅飘飘散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皇后的矜持,是在那里孤芳自赏呢?还是目空一切的高傲呢? 想到上两次,只要一接近她看似柔软却几乎僵硬麻木的身体,马上感到了兴趣全无。如同嚼蜡,毫无滋味。而贞儿却是一个活艳生香的真实的女人,给尽自己无尽的娇媚和风情。就像一只变化莫测的万花筒,里面藏着看不够的迷人的花样,又像一坛陈年的美酒佳酿,弥久留香,越品越有滋味。这样的女人,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君王,唯一的报答方式,就是宠幸这个日夜想得到他的女人,同她一起睡觉,一起去效周公之礼。 一股忍不住的烦躁,从心中升起。空气开始闷热难耐,额上隐隐沁出了汗珠。见深终于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时,吴后慢慢开口了: “皇上,今天怎么会有空到臣妾这里来?” 见深眼光一凝,压了一下想走的欲望,温温地一笑道:“朕,从这里路过,看见皇后宫中灯火辉煌……。” “那么,皇上,您只是从这路过,顺道看一下臣妾,那臣妾谢皇上还能想起臣妾。”吴后撩起美丽的眼皮,看了—眼见深说。 “不,也不全是,是贵妃让朕……。”见深忽然有些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应忖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贵妃?这么说是贵妃让你来的,你才来的。” “皇后,你……。”吴后的争锋相对,让见深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 吴后的脸慢慢沉了下去,如严冬中的一弯冷月清冷,寒冽。片刻,她似犹豫了一下,轻咬嘴唇又像是下了一个大的决心。走到见深面前,飘飘一拜道:“臣妾,忝居坤宁宫时日不多,但皇上是臣妾的夫,更也是臣妾的君,有夫妻之情,更有君臣之礼。臣妾做为妻。作为臣都是有话想要劝解于皇上的。” 见深似乎感到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原来有些愠色的脸更深地微微一沉,看了看眼前的皇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开口说:“皇后既有话说,就说吧!” 吴后向见深又施一礼:“谢皇上的体谅。皇上,臣妾从小就熟读《女训》《女戒》懂得什么是三从四德,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然而,臣妾到皇宫,虽无些日,就听到一些有损圣上圣德的流言。流言杀人之利,不逊于任何利器,因此,臣妾考虑再三,还是禀明圣上。” 见深眼神—黯,停动一下:“即是流言,不说也罢,不听也罢!没人听,没有人传就不会成为流言了。皇后以后要勤政,治理后宫,不可以让后宫流言四起。” “皇上,如仅是流言不说也罢,但依臣妾看来,也不尽是流言,所以必要向吾皇禀示为好。” “是什么话?让刚进宫几天的皇后,就如此惶惶不可终日。”见深看着神情果决的皇后,讥讽交加地问。 “万贵妃,听说她以前仅为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女,而且又长皇上将近二十岁,可以说是皇上母辈之人。你俩之情本就不能登大雅之堂,皇上不仅把她封为贵妃,竞还在大厅广众之下,众目睽睽的之中通情款款,有失礼仪。这要传到宫外,朝廷大臣如何看待陛下?众民百姓不知将如何议论朝廷?外族藩属又如何对待我大明王朝,皇上……。” 见深听到皇后如此之说,脸腾的一下胀得通红,忽地一下站起身,背着手在吴后的身边踱了两个来回,立在当厅缓了一下气息说:“皇后是说朕与贵妃是苟且之情,不能登皇后的大雅之堂。而且又在大众广厅之下有失礼仪?皇后以德竞为皇后,既然你懂得三从四德和君臣之礼,可有这样和君夫说话的吗?更何况朕并非本朝先例,先皇的刘妃大先皇—十三岁,他们恩爱,互敬,臣民交口称赞。难道你也说先皇与刘妃是苟且之情吗?况且,贵妃,十几年为朕操心,操劳,流血,流泪。没有贵妃,可能早就没有朕了,更不会有朕的今天!朕,今日坐拥天下,为什么不能赏赐有功之人朕与贵妃你情我意,为何不可在一起?你才来宫中几日,有何资格指东道西?有何资格议论君上?指责你的夫君!” 见深说着说着,脸更显不忿之色,抬高了嗓音。皇后听见深如此说,不禁也抬起头来,迎上他盛怒冰寒的深眸: “皇上,你说的那些只是报恩,而不是夫妻之间的情分,更不为男女伦理纲常所允的。” 见深听到此处,不禁冷冷一笑:“皇后说的报恩也好,纲常也罢。朕感觉和贵妃在一起,心情愉悦。仅此一点,朕就满足了。而仅这一点,皇后,你是做不到的。眼下皇后也该到伦理纲常里去学一些什么是夫妻的情分吧!” 说罢,向外边高喊了一声:“摆驾,昭和宫。” 听着皇上远去的脚步声,吴皇后的心如掉入万丈深渊。身子抖抖着像泥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泪水似断线的珍珠一粒粒地落下,红红的龙凤呈祥的地毯瞬间将珍珠般的泪珠吸吮進红红的毛织交错的缝隙中,洇成点点暗红的阴色。 片刻,吴后微微眨了一下含着泪水的明眸,那双眼睛再也没有哀伤,没有懦弱,明澈如冰,坚硬如石。 八月下旬,宫里的秋意渐浓,枝头树梢,簇簇的绿叶悄悄转为金黄,风中已带上了秋的凉意。 贞儿,今天早早地起身伺候见深上朝后,亲自下小厨房,清炖了一碗桂花枇杷露,放到红漆雕花的小食盒儿里,领着玉蔓迎着秋日的阳光,到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 仁寿宫院内清静悠然,可能是因为天还有些早,太后还未出来。贞儿看着出出进进忙碌的宫人,站在雕花垂廊静静的打量着这宽大开阔的庭院。 几棵银杏树婷婷玉立,虽然秋意在不经意间涂染了碧色,然而,小扇子式的叶子,仍在微冷风中,欢快地扇着满满的秋色。又大又圆又红的石榴吊挂在绿叶间,不时咧着红嘴向人们偷笑,庭院的长廊下,秋菊深浅丛丛,一团雪,金芍药,碧江霞,西施粉,锦荔红。各种菊花,姹紫嫣红,灿灿如云,各擅其美。 贞儿和玉蔓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庭院中早秋的景色,猛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庄重沉稳的声音:“贞儿,你过来,还不看茶,赐坐。”贞儿听了“噗哧”一笑,不要抬头,就知道必是那调皮的墨玉。 墨玉是一只浑身上下墨黑的鹦鹉,凤冠上一缕长长的白羽轻轻飘散,是外番进贡给先皇的,先皇赐名“墨玉”,赐给太子喂养,后看皇太后喜欢,太子就送给皇太后做生日礼物。墨玉,能说会道,可识人,特别能模仿人不同的语言,语气,神情,模仿得可谓惟妙惟肖。与贞儿和玉蔓甚是熟识。贞儿经常出入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所以学会了皇太后的话,每见了贞人就喊个不停。睹物思物,这让贞儿想到,原来孙太后宫中的赛雪,也是这样聪明伶俐。贞儿伸出玉手轻轻抚摸着墨玉墨黑的深绿发亮羽毛,爱溺地轻轻地说:“小家伙,坏东西。”墨玉听后,伸着脖子瞪着两只圆圆的红色的眼睛,歪着头看了看贞儿,回嘴道:“你是小家伙,你是坏东西。” 贞儿看着它如此的滑稽可爱,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丝巾,捂在嘴上笑了起来,玉蔓在旁边看了也笑个不停。 正在此时,一片珠佩金铃的声响和着细细香气随风而来,一个一身红色的丽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进了仁寿宫的大门,整个庭院迷茫在红彩之中。墨玉,在一怔忡后不停拍着翅膀,冲着来人不停地叫着: “小家伙,坏东西,小家伙,坏东西,……。” 那个进来的红色的丽人微微一怔,直直地站在那儿,看着贞儿和鹦鹉。 贞儿下意识地感到背上一冷,回头一看,却是皇后。 高抬的头上梳着一个牡丹髻,正顶簪着一朵红红的牡丹花,钭钭插着一支金凤翡翠滴水珠步摇。大红的绣金龙五凤的长裙,深青色金绣丹凤朝阳的褙子,项上赤金盘螭璎珞圈,一颗葡萄形的翡翠坠子吊挂在上面,碧幽水莹。黄底牡丹云纹长长披帛舞在空中,飘然逸然。既高贵端庄,又轻盈活泼。只是那一双含水的双眸,此时此刻却射出两道冷冷的寒光。 贞儿心中一顿,忙敛容一笑,给皇后欠身行礼如仪:“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万安!”玉蔓,也忙跪下给皇后请安。 吴后看着对面的万贵妃,素身淡雅,简饰天华,行礼遵规蹈距,并无一丝轻狂之态,才慢慢收起了那一抹凌光,端然地点点头:“贵妃来的好早啊!倒是太后让贵妃久等了。”讽刺之意昭然若揭。正在此时,太后的贴身宫女凝心出来告知,皇太后已收拾妥当,众人可以去请安了。 吴后钭了贞儿—眼,转身带着几个宫女,慢慢地向里走去。吴后不愧出身望族,幼承庭训,软底珍珠的红色绣鞋踏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静寂无声,曳地的长裙,让她意韵珊珊,风姿婀娜。贞儿带着玉蔓也缓缓地跟在后边。 这时后边的廊下传来了一个似小孩子的声音: “蔓儿,快来,不要走与臣妾一起玩。” 贞儿和玉蔓一听,知道又是墨玉在那儿玩闹,撒娇。玉蔓不禁一边走一边回头和墨玉摆手。 吴后,挺直了腰杆,微低着臻首,目不斜视地轻踏着袅袅娜娜的莲步,金凤吐出五彩的流珠,在眼前一闪一晃地摇动着,猛然间,感到肩头一拽,人顿时向后一晃,拉劲又悠然一松,金莲错步,人豁然向前扑去。她身后的宫女,在声声惊叫中匆忙伸手扶住了吴后,才免于摔倒。吴后此时却己钗堕髻倾。众人忙回头去看,原来是一直回头与墨玉摆手的玉蔓,一不小心踩到了吴后曳地的长长的披帛,才让吴后失仪。 玉蔓回过神来,一看自己闯下了祸端,忙放下手中的食盒,惶惶地跪在吴后的脚下,恳求道:“皇后娘娘,是奴婢一时不慎,踩了皇后娘娘的裙裾,请皇后娘娘责罚。” 吴后皱着眉头厌厌地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玉蔓,冷冷的说:“听说你从小入宫,跟着皇上十几年了,难道你宫里的管事就是如此的管教于你,叫你如此不懂宫中的规矩。” 说完,钭钭地瞟了贞儿一眼,玉蔓也抬头看了贞儿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 贞儿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吴后不满的是自己,吴后的目标自然是指向自己,玉蔓只是一个替罪的羔羊而已。是啊!是自己在吴后的新婚之夜,夺去了吴后的新郎,让吴后备受羞辱。虽然。这一切都并是完全由自己的意愿而发生的,然而,既成的事实却也是自己的错。 想到此处,深儿任性的笑容又浮在眼前,贞儿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声。对吴后缓缓屈膝施礼:“臣妾教导无力,请皇后娘娘责罚臣妾。” 吴后扫了贞儿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哪有贵妃之事?只不过贵妃一向心仁性善,是下人们自己骄纵自己,才变得如此没有规矩。如此下去,以后还不是要坐在主子们的头上耀武扬威吗?现在本宫就代贵妃管教一下这些没有规矩的奴才,也算给他们立一个规矩。” 说吧,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几个宫女,立时,几个宫女闻声上前,有的按住玉蔓的胳膊,有的搬住玉蔓的身子,有的上前挥手向玉蔓的脸上打去。长长的秀发在撕扯中陡然散开,凌乱地披在她那惶恐的小脸上,白玉似的脸颊挨了几下巴掌后。顿时高高肿起。梨花白的绸裙顷刻间就印上了几个宫人的脚印,嘴角的鲜血浸洇在洁白的衣裙上,那抹鲜红耀眼的刺目。 贞儿的眼前快速掠过了当年杖毙伍儿惊心动魄的一幕:鲜血如桃花般飞舞,梨白的丝裙上汇成了一片血得汪洋,略显枯白的唇角—缕缕鲜血流淌在白皙的脖颈,鲜活如花的生命,悄悄地流逝。贞儿心头一滞,秀眉轻挑,跃然而起,挥手之间,几个宫女颓然倒在青石铺就的地上,齐齐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贞儿。吴后也用一种难以想象的眼光盯着贞儿。那一双美瞳中慢慢积累着惊讶,恐惧,恼羞和愤怒。 贞儿转身挡在玉蔓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跪在青白玉石的地砖上,抬头看着吴后。阳光从吴后的身后射来,给吴后的大红衣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刺,晃人眼目,看不清吴后的表情。 贞儿淡淡地说:“皇后管教奴才,臣妾不敢非议。玉蔓是臣妾身边的人,俗话说,打狗是打给主人看。臣妾有行差踏错之处,皇后尽管教训,臣妾绝无怨言,望皇后要善待臣妾的侍女。再说,玉蔓与皇上同甘共苦患难多年,望皇后饶恕蔓儿的一时失礼。” 吴后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仗着与皇上同甘共苦,才能目无礼法。本宫执掌凤印,向来以德服人。管理六宫的妃嫔,教训奴才是本宫的职责所在,什么叫不善待你的侍女?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本宫现在管教是奴才,你敢伸手阻挡,而且又伤了本宫的宫女。本宫今天权且看着皇上的面子,就此放过。想来贵妃也该反省一下吧!” 吴后的话刚落,玉蔓愤愤地说:“皇后娘娘,我家主人伺候皇上十几年,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治理的后宫井井有条,你才来几天,如何就说出这种话来。” 吴后一听,被强压的火又愤然点燃。她柳眉倒竖,身旁的一个贴身宫女,已抢先叱道:“住嘴,这里的奴婢竞如此没有规矩,不说主人说话就可随便插嘴,更可恶的是竟教训起皇后娘娘来了,还不于我掌嘴。”那几个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这时,贞儿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玉蔓的面前,轻拢了一下玉蔓披散的长发,淡淡地说:“皇后,你有什么话,尽管和本妃说好了,有什么错,尽管教训本妃,不要和奴才们计较。” 吴后听后,脸色苍白,浑身微微地颤动着,肃然道:“大胆万贞儿,本宫本想看着太后和皇上的面子,放你一马,你现在竟敢狂妄的在本宫面前自称‘本妃’,是的,我们主子不要和奴才们计较。万贵妃,你们主仆自持盛宠,目无尊卑,本宫马上就会教训于你。”说完,狠狠地甩了一下宽大的,扔一句话: “摆驾,凤仪殿。” 皇后的一个宫女,拉着长长的嗓音:“奉喻,万贵妃凤仪殿见驾!” 贞儿明白,皇后摆驾凤仪殿将意味着什么。凤仪殿是皇后行大赏罚的所在。历代的皇后,如果宫中嫔妃没有大的罪恶,绝不轻易坐凤仪殿的。本朝历任七代皇帝,只有先祖的马皇后和英宗帝的钱皇后,坐阵凤仪殿责罚过妃嫔。看来,我万贞儿也要算上一位了。 贞儿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旁发呆的皇太后的贴身宫女凝心。把红漆小食盒递到凝心的手中,转身跟随着皇后及一干侍女向凤仪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连载 凤仪殿,龙纹斗拱,凤翔翊檐。朱红的殿门里垂直侍立着两排宫女,龙凤金圈椅设在高高的丹墀之上,鹤烛,蟾香渺渺飘飘。 吴后坐在高高的凤椅上,大红凤袍,黄金凤冠,更显得华丽高贵,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 吴后俯瞰着昂立在下的贞儿,娇声喝道:“万贵妃,见了本宫,还不下跪,你可知罪?”贞儿抬头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冷冷一笑:“本妃见皇后不下跪,是皇上恩赐。本妃不知有何罪?值得皇后在凤仪殿训斥本妃。” 吴皇后鄙夷地看着贞儿,对宫女说:“请祖宗的训谕和高皇后的家法来。” 一位宫女捧着祖训和家法,站在了吴皇后的身旁,贞儿看到祖训和家法,缓缓地跪在当庭。 吴皇后的双眸,掠过一丝冷笑,示意了一下宫女,宫女打开祖训高声念道:“嫔妃有越理不轨之行为,准皇后升凤仪殿以家法责罚。” 贞儿跪在地下,不卑不亢的问道,:“皇后,不知本妃有什么越礼不轨之处,请示下。” “好吧,本宫向来是以德服人,看你是婢女出身,不懂礼仪,本宫现在就让你明白,什么叫越礼?什么是不轨?以免说本宫冤枉了你。” 其一,身为侍奉皇上多年的老人,不以身为尊,不分君臣之礼,不懂贵贱之分。宠纵属下,目无尊者。 其二,恃宠而骄,独霸后宫,狐媚惑主。 其三,不服教训,动手伤人,以下犯上。 万贵妃,这三条大不敬,就是今天本宫训诫你的理由。” 贞儿抬头端然一笑:“皇后,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妃没有骄纵过奴才。本妃进宫以来,各种礼数,面面俱到,何为尊上?何为礼下?更没有狐媚惑主,独霸后宫。皇上到本妃处,本妃多次劝解皇上雨露均沾才可保后宫安宁。惠妃与珍妃勻承雨露,本妃还特别叮嘱对皇后希要更加敬重。劝不劝是本妃的德行,去不去是皇上的心情。皇上不愿到皇后处,皇后也应反省才是,而不是一味地指责别人。” 皇后听了贞儿的一番辩驳,脸色苍白,秀眉高挑,一丝凌厉从秋水双眸漾过,颤抖的手指着贞儿道:“本宫早就知道你的厉害,你在皇宫骄纵惯了,不服本皇后,像你这样下贱粗俗的仆女,懂得何为礼仪廉耻?本宫不与你多费口舌。”说完转头对宫女道:“把那个不知礼仪的侍女也压下。”四个宫女齐上把惶恐的挣扎的玉蔓压跪在旁。 皇后转身请下了家法。所谓家法,乃为朱元璋的皇后,高皇后所造。实为两只青藤上面用五色的绒线缀出凤纹,尾上拖着排须,是用来责打没有规矩的妃嫔的。 皇后叫人裭去贞儿的外衣,单留着一条薄薄的内衣。皇后看着手里,这经历几代的青藤,还是那样的柔软有韧性,敛容冷冷地一笑: “先皇的钱皇后,如今的慈懿太后,贤淑仁爱,宽待嫔妃,备受朝内外的赞誉。先皇在世,独宠慧妃,慧妃因之娇横跋扈,无视宫规,在凤仪殿被太后杖责三十。本宫还听说,多年前,你就应纵容属下迷惑太子,被杖责二十,如今仍不吸取教训。今日本宫也仿效先祖重正宫规,望贵妃牢记,借鉴。” 说完,命令掌刑的宫女挥起青藤,向贞儿的背上击去。 青藤抽在贞儿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格外清脆。光洁晳白的背上泛出一道道红色的印棱,鞭落在身,贞儿尚可忍受,但皇后最后话语,比鞭挞更凌厉地深深地刺痛了贞儿心底那块难以愈合的伤口。 昔日,孙太后,为了皇家的颜面,狠心打死了奉旨而行的伍儿,自己也受到无辜的牵连。现在刚进门的皇后,也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抬出家法责打自己,更甚者,还口出污言侮辱含冤无辜伍儿。虽然想起皇上的所作所为,自己确实对皇后心存内疚,但这一切,都不是可以随意侮辱伍儿的理由。退一步说,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是自己的意愿,也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如果皇后想把对皇上的气,撒到自己身上,那就责罚吧!或许这样,自己对皇后的内疚也会少了许多。 贞儿想到此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头枕在整齐光洁的金砖上,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冷,真冷,彻骨之冷。 殿外温阳高照,殿内地上的金砖上却冷气沁骨。冷意像一只伸出冰冷触手的怪物,正用它的触腕一点点侵蚀着贞儿身上的热度,丝丝的冷气,穿透了贞儿的肌肤,钻进了贞儿的骨缝,扎进骨髓,散漫于全身。贞儿的心房开始隐隐发慌,隐隐地加痛,随之加剧。豆大的冷汗,刺刺地从贞儿苍白的脸上滴在冷冷的金砖上。 执刑宫人手中的青藤,还在一下又一下缓慢有力地打在贞儿的身上,玉色的脊背上早已是白紅夹杂,狼藉一片。背上火辣辣的疼与心里刺刺的疼,搅着贞儿的心开始上下悬动,惶惶的心几乎想要跳出胸口,脑子开始发懵,眼前一切都开始迅速地反转,模糊,……。 一行行震人心魄的脚步声,一声声高高地斥责声,一片片明黄的身影,又是一块块满满的阳光,颠簸中,又有焦急的呼唤……。 贞儿在陆陆续续的记忆,被人轻轻抱起,离开了那漫无边际的冰冷,投入了温暖,如沐春江。 贞儿醒来时,眼前是宽大的檀香镂雕螭龙大床,柔柔的明黄绣龙丝被温温暖暖地围绕着贞儿,垂金流苏轻挽的重重帐帷,莹莹的夜明珠悬于帐顶,散出晶白荧光。淡淡龙涎香和隐隐的草药香,充满了房间。 这正是贞儿熟悉的,见深的乾清宫的寝宫。 一阵如风似的人影刮到床前,是玉蔓一双探寻的黑眸,见贞儿已睁开了双眼,玉蔓一声轻笑:“醒啦,贵妃姐姐,醒啦!。” 还未等贞儿开口,玉蔓又匆匆地端过茶水,扬起得意的笑容,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的说开了” “贵妃姐,是皇上去凤仪殿把你亲自抱出来的。皇上看到你爬在地上昏迷不醒,立刻把掌刑宫女罚到了宫正司。皇帝抱着你看着皇后只说了一句话,‘你在坤宁宫后候旨吧!’贵妃姐你知道皇上现在干什么去了?” 贞儿闻言,心中一傈,心口又是微微地疼,贞儿停顿了一下,稍稍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问:“皇上干什么去了?莫非……。” 玉蔓看着贞儿吃惊的样子,更加得意,丹凤的双眸荡着如春水潋滟的光芒,红红的樱唇抿成一条上翘的月牙。学着皇上的样子,把双手背到背后,抬起头,挺起胸,在烟青色的祥云地毯上踱着方步,压低了声音,哑着嗓子说:“朕,必废了她,这个贱人!”接着咯咯一笑,悠悠地说道:“咱的贵妃姐,可不是以前的啦!谁想欺负就欺负。贵妃姐与皇后往凤仪殿一去,太后就派宫女凝心去前朝禀报皇上。当时皇上连朝都没有下,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凤仪殿。训斥了皇后,把你抱上龙辇,送回了乾清宫。看来两宫太后都看重贵妃姐姐,刚才,慈懿太后也派人过来问候贵妃姐姐了。” 说到这,玉蔓凑到贞儿的耳边:“我看到咱们的皇上,见你受伤昏过去都掉眼泪了。太医给你诊了脉,灸了针,说你只是有点急怒攻心,受了寒气,并说你以后不可再动气,不可再动怒了,给你开了药方。看你呼吸均匀了,脸色红润后,皇上这才放心。皇上现在到仁寿宫皇太后处去了。贵妃姐,你说皇上是不是想要废吴皇后呀!” 贞儿听到此话,脸色煞白,支起身,颤颤地掀开明黄的龙凤呈祥得缎被,准备下床,可是一阵眩晕袭来,贞儿又重新重重地坐在床上。 玉蔓一看,忙走过来扶着贞儿重新躺下,边给贞儿盖被子,边嘴里责备地说:“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让贵妃姐好好休息,不许乱动。皇上一会儿就会回来,蔓儿已打发人告诉皇上去了。” 玉蔓的话音未落,就听到帘外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蔓儿的嘴像一只小鸽子似的,一天到晚“咕咕”个不停,也不让你贵妃姐好好休息!” 说着,就看见那红底的双龙戏珠的绣帘—起,一身明黄朝服的见深走了进来。 见深看着已经苏醒的贞儿,俊逸的脸上扬起舒心的微笑,他走过来握住贞儿的手,坐在床边,眼中满是脉脉的怜惜之情: “贞儿怎么样了?好点儿没有?吃药了没有?” “怎么要坐起来?还不赶快躺下。” “深儿曾向你保证,再也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可……,是深儿无能,又让你替深儿受罪了。” 贞儿看着见深的关切和内疚,一丝怨气早已化解在荡荡的春水中。脸若碧桃,凝如秋水,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慢地躺在金黄的龙凤软枕上。见深给贞儿掖了掖被子,手轻轻地抚上了贞儿的脸颊,柔情似水: “深儿把你抱回,看太医给你灸了一些针,你沉沉地睡去后,深儿这才到前面的书房……。” 贞儿反握住了见深的手,急急地问:“皇上刚才可是到皇太后处去了?深儿,千万不可做冲动之事。” 见深一滞,放开了贞儿的手,转身走到窗前,稍站了片刻,顺手把步步锦支窗放下。玉蔓一看知趣的说:“玉蔓看一看给贵妃姐的药熬好了没有?”说完微施—礼,退出房间。站在宫门口的几个宫女也悄悄退了出去。 见深看了一下关闭的宫门,这才愤愤地说,:“吴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心胸狭窄,心狠手辣。深儿已禀告皇太后,即日废黜,贬为庶民,移居西苑居住。” 贞儿一听,慢慢支起身子,走下床来,扶着床边吃力地屈膝跪下,给见深深深地施了一礼,面带戚容道: “皇上,万万不可,不要说皇上迎娶皇后仅一个月而废后,开历朝之先河,就是以事论事,也是不该为因给臣妾泄愤而废后。此事也是臣妾有错在先,一则,臣妾没有教导好奴才,臣妾为此事顶撞皇后,以下犯上。二则,新婚之夜就让皇后独守空房,实为臣妾之错。皇后责罚,也属应该。臣妾伏祈皇上,切勿因此迁怒皇后,要责怪就责怪臣妾护下人心切。皇后是年轻气盛,教导臣妾也是应该的。臣妾望皇上以后多多关照皇后,以慰臣妾不安之心。” 说完,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见深看见受了委屈仍为他人着想的贞儿,心疼无语,忙弯下腰把贞儿扶起来: “贞儿,你永远如此善良,—味地委屈自己,皇后如此对你,你却还在为她求情。” 说着,把贞儿打横抱到床上,重新让她躺好,盖好被子。然后倚在金黄的龙凤软枕上,让贞儿依偎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抚着贞儿的一头乌发: “贞儿,说错,那是深儿的错,与你毫无干系。毒妇打你,实际上是让深儿看,她伤你的身,就是要伤深儿的心,她怨怼于你,就是在怨怼深儿。如此失德之人,如何能被选上皇后?深儿细查,乃吴氏之父与先皇的秉笔太监牛玉早年已有交往,他们互相勾结,篡改先皇遗旨。先皇遗旨,意在王钟美,即惠妃,而非吴家之女。此事现已真相大白,太监牛玉贬谪孝陵种菜,吴氏其父吴俊贬谪登州。贞儿,深儿这是遵照先皇遗旨,而非一时冲动,废吴氏。再说深儿新婚之夜并未与吴氏去奉先殿禀告先祖,吴氏还不算朱家人氏。” 贞儿,这时抬起头,疑讶地望着见深。见深抚摸贞儿的微微苍白的脸颊,让她重新枕在自己的胸口上: “再说,吴氏其性多妒。深儿作为一个皇帝,虽不能说后宫三千,但嫔妃总是要有的。现在深儿最在乎的一个人,她都不能相容,以后又怎能容下别人?现在就敢在深儿的眼皮底下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将来的后宫岂不成为她的一个血淋淋的屠宰场。贞儿,这样的一个毒妇,你不可再为她求情了,好吗?” 贞儿听后,不禁无奈地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后,问道:“事已至此,皇上又是如何说动两宫太后的。” “说来也甚是奇怪。听到深儿要废皇后,慈懿太后不甚同意,说吴后是先帝钧定,不可轻易废黜。倒是母后说照理说吴后倒也不错,只是先帝临终遗命,谁又敢不遵守呢?深儿就将牛玉之事告知两宫太后,慈懿太后才无以言对。但她们让深儿必拟王氏惠妃为后,才可废吴氏。” 说到这儿,见深仰望着高高的金碧辉煌的藻井,无奈的长叹一声:“贞儿,深儿意在扶你为后,但慈懿禧太后和母后出奇的一致不同意,你该让深儿如何是好?” 贞儿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姿势,抬头抚顺了见深紧皱的眉头,释然一笑: “深儿,汉高祖喜爱戚夫人,也未立其为后,汉武帝宠爱阴丽华,也未立其为后,每个君王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本朝立训,在选皇后和妃嫔之事上倒也不问出处,但事过境迁,现立皇后,家世,德行,品貌,样样都是精挑细琢。贞儿之父为罪臣,年龄又大你十几岁,不可能做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否则,国将大哗,人将大恸。深儿,贞儿从未想过去做皇后,贞儿入宫许多年了,经历甚多,还是懂得其中的道理的。” 见深听后,一股酸流涌上了鼻尖,眼眶湿润了:“贞儿,深儿知道你不计较什么名分,但,深儿还是想让你能以深儿妻子的名分站在众人的面前,这样深儿才会心安。不做朝夕露水之情,只愿持子之手与子偕老。” 听着见深一番掏心抖肺的话,贞儿心如暖春,不觉间一滴晶莹从眼里坠落滴入见深明黄的绣龙里,贞儿将头深埋在见深的胸前,喃喃细语:“妻子的名分,又何需要那些虚没的形式,心中有就是了。” 见深听之,搂着贞儿的胳膊更加紧了,几乎想把她融入肉中,骨中。 初秋的风掠过寝宫,隐隐传来玉簪花飘落的声响,给他们宁和静好的氛围,添了一丝温柔。片刻,见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还对母后说,如果不让深儿废皇后,我就出家为僧道。” 贞儿听完见深的话,心中一丝涟漪轻轻荡过,她柔柔地看着见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以后再也不许说这些话了,听见没有?” 见深乖顺地点了一下头,黑黑的瞳仁中,闪出微微的亮光。他也把嘴凑到贞儿的耳边,轻轻地吹了一下,絮絮低语:“以后再也不许,把我推给别人了。” 贞儿也娇羞地点了一下头。见深见贞儿柔媚如水,春心一荡,轻轻的含住了贞儿玉坠似的耳垂,贞儿不禁轻轻的哼了一声。 这时宫门轻轻敲了一下,玉蔓端着热腾腾的药走了进来,见深接过药碗,递给了贞儿,模仿着贞儿的语气说:“快,乖,趁热喝了。”贞儿轻轻看了药碗一眼,无奈地接了过来,轻皱了一下秀眉喝了下去。 看着玉蔓拿着药碗退出了房间,贞儿慢慢地重新躺下,翻身让出一块地方,也让见深躺在身旁。看着见深满眼的喜色,贞儿意味深长地一笑,用那双明晰的大眼盯着见深: “深儿,是谁给你的这连环计,而让你废后成功。” 见深尴尬的—笑,转身把贞儿拢入怀中,抚摸着贞儿披散的秀发,手停顿一下:“不管是谁,还是为了咱们好。” 贞儿凝视着见深的眼睛:“两宫太后为册封太后之事,曾经闹得朝廷内外沸沸扬扬,议论纷纷。你在当中左右为难,一边是先皇的遗诏,一边是生母的旨意,如果不是两位大臣出面,提出两宫太后的提议,才使朝廷风平浪静。宫中之事,—向慈懿太后说东,皇太后必会说西。加之吴氏在慈懿宫中育养。当年立太子妃时,皇太后就不甚同意,只是先帝应允,皇太后不好抗拒。” 见深微凝着双眸,静静地听着,贞儿抬头看着见深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呀!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两宫太后为废后之事矛盾再起,你又如何处置?咱们只有从中调解矛盾,千万不可让祸起萧墙呀!” 见深一时无语。 贞儿轻轻抚摸着见深的宽厚的脊背,叹了一口气:“别人的话,哪里可以全然去听?他们只看眼前的好处,而不顾忌事情的后果。吴氏,好歹你们夫妻一场,不要太苛责了她。仍然以妃位看顾吧!其父,人已老矣,责其还乡吧!” 说完,像对待小时的深儿一样,宠溺地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尖说:“听到没有?” 见深心中这时一松,轻轻地把贞儿重新揽入怀中:“贞儿,也是深儿看你受伤有点儿心急,我会按你说的去办的,只是深儿再也见不得你再受半点委屈了。” 贞儿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勾,妙目微钭:“哪里还有人敢给我半点委屈,现在敢欺负我的,也就是深儿了。” 见深见贞儿娇娆的样子,双手禁不住向她的身上摸去…… 一阵欢快的笑声,荡在秋风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连载 2.黑狐 成化十一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踩着皇家大团圆的喜庆的笑声,飘飘然然地到了。贞儿和皇后商量,今年端午内宫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家宴,以庆皇子回宫这个皇家盛事。 端午入夜,弯月似一把银钩,静静地穿行于灯火璀璨的楼台亭宇之间,银光挥洒清洁莹白,微凉夜风拂过,花摇影动,飘香四溢。 家宴设在西苑太夜池畔阔达的露台之上。 琉璃灯盏烛光异彩,各色灯罩迷离微转,映照着宴桌上金盘银盏,金樽玉杯,百瓷斗彩,滟滟流光。触鼻而来的酒香久久萦绕,入耳的鼓乐丝竹伴着晏晏笑语飘荡于清华月色之中。 申初时分,欢乐奏起。见深一身随性的褐色绣龙家衣,携着大红装束的皇后,双双入场。贞儿一身绯红的宫装,手牵着杏黄长襟,葱绿长裙的舒影紧随帝后。小小的皇子一身红袍,头上用红丝带扎着两个小髻,手里挑着一个莲花琉璃小灯笼,一前一后,游走于父皇和母妃之间。 银辉如泼,光滟流彩,金环玉铛,人们沉溺于喜庆合婉的气息中,好一幅皇家和合如意图。 帝后御座,贞儿笑着把见深身边的座位留给了舒影,自己坐在了皇后的下手,把小皇子拢在身旁。各色菜品端上,各种美酒斟满。瓜果飘香,宴席开始,调丝度曲,引袖飞觞,衣香鬓影,情波流淌。 见深频频举杯后,又斟满一杯酒,看着身边俏娇清丽的舒影,真挚地说道:“淑妃,这几年你一个人带着犍儿着实辛苦了,谢谢你给朕送来了这么好的一个皇儿。” 舒影看了一眼,坐在贞儿和皇后当中的犍儿,满眼深情举起杯:“皇上,如此之说,臣妾甚为惭愧,臣妾希皇上好好珍惜犍儿。”见深一口饮下手中的酒杯,轻偎在舒影的耳边说:“朕不会辜负咱们的孩子,也不会辜负淑妃你的。”舒影听闻,娇羞满面,杏眸含波,恰如三月桃花,惊艳动人。见深心中一荡,手不禁抚上了舒影的玉手。舒影悠悠抬起含情之目,四目相对,灼热而撩人。 不知何时,玉蔓已悄悄来到贞儿的身边,她看着皇上与舒影对视中掩饰不住的脉脉情愫,无不嫉妒对着贞儿说:“皇贵妃姐姐,你看,淑妃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与皇上同情款款呢!” 贞儿淡淡一笑,一边往犍儿的碗里夹着爱吃的食物,一边轻轻说道:“只要圣心愉悦,又何拘于小节呢!”玉蔓一听,依在贞儿怀中撒娇道:“皇贵妃姐姐,你就向着皇上,就不向着蔓儿,蔓儿不依。”众众妃嫔也在一旁打趣儿说笑着。 蓦然,一缕清幽的芦笙声和葫芦丝乐曲远远地随水漂来,一群身着瑶族盛装的舞伎翩然而来,蓝靛绣花衣裙,银饰闪烁,银铃叮当,手捧着瑶族的特色小吃,桂花白糍粑献给帝后妃嫔。舒影眼看着家乡的服饰,听着熟悉的乡音,吃着家乡特有的糕点,嗅着家乡丹桂的清香,好像回到了离别多年的故乡,看到分别已久的爹娘,泪水盈盈挂满了玉腮。 见深心疼地掏出绣帕,轻轻的沾着舒影脸上的莹莹的泪珠,满目怜惜:“舒影想家了,以后朕会给你修一座桂州山水式的花园,已解淑妃思乡之情。” 舒影一听,破涕为笑,如梨花带露,娇蕊含珠,秋波流转,素花照水,观之无不怡人心目。 诸妃中,王皇后微笑地给皇子夹着餐桌上的诱人的菜品,与贞儿—起看着犍儿吃饭。 邵婕妤轻摇纨扇,随乐轻吟,恬淡地神情,似乎一切的—切都与自己无关。 玉蔓端起酒樽浅浅抿着香气袭人的美酒,琥珀色的汁液,在黄金色光泽中竟幻变成—团浓浓的褐色。 是夜,酒兴阑珊,未央宫内明烛高照,红帐轻垂,轻怜蜜爱,—夜缠绵。 时间,不管不顾人们的恩怨情仇,甩手已走过了三个月。 这一日,通往未央宫的浓荫绿道上,梁芳带着一队宫人手里捧着各种精致炫彩的礼盒,兴冲冲向未央宫而来。原来,今日广西宣布政使觐见皇上,知晓皇上有一位倍受宠爱的瑶族妃子,特给皇上送来了许多本地的特产。皇上念及淑妃为广西之人,怕她思念家乡,将许多的礼物赐予淑妃。 听说这份礼物中,有一件可报天气的机器小人,说着一口地地道道的广西话,皇上见了爱不释手,最后还是忍痛割爱。如此,这位淑妃娘娘的宠幸的势头,大有要压过皇贵妃娘娘之势。不过想一想也是。皇贵妃娘娘将近五十岁了,人老色衰,年轻的妃子,个个都貌美如花。淑妃又有皇子,马上就要立为太子,那就是将来的皇太后娘娘。我梁芳也不妨为自己找一个后路。 走着走着,突然间,长长的小路的花丛深处跳出一只黑色的小兽,它回头看了看将近人群,头也不回向着未央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黑狐,”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大叫一声,宫人立刻惊恐地顿足引颈向前望去,只见那只黑色的小兽,一跳一跳渐渐地消失在花草丛中。 看着消失在花园深处的小兽,宫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听说城北出现了一只黑狐,伤了好几个人。” “嘿!我听说城南也出现了,叼走了一个小孩,让人们追了下来,小孩的脑髓已被吸干。” “那不是一般的黑狐,是妖狐,专喝人的脑髓,吃人的心,听说已幻化成人形,想变谁就吸了那人的魂魄,变成那个人。” “妈呀!刚才那个是不是呀!怎么能跑到皇宫来了?” “妖怪,这东西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说不定就住在皇宫大院里。” “别说了!别胡说了。” 梁芳一听妖怪浑身马上就打了一个哆嗦,脊背开始发凉,他高声呵斥道:“朗朗天空,天子脚下,何来妖怪!再说就掌嘴。” 宫女太监互相看了一眼都默不作声了。忽然间,一股旋风带着枯枝败叶穿过花树迎面扑来,让人心中一慄,惶惶地低下了头,急冲冲向前赶去。 高大的未央宫已在眼前,梁芳与众宫人忐忑的心才—松,瞬间却又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未央宫的庭院,古木参天,花草繁盛,微风吹来,飘来了沁人的花香。然而,整个庭院却寂静无声,呈现在梁芳面前的不是原来的窗几明亮华丽的大殿,而是一个被厚厚的木板堵得严严实实黑黢黢如同黑洞般的密室。 梁芳打量着这座大殿,不禁想起了那个黑不见五指的密室,从密室中跳出来的硕大无比双眼炯炯放光的黑猫,背后又开始阵阵发凉,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扭头看着站在门边侍候的宫女轻轻问道:“未央宫,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宫女慌乱地轻轻摇了摇头。梁芳又问:“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吗?”那宫女轻轻说:“已经将近二个月,白天皇上一走就是这样。这一段时间越发厉害了。”正在这时,大殿里传来了淑妃的说话声: “是梁公公吗?进来吧!” 梁芳稍喘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绪,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低着头走了进去。 翊坤宫的大殿内漆黑一片,只有大厅上一盏孤灯一跳一跳地发出惨淡的黄光。 梁芳寻声向寝室望去,一个铜盆大小的脸忽现在眼前。青色的獠牙,滴血的大嘴,脸上一半红中带黑,一半火中带金,特别是那双眼睛,直突突地凸出带着一丝嗜血的微笑。梁芳大叫一声,“砰”一下坐在地上,站在门口捧着礼盒的宫人,听到梁芳的叫声,都伸直脖子向里望去,不知是谁也大叫一声“娘呀!”扭头向宫门外跑去。 这时,大殿的寝室里走出一个一身象牙白丝裙的女子,见到此情此景,脸一沉说道“本宫家族的三界公,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梁芳抬头一看,淑妃娘娘已走到面前,忙擦了一把冷汗,从地上爬起来,盯睛细看,原是—个傩面具挂在架子上。梁芳尴尬地笑着:“奴才见识短,让淑妃娘娘见笑了。”说完忙让宫人呈上皇帝的赏赐后,带着宫人头也不回一溜小跑般出了未央宫。 看着未央宫渐渐甩在身后,梁芳这时才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回头看看沉寂在郁郁丛林中的未央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正在安禧殿百~万\小!说的贞儿,听到惊魂未定的梁芳的禀报,秀眉轻皱,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 “如你所说,黑狐之事,定要派侍卫巡查捉拿。各宫要加强警卫,特别是乾清宫的前后更要多派人手,以防黑狐伤人。只是纪淑妃一事,不可让皇上知晓,以免节外生枝。“ 梁芳答应着下去了。 贞儿看着窗外翠绿中略显黄边的芭蕉树,心中在想,纪淑妃从怀上皇子就一直住在安乐堂那个垂死之地,时时面对着是病痛和死亡交集的人们,惊悸与恐惧是必然的,特别是诞下麟儿,久居密室与世人隔绝,难免会有一些古怪的想法,不妨让太医好好调理一下,也让深儿对她多加照拂,慢慢一切都会好的。只是皇家内苑容不得巫术之类的邪术,淑妃身为异族,以后对她加以提醒才是。 几日过去了,黑狐伤人的事件却是一件件接踵而来,侍卫到处搜寻捉捕,经常是堪堪捉到却又无影无终。黑狐是妖狐的说法,更是成为人人可信的确定,皇宫上下一片惶恐不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连载 忙碌了几日的见深,到未央宫已是晚膳后的掌灯之时。未央宫灯火绚烂,当听到宫人的通传后,一身淡粉装的淑妃放下手中的书,素装淡雅地迎出宫门,又像小鸟一般飞入见深的怀中,见深款款搂着淑妃的纤纤细腰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大厅。当梁芳看到淑妃笑靥如花扑入见深怀中时,一颗忐忑之心才慢慢放下。 见深坐在正厅的龙椅上,接过淑妃亲手端过的茶盏,抿了一口说道:“爱妃,听说你不允太医把脉,把太医赶出大殿,不知所为何来?” 