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外卖》 正文 1.杂货铺的新东家 二零二零年二月八号,毛春城的一位老人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九。 随着罗西堂老先生的去世,毛春城里最后一家杂货铺似乎也面临关门的窘境。 新时代的杂货店都喜欢给自己取一个与时俱进的名字,比如某某百货或是某某超市。而大罗杂货铺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式杂货铺,一块毛笔写的招牌,木板拼成的门。铺子很小,什么都有,什么都卖,除了日常的柴米油盐,民生用品,还搜罗着来自大江南北不起眼却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麻雀虽小,应有尽有。 第一个发现罗西堂尸体的是他的邻居老刘头,热心肠,村委会干部,村内杂事的积极参与分子。刘家村是城中村,巴掌大的地界,虽然地处城乡结合边缘,离城市的蓬勃发展还有一段距离,但仍旧是毛春城的一部分,地皮还是珍贵的。 罗西堂一去世,老刘头第一个考虑到的就是在他名下的房产将如何处理。只是没等他去组织上汇报此事,大罗杂货铺就来了位新主人。 ——起码,他自称是新主人。 正赶上午饭时刻,老刘头正端着鸡公碗蹲在自家院子里扒饭。他抬起头,忽然瞥见一个陌生的身影从屋前飞速掠过,似乎是往老罗杂货铺的方向走去。他赶忙吞咽下口中热乎乎的饭团,烫得直咧嘴。老刘头潦草地趿拉着一双旧到褪色的解放鞋,端着碗追了出去。 “喂,小哥,你等等——” 那人回头过,抬眼一瞥,又冷又硬。老刘头心里一毛,端着鸡公碗的胳膊上顿时爬满鸡皮疙瘩。他磕磕巴巴地把话说下去,问道:“你是哪个呀?是找老罗吗?你是他什么人?” 这条路走到交叉口,只有大罗杂货铺一家,再往外就是主干道,没有人家了。老刘头没猜错,这年轻人一定是去寻老罗的。他看起来年轻的很,大概才二十出头,头发浓密,高挑白净,衣着单薄,挺帅气的一小伙子,一看就不像是本地人。只是他手执一柄长而直的白色雨伞,那雨伞没有一丝污渍,白得刺眼。拿着伞站在这样大的日头底下,又是冬日里,不免显得有几分古怪。 那小哥闻言,略显困惑地拧起眉头,继而缓缓地歪了歪头,眸子明亮得像是一对通透的黑色玛瑙珠子,闪着精光。他手里的雨伞往地上忽然一杵,伞尖瞬间没入沙土,发出惊人的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锵—— 老刘头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咯噔一下,脑海里就像不受控制那般自己转了起来,一个答案脱口而出。 “你是老罗的侄子?” “侄孙。”眼前这位年轻人冷冰冰地纠正道。 老刘头盯着那小哥,面露疑惑,沟壑爬满整个额头,嘴里却不由自主地接话,“哦哦,是罗小哥吧,好几年不见了,回来处理老罗的后事吗?” 罗小哥沉默地点点头。 老刘头一连说了好几个“好”,脸色更加自然起来。他眉头舒展,欣慰道:“回来就好。要节哀顺变啊。家里头有什么难处,尽管和叔说。我和老罗邻居了这么多年,交情不浅,不是外人。” 这时,老刘头的妻子刘大婶见丈夫端着碗出门半天没回来,也端着碗追了出来。她冲到院子门口,尖声嚷嚷起来:“饭也不好好吃,在外头说什么闲话呢?一天天的就你事儿多。”她嗓门大,这一嚎,大概整个刘家村都能听见。 她定睛看见了罗小哥,嗓子忽然像是堵上,瞬间气势被浇灭。她僵硬地扯嘴笑了笑,打招呼道:“这是罗飨呢,好几年没见,越发帅气了。” 罗小哥一言不发,也不搭话,扭头走了。 老两口盯着小哥的背影,一边继续扒饭一边闲扯。 “老罗的侄孙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什么罗,罗飨吧。” “罗飨?是这个名儿吗?” “觉着像。” “我怎么觉得没啥印象啊,有些古怪。” 刘大婶咽下一块难嚼烂的牛筋,用舌尖刮牙,道:“也是,这么好看的小哥,一般不会忘记。我琢磨着,比电视上的大明星还好看呢。比咱家闺女喜欢的那个什么豆可要强得多。” 老刘头有些嫌弃自家的老婆娘,他将吃干净的碗往地上一搁,蹲在老梨树下开始咳痰。 虽说有些古怪,但似乎又见过,确实是老罗的侄孙,名叫罗飨,二十二岁,今年刚毕业。老刘头翻来覆去琢磨着脑子里的这点信息。老罗很早以前,就说要把铺子交给罗飨打理,现在看来是真的。再说了,这小地方,店铺虽然值点钱,但确实不多,往日营收也了了,定不会有人愿意顶着晦气来瞎认亲的。再说了,要继承,得看国家的意思呢,总不会见个人就能来收房子。 老刘头放下心来,开始给自己搓烟卷,琢磨着什么时候去登门探探有没有能帮上忙的,远亲不如近邻嘛。 罗飨很能干,根本没有需要用上老刘头的地方。入殓,守灵,下葬,虽然简单,但无一不妥。他不多久就处理好医院和公安局的手续,还去做了过户登记,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罗西堂的祭拜礼定在二月十四号,正好是头七。一个大好天,风和日丽,万里晴空。 老刘头本来还有些困惑,这罗老哥虽说人不坏,但到底是孤家寡人一个,在这世上没个念想,想来会惦记着他的人也没有几个,何论哭孝之人,何必特地摆丧事堂,闹得不好看。但人家的正经侄孙都开口了,老刘头一个外人也不好多劝。灵堂摆好的当天一大早,他就领着老伴儿去上了三柱清香,代表村里的干部和村民,聊表敬意。 本来掂量着自己是外人,说好不多过问。然而老刘头在罗家屋里屋外仔细一看,发现整个罗家就一个光秃秃的灵堂,什么也没有,看着实在不像话。现如今不兴盖棺大殓,但大小仪式起码得走个过场。别说吹拉弹唱白事八仙了,连个香案供品都没有。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罗家还是老式的瓦屋,一半是泥墙一半是砖墙,仿佛是仓促之下竣工,未及修葺完善,略显窘迫。大门口横着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头门槛,上面满是雨水凿出的小孔。罗飨就坐在这门槛之上,长长的双腿随意往外伸直,一直探到屋檐下。他的白雨伞仍在一旁陪着。罗飨叼着一根烟,吞云吐雾,眉眼忽远忽近,看不分明。 “不请豆腐饭,不摆席,随意往来,一切从简,老人家自己的意思。”罗飨慢吞吞地说道,语气里有些不耐烦。 老刘头心中不满,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唉,你年纪还小,想不到也是有的。这个丧事啊是大事,不可马虎的。再从简,那也得有规矩。比如你这个台子上啊,得有贡品香烛,这摆的东西和位置也有讲究。还有客人请了吗?这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是不是没请到位” “该来的到时间了就会来。”罗飨很不客气地打断道。 老刘头被呛声,憋红了一张老脸,顿了半天,又想继续说。 这时,罗飨的雨伞忽然从栏下滚动而下,顺着石阶滑出庭外,砰地一声撑开,绕着伞柄转了几个圈后,最终停下来,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圆形的阴影。一只灰扑扑的肥麻雀啾啦一声从老梨树上飞下来,灵巧地躲入白伞之下,左右小跳一阵,然后俯身,小脑袋快速摆动,啄地上的小虫吃。 罗飨又吐了一口烟。 老刘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瞪着眼珠子呆了半天,已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最后被刘大婶拎着耳朵回家去了。回到家后,老刘头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好端端的一把伞,怎么自己就开了,真是古怪。 令他惦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这大半天都过去了,也没有任何人前往老罗家祭奠,这白事做得未免也太难看了。 老刘头暗自为老罗感到不值。 老罗可是个好人啊,老刘头心道。他想啊想啊,将老罗的生平往事细细地咂摸了一遍。老罗是个外乡人,到刘家村得有四十多年了。当年刘家村还没被划入毛春城,是个十足的闭塞的小农村,外乡人并不多见。但老罗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仇,做事靠谱,卖的东西也很良心。很快的,他就被村子接纳,扎了根。甚至村里有不少女人见他独身,还曾张罗着要给老罗安排一门婚事。 不过老罗最终还是光棍了一辈子,精心经营着小小的一家杂货铺。春夏秋冬,年复一年。老刘头过去经常找老罗喝酒。一叠花生,一叠毛豆,一瓶五块五的二锅头,能聊一下午。老罗总说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现在看来,膝下无子,无人送终,终归还是惨啊。 老了老了,人都是要走的,熬不住啊熬不住。 老刘头以他的方式怀念着几十年的老邻居,又不免联到自己也是时日无多,百年之后的凄凉光景,多了几分真心的悲凉之意。 