舒影甜甜一笑:“臣妾略通医术,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何必再求太医来把脉叩安。” 见深惊奇道:“爱妃可谓多才,连岐黄之术也能精斟妙用。可喜可佩。” 舒影幽幽而又小心地说道:“皇上即夸臣妾多才,皇上可允犍儿在未央宫读书,由臣妾亲自教导如何?” 见深听后哈哈一笑:“爱妃有才,却教不了皇儿,皇儿乃是继大统者,所授都为博学鸿儒所研的为君之道,不是爱妃知哓的,” 舒影听后,脸色微微一变,盈盈下拜衔泪哀求道:“皇上,皇子既为皇上的至宝,皇上为了皇儿的安全也不可让他再到那么远的文华殿受教了。听说,这几日皇宫一带有黑狐出没伤及宫人,皇上亦可为皇儿的安全想一想。” 见深弯腰扶起舒影,一边为她擦拭着泪花:“朕可多派人手保护皇子,黑狐之事只是道听途说,爱妃不可多虑了。” 舒影心一凛猛地一下甩开了见深的手:“不是臣妾多虑,而是皇上没有精力去保证皇儿的安全。这几年,臣妾带着皇儿东躲西藏,就是因为皇上顾及不到皇子。” 见深听舒影如此一说,一直压抑在心头的不乐豁然而出,忿忿地说:“淑妃,那是你人无主张,道听途说,才让皇子遭受如此之难,现在难道还要指责朕吗?如此看来,淑妃确实需要冷静一下,多加反省才是,皇子祐樘可暂放到昭和宫去待养吧!” 舒影没有想到自己的话惹得一直温文而雅而又情深款款的皇上的如此的震怒,当一听昭和宫时,舒影花容顿然失色。猛的跪下爬行几步,来到见深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哀哀哭道:“皇上,是舒影错了,舒影这就给皇上磕头谢罪,只求皇上不要把皇儿放到昭和宫,臣妾求皇上了。” 说罢额头撞到青砖,发出阵阵瘆人的声响,见深看着跪在地上哀求不止的舒影,想起她往日的所受之苦,响起贞儿叮嘱要善待淑妃的话,长叹一声,弯下腰把舒影扶起搂入怀中,无奈的说道:“好吧!好吧!可让皇子休息几日,伴在你的身旁,爱妃可满意了?” 舒影听后,长舒一口气,破啼为笑,依在了见深的怀中。 见深抬头看了一下桌几上的铜漏,轻轻推开了舒影:“天已不早了,朕这几日很是繁忙,还要回乾清宫看奏折,爱妃也可以静养几日,如何?” 舒影轻咬下唇无奈地点了点头。 看着夜色中见深的轿辇慢慢的远去,她转头命宫人撤掉一切灯盏,唯留下一根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轻轻地跳跃。 舒影与祐樘住在未央宫已将近四个月了,这未央宫是内宫中仅次于坤宁宫的一个大殿,飞檐斗拱,大红漆柱,和玺的彩绘在阳光的辉映下,显得流光溢彩。楠木的案几,雕龙刻凤的漫铺的卧榻,丝绸锦被,锦幔珠帘,华贵雍容,屋内另辟一玲珑小室,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室内,竹器琳琅,屋外凤竹吟咏,几棵丹桂碧叶葳蕤,一片瑶族的风情。 舒影看着漫天的富贵,神情却经常游离神外,感受着一种陌生的不宁。 事情的发生是出人意料的繁复,又是出人意料的顺利。认亲,册封,受宠。皇上诸多的赏赐和各宫妃嫔纷至踏来的贺礼,一切都如潮水般以势不可挡之势汹涌而来。舒影从这突至的恩宠之下,却总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威胁就在身边静静地蛰伏,随时准备着抓准时机一跃而出,伤害母子两人。午夜梦回,脸色惨白,眼睛滴血的小犍儿经常在眼前闪动,被惊吓醒得她总是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进犍儿的寝室,把安然无恙的犍儿搂入怀中瑟瑟发抖。舒影感觉眼中的大殿反倒不如在安乐堂的密室与犍儿相依相偎才会给她一种真实的安宁。她真想重新回到那所严密的安静的密室中永远与犍儿就那样无人打扰地生活下去。 为此她经常把未央宫门窗堵严,请来家神三界公保佑自己,然而紧张,焦躁,不安和恍惚像瘟疫一般无法扼制地蔓延着在她的心中。 此时,舒影看着溶于夜色中的未央宫高大的宫檐,宽敞的门厅隐隐灯光,感觉宏大的未央宫像—个墓道大开的巨大坟茔,随时准备吞噬他们这一对无辜的母子。她—边小心翼翼向内厅走着,一边轻轻地吩咐着伺候—旁宫女: “快去准备—些五彩米与牛肉来,我要祭神。” 身后宫女皱了一下眉头,不悦道:“娘娘,这半夜三更,夜深人静,皇上已去昭和宫了,娘娘这让奴婢从那儿弄这些东西。娘娘先迁就一下,明儿再说吧!”说完转身退出,只留下舒影与—盏孤灯静静相对。 坐在软轿的见深,看着没入夜色的未央宫渐渐远去,才把压抑在心中—股怨气缓缓吐出,由于自己的缘故让舒影与皇儿受了委屈,所以她的任性与幽怨,让他可以理解,为之他体贴她,他想尽自己的所有满足她,弥补自己对她以前的愧疚,然而,在内心的深处,他和舒影之间仍夹杂着一条巨大的还未来及弥合的缝隙。 舒影怀孕,可用鼓胀病来搪塞,然而,皇儿出生在安乐堂,藏匿于密室六年,难道真如舒影自己所说身体不适未及禀告吗?她可以相信张敏,相信赵姑姑之类的宫人,却不相信自己这个皇帝,皇儿的父皇。难道自己的偌大的后宫就容不下自己的儿子?难道朕的后宫如此不堪吗?他曾经派梁芳去查始终原委,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此事中间,废后吴氏。听说吴氏从皇儿出生起,就暗地中抚养着皇儿,与舒影的关系甚为亲密。难道是吴氏从中挑拨皇儿与自己的父子之情,挑唆舒影与自己的夫妻之情,利用皇儿再造一个皇家的大丑闻,已报废后之辱,同时又可利用皇子的身份,为自己今后铺一条路。如果是这样,那真可谓一箭双雕。 更让见深伤心的是贴身老太监张敏。如果说舒影望风捕影,为皇儿担忧,张敏又为什么。也随这些人隐匿朕的皇儿多年。更可怕的是皇宫中,许多宫人都知道皇儿的存在,唯独自己这个,一家之主,一宫之主,一国之主一无所知。让自己的脸面何在?情又何以堪? 真相大白,见深自己却又处于两难境地。严罚?投鼠忌器,怕伤了皇子,宽恕,自己如何面对这颗不平之心与不甘之心,虽然自己是一个宽厚之人,但,事关皇家的荣辱,如此未免太过分了。见深,他犹豫不决,加之近日宫内怪异事件频频的发生,见深想暂时远远离开未央宫,让自己好好想一想,理一理复乱无章的头绪。 梁芳紧紧地跟在见深的轿旁,远远的离开未央宫后,也长舒一口气,长长的如重负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很远,见深闻之,也长叹一声,说道:“梁芳不可将未央宫之事,告知皇贵妃娘娘,听到了吗?淑妃本性善良,性格温润,只是有些多思多疑。” 梁芳忙道:“奴才知道了,只是奴才以为,淑妃娘娘……,”说到这儿,梁芳又打住了。 见深在轿辇上等了一下,说道:“接着说。”梁芳忙哈腰道:“奴才不敢议论各位娘娘,再说,皇贵妃娘娘也不允许奴才在皇上面前聒噪。” “什么事?你这奴才敢与皇贵妃娘娘一起瞒着朕,等朕回去问个明白后,再来收拾你这个不忠狗奴才。” 梁芳苦着脸,边走边作揖道:“皇上息怒,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贵妃娘娘不想让皇上多操心。”接着,就把那天在未央宫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接着讲:“那天淑妃娘娘两眼痴呆,是不是什么东西附体了?” 刚说到这儿,突然一股阴风盘旋而来,—开始轻抚慢揉,枝摇花颤,瞬间,上下狂舞,催花折枝。冷风伴着风沙扑面遮住人眼,轿辇也似波浪中的小舟,上下起伏,左右颠波,梁芳忙抢上两步按住了颠簸轿辇。这时,猛地听见头上一声森森的怪叫,人们顺其怪叫声望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两眼反着幽光,蹲立在朱壁黄瓦的高墙上,发出瘆人叫声。不知哪个太监凄厉的喊道:“黑狐。”大家一听都吓得四处躲藏。轿辇“呯”的一声也然落地,见深不禁疼叫了一声,梁芳惊慌中一头扎进轿子里,又把见深吓了一跳。正当大家乱成一团之时,那东西也可能受到惊吓,“喵”的一声,无影无踪。 片刻,人们才慢慢地爬起,拍着身上的灰尘,嘴里悄悄地骂着:“该死的猫,”,听到人们叫骂声,梁芳这时也弯腰退出了轿帐,撩帘看着扶着腰的见深忙问:“皇上,您还好吗?见深摆摆手。梁芳抬头看看周围漆黑的夜色不由得想起在安乐堂的的漆黑密室中,忽地窜出硕大无比的黑猫,心中又一阵惊恐,,敢忙让太监们抬好轿向乾清宫而去。 皇帝从未央宫回来的路上受到惊吓,蹾伤了腰。各宫妃嫔听到消息纷纷过来请安。贞儿是第一个到来的,她侍奉见深躺下,问明了原委,一边让太医针灸按摩,—边对众位妃嫔说:“皇上不打紧,只是受了野猫冲撞,各位都回去吧!现在天黑得早了,也渐渐凉了,不要出来乱跑了。免得让皇上操心。” 众嫔妃纷纷散去,贞儿拉着王皇后的手嘱咐说:“夜狐伤人,我听说京城许多地方都有发生。皇上今天又受到惊吓,伤了腰,虽说是野猫,也是给我们提个醒儿,从明天开始,在英华殿起坛设醮,祈福消灾吧。” 这一天,昭和宫的寝宫,烛火通明,人影憧憧,透过茜碧纱,看到脸色略带憔悴的贞儿仍在灯下忙碌着给即将册封太子的犍儿缝制太子制衣。她一边绣着衣服上的龙纹修饰,一边斟酌着,总感到海水江涯的图案颜色有点灰暗,忙让寒絮帮她重捻一股线,用孔雀翆翎和墨线合拧成一股,几针绣出,光线流转间,又增加了几分光泽,贞儿满意地一笑,不禁哼着不知名的从妈妈那儿听到的家乡小曲儿,由衷的喜悦轻轻挂在了她的高耸的眉梢,漾在如水的双眸中。 玉蔓依靠在门口,看着忙碌的贞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也慢慢的松开,脸上带出开心的笑容。如今,玉蔓的心情,恰如这京城送爽的秋风吹散了沉压了多日的雾蒙,,万里无云,星光明亮。 自从纪氏封妃,皇子回宫,近四个月里皇上几乎没有离开过未央宫,,而且对张敏的器重大有直逼梁芳之势。颓废了几日的梁芳却在前几日偷偷给自己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皇上派他暗地察查安乐堂藏匿皇子的真相,从而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个消息让她看到柳岸花明又一春的曙光。加之从尚寝宫处得知,皇上腰伤已将近二十多日未到未央宫了。看来皇上与淑妃已心存芥蒂,只是看着皇子之缘份,隐忍不发而已。这几日还听说淑妃行为越发古怪,让人惊慄。这—切都告诉人们:人不作死,不会死。这也意味自己的处境终于如黎明的长夜看到了一缕曙光。 玉蔓娇媚的脸,带着由衷的轻松的微笑,走进了贞儿的寝宫,一脸关切地说:“皇贵妃姐姐,这几天你在英华殿祈祷已经够累了,看看天都这么晚了,你还忙着,别把自己累坏了。” 说到英华殿,贞儿刚才的笑容渐渐隐去。叹了一口气:“这几天不知为何,宫里宫外不□□稳,皇上的腰蹾一下受了伤,我和皇后在英华殿随大师做法会,耽误了好几天,没有做针线,别真耽误了犍儿封太子之事。”说到犍儿,贞儿的脸上,愁云散去:“犍儿就是祐樘,看这些大臣们给起的名字总是叫的不习惯。真聪明,才六岁,能看懂许多书,字也写得好。昨天下午下着雨,我去看他,他都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说的很正确。他说是看雨淋林我的湿衣裙前后确定的,才六岁的孩子,真是乖巧,真是聪明。不管宫里怎么忙,也要抽空把衣服做好,看着祐樘穿上这可身的太子服,才能让人舒心。” 说到这儿,贞儿眼神微微—黯,长叹了一口气, 玉蔓知道,贞儿又想起了那个已去的璇儿,忽然,心中迸发出的一道闪光,现在不正是自己可乘心所愿的大好时机吗?。 她随着贞儿的黯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皇贵妃姐姐,你是不是又在想咱们的璇儿了,如果璇儿还活着,也已经十岁了,也要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说不定早就穿上你亲手做的太子制衣了。” 听到这些,贞儿心如刀割般,抑制不住的泪水滴在明黄的太子服上,玉蔓看到马上凑上前,—边替贞儿拭泪,—边婉言相劝道: “皇贵妃姐姐,既然如此喜欢淑妃姐的祐樘,不妨把祐樘放在姐姐身边抚养,有玉蔓在旁帮衬着,姐姐也不会劳累。这样姐姐既可给他良好的教育,又可让祐樘常常见到皇上,父子关系融洽,也可一解姐姐的烦闷和失儿之忧。” 贞儿一听,心中一亮,转瞬间想起淑妃与祐樘的母子情深,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怕是淑妃割舍不下。” 玉蔓胸有成竹地莞尔一笑:“皇妃姐姐不必过虑,祐樘放在姐姐处,对祐樘只有百利而无一害,淑妃姐姐是一个聪明之人。再说,她现在恩宠正盛,对祐樘的那份心也淡了许多,说不定马上又怀上了皇嗣呢!” 贞儿听了心花怒放,眼角生春,希望之火又开始燎原了。而玉蔓适时又加了一把柴:“皇贵妃姐如果愿意过几日等法事完了,蔓儿去向淑妃姐姐去说,让她恳请皇上,皇上那么心疼皇贵妃姐姐,定然应允。姐姐尽管在宫中静候佳音就是了。” 片刻,玉蔓又问:“皇妃姐姐,法事之事已做的如何了?” 贞儿听闻,微皱着眉头:“历朝历代很少听说夜狐伤人之事,不知为何会发生在现朝。那夜狐为何物尚且不知,皇上为表虔诚之心带伤也跟着连做了好几天的道场了。如今宫中又多加戒备,你也要多加留心,但愿能逢凶化吉。 玉蔓乖巧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第二十—章 妆奁遗梦 1.凋零 今天是祐樘日讲的日子,吃过早膳,就匆匆去文华殿后殿听侍讲给讲学。虽然现在皇上还未正式册封他为太子,但是一切都以太子的礼制而行。 午后,太阳微微有些偏西了,舒影站在宫门的高高台阶上,看着远处默默地发呆,就象几年前站在永巷尽头望着雾霭迷蒙中高大的乾清宫时发呆—样。那时她明白自己在等待一位与自己有过交际的男子,一个孩儿的父亲,而现在却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总想站在这高高台阶上,是看犍儿?还是昐皇帝?或许什么都不是?这时,一个太监从后宫过来传话。小皇子在皇太后处用晚膳,息栖在仁寿宫。舒影的心微微放缓了一些,抬头仰望着碧蓝如水的天空,仍然默默的发呆。 芽黄的衣裙,褐色的披风,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疏淡,似秋后的一抹枯萎的残荷。 一朵白云悠悠而过,一会儿幻化成苍龙,一会儿幻化成黄狗,一会儿又幻化成家乡奇峻的山峰,幻化无定,就像这几个月多变的命运,让舒影理不清,弄不明。皇上已近二十多天末到未央宫了,张公公几日前传过话来,皇上派太监梁芳曾到安乐堂察查隐匿皇子—事,如此看来,皇帝要追究此事,又将有多少好人受到自己的牵连。皇宫宫规严苛,触范宫规往往是下场凄惨,而自己竟不能自保,又如何有能力保护这些好人。为此,她这颗不安的惊恐的心更如磨盘似的沉重,让她感到了一种沉压下即将的窒息。皇上来了,自己不安,皇上不来,又让自己害怕。人活的难,然而,在这后宫,活得更难。过去在安乐堂,有事还可与赵姑姑,张公公相商,而如今,偌大的深宫却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与。 她转身看着五彩飞檐斗拱下宽大匾额上书写着的“未央宫”三个大字,脸上游离出酸酸的一笑。固然,未央宫为西宫之首,但“未央”即为半,不久也。也就只是一个虚幻的昙花一现,记得一首《长门怨》:“未央宫花满枝,笙歌不断春风词。玉阶露冷与天近,霓裳舞罢琼瑶户。如今寂寂长门春,寒风萧萧愁煞人。花开花落如洗,转眼身为陌上尘,自笑夜来清梦断,犹觉瑶池待君宴。”不就是描写今日的未央宫吗? 她遥遥望着天际,目光萧瑟如风中秋叶。 不觉之间,几个宫女在庭院内悄悄的对话,传到耳畔。 “皇上有二十多天未来了吧,不知为何?” “哎!能为什么?皇上向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如今不过吃个鲜罢了,吃腻了就不来了,宫中有多少宫嫔,哪个不是这样?” “皇上现在哪里还有时间来未央宫。听说皇上,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已经在英华殿祈祷了好几天了。” “对了,我也听说那次皇上到未央宫,回去的路上让邪物冲撞了,受了伤。现在正在英华殿做法事呢!” “为了什么?” “那还用问?听别宫的宫女说,咱后宫和前庭出现夜狐伤人与妖鼓之事。” “是啊,听说那妖孽伤了好几个人,是专吃人脑髓,喝人血。经常在未央宫的前后出现。” “妈呀!吓死人了,怎么会在咱们这儿?难道那个妖孽就在咱们这儿藏着?” “你们看咱们的那位主子,每天关门闭窗,大热的天都不开窗,里面黑黢黢的,还有—个吓人的东西挂在那儿,要五彩米,生牛肉,你说那个黑狐是不是藏在里边……?” “我还听说,当年梁公公他们去密室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不知怎地突然却从里边窜出一个黑狐狸,见了人又是叫又是作揖!” “又会作揖,是不是成精了。” “何止成精,还会幻化成人形,你说咱们的……黑孤?” 几个边走边说话的宫女,猛然看到呆立在宫门的舒影,忙闭了嘴,惊慌地匆匆忙忙地向舒影施了一礼。舒影看她们惊慌的样子,心中想着她们的话,心里更是迷茫惶恐。脸色如窗纸般惨白,眼光木木地发呆。此时恰—股旋风打着旋从舒影身边擦肩而过,尘土飞扬带起舒影的披风似一只展翅欲飞大鸟,几个宫女一看,纷纷惊惶地起身向宫门外跑去,只听“哎呦”一声,惊恐间差点与刚进未央宫的仪门众人簇拥着的一个窈窕的身影撞个满怀。 “大胆的奴才,如此无理。大白天乱窜什么?差点惊了玉娘娘。”一个宫人斥骂着。 惶惶的几个宫女住了脚跪于道边:“不知娘娘驾到,请娘娘絮罪!” 听到说话声的舒影慢慢转身,注目一看,来的正是昭和宫的玉婕妤,一身淡杏色的衣衫,像一枝春杏迎风灼灼而开,明艳之处也动人。 “淑妃姐,怎么站在这儿了,门口的风怪大的,别吹着。玉蔓在这儿有礼了。”说完走上前去微微一福。舒影忙走下台阶相扶,蓦然,这些天折磨自己的那种不安的感觉无形加剧了许多。她略一失神,向后紧退了两步,伸出的手不由地又缩了回去,只是呆呆地看着玉蔓。 玉蔓疑惑地抬头看着望着自己发呆的舒影,感觉她神情中的焦虑,恍惚与不安。玉蔓不禁又扭头看了看跪了一地脸露惶恐的未央宫的'宫人,墨瞳—转盈然浅笑:“姐姐,妹妹在这儿有礼啦!” 这时,舒影如梦方醒般惨淡一笑,走上前扶起玉蔓:“自家姐妹,不要如此的拘礼为好。” 玉蔓甜甜的一笑,转身看着一地宫人冷颜道:“你家主子在此,你们张惶失措地跑什么?” 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悸色却都低头不语。 玉蔓秀脸一拉,丹凤眼高挑,冷笑道:“本婕妤知道你们这些刁滑的奴才,向来欺负好性之人,来呀!给我掌嘴,掌到什么时候说出为止。” 只见跪地的一个年龄较长的宫女道:“娘娘息怒,是,是奴婢……” 说到看了舒影—眼,又闭上了嘴,玉蔓暗示了自己的宫女—眼,待那宫女伸手时,那年长的宫女急忙道:“奴婢……,奴婢刚才看到—只黑狐从淑娘娘身后窜出,所以,所以奴婢害怕间失了礼仪。请娘娘恕罪!” “黑狐?天子脚下何有妖孽之说,淑妃娘娘身后又何来黑狐。造谣生事,惑乱人心。这还了得!” 说到此玉蔓转身向脸色苍白的舒影一笑:“姐姐,这是姐姐的奴才,看如何发落为好。” 舒影木呆地苦笑一下:“妹妹看着吧,姐姐实实没心劲管他们。” 玉蔓点了一下头:“你家主子心善,就罚你们在院里跪上四个时辰吧!如果再爵舌,就拔了你们的舌头,看你们长不长记性。” 说完与舒影相携来到宫内落坐。 未央宫高耸开阔,只是窗棂紧闭,虽没有梁芳说得木板堵门窗但厚厚绸帐复幔低垂,昏暗中隐隐的透着一袭阴冷之气。玉蔓借着宫门的亮光,看着满目流光异彩,繁华锦簇却又渺无人气的未央宫,既羡慕又惊异的说: “淑妃姐,未央宫比起昭和宫的富丽堂皇,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皇上是怎样重视姐姐。这不,皇贵妃姐姐又打发妹妹到此看看,不知淑妃姐住的是否舒适?还需要些什么?哪儿有不称心之处,尽管开口。皇贵妃娘娘身体不愈,如有照料不周之处,敬请原谅。” 说完看着空空的大殿说:“姐姐这儿怎么没人伺候?”舒影回头看了一下空空的大殿门,苦涩地—笑:“姐姐一个人清静惯了,不想让这么多人没事儿也站在那儿。”玉蔓轻轻一笑道:“姐姐清雅,不过也不要惯坏这些奴才。”说着起身走到舒影面前微微施礼: “姐姐,妹妹在这儿给淑妃姐姐贺喜你了。” 舒影一惊,也站了起来:“玉妹妹,舒影刚刚入宫,不知喜从何而来?” 玉蔓看了一眼,站在门口跟随侍侯宫女,宫女们一看,都悄悄退下。 玉蔓宛然一笑:“说心里话,这是喜事,只是怕下人们在没有定下前就饶舌鼓噪,反而不好。姐姐,可能早已听说,皇贵妃姐姐十年前皇儿夭折,到现在身边无子嗣。姐姐每每想起早逝的皇儿,经常夜不成寐,泪水不干,皇上甚是心疼。今见祐樘十分喜爱,每每挂在心上,现又见你身体单薄,所以皇贵妃姐姐想把祐樘放在昭和宫抚养。这样淑妃姐也可早些把身体养好,为皇上再添子嗣。不知淑妃姐意下如何?” 舒影呆愣片刻,悲悲切切地说:“谢谢皇贵妃姐姐的怜爱之意,只是怕祐樘尚小,还离不开母亲。” 玉蔓瞻然一笑:“六岁已不小了,记得当年皇上一岁半,已跟上了当今的皇贵妃姐姐。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当母亲的都会为儿子着想。祐樘放到皇贵妃姐姐之处抚养,时时处处可以受到皇上的教诲,又可使父子感情融洽。虽说这一段时间,皇上经常临幸未央宫,淑妃姐甚为得宠,姐姐不知,那都是皇贵妃姐姐督促之意,皇贵妃姐姐十几年来盛宠不衰,皇贵妃姐姐之意,实际上就是皇上之意,这一点淑妃姐不是不知道吧!” “另外”,玉蔓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凑到她的耳边:“现在祐樘马上就要册封为太子,如放在皇贵妃姐姐处,以后皇后真的生下嫡子,谅也不敢与皇贵妃姐姐争锋。” 舒影听后,心如刀剜般疼痛,她不想就此失去皇儿,但玉蔓句句话如刀般逼迫着自己,皇上之意,不同意又能如何?心中上下翻腾,头一阵阵发懵,她强压着烦乱的心绪,寻找着那一丝清晰的心智。片刻,她黯然失神道:“既是皇上的意思,淑妃也无话可说了,那就麻烦皇贵妃姐姐。” 玉蔓长叹一声,接过舒影的话:“祐樘既然在昭和宫抚养,那就像皇贵妃姐姐的亲儿子一般,麻烦二字也就不必说了,只是希望将来淑妃姐姐不要给小皇子带来什么麻烦为好。” 舒影一听,脑子“轰”的一声,一片混乱,脸色顿时苍白,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婕妤妹妹,淑妃不懂此话的意思。” 玉蔓用眼睛四周扫视了一下,刚才还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未央宫的大殿好像瞬间阴森下来,沉寂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窗外的狂风拍打窗棂的“啪啪”声与舒影急促的呼吸声。玉蔓最后把目光落在舒影略显茫然失措的脸上,压低了声音:“既然淑妃姐这样问,那么妹妹就不妨明白地告诉淑妃姐。自从淑妃姐进宫,不知何时来的夜狐,夜深人静之时,四处作怪。前几天咬伤了几个宫女,前两天又咬伤了两个值夜的公公,被夜狐咬伤之人已不下十余人,皇上也受惊吓,伤了身体。护卫好几次追到此处,就不见夜狐的踪迹。现在宫里人心惶惶,不知那妖孽藏匿何处?又不知何时钻出来伤人?更可怕的是前两天早晨,皇上上朝,朝鼓无缘无故地“咚咚”作响,惊奇的是竟无人敲击。皇上大惊,朝廷大臣也纷纷上奏,说是鼓妖作祟,后宫不洁,上天预警。唉!想来,皇上登基十余年,君贤臣名,人民安享太平盛世,其辇毂之下何来的妖怪,可自从皇上纳淑妃姐入宫几个月来,夜狐出没,鼓妖作怪,上天预警。刚才宫人也说看到了你身后出没的黑狐。淑妃姐这意味着什么?姐姐自然知晓。姐姐可记得,上次,妹妹带梁芳和汪直到安乐堂察查,那是因为有人听到狐妖的叫声。你说你和犍儿久居密室,然而下人们将密室打开,并没有你与犍儿,只有一个黑狐夺门而出。人们……,人们都说那只夜狐早已摄去了舒影的魂魄,借舒影的肉身来祸害朝廷。” 玉蔓说到这儿看了一眼痴痴发呆的舒影,说道:“你没有看到这几天皇上带着伤还忙着在宫中做道场,请大师念经驱邪,连大师都讲妖邪蛰伏在未央宫一带,所以这几天皇上都不敢进你的寝宫,为皇子的安全着想,才欲把犍儿移居昭和宫。你看你身边的宫女,哪一个不是惶恐万分,对你唯恐避之不及。” 玉蔓悄悄走到两眼发直舒影面前,嘴边勾起一缕冰冷的笑:“为了皇子的前途,为了皇子的安全,淑妃姐姐,不管你是真人也好,还是妖怪也好,都不要再去打扰皇子为好。玉蔓特意好心劝告于你,永远不要打扰皇子甚好。” 舒影听到此处,如晴空霹雳。“永远,不要?”这不是要逼我们母子生死分离吗? 刹时间,一缕悲情不由得由衷发出,心中清明了许多。想我纪舒影,从小与父母生离死别被带入宫中,从一个父母膝下的千金小姐,骤然变为宫中女佣,失去享受人间欢乐的权利。好在她从小温顺谦和,为人处事处处留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幸运考上了内库女史。不幸则被皇上临幸诞下皇子,她似弱柳扶风,雨打残荷一般,小心翼翼,千辛万苦在黑暗中把皇子养大,总算盼到能又重见天日的日子。本想谦逊有礼,低调本分,看着皇儿长大成人,没有想到自己竟被视为邪物,是一个危害皇儿的妖孽。 想到此,一种从未有的勇气,让她猛的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本妃要去找皇上,要去找皇贵妃,找两宫太后,本妃要去问明,淑妃是否真是妖孽?” 玉蔓看着一向温顺胆小的舒影,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说话铿锵有力,倒叫玉蔓心中一惊,但当她看到舒影微微有些蹒跚的脚步时,冷然一笑说: “淑妃姐姐,,你不要去找他们,姐姐,你还是在这儿等着他们找你吧!姐姐,你与废后吴氏勾结,私相授受,藏匿皇子,使子不能尽孝,父不能慈佑,让皇子在他父皇脚下饱受人间地狱的折磨,差一点断了皇家这一棵独苗。不仅如此,在皇宫里生活六年的皇子,是在万人都知,唯有其父不知的情况下前来认父,现在已变成了朝廷内外的一大笑话,你让皇上颜面何在?皇子如何在后宫立足?皇上早已查清来龙去脉。去吧,姐姐可以去找皇帝,去找皇贵妃,去找两宫太后,问问姐姐是犯了什么罪?但姐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姐姐是否听说过张美人宋美人又是如何死的?更重要的是她们也都得过宠,她们也怀上了皇上的子嗣。两个小孩子是如何死的?皇贵妃把他们打入暴室,让人站在她们隆起的肚子上,硬是用脚把孩子活活挤出来,那是两个都已成形的孩子。” 玉蔓看了一眼身体瑟瑟发抖的舒影,冷然道:“妖孽,你这个是借用淑妃姐姐的身体的妖孽,你的下场是在让巫师在你身上施法,然后,用干柴烈火把你活活烧死。” 片刻,玉蔓语气一转,长叹道:“淑妃姐姐,皇上与皇贵妃姐姐仁慈,如果你想让小皇子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去当太子,将来去做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那就听妹妹的一个劝吧,否则……” 说到这儿,玉蔓把手中的茶盏轻轻端起,那是一只白细瓷的桂花图案的茶盏,它在玉蔓的手掌中放出晶莹的瓷光,玉蔓的食指与中指优雅地一松,只听见“啪”的一声,茶盏粉碎,茶水四溅。 舒影听着破碎得声响打了一个冷战,她现在心中如乱麻,理不出一丝头绪,眼前到处闪晃着皇儿脸色惨白,五官滴鲜血的画面,她现在只想把犍儿搂在怀中藏起来,藏到一个他们永远找不的地方。 她脸色苍白重重地坐下,又重新站起来,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在大殿里乱转,最后蹲在案几的缝隙中,嘴里喃喃的说道:“我藏在哪?我藏在哪呀!我去问张公公,我去问赵姑姑,” 玉蔓看着舒影异常的举动,冷冷地一笑,纤纤的玉指轻轻敲着檀香雕花的桌面,毫无表情的说:“张公公现在还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照顾姐姐呀!” 舒影感觉忽然又是一阵清明,原来皇上对她是竟是如此无情,强迫了她,抛弃了她,现在表面上宠她,而背后却是在算计着她,还要抢走她心中唯一的安慰。这圣心竟如此难以猜测。 现在她在宫中的唯一的支柱坍塌了,到处是要置于自己死地的恶魔。一个人想要平安静好地活在世上,竟如此之难?她彻底绝望了,绝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连载 舒影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曾经秀丽的脸苍白得象一张上好的宣纸,嘴唇瑟瑟作抖,两眼呆呆的望着玉蔓:“玉蔓妹妹,舒影求求您啦,放了犍儿吧,我舒影一定听从您的吩咐,听从皇贵妃娘娘的吩咐,永远不再去见犍儿。”说到此处早已泪雨磅礴,拽着玉蔓的裙角慢慢跪了下来,犹如残荷凋零于凄风苦雨中。 玉蔓心中一喜,她没有想到舒影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人要想在互为争斗的皇家立于不败之地谈何容易,风口浪尖上的她即使我玉蔓放了她,将来必伤于别人之手。看着舒影一阵清楚,一阵糊涂。玉蔓也惊慌地跪下:“姐姐,妹妹实在不敢接受姐姐之拜,妹妹也是奉皇上和皇贵妃的口谕,他们是一个怎样的人,姐姐您也有所知,望姐姐成全妹妹为好。” 舒影呆呆跪在地上,那双忧郁的双眼,紧紧盯着案几上那美人花觚中的几枝淡淡的桂花,那是皇上特意嘱咐,司苑局的花房每天都送来的,花香依旧萦萦绕绕,皇恩却已无情断绝。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从犍儿出生,到犍儿去觐见父皇,舒影就做好了准备,然而,那如水的皇恩又如同滋润了久困沙滩的一只小鱼,忽然给她带来活的希望。她只想在天命不可违的状态下,苟且偷安,然而,天命真是不可欺,逃不掉呀!那她现在也不想再逃了,她真的累了。以自之命换吾儿之命,犍儿可以平安的生活,对于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来说,舍得,值得,毫无怨言。 舒影慢慢的站起来,扶起与自己对跪着的玉蔓,平静地说:“纪氏女谢谢玉婕妤了,纪氏女别无所求,望婕妤娘娘转告皇贵妃娘娘多谢她照顾犍儿了。” 说完,转身走进了寝宫。 寝宫的门轻轻地关上,如同纪舒影的命门,也被轻轻的关上。 一条白绫从房梁上柔柔的垂下,舒影搬过一个圆凳缓缓地站在上面,给白绫打上一个展翅欲飞的白色蝴蝶结,面向儿子所在的文华殿方向,默默祈祷着:“为娘不求什么太子之位,只求吾儿—生平安,为娘不能陪你了,为娘这就去了。”说完,她把头缓缓的伸了进去。那只洁白的蝴蝶将带着舒影的魂魄,翻山越岭,飞江渡河,回到那青山绿水,丹桂飘香的故乡,停留在父母己绿树成荫的坟头。爹啊!娘,不孝女,现在才回来与你们作伴来了。…… 玉蔓仍然静静的跪在地上,看着舒影缓缓关上寝宫的朱红绿格窗的木门,心里沉沉的大石马上就要落地,那种负重感让她几乎有些承受不起。她轻轻地站起来,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寝宫门边,贴着耳朵细细聆听。寝宫内空寂如藏于地下的千年古井,只能听到漏刻滴水的滴答声和清风拂幔的沙沙声。玉蔓慢慢地停顿了一下走出殿门,笑着高声说道:“淑妃姐姐,天要晚了,那个花样不要急着找啦,过两天我再来拿吧!皇贵妃姐姐可能都等急了,你也不要送了,妹妹我走了。” 说着笑着走到宫门,回头看着仍跪在当院的宫女恨恨说道:“好好地侍候淑妃娘娘,如有怠慢,看皇贵妃娘娘怎么罚你们。”说着转入了斜斜的夕阳中。 夕阳下的黄昏,天空是纯净湛蓝,西斜的太阳泛起美丽的粉红汇集着暖暖的色彩,如同玉蔓此时的心境,满眼尽是开放的五色秋菊,清苦之香萦萦柔柔,逶迤于通向昭和宫的五色碎石砌成的小路,心情也如同这小路用小石所铺砌成的图案,丰富多姿。玉蔓边走边赏着各色花朵,抬首之间,猛然看到一个青色长袍的人影匆匆躲入小路尽头的绿荫中。 玉蔓心里翻了一个儿。未央宫位于皇宫后院比较偏僻的角落,四周没有其他嫔妃的寝宫,周遭—带罕有人至,如果有人必定去未央宫的。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为什么会这么匆匆地隐身,好像在躲避什么?躲避什么那只能是躲避玉蔓我了。去未央宫还要躲避我玉蔓,这又是为什么?正好看看此人到未央宫是何反应,如果他不敢让人知晓他去未央宫,那么,他就不敢把未央宫的事情说出来。想到这儿,玉蔓缓缓停下脚步,对随行的宫女说:“今儿天气好,我想去后花园走一走,你们先回宫吧。”看着宫女渐渐远去,玉蔓悄悄地躲在了花影树丛之中。 那青衣人正是张敏,张公公。舒影虽然被封妃位,皇子回宫,但是张公公和赵姑姑都感到事情有些太顺利了,这—切,总是让舒影处于不安与焦虑之中。特别这一段怪事频发,件件都指向了未央宫,皇上多日不去未央宫了,自己也在皇上面前暗示此事,而皇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些让在宫中多年的张敏,多了一道担心。所以,今天乘着黄昏之际,特意到未央宫,提醒一下舒影。没想到无意碰上玉蔓从未央宫的方向而来,张敏心中一动,如果让人知晓自己与妃嫔私下来往,对舒影和皇子都是不利的。于是悄悄躲在绿树丛中,看着玉蔓与宫人姗姗而去,才从树丛中钻出向未央宫而去。 未央宫仪门内外空无一人,连把守着宫门的太监也不知哪儿去了。院内一片静谧,尚未凋零的玉簪花,把大院装点着清淡素雅。张敏走进了大厅,眼前乃不见一个宫女。张敏暗暗念叨着,这些拜高踩低,欺软怕硬的奴才,见到舒影则要说一说,宽严相济,才能管好这未央宫,否则,这些宫人个个刁钻耍滑,未央宫必要乱成一团了。想到这儿张敏轻咳一声,但寝宫内外仍是悄无声息。张敏忽然感到静中略有一种沉沉的,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下意识中,他向寝宫紧走两步猛地掀起五彩珠帘,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寝宫的外室桂花花香,轻柔扑鼻,通往寝室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张敏轻轻走上前去,借着寝室纱窗透过的隐隐光线,向寝室内望去。寝室内光线朦胧,似乎有一个东西掉在那儿晃来晃去。张敏的头瞬间变大,那,那不正是一个人影在空中晃动吗?难道是……?不会,不会吧!……。张敏头皮发紧,“呼”的一下,推开了紧闭的镂花嵌铜木门。 一条白绫上吊着一个淡黄衣衫的人,长长的乌发和淡黄的束发丝带静静低垂着,只有从敞开的木门吹进的微风拂动着淡淡的纱裙。张敏抬头看着乌发遮住的呆滞的秀脸,积年的在宫经验告诉自己,舒影已经走了,此处万万不可久留,否则将要落入的人之彀中。想到此处,他猛一转身匆匆走出宫门。 通往未央宫的御街静静渺渺,无一人形,张敏脑子一片空白,心中慌乱无神,低着头匆匆走着,这时一个粉色妙曼的身影,从花丛姗姗走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忙止住了脚,抬头看时心中一片冰凉,他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看着玉蔓一脸妩媚的笑,刚想施礼,玉蔓嘴角一勾,开口问道: “张公公,原来是你呀!张公公去哪里呀?好像还要避着人。看你好像从未央宫方向出来,慌慌张张的连本婕妤这么大的一个活人,你都没有看到。” 张敏忙施礼道:“婕妤娘娘,奴才刚才有事走的急,差点儿冲撞了娘娘,请恕奴才无礼。” 玉蔓冷冷地一笑:“是不是未央宫,你的淑妃娘娘,打发你再藏下一个皇儿,再去骗一次皇上。” 张敏一听,慌忙跪下,:“奴才不敢,是舒影,……” 玉蔓轻哼了一声,不等张敏再说下去,玉蔓斥道:“张公公,你和淑妃娘娘好亲切呀,舒影这个名字,也是你奴才可以叫的吗?不过也不奇怪,张公公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淑妃娘娘也算是个红颜知己了!”说完玉蔓妖艳的冷笑已回荡在张公公的耳边。 张敏大惊失色,忙辩护道:“奴才不敢,奴才……” 玉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公公:“你口称奴才,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却干着比主子还主子之事。 张敏忙道:“婕妤娘娘你可是冤煞老奴了。” 玉蔓冷哼道:“冤煞于你么你和纪淑妃,废后吴氏沆瀣一气,蒙蔽圣听,把皇子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受苦,以彰显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的凶恶和残忍,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容忍,偌大的皇宫竟没有皇子的立足之地。予以人们污蔑皇家之把柄,损害皇家声誉。特别是你张公公,明知圣上子嗣单薄,皇上和皇贵妃娘娘为此日夜忧心,你却私藏皇子,又以大恩人的面孔博得淑妃娘娘与皇子对你的感恩,如果皇子以后继位大统,你张公公不知又想要得到什么赏赐?难道也要让皇子叫你一声“亚父”不成。吴氏是不是也要回仁寿宫住一住了。” 张敏听此,气愤地站了起来指着玉蔓:“你,你血口碰人!自己做了坏事,还想垢陷于人” 玉蔓长叹一声抬头看着五彩霞光熏染的天空,沉下眼皮:“我玉蔓说话句句属实。刚开始皇上和皇贵妃,被热热闹闹的亲情冲昏了头,现在已明白了其中的蹊跷。玉蔓按皇贵妃口谕询问淑妃,淑妃娘无以回答羞愧而去,不知你张公公是否也有所悔悟。今天天已晚了,皇贵妃娘娘还有事,明天张公公可去昭和宫给皇贵妃娘娘回话,至于以后怎样?张公公是皇宫的老人了自己去想想吧! 张敏颤颤地说:“难道……!” “难道什么呀!”玉蔓冷冷地钭着眼睛瞟着他,问道。张敏停顿一下,蹒蹒跚跚地向暮色将吞没的住处走去。 夜悄悄来到了,这个不知光顾过多少次的小屋,霏霏的夜雨,洗涤着沉淀于宫中各个角落的污垢,但洗涤不净人心中的罪恶。张敏躺在浓墨般的房间里,听着夜雨敲打窗棂如春蚕吃嫩叶的沙沙声,一股寒彻心脾的悲哀从心底漫出,慢慢地淹没了整个身体。他从开始下决心保护犍儿之时就明白必是如此下场,但他还是凭着良心去做了,良心让他活得开心而愉悦。看着犍儿逐渐长大,马上就会封为太子,这个残缺的身体,已得到了安慰。 “咚咚”,更鼓声再次响起,已经四更了,天马上就要亮了。不知这皇宫明天又将有什么惨祸发生,难道自己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去宫正司承受那莫须有的罪名吗? 张敏轻轻坐了起来,颤抖的双手从箱子里翻出一大块金子,面向未央宫的方向颤颤跪下,老泪横流哽咽地说:“小皇子,犍儿多加保重,愿苍天开眼,保佑善良的人吧!老奴再也照料不了你了,老奴去了。”说完用力吞下了金子,躺在床上。 五更鼓敲响了,平时忙碌的小院儿,却是一派寂静。 天刚露出一丝微熹,见深已穿戴好龙袍,弁冠坐在早已候在宫门外的龙辇上朝去了,这已是他十几年的习惯。 贞儿看着龙辇渐渐消失在御道的晨雾中,才转回安禧殿。 殿内烛光熠熠,却见玉蔓满面泪水站在厅中,看到贞儿进来忙跪于地下抽泣的说: “皇妃姐姐,昨天晚上淑妃娘娘殁了。” 贞儿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好好的就殁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报知?” 玉蔓又抽泣了一下:“听未央宫的宫人说,是昨天将近二更不见娘娘出来用晚膳,进寝宫一看,一条白绫勾在梁上人早已去了。昨天将近三更过来报丧,玉蔓看姐姐与皇上睡了,没有让打扰。是玉蔓擅自做主,请皇妃姐姐责罚。” 贞儿听完,重重地坐在银红撒花的雕椅上,把昨天晚上玉蔓带给她的淑妃愿意让小皇子放在昭和宫抚养而带来的喜悦,一扫而光。随之而来的是不安和内疚,她想,昨天晚上自己还劝皇上多多看顾淑妃,不想人却已殁了。 贞儿胸口起伏,目光似刀锋般划过玉蔓玉脸,狠狠地一掌拍在案几上:“淑妃二更还没有用晚膳,宫人才知道,二更之前,他们干什么去了?他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这些奴才,真的是看着淑妃性软好欺!把这帮欺压主子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给主子陪葬。” 一个宫女答应着,下去了。 玉蔓抿了一下嘴唇轻轻道:“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张公公,也吞金自杀了,这是刚刚报上来的。” 贞儿微微一愣:“张公公也自杀了,怎么这么巧?”说着转向玉蔓:“玉蔓,你昨天才见到淑妃,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 玉蔓听到张敏亦已自尽消息,心中得那颗悬着的心悴然落地,她一脸委屈低着头不断擦拭着没有一点水汽的眼睛道: “玉蔓听到淑妃娘娘忽然殁了,也感到吃惊呢!记得昨天下午,蔓儿和淑妃姐相商犍儿的事情,淑妃姐一听皇贵妃姐姐想抚养犍儿,一开始似乎有些不愿意,后经蔓儿给她说了皇妃姐姐思念璇儿的苦楚,淑妃姐姐心地善良,听了蔓儿的话,想了想倒也满眼喜色答应了。还说这是犍儿的福气,以后犍儿有靠了,还说还是皇贵妃娘娘想得周到。接着和玉蔓拉了一会儿家常,说他们家乡的绣花样子独特大方,要给玉蔓找他们家乡的绣花图样,玉蔓说不急过两天再来拿,这是宫人们都是看到的,可不知怎么就会殁了。那么贤淑清丽的女子,她怎么会舍得犍儿。”说完又拿起丝帕擦拭着流出的泪水。 贞儿听后,不禁长叹一声:“好日子才刚开始,怎么就殁没了,这也是一个无福之人啊。按大明律自戕的妃嫔,祸及本家。淑妃好歹也是皇上的人,又生一皇子,对皇家也算有功。只能禀报皇上,看如何处置了。” 乾清宫,清静无声,下朝后的见深正埋头在御案前批注奏折,那张微圆的脸略显得有些消瘦。当贞儿和玉蔓把淑妃殁了的消息告诉见深后,见深微微一怔,一点朱墨重重地滴在黄黄的折板上,瞬间洇润进去,留下的印记像一滴殷虹的鲜血,妖艳而刺目。 片刻后,见深长叹一声:“皇家的不幸啊!