心里头有事,老刘头的晚饭没怎么吃,往日他都会喝上一两杯小酒,今天没心情,连酒缸子都没碰。刘大婶不想理会他,收拾好饭桌,打发老刘头去院子里头消食。白天虽然天气不错,但尚在冬天的尾巴。夜风一起来,老刘头冻得骨头哆嗦,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正当他想回屋时,一团诡异的窸窣声由远而近,穿过刘家门前,并迅速地往老罗家移动。老刘头瞪大眼睛。时值黄昏,村里的路灯还没起来,光线很暗,看不分明,隐约是十几二十个身形不一的行人,乌泱泱黑漆漆,彼此之间也不交流,神色匆匆地赶路。 老刘头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出了门,撵在人群之后走了两步。他眯着眼睛。远处的老罗家已经挂起了白灯笼,幽柔的黄光透过白色灯笼纸,在冰凉的月色之中,平添一抹暖色。 说来也奇怪,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下,老刘头本该感到害怕。然而他并没有。相反的,还从心口涌起一丝暖意。这股暖意助着他驱走四肢的冰冷和僵硬,就像是老友旧识相逢,一壶暖酒落肚。 老刘头年纪大了,虽然年轻的时候跟着受了好几年的社会主义无神论和科学主义教育,心里头对于怪力乱神之事,还是有些顾忌的。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老罗的头七。头七头七,按理来说,是该回家看看。 然而,老刘头没有感到一丝害怕,相反的,他下意识地顺着小道,跟在那群黑影背后,亦步亦趋地走向老罗家。 从外头看来,罗家傍晚的景象似乎和白天并没有什么不同。老刘头走到院子门口,理智重新回到大脑,停下脚步,不敢再深入。他利用阴影小心藏好自己,悄悄探身,迅速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景。 罗家的院子很浅,大堂正对着门,一眼就能望到底,老刘头不怎么费力就看清楚屋内灵堂的情景。令他吃惊的是,与白天相比,屋内热闹了不少。仿佛是变戏法似的,白日里光秃秃的案台,此时堆满了三牲瓜果和香烛。在烛台的柔光中,食物的色泽油亮,哪怕隔得远,似乎也能闻见那诱人的香气。 那些古怪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身形渐渐显现,黑色消散,色彩浮现,他们原本浑身散发出来诡异的味道一下就淡了。原来是来祭拜的亲友宾客。 宾客有男有女,或高或矮,胖的极胖,瘦得极瘦。他们面带喜色,一点都不像是来参加白事,说说笑笑,喧闹不已。屋里不见罗飨来招呼,客人们也毫不在意,他们大方地挑了自己喜欢的地方坐下,和相熟的人火热地聊着天。 老刘头嘀咕着,怎么挑这么个时间点来祭拜,真是不讲究啊,太不像话了。 灵台正中央,郑重其事地摆放着老罗的相框。和大多数遗照不同,老罗的照片很精神,有人气,嘴角噙着笑,眼里具是慈和的暖意,看着一点都不吓人,甚至还有几分亲切。 老刘头不禁唏嘘,老罗是个好人啊。 就在这时,屋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歌声。老刘头浑身一震,忍不住贴耳上去细听,果然是歌声。 罗飨不知何时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拎着那把白色直柄伞。他走得很慢,金属的伞尖在石板砖上一点一点,每一步都似落地有声。他走向供桌,面朝灵台站好。客人们起身,似乎在严格遵守某个约定,依次排到罗飨身后。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1 他们继续唱道。 歌唱越来越大,像风,飘出屋外,腾跃而起,直上云霄,化作明月。 老刘头怔楞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眼角发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歌声终于停下,一切归复死寂。又一会儿,热闹的聊天声再次响起。宾客们随意品尝瓜果,有说有笑,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刘头的神识回来了,瞬间觉得双腿发麻,十只脚趾头仿佛被冻住,一点知觉都没有。他扶着门框缓了缓气,尝试着挪动身体。这时,那种熟悉的暖意再次袭来。老刘头不确定自己的背上是否有东西。似乎是有,但又没有丝毫重量。他梗着脖子没回头,只听见空气里飘来一句微弱的叹息声。 ——老友,谢你十年暖酒招待,叨扰,再会。 老刘头冻僵的身体忽然能够活动自如。他不敢深想,埋着头,一头扎进浓厚的夜色之中。他脸色发青,牙齿战战,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家走去。 临近家门,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从他身旁刷的飞过,老刘头推门的手一抖,险些跌坐泥里。路灯已经亮了,他却依旧没有看见来人的样子。那影子极快地消散在光线之外,只传来模糊的几声念叨。 嗨呀迟到了迟到了迟到了—— 他听见那人这样说道,紧接是一连串吧唧吧唧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动物厚实的肉爪子快速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老刘头深呼几口气,终于鼓足力气推门而入。他的老伴儿已经暖好被窝,正等着他呢。 这一觉,老刘头睡得格外甜实。一睁眼,天已经大亮。刘大婶在院子里头不知和谁在抱怨,说老刘头年纪一大把了还赖床,晚上也不老实睡觉,翻来覆去嘀咕了一晚上梦话,不知想啥好事儿呢。 老刘头起身,披上大棉袄,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他总觉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些事情,或者是在他的梦中发生的事,但具体是什么,他怎么努力也回想不起来。 大概是年纪大了忘性大吧。在烧洗脸水的时候,老刘头决定原谅自己。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吧,不过,倒是一场好梦呢。 早饭是一锅小米粥配新鲜的鸡蛋烙饼。老刘头吃过饭,背着手在村里的小路上来回溜达。不知不觉,他来到老罗家。老刘头抬头,往门里望去。 大堂里冷冷清清,和昨日一样,光秃秃的灵堂,除了老罗头的相框和一个小香炉,什么也没有。 老刘头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奇怪。他往里头走了两步,才发现,大堂里还是有些不同的。 供桌上,藤椅上,石板砖上,甚至是房檐上,瓦缝间,到处都飘满了花瓣。白色的,黄色的,说不上名字的乡野小花,有些已经枯萎,有些开得正好。大多数花骨朵都很完整,带着一股林间的清香,像是被什么人特地采下,一路披着露水,来到灵堂,以表哀思。 忽的一阵穿堂风过,花瓣飞散,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老刘头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花眼了,满怀疑惑地往家走去。 一个身着暗褐色连帽衫的年轻人匆匆而来,和他擦肩而过。老刘头忽然停了下来,觉得那年轻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在哪儿听过呢? 吧唧吧唧—— 答案依旧是一无所获。 算了算了,年纪大忘性大。世界之大,什么都可能会发生的呢,没有什么稀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他诺 他诺睁眼的时候觉得很痛苦,有无数个小水獭在他耳边吹喇叭:今天不是一个适合早起的日子。 他在软扑扑的床垫子上翻了十几个滚,将浑身的皮毛都弄乱了,终于慢腾腾地爬起来,勉强坐直身体,开始揉脸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做的很认真。搓了好一会儿,直到毛毛搓得发烫,他诺总算让自己清醒过来。 新的一天,新的奋斗!今天要去拜见大罗杂货铺的小罗老板。 他诺换成人形,给自己准备了一大盘花蛤和一小盘蛏子,认认真真吃好早饭,然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下扑腾做了一个暖身操,这才推门出去。才出门,迎面扑来一阵冷风。他打了一个大喷嚏,揣着手,哆哆嗦嗦往河边走去。 空气有些冷,打在脸上,有些割人。元宵节才过,天气似乎刚要回暖,就被南下的冷空气迎头一棒,又缩回窝里去了。他诺穿着厚实的连帽衫,仍旧冻得两股战战,两只耳朵红扑扑的,紧紧贴着头皮。 百科也是会骗人的,他诺心道,海獭并不一定不怕冷。他匆匆赶路,很快又觉得肚里空虚。