前一阵子朕也感到淑妃神色恍惚,总认为是思乡之苦,没有想到……”。贞儿也长叹一声:“可怜祐樘了,皇上可否查一下,淑妃自尽的原因?”见深沉吟片刻:“人已没了,查又有何用?不要再牵连别人了。此事不必张扬,假道士之事,夜狐妖鼓之事已让朕焦头烂额了。淑妃为朕生一子,念及皇子的份上,厚葬淑妃,让礼部上谥号,早入土为安吧,张敏随先皇和朕多年,厚葬吧。” 贞儿轻轻擦拭了一下泪水:“祐樘还小,骤然失母,必要个有耐心的人仔细顾看方妥。” 见深停顿片刻,长叹—声说:“贞儿,先放在昭和宫吧,只是你身体让朕耽心,让玉蔓从中多多相助。先这样吧……,朕累了。” 贞儿也长叹一声,施一礼转身带着玉蔓走出了乾清宫。 乾清宫仍是那么寂静,宽阔的大殿在午后的阳光下,给人却带来了丝丝凉意。八月,皇宫的桂花刚刚盛开,却已凋零了。 见深看着大殿里满眼的阳光,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妩媚的阳光,细碎的金黄,荡人心魄的迷香,一身鹅黄纱的美丽姑娘……。那是让他久久不可忘怀的画面。 轻铺宣纸,饱蘸浓墨,龙飞凤舞,酣畅淋漓,一副《丹桂飘香图》跃然纸上。 烟雨轻锁的远山,近水云雾迷蒙,层层绿色点点金黄,一美少女淡黄曳地的长裙,纤纤细腰挽着素色的绸带,乌黑的长发束着一条淡淡的黄色丝带飘逸纷飞,一枝桂花轻插鬂间,散发幽幽的清香。纤细的玉手,举着一根竹竿,轻轻敲着满枝的桂花,婆娑的桂树,摇曳着一片黄黄的小小的花瓣,飘落在少女的发上,衣上和地上,桂子清酣香馥如微雨,无声无息,袅袅渺渺,萦绕着少女飘逸婀娜的身姿,令人迷醉。几只五彩的蝴蝶,围绕在少女身旁翩翩起舞,少女欢笑着,那笑声久久地在耳边萦绕…… 悠然的时光,匆匆而过,定格在世人面前的只是那一瞬间的美丽。 见深看着,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舒影,你又是何必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连载 2.惊心 未央宫,丧幡高扬,雪白的菱纱幔帐似波浪起伏于未央宫内外,庭院绿叶枝头间挂满了白绒的绢花,随着瑟瑟的秋风摇弋在哀哀的情绪中,前来吊唁之人,陆陆续续—直延续到深夜。 祐樘一身重孝,静静地跪在灵堂前的蒲团上为母亲守灵,神色哀戚,一言不发,如同大人一样的平淡安详,而他的思绪却早已飞到安乐堂苦难的日子里。虽然与娘亲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苦苦度日,但安乐堂人们之间的亲情与友情,一直温暖着他的心。 姑姑和公公有点好吃的,总想着留给他,有块儿好的衣料,也会送给他一份,可以说他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张公公几乎天天给他带来宫中的奇闻轶事,娘亲在黑暗的烛火下,教自己读书写字,香儿姐给自己讲着家乡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有一次,香儿姐讲家乡人称“半仙”的故事。香儿姐幼时祖母病重,吐得血溅到父亲的身上。香儿姐的父亲听说邻村有一个相士甚为神奇,于是顶风冒雨去找相士给祖母算卦。相士一见香儿姐的父亲就胸有成竹地说,你是从东南方向来,想问你家中病人状况如何?仙儿姐的父亲惊诧至极,相士与自己从未相见,何以可知自己来的方向与目的。至此,香儿之父才相信人们为何喻此人为“半仙”了。 当时娘亲听后也甚为敬佩,是自己想了一会儿就解开了其中的谜底。原来当时刮着西北风,香儿的父亲顶风而来,所以背后不湿,此为东南方向来的根据。香儿姐的父亲身上有其祖母吐血所溅的血迹,再加其父面带焦虑,家中必有病人,才来算卦。娘亲和香儿姐听了自己的一番话,如月拨云散。夸犍儿尚小就如此聪明,以后必可成就大事。 在安乐堂的日子虽然艰辛,但苦中有乐。笑容时时漾在娘亲憔悴的脸上,家乡的山歌从娘亲的心中哼出,似潺潺的流水般,委婉,悦耳,动听。可是,从娘亲回到后宫后,虽然处处华丽富贵,天天锦衣玉食,父皇也经常来看望自己和娘亲,但犍儿总感到娘亲并不舒心,也不开心。每当父皇不在身边,娘亲每每都会夜半惊醒,惶恐地来到自己的身边,焦躁地抱着自己偷偷地流泪。看着娘亲在父皇面前强做的欢颜,犍儿心就在疼。巍峨宫殿,豪华的装修娘亲无有一个可以倾述衷肠之人,亲情和温情消失殆尽,代之而来的是虚伪的笑容和冷眼旁观。有时他真后悔,为什麽要回到内宫,为什么要认父皇,明明娘亲唯恐避之不及却偏偏回来了。复幔重帐密如暗室,他懂得娘亲的不安,懂得娘亲担忧。那天早晨,娘亲送孩儿走出宫门外,再转回娘亲就已病逝,不知是什么病?让活生生的娘亲抛下不舍的孩儿去了。 祐樘心又一次流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轻轻蠕动着喉头,硬生生把上升得酸涩死死的咽下,胸口传来沉沉的闷痛。他真想扑倒娘亲的灵前,放声大哭一场,倾诉孩儿的刻骨的思念呀!然而,他不能,不能乱了方寸。记得赵姑姑—再在对自己的叮咛:“犍儿,现在应该懂事了,要学会照顾和保护自己,否则,你死去的娘亲也不会放心的。” 夜色如墨轻拢着未央宫,纪淑妃灵前的两点烛火像磷火似的随风而动,幻化出影影绰绰森森的暗影。 一个身影飘飘而入,如鬼魅般邪佞。一件暗色披风拖曳于在地,暗色的丝帽绢丝罩面。她走到舒影的灵位前,敬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双手合什,低着头,微闭着双目喃喃自语了片刻,然后轻轻地走到祐樘旁边的蒲团上坐下,向火盆里丢了几张纸钱。在纸钱化灰的明灭处,祐樘朦胧看到了,一双在端午节上似曾相识的面庞。 褐衣人挨着祐樘坐在蒲团上,借着火光看着眼前这个仅有六岁的孩子,虽然骤临大变,却是那样的沉稳,如果不是悲之过甚,就是大智若愚。既有对淑妃教子有方的敬佩,又有为此子不可限量的将来感到可怕。 褐衣人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在祐樘的耳边温温说道:“祐樘,我是你的庶母,我与你母妃相见恨晚,心灵相通,情同姊妹。你的母妃最为疼爱你,庶母也是如此,以后你只有到玉庶母处,方可保你平安无虞,你母妃才可放心,否则你母妃也会死不瞑目的。”说完,拍了拍祐樘略带吃惊的小脸,匆匆离去,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方保平安无虞……,才可放心……,死不瞑目…… 想起娘亲的莫名的病逝?想起几年来娘亲带着自已东躲西藏,想越娘亲谈昭和宫色变,想起当初父子相认时那位玉娘娘的灵牙利齿,心中—阵阵地发颤。 突的,阴风乍起,呼呼吹过,撼动着雕花的窗棂“吱吱”作响,殿外树影婆娑,殿内纱幔漫卷,烛光忽明忽暗,把吊在身前身后的白幔扭曲幻化成姿态诡异的噬人血肉的妖魔鬼怪,如同这大千世界,善良的、残暴的、恃宠而骄的、跋扈狂妄的、扑朔迷离、亦真亦幻,让他这个仅六岁的孩子,如何去辨别? 玉婕妤好像就是这个穿着怪异服饰的女子,她自称与母妃情同姐妹,可犍儿从她身上并未感受到那种舐犊情深,而是一种不可言冰冷之气,反倒是皇太后,那个慈祥疼爱自己的皇奶奶,确实是他想要在这看不清也猜不透的后宫里生存得唯一的靠山。 纪淑妃的葬礼刚刚结束,皇太后宫中的宫女凝心到各宫传达皇太后的口谕,皇子朱祐樘,可在清宁宫居住。哀家既可照顾皇子的生活,又可贻娱晚年,皇上也应允了。 贞儿听了太后的忽至的口谕,想起皇上让自己抚育祐樘的口谕,突至的变故,豁然间牵制出许许多多潜在心底的疑窦,如一片驱之不散的阴霾罩上了心头。 淑妃之死是否与自己欲抚养祐樘有关,如果事如猜测,那么夺其子杀其母,这确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解释了。如果不是,为什么偏偏发生在玉蔓去未央宫之后,是什么事情让淑妃抛下相依为命的幼子去自寻短见?皇太后突然要抚养祐樘又意味着什么? 贞儿端着一杯乌龙茶斜倚在贵妃榻上,心事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一滴两滴金黄色的茶水,浸入粉色的长裙里,顷刻之间晕染成点点殷红,如同喷溅的鲜血,灼人心神。 难道是玉蔓,是玉蔓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那张公公又是为何? 想到这儿,贞儿心中掠过了一道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让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心脏开始“咚咚”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律。贞儿闭目略微休息了片刻后,坐起身形,对站在一旁的寒絮道:“去请玉婕妤,本宫有话要问。” 寒絮从未听到过贞儿用“本宫”二字,乍然一听,心中微微一凛,躬身退出。 僻殿内玉蔓坐在楠丝木椅上静静地翻着手中的—本五代诗人李煜的诗集,两眼盯着方方整整汉字,心绪却随着太后懿旨传达而剪不断,理还乱: 因深儿哥的冷待,玉蔓盼子嗣之心也渐渐冷却,本想心灰意冷在后宫苦渡残年,然而小祐樘的到来,贞儿思儿之苦又让她死灰的心重新点燃,何不借贞儿之手接来皇子让自己的抚养,王皇后无能,邵宁妃无为,到时未来皇帝之养母,谁又可与之争锋。没有想到事情出意料顺利,纪氏轻易殒命,如皇子亲言要让自己抚养,谅万贞儿也不会与自己相争的,那时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搬出昭和宫,准备以后做太后了。 然而,小小稚童则会有大人的心机,倒让自己功亏一篑,出人意料地投入太后这棵大树的怀抱,不但事与愿违,反而让自己的心形显迹,引起皇贵妃的疑心,此儿以后是不得不防。 黄底青花的茶盏,金黄色的茶水,几根茶叶轻轻的漂浮在水面之上,袅袅的热气,幻化出淑妃淡黄的身影和温顺秀美的脸庞。淑妃可惜了!你怎可忍心丢弃下幼小的孩儿,匆匆离去呢! 随着湘竹帘的掀起,“皇妃姐姐,蔓儿给您请安了。”玉蔓的一声娇娇的请安,惊乱了重重思虑的贞儿。贞儿轻叹一声: “蔓儿,贞儿姐这几天心神总是不安,淑妃莫名地走了,皇太后又传口谕,祐樘养在清宁宫,姐姐总是在想,淑妃之死是否与姐姐有关?其中是否存在什么误会?” 玉蔓款款坐在贞儿身旁的楠木春凳上,伸手挽起贞儿拖曳在地毯上的长裙,说道:“皇妃姐姐,你想多了。姐姐想抚养皇子,也是为皇子着想,淑妃姐姐如果懂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又怎会怨怼于姐姐而去自杀,即使不同意,明说就是了,何苦去自杀呢?至于皇太后处,也是太后的一片好心,姐姐帮助皇后协理六宫,本身就够累的,姐姐的身体本就不太好,宜静养最为好,如果再抚养皇子,太后是怕姐姐累着,姐姐你可是后宫的顶梁柱呀!再说,太后本身无事可做,也快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她把孙儿留在身边,怡儿弄孙也是一种乐趣。” 说到这儿,玉蔓停动了一下,看了贞儿一眼,委屈地低下头:“要说太后此事也有不妥之处。明明皇上已下口谕让姐姐抚养皇子,怎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太后就是看着皇上是她的亲儿,又孝顺,姐姐又和善,她就横刀夺爱。叹!还是蔓儿笨拙,姐姐托蔓儿办事,不仅没有办成,而且还连累了姐姐操心。” 贞儿慢慢地坐起,心疼地抚摸着玉蔓的一头乌发,长叹一声说:“皇上对淑妃和张敏之死,轻轻的带过,是否是皇上心里早已有数?” 玉蔓点点头道:“淑妃姐莫名自尽,让皇家颜面尽失,皇上以病逝之名厚葬淑妃姐,并赐予谥号,也是看着皇子的面子,即使现在祐樘不懂,长大以后也会懂的。不过皇妃姐姐,让蔓儿去办这件事,随后不久淑妃姐自尽,蔓儿也是心存疑惑,事后蔓儿多方打听,有些事蔓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完,低头抚摸着自己烟色绣裙的花纹。贞儿把茶盏递给寒絮,寒絮轻轻道:“娘娘的茶凉了,奴婢再给娘娘添点热水吧。”说完,带着宫人轻轻退出,朱红的木门徐徐地关上。 贞儿看着退出的宫人,宛尔一笑:“蔓儿,今天怎么会说起当讲不当讲的话来,否则外人一听,好像咱们生分了。” 玉蔓环顾了一下,空空无人的房间:“姐姐托蔓儿去说皇子之事,淑妃姐和张公公不久先后自尽,蔓儿也心中甚是不安,思前想后,想起一个事来。”说到这儿,玉蔓凑到贞儿的耳边,轻轻说道: “皇妃姐,蔓儿那天从淑妃姐的未央宫回来时,看到张公公正向未央宫而来,当看到蔓儿之时,就悄悄躲在花丛之中,侍蔓儿和宫人们过去后,才从花丛中走出来向未央宫而去。那个样子偷偷摸摸,实在可疑。蔓儿想淑妃姐之死不知是否与张公公有关?可惜张公公也莫名地自尽了,未央宫的宫人也都杖杀了,查无线索。” 贞儿的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疙瘩,:“蔓儿,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点说?”玉蔓委屈地撅着小嘴:“这也是一个望风捕影之事,何况,圣上不允许追究,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强。蔓儿想,或许皇上心中总是有数的,只有皇上是最懂得淑妃姐。” 贞儿轻叹一声:“或许皇上也有难言之隐,此事或许并不简单。” 玉蔓说:“皇子入宫以来,蔓儿听安乐堂的公公们说,张公公经常出入安乐堂照顾小皇子,另外还有废后吴氏……” “吴氏,这事儿她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吴氏从一开始就参与于其中,玉蔓曾奉姐姐之命几次去安乐堂,都没有见过小皇子,就是让他们藏匿于吴氏的住处。皇妃姐姐,他们为什么藏匿小皇子,不让皇上和姐姐知道呢!无怪乎让小皇子留下姐姐和皇上不容于他的感觉而怨恨皇妃姐姐,又让他感激废后吴氏,将来一旦皇子长大成了大器,他们以恩人要挟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到时我们却毫无办法。” 贞儿沉吟了一下:“此事皇上可能早已察觉,所以冷淡了淑妃,淑妃性子软弱,胆小,承受不了这个压力,精神恍惚自尽而亡。而张敏害怕事情败露而自尽。皇上不愿深究淑妃之事,且说不要牵连别人,这个别人指的就是吴氏。毕竟,当年皇上年轻血气方刚,这些年沉淀下来,皇上总觉对不起吴氏,所以无意追究,也算一种补偿吧!既然事情如此,不说也罢。只是可惜淑妃了,从诞下皇儿之日起,人们就各自怀着自己的目的算计她,淑妃却不知她只是—枚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说到这儿,贞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是皇家子嗣,多灾多难,以后好好关照祐樘,让他早早走出大人们给他造成的困境中才是。” 玉蔓轻轻挑出一个冷淡的笑意:“皇妃姐姐,别看祐樘年龄小,可是心眼却不小。不知淑妃姐之死和张敏之死,那些狗奴才们说了些什么?我总感觉那小小的祐樘,看咱们的眼光森森的,而且时时对我们多有防备。” 贞儿长叹一声:“祐樘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早年在安乐堂长大,备受艰辛,处境凄苦,现在刚刚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淑妃又莫名地殁了,这对一个六岁孩子的伤害有多大?可想而知。只是如果有一些人想利用皇子,在他的身上做手脚,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皇上顾及太多,不愿追究,我们还是要做到心里有数才好。” 贞儿又转念一想:“等到此事过后,请祐樘来这儿用膳,既可让母子关系融洽,又可借机探寻一下祐樘的态度,不管怎样,他还是一个孩子。小孩子结仇不深,只要能及时解开,就不会蓄积在心里,挥之不去。” 玉蔓撒娇道:“还是皇贵妃姐姐想的周到,说的对,不管怎样?祐樘,他只是一个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连载 京城的又一个秋天,广袤而丰盈,宁静而悠远,秋光温馨恬静,秋风和熙柔软。 册封太子的日子已近在眼前,贞儿终于把太子的礼服做好了。虽然太子礼服宫里的尚服局自会定制,但贞儿还是不放心。自从淑妃离世后,贞儿更心疼祐樘,不想让他受一丝委屈。因此,夜以继日地赶制,眼睛熬红了,手指磨出的血泡已成了茧,又担心自己做不如意,特意叫尚衣局的绣娘过来帮着自己。现在看着平整漂亮的太子服,贞儿一边看着绣纹,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要是伍儿在就好了,要是淑妃在那就更好的,她们刺绣的手艺要比贞儿强多了。” 这天贞儿与玉蔓早早起床,里里外外忙碌着,贞儿一会儿到小厨房叫厨师再加几样新鲜可口的小菜,又让寒絮从小库房中找出几样皇上过去爱玩的新奇的玩具,摆在案几之上,准备送给祐樘。 一切收拾妥当,将近中午,叫汪直去请小皇子祐樘赴宴。 祐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皇贵妃娘娘了,听说皇贵妃娘娘请他赴宴,心中不禁—慄,记起刚到太后处不久发生的—件事。 那次随身的几个太监陪着自己在御花园玩藏猫儿,御花园的西北角紧挨着艺华宫,假石林立,藤蔓逶迤,石隙洞缝皆是,是藏猫儿的好去处。自己与一个太监刚找—个小洞钻进去,耳边就隐隐约约听到了—缕哭泣之声。悲悲凄凄,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听之好不悲切。祐樘听知准备循声去找,不料身边的太监脸色却大变,拽着他就向外跑。一边跑—边哆嗦地说: “殿下,此处不宜……玩耍。咱们还是走吧!” 祐樘看着太监心惊胆落的样子,又可笑,又好奇,只不过一点哭声,何至于如此恐惧。但想到皇宫规制,宫内女子不可无缘而泣。祐樘顿时好奇心大炽,谁有这么大的胆,敢抗规不遵。想到此,他一把甩掉太监的手,悻悻道:“只不过有人哭泣,何至于如此。”说完转身向哭声传来假山而去。 太监急的—边作揖,一边说:“我的小祖宗,去不得,那儿不干净,那……” 话未说完,祐樘早已转过山石,眼前的—块青青的草地,紧挨草地假石边一个紫衣宫女,正边烧着纸钱,边哀哀哭泣,那一缕凄凄的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那太监微微松了口气,忙紧走几步,来到宫女的面前,边踩着冒着烟火的纸钱,边斥道:“哪个宫的奴才,如此不懂规矩,胆敢在宫内烧纸祭吊。” 宫女抬头吃惊看着面前二人,当看清眼前的殿下时,脸色刹白,双膝款款跪下,凄凄地哀求道:“请皇子殿下饶恕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祐樘看看跪地的女子,又望了望寂静的四周,缓缓地说道:“喜、怒、哀、乐人人有之,哀必伤,伤必泣,人之常情。只是你违反了宫规律制。要本殿下饶恕于你也不难,只要你告知本殿下,你祭祀的是何人?本殿下会酌情饶恕于你。” 紫衣宫女听祐樘如此说,犹豫一下重新低下头去。身旁的太监焦急道:“还不快说,你这是碰到我们殿下了,如果换一个人,你也死上十遍八遍了,到时你还得说。” 紫衣宫女沉呤—下,压着悲声道:“奴婢,奴婢这是祭吊艺华宫冤死的姐姐。” 此言一出,太监的脸色大变,他四处惊慌地看了看道:“你也太胆大了,记得翊坤宫的—个宫女说艺华宫的冤死鬼,就被皇贵妃娘娘让人活活打死,难道你也不想活了。” 站在那儿祐樘沉默片刻,沉沉地问道:“本殿下也听说过—点风声,事情原委本殿并不知晓,你要本殿下恕你无罪,就把事情原委告知才可免罪。” 那宫女长叹—声,看了看身边的太监,那太监无奈地点了点头,走上了一个假石之上,给他们瞭哨。 宫女长叹一声,才把当年皇贵妃下懿旨杖杀艺华宫与灵秀宫全部宫女太监以及张宋两美人之事说了一遍。祐樘听后不解问道:“皇贵妃为何要赐死两美人,杖杀两宫全部宫人。” 祡衣宫女犹豫一下道:“具体所为何事,奴婢也是听说,说是因为子嗣之事,当时两美人都身怀皇上子嗣。杖杀两宫人,是因为他们隐而不报。” “难道皇上太后与众大臣都不敢管吗?” 那宫女轻轻摇了摇头:“奴婢位底身微不知晓。” 祐樘抬头看了看死寂的艺华宫,是啊!想起母妃怀上自己到生下自己就一直躲躲藏藏,六年不见天日,后来母妃回宫后的惶恐不安,后与张公公相继莫名逝去,以及母妃灵前披风人的暗示,而父皇对母妃的逝去,似乎不闻不问,讳莫如深。似乎这一切都与宠贯后宫的皇贵妃娘娘有千丝万缕的牵连。祐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于此种种,如同迷雾暗影,时时盘旋于他小小的脑海深处。时间虽然过去一年了,但发生的种种事情仍然历历在目,那种丧母之痛仍深深折磨着他。 哎!这次赴宴,去不愿,不去又无法拒绝,来回两难,真不知又是一场什么样的鸿门宴? 祐樘无奈地与几个宫人跟着汪直和几个小太监身后,默默地向昭和宫走去,阳光下小小的身影,显得那么瘦小与单薄。 汪直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心事重重的祐樘小皇子。圆圆的小脸,一双明亮机灵的大眼睛,略带秀气的眉毛,既有宪宗皇帝的沉静,又有舒影姐的灵秀。 一阵幽香随风飘来弥漫在空气中,汪直不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体味着这难得的家乡的味道。顿足片刻,看着不远之处郁郁葱葱的林园,回头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祐樘说:“皇子殿下,现在时辰尚早,可否跟奴才去一处所在看一看。” 祏樘看了一眼汪直,仍就低头不语,汪直恳切地答道:“咱们仅是一个顺路,你闻到香味儿了吗?就在那儿,不远。” 祐樘这才顺着汪直所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远处一片偌大的树林,轻雾在林间缭绕,清脆的鸟鸣不时在林中的缝隙中回荡,隐隐飘来的香气,似乎就是娘亲身上的味道。祐樘微微停了一下,点了一下头,跟在汪直的身后拐入永巷的尽头。 永巷的尽头,浓浓的翠色,染尽了桂花园,愈显的园中盛郁葱茏,米黄的桂花多已凋零,偶尔有几朵零星点缀在枝头。厚厚的干枯的花朵,铺洒了一园,清风荡来,寂寞萧条。但仍有那种幽香萦萦绕绕间引人靠近,近花弥香,沁人心脾。 汪直带着祐樘轻轻踏着落花,像是怕踏伤什么东西似的,迎着淡淡的幽香,慢慢走进桂园浓郁的深处。 恍惚间,一个身穿鹅黄衣裙的少女,向他们走来,带着银铃般欢愉的笑声。又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婷婷袅袅,向他们走而来,那样的恬淡,娴雅,柔柔地给人一种温馨的气息。 看着她们含着笑容,从身边飘然而过,蓦然回首间,已溶于濛濛的雾气中,只有她们清舒的笑声,在桂园的四周回荡,渐渐化成隐隐的树语在林间传递。 汪直轻叹一声:“皇子殿下,奴才在这里见过您的母妃。娘娘是一个心地善良,性格恬淡娴雅,像桂花一样温馨的女子。” 祐樘抬起黑宝石般的大眼睛,愕然的看着眼前沉浸在回忆中的汪直,眼光含蓄着朦朦的疑惑和一丝戒备。 汪直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抬头望着高处几朵藏在浓叶中的小黄花,深深地长叹道:“我和皇子的娘亲淑妃娘娘,从广西州一块进京,那时我们都是小孩子,皇子的母妃纪娘娘,一路像大姐姐似的默默照顾着我。娘娘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高洁,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可爱……哎!几年之间,物是人非,好人却未得到好报呀!” 说到这儿,汪直攒了攒眼中的泪水,接着用瑶语说:“皇子殿下,我记得你母妃曾对我说的一句话:“学会保护自己,活的就好。”祐樘听到这熟悉的母亲的乡音,疑色和戒备之心渐减,乖巧地点了点头。 微风袭来,树叶沙沙响,就像桂之精灵,在喃喃细语。 靠近桂园花墙的瓶形墙窗的外边,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独自立在那儿,正敛睛蹙眉聚精会神听着里边的对话。微风轻轻刮起她的裙角,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幽灵,悄无声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玉蔓。 玉蔓,一大早就跟着贞儿后面忙着,看着贞儿出回来去匆忙而又轻盈了许多的身影暗暗地思忖道,为了将来的自己,此时必须斩断贞儿对祐樘那—丝念想,只有两人视为仇人,我玉蔓才可做到鹤蚌相争,漁人得利。看时辰已近午时,玉蔓早早出了昭和宫门等待在去寿仁宫的必经之路,也好见机行事。出了宫门正巧看见汪直领着小皇子向昭和宫而来,然而转身之间又把皇子带入无人涉足的桂园。好奇心促使她屏退宫人,悄悄尾随而来。却不知竟听到这样的一个秘密,解开了纠缠在她心中多年的一个谜团。 手中的丝帕紧紧绞着她的玉指,一种被捉弄,被欺骗的恨意贯穿全身。从纪氏怀孕到纪氏生下孩子,她曾经使用了各种方法却一直找不到孩子的踪迹。原来是汪直从中做了手脚,坏了自己的好事。是自己太大意了,竟没有想到他们是同乡,现在还暗示小皇子,防范于人。不管他心有所指,暗示为谁?但这种暗示也正帮了自己一把,好汪直,我玉蔓就借力打力,谢谢你的帮助。但汪直,我玉蔓绝不会放过你的。想罢,冷冷一笑,甩袖转身向昭和宫的而去。 昭和宫内,早已管弦悠扬,歌舞翩然,长长的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飘着食香的菜肴佳馔“八宝酿鸭子,樱桃蒸米肉,清蒸牛乳白,火腿燕窝炒笋丝,煨鸭掌,什锦鸽子蛋…… 点心:桂花红枣糕,枸杞如饼,枣泥卷儿,乳油窝卷,芝麻香饼…… 水果:蜜柚,香蕉,凤芒脆藕,大石榴,龙眼,西域葡萄,哈密瓜…… 汤水:菊花安神汤,八宝攒玫瑰汤,桂花莲藕汤…… 道道菜肴香气弥漫,真让人谗言欲滴。紧挨着长长的石桌,是一个玲珑的小案几,上面摆着整齐的玩物,有天鸟,音乐盒,五彩水晶漏针,金狮报舞,个个新奇,独特。 看着祐樘随着汪直走进来,不侍祐樘上来请安,贞儿就抢上一步拉住祐樘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漾着满满的怜惜和慈母之爱: “祐樘又长大了,在太后处还好吗?本宫是你的庶母,与你的母亲情同姐妹,如果需要什么?尽管跟皇母妃要,不可见外。今天来随便吃顿便饭,以后想来玩儿就来玩儿。” 她又一指案几上的玩物,和自己日夜辛苦赶制的衣服说:“这些物件儿都是你父皇喜欢的,你看喜欢就拿去。这是给你做的太子的礼衣,一会儿穿上试一试,看是否合体?” 贞儿高兴地不断给祐樘说叨着,指点着,洋溢着如同游子归家慈母的喜悦。而祐樘看着欢喜满面的皇贵妃娘娘,她那份真挚的话语,从内心发出的微笑和充满怜惜的目光,怎么也不能和在宫中听到的传说联系起来。 祐樘在犹豫在彷徨,不知所措。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看,母子见面别尽高兴了,怎么连坐都不知坐了。”蓦然,对上了一对熟悉的丹凤眼,正是母亲灵堂上,披着褐□□披风来祭奠母亲的人。她曾经的一番话语和若有所指的一双凤眼,让他记忆深刻。现在又那双丹凤眼闪出警示,提醒,更有严厉的禁止。祐樘更糊涂了几分,难道真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吗?难道她害死了父皇那么多未出生孩子,现在又来害祐樘吗?娘亲惊慌恐惧略微呆滞的双眼与张公公腊黄脸庞嘴角边蜿蜒着的蛇形的血迹不停地面前旋转,他怎么也不明白,那张荡漾着温和真挚笑容的后面,竟是一颗怎样的残如蛇蝎的心?祐樘悄悄地攥紧了拳头。 这时的贞儿,把那些珍奇物件都—一放在祐樘的面前,兴致勃勃地说:“祐樘,这都是你父皇,以前喜欢的东西。你看,这个鸟叫天鸟,它会学人说话,会唱歌。又指着一个紫檀木的精致的小盒,这是个音乐盒,听到人拍手,马上自动弹开,里面一个小小的戏台,有个小木人出来报幕,管弦齐响,一出戏就开演了。那时你父皇经常抱着它,一坐就是半天。现在想起来也有十几年了。又指着另外两样,这个叫金狮报舞,那个,……,” 忽然,一个童稚之声打断了贞儿的话语,只见祐樘对贞儿深施一礼:“谢谢皇母妃,祐樘的母妃曾跟祐樘讲过,玩物则丧志。祐樘正在学习的时候,不可迷恋奇巧之物。” 贞儿听了又是欣喜又是羡慕:“小小的年纪有如此志气,将来必有出息,你父皇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贞儿摸着祐樘的头说:“儿啊,今天特为你设宴,这些都是专为你做的。平常之日也甚为少见,我儿,咱们用膳吧!” 说完拉起祐樘的手准备入席,祐樘慢慢把手从贞儿的手中抽回:“皇母妃,祐樘已在太后奶奶处用过午膳才过来的。” 贞儿一听,仍然怜惜地说:“中午热辣辣得大太阳下赶过来,不想吃,喝点汤。”说完忙嘱咐寒絮,快给皇子上汤水。 寒絮从小瓷罐里,盛了一小碗菊花安神汤说:“皇子殿下,这菊花安神汤有安神明目的作用,皇子每天用功百~万\小!说,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才好。” 祐樘看着放在眼前的汤,满脸通红,想推辞,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情急之下,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我,我怕有毒!” 此话一出,和谐温馨的气氛刹时凝滞了,如炸雷般响在贞儿的耳边。贞儿只剩下用近似惊惑的目光看着祐樘,而无法开口。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扭过头用莫名的询问的眼光,看着玉蔓和寒絮。玉蔓忙走上前去,拉着皇子的手说:“祐樘是不是不饿呀!不想吃?” 祐樘点了点头,在玉蔓的示意下,恭恭敬敬向贞儿行了个礼,匆匆走出了凝滞的昭和宫。 看着小小的皇子匆匆走出昭和宫的身影,贞儿还呆呆地楞在那儿,说不出一句话,心在隐隐的作痛。她真没有想到小小的祐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童言无忌呀!她真不知小皇子为何对自己竞有如此深的敌意,将她对他的一腔脉脉慈母的温情倾覆于漫天冰雪中,让她在这冷如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她不懂,小小的皇子,深儿的亲生儿子,会说自己想毒死他。难道万贞儿竟是如此狠毒,要杀死深儿的孩子吗? 想起假道士事件后发生得种种:大臣的百般上书,宫女对皇上唯恐避之不及,淑妃诞儿于安乐堂,避于密室,淑妃的莫名自尽,祐樘对自己的防备之心。集宠于一身,必集怨于一身,集恨于一身,三人成虎,杀人于无形,由此可知,许多年来自己可能早己被人们视为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的毒妇。人言可畏,舌如利刃,如何去辩解?谁人又会倾听?在小小的祐樘的心中,都已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它在慢慢地生根,发芽,长大……。那将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宴席,看着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想着自已的委屈,柔柔的慈母之心,顷刻间已被碾为齑粉,随风而去,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 一块幽香的绣帕,递到了贞儿的手中,玉蔓轻叹一声:“皇妃姐姐不要伤感了,咱们不是说好请皇子赴宴意在试探吗?即已探出,又何必伤心?本是意料中事。只是这小小的祐樘也太不像话了,怎能认为汤中有毒?难到皇贵妃姐姐要害死他不成?歹人的教唆,小小的年纪就对姐姐有如此深的戒心,将来长大,又何想而知。说到底,总不是自己的孩子呀!” 此语一出,贞儿登时眼神一楞,呆在原地。 玉蔓见状忙惊慌地跪下:“皇妃姐姐,蔓儿失言了,请皇妃姐不要听蔓儿胡言乱语。蔓儿只是见不得姐姐受半点委屈,才说出这种浑仗的话来伤姐姐的心。请姐姐恕罪,蔓儿是无意的。” 贞儿心中重复着玉蔓之言,心中一酸,是啊!自从与深儿走到一起十几年来,自己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将来的问题,总以为,两人可以这样持子之手,相携到老就可。自己想生皇子,仅想着对得起深儿对自己的一片深情。而后则以为,不管是哪位皇子,只要是深儿之子,只要自己真心爱他,疼他,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然而,今天从深儿之子,小小祐樘身上,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可怕的肃杀之气直贯心间。也陡然之间让贞儿增添了一道防御的心理。即使自己拥有一颗慈母圣心,然而,流言杀人,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离间,与小小祐樘的关系不想而知了。如同玉蔓所言,祐樘承了大统…… 想到这儿,贞儿才真正看到了,自己实际早己站在危岸深渊之边缘,一个不慎将会落得粉身碎骨的悲惨下场。 是的,要是有自己的孩子该多好,自己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依靠,否则,在宫中将毫无亲人可依,只能孤苦的老去。孙太后和胡仙师的不同命运,又历历在目。没有想到自己与深儿情深多年,最后终于又转寰到众多宫妃多年牵牵于心的子嗣上。 无子则无依,心如沁入冰潭之中,寒意慢慢浸透了全身。贞儿茫然无措的望着玉蔓。一双凤眼似一对黑曜宝石,相称着白皙清丽的脸颊,流光异彩,不胜妩媚。她忽然感到,玉蔓则是那危岸深渊旁的一棵大树,只有攀住这棵大树,才能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贞儿半靠在椅子上,轻拢了—下烟色团锦的披帛,满面哀伤,凄凄说道:“蔓儿,你我情同姐妹,共事君王,你姐姐我身体有恙,子嗣早已渺茫了,可是,你封婕妤已六七年了,也未能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 玉蔓听到贞儿的话,忙跪行几步,爬在贞儿的膝头,眼中流泻着无限的哀伤和失落,泫然道:“皇妃姐姐,蔓儿无能,侍候不周皇上。蔓儿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心意,至今没有怀上皇上的龙种。” 看着哀哀而泣的玉蔓,从她抽动的身形,从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哽咽的哭声,无不透着深深的寂寞和寥落。贞儿长叹一声说:“起来吧!这不是你的错,怨姐姐心急说话不妥。皇上你我还是知道的,性格柔善却执拗,再加上专情和念旧,大多时间歇息在昭和宫,哎!让你们这些姐妹受委屈了。” 说到这儿,贞儿掏出绣帕沾了沾玉蔓流出的委屈的泪水:“皇家子嗣单薄,皇子之间不能互相帮衬,千里之地仅一根独苗,是皇家的不幸,也是贞儿的不是啊!贞儿也诚心多次相劝,但深儿不能理解你我之心呀!真不知,这该如何是好?” 玉蔓见贞儿如此之说,感到一阵轻松和欢欣,话刚到嘴边,心中疑虑,又硬生生地咽下,换用一种无奈的眼光看着贞儿。 安禧殿内悲叹的气氛在压抑中,渐渐蔓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连载 不知过了多久,汪直的禀报,终于打破了这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皇姨进宫来看皇贵妃娘娘来了!” 听到汪直的传禀,贞儿和玉蔓刚刚站起来,就听到一阵环佩叮铃,弓鞋细碎声入耳,走进了一个嬝嬝婷婷的香气盈盈的少妇。 身材修长又不失丰满,身穿桃红色菱纹长衫,内衬翠色的内裙,长长的批甲,外罩紫色芍药蜡染印花的披风,乌发细盘,珠翠生辉,光彩耀人,丰满白皙的脸,隐隐与贞儿有几分相似之处。 来的正是贞儿的亲妹妹,首辅万安的小妾万氏。 玉蔓看万氏進门,忙紧走两步,给万氏行礼:“玉蔓给皇姨请安了。” 万氏也忙上前去:“婕妤娘娘,不可给臣妾行礼。”说着也给玉蔓轻施一礼。万氏看到一桌未动的宴席,又瞧瞧贞儿与玉蔓的满目愁容,问道:“皇贵妃娘娘还未用膳吧,看你们个个愁眉苦脸的,因为什么事儿?让你们如此发愁?” 贞儿轻叹一声,就把皇上如何任性,不听劝告。不理解自己与玉蔓一片苦心的话说了一遍后,又接着说:“皇上年龄慢慢大了,身体大不如以前了,现在皇室如此单薄,万一有个好歹,如何对得起朱家的列祖列宗。知道的,知是皇上专情不愿意,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人骂我万贵妃呢,史书工笔不知怎样写我独霸皇上残害子嗣呢!”说到委屈之处,贞儿的泪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万氏听完,轻启樱唇娇笑一声,鬓边的玫瑰红宝石的玉簪濯濯闪烁,如娇蕊一般:“娘娘,人背后骂人,到处皆是,人死如灯灭,谁又能知身后多少事?娘娘也不要因此而犯愁,不就是皇上不肯遍施雨露,身体和精力不济吗?这有什么可发愁的?如果再这样愁眉苦脸娘娘可是真的老了,你放宽心,妹妹我有办法,保管娘娘满意就是。” 贞儿和玉蔓一听,双双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娇态万方的万氏。 贞儿忙问:“小妹,你不是有意逗为姐开心吧?你能有何法来解为姐之困?” 万氏秀眉一挑,抿嘴一笑,脸飞彩霞,压低是嗓音轻轻的说道:“我那夫君万安。前段时间也不行了,办事的时候只是雷声大雨点儿小,趴到我身上就不行了,那时我是哪一个气呀!弄的别人来劲儿了,他反而不行了,我气的好几次都把他一脚踹到了床下。那万安也像一个霜打的茄子,整天蔫蔫儿的,唉声叹气的。可事情就是那么巧。”说到这儿,万氏拍了一下巴掌,往四周又看了看,眉飞色舞又接着说: “有一个叫倪什么什么的人?我也想不起名字了,送给万安一个祖传的秘方。按那人的说法,不仅可以强体健身,还可增强肾阳之气,是一个保气养生,返老还童的神方。万安这也是有病乱投医,马上照这个药方自己配制了几副,连用几天。你们猜?” 只见她兴奋得满面红光,笑靥娇艳,看着贞儿和玉蔓,玉蔓的脸一红说道:“皇姨就能打哑谜,逗我们,您快说呀!” 万氏一听,用粉色的绣帕捂住了小嘴,嫣然一笑:“可真神呢!那一夜,万安那东西,真足满如山泉,鼓如喷泉,趴在我身上一晚都不肯下来,最后,还是我求饶半天,这才,那个……如果皇上用了可夜御数人,保管雨露均匀,子嗣广源。” 听了万氏的话,玉蔓早已红霞漫天,心跳如鹿,贞儿沉默了一会儿,忧心道:“历朝历代皇宫中都禁用媚药,本朝内宫如果破例,必为言官所弹,史官轻蔑。不知此方对于皇上的身体有无害处?” 万氏一笑:“皇贵妃娘娘尽管放心,此方不是什么媚药之类的东西,他只是让男人服用后肾气旺盛,更加强壮。万安用了已经一年多了,你看他的身体越来越棒,以前走路快了,都感到气喘、心悸,现在在家干什么都是连走带跑的,越活越年轻了。如果皇上服用此药方,没几年就会儿女满堂,姐姐忧愁何来?” 贞儿听了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对于玉蔓说:“蔓儿,姐姐已经老了,已过生养的年岁,身体又不佳,不宜日奉床第之事。皇上用此方后,你就在长春宫待寝吧,记住切不可贪欢过度,损伤了皇上的身体。” 玉蔓顿时霞飞满天,羞涩地点了一下头,她想笑,但更想去哭。转念一想,哭有何用?几年来皇上的—次次的冷淡,早已如锥扎透了这个玲珑的心,泪早巳尽。如今破碎的梦就要织成绚丽的锦,余下的只有害怕,害怕又一次地伤害。 玉蔓微迟疑一下道:“皇妃姐姐,如果皇上不去……” 贞儿不待玉蔓说完,就接过话:“放心吧,皇上会去的,只要你诚心待皇上就可。” 玉蔓听此,一下子扑倒贞儿的怀中,泪水终于不可抑制,连同这几年的压抑的委屈,似关不住的洪水喷泄而出。她耗尽心血终于争取来了,她多么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来安慰这冷清之夜的寂寞,巩固君王的恩宠呀! 贞儿的唇角如凝住一朵白色的花,闪过难言的内疚与愧怼,于心不忍地长叹一声,摸着玉蔓的一头秀发,柔声对玉蔓说:“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不要哭了。” 玉蔓抽泣着离开贞儿的怀抱,掏出丝帕轻沾泪珠,跪在地上给贞儿行了一个大礼,逶迤而去。 万氏看着玉蔓且喜且悲地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也叹了一声,回头看着贞儿说:“姐姐,这丫头心眼儿多,姐姐可要留个心才好,不过这丫头也挺可怜的。” 贞儿停顿一下,慢慢地说:“玉蔓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确实心眼多、机灵,可她和皇上青梅竹马,只要她真心待皇上好,把心眼儿都放在伺候皇上身上,为姐也就心安了。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争啊斗啊,都没意思了。” 万氏看着己略显苍老的贞儿,长叹一声:“姐姐这一辈子都在侍候皇上,心中的苦又有谁知,他们又怎能体谅姐姐?玉蔓,她但愿能对得起姐姐的一片苦心。” 贞儿微叹—声,扭头对身边的寒絮道:“你收拾一下,明天咱们到沂王府小住几日,散散心。” 万氏忙道:“娘娘出去散散心也好,一是眼不见心不烦,二是让那些没事找事的言官也歇歇嘴。” 贞儿莞尔一笑,问万氏:“得知万安已进内阁不知感觉如何?” 万氏笑着给贞儿施礼道,:“还不是圣上看着娘娘的面子加以提拔,万安这个人,没有多大的出息,老实不会惹事,只会忠心耿耿给圣上办事。” 