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玻璃罐子,里头是水獭妈妈给他烤好的海盐虾干。虾是从集市上买来的海虾,每一只都有指头粗细,在烤箱里烤得通体发红,表面涂满了亮晶晶的虾油,散发着迷人的海腥味。咬上一口,酥酥脆脆,弹压爽利,口感极好。 他诺啵的一声拔开玻璃塞口,用手指探进玻璃罐内,迅速地捏起一条虾。他的动作极快,将一整条虾干塞进嘴里,挤得口腔里鼓鼓囊囊。他鼓动着腮帮子奋力嚼着,很快就吞下一只,意犹未尽地舔干净手指头,又伸出舌头仔仔细细地舔了舔嘴。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简单来说,他诺是一只海獭,这很不常见。别说是毛春城,就是整块大陆大概也难寻一只。他被红久河南岸的水獭一家收养,至今已经十九个年头了。 红久河岸边的居民们起的都很晚,一路上他诺并未遇见什么熟人。在红久河的浅水岸口,他诺瞥见一只叼着竹篮的金花鼠,竹篮里插满了鲜红的玫瑰花。那是住在百叶林东北角往南数第五棵白皮松上的肉松。 肉松浑身上下都圆滚滚的,有一条漂亮得令他引以为傲的毛尾巴,一对绿豆眼,两个腮帮子总是鼓鼓囊囊,不知藏了什么好东西。因为他长得肉,因此大伙儿都叫他肉松。他和他诺算是老相识,远远见了海獭,松开口中的竹篮,探起两只细短的爪子,热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他诺回应道,“你拿着这么多玫瑰花做什么?” “嗨别提了。”一提起这件事,肉松就觉得泄气,“昨天不是人类的情人节吗?我提前批发了好多玫瑰花,本想着倒手赚一笔。没想到昨天出来的人和妖都不多,我兜转了一晚上也没卖出去几朵。这花已经买下了,堆在洞里只会浪费,我就琢磨着今天白天再出来试试运气,半价出售,买一赠一。结果这群懒惰的家伙一个也没起床,好生气。我这个月买不了松子了。”他泪眼汪汪。 见他可怜,他诺自己掏腰包买了其中开得最娇艳的一朵,也没要肉松要送他的第二只。他打算今天回家后把花送给水獭弟弟。他告别肉松,小心翼翼地将玫瑰花别在兜帽里,转而进岸边的林子里。他挑了一棵适合的废木,变出爪子,认认真真刨了起来。 他打算做一个漂流用的空心独木舟。这项技艺是前几年来毛春旅居的海狸先生教授他的。海狸先生是他诺见到的第一只真正的海洋生物——虽然后来他被无情纠正,原来海狸其实就是河狸——海狸先生知识渊博,几乎什么都明白。他诺一度对他产生崇敬之情。 也正是海狸先生告诉他诺,在这片大陆之外,在辽阔的海洋那头,还有好几百只和他一样的生物,他们都是海獭。海獭是神奇的动物,他们终生生活在浩瀚无垠的海上,成群结队,仰面浮泳,爪牵着爪,随着起伏无常的海浪上飘荡,自由自在。 这是他诺从未见过的画面。他从来不曾和另一只海獭爪牵着爪。他诺从来没见过和自己相似的同族。他是一个异类,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一出生,就生活在淡水的世界里,水獭一家就是他的家人。海洋的味道,成群的海獭,这些景象对于他诺而言,只是梦里模糊的残影。 真正的海獭是什么模样的?好想见见呀。 独木舟很快就做成,虽然看起来朴实无华,相当简陋,但却很坚固,足够支持他诺一整天的漂流。他诺躺在里头试了试,大小正好。今天的风向很好,如无意外,风会推着他一路东去,飘至毛春城城心河的源头。从那下船,只要再走一会儿,就能看到刘家村了。 小舟晃悠悠晃悠悠,顺着水流往低处荡去。 阳光很好,软软的,像一床新晒的棉被,轻轻盖在他诺身上。天空那么远那么辽阔,两岸的草木越行越远,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他诺仰面躺在小舟之内,眯着眼睛,小憩补觉。帽子上别着的那朵玫瑰花散发出一阵清甜的香气。他咂咂嘴,抱着装满虾干的玻璃罐子,想象着自己像一只真正的海獭那般,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 他很快便沉沉睡去,嘴角抿着笑。 他诺再次醒来时,离毛春城已经近在眼前。他小心地翻身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将玻璃罐子藏好。 真正的考验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想到这,刚睡醒的他诺再次萎靡下来,耷拉着脑袋。 他诺现经营着家族企业:神仙外卖。这个家族企业始创于一个月零三天前。 神仙外卖,顾名思义,是给小妖们送外卖的——当然,肯定会有人说,给妖精送外卖的,当然应该叫妖精外卖。虽然白手起家的小妖小怪们对于称谓这种俗物并不十分在意,但妖精外卖未免不太好听。而神仙外卖就不同,神仙,往往预示着好兆头。 这是他诺的愿景,给人类和小妖们带去同样的快乐。 今天,他诺要去刘家村谈神仙外卖创立以来最大的一个合同:神仙外卖与大罗杂货铺战略合作协议。 这份战略合作协议书在罗西堂老先生在世时就已草拟,只是双方一直未能正式签署。而伴随着罗老先生的不幸去世,这份协议也不得不夭折。 然而他诺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相信自己既然能够说服罗老先生一次,必然也能说服他的后人。只要神仙外卖与大罗杂货铺形成战略合作伙伴关系,那整座巫台山,整片百叶林,整条红久河,甚至是整座毛春城都会成为他的特供区域。 本来昨天晚上,他诺要和大伙儿一起送罗老先生。他早就打算好,等仪式一完,他就找到小罗老板,真诚请求他重新考虑合作协议。然而事与愿违,他诺出门前被年纪最小的水獭弟弟缠住,不得脱身,理由是今天是情人节,哥哥理当陪弟弟过节。 情人节虽然是人类的节日,但许多小妖们也很喜欢,成为年轻妖一代中的潮流,看来就算是未成年的水獭也不能免俗啊。 他诺花了不少时间将弟弟哄睡,这才急急忙忙出门。等他赶到罗家院子时,大家已经要散了,他只来得及看见小罗老板的背影。 小老板看起来很年轻啊,也很高,影子投在地面上,又长又细。他诺从来没见过比他还高的人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和罗老先生一样,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那就好了。 不管怎样,不能打无把握的战。他诺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利用最后一小段旅程,开始给自己打腹稿。 神仙外卖是毛春城里唯一一家非人外卖,可以说神仙外卖的出现极大程度上填补了市场的空白。而创始人海獭他诺也迅速成为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并接受蒲公英日报专访,拥有整整一面芦苇叶的版面。该期蒲公英日报至今销量已突破2。 业绩方面也是相当喜人,虽然创立才短短一个月,他诺已经完成三单了,客户分别是水獭爸爸,水獭妈妈,和水獭大哥。 业绩报告写到这,他诺的头已经垂到胸口,再也抬不起来。 唉,好像是有点差劲啊。 他心想。 他诺下了船,一边赶路,一边从玻璃罐子里掏虾吃。他吃完罐子里的最后一只虾干,舔干净指头,终于来到罗家大门口。他小心将虾干罐子藏好,举起双手,用掌心揉搓了几下脸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他正要开口喊门,忽然迎面而来一道黑色的疾风。他诺下意识地跳开,一个重物擦着他的肩膀,猛地砸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 什么东西!他诺浑身的海獭毛都竖立起来,眼睛下意识地瞪圆了。 地上躺着一只人类,嗯——看起来应该是只人类。只是他满身淤痕,鼻青脸肿,整个脑袋不同寻常地肿大,已经分不清是人是兽。 大概是只雄性人类吧。他诺心想。听见对方痛苦的呻/吟,他有些不忍心,半步上前,俯下身,小声问道:“请问,你还好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模糊的呻/吟声。 这时,门口传来啪嗒的声响。他诺抬头,只见一把白色直柄伞正歪着身体看他。 一把——伞——在——看——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小老板 被一把伞盯着看,这个认知让他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定睛一看,呃,只是一把伞而已。 伞应该是没有生命的。他诺默默纠正自己。只是那把伞的姿势实在诡异,半个伞身在门里头,半个露在外头,弯弯的伞柄头朝外,像是斜着身体趴在门板上正打量来人。更令人不安的是,柄尖上立着一只木雕的球形狸猫头,雕工极为细腻,须发根根分明,眼睛部位被挖空,镶着两颗不知名的绿石头,璀璨夺目,若有灵光,整个猫头看起来像是活物。 他诺忍不住朝着白伞鞠了一躬,礼貌地做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他诺,是神仙外卖的老板,我来拜访小罗老板。” 那把伞一动不动。 他诺心道,我果然是太紧张了,伞怎么会说话呢?他站直身体,正想绕过白伞再次敲门。那把伞忽然往空中一蹦,一百八十度调转伞体,飞速换了个姿势。这一次,白伞的整个伞柄斜放,横在门框之间,头柄和伞尖卡得恰到好处,像是奋力用身体画了一个叉,将访客挡在门外。 这是在变相地拒绝我吗?他诺停下动作,一时之间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蜷缩在地上的猪头先生忽然动作起来,打破了难堪的沉默。他不知何时滚到了他诺的脚边。 “好香啊好香啊。”他呢喃着,神色古怪,“你是什么宝贝啊,我的宝贝”他嘴里不知在念叨什么,口水顺着肮脏的脸颊滑落,留下几道泥印子。他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血渍的一只手,突然用力一抓,扣住了他诺的脚踝。 猪头先生的手太冷了,和冰渣子无二,才接触到他诺的皮肤,就冻得他浑身一震,整个人弹了起来。 他诺还来不及尖叫,那把白伞忽然飞了起来,升到半空之中,尖锐的金属伞尖朝下,像是一柄利剑,忽地破风而下,朝着猪头先生的腰肌狠狠扎去。 随着嗷呜一声惨叫,猪头先生整个人对折,像烘烤成干的海虾那般,身体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形,再也发不出声来。 他诺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暗自发誓,近三个月都不要妈妈烤虾干吃了。 白伞行凶完毕,砰地一声撑开伞面,像一朵小白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姿态优雅地颠颠飘回院内。他诺犹豫了两秒钟,果断抛下猪头先生,跟着白伞进了门。 这时,从堂屋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小罗老板!他诺眼睛一亮。 罗飨未着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不知是刚运动完还是正好洗了个热水澡,□□的身躯微微泛红,在冰冷的空气中仍旧腾腾往外冒着热气。一粒水珠从他的额角滴下,顺着光洁的脸颊来到喉结,又从锁骨之间滑落,沿着肌肉分明的纹理滚落到小腹,再往下,直至消失不见。 他诺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身上更冷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吞咽声有些大,顿时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他诺,我是神仙外卖的老板。” 罗飨置若罔闻,越过他诺,径直走到竹藤椅边,将搭在上头的外套随意穿上,然后重重砸进躺椅里。他将两条腿肆意地搁在茶几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却并未点燃。 他诺鼓起勇气,试图再次打开话题。“我今天来,是为了继续谈之前和罗老先生的协议。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了解过,大罗杂货铺和神仙外卖的战略合作协议?”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他诺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环顾一眼四周,发现那把奇怪的白伞已经收了起来,此时正勾在房梁上倒挂金钟,伞尖悠闲自在地晃来荡去。 而罗飨正盯着院子发呆,他的眼神放空,看不出心思。 他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面,身体无意识地将重心交替放在两只脚上。长得好看的人都这么不友好的吗?他心想,再次挠挠头,勇敢地尝试第三次对话。 “今天天气真好呀!”他诺感叹道,接近着一阵冷风扑面,他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鼻尖瞬间被清水鼻涕糊住了。 听见声响,罗飨终于收回视线,乜着眼,冷淡地朝他诺投去一瞥。 他诺满脸羞红,低头用力擦了擦鼻子,闷声闷气地道歉。 罗飨忽然掀开眼皮,微微扇动鼻翼,像一头觅食的野兽那般,侧过头,认真地辨认着空气中的气味。他盯着他诺的眼神开始有些变化,变得尖锐而锋利。 这是属于掠食者的目光。他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绷紧。 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他诺疑惑地抬起胳膊嗅了嗅,什么也没闻见。虽然他只是一只野生的海獭,但是他很爱干净的,应该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味道令小老板生气才对。 罗飨依旧在盯着他,视线丝毫不松。 白伞从房梁上飘了下来,绕着他诺转了一圈。他诺好奇地打量着它。白伞挨上他诺的胸口,贴得很近,用伞尖轻轻点了点。 叮叮叮—— 他诺怀里的玻璃罐发出清脆的响声。 罗飨站了起来,目光紧锁,依旧一言不发。 他诺赶忙又退了一步,慌张地从怀里掏出玻璃罐,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装虾干的,虾,虾被我吃完了”他低着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惭愧。 罗飨很快失了兴趣,重新坐下来,藤椅发出煎熬的咯吱声。他不再看向他诺,盯着院子里的迎春花继续发起呆来。 “等下次,新鲜的海货到了,我给您带虾干,满满一罐。”他诺承诺道,尽管小老板没有任何表示,他仍旧迫切地想要分享自己的好物,“虾干是我妈烤的,可好吃了,我能连壳吃下去!” 罗飨一动未动,似乎没有听见。 他诺懊恼地皱着眉,忽然福至心灵,伸手取下帽兜里的那朵玫瑰花。对呀,本来登门拜访就应该准备礼物的,他怎么这样笨呢?希望小老板并不会生他的气。 “今天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准备好。我把这朵玫瑰花送给您吧,它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玫瑰花,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好闻极了。” 他诺小心翼翼地将这朵最美丽的玫瑰花摆在罗飨的茶几上。这朵玫瑰花开得正艳,花瓣上还带着来自百叶林的露水,晶莹剔透。 罗翔已经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白伞飘到他跟前,撑开伞面,为他遮下并不存在的阳光。 他诺抓了抓头发,朝着罗飨轻轻鞠了一个躬,礼貌地道别。 等下一次,我要把最肥美的海虾和最甜蜜的果脯带来送给小老板,他一定会开心起来的。他诺暗自下定决心。 回家的路上,他诺发现喜鹊正要开始筑巢,叽叽喳喳忙碌不停。尽管天气还有些冷,但春天似乎真地要来到。这真是一个好兆头,他诺满怀信心,也许明天小老板就答应他的请求了。 第二天,甜美肥厚的海虾还趴在水獭妈妈的烤箱里,他诺没能按计划再次拜访小老板,不过他确实是遇上了一件好事。 他终于接到新订单了! 这一次,不再是水獭一家的亲情单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客户订单。 这笔订单来自熟人推荐,推荐者正是金花鼠肉松。原来昨天他诺向他买了一朵玫瑰花后,肉松的生意居然渐渐好转起来,不到傍晚就将所有存货清空。最后一朵玫瑰花是猫的事务所的林管事买下的。肉松因为心情愉悦,和林管事多聊了几句,打听到他想订购一只特别的猫罐头,连忙将生意介绍给他诺。 他诺见过林管事,对方是一只通体白毛绿色眼珠的长毛猫,长得很漂亮,却冷冰冰的不太爱说话。他诺并未和他交谈过,对于这笔生意,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中午出门前,他诺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搓脸,给自己加油打气。今天要去猫的事务所,不好用人类的外表出现。他诺化作海獭原型,戴上一顶用水草编制而成的大草帽,帽檐上别着一只新鲜的金色迎春花。草帽卡在他诺毛绒绒圆滚滚的大脑袋上刚刚好。他又背上一只小布袋,布袋上绣着一只褐色的小海獭,里头装着他心爱的玻璃罐子。今天玻璃罐子里头装的是七色水果糖,这是水獭大哥给他诺带来的小零嘴。 天气和昨天一样好,虽然还是有些冷,但他诺身上暖烘烘的。喜鹊在枝头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林子里的花骨朵儿都憋着一股气,争先恐后想要冒出头。 他诺觉得心里松快极了。如果这一单成功,他就能成为一只真正的外卖老板,他就有底气和杂货铺的小老板谈合作。