贞儿一听,放心的说道:“不惹事就好,帮助皇上做事,也是帮助家人做事。只要能为皇上多操点儿心,多担待点,平安无事,让为姐也可放心。回去告诉,父亲和小弟,不要仗着皇亲国戚,去做非法之事,干什么都要给自己留个后路,为姐也只能保得住他们一时,保不住他们—世,好自为之。另外,宫里发生了一些事情,皇上认为是奸人所为,已经准备下旨,建立西厂,着汪直主管查察清楚。小妹回去可告诉万安和家里的亲戚,汪直是由皇上指派,为皇上直接管辖,要注意配合。不要惹是生非,让人抓住把柄,要学会察言观色才好。” 那万氏世一听贞儿如此说,马上走到贞儿的面前,飘飘下拜:“谢谢姐姐的提醒和关照,小妹一定会告知家人的。” 成化十三年正月,宪宗下旨建西厂,由汪直都督。汪直心中充满了对皇上的感激,士为知己者死,为了皇上对自己的信任,想到无辜枉死在汉人贪官污吏指挥刀下父母,汪直早以刀出鞘,箭上弓。 西厂建立以后,汪直放手大干,连续办了几个案子,让死水微澜的朝野,掀起了大的风浪。 福建建宁卫指挥同知杨哗案件。 杨哗是已故大学士杨荣的曾孙,与其父致仕指挥同知杨泰,横行乡里,残害人命,被人告发,逃入京师藏于姐夫董玙处。董玙找到汪直的心腹锦衣卫韦英求情,韦英告知汪直。汪直立即把杨哗和董玙逮捕,用重刑严加考讯,杨哗“骨皆寸断,绝而复苏。”其不胜苦,放言,寄金于叔父杨世伟处。汪直不奏闻朝廷,即捕杨世伟下狱。最后杨泰论斩,主事杨世伟等谪官。 南京守备太监谭立朋,到京师进贡后,返回时通贩私盐,一路骚扰地方,行至山东,被武城一位典史带人查问。谭立鹏不但重殴查办官员,甚至射杀查缉人员。西场校尉侦得此事,上禀宪宗皇帝,将谭立鹏等人捉进京城,查办问罪。 刑部侍郎吴清,外查案件返京,到通州时,官校见他行李甚多,怀疑夹带私货。将其押往西厂讯问。 礼部郎中乐章,行人张廷纲出使安南返回,被人告发接受安南王贿赂,押送西厂。 西厂虽做了几个出奇的案子,但不论官员百姓,大政小事,以至民间的街谈巷议,鸡狗琐事,都在西厂的侦察视听之下,稍不留心,便被缉拿。西厂这般不问有无根据,不依法律程序抓人,酷刑逼供,施刑□□有一个相同之处,凡进西厂者必断其小拇指。虽然对贪官污吏有震慑作用,但许多西厂属下,大兴冤狱,借此中饱私囊,造成了社会的混乱,京城一片恐慌。 现选用高阳先生《明朝皇帝》的一段话: 宪宗以狡黠多智的汪直,在皇城以西的灵济宫前别设西厂,主持其事,遴选锦衣卫官员一百余人作为侦探。宪宗凡是可以解愁破闷之事,无所不好。所以西厂的校尉,凡,大政小事,方言,巷语,悉采以闻。为此,也为诈欺,报复,有意诬陷提供了方便之门,,成化十三年正月到五月,京城成了恐怖的世界。 宰相商辂率阁臣上奏,数汪直十一罪状: 近可,何察太繁,政令太急,刑网太密,人情疑畏,汹汹不安。盖缘陛下听断于汪直,而直又寄耳目于群小如韦英辈也。皆自言承密旨,得专刑杀,擅作威福,贼虐善良。接着又引逯呆激曹钦叔侄之变的往事为签,指出“自直用事,士大夫不安其职,商贾不安于命,庶民不安于业,若不函去,天下安危未可知也。 弹劾汪直的奏折早已堆满了见深的御案,宪宗见深又陷于沉沉的犹豫之中。汪直建西厂对朝中的腐败之风确有扼制,同时也让自己对各地的民风民俗有所了解。但,汪直对下约束不严,不依法律程序抓人,酷刑逼供,的确造成了社会的混乱。贞儿看着犹豫不决的皇上,轻轻抿嘴一笑说道:“汪直办事雷厉风行,颇得了皇帝的赞赏,但是铁太硬,总是容易折的。皇上不妨暂时解散西厂,缓解朝廷的沸议,对汪直也是一个教训的。” 五月,宪宗下诏,取消西厂。 停西厂一个月后,又复西厂,奉迎之辈加官进爵,商辂等官员被迫辞职,万安擢升为内阁首辅,汪直的权势越发炽盛。这时的汪直开始贪恋战功,向往横刀跃马驰骋于疆场的生活,为此请示宪宗借辽东战事,征战辽东去了。 京城西场的气势渐渐衰落。 史载:夜狐,鼓妖,以及纪淑妃之死,始终成为历史之谜。 天渐渐凉了,抬头看了看已钭的太阳,身体疲乏的贞儿,仍然躺在贵妃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不想起床,这时寒絮悄悄地走进来,俯在贞儿的耳边说了几句,贞儿慢慢地坐起来,来到寝室外间说了一声:“传他进来。”片刻,一个太监匆匆走进跪在厚软的地毡上,贞儿冷冷的声音响起:“汪直未到辽东,而是改道去了广西,是吗?”太监忙道:“禀娘娘,眼线传回的消息,确实如此。”贞儿点点头:“看他到广西做什么?速速告知。” 看着太监退出的身影,贞儿微皱眉头,对寒絮说:“汪直升为奉旨钦差,不速到辽东就职,为何要转到广西呢!” 寒絮摇了摇头,说道:“汪直是广西瑶人。” 贞儿猛然想起当年李子龙在魂魄附于玉蔓身上时,李子龙的魂魄借玉蔓之口用瑶语诉于汪直之言,虽然自己不懂瑶语,但汪直的惶惶的神色,仍久久地滞留在贞儿心中。贞儿轻叹—声:“汪直聪明能干,只可惜是一个异族人,朝廷也不得不防呀!” 到了,到了,看到自己常在梦里萦绕的家乡,那么熟悉的秀丽峻拔的青山,清沏弯迴的河水,那么熟悉的蓝天白云。扑鼻而来的故乡的气息,让汪直的心突然是那么的舒畅,那么的宽阔。当看见儿时熟悉的山寨,现在却早已被一片片绿树碧草覆盖,父母爹娘人迹渺渺,到处飘荡着生者的声音,死者的灵魂。汪直的心在暗暗的滴血。他无暇去想,不想去看,他早已明白,就在他们分开的那天的晚上,父母爹娘已经永远离开了这片生他们养他们土地,与孩儿一世的永别了。 望着漫漫青山,离人泪凝成的河水,汪直长叹一声,抬眼咽下了眼中的泪花。 汪直这次不惜冒违抗圣旨的杀头之罪折到广西,回到自己的故土,就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用以弥补心中深深的无奈遗憾。他爬上山崖的最高峰,让侍从在最高的顶端,挖了一个深坑,把一个精巧楠丝木的盒子深埋在其中。堆起的高高的坟冢上,竖起一个厚厚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红色瑶文的大字“千指冢”。 汪直看着这高高的石碑,拈了三支香,盯着袅袅上升的青烟,跪在石碑前的汪直用瑶语说道:“爹,娘,好汉李子龙,还有很多的父老乡亲,你们不要去怨恨皇帝,皇帝是一个好皇帝,你们要恨就恨那些贪官污吏吧!今天我用他们的带血的手指来祭奠你们,你们安息吧!” 远在京城的贞儿听之,只是长叹一声,对一旁的见深说道:“皇上,汪直到辽东,让指挥使王越与陈钺协助汪直。汪直只可带兵,不可调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第二十二章 慢捻东风 1.秾华 夜深沉,安禧殿,烛光熠熠,纱幔轻垂,帐中人各怀心事都未入睡。 贞儿的目光,似—汪凝滞的秋水,苍凉而忧伤。望着荧光绰绰帐顶,默默地出神。身旁的见深看着如此忧郁的贞儿,—下子就慌了起来,他忙伸手搂过贞儿,不安地问: “贞儿,你不高兴了。这几天总见你心事重重,这到底怎么啦?好好的?”他紧拢着手臂,更紧贴地把贞儿按在胸口,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没有,只是……”贞儿平静了一下心绪,摇了摇头,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痛,在轻轻地啃噬着她最柔软之处。片刻后,她用出奇的清冷的话言说:“深儿,贞儿确实老了,身体上的需求也淡了许多,更不能再给你生儿育女了。你的子嗣单薄,天有不测风云,如果有事发生,你将如何是好?” “贞儿不要再说这类话了。你曾经答应过深儿,让深儿全心全意地和你一起。如今咱们不再管其他的人,不再管其他的事,让我们夫妻双双携手平安快乐地走完这一生,好不好?再说深儿已立有太子,深儿的皇位已后继有人。太子聪慧善良,兹不知历朝子嗣越多争斗越多,深儿只是希望自己的家平和安逸。” 他轻轻摇着贞儿,满眼的乞怜和淡淡的酸楚。 贞儿听着见深的苦苦哀求,心里一酸,泪水盈满了那双明眸,语带哽咽: “深儿,贞儿知道你的心,也懂得你的情意,你与我相濡以沫走过了大半生,可是,子嗣是大事啊!你是皇帝,不是凡间百姓,历朝的皇帝七郎八虎子嗣繁多,而你却是千里之地一根苗。再说,宫中嫔妃,她们整夜独守空房,寂寞可怜,如果有皇子嬉戏膝下,也是一种安慰。深儿,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更不是想管不管的问题,是必须要管的事情。再说太子已册定,皇后宽容,宁妃贤淑,还有贞儿在,子嗣再多也掀不起大浪来。” 见深委屈惶恐地说:“可,我不喜欢她们,与她们在一处,不舒服也不自在……” “深儿!”贞儿怜惜的捧着见深的脸,嘴唇慢慢地在他的脸上游动着,移到了他的耳边,仍像幼年时轻柔地安慰道:“小傻瓜,这些女子个个貌美如花,娇柔顺从,只要你愿意,她们都会尽心尽力地服侍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和他们在一起,一定会舒服自在的。你看宁妃,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这几年后宫中的人去了不少,嫔妃的位置也空的几个,贞儿和皇后相商,再征选一些民间秀女充实后宫掖庭。那时宫中人多热闹,就像一个大家庭了。深儿听话,别让贞儿再着急了,好吗?”语到最后已带着深深的哀恳之意。 见深听闻无奈地把脸拱進了贞儿的怀中,磨蹭着如处女般的丰硕双峰,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朝,龙辇上的见深,又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宪宗皇帝见深,又如以往,迎着晨阳坐着九龙御辂徐徐地向昭和宫而来。御辂落地,见深撩起龙袍的下摆,缓缓地走了下来。抬眼看到却是紧闭着的昭和宫的朱红大门与早早在—旁等待的寒絮。 寒絮早早等在门边,看着龙辇远远过来,慢慢地迎上前去,看着发呆的见深跪下道:“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一早就到凝思殿去静养了。请皇上到玉婕妤处早膳,玉婕妤已经准备好了。” 凝思殿是原来的沂王府,见深承位后,为了不忘前朝的种种艰难,把沂王府原样保留,有闲暇之时,总爱去那儿看一看。 见深无奈地而又烦躁看着紧闭着的朱红色的大门,眼望长春宫的方向犹豫着。 昨夜自己虽已答应广施雨露,但贞儿也不该此时就将自己置之门外吧!对于玉蔓自己已与贞儿说的非常清楚。这个从小与他共患难的女子,多的是一份兄妹之情,感激之情。之所以与她走到现在,那仅是对她的一份怜惜。当他面对玉蔓楚楚哀怨的双眸时,他只想去回避。另外,更重要的是玉蔓从小就是一个骄矜又不懂恭谦,得意之时不会与人为善之人,贞儿的宠溺任她在宫中任性而为,如果自己对她不加以压制,只怕反而害了她。只是如今玉蔓芳华将落,贞儿将自己强推入她怀,总是想给她一个念想,让她生活得好些。好,贞儿,深儿是不会辜负的你的“好意的”。只是玉蔓懂进退方好。 思至此,长叹—声,跺了一下辇轿,对梁芳道:“临驾长春宫吧!” 寒絮又淡淡一笑道:“皇贵妃娘娘说这一段时间要好好调养身体,太医说需要娘娘闭门静养,昭和宫的门要关了,请皇上体谅!” 徐徐的秋风吹动着朱红大门两旁悬挂着的灯笼,御街上,昭和宫的朱门前一片寂静,落叶被一阵秋风裹挟着“沙沙”而去,留给人们一阵冷寂萧瑟的气息。 从那天开始,夜幕降临之时,热闹的皇宫,辚辚的安车清脆的铃声又不断的从永巷的深处响起,涌集在长春宫。 长春宫,雪烛高照,,琴瑟悠渺,笙歌鼎沸,舞姬翩跹,酒波媚影陈泛在光踌交错的玉杯之中。 明黄的身影,晃动在玉臂轻挽,妖娆多姿的光彩中,熏熏欲醉的欢爱,泛舟在欲念的姿意汪洋波涛中。 钟粹宫的陈美人,扶着两个小太监,似骨柔如绵,醉态婆娑,轻摆柳腰,斜睨着两只秋波,手持酒杯,对月娇叹,婉转妩媚,娇弱无力,仿佛唐之杨妃醉酒叹月。引得旁边的宫人掩口而笑,已醉意汹汹的见深,看着忍不住开怀大笑,举杯痛饮。 赵婕妤,学西子捧心,峨眉半蹙,弱不胜风,平添一片西子之愁。另一太监,巧扮东施,黑脸粗眉,血红的大口,水桶般的腰身,学着学着西施一颦一笑。更让人捧腹大笑不止, 王美人效昭君出塞,手持琵琶,骑在爬在地上做马的太监身上,身披雪衣江氅。纤纤玉指弹就—曲《昭君怨》,如泣如诉,凄美苍凉。宫人为之而落泪,见深也拍节叹息,命太监斟上葡萄酒。绯紫色的葡萄酒,蝉翼般的夜光杯,凄艳的美人面,给昭君送行。一走一回头,一撇一滴泪,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 玉兔东升,华照大地。琼苑瑶台的长春宫,春光泛泛,春情漫漫,脉脉含羞的娇靥,楚楚动人的风情,香艳靡靡撩人醉。 珠帘微开,一只雪白的纤纤玉手,从珠帘中慢慢生出,手中捏着一只淡青色的玉杯,晶莹剃透,泛着水色的碧光,杯内一颗红晶闪闪的药丸,随着手的摆动,发出了阵阵的异香,弥漫内室。 珠帘内娇音满耳,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拿去加药,快送过来。”帘外一个内侍,双手接过玉杯,应了声是,向杯中瞧了瞧,伸过鼻子,嗅了嗅。这时,那个声音又传了出来:“小李子,这药让你吃上一坛你也不成事。”一声娇笑从内室传出。小李子红着脸,捧着玉杯走进了药香飘飘的小厨房。 小厨房内,烛光明亮,一个宫女从火炉上端起装有药汁的铜罐,把药汁倒入杯中,红丸板在药汁之中转了两圈,溶于无形。 侍从到了寝室的珠帘前,轻声报道:“宜天汤来了。”一只手从珠帘侧伸出,接过玉杯,迅速缩了回去。 寝室内,扑面而来的馥郁的芳香萦绕鼻尖,室内的摆设皆极尽豪华。一张紫檀雕花的软床,猩红色的丝帐。见深拥着淡粉荷花的丝被,略显疲惫懒懒地靠在粉底荷花的枕上。有些苍白的脸上漾出痴迷的微笑,床脚下面粉色的脚垫上,半卧着妖娆的玉蔓,玉臂横舒,玉峰半露,粉靥含羞,秋波送媚,樱口留娇…… 侍女手中捧着那个玉杯,先用试毒的簪针放在杯中,片刻,起初看了看,颜色不变,才含笑盈盈走到了床前,递给了玉蔓,那双娇笑的眼,有意无意地扫了见深一眼,正对上见深那双微布血丝的双眼,妩媚一笑,面如桃李,含羞退下。玉蔓接过来嗅了一下,送到了见深的嘴边, 娇美的声音,柔柔而出:“这是用万安送上的秘方,配制的药,听说有强身健体,壮阳的效果,还可以返老还童呢!不知深儿哥,吃了几天,感觉得如何?” 见深接过玉杯,仰脖之间一口气将药汁饮尽,把玉杯交到侍女的手里,侍女忙送上薄荷花计漱,见深簌了簌嘴,用熏香的丝帕沾了沾嘴边的药迹,冲着玉蔓暧昧地一笑: “婕妤可过来感受一下,昨天晚上,朕连御六人都不言败,最后你没有办法把侍女顶上。今天就你一个人,非叫你向朕讨饶不可。” 说着便向玉蔓扑了过去,玉蔓一边娇笑着,一边欲迎还拒地躲避着见深的追逐,嘴里娇吟着:“……深儿哥,唔……” 侍女们都悄悄地退下。 贞儿在沂王府的凝思殿住了快三个月了,她喜欢这里的平和与宁静,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它们都可以唤起贞儿往昔喜怒哀乐的记忆,总让人恍惚间有种与往日重逢的感觉,自己可以姗姗地走进遥远的已逝的日子。 深深的庭院,清晰地看到伍儿的身影。她还是那样的一个女儿家,步步生莲,足不惊尘,一颦一笑,皆是江南女子的俏丽与温婉。 宁静的偏殿,细碎的月光映亮了漆黑的夜,玉帘余韵未消轻轻荡涤,发出琴瑟相和轻悦的声响,一曲《高山流水》,弹淡了与于大哥相知相爱的惆怅。 一切又回到娇颜妙龄的韶华时光,虽苦且甜。 叹!回味匆匆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才知竞是如此的短暂,环顾四周,一切如旧,一切安好,只是与其共享欢乐的人都逝去,活着的人已被岁月磨尽春华,堆垒了沧桑。 皇后,宁妃不时派人问讯,也不时地告知,皇上在后宫毫无节制,无人能劝。每到上朝之日,必要皇后或宁妃头顶祖训,跪在长春宫门口多时的劝说,皇上才能上朝。而皇上脸色也日日憔悴。 贞儿明白,人逃得了身,却逃不了命,空寂也好,繁华也罢,一根绳早已把自己绑在了紫禁城的城楼上,后宫就是她逃不掉的生活。 银辉倾洒的夜晚,一台小轿,贞儿又回到了寂静的昭和宫。刚刚进门,皇后和宁妃就急急赶来,贞儿听了她们的一番诉说后迎上她们焦急而期盼的目光,轻轻地解下石青色的绉纱斗篷,淡淡地说:“皇上向来有自己的打算,皇后和宁妃妹妹,还是稳坐宫中吧,不要去劝说了。”皇后与宁妃微微一愣,不禁对视了一下。宁妃忙施礼道:“妹妹受教了。”说罢与贞儿闲聊一会宫中之事双双告辞。 寒絮望着皇后和宁妃失望的身影消失在门前的影壁墙后,不解地问贞儿;“不是娘娘让玉婕妤好好侍候皇上,可玉婕妤为何在长春宫遍请妃嫔,天天欢宴,夜夜笙箫,闹得皇宫上下不得安宁。” 贞儿苦笑一下,谈谈地说:“以前的玉蔓骄矜又不懂恭谦,得意之时不会与人为善,失意之时又不会淡然处之,现在则不同了。她知道自己一个人是留不住皇上的,所以以众人之意来留皇上。这也是玉蔓施舍人情的时候,为自己在宫中立足做打算。玉蔓长大了,变了。至于皇上,他也是有意而为之。” 说完贞儿长叹一声:“何苦呢?” 夜又深了,淡淡的弯月凄凄地挂在当空。繁星在天上眨着疲惫的眼睛俯瞰着凉清的大地。 坐着轿撵中的王皇后听着从长春宫隐隐传来丝乐之声,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已经三个月了,皇上日日笙箫,夜夜歌舞,不仅损了身体,而且前朝后宫非议颇多。太后称病,回宫的皇贵妃又态度暧昧,自己面对的是娇横的玉蔓,如今倒让她这个不能主事的皇后成了众矢之地。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坤宁宫轻皱眉头,回头看了看早已消失在御街尽头宁妃的小轿,对身边的宫人说:“先不回坤宁宫,去翊坤宫。” 翊坤宫静谧悠然,夜风带着竹叶的清香萦绕在鼻,—片烛光从寝宫的僻殿透出,朦胧如碎,一缕古箏的清音伴着低低的吟唱淡淡飘出: 轻云出岫兮月朦胧,清风寒瑟兮木凋零,夜阑无寝兮灯照影,长夜抚琴兮靜花魂。 王皇后摆手禁止通报的宫女,缓缓走入偏殿。一入偏殿温气扑面,王皇后看着笼罩在清幽烛光下的青丝飘逸,粉衣长裙的清丽宁妃,正安然静坐箏前,玉指轻拨缓声而歌,细细去听,曲调清悠沉静,令人闻之心静,王皇后不禁长舒一口气: “妹妹,此时你还有如此闲心雅意弹琴自赏,姐姐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玉案前的邵宁妃听到来人焦虑的声音,缓缓回过头,秀眉轻蹙,红唇—勾,淡淡地笑道:“这后宫处处莺歌燕舞,太后与皇贵妃都心情舒畅,姐姐也该早点回宫歇息为好。” 王皇后沉沉地叹了一声:“太后身体有恙,皇贵妃态度琢磨不定。后宫乱成—团,皇上连早朝都懒的去,如果不是你我姐妹尽力,更不知前朝后宫成什麽样了?” 邵宁妃莞尔一笑,忙请皇后坐下,接过宫女端上的茶水与几样小点心放在皇后身边的案几之上,缓缓地说道:“姐姐勿急,先安稳地坐在这儿,品尝一下妹妹亲自清早下厨房做的几样小点心,比御厨房一点也不差。再说心急是要上火的。” 王皇后看着笑语嫣然的宁妃说道:“什么事让你在一个时辰之内判若两人,哎!不管皇上怎样荒唐,可也不能乱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才是。” 邵宁妃轻轻拈了一块点心放入嘴中,又端起身边的白玉雕梅茶杯,轻啜了一口道:“皇后姐姐,前段时间,言官纷纷奏议,皇上专宠皇贵妃,因此皇贵妃躲出不回,想让前朝后宫大乱,以此来堵言官的口实。咱们依朝规家训劝谏皇上,抚平了前庭的风波。现在,皇贵妃回宫,前庭更无需担忧,至于后宫嘛? 说到这儿,邵宁妃一丝讥讽从嘴边溢出:“皇贵妃与众妃嫔不同之处不是以色侍人,而是以智侍人,所以,固宠多年则不衰。我等虽然年轻漂亮,但也要处处小心谨慎,因为皇上身边从不缺年轻漂亮处处小心谨慎的女人。而玉婕妤则不同,玉婕妤的所作所为是皇贵妃应允的。玉婕妤自小在皇贵妃身边养大,与皇上可谓青梅竹马。宫中有皇贵妃做主,皇贵妃喜欢谁,谁就可以独大,自然她在宫中可狐假虎威,任性而为,她甚至可以连你这个皇后也不放在眼中。好在皇上对玉婕妤只是宠而不爱,想来是对她有所抑制。玉婕妤也懂得,所以她想要一个子嗣,让自己后半生的生活有依靠,说不定,以后还有希望当一个太后。皇后姐姐即然咱们管不了,你我何不也送水推舟,搭一个顺风船呢!” 王皇后听后,苦笑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事关玉婕妤又能怎样?不过事情做的有点太过了,皇上的身体要紧啊!” 邵宁妃仍旧淡淡一笑:“等着吧!总会有人出来收拾后宫这个烂摊子,皇上的身体更有人操心,而且比你我都着急,玉婕妤越张狂,她们之间的嫌隙就会越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连载 昭和宫的大门,仍紧紧的关闭着。 冬去春来,寒来暑往,皇上将近一年未踏入昭和宫了,凤鸾安车的风铃,“咚咚叮叮”摇过了皇宫御街永巷的各个角落,唯独悄悄绕过了宁静的昭和宫。 长春宫在繁华锦绣,莺歌燕舞中消遣着一个个光彩流酥的日子。 好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进了昭和宫:永安宫的张婕妤有喜了,寿安宫的郭贵人也怀孕了,玉蔓的仕女也有怀孕者侍选,淑女也封了好几位。唯有玉蔓还没有音信。有时候天意弄人,欲取之,则不予,非取之,则予之。诸多的喜事真让贞儿多少有点苦笑不得。 一年之中,贞儿也只有在家宴上与皇上遥遥相望,平静的疏离,平静的淡漠,平静地相顾而言他。好像历历的往事都如隔世的烟云缥缈无終了。 日子就这样,在有人喜,有人忧,有人繁忙,有人清闲中流水般滑过,起伏在浪尖上的端午节,乞巧节,都随波而去,中秋节,终于姗姗地来到了。 中秋家宴,为求团圆吉祥,按宫规所制宫中的妃嫔上至贵妃下至淑女,必临宴场。 昭和宫里,贞儿身着妃色绣青菊花缎子的直身长衣,青白的底裙,底边用细碎的米珠织成绿卷须花纹,外套一件雨过天晴的暗菊纹的褙子。对镜览妆,花面交映的瞬间,双眸对着春华不在的倩影,抚面细览,默默地生出了一丝时光荏苒,空带走了无限年华,余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地哀叹。想想如今又要去面对一个个灿若桃李,艳如流霞的韶龄女子与暗生疏离的皇上,自己却犹如一叶残花,只能是徒增感叹与哀伤罢了。 如此一想,又已心灰意冷,把手中点翠菊花耳坠又重新放入匣中。如此之难,何必要见呢! 一双白晳熟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拿起那对点翠耳坠,给贞儿带在耳朵上。柔声说道:“娘娘不管怎样为难,总是要去的。”寒絮在耳边提点着。 贞儿深深的叹息,对镜回眸,静如积水的脸上,微微荡出一丝无奈的气息。 天朗气清,皓月艳艳,清辉万里,银盘金辉与宫中的华灯交相璀璨,天地交融,溶于一色。 御苑的涵光榭,飞檐卷翘,金瓯琉璃,玉栏相围。婷婷玉立在玉河边。河水波光粼粼,倒影似幻。 榭内的四周,设列水晶屏风,月上枝头,坐在榭中,四面窗扇相继散开,池州千叶莲,碧水倒影,幽香扑鼻,中人欲醉。池的对面,搭了一个小小的戏台,白色的丝绸编织成—座飞檐翘角的月宫,四面高悬的无数琉璃灯,一明一暗,恰如星汉点点。 月宫中,许多身穿霞裾云裳的歌女,在《霓裳羽衣曲》中翩翩起舞。 佳节团圆,宫中的女子无不精心装扮,金玉珠翠,香雾云鬓,衬托出倾世的浮华,令人生醉。 光影中,贞儿,轻装淡雅,素洁而单薄,溶于妖娆的艳花丛中,如空谷幽兰,似乎不胜夜风的清凉。明月一般透明的脸庞,恬静而平淡神情,沉静的气质,淡淡的微笑,让隔着两张桌子的见深感到了阵阵的心恸和心痛。 一年前,被昭和宫拒于门外,龙辇曾经不知多少次在昭和宫的朱门外久久徘徊。叮咚作响凤鸾安车的摇铃多么想让它摇醒贞儿的心。然而几尺之内相见不相识的尴尬,又让深儿咽下了多少深夜的感叹。偌大的皇宫,深儿可以为所欲为,任何一个女子不管她是否愿意,都会敞开她们的怀春的情怀接纳于他,以他的悲喜而悲喜,以他的喜好为喜好,随时,看着他的眼色,以承欢于他的身下而得意。然而,这些女子,更多的让他感到的一种身为皇帝的孤独与拘束。因为他在她们眼中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她们承欢讨好的是皇上权利而不他本人。只有贞儿不同。贞儿眼中他就是深儿,与他高贵的身份并无关联。就是这样的贞儿,才让他有一种家的感觉,温馨,自由。甚至只要看一眼伫立在眼前的昭和宫,那种舒心的顺达就便通了全身,更何况与它的主人呢! 贞儿,你真的不要深儿了吗? 一缕缕无奈哀怨的目光射了过来,透过了贞儿的双眸,射中了贞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何曾把你抛弃?你是贞儿一生永远解不开的心结,放不开手的牵挂。 暗生情潮的眼底,轻轻闪出怜惜的泪光,贞儿的心沉沉的痛,他瘦了,憔悴了,也老了。看着他把一杯杯的苦酒灌到肚子里,贞儿心如刀割。 深儿说心里话,贞儿如此也是有不得已的理由,难道你真的为与贞儿赌气而放荡自己吗? 不,贞儿,深儿没有和你赌气,你说的话都有道理,可是深儿仍旧放不开那个心。我只有放荡自己才能忘却心中的拘谨和失落。你知道吗?你的冷落,让深儿的心的世界开始坍塌,人不仅要有肉体上的交融,更重要的是要心的交流。贞儿,你不要用那冷漠的目光扫视深儿,不要贞儿……否则……,深儿不知又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伤害你我。 迎着见深幽怨的目光,贞儿强压着泪水,淡然一笑,移眸别处。 一缕悠扬的丝竹之声,徐徐飘来,涵光榭灯光倏然暗了下来,对面的戏台上的月宫中,一轮硕大明月乍现,银光四溢,华光流彩。一个面带银色面罩的女子,摇着柔软的淡粉色长裙的身躯,飘然跃上了翡翠琢成的舞盘随乐而舞,身姿后衬着晶莹的明月,如飘在银白的月宫中。妙曼轻盈的身姿,宛若游龙,翩若惊鸿,盘旋跌宕或金鸡独立或孔雀开屏,翠盘上的她,广袖飞舞如铺陈在天边的一片片永霞,头上的流苏随舞飘飞,旋如一团晕染的明月,又恰如凌风盛开的妖莲。 全场的目光都被台上闲婉柔靡的舞姿深深地吸引着,唯有见深举杯痛饮,但愿长醉。妖娆的曼舞未入他的眼帘,只觉贞儿对他漫不经心的一撇,那种疏离的目光早让见深痛彻心扉。来,举杯,再来一杯…… 看着舞台上优美的舞姿,看台上宫妃纷纷议论开来: “这是谁呀?跳得真美,比宁妃有过之,无不及呀!” “不知道,是否皇后新选秀女呀!” “这个美人来,这后宫又热闹了。” 台上的舞点,在疾如暴风骤雨来临之际,嘎然而止,如坠入深潭古井,沉静中荡出千年的悠远。 悠悠然然而立,灯火大现,那女子轻轻摘下银光面罩。秋波流彩,星眸欲醉,面如芙蕖,钩魂牵魄。 “玉蔓,”“玉婕妤”在妃嫔的惊呼声中,玉蔓腰肢袅娜,微步凌波,向见深款款而来,带着沁人心扉的芳香,如轻云出岫。 贞儿看到也心中一愣,玉蔓从小不善舞,没有想到将近三十岁的年龄,却舞出如此美妙动人的霓裳羽衣舞,可知玉蔓对见深的用心如此良苦。 见深伸出双手,把投怀入抱的美人拥入怀中,拿起酒杯饮了一口,含在嘴中,低头捏着玉蔓尖尖的下巴下,哺渡到玉蔓的香唇里,玉蔓稍微一愣,马上娇羞满面,轻吟着:“皇上……”,把脸藏在见深的怀中。 见深在人们的一片惊愕和抽泣声中哈哈大笑,把酒杯一掷,搭着娇羞妩媚的玉蔓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向着内宫而去…… 丢下—众不知所措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聚集在贞儿的案前,案几空空,不知何时早已人去座空。宴会在尴尬中悄然散去,只余下闪闪的烛火,与星光遥遥相映。 然而,万般红尘,有时候只有当局者最是清楚。玉蔓扶着见深的身子,趔趔趄趄地走出宴席,来到灯火阑珊处,见深的手臂在慢慢的僵硬,玉蔓的心也慢慢地冰凉。她明白见深今天异常的举动,是在演戏给贞儿看,而她只是他抓过来的一个配角而已。自己苦苦演练将近三年,受尽寒暑折磨而想一举惊人的霓裳舞,却仅是皇上用来和别人赌气的道具。 静静的泪水晕昏了月华银辉,看着月光下见深熟悉俊逸而又疏离侧影,她猛地眨了一下朦胧的双眸,既然皇上想演戏给人看,那我玉蔓就奉陪到底。长夜难耐,不获宠就必须去忍,想获宠就必须去争,无所不用其极地去争。 玉蔓的手更加柔软,像一根藤蔓绕着见深得腰身,身子紧紧的贴在见深的身上,这时,见深不稳的脚步一滑,玉蔓顺势钻入见深的怀中。回头对身旁的宫女道:“快去通知宫里的人,给圣上准备热汤和醒酒汤。”又转而向梁芳道:“让肩辇过来,到长春宫。”梁芳赶紧回到:“玉婕妤,今儿是十五,按例制皇上今晚要到皇后处。”玉蔓脸一沉,打断了梁芳的话,:“看皇上都这样了,还能去哪儿?长春宫!” 夜渐深了,长春宫里红帐低垂,烛火熠熠。一身酸痛得玉蔓,咬了咬牙终于坐了起来。看着身上被咬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看着地下床上一块儿块儿被撕碎的衣衫的碎片,听着见深轻轻飘出的鼾声,玉蔓呆呆的坐在一旁,心中一酸,委屈的泪水滴滴落在玉肤上,灼热而冰凉。 当酒醉的见深把自己当贞儿搂在怀中,当自己的粉纱裙在见深的手下,变成一块块碎片飘舞在空中,就像送灵的白幡,又一次召唤着玉蔓痴情和献身的魂魄,不要让她走得太远,陷的太深。见深醉意朦胧中轻喃着贞儿的名字,似刀削斧砍般痛在玉蔓的心中。大刀阔斧地进入,畅快淋漓地碰撞,也让玉蔓感到深深的眷恋与耻辱。见深投入得越深,越忘我,越让玉蔓怨恨交织。她怨自己的身体如此贪恋着深儿哥带给自己的满足,恨自己如此痴情,竞又得到如此羞辱的回报,又一次去做替身。她恨老天如此不公,恨见深辜负自己的一片痴情,更恨那徐老半娘,夺去了自己的爱人。 一切都寂静了,玉蔓不想再看周围的一切,她慢慢探身吹灭了闪亮的烛火,墨一般的夜色,倏然间吞噬掉了所有的光亮和声响,连同玉蔓自己。 玉蔓做了一个梦。 梦见刚进宫的那年,她和深儿哥站在夏日花园的树荫下,微风徐徐,鲜花盛开,彩蝶曼舞。深儿哥摘了一朵闪着金光的鲜艳的牡丹花,轻轻簪在她乌云般的发髻上,他是那样得笨拙,又是那样的细心,眼光又是那样的温情。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他与她依旧站在那棵大树下,鬓边的牡丹依旧金光灿烂,只是乌发不在,华发染鬓,他略显苍老的目光,仍旧是那样的温情脉脉。 午夜梦回,玉蔓的泪滴已濡湿了他的衣衫,她轻轻搂住仍然沉睡着的见深的腰身,恨不得一夕变老这样,深儿哥便永远是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连载 2.怜情 等待的日子,总是在你有意与无意之间轻轻地划过。 午后的斜阳暖暖地照在冬日的窗棂之上,贞儿靠在地龙边的斜塌上,一针一线给小儿绣着衣衫。皇家一年之内添了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另有几个宫女也已怀孕,外朝内宫曾经的沸天的非议已渐渐平息,对于贞儿来说,一切是那么的静好。 寒絮撩开了翠绿色的绣花棉帘走了进来,把茶杯里早已泡好的龙井茶递给贞儿,一边替她揉着肩膀,一边说:“听说玉婕妤怀孕了,喜害得挺厉害,宫中的太医出出进进。看来老天爷没有辜负婕妤的一片苦心。” 贞儿听说,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茶盏上升起的如幻如影得热气,长叹道:“这也是蔓儿所求。蔓儿从小就有主意,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自己都能把握得住,这一点寒絮,你我都是不如的。不管用什么办法求得就是好的,但,自己的所求,不要伤了别人,更不要把别人做垫脚石才是。”说到这儿,贞儿轻啜一口茶,又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寒絮,你到小库里把重明枕拿过来吧!这是玉蔓最喜欢的,一会儿给她送过去,好让她安胎养神。” 寒絮一听,顿时就急了起来:“娘娘,那重明枕,可是皇上送给你的最可心之物,从未舍得用过呀!” 贞儿勉强一笑:“什么最可心之物,老了,要也没有用了。就把它送给想用它的人,岂不是物有所值。” 寒絮道:“皇上离开咱们昭和宫才一年多,好像就一下子老了十岁。娘娘,你这是何必呢?你就不心疼吗?现在也是该让皇上回来的时候了” 贞儿微微蹙眉,忧心道:“心疼又如何?他自己要放任自己,皇后和宁妃苦心相劝,就是不听。我的本意是为了他好,他却是这样,别人又有什么办法?现在让他回来就能回来?” 寒絮沉吟片刻:“娘娘,你和皇上只是互相赌气,皇上见了你就神不守舍,你见了皇上也是牵肠挂肚。听长春宫的宫人说,玉婕妤在万安送的药方中,又加了一种药丸,说教:“御香丸”香味扑鼻。” 贞儿心中一凛:“御香丸?不知玉蔓是否给太医看过。” “听宫人说,是玉婕妤专让梁公公请太医配的,也是起壮阳作用,皇上用了很高兴。” 贞儿摆了摆手,不耐地打断了寒絮的话:”“罢了!罢了!由她吧!玉婕妤也有自己的苦衷,她会让太医把关的,不说也罢了。” 寒絮听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走进长春宫的寝宫,温热的气息和着淡淡的水果的清香,丝丝如细雨迎面扑来,让人几欲迷醉在其中。 娇声俏语,环佩叮当,随着一个明黄的身影,同时进入了贞儿的眼帘。贞儿一愣,随后敛衽行礼:“皇上也在这儿,臣妾不知,失礼之处,望皇上恕罪。得知皇上这—年之内连得皇子与公主,臣妾在这恭贺了。” 见深蓦然见到贞儿,也稍微一愣神儿,习惯性的刚想走上前去搀扶,又硬生生地停止了动作,站在了原地。尴尬之间仅是把手一抬:“皇贵妃不必多礼,朕天天都在长春宫。” 贞儿默然,转身将目光转向玉蔓,根本没有把一丝精力放在身旁那个男人的身上。 玉蔓软软的歪在镂空的金花蜀锦的软枕上,一头乌发闲散地摊在柔柔的枕上,淡粉色的锦缎棉睡衣,衬得肤嫩面娇,一颗柔白的羊脂玉的吊坠,吊挂在一条镂金丝上,悄悄探在丰润的玉沟里,随着身子的移动轻轻摇晃着放出荧荧的油光。 玉蔓看着贞儿与见深疏离的神情,那颗忐忑的心稍稍放下,忙在床上欠了欠身,让宫人搬过—把花梨木的木椅,请贞儿坐下。她伸手拉住贞儿的手,娇嗔的瞪了一眼,在那儿发呆见深撒娇地说:“皇妃姐别听皇上说,他才舍不得每天在蔓儿的长春宫。宫里新进的那些妹妹们,哪一个不是杏眼望穿呀!” 贞儿莞尔一笑:“雨露均沾,才能开枝散叶,这样不也是你们姊妹们的福气,也是妹妹的气度。妹妹有喜,姐姐恭贺啦!” 贞儿平和的眼光越过见深,落在寒絮的身上。寒絮沉着脸走到案几旁,打开刚刚抱进来的红绸包袱皮,又打开一层绿包袱皮,一个光彩夺目的玉枕,静静地躺在包袱皮当中。 “重明枕”玉蔓略带惊喜的小声喊叫出声,紧盯着双眸隐隐流转出一缕喜意。 这重明枕名,是永乐年间,外国的国贡,长一尺二寸,高六寸,洁白过于脂玉,剔透过于水晶。中有楼台之形,四方有道士十人,持香持筒,绕行不止,称作行道真人。其中楼台瓦木,丹青,以及真人的衣服,簪帐,无一不精细完美,里内通澈,好似隔水视物,枕之养气安神,体态舒爽。 听到玉蔓惊喜的叫声,见深也把眼睛转到案几上,当看清到那个物品时,顿时脸沉沉地阴了下来。眉头紧皱,双手不仅撰成了拳头,不可置信的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 死寂,寝宫里一派死寂。 玉蔓猛然感到一种压抑和不祥。她匆忙掀开了衾被下了床,跪在贞儿的面前,不安地说: “皇妃姐姐,蔓儿决不敢收如此贵重之物。姐姐,这不是别的,这,这是姐姐和皇上燕好之夜的定情之物呀!” 贞儿心中酸涩,却只是安之若素地微笑着: “定情,那只是给年轻的过去,老了,不说也罢了。姐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把此物送与你吧,蔓儿你要好好的珍惜。” 贞儿的目光和见深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贞儿向见深—福,唇边轻抹出一缕悲凉,仿佛一瞬间已道尽了人间的无数沧桑。见深微眯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贞儿。那一抬眼,一垂眸,无不宁静而温情,一转身,一颔首,又若静水芙蓉。丰腴的身上散发着淡淡悠悠的熟悉的气息,顿使他纷乱的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卸而下,好象双双走入江南的水墨画的雾朦里,支起一叶小舟轻摆慢摇…… 贞儿礼毕,在见深的目视下缓缓转身,走出了玉蔓的寝宫。 “贞儿!贞儿!”惊慌的呼唤,带着熟悉的气息和丝丝的龙涎香,那样突然,那样直接,悉数溶于贞儿的淡淡的幽香中。 身体被那样急切地嵌入另一个人的怀中,熟悉又略带陌生的深拥,让贞儿起伏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贞儿掰开见深紧扣着自己的双手,侧过身来,唯见他的侧脸,在斜斜的阳光照射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清冷之气,掩不住昔日清俊隽永的脸庞的鬓角边悄悄生出的几簇银发。贞儿的心一酸,手指不觉中轻轻地抚向清瘦的面庞,一种微冷的温度让那颗酸楚心泛起了一波波的怜惜。看着见深惊慌,歉疚,憔悴而又任性的疲惫,轻叹一声,那极淡极淡的叹息,瞬间消失于无奈的风中。须臾,贞儿拉起他的手,慢慢向昭和宫走去,酷似离家出走的小孩,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彼时的见深在看到贞儿那熟悉的温情的眼神的一霎那,他微凝双眸,恍若—眼千年。他终于找回了让他逐渐镇定下来的澄清,这种澄清已跟随了自己一生,也将他过去的怨与屈熨平。 看着见深毫无留恋地丢下自己,匆匆追随贞儿而去,玉蔓像一只凋谢的花朵萎靡于地,千般委屈涌上心头,一股酸流横亘于咽喉,眸中早已泪水摇曳。 贞儿永远是横亘于她与深儿哥之间的一个不可跨越的障碍。她用尽气力,用尽心思得到手的,在她出现的一刹那,一切又都化为乌有。 手紧紧的攥着粉色折荷绣金的衾被,凌厉的五指让被的丝面发出断裂的沉吟,心在这声音中渐渐沉静。 玉蔓抬头看着猩红的纱帐,手扶着榻边的璎珞,那些络穗寸寸从指尖滑过,好像流水般穿过指尖,一点一滴的流失。 手陡然从璎珞的缠绕中抽回,她非常明白,现在的情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些许的悲伤与缠绵应该一概了断,伸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凄婉的笑挂上了秀美的脸上,嘴里轻轻地念叨着:“儿啊!也只有你,才能帮为娘亲一把了。” 鎏金蟠龙烛台上几支花烛参差而燃,花烛透过鲜红宫纱的灯罩像温泉般温温晕晕弥漫在安禧殿的寝室,薰花灯散发的橙花香飘飘逸逸,让人嗅闻到一种舒心的甜美。心绪渐渐放松,浑身轻盈了许多,那种坠入心底的疲惫一丝丝的释放,用玫瑰花汁沐浴后的见深,舒展了四肢,静躺在荧光铺洒的沉香木雕花罗汉床上,任凭着贞儿轻柔的按摩,已渐渐进入梦香。 玫瑰天竺汁涂满了见深略见消瘦的身体,贞儿的每一次轻揉,每一次按压,都让睡梦中的见深,发出舒心的轻哼和痛快淋漓的鼾声。 贞儿的手指不觉之间已轻轻地游走在见深清癯了许多的脸庞上,以前熟悉的国字脸,现已下巴突出,青青的胡茬给略显苍白的脸颊涂上一层淡淡的灰色。 贞儿轻叹一声,对旁边正为见深用热水擦拭身体的寒絮,神色哀凉地说道: “人人都有万般无奈的时候,人人都有值得人们同情的地方,但人不可贪得无厌,否则事与其反。与深儿的这一场误会,是出于贞儿的私下的无奈与好意,深儿却几乎摧毁了自己的身体,是贞儿的错,是贞儿顾虑自己的太多了。” 贞儿说着,看着全身心放松酣睡沉沉的见深,无边的酸胀之感充满了鼻尖,转眸望向蒙蒙的烛光,慢慢地流下心疼的泪水。 寒絮把热帕递到贞儿手中:“娘娘不要自责,皇上懂,娘娘也知道,世事哪能都随了自己的心愿,皇上无奈,娘娘你更无奈。” 贞儿用热帕沾了一下自己流出的清泪,看着见深责备道:“深儿,你为什么这样糟蹋自己?难道是和贞儿赌气?蔓儿,为什么这样不懂事?明明是自己的真爱,却不加怜惜。那天与你说好,把深儿托付与你,让你珍惜他,就是因为贞儿认为你爱他,你会怜惜他的。蔓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贞儿轻轻地给见深以指代梳,拢着头发,无奈的说:“身为皇家女子,子嗣固然重要,黄昏冷巷,长门空寂,色衰则爱驰。后宫的日子将难以度过,但也不能以皇上的身体为代价,换取她们将来的幸福,如果皇上有了好歹,她们也将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是,只是一帮可怜的被人抛弃的孤儿寡母罢了。” 说到这儿,贞儿又默默的长叹一声。 寒絮也轻叹一声:“侯门一入深似海,哪一点又由得了自己,只是,现在的玉蔓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和婉,乖巧,温柔,已渐渐从她身上淡去,天真无邪早已不在,心机奇巧,左右逢源,又娇美若妖,娘娘不可小觑。” 贞儿沉吟了一下道:“人人都说,皇宫是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所在,玉蔓在这个大染缸里,是白的进去黑的出来了。当年真不该把她留在宫中,如若放出宫去,找一个可靠好人家,也让贞儿真正的放心了!” “玉蔓这是自己的选择,她比别人更向往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这不是娘娘可以阻止的。” 片刻,贞儿无可奈何地说:“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只是怕她到头来,水中捞月一场空。” 忽然,睡梦中的见深,鼻息加重,眉头紧锁成“川”字,似载负着无言的痛苦正在眉心渐渐地纠结,原本平静的五官急促地抽搐,嘴里发出“唔唔”似野兽般嚎叫。贞儿知道深儿又做噩梦了,就像他幼时心情一紧张,晚上就会做各种奇稀古怪的噩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连载 …… 无尽风沙,天昏地暗。 —片朦朦中,—幢幢模糊的院落渐渐地出现在小见深的眼前。墙颓壁塌,荒草凄凄。只有黄风吹着摇摇欲倒的断垣残壁发出“呜呜”的悲鸣。 旋风打着转迎面扑来,带来—股股嗜血的腥气,天地慢慢地浸泡在冒着血泡的大缸里,到处都飘荡着森然的哀嚎声。 见深意识自己又走进从童年以来—直纠缠在自己左右的循环以往的可怕梦境中,“醒来!快醒来!”他不断的呼唤着自己之时,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迈进了向自己敞开着的嗜血的大门,走进了可怕的梦境: 一座座破败的宫殿无门无窗,在阴风里悄然不动,静静地瞪着红红的眼睛,张着血洞般的大口,等着他—步步走近,一步步钻入口中…… 静,真静。耳边只有小见深自已不勻的呼吸声和“咚咚”的心跳声。 “砰”,身后的大门嘎然关上,在循声转头的瞬间,面前的宫殿突地变成一个长高丈许,穿着蓝色衣袍无脸的太监,如缸大手举着滴血的大刀,迈着沉重的大步向自己冲来。自己想跑,双脚被紧紧地吸住纹丝不能动,想喊,嘴也发不出任何响声…… 近了!更近了!刀已举到了头顶…… 近在眼前的太监,刹那间幻变成了—个个大大的滴血的眼睛,苍苍的眼白,黑沉沉瞳仁,似死鱼死死盯着他,在他的身边旋转,旋转…… “唔,唔……”他惊恐无助地叫着。 贞儿忙让寒絮在缠枝菊花香炉里放一把安息香,自己伸出双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仿佛幼儿在摇篮中,得到妈妈的抚慰。 …… —只纤纤玉手从蓝天上伸向,轻俏兰花玉指罩住了一切。天蓝了,地阔了,清风拂面,吹去了眼前的尘埃,柔美的歌声传入他沉沉的耳际,迷人的香甜渗入鼻端,身上的重压慢慢施放,—切又回复了平靜……。终于走出噩梦的见深翻了身,伸展开四肢重新睡去。 贞儿轻轻拍着,看着见深在梦中静静地睡去,才弯起有些僵硬腰。香烟细细飘在空中轻笼着已汗水岑岑的贞儿。 寒絮在—旁看着刚刚发生在眼前并不陌生的画面,想起这个画面在伍儿枉死后不久曾出现过;曹吉祥叛乱之时出现过;刚登皇位时也出现过。每一次旁观的寒絮都从心里淡出一个同样的感觉。寒絮轻轻地长叹一声,缓缓地在贞儿的耳边说道:“娘娘,您活着并不舒心。”贞儿微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五更未到,贞儿还没有等到司礼监的太监顶着祖训在宫门口跪诵就起床了,等着见深在床上听完祖训,再让见深喝了一杯早晨从鹿宛内采来的鹿乳后,亲送到宫门,看着见深上朝的轿辇远去,转身又亲自下厨房准备给见深做一些爱吃的早点。 寒絮看着贞儿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也赶过来给贞儿打下手。 这时,一个小宫女进来报:“娘娘,玉娘娘已在门口等候,说是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来了。” 听到禀告,贞儿的神情微微一顿,沉默了一下。寒絮听说玉蔓上门请安后,一边帮着贞儿抽着风箱,一边愤愤里说:“玉婕妤已将近一年多,未踏进的咱们昭和宫的大门了,今天不知是什么风把她送来了,昨天晚上皇上前脚刚进,她今天早晨后脚就到了,咱们娘娘不缺她这个安!” 贞儿一听对小宫女说,:“知道了,你退下吧。”看着宫女消失在门边的背影,转头责备着寒絮:“看你的嘴,现在越发的厉害了,玉蔓心心念念惦记着皇上,有什么不好?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一大清早过来请安,可见她也是不容易。另外有什么话不能自己回去说,当着宫人的面,好像昭和宫的人没有度量似的。” 寒絮听着,眼中露出不平之色:“娘娘教导的是,只是娘娘太善了,什么事情总是把人往好处想。” 贞儿温婉一笑:“好与不好都无所谓,只是要对皇上好,对皇上用心就是了。”话音刚落,只听珠帘响起,玉蔓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抱着包裹的侍女。 玉蔓见了贞儿,不带贞儿开口,满面是泪,盈盈然跪下说:“皇妃姐姐,蔓儿没有侍候好皇上,辜负了姐姐一片相托之情,请姐姐责罚。” 贞儿看了看跪在面前淡妆素颜的玉蔓,轻轻一叹道;“快起来吧,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这样,做事不知轻重,急功近利,你和皇上来日方长,以后多多注意方好。”说完,示意寒絮把玉蔓扶起。 玉蔓刚刚站起来,贞儿和颜悦色地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仔细地上下打量一遍说:“蔓儿,这几天让太医诊脉了吗?太医说胎儿如何?” 玉蔓脸一红,低头说:“太医说脉象平稳,一切安好。” 贞儿点点头:“一切安好,为姐也就放心了。皇上要下朝了,看一下给皇上做的点心好了没有?” 玉蔓撒娇道:“皇妃姐姐,蔓儿好长时间都没有吃姐姐做的点心了,肚子里的宝宝也想吃皇母妃做的好吃的。今儿,也赏我们娘儿俩一口吧!” 贞儿用溺爱的神情看着玉蔓,手指轻轻抿了一下她的头:“馋丫头,还跟小时一样。” 玉蔓顺势撒娇地依偎在贞儿的怀中。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一声声长长的通报声,见深早已等不得贞儿与宫人们出宫门相迎,就已兴冲冲走进昭和宫。贞儿和玉蔓一看赶快裣衽施礼,见深快步走到贞儿的身边,握住贞儿的手说: “贞儿说了多少遍了,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何须再多礼。” 贞儿微微一笑,见深扫了玉蔓一眼:“玉婕妤也起来吧!”玉蔓听到冰冷的口吻,心中微微一沉,含笑悄悄地退到一旁。 贞儿不经意地扫了玉蔓一眼,然后转向见深:“,皇上,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们也沾个喜气。” 见深哈哈一笑,先卖了一个关子说:“深儿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不知给深儿做了什么好吃的,深儿都等不及了。” 贞儿微微一笑:“早就给皇上预备好了,都是平时爱吃的,快快摆上。” 在人们的忙碌和欢笑中摆上了早膳,贞儿指着这一桌点心:“这里有玫瑰馅儿的酥点,蜂蜜栗子糕,油炸春卷,豆腐皮儿虾仁包子,特别还有芝麻千层饼。” 站在饭桌旁准备伺候见深吃饭的玉蔓一看黑芝麻千层饼,指着千层饼笑着说:“我记得咱们那时在沂王府时,皇贵妃姐姐烤出黑芝麻的千层饼,深儿哥,啊,不,是皇上和臣妾,抢着吃上面掉下来的芝麻。有一个芝麻粘在臣妾脸上,皇上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追着臣妾跑,最后终于追上了臣妾,把臣妾脸上的芝麻粘得吃了。”说完,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蔓低头看了一眼沉靜不语慢慢吃饭的见深,朝阳金辉下,见深的侧面温润如玉,素色家常儒衫,一身拒人千里傲气慢慢收敛,一举手—投足尽显舒靜风雅。玉蔓怔怔楞住,曾几何时,她也曾希盼着皇上可以这样与她吃顿家常饭,就像幼年的时光,气氛如此和美,如此温馨,然而现在,她做不到,皇后也做不到,看遍六宫,也只有昭和宫了。 泪未落下,心已成歾。 贞儿半晌听不到玉蔓的说话声,抬头看了—眼玉蔓,心中明白了几许,她轻轻—笑,打破了这略显太静的气氛。 贞儿笑着说:“玉蔓就是热闹,走到哪儿哪儿就不静。哎!昭和宫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接着看了见深—眼道;“蔓儿又怀有身孕,不必拘妾妃之礼。今儿是一大家子吃饭,热热闹闹才好。” 见深看了玉蔓的肚子一眼:“玉婕妤坐下吧,不要累着朕的皇子。” 玉蔓闻言微笑的脸上掠过了—丝不豫之色,但,转瞬间巧笑倩兮,忙欠身告坐。 玉蔓落坐后,—面为见深舀着糯米红枣桂圆粥,—边又转过头,苦着脸:“皇妃姐姐就是偏心,给皇上做了这么多的好吃的。我那小厨房的厨师呆呆笨笨做的饭,蔓儿一点都没有味口,蔓儿从怀上宝宝就瘦了两圈。” 贞儿看了见深道:“要是玉蔓不嫌弃,还是搬回昭和宫住吧,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点什么,别让大人和孩子受罪。” 玉蔓一听,喜上眉梢,但她却委屈地看了见深一眼,低下头去。见深看了看贞儿,又看了看玉蔓,无奈的说道:“你皇妃姐姐让你回来,你想回来就回来,不要勉强。” 玉蔓含着泪点点头。 早膳完毕,贞儿轻笑道:“皇上,你的喜气,我们还没有沾呢!” 见深高兴地在地上踱了几步,说:“邵宁妃也怀孕了,太后建议朕把几位怀孕与生子的嫔妃晋一下位分。邵妃一向沉稳贤淑,又怀身孕,封号为贤吧,玉蔓晋为昭仪,其他的,贞儿,你看着晋封就是了。”说完满意地看了看安禧殿的布置:“含光殿,已修葺一新,里面的东西都已布置完毕,贞儿抽时间陪深儿看看。” 贞儿点了点头,仍然用那双大眼睛看着见深。见深一笑:“知我者,莫如贞儿也。真的还有一件大喜事,汪直还真给朕争气,朕令他巡视边事,在辽东打了两个胜仗,以两万骑兵直捣蒙古亦思马固的巢穴,斩杀蒙古四五百人,把女真和蒙古人通通赶出了边界,真是痛快。现在边界安宁,边民安居乐业。你们看是不是好消息。” 贞儿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向见深—拜:“皇上,这是一件大喜事。何不朝廷赐宴,鼓励派到各处的内官为皇上尽心效力。” 见深深感有理,转头对梁芳说:“传旨,明天午时,神武殿赐宴,晚上戍时,内宫永春园宴,以兹庆贺。” 梁芳答应着,下面传旨去了。 玉蔓一听汪直的名字,眼珠一转,也笑着凑趣道:“别看汪直是个内官,听说小汪子在外边可威风啦!所到之处,锦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红地毡铺着,文官武将盛装迎送,老百姓夹道观看,有的官员还向小汪子磕头呢,馈赠的礼物堆积如山。许多官员说,见了小汪子就如见到皇帝。可不是嘛,这话说来也不为错,小汪子可是代表皇帝的。这让宫中的许多太监公公羡艳的要死,现在又打了胜仗,真给内官们争了光了。” 听着玉蔓如同麻雀般叽叽喳喳的一番话,见深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而站在宫门口侍候的梁芳却暗挑大拇指,这个玉昭仪可谓是个杀人不见血的主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连载 永春园,顾名思义,这里永远是一个春天的花园,园内的倚霞殿火龙暖暖,春意融融,四季花朵尽情绽放。牡丹,芍药,玉兰,百合,菊花……,应有尽有,香气清郁,姹紫殷红。倚霞殿外落叶的树枝上,绢丝扎就的各色各样的花朵,红的是梅,粉的是桃,白的是梨。在微寒的冬阳下,灿烂如霞,洁白如雪。夜晚,月光如银,烛光如锦,花影婆娑,似真似幻。是皇家冬日赏雪家宴的好去处。 倚霞大殿的庆胜宴,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光酬交错,舞飞歌扬之间,一个中官打扮的杂剧的阿丑,醉熏熏地走到了当场,大家立刻闭气停声看着阿丑。 只见他歪歪斜斜,踽踽跚跚地来到了场上,手里的佛尘遮着涂抹着红白油彩的脸上,嘴里嘟嘟囊囊却不知所言何物,旁边的几个中官打扮得小侍卫喊道: “圣上,驾到!” 阿丑理也不理,仍在嘟囊不休,斜着眼睛看着天空,—副目中无人之态。这时左右伏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 “汪公公,到!” 那阿丑听了立刻身子一缩,迅速把拂尘从脸上拽下,浑身不住的打颤,用眼睛四处扫着,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然后,匆匆向后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现在的人啊,只知道汪公公的厉害,可不知还有皇上呀!” 见深和众人,看到阿丑被吓成那个可怜的样子,感到十分滑稽,不禁哄堂大笑,随后便若有所思地与贞儿射过来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如烈焰升腾。 又见那阿丑,穿得汪直的衣冠,手持着双斧走了出来,气出如牛,挥动着双斧,得意地说: “吾将兵,仗此两钺耳。” 随后,抽着脖子,蹑手蹑脚的看了看周围,用手捂住半个嘴,小声说: “这两钺,乃是辽东守将王越和陈钺呀!” 见深听到此话,如同热锅里浇了一盆凉水,心中顿时炸开了锅。只见他起身一甩袖,走出了宴厅。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花枝树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搅得花苑中浓光淡影,疏疏离离。 见深自倚霞殿走出,一习凉风扑面而来,微醺的醉意立刻减轻了许多,让他微微涣散的眼眸渐渐清明了许多。方才心中那种如刺扎入的不适,也随之而被微风减缓了许多。他轻轻地拾阶而下,向不远的花园走去。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环佩和弓鞋合奏的响声,一缕熟悉的淡淡的清香,从身后笼了上来。见深微微停了一下,等身后的人走近,一件黑貂大氅轻轻地为他披上。二人默默不语,在风清月明中款款地散步。 脚下传来踩在五色鹅卵石上的沙沙声,分花拂枝,踏着月华,信步来到了丝绸扎成的绿蔓藤萝的花廊前,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空旷的夜空中遥远的繁星明月。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轻言慢语,随风飘来,愈渐清晰: “皇上还给汪公公开庆胜宴,岂不知汪公公在外边,比咱们皇上还威风八面。” “哎!你知道不知道?王公公有一次喝酒,可能是喝多了,满嘴胡说八道,当着很多文武百官的面说,咱们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不要瞎说,不想活了?” “现在满朝的官员都……” …… 声音噶然而止,憧憧的人影,带着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月华暗影的长廊深处。 见深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心烦意乱的他慢慢低下头,平视着眼前沉稳静默的贞儿。 月华如银,映着贞儿淡妃色的衣裙,雪白貂兔的毛披风,也掩映出贞儿平静似水的双眸,寂静而透彻。 贞儿轻轻走到他的身旁,慢慢的伸出手,借着漫漫的月光,轻轻地抚着见深大氅上的褶纹,长叹一声说:“汪直的事儿?贞儿也听说一些。皇上,不要为一个奴才而犹豫不决,奴才给皇家办事,办好了就办,办不好就不要办了。” “可……”见深皱了一下眉头。 “没有可是。”贞儿接过见深的话头:“汪直年纪轻,给皇上办了几件事,甚得圣意。可他只知道靠着皇上的宠幸,在外边冲冲杀杀,不懂为官之道,不把外廷的文官武将纳入眼中,在内又压制内官同僚,触犯东厂的利益,犯了官场之大忌。皇上,你说今天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那一出不是内局监和东厂精心安排好的。更不像话的是,作为内官不懂宫内规制,对外胡言乱语,惹是生非,让皇家颜面尽失,更犯皇家之大忌。为此,此人不可再用了。” 见深听后,沉默不语。 片刻,长叹一声:“汪直为人机敏,性情率直,只是不顾后果,急于求成。民愤,官愤甚大。唉,看样子朕也保不住他了” 见深看着一览无垠的璀璨群星,拱卫着银光灿灿北斗道: “贞儿,也许深儿老了,见不得大折腾了。现在只是希望朝廷内外平定无事则可。这一点,众大臣秉承圣意,做的不错。首辅万安沉稳持重,带领内阁谨慎处理大小事务,六部尚书安于本分。听说京城流传的一句俚语:‘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讽刺当今的官员如同木偶纸人。在深儿看来,朕是这些纸人木偶背后的真正操纵者,这又有何不妥?” 贞儿悠慢地说:“听说是首辅万安与南方人接党,内阁另一大员刘珝与北方人结党,互相倾轧,皇上又如何想?” 见深沉吟片刻,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结党,党争,代代都有,正所谓‘君子有党,小人无党。’不动摇国之本,也无伤大雅。双方争辩相持不下,两边都需仰仗皇上,朕只需安安稳稳的坐在朝堂之上,盛者压一下,弱者拉一把,在皇上的控制范围内,又未尝不可。” 贞儿点点头,安适地抬眼望着天空:“皇上已能在朝堂之上,垂衣拱手而治,安享天下太平了。 一道道烟花呯然而起,漫天光辉映照,明亮如白昼,一瞬间的灿烂繁华后,则是烟消明灭,留给天空一片暗色。 他静默,她亦静默,夜风在树叶花瓣间无拘地穿过,瑟瑟入耳,瞬间,相对而视,明了了一切。 汪直不久派人从边关送信给贞儿,希望能回京城求见皇上和主子一面,贞儿看罢来信,想起过往的种种,长长叹息一声,令寒絮伺候笔墨,写下来一首,宋朝吴芾的诗: 久出畏人事,端来避世纷。山光闲里见,樵唱静中闻。 茗碗晴翻雪,香炉哓吐云,已应空白念,勿复叹离群。 写毕,贞儿轻轻吹吹了纸上得墨迹,装入印着小小是雏菊的信笺中,递于寒絮说道:“但愿汪直是聪明,懂得本宫的一片苦心,否则,前朝王振,曹吉祥将是他的下场。” 从此之后,汪直一直奉命驻守边塞,再未回京。 成化十九年,朝中大臣在首辅万安带领下,联合东厂厂监尚铭致上书讨伐汪直,汪直被调往南京御马监,后又贬为御奉。从此,红极一时的汪直,像那道腾起的烟火,绚烂过后,则是灰烬灭迹。 阳春三月的小轩窗,柳枝在窗前起轻舞,如锦芳菲的桃花,清风一呵,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飘落,轻轻地挂在云雾白的蝉翼纱窗上,偶尔有粉蝶飞过,犹是一个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季节。 贞儿站在妆台前,透过如烟的白纱,望着遥远的天际,心思骤然飞得很远,恍惚又回到沂王府的日子。自己静卧在榻上,透过新换的碧天青的纱窗,望着人们忙碌收拾沂王府的庭院,耳边传来了细细的丝履的沙沙声,伍儿端的药碗轻轻走近,告知于大哥己经静候在外面。 明眸清澈,娇羞如艳,回眸的瞬间,温温的春光中却对上见深的一双探寻的双眼。心底默默一叹,带着温婉的气息,抚上了他的双手:“什么时候过来的,贞儿亦早做准备好了午膳。” 见深温然道:“看见你看着外面静静发呆,不想打扰你,又怕你站在风口,被风扑着。”贞儿享受着见深得体贴,笑道:“贞儿现在真的老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还的让深儿背得走呢!”见深听了,一笑道:“现在深儿就背你去一个好地方。”说完,神秘的一笑,握住贞儿的手,匆匆忙忙向外走去。 见深牵着贞儿的手,慢慢行走在内宛的庭院中,曲折幽长的游廊,穿花透目雕绘,凌空空而起的玲珑玉桥,一汪碧水清滟的睡莲轻浮,五色的锦锂嬉戏于菖蒲之间,藤萝浓翠的深处,一座精巧的小楼悄悄耸立其中。 两层楼阁,白墙青瓦,马头檐高耸,古木雕窗,迎面的阁檐下,一块黑色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丰满浑圆的金字“含光殿”。 这是宪宗皇帝见深用了整整两年建成的宫殿,是用来收藏奇珍异宝所在。见深酷爱奇珍异宝,喜爱书籍画册,经常派自己的贴身太监撒往全国各地征购奇珍异宝。以供赏玩。梁芳,钱能,韦兴,都是经常给见深物色宝物的能人。 见深拉住贞儿的手,不待贞儿仔细欣赏那块匾额,就已亟不可待的拽着她进了含光殿。 一进小楼,迎面一盏金灯高高悬在彩绘繁华的楼顶。见深拉着贞儿的手,指着眼前的金灯介绍道:“此灯称料丝灯。灯罩用玛瑙,,紫石英,及纯磁赫石和六种药物,煎熬而成,蜡烛点燃,多彩闪烁,流光异彩,奇丽美观,具有祛虫奇效,氤氤氲氲的药香让蚊蝇唯恐避之不及。这是钱能从云南是献,也是钱能的一片孝心。” 见深又指着一座翡翠玉案上的一座玉塔,说:“贞儿,这塔高五尺,四周挂着碧玉的铃铛,微风吹来叮咚作响,塔顶一颗圆珍珠,大如龙眼,光芒四射,塔共七级,每级有门,门门内各设玉佛一尊,形容毕肖。” 贞儿点点头,看着在灯光闪烁之下一排排清可鉴人的檀香木古董架,各种珍宝琳琅满目。见深高兴地指着一排排罕世稀物让她欣赏。 一排古董架上,各种瓷器,精采绝伦。龙纹梅瓶,优雅饱满,透露出一端舒展的含蓄之美。斗彩的婴戏纹杯,曲线勾勒圆满,儿童手持碧荷嬉戏在水边。粉彩喜鹊登梅的双兽耳瓶,造型秀美,淡雅委婉。贞儿正在仔细看着,见深早已把她拉到另一排金银器物前。 商代的酗亚方樽,元代的掐丝珐琅枝莲纹象耳炉,金制的宝冠瓶,素描的金题诗碗,象牙镂空雕螭龙的花插,犀角雕空灵芝螭龙执把杯,玛瑙璃耳杯……,应有尽有,个个华贵,珍奇。 这时,见深从后一排的架格上,拿下一个象牙镂空雕龙纹球,放在贞儿的手中:“贞儿,这是用一块整象牙雕成的,你看,这球内套球,逐层镂空,球面上靠刻着九条飞龙,层层转动,经常在手中把玩,有活动手指,健身的作用。这个就送给你了。” 贞儿放在手中,仔细看,确实雕刻精美,做工奇巧。贞儿微微一笑:“谢皇上!” 忽然,一些奇特的响声,吸引着两个人的注意力,是一排外国进贡之物,那个叮当作响的是一个可用小人敲击漏钟,只要滴到一个时辰,就会有一个身穿奇异服装的小人儿,走出敲钟,钟声悠扬,顿挫。 见深把旁边的一个珍珠做的老寿星,拿了过来,放在贞儿面前,又把一支小小的禅杖,塞入老寿星手中,只见那老寿星手抓禅杖,整整衣冠,迈开双腿,步履蹒跚地慢慢地向贞儿走过来,当走到架的边缘时,又慢慢的转过身,向别处走去。 贞儿看着这新奇的玩意儿,不禁笑了起来,见深也跟着笑着说:“这个老寿星,只要一拿上这禅杖,既可行走,所以必须把禅杖拿开,不然遁去,渺无踪影。前两天就让他跑了,最后在门口才找到,真不知他是怎么从这么高的架子上下来的。” 珍儿看见见深开心的笑容,心中多许感叹。富贵不过帝王家,这些东西要耗去多少银两?说起来深儿从小多受磨难,命运坎坷,没有去享受皇家子弟那种奢华富贵的生活。儿时的好奇心没有满足,现在他苦心收罗,如此喜爱奇巧之物,也是一种童年的补偿吧! 一排排精致物品耀人耳目,见深欣喜着拉着贞儿的手,一个个指点,一排排欣赏,贞儿随着见深慢慢转上二楼。 二楼,阳光明亮,刚踏上阶梯,一缕文墨之香扑面而来。雪白的墙上挂着许多大家文人的墨宝,里面有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唐朝孙位的《高逸图》,五代南唐的《江行初雪图》,黄筌的《雪竹文禽图》,宋代张择瑞《清明上河图》。或清旷,豁达,或意境深蔚,或苍润空濛,或曲尽其妙,最后贞儿停在了一幅《一团和气图》的画前。 《一团和气图》,粗看似一笑面弥勒,盘腿而坐,体态,浑圆,笑容可掬,细看却是一张三人合影,穿插奇妙的合凑图。一个道冠老者,一个方巾儒士,二人各持经卷一端,团膝相对,相对微笑。第三个人则手搭在两人肩上,露出光光的头顶,手捻佛珠,诚心礼佛。 贞儿看着这些新颖奇巧的布局,流畅的笔线,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正待上前看旁边的落款写,见深忙急走两步,挡住了落款的名字。微笑着带着贞儿熟悉的一缕调皮之色,问贞儿: “贞儿,你猜一下这是谁画的?” 贞儿看着见深面上尚未掩去的调皮的神情,逶迤沉吟:“画此画之人,表面憨厚,而内中缜密,心灵手巧,与人和善,遇事平淡无争。开创不足则守成又有余,是一个憨厚容人的谦谦君子。” 说到这儿,贞儿冲着见深安适一笑:“皇上,你说臣妾是在说谁呢?” 见深禁不住把贞儿拢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知我者,贞儿也。深儿没有贞儿夸奖的那么好,但仍是希望朝野上下,皇宫内外一团和气。” 贞儿也轻轻拍拍见深的后背,微微一笑,拉着见深走到画前:“皇上已上位多年了,朝野上下一片祥和,人民生活也安定,边界无重大战事。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皇上多年派太监在外采办,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方可。人常说:‘居安思危’,否则朝中或宫中一旦有事,会措手不急的。” 见深听后,伸出手握了一下贞儿的手:“贞儿,深儿记住了。” 没有想到贞儿的一句话却引来一阵震撼朝里朝外的轩然大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第二十三章 静水微澜 1.波澜 成化十四年,十五年,是大明王朝大丰收的两年。邵宁妃诞下一皇子,两位妃嫔也诞下两位公主,玉蔓也称心如意地诞下一皇子,赐名朱祐槟。皇家大封妃嫔,热闹的册封礼,恁地给皇家内院添加了一层喜气。 玉蔓生子,册封为昭仪,但仍不愿回长春宫居住。贞儿也为照应玉蔓母子的方便,把昭和宫的偏殿修葺一新,仍让玉蔓居住。玉蔓和小祐槟的吃,住,行,都像玉蔓小时一样,由贞儿亲自料理。玉蔓的机巧懂事,小祐槟的乖巧可爱,让贞儿重新沉浸于母爱的幸福中。见深更是下朝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昭和宫,享受着乖儿在怀,娇妻在侧的天伦之乐。 小祐槟在父皇,母妃和皇母妃的怀中慢慢长大,太子祐樘也在太后宫中慢慢长大,十二岁的太子,好学上进,聪明稳重,深得朝中大臣和妃嫔的敬重和喜爱。 几年前贞儿和太子的一次不欢而散的见面,让彼此之间都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影。贞儿谨言慎行,太子彬彬有礼,母子之间形同路人。这种关系却让玉蔓有种心愿以偿般的欣喜,然而,贞儿和太子又一次意外的交错,则又一次引起了史官工笔的渲染和泼墨。 成化十七年的冬天一直无雪,天气暖暖的,像早春二月的天气。 一日,宪宗见深闲暇无事,想起贞儿曾经的提醒,叫梁芳与韦兴准备辇轿去皇家裕库看看。当梁芳与韦兴听说皇上要亲自视察裕库时不禁偷偷地对视了一下,已解其意的韦兴惊恐地轻轻点了一下头后,转身急匆匆向裕库赶去。 明黄的暖轿载着宪宗缓缓地向裕库而去,微凉的风透过轿窗吹在脸上有一种麻麻的惬意。宪宗看着路边一处渐渐近又渐渐远去的桂林,让他想起那个丹桂飘香的季节,那个单纯如同小鹿般的女子,想起如同其母妃的温文尔雅的太子,充满了对女子的内疚,对太子的怜惜。 轿辇触底地震动,轻掀轿帘,一排窑洞已横亘与面前。青砖砌墙,緑门朱牖,警卫伺立。皇家裕库储藏着皇家近百年老祖宗们留下的财宝。以备不时之需。可当他带着梁芳来到藏财宝的大窑前不禁愣在当场,藏财宝的七个大窑空空如也。 宪宗作为一个守成君主,他不似先祖洪武帝那样想整顿出—个清明纯净的朝纲,毕竟“官”是两个口,一个吃钱,一个办事。只要忠心办事,吃钱那个口不越界,他就会睜只眼,闭只眼。然而,面对祖宗百年集存的财物的挥霍一空。宪宗压抑着冲天地愤怒,用一种从未有的凌厉的眼神看着内库的主管梁芳,梁芳浑身一颤,软软地跪在地下,这时韦兴抱着一摞账本匆匆地赶来,看到此情此景也忙跪在梁芳身旁道: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宪宗围着七个大窑转着,看着跪在地上的梁芳与韦兴愤愤地说:“你们是主管库存的,可宫里集存的百年钱财却都消耗殆尽。如果真要追究各中的责任,首先追究于你们。难道这么多的金子,银子,老祖宗集攒的心血就白白流掉了吗?难道你们两个不知个中之情吗?” 梁芳和韦兴都知道,皇上从来都是和蔼宽容的,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动怒,忙跪爬两步禀道:“皇上明了,其实府库中的钱财等各项开支,奴才都记录的一清二楚,奴才这就拿清单给陛下一一过目。” 说完韦兴忙呈上一摞厚厚的账本,见深大概翻了几页,都是用于建庙宇,祠堂,道场和购买一些奇巧珍玩得开销。见深不是不清楚,这些钱财都用于何处,一些开销他也早已心里有数。除了这些账户之外,他们以高价为幌子收购民间奇珍异宝的背后,则是拉上了贞儿的胞弟万通,万喜为挡箭牌,并从中贪占了大笔钱财。 这帮奴才把皇亲国戚都拉下水,其目的不外乎是在为自己加一个庇护之处。因为他们都明白,只要涉及万贞儿之事,皇上总会投鼠忌器不了了之。 果然,见深把手一挥,恨恨地说,:“你们别说了,你们知道你们所犯何罪?即使朕饶恕了你们,本朝的先祖不会饶恕你们!本朝的后人也不会饶恕你们!”说完甩袖大步离开内库,撇下了吓得七魂出窍的梁芳和韦兴刷白的脸跪在那里动弹不得。 梁芳和韦兴看着皇上恨恨远去的背影,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儿,他们心里头明白,以皇贵妃娘娘做挡箭牌,对于当今万岁切实可行。但想起刚才皇帝的话,又让他们魂飞天外。“后人不会饶恕你们的。”后人,这个后人不就是当今太子吗?别看当今太子年龄不大,他知书达理,知进退,聪明稳重,有主心骨,是一个不可小觑之主,将来圣上归位,那……。一股凉意带着凌厉的杀气,瞬间从脖颈上掠过,吓得梁芳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梁芳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空旷内库,发愣。 该怎么办啊?如何办?现在只有皇贵妃娘娘弟弟这一棵救命稻草,但不知,皇贵妃娘娘知道此事,又是怎么样?她会保护他们吗? 梁芳昏头闷脑中,忽然灵光乍显,想起了如今的玉昭仪娘娘玉蔓,她现在可是皇上与皇贵妃娘娘眼前红人,帮助协理六宫,其势已压贤妃,何不寻求于她的庇护。想当年那个夏天,玉娘娘,也就是当时的玉蔓姑娘,曾经给了他许多银两,托他买进了宫中得禁药“御香丸”。这“御香丸”乃是一种迷惑人的药,玉娘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靠我梁芳的帮忙。再说,玉娘娘一直是皇贵妃娘娘在意之人,如今又为皇上生了一位皇子。皇子……?对,皇子不是可以当太子吗?如果这样,对玉娘娘和自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梁芳忽然感到浑身上下都注满了生气,像一个挨了—鞭子的懒驴,猛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丢下了仍在发愣的韦兴,急匆匆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进个房中到里面的小库,翻了一个墨玉的送子观音,一对翡翠龙凤镯和一件象牙镂空雕凤香囊,乘午睡之际,偷偷溜进了昭和宫的偏殿,玉蔓的寝宫。 玉蔓刚刚午睡起来,正坐在楠木软椅上,慢慢品着茶茗。 身着玫瑰色的披甲,淡粉色红立领的宫装,衬着明艳的面庞,双唇紧抿,目光冷凝。看着梁芳不让通报,悄悄溜进来的样子,优雅的放下手中的茶杯,轻挑兰花指端详着染着凤仙花的红晶晶似春笋般的玉甲,轻挑秀眉,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梁公公别来无恙,你现在是皇上身旁的大红人,怎么悄悄到本宫这里来了,是不是眼岔了,走错门儿了吧!” 梁芳带着宫中浸润多年老宫人的谄笑,微微躬了一下身:“昭仪娘娘,一向是个聪明的人,从早些时候给皇上送香开始,到加了味儿的宜天汤,几句话就可播转汪直的命盘,可谓咱皇家内院第一人。老奴!佩服!佩服!” 玉蔓嘴角挑出一丝冷笑:“梁公公,现在财大气粗,今非昔比,固然看不上当初为玉蔓买药的那几两银子,玉蔓也佩服。” 说到这儿,微扬着嘴角,溢出了—丝讽刺的笑意,转瞬之间,那丝笑意就消失殆尽,声音骤然变冷: “梁公公,既然咱们都是聪明人,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你即登三宝殿,就说一下交换的条件吧!” 梁芳伸出大拇指,献媚一笑:“不愧是昭仪娘娘,今日奴才有事相求,同时带给娘娘两份宝贝。” 玉蔓向后一仰,靠在摇椅背上,微微闭目养神,顺着摇椅的一摇一晃,漫不经心得问道:“说吧!” 梁芳小心翼翼地从宽大的袖中,掏出礼物,呈在玉蔓的面前,玉蔓微微睁了一下眼,身旁的宫女待春马上接了过来,端在玉蔓的面前,玉蔓钭瞟了一眼,摆了摆手,待春端着东西走入内室。 梁芳微躬了一下腰,四周看了一眼:“这第二份宝贝吗……” 玉蔓扫了一眼伺立在门口的宫女,宫女们微微地福利一下身子慢慢退出,宫门也轻轻地关上,梁芳悄然屏气走到玉蔓的身旁,凑到玉蔓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玉蔓忽然杏眼圆睁,闪过一丝刺人的锐利,沉沉地问:“此事当真?” “的确如此,当时老奴正站在清宁宫门口,听得十分真切。” “那皇上是如何回答的?” “当时皇上听完先皇遗旨,就软坐于地,最后,向皇太后拜了拜后走出了清宁宫。奴才看皇上的脸色煞白一语不发。” 玉蔓听后,沉思片刻,脸上荡出一抹会意了然的微笑:“如此说来皇贵妃的亲子璇儿,到底如何死的?可是一个谜呀!” 梁芳眼睛一转:“由此推想,的确如此。” “说来,这皇家也够狠的!” 玉蔓说完,转过头来看了梁芳一眼,淡淡地说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外传,否则,失泄密旨可是灭你九族,我玉蔓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哟!” 梁芳连连点头,会意一笑:“奴才知道昭仪娘娘疼老奴,不会坏了老奴的性命,所以老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今儿只是有事求娘娘,权且求娘娘救老奴一命!” 玉蔓的脸色稍霁:“梁公公又说笑了,本宫人轻言微,何以救梁公公之命呀!” 梁芳,就把今天皇上在内库中说得话一一告知。 玉蔓听罢,妙目流转,精光一闪,随即转为意味深长的笑: “梁公公,你们也够狠点,够聪明的,拉一个皇上的心肝儿宝贝的弟弟做挡箭牌,不过,此事只挡得一时,确实挡不了一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代君王,一朝臣子。不过,此事你只能自救,玉蔓也只能给你铺个路搭个桥,至于怎么走?那就看你梁公公的本事了。来,你俯耳过来。” 梁芳凑在玉蔓的嘴边,边听边点头,听完后,顿时如释重负。忙向玉蔓施礼,玉蔓娇矜地摆了摆手,梁芳悄悄退出寝宫。 玉蔓微扬的嘴角,逸出一缕讥讽浅影。利用皇贵妃废太子立已子,利用先皇遗旨,废皇贵妃立自己为太后。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早已候在那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连载 昭和宫的大殿之中寂寂无声。从玉蔓的寝宫出来的梁芳,随着宫女轻微的脚步,,穿过花梨木镂空的喜鹊登梅的地罩,来到铺就着花梨木地板的贞儿的榻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嘴里喊道: “皇贵妃娘娘救命,皇贵妃娘娘救救老奴的命呀!”声音凄惨,涕泗横流。 贞儿这时正躺在榻前闭目养神,听到喊声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原来是皇上的总管太监小梁子。贞儿轻轻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起伏的胸膛:“什么事儿?让你这样大惊小怪,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了,越发的不懂规矩了,救命,救谁的命呀!” 梁芳一听,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鼻涕眼泪,忙又给贞儿叩了一头:“太子,是太子想要老奴的命。” “太子,”贞儿心中一翻,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一沉;“太子虽小,办事也稳妥。你是如何惹他了,让他要想你的命?你侍奉皇上多年,肯定是做下了大不赦之罪,否则,此话从何说起?” 梁芳忙叩了一个头道:“娘娘说得对,老奴确犯下了大不赦之罪。”于是就把上午皇上如何视察内库,如何之说,说了一遍,最后说: “皇上说,先皇不会饶恕你们,后人更不会饶恕你们。皇上的意思,就是以后太子必不会宽恕老奴,必是要老奴的性命的。” 贞儿听到太子之时,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多年前太子的童稚之语,一直在贞儿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太子那冰冷入骨的眼光,一直在贞儿眼前晃动,不招自来。 贞儿曾经相信,时间会给太子一个很好的解开误会的机会,也相信宫中的谣言也会随着皇家众多子嗣的降生和长大不攻自破,—切不愉快都会因为太子的长大与懂事,云消雾散,风淡云轻,然而…… 贞儿心中一凛,静静的看着梁芳,片刻,才冷冷地问: “内宫裕库,是几代君王上百年的积蓄,乃为皇帝急用时的必备。你身为皇上主管太监,为何在几年之内几乎用光。这么大的事,当今皇上岂能不生气。幸亏皇上仁慈纯厚,否则你梁芳一百个头也不够杀的。” 太监梁芳一听,吓得脸色蜡黄,忙叩头道:“娘娘容奴才禀知。府库的开销,皇上已一一圣览,一部分是用于给皇上和各位娘娘们祈福,建造庙宇。一部分是由奴才与……,奴才不敢说。” 贞儿一听,忽地一下坐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盯着梁芳厉声说:“你们既然做得出来,哪还有不敢说的时候?说吧,称本宫还有耐心听。” 梁芳低着头,嘟嘟囔囔地说:“是奴才与国舅爷万通万喜给皇上到外地采办奇巧珍玩的正常开销。” “什么?万通!万喜!” 贞儿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咬牙道:“你们这一帮竖子,不走正道,勾引皇上痴迷奇巧淫技,耗费皇家府库中的大量财物,岂知,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此风一起,朝中必将骄奢□□之风横行。更可恨的是,你,你还把万通,万喜,这两草包拉上给你们垫背,好让我万贞儿投鼠忌器,这让本宫何以有脸面在宫中立足。别说是先人,后人,眼下本宫就不能饶恕你们……” 说着,贞儿气往上涌,费力地咳嗽起来。 梁芳迅速地爬到贞儿的身旁,一边和闻声进来的寒絮给贞儿拍着后背,一边擦拭着挤出来的眼泪: “皇贵妃娘娘打奴才,杀奴才都行,谁让奴才不争气呢?可娘娘千万不要气坏了玉体。只是奴才这个贱命没了也不要紧,可国舅爷怎么办?太子能饶了国舅爷吗?国舅爷如果有个好歹?那国丈又如何受得了?老夫人早早去世了,国舅爷再有一个长短,那……” 梁芳一边说,一边看着贞儿的反应。 贞儿听着梁芳的话,想起了白发苍苍的老父,一生辛苦没有享一点福的老母,以及那个冬日穿着破旧的棉衣冻得瑟瑟发抖嘴唇黑青的小弟。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梁芳看着眼前人的情景,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娘娘跟了皇上多年,呕心沥血,家里的父母兄弟沾点光也不为过。况且,国舅爷也是处处为娘娘着想,买点皇上喜欢的东西,讨皇上欢心,还不是让娘娘也高兴,也安心吗,再说了做买卖免不了要亏点儿本儿,但也不至于置人于死罪吧。求娘娘细想。” 贞儿没有说话,只是在不停地擦着滚滚而下的泪水。梁芳这时不得不佩服这个玉娘娘,果真把皇贵妃的心思摸得精透。说亲情就是皇贵妃致命的命门,只要以亲情相攻,必可攻下。看来,那两份大礼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想到这儿心中一喜,梁芳索性就放开公鸭嗓子大哭起来:“娘娘这一切都是奴才之过,是奴才连累了国舅爷,让娘娘如此伤心费神,奴才该死,请娘娘责罚奴才吧!奴才甘愿担起一切责任,与国舅爷无关!” 贞儿看着嚎啕大哭的梁芳,掏出丝帕沾了沾泪水说:“小梁子,你不要在本宫面前惺惺作态,处罚你又有何用?现在必定要有一个长远的万全之策,方可。” 梁芳一听,慢慢的收起了眼泪向贞儿说:“奴才,奴才倒有一个长远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贞儿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你早就有法子了。” 梁芳尴尬的一笑,凑到贞儿的耳边,狠狠地说:“废太子!” 废太子这个想法,也曾经从贞儿心中掠过,当年荐玉蔓怀孕,也有此想法。但可知立废太子可不是普通人家的过家家,想立则立,想废则废。这可是一件涉及大明江山稳定,宫廷内外是否安定的一件大事,太子,国之本也,岂是那么容易就…… 贞儿深深地看了梁芳一眼。 梁芳看着贞儿疑惑和犹豫的眼神,忙擦着泪水掩饰道:“娘娘,如今皇上对四皇子祐槟,视为珍宝,疼爱有加。娘娘也是看着四皇子在身边长大的。何不趁机将四皇子收到您的宫中收养,这样皇上可以随时看到四皇子,既可解皇上思念之苦,又可培养四皇子对皇贵妃娘娘的依赖。等时间长了四皇子就会视皇贵妃娘娘如亲母,时机成熟,再向皇上推荐四皇子为太子。” 说到这儿,梁芳看了看贞儿反而平和了许多的脸色,接着说:“四皇子长期在皇贵妃身边,必有感情,而且长大后,又知太子之位乃为娘娘所荐,定会对娘娘心怀感激。四皇子有你的教诲,必可成为一代明君。而其母玉娘娘与娘娘情同姐妹,她的一切都是娘娘所予,她会知道孰轻孰重的。到时,娘娘既可做圣母皇太后,又可保国舅爷安然无恙,岂不一举两得。现在太子年龄尚小,也正是娘娘行事的好时机。” 贞儿看着侃侃而谈的梁芳,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事关大体,容本宫斟酌斟酌吧!小梁子,此事到此为止,不可在外胡言乱语,否则,本宫将数罪并罚。” “是,娘娘尽管放心,奴才知道孰重孰轻。”说罢又叩了一个头,默默退出安禧宫,在走出宫门口的瞬间,无意地向偏殿扫了一眼后,匆匆离去。 寒絮看着匆匆离去的梁芳,悄悄地说:“娘娘,小梁子好像是从昭仪娘娘的房中出来的,这事可否与昭议娘娘有关。” 贞儿一叹,看着冬日午后的斜阳下一支支吊在房檐上的正在滴水的冰柱说:“这正是玉蔓的主意,也是贞儿过去的想法,但是现在昭仪娘娘,早已不是以前的玉蔓了。” 匆匆已过半年,小祐槟已将近三岁了。这一天,小祐槟在玉蔓的怀中,抓着一个毛笔不依不饶地要写字,贞儿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孩子,又想起自己的璇儿,未满百天,还未起正名就离开了自己。