小老板长得真好看呀,希望他会喜欢自己带去的虾干啧啧,虾干好好吃春天的螃蟹虽然很瘦,但如果砸开了做成蟹酱小菜,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小老板吃不吃蟹 他诺咂咂嘴,肚中空虚起来。他往寂寞的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糖果是绿色的,柠檬味道,酸得他诺浑身炸毛。好在猫的事务所就在前方不远处。想到自己的头一位重要客户,他诺咽下口水,端着肚皮飞速地跑了起来。 吧唧吧唧—— 沾满青草汁的泥地才起来松软黏腻,痒痒的,很有趣。 猫的事务所坐立在百叶林的最南端,是毛春城方圆数百里内设施最完善人员最齐全的动物事务所。虽然毗邻人类的交通要道,却很隐蔽,从外头轻易看不见。他诺也是花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事务所的大门。 猫的事务所外头等着几位前来办事和咨询的流浪猫们,看起来又像是在懒洋洋地晒太阳,又像是在正正经经地排队。一只海獭很不常见,他诺一出现,就收获无数目光。猫咪们的目光很露骨,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诺。 他诺莫名觉得这种被猫盯上的滋味很熟悉。他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越过流浪猫的队伍,正想上前询问林管事的位置,被事务所门口一只黑狸花栏下了。 那只黑狸花长得魁梧结实,脑壳硕大,四只爪子强健有力,身长足有六十公分,看起来凶得很。“排队排队!”他冲着他诺不耐烦地叫道,嗓音低沉,颇像沼泽地里发/情的癞□□。 他诺摘下大草帽,捏在胸前,礼貌地鞠了一躬,开口道:“你好,我不是来询问的,我想找事务所的林管事。” 黑狸花不耐烦地打断他,凶巴巴地吼道:“没听见我说的吗?不管是谁,不管来干嘛,只要想踏进事务所,就得排队领号!”他的叫吼声中充满威胁,显然很暴躁。 他诺心里诧异道:猫咪都是这么凶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毛春城成精猫咪咨询事务所 无论他诺如何解释,黑狸花先生都不接受,他只好放弃。黑狸花先生叼着一束铃兰花,塞进他诺的怀里。 “喂,这个是你的号,过号不候,自己注意啊。”黑狸花先生凶巴巴地叮嘱道,见他诺识相地点头,他不再啰嗦,转身又去训斥新来的不听话的家伙去了。 他诺的铃兰花枝上坠着五朵花骨朵儿,意味着他诺前头还排着五位咨询者。铃兰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他诺小心地将鼻子凑上去,轻轻嗅了嗅。现在不是铃兰的花期,也不知道这些猫咪用了什么方法,让花朵提前盛开。 一只白体黑帽黑尾的长毛流浪猫正趴在他诺的前头,耷拉着尾巴,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他的身上很脏,白色毛发沾着灰尘,看起来灰扑扑的,背上还秃了一块。他不时用爪子拨弄着自己的四朵铃兰花,显然等得很不耐烦。 他诺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扑腾着四肢艰难地爬上去,背靠着一旁的树干坐了下来。屁股压着尾巴有些难受,他伸出爪子挠了挠屁股上的毛毛。林子里的空气很湿润,厚重的露水黏在毛毛上并不舒服。 他诺继续挠了一会儿屁股,觉得身上有些冷,悉悉索索地从胳肢窝的皮囊里摸出一个透明的盐罐子来。 唰唰唰—— 原本三三两两懒洋洋趴在四处的猫咪们倏地抬起头,抖动着耳朵尖儿,警惕地盯着他诺。排在他前头的流浪猫先生胆子很大,直接凑上来,谨慎地闻了闻。 他诺爪子里的盐罐子顿在半空中,略显尴尬。他觉得不太好意思,停下给自己撒盐的动作,细声细气地解释道:“这是盐。” 虽然从来不曾生活在海洋之中,他诺作为一只海獭,并未完全融入到淡水环境。过重的水分经常令他的毛发和皮肤出状况。水獭妈妈认为这些都是太淡造成的,特地给他诺准备了一只盐罐子,让他不舒服的时候就拿出来给自己撒撒盐。 他诺很喜欢晶莹剔透的盐粒。盐是海盐,比一般盐的颗粒要大很多,撒进毛毛里,再揉一揉搓一搓,可以很好地将毛发和皮肤表层的脏东西去掉。 盐罐子是来自水獭妈妈的珍贵礼物。他诺一直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腋下的皮囊里,那里是他的秘密宝地,用来收藏他的宝贝。 除了盐罐子,他诺将他最心爱的一块石头也藏在皮囊里。这块石头是他诺游遍整条红久河,从千万颗各式各样的石头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小,形状和重量都是万里挑一,极其趁手,用来砸贝壳和虾蟹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他诺忽然灵机一动。也许他应该为小老板也挑一块石头?啊,石头是多么棒的礼物呀!这世界上的所有动物和人类都应该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石头。 唰唰唰—— 撒盐的声音继续响起。猫咪们好奇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重新恢复之前百无聊赖的状态。 他诺给自己的毛毛均匀地撒上海盐,开始用爪子梳理毛发。他揉搓得很仔细,爪子的力度和角度也相当讲究,顺时针画圈圈,由外到内,由表至里,一层一层,力求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毛都照料到。脸颊和肚皮是重点照顾的部位,四只爪子也要保持干燥,否则体温会流失得极快。 太阳正挂在天空的正中央,这是一天里阳光最好的时刻。几缕阳光从银杏的枝杈间漏下,洒在大石块上,将他诺上身的毛毛烘烤得蓬松柔软。 真是一个好天气呀。 不知过了多久,黑狸花先生从角落里跳了出来,来到流浪猫先生和他诺面前,动作粗暴地将他们爪子里的铃兰花扯下一朵。这意味着他诺在队伍里又前进了一位。 黑狸花先生走后,流浪猫先生也许是觉得无聊,开始和他诺攀谈起来。 “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看起来不像一只猫。”他说道,语调里带着浓浓的北方方言味道。 他诺礼貌地回答,我是一只海獭。 海獭是什么? 一獭一猫的对话很愉悦。他诺甚至邀请流浪猫先生也来撒点盐,被对方礼貌地拒绝了。他又从玻璃罐子里头掏出一颗柠檬味的水果糖,递给流浪猫先生。流浪猫先生舔了一口,酸得浑身一激灵,毛发炸起,就像过电一般。 流浪猫先生告诉他诺自己的名字叫锅盔。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古怪。他诺的名字是水獭妈妈取的,水獭一家都姓他。水獭大哥名叫他言,二哥叫他行。后来三四五六七八陆续出生,孩子一多,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懒得再苦想意义深厚的名字,其他兄弟姐妹便随意以山水花草命名。他诺并不清楚猫咪们的取名规则。 “我们猫咪界很流行以饼来命名的。”锅盔介绍道,脸上带着几分骄傲,“这个潮流源自于一只名猫。说起来,他也曾是一只流浪猫呢。”他对于自己流浪猫的身份似乎并不在意。 锅盔是一种饼状的面食,很时尚,而锅盔脑袋瓜上的毛毛是黑色的,很适合盔这个字。他对于自己的名字很满意。 说着话,吃着糖,时间过得快多了。等到他诺将第三颗糖塞进嘴里时,终于被告知,他们可以进入事务所等候区了。 猫的事务所全称为毛春城成精猫咪咨询事务所,隶属于“建国后成精协会”,是城内唯一一家猫咪专属咨询事务所。事务所设立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的树干里头。这棵银杏长得巨大无比,高耸入云,五人才能合抱。据说它已有上千年的寿命,曾经遭天雷一劈两半,内里被掏空,却依旧活了下来。猫领事带领着一干管事将空的树干清理出来,打造出一个长宽两米左右的事务所。这个空间虽然对于很多大型动物而言略显逼仄,但对于身量娇小的猫咪们而言,仍旧是宏伟豪华,庄严肃穆。 然而事实上,猫的事务所的风格很猫咪,一切都透露着慵懒和漫不经心。正对着事务所大门是一圈圆形的办公区。管事们的办公桌椅就是从整块木料上切割下来的,边角歪扭,只经过简单的抛光打磨,表面上满是猫爪子的印痕,看起来办公桌椅平时也承担着充当管事们的运动器材的重任。 距离地面大约两米高的地方,被凿开一个圆形的窗口,一条绿色鲜翠的藤蔓缠绕回环,从银杏树外穿过窗口,一直延伸到事务所的办公桌上。藤蔓的末端系着一串白色的铃兰花。每当管事们处理完一宗案子,坐在最末位的实习管事便会用爪子勾一勾那串铃兰花,通知黑狸花先生安排下一位咨询者候场。 由于事务所空间有限,所内只允许三位咨询者候场。他诺就是第三位。第一位咨询者和锅盔先生都顺利入场,但他诺的身躯要想完全融入事务所内又不影响他人,着实有些困难。于是,他脱下帽子,挑选了一个方便的姿势,往地上一趴,从门里将脑袋搁了进去——安静地候场。 猫的事务所里一共有七位管事,其中居中的主位上坐着的是猫的领事,一只矮胖滚圆的短尾巴黄狸花。猫领事不知年岁几何,看起来老态龙钟,说话很含糊,眼角浑浊,总是眯着眼睛看人。猫领事两端分别坐着三位管事,按照职位高低,由中间向两端依次坐好。坐在最末端的是两位实习管事。 而神仙外卖的第一位重要客户林管事就坐在离铃兰花最近的位置上。他年纪尚轻,还是一位实习管事。据说事务所竞争激烈,每年都有成百上千只猫咪前来应聘,能留下来的都是其中最聪明知识最渊博的。林管事年轻轻轻就能坐上实习管事的位置,可见他的个猫能力极强,且阅历丰富。 他诺将一只爪子从脑袋底下挤了进来,摆动指头向自己的重要客户无声地打了一声招呼。他没有得到回应,这是自然的。 林管事是远近闻名的不善言辞,不管何时出现,脸上都带着冷冰冰的假笑,透过鼻梁上的那副金丝框眼镜,似笑非笑地盯着人看。他不是百叶林的土著居民,是成精之后从毛春城里头搬迁来的。据说他还在人类世界时,曾被多次抛弃,因此对于他人有着强烈的排斥心理和不信任感。 他诺干脆将两只前爪都挤进门来,捧着脸认真旁听,这个姿势很舒服。咨询还未正式开始,事务所里安静得很。他诺眨了眨眼睛,悄悄盯着林管事看了一会儿。他的海獭眼睛并不十分大,像两粒黑豆豆,认真看人的时候有几分滑稽。 林管事不知是没发觉还是懒得理会,并未介意他诺的打量。 他诺心道,林管事真是一只相当漂亮的白色狮子猫啊,毛发柔顺光滑,像一朵大棉花。如果能温和一些,大概会很受欢迎。 不过,客户终归是客户。他诺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貌取猫,对待客户要尊重。 很快的,他诺的思绪就被打断了。排在等候区第一位的短毛黑猫被叫上受理区。受理区上摆着一只雕刻粗糙的小木椅,咨询者可以选择坐在上头或是躺下。 猫领事慢吞吞地开口问话。他的嗓音很低沉,声调拖得老长,毫无起伏,听起来很容易令人犯困。 他诺发现锅盔先生偷偷打了一个哈欠。 猫领事问道:“姓名,所问何事。” 黑猫收拢着爪子坐在小木椅上,尾巴紧紧缠着自己,显得有些局促。他声音颤抖,开口回道:“领事好,管事们好,我叫黑芝麻,我从西边来的,这个春天打算定居在毛春城,我想知道城里哪个区的免费猫粮比较好吃。” 他诺瞪着眼睛,脑海里满是问号。 所以,猫咪们每天来事务所咨询,郑重其事地领号,排队,花上大半天时间,想问的都是这样的事情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重要的第一单 没错,猫咪们关心的确实都是吃吃喝喝晒太阳这样琐碎的小事。 他诺从猫领事和一众猫管事们听到提问后,脸上流露出的郑重神色了解到了这一点。 猫领事点了点头——他的脖子很粗,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眉头微微皱起,沉声道:“这道题很难,诸位谁能解?” 一时之间,居然无猫应话。四位猫管事和两位实习管事都垂着头,仿佛遇上了世界难题。 他诺情不自禁地用爪子揉了揉脸。这是他第一次对猫咪咨询事务所的业务感到好奇。他并不清楚一座事务所应该如何运作,毕竟他从未见过任何一家海獭事务所——也许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会存在着那样一个事务所,但它不会是在毛春,不会是在眼前——每天面对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提问,这些知识渊博的猫咪管事们是如何知晓答案的呢? 就在众猫沉默之时,林管事缓缓开了口。他眼皮略微下沉,掩去了过分冰冷的眼神。“西城的人类大多偏爱颗粒大的猫粮,口感偏硬,但是口味齐全选择多;东城的人类则会选择水分更多的小颗粒猫粮,适口性好,但是口味单一,吃多了容易腻。”林管事看起来胸有成竹,甚至连自己的笔记本都没有翻开,显然对答案熟稔于心。 他诺简直想坐起来用爪子给林管事鼓鼓掌。 猫领事和其他管事们对林管事投以赞许的目光,只有坐在最右端的另一位实习管事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开心。这位实习管事名叫麦饼,是一只白底黑花短毛猫,右耳缺了一个小口子。其实麦饼管事也相当聪明,只不过同为实习生,他的表现要比林管事逊色很多,这让他的压力很大。 更令麦饼管事崩溃的是,林管事不仅回答出了咨询者的问题,他甚至还提供了加分选项。“如果你喜欢吃生肉,”林管事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以去西城的鲜肉市场走一走。如果你偏爱河鲜,则可以去东城的水货市场,那里每天都有装满鱼虾的货船靠岸卸货,带来这个季节最新鲜的美味。据我所知,这两个市场的多数商贩对流浪猫都比较宽容,在他们空闲时间前去讨一份吃食不会有太大问题。” 他诺暗自在心里记下小笔记。 黑芝麻先生满怀感激地朝着林管事鞠了一躬,兴高采烈地出了事务所。 接下来轮到锅盔先生提问。锅盔先生显得有些拘谨,在弱光下,他身上的毛发显得更加暗沉。他沉默地和猫咪主c管事们打了招呼,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开门见山地提出问题。 “我想知道,毛春城哪个猫咪帮派还缺猫爪,我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 他诺眼睛一亮,对锅盔先生的敬意蹭蹭往上涨。热爱工作的人(猫)都不会太坏,锅盔先生果然是有担当的男猫。 只是,这一次,连林管事都沉默了。 锅盔先生有些着急,上前一步,略微提高声调,问道:“我从北方来,顶着风雪,走了整整三个月,流浪了整整三个月,没有找到能够落脚的城市。我听闻毛春城是一座猫之城,在这里,任何猫咪都有可能实现他(她)的梦想。我想尝试一番,请告诉我答案!” 麦饼管事拼命翻找笔记本,书页被他翻得唰唰作响。一无所获。 猫领事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严肃地看向锅盔,沉声道:“据我所知,您是隆冬时节出生的猫。” 锅盔先生身体一僵,梗着脖子道:“确实,我是冬日所生,就在故乡的谷仓里。” “所以您便是冬之子。”猫领事道,“您走过这么多地方,那您可曾听说,地方猫咪帮派不接受冬之子?” 他诺听不懂,在场似乎只有他理解不了猫咪之间的对话。他困惑地揉了揉脸,视线在猫领事和锅盔先生之间来回游荡。 锅盔先生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整只猫蔫了下来。“是的,我听说过。”他叹气,忽然又扬声道,“可是,我也听说,毛春城是” 猫领事无情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最残忍的事实。“请回去吧,或是像别的冬之子那样,接受事实。您可以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自由之猫,享受春日的晨光和夏日的凉夜,不必纠结于工作。冬之子并不适合社会工作。很抱歉,您的疑问我们无法解答。” 他诺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锅盔先生呆愣着在原地,一言不发。事务所里原本轻快的氛围瞬间消失了。管事们默不作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前爪。从窗□□入的斜阳似乎变得有重量,在所有猫(獭)的心中闷闷地敲了一锤子。 过了好久,锅盔先生呢喃道:“我明白了。”他脚步踉跄地离开了事务所。 落在地上的铃兰花被踩碎,原本白洁的花瓣揉在泥土之中,变得破碎。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管事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下一位。”他催促着他诺。 他诺心里还在为锅盔先生感到难过,被喊了也没反应过来,瞪着一对黑豆眼,愣愣地看着众猫。 猫领事眯着眼睛,显然是没看清楚来访者,问道:“您真是一只身材高大的猫咪,据我所知,相当罕见,请您站起来,大声说出您的问题。” 他诺平复了一下心情,听见身后传来黑狸花先生暴怒的吼叫。他终于意识到他这种用屁股堵门的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后面排队的猫咪们,引起黑狸花先生的强烈不满了。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吸了一口气,将小肚子收了收,然后扭动着身体,将自己挤进事务所内。 事务所的空间对于一只成年的雄性海獭而言,确实有些狭小。他诺向领事和管事们脱帽致敬,然后抱着后肢,将自己团成一个毛球,努力缩小存在感。 首席管事小声提醒猫领事,他诺并非是一只猫。猫领事诧异得瞪大眼睛,抖了抖胡须,问道:“那您需要了解什么呢?我们这里是猫咪咨询事务所,我们只对猫咪领域无所不知。” 可是,你们也并没有解决锅盔先生的问题呢,他诺暗自想着。他轻声开口,尽力让自己听起来礼貌而专业,“您好,我只有一个问题,请问,林管事您晚饭想吃什么?” 