不禁悲从心来,在一旁的玉蔓忙劝解道: “皇贵妃姐姐不要伤心了,璇儿已经走了十几年了,现在的祐槟就是您的儿子,放在您宫里养着,只要您不嫌累就行了。” 贞儿心疼地把小祐槟抱在怀中,在他娇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小祐槟也搂着贞儿的脖子:“母妃,母妃,”叫个不停。 玉蔓眉头微微一皱,有无意无意地长叹一声,:“太子如果和我们也如此亲近多好,一家人其乐融融。唉!” 贞儿听玉蔓如此说话,想起了往事种种,她把小祐槟交给了乳母,让他们到外边玩。站在宫门口的宫人,也默默退了出去。看着他们走出了房门,贞儿转过身对玉蔓道: “当年太子不知为何说出汤里有毒的这样的话来,我至今仍未弄明白,这是稚儿的妄语,还是太子的肺腑之言。” 玉蔓透过微微颤动的纱幔,用眼睛斜了一下关闭的殿门,轻轻的说道:“太子的话,妹妹也一直不解,如果说太子是口不择言,这话说出也太伤人了。如果是有人故意挑拨姐姐和太子的关系,那太子就是发自肺腑之言。这几年下来,妹妹身居宫中,虽不闻外事,宫中的众说纷纭总有一些吹进了妹妹的耳朵,那几年的谜团也渐渐的有了一些眉目。废后吴氏在当中造谣,这是肯定不容置疑的。只是还有些话姐姐听了不要生气,多加防范就是了。” 贞儿一愣,疑惑的看着玉蔓:“贞儿姐没有做过什么?为什么要生气?” 玉蔓接过了贞儿的话:“有传言说,皇贵妃姐姐,嫉妒成性。皇贵妃姐姐容不得其他的宫妃受宠怀孕,逼死了灵秀宫和艺华宫的两位美人,杖杀皇上临幸的二十多个宫女。逼得纪淑妃娘娘带着皇子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皇妃姐姐,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最可恨的是,说你逼杀了淑妃娘娘,又想毒杀太子,所以皇太后才出面扶养太子。皇贵妃姐姐,由此看来,太子之言却是肺腑之言……” 贞儿听着听着两手冰凉,脸色发白,心口沉闷,身体发软,呼吸声开始加重。玉蔓一看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床榻边,扶着贞儿躺在床榻上,从床头抽屉中拿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到贞儿嘴里,然后,一边抚着贞儿胸口,一边安慰说: “皇贵妃姐姐,不可如此,不要为了那些不实的谣言,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否则,皇上和妹妹都要心疼的。” 贞儿慢慢喘着气,闭着眼养了养神,半天方才说道:“果然如此,这本是我意料中的事。但,说是废后吴氏造谣,有些牵强。李子龙事件,吴氏早已废黜迁于西苑,她不可能知晓此事的原委。如果说她听信谣言,将这些谣言告知淑妃也有可能,但她绝不是生谣之人。吴氏的为人清高,姐姐还是比较了解的。” 玉蔓听到贞儿如此之说,心中一动,皇贵妃果然不是非凡之辈,可惜,她太善良了,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一个“情”字,蒙人的双眼,蔽人的心智。想到这儿,玉蔓忙点点头。贞儿接着说:“谣言者用意如此歹毒,明知两美之死和宫人被杖杀,涉及皇家颜面不可张扬,贞儿又不能自辩,而乘机陷我于不义。纪淑妃躲藏,是听信谣言所致,众口铄金。又有谁不信?紀淑妃莫名自尽,又为皇上顾及颇多不予以追究,从而让谣言者钻了一次空子。太子更是心生疑团,更加相信谣言者。认为是我万贞儿所为。所以,那一日,确认我又要对他下手。误会之深,已入骨髓。而谣言者必是一个知己知彼之人。这几日左思右想,感觉迷雾茫茫,摸不到头绪。” 玉蔓不得不佩服贞儿,她多年苦心设计的连环记,已让她解开一环,幸亏,事情的当事人都已死去,现在却不知她是解环也是在糸环? 玉蔓点了一下头:“皇贵妃姐姐,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的想法,已在太子心中根深蒂固了,不知如何是好?” 贞儿停顿了一下:“容我再想想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连载 2.沉静 日子在贞儿的矛盾与彷徨中流淌着…… 艰涩的日月,不仅带走了时光,也带走了女人珍贵的东西:容颜, 匆匆中,贞儿明显的苍老了,五十多岁的她,思虑矛盾犹豫夺去了她乌黑的青丝,耀目的光华,丰润的脸庞。留下了点点华发,清晰的皱纹,日益加重的心疾之痛。 看着太子一天天长大,沉稳,谦和,至孝,是承继皇家大业的上佳人选。祐樘作为一个皇长子,在皇后无嗣,皇长子立为太子仍是祖宗的成规。没有大错太子之位不可动摇。且皇上对纪淑妃心怀愧疚,对太子怜爱有加,更重要的是祐槟年龄尚小。然而,废长而立幼,万一皇上不测,主幼靠母,唉!世事变更,人心也尽数变了。玉蔓早已从十多年前,一个善良正直,单纯的少女,变为谋于心计,玩弄权术,一个很不简单之人,如此之人参于朝政,朝纲又将怎样?可想而知。那时的贞儿才是真正的千古之罪人。为防不测,那么汉朝钩弋夫人的悲剧,就势必会不得不在玉蔓身上重演。这样岂不是又辜负了当年于大哥所托。如不废太子,那么自己的父兄……。 贞儿在重重的纠结中,仍旧无法去抉择,痛苦在持久地煎熬着贞儿。 岂不知废太子立四皇子祐槟的暗潮,已在一些人的推波助澜下,在朝中已风生水起。 一次,见深在文华殿召见皇家子弟,问讯子女学习读书之事,六岁的祐槟当众赋诗一首: 丝丝缕缕是谁搓,时见黄莺为柳梭。春暮絮飞清影薄,夏初蝉杂绿荫多。 依依弱态愁青女,袅袅柔情恋碧波,惆怅路歧行客众,长条折尽欲如何? 小祐槟聪敏伶俐,一直承欢见深膝下,见深认为其,“嗜诗才,绝珍玩,心胸开阔,远见卓识,为可造之材。”此刻,当堂作诗技压群芳,皇帝大喜,当场夸其有“先祖之风。” 一旁的梁芳,听后偷偷地咧嘴会意地一笑,忙叫过徒弟韦兴:“去告诉玉昭仪娘娘,说事情办得不错。” 几天后,朝廷之上的大臣,又掀起一场,参奏太子的风波,奏疏如浪涌般堆集在皇上的御案之上: “太子态度恶劣,任性刁蛮……” “太子目中无人,唯我独尊,顽逆不孝……” “太子无仁爱之心,把小鸟活活摔死,大卸八半,去年河南大地无故受蝗灾,摄取了老王爷的性命,就是太子无道,上天的预警……” 另一众大臣泣血上疏,力保太子:“太子深仁厚泽,稳重有智,为国家不二之选……” “太子孝心纯厚,喜学上进,太子承统,是为天意,河南蝗灾,襄王以身伺蝗,奇迹般地弭平天灾,可谓圣上有道,国基稳定,天顺民意……” 原来,去年之际,河南地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盛。农民看着即将丰收的庄稼,人人高歌,家家欢腾,没想到,一天清晨,猛一看西南角上一片乌云,直向人们扑来,半空中怒潮汹涌,若万马奔腾,腥味儿刺鼻,天色也为之无光。人们疑惑大雨来了,却不见雨,遥望上去,好似天雨冰雹,黑斑点点。百姓乱作一团,忙闭门闭窗不敢出门。 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见清静。众人出门想看个究竟,谁知人们出门一看,原来枝繁叶茂的大树,也只剩下光光的枝干,田地已丰收在望的庄稼,也断梗折穑,一片狼藉,才知是蝗虫所害。不料天上漫漫,又一片片的蝗虫飞过,农民忙拿家具下田捕蝗。然而,蝗虫遮天蔽日,人们都束手无策,这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着庄稼毁于蝗虫之口,田野更是哭声震天。 襄王府的襄王祁璿,本是宪宗皇帝的叔伯,听到哭声,亲自出府询问,见蝗虫为灾,便聚集乡民下田捕蝗。襄王也执着督工,捕蝗一斤,卖钱三十文,既可灭灾,又可救灾。岂知,今天捕去一万,明天又生出两万来。襄王大愤,叩头祷天,尽愿从己身代灾。言罢襄王大踏步走下田中,捉住蝗虫就往口里乱嚼,吃了千百只后,只感觉肚里胀闷欲绝,不上半天,蝗毒发作,死于地上。 没有想到襄王死后,尸身旁的蝗虫却愈聚愈多,堆集如山,田里的蝗虫踪迹皆无,三天过后,集聚的蝗虫化为一滩滩清水,露出襄王祁璿的身体。 宪宗闻之,十分感动,以王礼厚葬,河南的民众感谢王爷以身带灾的恩德,建起一座庙宇,名为“朱王庙”,以供世人凭吊。 两派相争,两种观点的较量达到热化。整个朝堂,熙熙攘攘,争辩,对峙,僵持,互不相让,最后,众大臣只好齐齐把眼光转向坐在高高龙椅上皇上。那里料到皇上见深却早已离坐而去,御门外广场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都各自散去。 宫外云谲波危,宫内烟锁沉雾。 悻然回到乾清宫的朱见深浓眉紧锁,想着朝堂与大臣的对峙与僵持,内心充满了矛盾与不安。想到内宫看看贞儿,但想起贞儿对祐槟的疼爱,想起玉蔓那对祈盼的双眸,无奈地不禁长叹—声,坐在御桌前。 梁芳快步向前刚想从小太监手中接过茶点端上,只见怀恩颤微微地走向前接过太监手中茶点来到见深的御桌前,款款放下,弓身道:“皇上不可焦虑,事有轻重缓急,皇上慢思细想必会云开雾散的。” 见深看着躬身伺立一旁的怀恩不乐道:“公公是三代的老人,先皇临终又授予重任,看样子公公对此事将有话可说。”怀恩忙又弓身道:“先皇看重老奴,老奴受宠若惊,定要回报先皇的信任。如今老奴看皇上犹豫不决,不惜冒忤背皇帝家法之大不违,劝谏于吾皇。”说完身子更低地弓了弓。 见深听此愤懑道:“即知有违皇帝的家法,就什么也别说!”说完大手—挥,龙砚从怀恩身边飞过,重重摔在地上,七零八落。—旁的梁芳吓得轻吸—口气,缩了缩脖子躲到殿外廊庑之下。 怀恩轻怔了一下,长跪于地,颤颤地说道:“记得当年先皇曾有废黜陛下之意,首辅大臣李贤曾以死谏于先皇,劝先皇不可以自己的好恶而废黜太子。老奴也曾破天荒传信于陛下,皆为我大明江山永固,而不惜身家性命。此时奴才要说—句大不敬之语:当今太子仁厚温和,恭孝有礼,比当年的太子有过之无不及。先皇之所以尽保当年的太子,不是因为当年的太子称心如意,而为确保大明的江山根基之牢固。皇上如果在此事上犹豫不决,那么朝臣必生歧念,勾心斗角,不多时日朝堂必会大乱。几年间,鞑子虽未敢大举进范我界,但其贼心不死,时时窥探于我大明,如其乘乱而入。我大明亡国之不远矣!” 坐在御桌后的见深沉默着,怀恩拜道:“当年李贤没有死谏,是先皇明智,如若如此老奴也不妨血染金砖,以保太子。” 片刻,见深徐徐起身来到怀恩面前,弯腰将怀恩扶起,看着怀恩满头苍发慨然道:“公公是先皇给朕留下的老人,朕感念公公的忠心,公公的话,朕记住了。不过内官不得干政,朕还是把你送到皇庄去怡养天年吧!” 怀恩听之,点了点头,偷偷地用衣袖擦拭了一下流出的清泪。 隐于门边梁芳恨恨地小声骂道:“老不死的,真不知趣,竞敢坏玉娘娘的好事,必是此下场。” 怀恩为太子求情被罚的消息,即刻之间传遍了朝堂上下,宫里宫外。宫里到处可以看到梁芳四处奔波的身影,到处可以听到玉蔓骄矜的笑声。 京城的冬天,终于又来到了。一场大雪后,冬日的阳光冷冰冰的照着大地,屋檐上的冰挂长长地挂在飞檐之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五彩的光泽。昭和殿的地龙和炭盆烤得大殿春意融融。淡淡的茉莉的薰香,在殿内轻轻绕绕漂浮着。进进出出的宫人们,都穿着春天的绸缎衣裙,而贞儿身穿裘衫,仍感到寒气逼人。她的心更是跌入了旷古寒潭中。 早饭后,贞儿披着狸貂披风,站在窗前,透过透气窗茜纱,忍受着庭院寒气的浸润。 寒絮拿过一个西瓜手炉,试了试温度,放在站着发愣的贞儿手中,又伸手给贞儿拉了拉将要滑落的披风。轻轻地说道:“寒絮跟娘娘二十多年了,虽说不上知识娘娘,也算是了解娘娘了。娘娘的善心,娘娘的重情,娘娘所受的苦与不可说的无奈和顾虑,寒絮最为清楚。但,娘娘,太子是国之大继,不可轻言更换,就像当年娘娘奔走千里,力保当今圣上一样。如今之事娘娘不要苦闷于心,只有与圣上相商,才为妥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另寒絮还要提醒娘娘,不管如何去想,如何去做,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界上只有自己相信自己。” 贞儿紧握着寒絮得手,看着寒絮已荡出鱼尾纹的双眸,慎重地点了点头说: “之所以有换太子的想法,自己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父兄,保护自己的家族,与皇上多年的相与相知,知晓皇上是一个非常有主见之人,他一生甚为平和通融,小事可以小而化之,涉及到大统江山之时,他的主见非常明晰。皇上贬罚了怀公公,是皇上早已把朝廷内外的暗合转折看得通透,警告那些非想之人。再者太子是在太后庇护下长大,有太后作主谁又能撼动太子之位。所以皇上他只是在等待,等待我的就决定,他更希望有一个与他一致的决定,但……” “娘娘,你也是什么都看得通透呀。” 贞儿,抬眼看着随风曼舞的雪花,长叹一声:“在宫中已五十年了,皇帝已跟随贞儿将近四十年,贞儿看着皇上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变化,有时贞儿真希望自己笨一点,便不会看得那么通透,也不会如此熬心费力。 贞儿说到这儿,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也知自己无论怎样操心也没有用,现在只是自己熬自己罢了!” 说到这儿贞儿苦笑了一下:“记得太皇太后常说,贞儿办事冷静决断,丝毫不逊于男儿。没有想到,在亲情得失取舍之间,却如此优柔寡断。” 寒絮扶着一脸憔悴的贞儿,心疼地说:“娘娘,昨夜又是很晚才睡,现在又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了,娘娘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贞儿长叹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连载 午后,浓浓的浊雾仍旧轻拢着西苑内的楼台亭阁,树木竹林。冬日的太阳,已变成一个白色的亮点,遥遥的挂在天边。干枯的树枝,在朦胧中直插天际,想要刺破这灰灰的雾衣,带给人们一缕阳光。 贞儿披着淡褐色的貂貍的斗蓬,从辇轿里缓缓走出,站在太液池的玉河桥上,看着隐现于太液池中的楼阁仙岛,心也像这一片雾中的小岛,萦萦绕绕。寒絮站在贞儿的身后,看着清岚飘忽中心事重重贞儿,心中的担忧渐深渐重。 池水迷雾中,隐隐传来了一缕箫声,隔得远了,这样微妙的时断时续的箫声,带有一种似有似无的清爽,如同一阵清风徐徐从水面扫过,荡去了眼前滞留太久的水汽,迎来了一片朦朦的光影。 贞儿不觉转过头去,顺着风,静静聆听着。 声声清明,音音淡遠,传来的正是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独坐,弹琴,深林,明月,在贞儿的眼前如水墨画般描绘出一片清新诱人的月夜幽林的意境。传出一种宁静淡泊的心情。 不知何人,在此时此刻还能吹出如此清明悠远的箫声,听之,让人心中的阴霾渐渐淡去,人世间的功过是非,且如过眼烟云飘渺逝去。 贞儿慢慢地拾阶而下,凭声寻觅着那一缕宁静,空旷的箫声。 薄雾中,幽静的太液池畔,听雨轩中,一个青衫的女子,高挽的发髻,坐在那儿吹着洞箫,身姿如竹,意态悠闲,漾出—缕高贵的清冷。 随着贞儿越走越近,一种熟悉感涌上了心头。脸庞在轻雾中越来越清晰,还是那样高贵而美丽,端庄而优雅,不同的只是,在她的四周荡出一种宁静超然淡泊的气息,静若秋水,望之则心宁。贞儿慢慢地放缓脚步,停在了听雨轩的玉阶下,望着眼前这个她在心底深处一直充满了歉意的女子——废后吴氏。 吴氏随着箫声仍沉浸在宁静的意境中,幽静的竹林边,一溪潺潺的清流,淡淡的月光,清风微微拂面,惟有自己悠闲得萧笛声,在空旷中飘荡……。她微闭着双眸,尽情享受大自然赐予的幸运和闲适。 蓦然间,一缕压迫感划破了周围的靜逸的围帐破空而来。吴氏慢慢地睁开双眸,眼前赫然站着一个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故人。 吴氏慢慢放下手中的玉箫,惊诧的眼光顿时敛去,换来的是娴淡温婉的一笑。她裣衽起身施礼:“吴氏女拜见皇贵妃娘娘。”声音平静如水,凉凉地流过。 贞儿的心,也为之一动,看着眼前的故人,二十年的岁月,动人的美丽已褪去一些,但平添了一份让人心安靜适的感觉,有一种让人想坐在她身边去静一静的感觉。 贞儿舒了一口气,缓缓走进轩中,坐在轩边绿漆木槛的锦垫之上,轻轻的说道:“你也坐下吧。” 吴氏坐回木凳上,双眸望着远处迷迷茫茫的雾气,原来清明的双眸淡淡溢出一丝的迷朦。 贞儿也静静的坐在木槛上,听着徐徐而过的风声,看着眼前一身素服的女子,无尽感慨地说:“你也老了。” 吴氏浅浅的一笑,眼角溢出了几条细细的皱纹:“是啊!岁月无情啊,什么都会变的,一切人,一切物,只要你在意,就会发现它时时都是在变的。” 贞儿停动了一下:“你,你现在还好吗?” 吴氏的目光,有一霎那的恍惚:“近二十年了,被贬索居之身,好与坏都无所谓了。” “那你,一定还在恨我吧。”贞儿毫不犹豫地直接地把话递给了吴氏女。 吴氏微微一愣,然后淡漠一笑:“皇贵妃娘娘,已经近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强势。对于吴氏,在佛之人,世事已矣。爱与恨也早已云淡风轻。而在俗之人,以前过往不敢说看得通透,却也不会再时时为之伤神了。只是,身在俗世,却还真离不开俗念。” 贞儿看着静如古潭,寂如沉冰的吴氏,点了点头:“请讲。” 吴氏缓缓的把视线拉向空旷的太液池闪着片片粼光的薄冰上,沉沉的声音,如同石碾滚过一般:“皇贵妃,将近四十年过去了,你和皇上关系仍非同一般呀!” 贞儿看了一眼吴氏,一抹浅笑漾在唇际,不动声色地说:“你观察了将近二十年了,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以为呢!” 吴氏长叹一气:“习惯吧,你和皇上只是一种习惯而已。皇上视你为挚亲。皇贵妃是否视皇上为挚爱?吴氏女还甚为疑惑?” 贞儿平视了吴氏一眼,接过寒絮递过来的手炉,轻轻地拢在袖中,淡淡地说:“我与皇上相濡以沫近四十年,早已不能用情和爱来度量了,如果只能用亲和爱二字来形容,那么,皇上是性情中人,贞儿也是性情中人,亲爱二字,是不可相剥离的。” 吴氏的嘴边不禁勾出一丝讥讽的浅笑,凝神肃然道:“如此之说,皇贵妃也是重情的性情中人了。但不知性情中人所说的‘爱屋及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无幼以及人之幼。’皇贵妃,你又能做到几分。” 听到,吴氏咄咄逼人的口吻,贞儿从她冰冷而刺骨的神情中,看到了纪淑妃、张敏、太子身后的那个身影。贞儿稍稍压抑了一下翻涌的气血,仍旧浅浅一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呀!” 吴氏冷然一笑,神情一凛:“皇贵妃与皇上,既然都是性情中人,视彼此为至亲至爱之人,皇贵妃为何容不得皇上所爱之人,容不下皇上至亲的骨肉。” 寒絮在旁一听,脸色苍白,看了看不动声色而紧皱双眉的贞儿,忙喝道:“大胆吴氏,竟如此和娘娘说话?你……” 贞儿定了一下心神,缓缓对寒絮说:“无妨,本宫觉得有话还是说到明处最妥,比暗地里无事生非,挑拨离间好。” 吴氏冷哼一声:“用不着别人挑拨离间,已昭然若揭。你下令处死二美及二十名宫女,太后,皇上等无言默认,其内情不详,吴氏女必不多言。但你迫害纪氏,多次派人捕杀小皇子,几欲将小皇子置于死地,如果不是我佛保佑,小皇子早已死于你手,最后你仍然不放过纪淑妃和张公公,逼死了他们,又想毒杀太子。现在因太子不合你意,你又操纵皇上想废掉太子。皇贵妃,昔日的赵飞燕,啄王孙留下千古之骂名,也不过如此吧。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性情中人,吴氏不知皇上知道了你如此残忍,又将如何对待你这个至亲至爱之人。” “你是说本宫多次派人捕杀小王子。”贞儿皱着秀眉冷冷的问了一句。 “是的,难道你还要抵赖不成?你派人到安乐堂内大肆搜查,堪问宫人。是张公公把小皇子放到吴氏女的处所,小皇子才渡过劫难。” 贞儿不禁轻叹一声“果然,是如此结果……”。 虽然早已猜到几分,但一朝落实,那股惊痛、愤怒和失望交杂的情绪还是汹涌而来,直逼胸口。心口在慢慢地发闷,气息也开始紊乱,贞儿颤颤的伸出苍白的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寒絮看到这样的情况,忙从贞儿腰上的紫绸绣荷包里掏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在吴氏略带惊愕的神情中塞入贞儿的口中,愠怒眼睛盯着吴氏手不停地揉抚着贞儿的胸口,不多时,贞儿稍稍缓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翻腾不息的气血,对寒絮摇摇头,轻轻说道:“不要紧,一会就好了。”而寒絮,则用悲哀的眼神,看着眼前相随几十年的主人。 片刻后,贞儿如释重负,长叹一声,她的脸色苍白如雪,在那几尽眨眼之间,好像忽然又老去了几岁。嗓音苍哑地说:“吴氏,赐死两美,杖杀宫人,确实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的无奈之举。如果本宫说除了这些,其余的一切都不是本宫干的,你会相信吗?如果说这一切都与本宫无关,你又会相信吗?本宫根本不屑去做,你又会相信儿分吗?” 吴氏看着贞儿的眼睛,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这么近直视着贞儿的双眸,那双栗色的瞳眸中有那么多的真挚,失望,凄凉,惆怅和无奈。 片刻,吴氏点了点头,轻轻地问:“那么你该知道她是谁。” 贞儿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在保护着她,即使以后累及骂名遗留后世,史家工笔如何评说,你都要保护她?” 贞儿把头扭向一边,望着远方阴霾的雾云,像自言自语的一般:“本宫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悲剧,但对于她,本宫要忠守本宫许下的诺言。” 寒絮欲言又止地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吴氏轻轻地一笑:“万贞儿,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也有无奈的时候,莫怪乎能和皇上相伴四十年,你们也算是半个同路人吧!” 说完站起来,慢慢地走进浓雾中,微风又传来了动人的箫声,只不过,那依旧动听的箫声中,添加了几丝的无奈和凄凉…… 望着吴氏消失在浓雾中的身影,寒絮轻轻地走到贞儿的身边,为仍旧一动不动的贞儿拉了拉斗篷,谨慎的劝道:“娘娘惠质兰心,只是心肠太软,太重情义。为人考虑太多,识大题,顾大局。然而,一位委屈求全心肠柔软之人,往往会被柔软的心肠所拖累。望娘娘三思,否则会后患无穷的。” 浓雾在寒风中悄悄散着,太液池边的桥廊亭阁,松柏绿竹渐渐在目。看着淡淡散去的浓雾,影影绰绰映出北京城头半明半暗的篝火映照下依偎在于大哥怀中,那个梦中眼含泪花的小女孩,天寒地冻的沂王府,把仅有一点吃的想要留给深儿哥的小女孩,那乖巧的一身粉衣的小女孩,第一次来月经吓的抱着贞儿哀哀痛哭的纯情少女……一幕幕从眼前滑过,纪淑妃怀孕不语,诞皇子于密室之谜,她与张敏不明之死,太子的出人意料童稚之语……一个个的疑团环环相扣,又慢慢迎刃而解,真相是那样的可怕,那不是贞儿自己想要的,贞儿真想逃避而去……。 贞儿心在痛。 寒絮望着沉如一潭静水的贞儿,明白贞儿的为难,贞儿的心痛。轻轻劝:“娘娘不要为难了,不管怎样,娘娘已经明白事情的真相了,而不会再为他人做挡箭牌了。以后娘娘严加防范就是了。” 贞儿迎着湖面吹来的罡风,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自然会小心的。” 寒絮扶着贞儿慢慢向来路返回,走到一座假山时,猛听假山后传来小孩的斥骂声和“噼噼啪啪”的敲击声。 “你这个奴才,敢不听本皇子的话,看本皇子怎么收拾你?”说着敲击声更炽,贞儿侧耳一听,好像是四皇子祐槟的声音,不知四皇子发生什么事?两人急忙向假山后面转去。 走着走着,听到前面又传来了一个温和中略带严厉的呵声:“四弟,不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连载 接着又传来棍棒掷地的声响与四皇子的喊叫声:“太子哥哥不讲理,这奴才不听话,皇弟就不能管教于他吗?” “太子?”,贞儿猛然放缓了脚步,慢慢地靠站在一个假山石的后边,静静地听着。 太子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四弟,奴才跟你我一样,有父母兄弟,也知道疼,不要这样惩处于他,他犯了什么错,告诉哥哥,哥哥教导于他,让他知错能改岂不更好吗?” 只听,四皇子委屈地说:“我让他爬树给我掏那个鸟窝,这奴才不肯,所以要好好教训他,看他听不听本皇子的话!” 太子微微一笑道:“那几天,还见四弟的鸟笼里有一只会唱歌的百灵鸟,那只鸟多好呀!百灵鸟的歌声特别动听,不像这些野鸟不会唱歌。” 只听四皇子,咕咕囊囊地说:“那只鸟,那只鸟……” 在旁边的一个人插话道:“禀太子殿下,那只鸟,四皇子……嫌它唱歌不好听,就给摔死了。” 这时又听到,“砰砰”两声,接着传来四皇子生气的骂声:“奴才要你多嘴,再让你说!再让你多嘴,看回去,让母妃怎么收拾你。” 一声断喝,打断了四皇子的叫骂声,太子声音已充满了怒意:“四弟,怎么可以如此对待生灵。人生于世强于百兽,因此特别要有仁爱之心,宽待人,善待事。更何况你还是一个皇子,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子……。四弟……” 没等太子的话说完,只听到“扑通”一声,传来了有人落水的声音,接着又传来被打的奴才惊慌的叫声: “小爷……,怎可如此?太子爷!太子爷落水了!” 一个人急促的脚步声向假山的这个方向跑来,后面传来了“太子爷,快,快抓住这根棍子!” 贞儿和寒絮急忙冲了出去,只见四皇子—边奔跑着,一边回头看着身后,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什么破太子,有什么了不起,连母妃都不敢教训于我,你就敢教训我。淹死你活该。皇母妃和母嫔都说了我也能当太子,哼!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贞儿听到四皇子祐槟的话,如五雷轰顶一般,心开始瑟瑟的发抖,她现在顾不得许多,甩开寒絮的搀扶,急急地向河边冲去。 液池边,冰池里,太子正抓着一个小太监递过来的棍子慢慢地向岸上走来,未冻实的冰水漫过太子的双膝,浸湿他的杏黄的制衣。当看到匆匆赶来的贞儿与寒絮时,略微一愣,苍白的脸上漾出一缕窘色。贞儿忙从地上找了一个更长的木棍递了过去,太子抓着木棍一边说道: “孩儿贪玩,不想冰未冻实,让皇母妃操心了。” 贞儿心中一动看了太子一眼,轻轻地责备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如此地不留心。”看着太子走上岸来的高大了许多的身形,贞儿轻叹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阁楼,对旁边的小太监说道:“快送太子到那边的暖阁休息,不要着了风寒。”太子看了看不远的阁楼,向贞儿施礼道:“谢皇母妃,孩儿这就去了。” 贞儿看着远去太子,气色苍白,不由自主地滑坐在冰冷的花石上。寒絮忙从贞儿随身带的荷包里,又倒出来一个红药丸塞入贞儿的嘴中。一边给贞儿轻轻捋胸口,一边劝导:“娘娘不可真生气,孩子的话信不得,做的事更是没谱,何况又在气头上。” 贞儿慢慢缓过一口气来,有气无力地说:“童言无欺。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太子温顺善良,宽以待人。祐槟小小的年纪,却如此跋扈乖戾,只为被兄长教训,就把兄长推到水池里,如果假以时日立为太子,继位大统,必将酿成一场大乱。唉!这一次皇上比贞儿明白,倒是贞儿看走眼了!” 成化二十一年的上元节,在众人的惶恐与不安中姗姗来到了。 历朝之中,元宵佳节,京城的皇亲国戚,士庶百姓,可以彻夜长游,军民同乐。 驱邪避灾,安于民心。贞儿与王皇后相商,准备在宫中举行一个盛大的灯节,以此,平复长久以来压抑在人们心中的不安和焦躁。贞儿还特意点了一出《凤观楼》的杂剧。 各个宫苑尽展灯技,各尽所能,在一片热闹和喜庆中,迎来了元宵节。 上元节,大明的京城,是一个五光十色的绚丽多彩的不夜城,火树银花,光辉四射,远远望去,连天空澄澈中都映着一片淡淡的红。正如张先所写:“华灯火树红相斗,往来如昼。桥河水白天青,讶别生星斗。” 鳌山之上,万灯争辉,千姿百态,巧妙奇特,无所不美,变幻莫测的灯树光海之中,玉栅铸成的四个大字,“皇帝万岁”更显得竞射夺人耳目。 玉栅上伶官齐奏喜乐,念着祝语,玉栅下的广阔露台,百戏陈集,艺人华骤,轻歌曼舞,歌颂吉祥,恭诵太平。 真是一片欢乐炫目的海洋。 宫宴,在万寿山举行,酒光交错,歌飞舞曼。金环玉铛,酡颜迷醉。贞儿一袭玫瑰长裙,身披烟色的貂皮披风,与见深相携而游,迷醉在这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迎面而来的各种彩灯,有别具风采的锦绣炫丽的苏灯;玲珑剃透的白玉灯;更有旋转奇巧的无骨灯;各种制灯琳琅满目,可谓奇巧百端,悦心耳目。然而,玉台上一座白琉璃的灯山,吸引住了皇上和贞儿的目光。 这座白琉璃灯,灯高五丈,琉璃的露台,薄如透纸,光彩碧影。露台上的五色的琉璃搭就的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前后设有玉阑干,宝光华彩,香韵飘飘,歌声袅袅。几个蜡制的人物,在机关的牵动下,正唱着一部杂剧《凤观楼》。 《凤观楼》说的是前朝皇宫内发生的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前朝的一个皇后,被人诬陷冤死,留下一位皇子,一位皇妃含辛茹苦将其皇子养大成人后,皇子又历经坎坷,被封为太子。登基后,又受诬陷人的欺骗,赐死其养母,并灭其九族,反认诬陷皇后和皇妃之人为恩人,封为太后。在其得知真相后,终于,万念俱灰,出家为僧,在黄卷青灯中度过余生。 故事的人物,皆徐徐如生,歌曲之人声情并茂,感天动地。贞儿看着,久久地呆在当场。 须臾,勾起了自己一腔辛酸事,更是泣不成声。 相与的见深—见心疼的忙把贞儿拉进了观灯台。观灯台四边的绸帐缓缓落下,当亭的一盆炭火,暖意浓浓,见深把贞儿轻轻揽入怀中,在轻抚她的肩头时,感觉她的肩胛骨明显凸了出来。她的肩曾经是那样的圆润,那样的柔软丰腴,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但,此时那份骨感如此清晰,清晰到像是凭空钻出一根刺,顺着他的掌心一直插到心底最柔软之处,麻麻地带出一抹刺痛。 见深这才意识到,近一年的朝廷纷争,让他无意间疏远了贞儿,他心中一痛,用手抚上了贞儿苍瘦的面容说: “贞儿,这一段时间,你憔悴了许多。虽然你不便与深儿多谈,但,深儿还是知道你心中所想,也知道你的所忧和所难。深儿知道你为大明,为深儿有多少的担当。贞儿,不管朝廷如何争斗,内宫的那些人如何推波助澜,国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宗成规,不可轻废。就如当年,父皇对待深儿一样。深儿只是一个守成的皇帝,而太子将是一个开疆扩土的皇帝。废长立幼,廷臣的议论倒也罢了,如果因此而人心疑虑,国基不稳,激出乱来,深儿倒成了朱家的千古罪人了。” 说到这儿,他回想起巡视内库回来,把库藏之事告知司礼监怀恩,怀恩说的话又萦绕在耳畔:“各地的居守太监所禀,梁芳结交于万氏兄弟,以给皇上购买珍宝为名,哄抬物价获取暴利,加之万氏家族凭借皇亲国戚之名通过皇上赏赐,乞请,侵占各种方式,攫取聚集了大量财富和土地,可谓是,甲地宏侈,田连州县。宫外一首童谣唱到:‘钱成文,梁成贯,钱梁成成万万万。’这钱就是驻云南的钱能,梁就是总管梁芳,万万万就是皇贵妃娘娘之父万贵,其兄弟万喜,万达。—些小人还篡促其弟万通插手盐业,大量敛财。万达贪贿官员,买官卖官,至此上行下效,贪腐之风盛行,从而民生怨念。加之,皇贵妃娘娘对皇家有天地之恩,所以奸侫小人恰恰抓住皇上投鼠忌器的心理。既如此,皇上不妨:肥豕养圈,太子杀之。” “肥豕养圈,太子杀之。”见深的脑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欠疚地用手指把贞儿脸上的皱纹抚了抚,让她抬起一直深埋在怀的头,深深地望入她的眼睛,像是说服贞儿,更像是说服自己喃喃地说:“贞儿,你是深儿的最爱、最念、最惜的亲人。深儿幼时就下决心,保你一世周全,现在,也要保你一家人的周全。太子仁厚纯孝,这戏剧中的悲剧,绝不会在你和你的家人身上发生。” 见深的眼神激荡着无限的无奈和怜惜,那种飘浮于气息中的话语,传进贞儿的耳畔又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视线与视线交集的刹那,心底的万般委屈尽皆化成噬骨的柔情与无奈。 贞儿轻轻地点了点头:“深儿,贞儿也懂皇家自有皇家的无奈。现在祈求上天,保佑贞儿的兄弟少造些孽,保佑贞儿能走到深儿的前面,身后之事,臣妾不敢更多的奢望,只求现在能与深儿宁和静好地走好每一天。”见深紧紧的搂住了相守数十年的妻子,眼里噙满了泪水。 五天后,钦天监上奏:“泰山发生地震,泰山为东宫所位,地震为东宫动摇之象,为天之示警。” 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皇上立即率百官到寺庙烧香,祈祷:“愿上苍保佑大明江山,稳如磐石,永世昌隆,朕愿固太子之位,永不违誓。” 皇后,皇贵妃也带众妃嫔在英华殿日夜祈祷。 宪宗皇帝回宫下诏:“朕已决断,对于东宫太子之意,乃属天意,谁都不可违。以后任何人不得在言更换太子之事,违者必究。” 一场涉及大明之本的太子之争,就这样天意不可违中结束了。 玉蔓不相信天意,她相信人为。她不理解,为什么万贞儿会如此去做。甚至抛开自己家族的安危而不顾。她恨万贞儿的无情,是她引出自己的妄念,在其从遥不可及到伸手既得时,而毁之一旦,恨自己无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一无所知,更可恶的自己多年耗费的心血就这样白白的流去,她还自以为是了解万贞儿的,然而,—切竟然都在关键的所在败下阵来。姜还是老得辣。 几天后。玉蔓以皇贵妃娘娘身体欠安,不便多扰为由,带着四皇子祐槟搬出了住了将近七年的昭和宫,回到了长春宫居住。 依旧铮新的宫殿,依旧奢华家俱,却早己没有了七年前的温馨。往昔终归不回头了。 记得当年奉皇贵妃之命返回长春宫伺待皇上的情景: 那—日秋阳高照,是一个万物成熟的季节。长春宫迎回了它的主人。玉蔓看着巍峨奢华的宫殿,眼前宫人小心翼翼扶着她坐在高高的主位上。看着脚下俯首的宫人,放眼所见高高的楼阁,亭台水榭。身上按品的服饰繁复精美,手上的手饰熠熠生辉。 那—时,那一刻,玉蔓才真正体验到女主人的威严与自信,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然而,如今的自己…… 夜深了,沉沉如晦,她依窗而立,看着仪门外与宫檐下一盏盏精致的红灯笼,听着不远处翊坤宫传出的丝乐之声,皇后的成府,她没有,邵妃的柔美贤淑,她学不上半分。心中一阵烦躁,气极败坏喊道:”灭下,灭下,统统给本宫灭下。这些惹眼的东西,再怎么亮皇上也是看不见的,难不成让人拿着去当笑柄不成。” —盏盏灯笼顿时泯灭,—片昏暗,—片死寂,沉甸甸地压在长春宫的上空。 王蔓慢慢坐回高高靠椅上,仰头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两眼盯着空洞似的宫顶。自己愤而出走昭和宫,想以皇子要胁贞儿的决定是有些欠妥了,难不成自己的半身就这样在孤独中度过? 玉蔓手拿着一支烛火,慢慢地走到了铜镜前,还是那样的貌美如花,还是那样的清丽秀雅。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佳人一笑已倾城,及笄之年的自己如山野之花,绚烂自然,却少了一份向往的精致的矜贵。如今,这可能便是命运给予她的—切,用痛苦磨砺她,用心机来雕琢她,让她像耐过严寒而灼灼开放的一朵杏花,清芳,娇艳。 “母嫔!母嫔!为什么父皇不来看槟儿”门口响起祐槟的问话。玉蔓眼睛一酸,把烛火递给了待春,蹲下身来把祐槟揽入怀中,轻轻地向祐槟又向对自己: “你父皇忙,没有时间。” “那咱们到皇母妃那儿等父皇。” “哎……,没用的。 “有用的,有用的……”祐槟的哭喊声,在幽黑的夜中慢慢地飘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第二十四章 望穿流年 1.碎心 秋深了,郁郁葱葱的银树叶,已从碧绿染成了淡黄,又染成了深黄色,一阵秋风袭来,飘零而下,在昭和宫的庭院内打着旋儿,扑打在雕花的棂窗前。空气中清霜般的寒意悄悄告诉着人们深秋的到来。 午后的安禧殿,悄无声息,隐隐的咳嗽声伴着氤氲的药汤混着菊花清苦之香飘浮在空气中,秋阳斜斜地射进来,洒了一地明暗交错重影。贞儿懒懒地靠在床榻的淡紫色的绣花软枕上,微闭着双眸,听着室外传来的秋的声音。 十几年了,一到秋天,这病就犯了,而且一年比一年重。多年前,当时身为太子的见深,被废为沂王,移出东宫迁往沂王府。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厚厚的大雪封路,封了门,没有粮食,没有木炭。沂王府的寝宫如冰窖般寒冷,潮湿,小见深冻得小脸通红,小小的手和脚,都肿了起来。她和玉蔓,伍儿,见深挤在一张木床上,互相取暖。她和伍儿把这两个孩子的小脚,放入怀中。如果不是当年于大哥,及时送来粮食和木炭,不知道怎样挨过那个严冬。但,自己却寒气入体,伤及心肺。这几年几乎一到秋天就缠绵病榻上。 往事历历在目,看今日,早已是物是人非。玉蔓带皇子离开昭和宫,虽然早已在她预料之中,但,那份牵挂还是让贞儿无奈地长叹一声。 “谁又在那儿长吁短叹的?”软软的声音传来,接着珠帘一响,走进了一个中年妇女,贞儿转眸一看,眼中闪出喜悦之色,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胞妹,万氏。 万氏一身粉底绣芍药的长裙,青色的褙子,淡粉的夹层披风,灵巧中透着几分俏丽。侍从忙上前替她解下披风。 万氏紧走几步,来到贞儿的榻前坐了下来。关切地问着贞儿:“姐姐感觉怎样了。”贞儿握着妹妹的手说:“老毛病了,过一阵就会好了。”万氏回头指着侍从手里捧着的小陶罐说:“姐姐,这是父亲,从蜀地让人捎来的,薄荷枇杷膏,吃了有润肺止咳,平喘的作用。”贞儿笑着说:“每年都要劳烦父亲和妹妹牵挂,去年送的,吃了一冬天,的确有效,今年妹妹又送来了。”万氏撒娇道:“姐姐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咱父亲、小弟再加上一个万安,都要靠姐姐。你可不能倒下,想吃什么尽管开口。姐姐如果想要星星,妹妹叫万安上天给姐姐摘去。”,说到这儿拿丝帕捂住嘴笑了起来。笑声娇娆,极尽妍态。接着微皱了一下秀眉接着说:“只是今年不如往年,蜀地山里的老百姓都走了,听说是荆襄一代土地肥沃,还有什么银矿,人都跑到那儿去了,树上的枇杷熟了也少有人摘,这还是父亲特告知下人留心摘的。” 贞儿听着微微一愣,缓缓坐起身问道:“走的都是些什么人?” 万氏想了一下说:“那两天,我听万安在家里还说过呢!好像是一些没有地的,也有—些是有地的,那地也都是山沟狭缝中的一些贫瘠之地。他们说那儿比四川好,还听说山西,河北,陕西,两广好多人都聚集在那儿,也有上百万人了。” 刚说到这儿,就见太监总管梁芳神色慌慌地走进来,见到贞儿和万氏,忙上前行礼,说道:“皇贵妃娘娘,皇上正在文华殿发脾气呢!摔的砚台,撕了奏折,谁都不敢进去,把我们这些奴才也给撵了出来。”贞儿一听就知道皇上又遇到难事,心情不好,又开始玩小孩子脾气了。贞儿费力的支撑起身子,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万氏一看,忙把姐姐按住:“娘娘,您还病着呢!让别人劝一下吧!”贞儿苦笑一下,摇着头说:“皇上脾气那样,谁也劝不住。我没事儿,正好想下来走动走动。”说到这儿转过头对寒絮说:“寒絮帮我收拾一下吧。” 一双纤纤素手,捧起一束花白的长发,慢慢地为长发的主人轻轻地盘起。铜镜中的主人端坐于镜前,岁月虽然朦胧曾经妙曼的身形,雕刻了容颜,然而从容淡定的美,更耐人寻味。 万氏看到花白头发的贞儿,长叹一声说:“娘娘,人人都说您风光无限,可又谁知您为皇上操了多少心,难怪这病长久未愈,焉知不正是因为这操心太过呢?”贞儿凄凄的一笑说:“姐姐还记得伍儿说我的一句话,‘你就是一个操心的命’!” 贞儿在万氏和寒絮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昭和宫。 太阳已开始西下了,红灿的流霞,层层叠叠流动于西天,美艳而悲怆。贞儿站在昭和宫高高的台阶上,看着遥遥溶于流霞中文华殿明黄的一角,泛着耀眼的辉芒,脑海中闪过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叹,自己不正是那道夕阳吗?不知还能停留多久了。皇上早已成了一国之君,成了一家之柱,但他还是那样让人放心不下,自己将来走了又可托付于谁?贞儿收回那漫散的目光,慢慢走下台阶,坐上早已备好的软轿,向文华殿而去。 “砰”的一声,刚走到文华殿门口的贞儿,就听到从里边传来的摔东西的声音。众宫人浑身悄悄打了一个哆嗦,远远的退站在殿门口外不敢靠近一步。看到皇贵妃到来,大家微挺了一下身子,轻舒一口气,齐齐给贞儿施礼。梁芳刚要推门进去禀告,贞儿向着他轻轻摆了摆手,梁芳和寒絮知趣地退了下去。贞儿在门口平息了一下气息,推开金龙镶嵌的沉重的殿门,慢慢走了进去。殿内极静,贞儿的每一步踩在金砖上,都有细碎之声回荡。 文华殿偏殿的书房内,画案上墨汁四溅,书籍画册连同奏折丢了一地,只见见深身着烟色的团绣金龙,双手紧握,背着宫门,静静地站着。一听见细细脚步的声响,“唰”的一下转过身来,劈头盖脸地吼道:“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当他看清是贞儿时,神情一窒,脸上紧绷的肌肉顷刻松弛,一丝尴尬的笑纹横在了因愤怒而略显黄白的脸上。