猫领事和管事们再次沉默了。 新来的麦饼管事显然并不太熟悉流程。他抬起头,诧异地四处张望,试图从同事的脸色中判断,他们是可以自主点餐的吗?原来事务所的待遇如此之好呀。 林管事不愧是有大智慧的猫咪,面对众猫疑惑的视线,也能从容不迫地起身,和猫领事告假,然后领着他诺走出事务所。 黑狸花先生正在无所事事地舔爪子,见到林管事后,一个激灵从树根上弹了起来,换上了一脸谄媚的笑意,热情地打着招呼。“林管事今天下班得这样早吗?”他脸色狰狞,肌肉横生,其实并不适合做出这样亲切的表情。 林管事微微点头,并未搭话,径直略过黑狸花,往林子的深处走去。 他诺吧唧吧唧地跟在后头。他的动作没有猫咪那样灵巧,落在林管事身后一大截。 黑狸花先生恶狠狠地瞪了他诺一眼,不怀好意地亮出爪子,用舌头舔了起来。 嗤啦——嗤啦—— 他诺觉得这样的黑狸花先生有些可怕,于是加紧脚步,迅速跟上林管事。玻璃罐子里的水果糖彼此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林管事在距离事务所五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处爬满青藤的断木。林管事确认周围不再会有人打扰他们之后,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 他诺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摘下帽子,朝着林管事微微鞠了一躬。“您好,”他说道,“请您点单吧。” “我要一只猫罐头。”林管事开口说道,漂亮的绿眼珠子里闪着细碎的阳光,“这只罐头很特殊,只有毛春城里的一位特殊的人类才有。” “嗯嗯可以的。”他诺点头道,“我们接受特殊订单。只要您能提供地址,我可以帮您去取餐,送餐上门。因为您是首单客户,还可以免送餐费哦。”他诺磕磕巴巴地说着早就酝酿好的推销词。 林管事随爪捡了一片尚未枯萎的落叶,用爪子在上头划拉了几下,然后将画好的地图交给他诺。 “记住,”他脸上戴着招牌式的假笑,看起来令人瘆的慌,“我只要这个人类的罐头。如果你敢拿别的罐头来充数,我就告诉所有往来的猫咪,你的神仙外卖并不可信。” 他诺颤巍巍地收下地图,小心翼翼地将叶子和自己的玻璃罐子一起保存好。 猫咪真是不友好呢,他心道。不过一想到做成这一单,他就有资本去见杂货铺那个好看的小老板了,他诺的心情又好了许多。 加油,一定要拿下第一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重要的第一单 他诺回到家时,太阳已经盖上棉被,沉沉睡去了。水獭妈妈不知何时来过,在他诺的小屋子外头放了一只小篮子,篮子里头盛着一只白磁盘。 是妈妈做的油泼扇贝! 水獭妈妈还在门上贴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亲爱的诺诺,妈妈给你留了一些扇贝壳,自己砸着玩吧。 他诺愉快地吃完满满一盘扇贝,肥美的扇贝肉汁水四溅,他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收拾好餐具。饭后,他取出自己心爱的石头,将扇贝壳砸得细碎。这种简单重复的劳作令他身心放松下来。 贝壳碎末最后被均匀地洒在院子里的花圃内。花圃里埋着铜钱草的种子。那是他诺唯一能养活的植物,是水獭大哥他言从城里给他捎来的。 大哥说,铜钱草长得很快,过几天就能冒头了,要勤浇水。 他诺用自己的茶罐子给花圃浇了半壶水,心里却惦记着猫咪事务所的铃兰花。要是我也能种出那样好看的花朵来,该有多好呀。 接下獭生中重要的第一单生意,他诺夜里睡得很踏实,梦里头都是甜甜的铃兰花香,还有小老板家的竹藤椅。梦里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们,大家都夸赞他诺很能干,是全世界最厉害的海獭。 他诺从梦里笑醒了。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飘起了零星小雨。一直等到将近中午,雨势不见小,反而越下越大。他诺无奈,换上水鞋,撑着伞,磨磨蹭蹭从家里出发。 水路不好走,大颗粒的雨滴飞速下落,似串串珍珠,将天地之间相连。他诺身上的毛毛都被溅起来的雨水打湿了,化成人形时忍不住哆嗦。他慢吞吞地沿着主干道进程,橡胶水鞋在路面的水洼处踩得啪啪响。 这不是他诺第一次进城,但是他走得很谨慎,每到一处岔道口,就拿出林管事给他的地图仔细核对,直到最终确定方位。找到目标地点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林管事给出了一个相当具体的地标:毛春城巫台山公园梨花林。 巫台山公园离毛春城主城区还有一定距离,但因为景色别致绿意环绕,早已成为毛春人喜爱的休闲观景场所。如果是平时,公园里的游人肯定不少,可是今天是非休息日,且遇上难得的春雨,整座梨花林倒是娴静许多。 梨花林的路口,竖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雕。他诺站在石雕下,仰头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辨认出来,原来刻的是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呀。这座石像猫盘着尾巴坐得端端正正,下巴微微扬起,嘴角抿着笑意,神色有几分狡黠和得意。 都说毛春人爱猫,这几乎是全国公认的。诚然,其他城市有不乏爱猫之人,但只有毛春城,会耗费无数的人工精力,为一只猫立石像,还将它摆在整座城市最美丽的梨花林里,得万人欣赏。 他诺觉得很有趣,全然忘了他来时的目的,绕着石像走了好几圈。石像的底座上刻着这只传奇狸花猫的生平事迹,称他为当代最受人类欢迎的猫咪之一,还附上一首小诗,是用人类语写成的,诗底下用更小的字号刻了一行猫咪文翻译。人类大约是看不懂的,他诺也只能辨认几个词语,但他觉得这首小诗很美。 《生命》 ——不知名的诗猫饼饼1 我走完这一生 不得不承认 这一生太匆忙 每一条路 都有它不得不选择的远方 当我回头 这大地之上 留下的都是我的爪印 我庆幸 今生只遇见你一次 不早也不晚 你看见 我是我 从此以后没有别离没有灰烬 有无数永恒的刹那 世间种种,才了无遗憾喵 真是一位很有想法的猫先生呢,他诺赞叹道。他又驻足品味了一番,发现虽然四下并无多少人类,来来往往的猫咪却不少。他诺身上有着野外动物的独特气息,猫咪们并不避他,但也小心谨慎地保持一定距离。但他诺表现得很温和,过不了多久,猫咪们就习惯了这只奇怪动物的存在。 有许多猫咪也和他诺一样,在石像之前停留,揣着爪子端坐着,似在欣赏,又似在祈祷。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小鱼干。 他诺听见一只短毛小黑猫这样许愿着。 ——我想要变得更加聪明,考试满分,成为猫中猫。 又听见另一只黄眼睛的三花的豪情壮志。 他诺心中有感,也想要双手合十,求个平安顺遂,转念一想,也许这位诗猫先生只能保佑猫咪呢,还是不要打扰别猫的清净了。不过临走前,他诺还是悄悄地替锅盔先生许了一个愿。他希望锅盔先生能顺利找到新工作,成为一只开心的猫咪。锅盔先生也是猫,应该会在诗猫先生的庇佑范围内吧,他诺这样想着。 他来到地图上画着叉叉的地方,这是梨花林尽头的石头长椅,是他的目的地。按照约定,他诺需要在这里找一位特殊的人类,买下一只特殊的猫罐头。 那么,他诺站在空无一人的长椅前,心道,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如何确认哪只人类才是那只特殊的人类呢?人类总有个名字什么的吧。他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没有好好询问林管事所寻之人的信息。难怪林管事临走时会露出那样邪恶的笑容,他大概是料定他诺的第一次寻找,注定会是失败的。 真是恶劣,他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自责道,也怪我自己,太粗心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事先想到要确认好。 他诺的好心情一扫而空,顿时泄气不少。他有些茫然无措,思索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大哥就在城里,也许他应该去找援助。这个想法才一冒头,就被他诺摇头否定了。一只成熟的獭是不可以让家里人担心的,我应该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他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克制着想给自己身上撒盐的冲动,揉了一会儿脸,终于冷静下来。他决定去问问当地居民。 “罐头,什么罐头?我看你像个罐头!”一只脾气火爆的奶牛猫。 “有罐头的人类?真的吗?我也可以吃吗?好吃吗?每天都能吃吗?一天能吃几个?”