他两步跨到贞儿的身旁,半扶半搂地地说:“贞儿……你不是病了,怎么会到这儿?外面天快黑了,天也凉了,你怎么受得了?定是那些狗奴才办的好事儿。”贞儿慢慢坐在见深拉过的檀木雕靠椅上,舒了一口气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说:“没事儿,也是躺久了想出来走走,正好路过文华殿听到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郁怒都是要伤身的。”见深听问,停顿了片刻,长叹一声,无奈地把万安的奏章递给了贞儿。 贞儿展开一看,果然是荊襄流民之事。荆襄之地,又聚集了流民达几十万人,以防引起流民再次骚乱,请皇上定夺。见深看着贞儿皱着眉说:“成化二年,成化七年分别派大量官兵驱散流民,剿杀了流民之首才得以平息。可是,这几年中又有流民不断聚集。今年荆襄之地又聚集了大量流民,难道还要让朕派兵不成。劳民伤财自不必说,如果派兵遣散,过几年又聚一起。早朝与众臣商议,是绥抚是清剿,各说其理,争论不休,让朕头疼欲裂。” 贞儿看着见深焦急的微微发红的面孔,沉思一下说:“遇事多于大臣相商固有益处,纳其诤言,归己用,方不会失了主见。前几年无意在书房看到周洪漠,根据自己的调查,写成的《流民说》,皇上可能已经看过了。《流民说》上书:荆襄之地,各州府的边境所在,人烟稀少,矿物丰富,流民所至都可有肥沃的土地,又可逃避赋役,谓之是流民的好去处。皇上,臣妾以为,还是应该采取妥抚政策为好。这些流民大多是失去土地,家乡无法安生者,才会聚集于此。如果朝廷,在此处专建—府邑,让人专门管辖,给移民以土地,在当地附藉,垦辟老林,从事农作。对于那些银矿,朝廷收管,既可吸收大量的劳动力,又可以增加朝廷的赋税,又可瓦解众多的从贼者,孤立贼匪中冥顽不化者,聚而歼之,流民从此平矣。而且,过去一些区县也试行效果不错,皇上何不推而广之,即可见成效。” 见深思考了一下又说:“有土地就可稳定,人就会不流动,有土地既可以衣食无忧,朝廷再给予三年免税,流民更可以安居乐业了。” 见深说完,沉思片刻,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贞儿:“如贞儿所言,此法可大面积的推广,长期以往,必可见成效。”贞儿点了点头,见深把贞儿揽入怀中:“贞儿,你一个人可胜朕满朝的大臣,巾帼之姿远远地弃世间须眉于足下。朕马上着手让御史经略郧阳,抚定流民。” 贞儿看见深舒展了眉头,也会心的一笑:“实际上这都是大臣的建议,只不过贞儿是假公济私,送水推舟而已……”说到这儿,贞儿胸口一疼,脸色苍白,喘不上气来。见深看着顿时紧张起来,一边高喊:“来人,传太医!”一边用手按摩着贞儿的胸口。梁芳闻声而进,贞儿挥了一下手让梁芳退出去,回头用手按住见深的手,喘了一口气,慢慢地说: “深儿,不要紧,老毛病一会儿就好。” 见深两眼含泪,抱着贞儿坐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抚开她鬓角的垂发,面上凄凄动容,眼中丝丝怜惜,把头伏入贞儿上下起伏的胸口上,呜咽的说道: “贞儿,都是因为我,你才得这个病。” 贞儿用手熟悉的摸着他的头,闻着见深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熟悉的男人的气味,说:“深儿,你大了,都有儿子啦,贞儿也老了,不管怎样遇事都要学会平心静息,那样会有好主张,有事多和大臣相商……” 还未等贞儿说完,见深更紧地搂住贞儿说:“深儿不会让你老的,朕是皇帝,朕要使用权利,动用一切方法,以保贞儿健康长寿。” 贞儿听了凄凄一笑:“傻深儿,人与万物一样,有新就有旧,有生就有死。历代多少人物,多少皇帝,最终还是走了?万物则不可强求矣!” “不,深儿不信。朕听说先祖建朝初期的周颠、张三丰,还有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尹继先,三百多岁,颜如孩童。贞儿,朕传其进京,学其养生之术。深儿不望能活多少年,只盼着与贞儿健康相随,白头偕老足矣。”说完早已把头更紧的贴在贞儿白皙的脖子上,泪如雨下。贞儿也泣不成声。 圣上要招圣僧和仙道的消息,似春风般吹遍全国的各个角落。京城迅速成为僧道的聚集之地,有才者有之,投机者有之,坑蒙拐骗者有之,不同的人,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齐齐汇集京城。一众又一众的僧侣走进朝堂,一拨又一拨的踏入庙堂,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谓“你才唱罢,他登场。” 杂乱无章的脚步踏过了冬,迎来了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连载 春雨,天地一片濛濛,漠漠轻烟徐徐。紫燕斜出杨柳,迎着雨丝冲住天际,沉入湖面。然而,在贞儿的眼中,天淡地亦淡,空灵如一首白白的小诗。 满园春华,满目苍凉。 进入成化二十二年春的贞儿,心却愈发沉郁,如灰暗的天空,那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凄凉裹挟着贞儿,天气一天天地暖了,而贞儿的心却一天天地冷下去。 黄昏,夕阳静静地渐渐地沉入远山,只有这时贞儿才会带着寒絮走出那幽静的宫殿,来到湖畔的赏春舫,看着天上的晚霞渐渐淹没,看着夜幕低垂四边,勾起了玄月。 今天,贞儿一进赏春舫,就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无力蔓延到全身,懒懒的斜倚在石舫的玉石座椅的美人靠上,观赏着水中五彩缤纷的锦锂。 五色锦鲤游戏在水池中,青草间,一会儿聚一会儿散,忽上忽下,尽情地嬉戏畅游,翻起的微波,随风荡向远方,飘动的浮萍也一上一下,起伏涤荡。 贞儿抬眼望着夕阳下泛着粼光的橘红色的水面,怔怔的出神。远处传来了几个女子与和几个小孩儿的说话声。 只听一个孩子高声叫着:“母嫔,母嫔,你看,那不是皇贵妃奶奶。”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小声点,那是皇贵母妃不是皇贵妃奶奶。” “那母嫔,你不是在宫里总是说是奶奶辈儿的人,比皇祖母还老吗?母嫔看她都那么老了,不是叫姥姥也该叫奶奶吧!” “祐槟,不要乱说,否则,母嫔生气了!”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娇娆的响起:“怕什么,老了就是老了。谁没一个老的时候,老了还不让说老,那就说成一个小姑娘好了。” 贞儿听着,心里可谓五味杂陈,不可言状。 抬眼望去,远处玉蔓带着祐槟和几个嫔妃,正沿着一排翠色掩映着的湖柳的小路,款款而来。风从水面掠过,吹动着五彩的裙装如同一朵朵盛开的鲜花,鲜艳夺目,妖媚娇娆。 嫔妃们娉娉婷婷来到石舫前,向贞儿敛衽施礼请安问好。玉蔓身着樱红的五彩绣蝶白丝罗裙,水红色的褙子,腰束粉色的丝绦。一身随意而闲适,拉着已长高不少的祐槟,微微向贞儿行了一礼。 “原来皇贵妃娘娘也在这儿修心养性?” 贞儿看着神色倨傲的玉蔓,画面错落间,烽火澜夜,篝火残光,双眸眩泪.小雁孤伤。夕霞酡颜,玉搔臻首,娥眉蹙怨,钗裙画忧。 贞儿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让过往的一切都化为的过眼的云烟,淡淡地融于现实的岁月里。 看着贞儿呆呆的望着自己,玉蔓的脸一沉说道:“娘娘,臣妾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嘴角勾出一丝冷意的笑纹,转身离去。一众宫人妃嫔花团景簇般随在她的身后,浩浩荡荡而去。 风中断断续续飘来了七嘴八舌的不平之声: “哼!都皇奶奶辈的人了,还霸占了皇上不放。” “你们说,皇上和这老太婆在一起,又有何趣?” “你们没听说过吗?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优尚多情……” “你们……” 站在一旁的寒絮,刚要张嘴斥责,贞儿轻轻摆了一下手。 一个声音又紧接而来:“皇上这几年到处求仙拜佛,全是为了她,听说,还下诏书寻觅度人为仙的仙人呢!” “你们听说皇贵妃的弟弟万通的儿女亲家,有个叫张元吉的道人闹得朝廷上下沸沸扬扬,议论纷纷,民愤可大了。” …… 众妃嫔的议论声渐渐远去,贞儿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回头凝重的看了一眼寒絮道:“专宠于一生,怨恨必一生。这也是贞儿自讨的结果,也已经习惯了。这样也好,只要玉蔓在这宫中能占有一席之地,我受点委屈又何妨。只是,近日身体越发弱了,很多事情,也随它去了。张元吉又是何许人?与国舅爷万通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弄得沸沸扬扬,连内宫嫔妃也众说纷纭。” 寒絮看着贞儿凌厉的目光忙跪下道:“奴婢也是几天前出宫到姐姐处,才听说的,但是,事情真相也不太明了。看着娘娘身体欠安,没有禀告娘娘。” 贞儿的脸色微微一缓:“起来说话,听妃嫔如此之说,总要弄个明白才是,你姐姐可还好?” 寒絮忙道:“姐姐很好,父母早殁,现在姐姐在娘娘的照应下削了官奴籍,搬到京城居住,让我们姐妹可以相聚。姐姐和奴婢谢谢娘娘的大恩大德。” 贞儿淡然一笑:“好就行,寒絮,你我相知几十年了,贞儿姐仅尽绵薄之力,现在你去乾清宫把小梁子叫来,我亲自问明情况吧。” 寒絮嘱咐手下的太监,忙去乾清宫叫太监梁芳。不一会儿梁芳急匆匆地赶来,一边给贞儿施礼,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贞儿看着寒絮说道:“给梁公公倒一杯茶水,让他歇息片刻,本宫再慢慢问来。” 梁芳有点惶恐地看着寒絮,又看着贞儿:“娘娘您问吧,奴才,不累。”说着躬身站在一旁。 贞儿抿了一口茶水:“你们的那些事儿我不愿意多管啦!今天只说说张元吉的事儿吧!” 梁芳一听,偷偷地舒了一口气,慢慢说道: “张元吉是正一嗣真人,天顺八年,被先皇册封为‘体玄悟法渊静虚阐道弘化妙应打真人’,听说此人在乡下手段残忍,横行乡里,抢夺良家子女,诈取平民财物,稍不如意,则以教义为名将人任意处死,前后有四十多人死于非命。受害人告官,官家不予受理,后受害人遣入京师,告御状,告到皇上这里。皇上命都察院和刑部派员去调查,果有此事,将张元械送到京,经三法司会审以九卿廷鞠,张元济对所供之罪,供认不讳。然而刑部所判:‘凌迟处死,绝不待时。’不知为何,被皇上改为,‘监候’即秋审时重做处理。刑部再三上疏说,张元吉法当凌迟处死,绝不待时。而圣上却下诏,张元吉免死,杖—百,发肃州卫充军,家属随住。两年后又以母老子幼放免原藉。” 贞儿听完问道:“这与国舅爷万通又有何关系?” “张元吉仍是国舅爷的儿女亲家,国舅爷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托奴才打理……所以……。”梁芳看着贞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着。 “所以,张吉元罪大恶极最后还是可以安然回到家乡?所以朝廷内外议论纷纷,所以……”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声打断了贞儿说话,贞儿心中微微一滞,那种熟悉的痛,又从心口上隐隐升腾,苍白的脸在山边残阳的余晖下显得蜡黄。寒絮一看,忙站起身,从贞儿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红药丸,放入贞儿口中,又轻轻地用手抚着贞儿的背:“娘娘,娘娘的身体如此不好,不操这个心也罢。皇上也已处置好了,再说事情也已过了好几年,娘娘又是何苦呢? 梁芳也急忙解释:“娘娘,也完全不是您说的那样,主要是皇上崇佛信道,对僧人道士格外宽容,奴才只不过在旁边多了一句嘴而己。” 片刻,贞儿看着早已跪在地上的梁芳,问道:“说吧,你们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本宫?” 梁芳忙叩头道:“娘娘,实再无相瞒,请娘娘明察。” 贞儿抬头,看着暗淡的天空长叹一声:“你们仗着皇亲国戚,在外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抢夺财富,你们呀,早晚没有一个好下场。现在你们仗着万贵妃还得一点皇上的眷顾,如此放肆,岂不知万贵妃只能挡你们一时,却挡不了一世,罢!罢!罢!梁芳,你们也好自为之吧!” 说完无力摆摆手,梁芳叩谢后慢慢地退下。 贞儿慢慢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抬头看着寒絮道:“还有什么瞒着我” 寒絮忙道:“奴婢哪里敢瞒着娘娘,实际这一切,都是皇上为您的身体着想呀!就说僧道之事,奴婢向皇上身边的太监打听过,又向司礼监公公问过,公公说张元吉事一出,这几年出家为僧为道的达二十万人,总计僧道之人五十万人之多,这些人不耕不织,光斋饭一年耗米达二百六十万石。” 沉寂,如静水般地沉寂。 贞儿轻轻睁开闭着双眸,慢慢地抬头,看着乱云飞泄而过的天空,幽幽地说:“皇上幼年不幸,给自己造成了终生遗憾。皇上一贯谨慎过之,拘谨过之,再加上有些口吃的毛病,不愿意单独接见大臣与他们面议朝廷之事。在內宫也是拘谨有之,收放之间不能自信,这是一个皇上,也是一个男人最大的隐痛,而且又是药物难以治愈的,虽说皇上也是一个多妃多子之人,心底的那份胆怯拘谨,却是挥之不去的,所以皇上依恋旧人。我现在已病入膏肓,人说崇尚佛道,只为了慰藉落寞,解脱病苦。只要是一个法子,皇上就想去试一试。崇僧信道,未免不对僧道宽容几分,又让一些奸佞小人钻了空子,天下议论纷纷,从而让皇上左右为难。岂不知,天下哪儿有不病不灾而成仙之事。” 说到这儿,贞儿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双眼,平静了一下起伏不定的气息。在乌云遮住夕阳的刹那,一缕彩光染红了贞儿微凹的双颊,瞬间,一切又都化给了暗影。 微风中又吹来贞儿略带沙哑的声音:“深儿心软,但倔强,执拗,更有主见。他认准的事,连八头牛都拉不回头,就像当年执意要废吴皇后,任何人的劝说都无济于事。朝廷内外宫里宫外都说我是罪魁祸首,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史书工笔骂我,总比骂深儿强,本来,女子就是小人吗!小人是不怕骂的。” 说到这儿,贞儿又是自嘲的一笑,“咳,咳”一阵急促咳嗽声,从贞儿单薄的胸腔爆发出来,寒絮一边给她捶背,一边着急地说:“娘娘,咱们还是回宫吧,天快黑了,坐在风口上,对身体不好。不要管的太多了,咱们还是走吧!” 贞儿缓缓的摇了摇头,平静的表情下却是一颗五味杂陈的心。站起身来,慢慢地踱上石舫的船头。 遠近的皇宫,亦是暮色掩映,如墨的夜意張开了幕帐正把半面晚霞绚烂的长空轻覆。片刻过后,夜幕四合,星光闪烁,树影默静,花木扶疏。 夜风轻抚着她单薄的身体,吹起淡紫的裙裳,恰如夜幕中的一朵睡莲。抬眼望去,远处的水面开始有蒙蒙的雾气升起,在如乳如烟的月色下悄然地模糊,宫中绢红宫灯的倒影映射在水中流光溢彩。空气依稀有着草木衰微之时漫生出的清冷气息,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闪烁着银光的尾翼,消失在灰暗的天际。 静谧的夜空,星光闪闪,—种似曾有过的熟悉涌上心头,仿佛一切还是不久以前的事儿。 弥漫着野菊花香,清苦的夜晚,母亲站在船头看着小小的轿车离去,一种无奈和怜惜拉不近她和女儿的距离,从此天涯海角,各自安身立命。 战火箭矢的战场,与于大哥初逢,战马嘶鸣,篝火点点,畅谈淋漓的舒适,从此情缘已结钩伴一生。 月光倾泻,琴音曼舞的潇洒和激情,璀璨的双星下,两美殷殷的祈祷与期冀。了却不去终生的牵挂。 漫天飞雪中,早已结冰的情思,在心中慢慢郁结,封冰的疼痛,却等不到春暖花开的季节。 隔了太久了,就又好像刚刚发生在眼前,却已过了三十年。隔了后宫的重檐叠嶂,隔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日子。 于大哥,三十年早已隔了前世今生。相逢是否还相识?贞儿现在已是面容凋零,鬓如霜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看着一直带在手腕上的幽碧的玉镯,点点清泪悄悄地洒在贞儿的衣襟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连载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贞儿经常呆在那儿回忆。回忆幼稚活泼的童年,如花的少年,苦与甜的青葱岁月,回忆过去的一些人和事,回忆过去的是是非非。 老了,贞儿真正的老了,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了。 “娘娘你看,好像皇上找来了。”寒絮轻轻地知会着贞儿。贞儿缓缓的转过身,看着远处,八盏朦胧的鎏金八宝红纱灯引领着一群人簇拥着一张肩辇,向这儿慢慢走来,羽犟杂杳,雉旌相辉。红纱灯的烛火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让贞儿不由得联想起,在篝火红光下玉蔓那双含泪的紧闭的双眸。 固然,后宫是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固然后宫的女人们为争一个皇上斗得黑天昏地,但,现在的大明皇宫内,挑起这些事端的竟是玉蔓,这个自己用心血喂大的女孩,这个让贞儿曾在于大哥面前发誓,会尽其所能给她幸福的女孩。回想宫中几十年经历的内斗:孙贵妃与胡皇后,英宗与景泰帝,之后的吴皇后,而现在的却是玉蔓。贞儿的心在滴血。这一切不是什么源自生存的忧患,而是源于他们权欲的膨胀。难道真如世人们所言,这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背叛,阴谋,算计和利用,难道真无真情可言吗? 看着渐走渐近的见深,贞儿陡然涌出一股依依之情。历来深宫难得情长,爱至四分则宜难得。贞儿何德何能却有幸得到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皇上将近一生的垂爱。这皇宫中弥足的真情却让我贞儿攀附了,愿已足矣!本以吾心换君心,也不算辜负相思情。但想起当年心里的牵绊,心里还是微微地一痛,荡起—丝丝不安。 天好像更黑了。 见深远远地便看到了,在烛光下一个临风而立的女子,正在宫女的陪伴下,眺望着远方如墨的天际。她的神情虽然看不到,可她专注的影子,早已铭刻在脑海中:妥帖,安稳。 星光轻轻撒在柔弱的孤单身姿,单薄似一朵在寒风中挣扎的小秋菊,似乎不胜夜风的寒冷,若无旁人的搀扶,便要是迎风而去,无踪无迹。 见深心中一阵阵地酸楚,想起那份先皇的遗诏,想起早逝的璇儿,心又重重一沉,愧疚的泪意悄悄涌出。贞儿,皇家以后不知是否仍要负你,我们如果是一对平民夫妻该有多好。 另一个声音在心中缓缓响起:“平民夫妻自有平民的悲哀,皇上,你注定要负贞儿一生一世的。” 天不知何时已经变了,风夹着细雨打在了见深的脸上,身上。贞儿忙走出石舫,迎上了从肩辇上下来的见深,笑着问:“皇上,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下雨了。” 见深从身边的宫人手中拿过一件浅灰色兔毛的披风,亲手给贞儿披上,嘴里念叨着:“从书房过来,等不上你,就找过来了。天这么晚了,也不知回宫去,春寒之意尚在,也不知多加件衣裳。” 他的目光温情而柔和,絮絮叨叨像—个平家老翁,却带出一种惑人心魄的慰藉,贞儿在这样的眼神与慰藉中,心头莫名的不安消失得再无踪迹。 贞儿对见深微微一笑,四目相对,是那样的自然,无关男女之情,无关风月,又如相知多年的老友,在品茗时,对弈后,相视一笑。 贞儿帮见深拉了一下肩上的披风,挽住见深的胳膊,转身沿着池边缓缓地走着,清风吹来了他们窃窃的私语。 “深儿,太子长大了,该让他到朝堂多加历练……。” “深儿,刚才看见祐樘了,长高了,懂事了,你没事多到长春宫走走,看看皇子们……” “贞儿,这几天看你的身体好点儿了,药要接着吃,……” “深儿,谢谢你对贞儿母家的看顾。”见深听之微微—顿,愧疚地—笑:“只是深儿的力之能及。” “力之能及,贞儿就满意了。”说完轻轻拍拍见深的手。 见深长叹道:“贞儿如果咱们是一对平家老妇家翁多好?” 贞儿浅浅一笑:更紧挽着见深的手:“深儿,你我现在不是平家老妇家翁吗? 见深点点头,又帮贞儿拉了一下身上的披风。 寒絮在身后的,为这一对儿平家老妇家翁撑着油伞,雨点打在油布上“啪啪”作响,传得很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连载 2.虔情 御书房,寂静无声,压抑的空气中浓浓的墨香与鎏金宝鼎香炉涤荡的迦南香混合在一起,轻轻袅袅,沁人心脾。 秋日的阳光透过六菱雕花的窗格上的雨过天晴的窗纱投射在花梨木的御案上,几缕散碎的光柱中,几颗细微的尘土慢慢的飘浮飞扬。 坐在案几前的见深皇帝,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一幅黄絹画布,黄绢布前,一位五十多岁的道人,身着道袍,木簪束发,拿着蘸着清水的毛笔,挥毫在黄绢之上。蓦然间,仿佛一个女子娟秀的身影漂浮于黄绢之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就在,见深惊愕的一瞬,那女子的影像渐渐隐没,只搅动着轻扬的尘土四溢散去。 见深不禁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道士,眼光静静掠过梁芳的面颊,徐徐地点了一下头说:“赐坐!” 梁芳搬过一把花梨木凳,放在道人的面前,见深看着坐在对面的道人问:“仙长高姓,法号?在何处修炼?所画女子又是何人?” 那道士长揖而坐,缓缓答道:“小道俗姓曾,字继晓,常年修行四川青城山,为阴阳派丹法传承人。陛下所问的那女子,也正是和陛下有缘修炼本派秘术的有根器的一位娘娘。” 曾继晓的大名见深早已听说,然而让他感到惊异的是那幅画中的女子。见深用疑惑的目光少扫过梁芳,梁芳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忙跪下禀道:“皇上,奴才和这位仙长也是刚刚相见,这位仙长乃是,乃是四川坐镇太监所荐。” 见深听了,说道:“起来吧,朕相信你不会骗朕的。朕只是惊讶那幅画上的女子,如何与朕是有缘之人?” 说完又转身问曾继哓:“仙长所说,为阴阳派丹法传承人,这阴阳派丹法又为何派呀!” 曾继晓—揖道:“陛下有所不知,历朝历代超生死,求长生之法甚多,无外乎,养静,养神,养气外加丹药。小道之派,在养神,养气的同时,主以男女阴阳栽接术修炼为宗旨,将房中术与行气术升华,发展成为男女双修的一种长生成仙之法。” “男女双修?这和那些采阴补阳之法又有何不同?”见深问道。 曾继晓微微一笑:“陛下,采阴补阳仅为一个人修行成仙,而小道之派,注重于在养神,养气时,男女阴阳互补,长期修炼,即男女成仙,双修双益。” 见深又问:“仙长何知,朕的皇贵妃与朕皆是有缘之人,若不是闻知朕正为皇贵妃招募仙道,圣僧才由此一说?” 曾继晓从容答道:“非也,法财侣地中的修炼伴侣,选择有根器之女,共□□炼成仙。结女者,非结谈笑游戏无益之人,必择其道同心合,仁慈勤俭,不贪富贵,懂得护卫之力,彼此得道,行为阴碍,成就以全至真。” 说到这儿,曾继晓站起向后宫的方向一揖:“皇贵妃娘娘德行上嘉,仁慈勤俭,与陛下可谓,道同心合,对陛下有护卫之力。不选此女,又选何人?小道在这里恭贺陛下,选有根器之女甚是艰难,陛下身边竟有此女,乃天之所赐。正所谓,道心难求,久常为难。希陛下珍惜娘娘,与娘娘长久修炼,必达成果。” 见深一听,心如大石坠落,轻轻松了一口气: “仙长有所不知,皇贵妃与朕同甘共苦,风风雨雨,走过了将近四十载,皇贵妃为朕身患疾病,朕甚为心疼不已。这才召天下的仙道,圣僧为皇贵妃娘娘祈祷求福。现仙长欲度我夫妻男女双修之法,让我夫妻可长生成仙,朕甚为感激,” 转头对梁芳道:“封仙长为通元翊教广善国师,敕建大永昌寺,赠银十万,可自由出入皇宫。”又道:“传龙辇,朕和国师同辇驾临昭和宫。” 明黄的龙辇,在仪仗的簇拥下,向昭和宫缓缓而去。 昭和宫的宫门,徐徐打开,又徐徐关上。 是夜,见深高兴地把贞儿搂在怀中,在他的心中,或许,这个时候身体深处的快感和满足并不是他的全部,重要的是那—刻,那—际,他坚信,他们早已血肉相连,血脉相通,连灵魂也紧紧地融在一起。 他是她的一部分,她也是他的一部分,密不可分。 即使有岁月之剑把他们生生分离,那么他们也会相随而去。 躺在明珠高悬的皇明帐掌中,畅想着国师给他描绘得成仙之路的见深,激动,欣喜让他不能成寐。 他低头看着怀中,闭目养神的贞儿说:“贞儿,你是与深儿有缘的根器之人,弥足珍贵。有你在深儿的身旁,深儿—定会和你好好修炼,到时,你我成仙,把大位禅让太子周游四海,漫行天下,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脱离生死轮回,可以永远在一起啦!” 贞儿浅浅的一笑:“深儿,只要和你在一起,怎么都好。” 见深紧紧的搂了搂贞儿,在她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微微闭上了眼睛。 贞儿心中非常明了,自己的病是不可医的。二十年来,太医院的太医们费尽心血,穷尽技能,为她叩诊研药,仅起到一个缓和病症的作用。深儿竭尽自己的权利和财富去换取自己的健康,为自己求神问佛,建寺庙,道场。耗尽了心血,说实话,不管结果如何,贞儿满足了,死而无憾了。 想到此,贞儿靠在见深怀中的头,更紧的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均匀有力的心跳,泪水悄悄地滑落。贞儿不想什么得道成仙,贞儿现在只想珍惜身前事,忘却身后事。兹不知万物总是这样,你懂得珍惜之时,那就将是失去之日。 见深睁开双眸,抬手轻轻沾掉了贞儿脸颊上泪水:“怎么好好的又掉眼泪了。” 贞儿长叹一声道:“不要费力气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该放手时就放手吧!” 见深听贞儿如此说,那双焦虑的双眸,溢出一份揪心的痛惜,嘴里喃喃的说“贞儿我怎么能去放手呢!” 幼年的他,在无助中搂住她的脖子,嗅到那温馨气息的瞬间,就注定他已经永远不会放手了。 刺客闯进东宫,她暗夜中凌厉的剑术,让幼小的他,早已铭刻于心不可磨灭。 她面对于大哥娇柔似水,笑魇如花,让童年的他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酸酸的忌妒。 相知相交之夜,猛烈似火,柔情如水,水火交融的颤动,令他至今多次回味。 生璇儿的欢心,亡璇儿的心痛,如一根尖刺,透彻了他的心扉。 贞儿,你一生与我相连相勾,你命中注定与深儿是有缘之人,深儿放弃你,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儿,见深火热的唇已覆在贞儿的樱唇之上,他吻着那样的小心,如像稍稍用力就会破碎似的,这样的吻吻得贞儿痛心不己,贞儿—边回吻着,一边听着见深喃喃重复道:“贞儿,深儿不会放弃你的,放弃了你,就是放弃了自己,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真的……” 风吹过来,在叶子上化为絮语,靜庭内风光愈浓. 不久,贞儿让其妹万氏给万安和家里人各带出一句话: “万安,可抽时间,把家乡的老宅修葺一下” “兄弟,给自己铺一条后路,好自为之。” 果然,其父万贵将其子收敛的财货加以保存。太子继位,对万氏家族甚宽,以财赎命,仅没其财货,贬回家乡,并未给予治罪。无论如何,万氏一族也算落了一个“好下场”。此为后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连载 京都的冬天又来到了。 这两日,时断时续的雪零零星星地下着,白雪中的皇家庭院如精雕雪筑,晶莹绚丽。长春宫的檐前吊坠着长长的冰凌子,正在宫内暖气的烘熏下,慢慢地融化。晶晶的水珠,伴着殿内的古琴声,点点滴在空阶前。 寝宫内地龙炉火正旺,案几上的两盘水仙花,洁白素雅,淡淡的甜香弥漫在暖暖的气息中,给人一种懒懒的感觉。 见深静静的歪在榻上,靠着芍药缠丝的软枕,裹着烟色的狐裘大氅,室内弦乐绕梁。 玉蔓的琴技现在可谓出神入化了,五指滑弦而过,时而高亢,时而婉转。指尖过处丝丝入扣,流泻似倾珠,顿挫如马蹄,啾啾如黄鹂出谷,涛声如猛虎啸林。 见深阖着眼皮,似是听得入神,又似昏昏入睡。 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玉蔓,婉丽的身姿,孤坐在熠熠烛光的光晕里,一曲终了,压弦止音。她微微抬头看着见深的侧影,已经几年了,没有机会这样近的、这样认真的看他了,他老了。 几年前,她怀着槟儿的那个上午,皇上随万贞儿而去,皇上几乎再难顾及长春宫了,长春宫前的花雕了,草盛了。虽然她和槟儿曾经追随于他,搬到昭和宫的偏殿居住,皇上与她仍然是淡如轻烟,一掠而过。别的嫔妃也添子添女,听说邵贤妃又怀第三胎了,唯她玉蔓还是没有得到一丝的眷顾。 这几天,皇上忽然频频光顾长春宫,倒教玉蔓手足无措,揣测重重。 玉蔓见他半晌未动,轻轻脱下了手中的护甲,站起身拿了条团花羊绒被,轻轻盖在他半依半坐的身上,慢慢地依偎在他的肩头。眸底波光流转,深情地注视着见深沉静的面容。 见深动了一下睫毛,身子又微微动了一下,轻轻地说:“昭仪,继续弹奏,妙音宁心,也可早进清梦。” 玉蔓听见柔柔的声音,浑身上下顿时充盈了一股热气,脸刹时如一抹红霞映起,妩媚的一笑之间,丹凤眸水波盈动,像一汪春水缠绵而温热。她站起微微施了一个礼,倾转袅袅柳腰款款的坐在琴旁。 一曲清新雅逸的曲子,随意地从纤纤玉指上徐徐淌出,高山流水的抒情,碧涧青松的舒心,明月清照的广袤,清音袅袅尽情流淌。 看着见深那种专注而惬意之情,玉蔓嘴角掠起一丝冷意的笑。 万贞儿,你独霸皇上多年,现在你终于老了,你再怎样也难逃“人老色衰,色衰爱驰”的宿命,不管你怎样鼓动皇上求仙拜佛,男女双修,延年益寿,万寿无疆,如果真的灵验,历朝多少皇帝该死的还是死了,该亡的还是亡了,谁见过一个活到如今。 我玉蔓不急,我有儿子,槟儿做后盾,只消你万贞儿不在旁边玩手腕,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消磨。凭玉蔓与皇上总角之交,似水柔情,槟儿的亲情,一定会取代于你,也可让深儿哥痴迷于我的石榴裙下。 新希冀的开始,嘴角微牵,指尖拂动。 见深半支着肘,看着她指尖在琴上的律动,神情声远,似痴似呆,以致进来禀报的小宫女,看着他的样子,也没敢打扰。 曲终,见深长舒一口气,嘴里说道:“昭仪,你的琴艺大有长进,曲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无怪乎你皇贵妃姐姐,三番五次劝我到你这儿来,白雪,水仙,品茶,听琴,果然妙音凝清净心,是养静的最佳所在。只是曲弹到后边有略显浮躁,昭仪是不是走神了,以后要静心练一练,让你贞儿姐也到你长春宫多走走,听听你的弹琴。朕的内宫只要有你贞儿姐在,各宫妃嫔就会姐妹情深,母慈儿孝,蔓儿也可过上安逸的日子,朕也可放宽心” 玉蔓一听,心重重一击,原来这几天皇上频频光顾长春宫是为了给万贞儿树威来了,肯定是那老太婆到皇上面前告了自己—状。想到这儿玉蔓轻蹙眉头,委屈地说道:“臣妾已好长时间见不到皇妃姐姐了。蔓儿去了好几次都让太医挡了回来。说姐姐身体欠安,不易打扰。如果姐姐能亲临长春宫蔓儿必备酒乐相迎。” 见深—笑:“备酒不必了,备琴则可。” 瞬间,玉蔓略带凝重的脸上,堆起一朵明艳照人的笑,恭谨温顺而飘飘下拜:“谢皇上看得起蔓儿,蔓儿一定会尽力而为,让皇上和皇贵妃姐姐都舒心,静心。” 这时,宫女上前禀告:“万岁爷,娘娘特意为万岁爷准备的晚膳已备好了,请问万岁爷何时进膳?” 玉蔓一听,忙站起准备张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果皇上留下,红泥小炉,清酒氤氲,雅兴无限,眉眼含情,那是一个只有他们俩的酒未醉人人已醉的静谧世界,…… 哪知见深却如以往那样,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踱去,边走边说:“天已不早,朕已经在这儿呆了一个下午了,还有要事要办,昭仪,你们随便吧!”说完头也不回,一头扎入漫天的风雪中。 玉蔓屈膝恭谨地送见深走出宫门,盈盈目光看着太监给见深打着雨伞,跨上肩辇,不疾不徐地消失于雪中的背影,眼中的柔情,似江南的春水荡漾。在静静无言的凝望中,慢慢地攥紧了拳头,修长的护甲扎入手掌,殷殷的鲜血,滴在洁白的雪中,妖冶,艳丽。 坐在软轿中的见深打起了轿帘回头看了一眼已被风雪模糊的长春宫,不禁长舒了一口闷气。 —旁伺候的梁芳看到此情此景说道:“皇上,以前此时到其他妃嫔处都会歇息,不知这几次怎么都离开长春宫,况且今儿还下着雪?不知,昭仪娘娘心里……?” 见深冷冷一哼:“皇贵妃娘尊贵无比,是后宫的顶梁柱,任何人都不可轻慢。不管她是谁?” 梁芳忙点头:“那是,阖宫早都知晓皇上的情意。” 见深冷冷的话又响在耳边:“怕有人早已忘记了吧!” 梁芳忙哈腰:“不会的,不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第二十五章:冷蕊抱香 1.落英 今年的冬天仿佛特别的漫长,特别的寒冷,安禧殿的地龙,热气熏人,见深又让多加了几盆炭火,宫人们热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但皇上仍就让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不许说一个“热”字。即使这样,贞儿乃在厚厚的羊绒被之下,打着冷战,手脚冰凉,几乎无一丝热气。每到夜深之际,见深都把贞儿搂在胸前,用自己的体热温暖着贞儿冰冷的身躯。 见深怀中的贞儿,常常借着外面射进来的冷冷月光,看着他沉沉睡去的样子,眸中充满了不舍和悲戚。 不知从何处,又飘来幽幽的箫声,似暗影横斜,似百花凋残,似迢迢银河相融相绝…… 正是苏轼《江城子》的下半阙: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夜月,短松冈。 曲子悠悠荡荡,时隐时现,让人听之苍凉无比,酸楚横生,泪水潸然而下。 如若自己与苏轼的妻子一般死去,变成孤魂野鬼,漂浮于宫中,看见深儿会否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深儿又会不会从梦中去寻觅“小轩窗,正梳妆”的记忆。 贞儿的神智,在渐渐迷离,锥心的痛又袭上了心头。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九,正是先祖规定的南郊祭天的大日子。 初春的京城,晴空万里,暖阳高照。 在武英殿斋戒三天的见深,领着文武百官,在锦旗,黄华宝盖,翠羽宫扇,金瓜武士,锦衣卫与宫人,这庞大的仪仗队的簇拥下,向正阳门外的大祀殿进发。 黄土净水舖就御街,夹道摆设着香案香盆和供果,京城万人空巷的盛大场面,再一次复演。, 宝马雕车香满路,淡淡的春阳挂在锦绸妆成的树上,举目是俯首于地的百姓,祭天的庞大队伍,缓缓移出了正阳门,踏上去南郊的大路。 见深坐在八匹骏马挽驾的盘丝拧线的飞龙漫舞的龙辇里,掀起了辇帘,欣赏着初春京郊的景色。 初春的京郊,柳枝垂垂泛着绿色曼舞在碧蓝的天空,广袤的田野遥遥地披上了一层青绿,一幅“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画卷,缓缓地在眼前铺展。一阵清凉的微风带来了泥土的芬芳,两三声鸡鸣和狗吠,从不远的轻烟轻雾的村庄传来,让人动感心旷神怡。 如果贞儿能来就好,她一定会像以往那样,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迎着春风尽情驰骋。想起每年春祭,贞儿一身戎装和自己并辔而行,何等的惬意,何等的潇洒。可今天,可惜呀!想起贞儿近期心疾频频发作,现在人仍在昭和宫养病,一缕惆怅袭上了心头。见深轻叹一声,命人放下辇帘,把大好的春光隔于帘外。 忽然,前面传来了一阵骚乱,快速波及到了身边,行进个龙辇也停了下来,同时传来,大臣“嗡嗡”的忽高忽低的议论声。见深坐在辇里一丝不安也接踵而来,掀开辇帘,眼前的一幕,不禁也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队伍的前方,忽有大团大团的白雾翻滚而来,像千军万马遮天蔽日,又像一道从天而降的幕帘,转瞬之间就遮住了人们的视线。目之所及,一片白茫,咫尺不见人影,祭天的队伍刹那间就淹没在白色的雾海中,恐怖、慌乱的情绪迅速地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见深也呆呆地看着漫天匝地的浓雾,不知所措。恍然间,一阵熟悉的马佩銮铃之声,从远方传来,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了浓雾霭幛,来到了见深的龙辇旁。 淡绿色的衣裙,外罩淡紫色的披风,脚踏羊皮小战靴,腰间被一条白色的坠着绿宝石的软皮带,勾勒出一副婀娜动人的身姿,皮带上悬着金色皮鞘的宝剑,飒爽英姿,娇艳逼人。 “贞儿!贞儿你怎么来了?你的身体不是还……”见深看着贞儿又是高兴又是心痛和怜惜。 只见那女子对见深一笑说:“深儿不要害怕,贞儿给你前面开路。” 说完,一夾那大红马的肚子,箭一般冲入浓雾,飞驰中的惊鸿一撇,朦胧的脸庞,模糊的身影,犹如梦呓般的神秘莫测。一大团浓雾又涌了上来,仿佛是一块深远看不见尽头的幕布,将贞儿与世间的万物生生割断,贞儿的身影也渐渐恍惚,渐渐化成一粒粒的是水气,漂浮于空中。 “贞儿!贞儿!”见深大声叫着。 “皇上,皇上!”一个声音在身旁不停地喊着,见深猛然惊觉,看着龙辇前的梁芳一脸惊诧的神情。 那团浓雾,变幻多姿,若有若无,渺渺茫茫,渐渐淡去。 阳光穿过云雾,照在见深的眼前,春山披绿,旷野无边,春燕低飞,微风徐徐,哪里有贞儿的踪迹? 不祥的预感,涌上了见深心头。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悄悄地射了进来,驱散了宫内沉积的暗影,温暖而疏离。宫内的四周处处刻留着岁月时光带给人们的印记。屏风,案几,沉色的木床和案几上的几只小花,都保留着它们的主人多年来留在它们身上的生活印迹。 今天是正月初九,是皇上祭天的日子,皇上去郊祭的队伍可能已经出发了。看着洁白的窗纸上滤过的阳光,暖暖的留恋在床头一盆紫色的雏菊上,洒金的阳光下更显得花瓣儿晶莹闪亮,花蕊黄锦般的柔软,贞儿的心,似乎踏实了一些。轻轻靠在淡绿的十字插花的软枕上,嗅着清淡的冷香,闭上疲惫的双眼。半月来,总觉得特别的累,浑身酸软,沉沉的身子总有—种坠地的感觉,特别是今天,一大清早,疲惫就袭上了这个久病之躯,。 床边一阵轻微的响声,贞儿慢慢睁开眼睛,不知何时,玉蔓已悄悄立在床榻垂幔的边侧。 绣莲金边的棉绸粉罗裙,妃色的宽袖大衫,白色兔毛裘衣,愈显得俏丽动人,素白的脸庞,不着—丝表情,阴沉沉的盯着贞儿。平静而尖利的目光,仿佛寒冬的朔风,冷砭入骨。 当看到贞儿微睁星眸的一刹那,那脸从冰锁寒梅转为春度桃李。 贞儿微微动了一下,淡绿色的软枕一起一伏,吃力地承受着贞儿沉重的吸息的压力,贞儿仰头平息一口气,缓缓地出声: “过来,搬个凳子,坐在这儿吧!” 玉蔓仍如同从前一般,乖巧地搬了个凳子,坐在贞儿的床榻旁。 万贞儿瘦了,老了,一年多玉蔓都没有这么近地看她的贞儿姐了。华发横溢,皱纹堆垒,白皙如玉的皮肤,已出现了块块褐色的斑迹。 “蔓儿,很久没有来了,槟儿还好吗?”略带暗哑的嗓音,贞儿微微合目,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玉蔓赶忙答道:“槟儿挺好的,每天都在学馆读书,皇贵妃姐姐放心吧。……,”停顿片刻的玉蔓挤着一脸委屈的笑纹:“不是蔓儿不来看皇妃姐,是皇贵妃姐姐的身体欠安,皇上不让人进来打扰,蔓儿每次前来请安都让太医堵在门外。皇妃姐姐,蔓儿好想你,蔓儿好委屈。”说完拿起绸帕沾了沾没有一丝水汽的眼睛。 贞儿听了,淡淡一笑:“让蔓儿挂心了。” “还不止如此呢!”玉蔓接过贞儿的话题:“蔓儿天天在菩萨面前诚心祷告,愿姐姐身体健康,好好侍候皇上。” 贞儿长舒一口气,慢慢地说:“姐姐老了,皇上要让你们姐妹们多多操心了。”说到这儿,话锋一转:“蔓儿,今天来所为何事?” 玉蔓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又闭住了。 贞儿看玉蔓的不安和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的问:“为槟儿?为太子?” 玉蔓一听,越发尴尬的把头低下,但转瞬,惭色消逝在如花的笑靥里,头微微抬起,一双晶亮的凤眼,盯着面色平静的贞儿,语气略带娇嗔地说:“姐姐原是同意换太子的,皇上也听姐姐的话,难道那几个老朽的大臣一嚷嚷,再加以钦天监的胡说霸道,姐姐就不吭气了,就默认了不成。说不定,那是太子与钦天监的大臣沆瀣一气,吓唬皇上的。” “那是皇上的意思。”贞儿冷不防地打断了玉蔓的话。 玉蔓忙不择言:“姐姐,你明知道太子,他……,皇上他……” 玉蔓看着半合双目,养神的贞儿。贞儿的脸更加苍白了,那双颊上病态的红云如两朵怒放桃花,耀眼而灼目。 玉蔓明白关键的时候已来了,为了儿子也只有这一搏了,错过这个机会,槟儿想作太子的可能性几乎消失殆尽,而自己的太后之梦,那就像一个五彩缤纷的泡沫一样,顷刻破灭。现在只有刺激这个老女人,即使槟儿当不了太子,也让她不舒缓,能到阎王殿转一圈,那是再好不过之事。 想到这儿,玉蔓抬头扫了一眼空旷的寝宫。伸手摘了一朵盛开的雏菊,修长的指甲,缓慢地拧碎娇嫩剔透的花瓣,心中一横,冰冷的嘴角平添一层肃杀曼然的笑意: “况且,太子的母亲纪淑妃之死,太子已认定是你所为,太子童年的苦难,为你所赐,太子上位,定会追究此事,到时皇贵妃姐姐的母家与姐姐一样,必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贞儿听了,微闭的的双睫,仅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悠缓地说: “蔓儿,昔日,伍儿之事,纪淑妃之死,太子的误会,贞儿不是没有察觉,也不是心中无数,如果太子愿意调查,会更好,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日,至于贞儿姐的家人,自己做的恶事,上天如何惩罚就罚吧!蔓儿啊,只是不管那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还是出于何种动机,记住,人在做,天在看。那人心中一定会不安和害怕的,劝她不要再做恶事,收手为好。” 说到这儿,贞儿呼吸更加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如同海之潮汐。 安禧殿内,仍旧寂静无声,回转着贞儿如同拉风箱似的呼吸声,片刻,贞儿接着说: “太子已经长大了,聪明,仁厚,是继大统的上佳人选。贞儿相信,以太子的聪慧,可以解开某些人给贞儿造成的误会。蔓儿,好好的侍候皇上,看着槟儿慢慢长大,不要乱想了,人人都知道皇后尊贵无比,母仪天下,但你又可知,谁登上这个位子,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谓高处不胜寒呀!” 贞儿吃力地抬了一下双眼,看着神情落败得玉蔓,勉力一笑:“蔓儿,当今皇后,还算温柔贤惠,也可谓大智若愚,是皇后之选,有她管理内宫你们生活还能平静,可玉蔓你也要知时务方好。再者,后宫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前朝。虽然我朝妃嫔不问出处,但,对皇后的身世,是个极为看重的,家世门阀,你又有何人可以依靠?蔓儿,你固然聪明,一定会明白贞儿姐的一片苦心,所以,劝你快快断了这个念头吧!” 玉蔓听到此时,绝望中透出一股冷气,让寝宫幽静的气息中衍生出一种无形得森怖和怨怼,眉目间再也不见昔日的优雅,含蓄和娇憨,一股肃杀之气豁然跃出。然而,转眉一笑,看着细长手指上的两颗翡翠戒指,淡淡地道: “谢谢皇贵妃姐姐的教训和告诫,今天玉蔓来,并不是为槟儿之事,也不是为太子之事,更不是为什么皇后之事。你说的那些话玉蔓都不懂,玉蔓也不想懂。今天玉蔓来看皇贵妃姐姐,是想和皇贵妃姐姐交交心,告诉姐姐一些事情,以免姐姐一辈子都蒙在鼓里,终生遗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连载 2,缤纷 飘渺,迷蒙。贞儿仿佛看到眼前的光环明暗中,身体有什么开始剥离,一丝丝,一点点,有着隐隐的痛…… 思绪终于游离开来。一下变得如此轻松,似一缕轻气,缥缥缈缈地浮在空中,穿过镶金雕凤的窗棂,飞檐斗拱五彩的大殿,慢慢上升。掠过亭台水谢,跨过了朱壁金瓦的高墙。悦耳的鸽哨伴着自己,自己像一只只依依不舍地白鸽盘旋在皇宫的上空。 这里有自己曾经住过宫殿,有自己熟悉的水榭亭阁,有自己熟悉花树,有自己的欢乐与向往;有自己犹豫与彷徨;有珍惜与憎恶;更有自已的深深的疑惑与忧虑。这是自己的家。贞儿不愿离去,她久久徘徊,久久……。 庭院深深,翠色满园,—切美如画,就是这样的美景才将她的—生温柔地埋葬了。 蓦然,一阵清风习来,夹杂着孩提的笑语喧哗,绿茵茵的豆苗向她招手,—身如雪的伍儿,擦拭着额上的香汗,看着两小无猜的小童尽情嬉戏玩耍。 轰轰的炮声震天而起,硝烟弥漫处,刀箭交错,北京城头的墨甲白袍,是她—生温馨的牵挂。 声声脆耳銮铃,两匹骏马,马踏落花,花飞蝶舞,两情依依……,只是不知奈何桥头的相约是否早己断为游弋于渺渺天际的丝线。 然而,没有心的心却又迸发出那种熟悉的痛,蓦然回首间,金壁绚丽的皇城熏染在白色的汪洋中,那个熟悉的明黄的身影,疾疾在其中穿行奔走,“贞儿”的喊声在空气中颤抖…… 贞儿轻轻一叹,深儿与她之间即使再郎情妾意,也已有碧落之遥,黄泉之隔,此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贞儿的魂魄离开了躯体,离开了生活了五十四年皇城宫阙,飘忽于苍茫的大地,追寻着五十四年前破旧的车辙,渡过浩浩汤汤的黄河,越过了巍巍的山岳,来到了一片紫菊花海围绕着的苍水淼淼的古津河口。疲惫如蝶的魂魄轻轻地憩息在渡口一支紫菊花蕊之上,透过時光去追寻五十四年来一直深深压抑在心中挥之不去涕零如雨的悲声,窥视着余红敛色,暝烟苍茫下一场撕人心肺的生离死别。 祭天的仪式,在见深一直紧绷着每根神经中顺利完成了,见深的心才稍稍放松一些。 第二天,正月初十是庆成宴,按祖宗传下来的惯例,属于南郊祭祀的最后一个程序。交祭第二天为庆成日,皇帝回銮奉天殿,大宴文武群臣,天下朝觐的官员与四夷贡使。 这既是庆祝祭祀天地的成功,又可保今年风调雨顺,万民安康,也是一年一度对天下臣工的犒劳和酬谢。 庆成宴结束后,见深急急忙忙回到了乾清宫,正准备转往昭和宫,然而,昭和宫的内监主管段英早已等在宫中。见深一见那段英身着重孝,心头不由地猛一缩,陡然打了一个寒战,段英见到皇上,跪在地上,含着悲声禀道: “启禀皇上,皇贵妃娘娘,已于咋日酉时薨了。” 见深恍然一愣,刚直的身体此时竟好像毫无支撑的棉絮,硬生生的坐倒在了龙椅上,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 段英吓得脸色蜡黄,爬在地上抖作一团。 半晌,只闻见深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平静地问道“为什么不及时来报?”,语气之凉透人心骨,言语之中竟没有了一丝口吃之状。 段英慌忙叩头道:“太后说,皇上祭天为大事,不可为其他事干扰,所以,只能等皇上祭天完毕,再行禀告。” 见深—听,心中一片惶惶。他没有再说话,面前的一切仿佛都在眼前漂浮,天在旋,地再转,两脚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酥软无力。 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贞儿就这样抛下自己孤独而去,不,他不相信,老天会如此地无情。 片刻,见深猛然站起,趔趔趄趄地不顾一切向昭和宫狂奔,心口狂烈的跳动已达到极限。一步步接近,四周则一片片的寂静,一股股的阴风从庭院各个角落向自己扑来,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和力量。 远远的望去,昭和宫昔日那种蕴和着让人宁心的柔暖气息现已荡然无存。飞檐斗拱之上飘挂着一道道波浪式的白幔,庭院正中间高挑的魂幡飘舞在冷冷天空,散发出矻人骨髓阵阵阴冷的气息。各宫妃嫔槁袂素纱。白绫飘扬,跪在昭和宫空旷的庭院中。一道道惊恐无状目光,一个个低垂不举头颅就像深夜坟茔里的鬼魅僵尸。 如此的惊心,如此的动魄。 呆立在宫门口,两只腿已迈不进那不高的门槛。贞儿的那句常挂在嘴边的话,又响在耳边:“看路。有门槛,别绊着。”此刻脑海轰然一响,滚滚的热泪怦然而下…… 似有一把利刃,猛的插入心口,慢慢的搅动着,让那颗痛苦的心,七分五裂,化为一堆齑粉…… 贞儿的昭和宫还是那么精致,简单和洁净,花梨木雕刻凌梅傲雪的屏风,蟠龙宝座、香几、翠羽仍是一层不染,就像主人刚刚擦拭过,只是菊花折枝的薰笼香已尽,烟已渺,再也无人添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连载 宫中一片凄凄,冷冽彻骨。 天色蓦然间变暗,忽明忽暗的光影舞动在半空中,牙白纱幔在寒风中一回一荡流动着层层波浪。朦胧的映出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姿,淡黄色的衾被盖在胸口,见深的脚步错落了。 宫人们默默地退待到门口,低垂着头。 见深慢慢掀起了那道相隔生死两重天的白色绸帕。贞儿的面容苍白如纸,恰如从见深手中滑落的白丝帕,一朵飘零于地的白莲。见深抚摸着贞儿的脸庞,手指触及之处皆是冰凉。曾经秀丽聪慧的大眼睛,碧清的水眸犹如浮云蔽日,丰润的双唇也巳干涩而灰白,如深秋的玫瑰枯萎凋零。娇俏玲珑的鼻子已失去了生命的热气。, 贞儿,你冷吗?你是很怕冷的。贞儿你瘦了,看嘴皮都起皮了,是不是没有多喝水上火了?贞儿,你不说话,是不是埋怨深儿来晚了,尽管睡着不愿看深儿—眼。 泪水早已一如断了线的珍珠,“滴答”“滴答”地摔落,他扑将过去,紧紧地拥她入怀……她的身体出人意料的柔软,轻盈与活着时一般无二,见深仍向往常一样拍着贞儿肩背,轻柔款款的说: “贞儿,说好了,咱们夫妻双修,健康长寿,周游五湖四海,然而,你却要抛下深儿,独自一人而去。” “贞儿,你我相汝以沫四十载,怎会离我而去,你又怎么会忍心丢下深儿,孑然而去?” “贞儿,你走了,这前朝□□又有谁能为深儿打理,照看?” “贞儿,你知道吗?终是皇家负了你,……!” 一声声深情的呢喃,含泪愧疚的轻呼,许久,许久,听不见回答,可知永远不会再有回答了。 见深把脸紧贴着贞儿惨白的脸上,丝丝寒意沁入皮肤,沁入胸口。他更紧地搂住她,想用自己的身上的热去一点儿—点儿暖着她身上的冻。 “贞儿,你走了,深儿将不堪重负,更觉活无可乐,生已无趣,深儿也会随你而去的,放心吧。” 宫门口的宫人听后,个个惊的脸色灰白,互相对望了一眼,眼光最后聚在梁芳的身上,梁芳想了一下,用眼睛示意宫人注意皇上,然后悄悄走到庭院中,跪在守灵的玉蔓身旁,在她的身边悄悄说了几句,玉蔓点了点头,缓缓的站起来,走进了安禧殿的大殿。 “皇上……”玉蔓轻轻走到皇上的身边,拿着白丝绣帕沾了!沾已经擦得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 “皇上,贞儿姐已经去了,贞儿姐临走时,还记挂着皇上,把皇上托付给玉蔓,让玉蔓好好照顾皇上。皇上,还是保重龙体要紧呀!” 见深抚摸着贞儿冰冷的脸颊,凄凄地说:“已经四十年了,贞儿时时刻刻都在朕的身边,朕已经习惯她了,现在,贞儿弃朕而去,你,让朕如何去活?” 听到此话的玉蔓,吓得脸色惨白,双腿酸软哆哆嗦嗦地跪爬在见深的身边:“皇上,贞儿姐走了,还有众姐妹可以象贞儿姐一样伺候皇上,还有太子,还有祐槟,还有好多的皇儿要依赖皇上。皇上春秋鼎盛,万万不可有此之说。再说,皇上这个样,又让贞儿姐如何安心呢!” 见深仍旧盯着贞儿那如睡的面容,那种哀哀之神情,让玉蔓这一辈子都忘却不了。 那是一种悲到极致,痛到极致才会有的神情。 长久地沉默后,见深的声音透着从未有森冷,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出去吧,朕要和贞儿说一会儿话。” 玉蔓无助地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大殿,转眼遇上了梁芳询问的眼光,玉蔓轻轻摇了一下头,走回庭院中,重新跪在那儿。 天空蓝蓝的,一群哨鸽的哨声和着皇家钟鼓楼得钟鼓声,围绕着皇宫的楼台亭阁,游廊水榭慢慢地旋转着,如同贞儿的灵魂,紧紧盘旋在这庞大皇城的上空。 连续三天,见深就这样抱着贞儿的身体,不吃不喝,没明没夜地坐着,与贞儿喃喃的私语,后宫的妃嫔和宫人一直都在外边陪着,整个内宫以至整个朝廷都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皇后和众嫔妃苦苦相劝,见深始终不发一语,太后含泪以死相逼,仍是无动于衷,最后还是一班元老大臣跪求于午门外一天一夜,见深才答应把贞儿的尸身收殓,灵柩停在内殿。 内殿冷气嗖嗖,贞儿的灵柩被巨大的冰块团团包围,灵牌泛光,烛光冷烁,青烟朦朦。见深在木棺旁搭了一个床铺伸卧在旁,昼夜不肯离去。五天下来,人已憔悴不堪,整天看着贞儿的木棺默默的发呆。 如此一来,整个皇宫内外再次乱成一团。按明制,皇贵妃去世,在内宫停灵七天,移至别宫继续守灵。皇太后看到见深如此不能自遏,于是与大臣商量后,下懿旨,皇贵妃留灵七日即可安葬。 送葬那天,整个皇宫变成了一弘白色的汪洋,哀哀的乐曲中,一条条素白的灵幔,挂满了皇宫的楼台亭榭,一朵朵白菊扎在枯条干枝之上,一盏盏白纱灯笼,随风摇荡。整个皇宫人人穿白,个个挂孝。 宪宗见深身着素服,腰扎黑色的牛皮沙带,亲在端门主持丧礼,皇太子以下行三献礼之后,宪宗扶灵而出,朝中文武百官执拂随驾。御街上白路祭素,设席张筵,悲乐渺渺。 队伍在雨点般飘飞的白纸钱中缓缓而行,素衣白幡混合着黄衣僧人念经声与法鼓金铙声渐行渐远。起风了,天边一朵乌云急速而至,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漫天飞舞的玉蝶,迎着白幡飘飘扬扬,顷刻间,送灵的队伍洇没于一片白色的雪海中。 见深亲扶着贞儿漆黑的棺椁,如同扶着贞儿瘦弱的身躯,嘴里轻轻地说着: “贞儿,出门了,走路千万要小心。” “贞儿,要过河了。今年的护城河已经开始化冻了。” “贞儿,看这雪多大。” “贞儿,你身上冷不冷,你是那么怕冷。” 宛如平常夫妻的轻言软语却象一把挫刀,生生挫在人们心头,闻者无不心疼。 “贞儿,德胜门到了,深儿只能送你到此了。贞儿,记住奈何桥边等着深儿,深儿不会让你等的太久的。” 见深在风雪中茕茕孑立,任雪花凝在头上与肩上,任寒风掀翻他的黑色的大氅,久久遥望着白色的队伍,渐行渐远…… 玉蔓和众妃嫔跪送着灵柩出了瑞门,看着消失在宫门前的送殡的队伍,看着见深送灵的身影,玉蔓原已轻松的心似乎更加沉重了。她抬眼望着阴沉的天空,在淅淅沥沥的雪花中,一群鸽子仍旧在皇宫的上空盘旋,隐隐的鸽哨声凄厉刺耳。玉蔓忽有一种感觉,贞儿的魂魄将会久久地盘旋在这庞大皇城的上空而经久不散。玉蔓看着忽然俯冲,忽然高扬的白鸽,轻轻地说道: “皇贵妃姐姐,别人都可以怀疑深儿对自己的感情,唯有你,万贞儿,不能去怀疑。这一点,玉蔓比你看得清楚多了,所以你是死在自己的身上,不要埋怨别人。” 万贞儿,成化二十三年正月薨,葬于天寿山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第二十六章:浮生一梦 1惊梦 仲春,已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后花园内,姹紫嫣红,各竞芬芳,许多不知名的小鸟,在花影树荫之间高声的歌唱,搅动着这个漫天流光霞红的季节。然而,闪烁满天金光流丽皇宫却无一处歌声,一处笑语,人们都沉浸于皇宫第一主人给大家所带来的沉闷的忧心和悲呛的压抑中。 玉蔓带着皇子祐槟,在空旷无人的后花园里慢慢的散步,昔日的繁华之景,今日则是影疏凋零,浸出来一丝物是人非的悲情。 玉蔓的贴身宫女待春带着几个宫女匆匆从通往内宫的五彩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走来,看着望着春景发呆的玉蔓忙施礼道:“启禀玉娘娘,刚才梁公公传皇上口谕,请玉娘娘速往昭和宫面圣。” “昭和宫!” 玉蔓听到这个不祥的名字,一丝不安又涌上了心头,那是自从贞儿离去后,一股偷偷的蛰伏在心底最暗处的不安,现在又探出了头来纠缠着惶惶的玉蔓。 面圣,似乎又让她压抑的心透出一丝的轻松。 自从贞儿去世,宫内默默地开始了—场洗牌。到长春宫的人渐渐少了,到坤宁宫与翊坤宫的人渐渐地多了,妃嫔相见,已没有了以前对她尊敬与恭维,宫人们也开始有了冷眼而对,开始背后非议她恃宠而骄,目中无人。让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的烦忧与失落,想起昔日的风光,如果贞儿姐还在……不,不能去想。我相信,我玉蔓自有自己的魅力所在。 今天皇上的突然召见,让玉蔓如久旱得甘霖,她相信她还有皇上这棵大树可以庇荫遮阳。毕竞这是皇贵妃去世后,自己是皇上召见的第一个妃嫔。 玉蔓急忙把皇子交给待春,到身旁的花榭中匆匆换了一件宫女带来的衣裳,对着菱花镜重粉黛,怀着复杂的心情,坐上宫女已预备好肩辇,向昭和宫而来。 宪宗见深两个多月来一直把自己关在安禧殿内埋头画着画,一张又一张。任何人都不愿见。太子出阁辅助朝政,现突兀传出口谕,召见后嫔玉蔓,消息顿时传遍阖内外,真不知宫中又有几人欢乐几人愁? 坐在小辇之上的玉蔓,走过长长的几乎没有人走动的长街,转过几道永巷,熟悉的昭和宫朱红的大门已在眼前。 走进昭和宫的庭院,庭院深深,依旧是花红翠深,敞开的殿门远远地就能看到那淡紫色的绣花门帘,在习习的微风中轻轻的晃动,四个值班的太监静静站在门口伺候着。粱芳早已伸长脖子等待着玉蔓的到来,当看到玉蔓走进宫门,梁芳马上下阶迎了上去。玉蔓用询问的眼光轻轻扫了一眼,梁芳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引着玉蔓走近寝室的门口,撩起那来回摆动的淡紫色的门帘,请玉蔓进去。玉蔓接过了门帘,从帘缝间偷偷打量了一下静谧得几乎没有人气的寝宫。 一张硕大的画案上,墨迹四溅,狼毫凌乱,画纸飘洒。一旁的花梨木的贵妃榻上,蜷缩着一个身穿白袍,睁着双眼的中年男子。他的脸部向外侧躺着,眉头微蹙,双眸中凝结着无尽的哀痛。两个月不见,见深已不再是那神采熠熠,精力四射,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如今华发毕现,脸颊消瘦,目光呆滞,俨然是一个年近六旬的垂垂老者。 窗外的明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从横陈的皱纹中,读到的是:落寞,孤寂,凄凉。 玉蔓心疼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微拢心神,缓缓地走了进去。 安禧殿内,依旧处处一尘不染,黄花梨雕花的妆台前,仍旧摆放着河浦南珠的珍珠粉,白润的象牙梳与皇上赏赐菊花簪的步摇。落地的青瓷菊花香炉里弥漫着袅袅的青烟,室内飘荡着玉蔓再熟悉不过淡淡的清香,是昔日贞儿身上特有的气味。内室里重重流云般徐叠的云帐,是贞儿最喜欢的淡紫色,上面用金丝线绣成的菊花狂野的开放着,金光晶莹的花瓣,在阳光下熠熠夺目,华光流泻。 水晶插花瓶,几枝淡紫的雏菊,静静地开放,悄悄地等待。 此情此景,仿佛房间的主人从未离开,转瞬之间,就会坐在青铜镜前梳洗打扮,谈笑晏晏。 玉蔓扫视着这间熟悉的房间,一股凉意迅速地从脊背传入大脑,感觉有一股冷风,无形地狠狠地扫过自己的身子,让她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玉蔓微微缩了一下肩膀,快步走到见深的面前,轻吸了一口气,撩裙跪下给见深行了大礼。而见深只是微微眨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目光悠远,飘渺,又淡淡地多了几分散乱和冷漠。 玉蔓跪爬到椅榻前,伸手握住了见深的手,见深的手是那样的僵硬,冰凉,曾经温润柔软的手掌,竞枯瘦如此,一如干枯的树枝。 玉蔓双泪横流,点点落在那只干枯手上,温热而又清凉的泪水顺着手的纹路,慢慢地淌下。 “玉昭仪”见深回转过眼睛盯着她,那双眸里充盈着一股冷气。 “是的,臣妾是蔓儿。”玉蔓擦着流下的滴滴泪水。 “蔓儿吗?你贞儿姐走了,不要我们了。”见深拍着玉蔓的手,木木地说着。玉蔓掏出丝帕沾着见深眼睛里溢出的一颗颗泪珠,片刻,他看了看玉蔓长叹一声沉重地说: “贞儿与朕是有缘之人,贞儿一走,朕也会相随而去的,这是天意。” 玉蔓的泪水,又一次扑簌簌地流下:“深儿哥,贞儿姐走了,可她希望深儿哥能好好地活着。她临终嘱咐蔓儿,要好好侍候深儿哥,难道深儿哥就不要蔓儿,不要槟儿,不要众多姐妹了吗?” 说到这儿,玉蔓早已泣不成声,额头抵着见深的胸膛,温温的泪水打湿了见深白色的素衣。 见深温润的眼神,落在玉蔓的脸上,语气却异常的决绝: “贞儿弃朕而去,朕注定要随贞儿而去,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不可违呀!朕,相信。” 说完,见深的眼神儿,忽地转为深沉,直直地盯着玉蔓,以一种从未有的凌厉气息逼近,让玉蔓陡然感到一种压迫,身体不由得微微向后仰,脱离了见深的怀抱,只听见深冷冷的问: “听说,贞儿发病时,只有你呆在身边,不知贞儿还有什么吩咐?” 玉蔓一听,心猛然地被高高吊起,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忙又把头埋入见深怀中,抽泣了两下,拖着哭音说道: “姐姐病后,太医阻拦,蔓儿一直不能见到姐姐,甚是挂念。那天好容易见到姐姐,蔓儿与姐姐聊的很开心,说太子,说槟儿,最后,无意中说到姐姐的璇儿。蔓儿怕姐姐伤心伤身,所以忙加劝说,谁知,姐姐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胸口,一口气喘不上来,蔓儿忙叫宫女,叫太医,谁知……,谁知,姐姐不长时间就丟下了皇上,丢下了蔓儿去了。” 说到这儿,玉蔓已泣不成声。见深慢慢抚着玉蔓的精致白皙的脸:“听说,那天你后悔不已,一直在扇自己的脸。” 玉蔓抽泣了一声:“都怨蔓儿,明知姐姐不能伤心,却说话忘情,触及到姐姐的伤心处。深儿哥,蔓儿该死,请深儿哥责罚。” 见深抬手捏住玉蔓精致的下巴,用更深的眼神,看着玉蔓,眼中的光芒凝滞在她的眼里,也深深地探进她的心里。玉蔓也微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见深那双瞳仁,墨色的瞳仁中映出自已沉静而又凝重的眼眸。这时的玉蔓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确实是一个可掌控天下的女人。 静,真静,青瓷菊花折枝的香炉袅袅青烟徐徐飘浮在空中,就像见深映入玉蔓眼睛瞳仁中的眼神,变幻莫测。 “唉……!”见深长叹一声,当玉蔓微一转睛的刹那,见深的眼光,诚然地越过她,所及之处,非她所知。玉蔓狂跳的心,也随着见深迷离的眼光渐渐的平静下来。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蔓儿,岂不知你贞儿姐—去,你与深儿哥安逸的日子已经过完了,你逼走了你深儿哥,也绝了自己的路。好!好!好!朕何其能让你如此痴心相对!柏妃走了,淑妃走了,贞儿也走了。走吧,该走的都走吧!” 见深喃喃地语无伦次地,—遍又一遍地说着,不禁捂着胸口沉沉地咳了起来。玉蔓忙跳起给他抚着后背。片刻,见深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脸一转间目光飘渺而又决绝:“你们都很好,见深何其有幸,成为你们的夫君,成为你们的父皇,成为你们的君王,朕不会负你们的。” 玉蔓听到此言,又禁不住扑入见深的怀中:“深儿哥,你不负人,唯独负了蔓儿。蔓儿从小就铁了这颗心,不要地位,不要金银,蔓儿要得仅是深儿哥的疼爱,是怜惜蔓儿的心。” 见深拥紧了她,用消瘦的脸颊摩擦着她乌黑的秀发,又一声深深得叹息,从见深得胸膛喷出。 忽然,玉蔓抬起双眸疑凝地注视着见深哀淒的眼睛:“深儿哥,贞儿姐真值得您如此?您真的那么爱她吗?” 见深心中一恸,扬手把她推出,玉蔓猛然坐在地上,惊愕的看着见深,只见他飘渺的眼中,不知何时已氤氲一团薄薄的水汽,朦朦胧胧,幻化成一潭寒冰: “玉蔓,你与贞儿相处将近四十年,深儿哥没有想到你会问出此等话来。贞儿—身什么都不图,唯一就是把心留给了深儿哥。深儿哥觉得爱她值得。而你们……。你们想要的,不想要的,朕都会给你们的,唯独这颗心是负了你们,这个人………去吧,朕累了,朕要休息了。” 一片片寒冰兜头而来,玉蔓苍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蹒跚的走出了昭和宫。 蓝天下的鸽群还在不停地盘旋,玉蔓抬头望着春光下的那群时隐时现的鸽子,颓然地捂住脸庞,泪水轻轻的滑落。 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已站在繁花深处,默默的看着她:“玉娘娘……。”那人静静地来到玉蔓的身后。 玉蔓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惊,忙用丝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扭过头来,瞬间脸上挤出了一丝凄淡的笑意: “是你,寒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连载 寒絮向她微施一礼:“这是皇贵妃娘娘去世前半月,给娘娘的一封信,让奴婢保管,现在是时候送出了。”说罢,将信递给了玉蔓,转身而去。 玉蔓犹豫了一下,接过信,在寒絮转身而去的瞬间,说道:“寒絮,皇贵妃娘娘去了,你是宫中老人,要不你到长春宫吧,咱们姐妹互相有个照顾。” 这是玉蔓的心里话,她从贞儿走后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随影逐形地日日夜夜伴着她,她想即使有寒絮这样的一个奴婢在侧,可能也会是一种依伴。 寒絮听说,身子未转,只是缓缓地冷冷地笑道:“玉娘娘,你是主子,寒絮是奴婢,奴婢可高攀不上这姐妹。奴婢人笨口拙,哪里能照应主子?玉娘娘身边多的是照应主子的奴才,不缺奴婢一人。皇贵妃娘娘在世时,已安顿好奴婢的家人,现受圣上皇恩,放奴婢出宫与家人团聚。玉娘娘,咱们以后各自好自为之吧!” 说完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寒絮……”看着将要远去的寒絮,玉蔓冷冷的叫住她,寒絮头也不回道:“玉娘娘放心,奴婢在宫中二十多年了,是懂规矩的,况且,况且又是皇贵妃娘娘舍弃一切想要保护的人。玉娘娘放心在宫里过你的好日子吧!恕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没有了皇贵妃娘娘,玉娘娘,你将什么也没有。” “你……”玉蔓心中—滞,寒絮转眼己消失在九曲回廊的拐角处,无影无终。 玉蔓长舒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捏了捏,信封里似乎还装着一个硬硬的东西。 那是一张淡紫色的信封,角上的一朵小小的紫菊,正是贞儿的所爱。“玉蔓亲啟”四个雅致清秀的簪花小楷,也正是皇上亲自手把手所教。 岁月流转…… 贞儿盈盈立于乾清宫书房的书案前手握狼毫,弯着腰,练习写字。淡紫色的广袖,如水波似的逶迤于地,浓浓的墨,均均地蓄在砚台中,毛笔徐舒轻轻地吸吮着墨汁,直到饱满丰盈。见深唇边含着一抹淡笑,用洁白修长的手掌,从她的身后,握住她的纤纤玉手,一笔一画地写着。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射了进来,将两个紧贴着的身形映在大红的地毯上,朦胧暧昧,旖旎迷离。 玉蔓手着凉扇,一边轻轻扇着,一边静静看着。书房里只余下水晶滴露,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与玉蔓自己由平静到紊乱的呼吸声。不时,又传来贞儿屏气凝神后的一声长舒。见深总是这样不厌其烦地说:“贞儿写字的时候要噤声不语,凝神专注于笔尖,切勿分心。簪花小楷,是东晋女书法家卫夫人所创,后世评之‘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宛然若树,穆若清风。’其字,高逸清婉,流畅,清瘦。” 果不然,贞儿的簪花小楷,确习之精髓了。玉蔓长叹一声,慢慢地走到后花园的紫玉花树下,倒出了装在信封中的东西,那是一块用红丝帕裹着一枚粗玉雕制成的绿色叶形吊坠。正是当年不知丢在何处的自己亲生父母留下的物件儿。玉蔓把它放在石凳上,展开纸笺,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蔓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就是你我阴阳两隔之日。姐姐久病缠身,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所以,贞儿姐也该最后说一些人间的话了。 玉蔓,你从小跟我长大,你为人和做事的手法,贞儿姐不愿也不忍指责你什么。我总是希望原谅你,不想去追究一些事情,如果青史后世要骂,那就骂我吧! 你可能会想,贞儿姐为什么容易去原谅?那是因为,在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北京城头,我从于大哥手中接过你时,就向于大哥保证,尽我所能让你幸福快乐。然而,蔓儿,我没有做到,你的生活并不幸福,也不快乐。贞儿有负于大哥,有愧于你。 更有一个原因,那是你曾经深爱过深儿,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得到深儿的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种弥足珍贵的感情逐渐演变成利用,不惜用残忍手段去攫取,这样早已失去爱的本心。但贞儿姐早已习惯去原谅了。“生得相亲,死亦何恨?” 蔓儿,你—生最大的失误是你太不了解你的深儿哥了,我只忠告你—句话:皇上是一个非常有主见之人。你以后该怎样对待皇上,不用我太操心,对待太子的问题,实要奉劝几句。 太子,身世苦楚,自幼先后失去父爱和母爱,虽然如此,此儿性情纯孝,仁爱德招。贞儿不奢望你做一个好庶母,只希望你对太子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做。宽容,善良才是你以后在宫中的立足之本。 王皇后外拙内秀,你比之不足。邵贤妃沉穏聪慧,你更是忘尘莫及,她们二个相连你更不是对手。你如今唯一的依靠是自己的槟儿。不要把槟儿作为争宠的手段,也不要做什么晋位的工具,他是你喜欢的男人的一点骨血,要更加珍惜。好好看着自己的孩子,让他快乐地长大,于你也是一种幸福。 蔓儿,你的深儿哥是恋旧之人,他不会为难于你,愿你能平静地宽容地对待今后的生活,平安到老,让你不安的心得到救赎。 那吊坠是寒絮从垃圾边捡回来的,它虽然不是最好的东西,但是它是你世上最亲的亲人留给你的。你的父母希望你像树叶一样,郁郁葱葱,繁荣茂盛,又要有一颗纯净不染的心。玉蔓,你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好好珍惜。 贞儿·亲笔 玉蔓看完贞儿的最后一句话,清泪慢慢的顺着白皙的脸颊慢慢滴下。她把吊坠紧紧的攥在手中。 清风轻轻荡过,穿过陡然下垂的手指,带去了手心的全部热气,手中的素色信笺,在空中摇了摇,荡了荡,轻轻地飘浮在绿草上。 玉蔓又听到那嘹亮的鸽哨声在空中响起,慢慢抬起头,再一次仰望着蓝天下飞动的鸽子,那群白鸽,一会儿俯冲,一会儿高逸,一会儿近在眼前,一瞬间又变成天边得一个个小的亮点,自由自在。 玉蔓开始羡慕寒絮,可以和家人团聚,可以去相夫教子,过一个平凡而安宁静好的生活。 进秋了,绿得发浓的树叶,开始变淡了,淡黄的经脉穿过了绿叶的经络,叶开始衰败了。这一天皇上突然传下口喻,静芳厅家宴。顿时沉寂多日后宫喧闹起来。嫔妃们有的开始擦颜抹粉尽展美色,有的脱下素衣华丽翩然。这时皇后口喻悄悄传于各宫“素衣素服”。唯有绕过长春宫。 静芳厅素雅的陈设,素色的桌面上几碟水果,几杯素酒,唯有花觚中几枝菊花灿烂地开着姹紫嫣红。各位妃嫔静然而坐看着拄着拐杖坐在上位的已满头华发的见深,整个大厅一派寂寂,只有见深不时一声声沉闷的重咳回荡在大厅里。 “哎呀!玉蔓来迟了”随着—声娇绕的话语,走进一个华丽的少妇,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玉蔓一身粉纱轻轻地裹着梨白曳地长裙,一朵粉荷在金雉步摇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她脚踏莲步施施然走入厅堂,只是在刚近门时稍—迟疑后又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向上施礼道:“皇上,槟儿有事,蔓儿晚来一步,请皇上恕罪。” 见深看着娇艳夺目的玉蔓微皱了一下眉头:随手指身边的两个坐椅道:“坐吧,坐吧!”玉蔓轻施一礼走上前坐在见深的身旁,玉蔓尚未坐稳立即感觉到凭空传导过来的异样眼光的压力,连身侧的见深也感觉到压力的重量,原来按例此座位所属正是皇贵妃的,现在玉蔓坐上,这将意味着什么? 见深见此微微一哂道:“人去则是万事空,贞儿,你连一席座也没有了。” 玉蔓—听,只觉背上冷风入骨,双腿—软,跪在座位前哀哀道:“皇上,臣妾也只是睹物思人,乱了章法,请吾皇恕罪。” 只见见深—摆手,两个宫人抬着一个架子走到玉蔓的面前,—个宫人举盘过头走到架子前,盘中放着几轴画。梁芳拿起—轴展开轻轻地挂在架子上。 白白宣纸上,花荫间,拂柳疏花处,是—对男女子携手而行的小路,微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女子与男子悄声细语。 —轴画轻轻挂起: 花影丛中,女子踏着落花缓缓走来,美人如画,丽影轻动,蝶儿绕裙,紫衣飘飘。 一重沙哑的男声缓缓而起:“贞儿最喜欢淡紫色,她说那是她故乡的颜色,是她母亲喜欢的颜色。” —幅画挂起: 紫荆花,绿藤下,树影婆娑,贞儿英姿飒爽,御剑临风。 “贞儿,为深儿再舞……。”一曲之词尚未出唇,见深蓦然惊醒,伊人已逝,如芳菲飘零,芳菲尚可觅踪影,贞儿又在何处寻? 贞儿,你就这样悄然地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深儿已知你的心愿,深儿会让太子尽量善待你周围的每一个人的,但,贞儿你也知,深儿自不会负你,但皇帝又自有皇帝的无奈呀! 蓦然间,见深的耳畔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了,“唉……”,这声音清晰异常,熟悉而熟知,犹是贞儿在耳边冗长的叹息,柔软至极,爱怜至极,凝结着无奈地牵挂。 “是你吗?贞儿。” “是你在叹息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连载 静,四处一片寂静,妃嫔们脸色刹白,玉蔓跪地身体哆嗦了—下,轻轻叫道:“贞儿姐……,皇上……” —轴画挂起: 淡黄绣着紫菊的帷帐低低垂着,轻挽之间,里边又飘出轻柔的笑声。 孩儿出诞之时,女子整个身心都沉浸于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她的的脸白中透着霞红,宛如一朵初开的芙蓉。怀里抱着柔弱无力的孩儿,看着孩儿一撅嘴、一挤眉的表情,欢笑不止。女子用她那粉嫩的唇,嗅闻着孩儿的小脸,迟迟舍不得放下。 身旁的男子,心里也充满了豪情,一种男子汉的血性从心中泛起,他轻轻揽住女子,眼睛长时间凝视着这一对他的最爱,要把这个画面牢牢刻在脑海中。让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女子,融化于他的骨血里,再也不可剥离。 —幅画挂起。 见深抬头看着面前的微微抖动的画像,只见伊人—身淡绿色的戎装,跨着—匹大红马驰骋在紫菊花海中,微风吹起她的长长的乌发,清淡若梨花的容颜微眯的杏眸,明静而坚毅。如蝴蝶翻飞的淡紫色的披风,飘洒扬逸。虽非倾城色,却也摄魄神。 他慢慢地站起身,在众妃嫔惊恐的眼光下,手轻轻地抬起抚摸着画中人,唉!三分□□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当他真的把她画的惟妙惟肖时,她却已离去。 秋风入殿,帷幔轻摇,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秋雨淅淅沥沥,惊醒了见深温馨得回忆。 “贞儿!贞儿……!”伸手去抓,手掌心中只是一把秋的寒意。 天暗了下来。见深慢慢地走了几步,秉烛颤抖地来到画幅前,骏马嘶鸣,美人如飞,双眸如星。突然,一声遥远的声音隐隐从天边传来: “深儿,当真没有负贞儿吗?” “没有负贞儿吗?” “没有……” 那一声—声遥遥而来,遥遥而去,顷刻间撕裂他的心,让他心里滴下负疚的血。 想起几日前与太子会面的情景:见深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半晌方转过头,看着太子,慢慢说:“皇儿,为父一生是一个平庸无为的皇帝,父皇的“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不是贤臣能将。为父只给你留下八个字: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望吾儿谨循。另还有—事,‘钱成文,梁成贯,文贯成成万万万’皇儿必要以江山为重,依法处置。”说到这儿,见深眼中充盈着复杂莫测的光泽。 太子低头想起往事种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片刻,见深又长叹一声,哀戚地说到:“只是皇贵妃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女子,是父皇最敬佩,尊敬和珍爱的女人,也是父皇,最,最对不起的女人……。” 曾经的情深意切,曾经的信誓旦旦,往事事历历在目,哎!皇家到底负了她。此时此刻见深才感受了先皇英宗留给自己那张无情遗诏的沉甸甸重量。见深的眼中流下—行无奈而又愧疚的泪水。 贞儿说到底,是我们皇家负了你,皇上负了你,可是贞儿,为夫的情是真的,爱是真的,深儿不会负你。 耳边一声冷冷的笑:“皇上,你与深儿的身份,在你身上又怎能分离?”话如一把利刃绞碎他的心。胸口血气翻涌“哇”一口黑血涌出,喷溅在明黄的龙袍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血染的龙袍,嘴里喃喃低语: “贞儿,原来深儿的血是黑的!” 声声剧咳接踵而来,守候在身边梁芳急忙搀起见深,见到此情此景,惊呼:“皇上,您怎么了?”说着便扶上捂着胸口的见深,又忙回头高喊:“来人,快宣太医。” 众多妃嫔一派混乱…… 清冷的长春宫的夜是那样的黑,那样的长,从宫墙外传来妃嫔们从坤宁宫与翊坤宫相与而回的说笑声:“这几日怎地不咱们玉昭仪的影子,以前有人的地方就玉昭仪的笑声。” 另—高声道:“她的皇妃姐姐殁了,她总是要伤心几天吧。” 一个声音又高高响起:“她的皇妃姐姐活的时也没见她怎样尊敬,今天的宴席上倒作出—副悲情之色,好像是给什么人看似的。” “玉昭仪跪了几个时辰,那双玉腿够受的,不知还能不能给皇上跳舞了?” 说笑声渐渐远离,她的长春宫就象凋零的一朵残花,再也无人问津了。玉蔓默默地自己闭目躺下,伴着孤灯冷衾,沉入黑暗中…… 黑,真黑,又如同儿时,妈妈抱着自己躲避兵灾的那个夜晚。整个天地仿佛掉入一个漆黑的深洞中,没有一丝星光和月光,到处是残垣断臂,到处是人的残肢断臂,四周弥漫着呛人的血腥之气。玉蔓一人徘徊在这黑暗中,远处不时传来狼群的嚎叫,无处可走,无处可藏。两簇绿光慢慢地向玉蔓飘来,玉蔓吓得紧紧缩在一个残壁的角落里,绿光飘过,又轻轻飘回,飘到玉曼的面前缓缓地停在。玉蔓吓得紧闭双眼,冷冷的阴气“嗖嗖”吹拂着她的脸上,仿佛还有一只带毛的利爪在她的眼前晃动,玉蔓微微睁开了双眸,在眼前的是一对漂浮的人影,一个身穿白袍,长长得头发披在脸颊,鲜红得长舌趿拉在胸前,舌头—卷一吐间嗅闻着玉蔓的气息。另一个一身蓝袍,脸色似金,嘴角一条是蛇形的蜿蜒血迹,点点滴在蓝袍之上。玉蔓忙定睛观看正是冤死而去的纪淑妃和张公公,他们的眼睛发出幽幽绿光,慢慢伸出簸箕大的手,向玉蔓抓来,玉蔓想叫救命,却发不出声响,刚想去跑,被一个东西绊倒,伸手—摸湿漉漉的粘在手上,原来是一貝血淋淋的人身。红红鲜血染红了她的双手。空中飘过伍儿的声音:“真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却是一个白眼儿狼。”那人身迅速变大,变高,慢慢坐起张开血盆大嘴。玉蔓吓得“哇!”大哭起来…… “啊!”王蔓—声尖叫从榻上坐起,长春宫的寝室里烛火漫漫,帷幕低垂,一丝清冷的月光透过白皙的窗纸,映在橘黄色的帷帐上。“咚咚咚”远处得更鼓,敲了三下,正是三更人静时。 玉蔓轻轻擦拭着头上的冷汗,想起梦中的种种,一阵寒慄掠过全身,耳边仿佛又听到环绕紫禁城上空飞翔的鸽哨声。她忙掩住了双耳,她不想听,她不愿意听,想起半生所作所为只为那想得到却未能得到的不了情,为此自己已成了孤家寡人。 天刚蒙蒙亮,辗转一夜未睡稳的玉蔓早早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着蒙蒙的发亮的天边呆坐着,这时,只见宫女待春进来禀告: “梁公公求见。” 玉蔓心中一动,长春宫已几个月无人再登门了,不知又有何事发生?这短短几个月间出人意料的事情,多得好像要催人早早的走完这一生似的。刚走出寝室门口,梁芳就匆匆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梁芳好像又老去了几岁。只见他见了玉蔓施礼道: “娘娘可知,太后皇后与太子相商,准备让诸王速赴各自封地。” 玉蔓一愣:“皇上尚在,他们哪有资格附议此事。” 梁芳长叹一声:“皇上现已病入膏肓,哪里还有精力管前朝之事,现已都托与太子全权处理了。让奴才看来,如果皇上理政也会同意的。” “何人提出此议。”玉蔓问道, “听说乃为皇后的提议。说诸王回封地,一是遵循祖制,二是为了朝廷的安定。” 玉蔓听了,心中深深一叹,皇上病重,诸王环伺,不免要引起朝廷内外一些人的非分只想,诸王远离皇权中心,尽可保太子顺利继位,此提议不可谓不严谨。果如贞儿所言,皇后外拙内秀,含而不露,隐而不发,开口就切中了要害。想想让小小的祐槟早早地离开自己,即使自己不愿,但也仍旧无能为力。 蓦地,想起以前贞儿所在的日子,虽然,人人都说宫中险恶,而自己依靠昭和宫这棵大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忧无虑。现在这棵大树轰然倒下,只空留下自己这颗依附大树的小草,在劲风中不胜摧残,软弱地摇曳着娇嫩的枝叶。 “听说太子仁慈,以为皇帝尚小,允许母妃相随,加以看顾。”梁芳看轻蹙娥眉的玉蔓补充了—句。 玉蔓看着梁芳问道:“公公打算如何?” 梁芳苦笑一声:“咱家又能如何?以往紧巴结咱家,沾尽荣光的亲戚,朋友,现在嗅到风声都远远地躲开,唯恐与咱家有一丝牵扯。咱家也就是孤人一个。想想过去,手中攥着那么多金银,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七尺之棺,一抔黄土,什么也带不去,担得惊,受得怕,想想何苦来哉!”说完摇摇已满目苍白的头,匆匆的离开了长春宫。 玉蔓看着外边依旧瓦蓝的天空,不觉地后退一步,坐在凉凉的靠椅上,想起夜半的梦境,丝丝悔意,又沁上心头。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只盼着深儿哥早点痊愈,让蔓儿依恋着在这棵树下像以往—样过着安逸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