一只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充满好奇心的玳瑁。 “罐头是什么?”一只只吃自己捕食的猎物的倔强的城市浪猫。 “汪汪!”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狗。 一通询问下来,他诺一无所获。也许是他运气太差,他并没有遇见对这一带很熟悉的本地土著猫。 他诺送外卖的第一天,出师不利,惨败而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重要的第一单 承认自己的错误并没有什么难的。他诺踩着湿哒哒的青苔,急匆匆地赶路。他想赶在猫咪咨询事务所下班之前,再一次去拜访林管事,确定订单信息。 黑狸花先生正趴在干燥的树洞里避雨,没精打采地告诉他诺一个噩耗:林管事今天不上班,明天也不上班。 “那请问,他什么时候上班呢?”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黑狸花先生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般凶恶地拒绝回复,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没有说话就先叹了好几口气。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林管事的事情呢?”他说道,胡子耷拉下来,有气无力。 他诺觉得有些奇怪,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隔着老远坐了下来,举着伞。今天前来事务所咨询的猫咪很少,黑狸花先生的身边堆满了洁白的铃兰花。他的黑尾巴无力地划拉着,将铃兰花扫来扫去。 “你需要吃颗糖果吗?”他诺邀请道。 黑狸花先生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他诺也不恼,径自从玻璃罐子里掏出糖果,塞进了嘴里。嗯,是水蜜桃味道的,超级甜。他用牙齿咬碎坚硬的水果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黑狸花先生被这细碎的动静吵得不耐烦,尾巴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粗鲁地伸出爪子,要求他诺给他一颗糖。 他诺为黑狸花先生挑选了一颗猕猴桃口味的绿色糖果。猕猴桃口味的水果糖又酸又甜,可以满足不同的口味追求。 黑狸花先生将糖果摆在两爪之间,伸出舌头细细地舔了一圈。“啊,这就是爱情的滋味,有酸也有甜。” 他诺礼貌地纠正他,道:“不是爱情的味道,这是猕猴桃味道的。”他话音刚落,忽然自己醒悟过来。 哦,原来黑狸花先生谈恋爱了。 大概是糖果的力量,黑狸花先生的态度不再坚硬如石头,反而心平气和地和他诺聊起感情问题来。他诺觉得也许是黑狸花先生太寂寞了,于是他花了三颗水果糖的时间,安静地听黑狸花先生波荡起伏的情感故事。 黑狸花先生在为事务所服务之前,一直都是流浪猫。他的本名叫麻麻黑,也算是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后来麻麻黑成精了,因为身手好能震慑别猫而顺利入职猫咪咨询事务所。 再后来,他恋爱了。 原来麻麻黑先生喜欢的是林管事啊,他诺嚼碎了口中的糖果块,眼睛瞪得溜圆儿。一颗巨大的雨滴从高处的树叶上掉落,砸在他的鼻子上,咚的一声,他诺的五官挤做一堆。 “我就想在工作上表现得好一些,表现出我的猫男气概,严格执行任务,一丝不苟,这样林管事说不定会发现我的与众不同。”麻麻黑先生感叹道,挥舞着两只前爪,像是要抓住这漫天的雨滴,“可是,恋爱太难了。” 他诺不得不提醒他,“两只猫相互喜欢才叫恋爱哦。” 麻麻黑先生被打断,有些不太高兴。他咕哝着:“你知道什么是恋爱?你只是一只海獭。” 海獭怎么就不能谈恋爱了呢?他诺小声反驳着。他可是一直期待着给神仙外卖找一位温柔善良好看的老板娘的。对方不一定要是一只海獭——在这片大陆上,寻找同类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她长得好看,他诺甚至不强求对方必须是一只水獭,只要她有软乎乎的毛毛就行了。 如果我找到了,我就会对她很好很好,不管天气有多冷都不再睡懒觉,每天为她准备丰盛的早饭,扇贝,螃蟹,当然,还有海胆。我会为她介绍这个世界上所有好吃的东西,让她不会有时间难过或是不高兴。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就出发,一路向东,去看海。我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呢。 这是他诺的恋爱观,很简单很直白。 但显然,麻麻黑先生拥有和他的外表不一致的细腻而敏感的心灵。“林管事是白毛的,我是黑猫” “你是黑狸花,理论上来说并不是算全黑。” “你这么老是抬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完!” 他诺不好意思地道歉。 “总而言之,从外表上我们俩是绝配,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不许再反驳我!”麻麻黑先生大声叫道,这引来不远处其他排队的猫咪的注意力。麻麻黑先生觉得有些尴尬,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起身活动了下四肢,顺便扯了一圈铃兰花。他挑了一大片芭蕉叶,顶在脑袋上,慢慢踱步走到他诺身旁,重新坐了下来,只是姿态更加沮丧。 “可是林管事先生并不喜欢我。” 他诺觉得这样的麻麻黑先生略显可怜。他揉了揉脸,绞尽脑汁想了一句安慰猫的话:“别难过,说不定只是因为林管事心里已经有喜欢的猫了呢?你再优秀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位。” 很显然,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力度。麻麻黑先生垮了身体,耷拉着脑袋,用锋利地爪子□□着无辜的铃兰花瓣。雨水打在他头顶的芭蕉叶,一下又一下。 他诺一爪举着伞,用另一只爪子挠了挠屁股,干巴巴地挽救着这可怜的话题。“又或者,其实你不必表现得严肃认真。也许林管事会更喜欢温柔可爱的猫咪。” 麻麻黑先生倏地抬起头来,疑惑道:“你觉得是这样吗?” 他诺用力点头,忽然自己也觉得很有道理,莫名自信满满。他认真地补充道:“因为林管事也是一位严肃认真的猫,如果两只猫都是这样的性格,那应该比较难愉快地相处吧。如果你变得更加温和有礼,林管事也许会觉得被照顾被喜欢是一件令他开心的事情呢。” 他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在他诺的想象里,爱情应该是温暖美好的模样,味道应该也不错,就像最鲜美的鲍鱼或是海胆。但美好的食物总是需要用心探索和采摘的,没有獭可以不劳而获。如有有一方看起来不太友好,另一方应该会需要更加友好,共同努力,这样彼此才能凑到一起。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麻麻黑先生被说服了。他开始反思,难道是自己的形象太过英勇坚硬才让林管事产生他很难相处的错觉?不管怎么样,这只看起来蠢蠢笨笨的奇怪生物确实给他提供了新思路。为了表示感谢,同时也作为自己做出改变成为友好猫士的第一步,麻麻黑先生决定帮助他诺解决难题。 “你说林管事让你去找一位特殊的人类,那他很可能认识这只人士。我听闻林管事成精之前和许多人类相处过,但我从来没有听他谈论过其中的任何一位,哪怕只是提及。不过,我确实知道他拥有过一位特殊的人类,因为林管事看起来很重视这只人类。我还看到过这只人类的照片,被林管事珍藏在他的笔记本里。” 他诺的眼睛亮了起来。“您知道那只人类的样子吗?“ “容我想想,就是一只人类的模样,雄性,很瘦,但你知道的,人类的样子都很古怪,分不清脸和身体,也没有毛色用来区分,很难辨别。”麻麻黑先生用爪子轻轻挠了挠下巴,停顿片刻,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确实记得,那只人类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和林管事的一模一样。” 他诺觉得这是一条重大线索。他向麻麻黑先生道谢并向他告别。临走前,他诺听见麻麻黑先生正压抑着怒气,礼貌地和一只大花猫解释今天的事务所已经停办业务了。尽管他力图表现得友好,但显然效果不佳。他诺离开事务所很远很远,依旧能听见林子里传来的猫咪打架的动静。 看起来麻麻黑先生前方的道路还很长呢。 他诺很想连夜进城,按照新线索寻找那只目标人类。然而天太晚了,林子里的白天活动的小动物们都回家去了。他诺也只好返回家中,打算休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这一夜的梦里没有香甜,也没有赞扬。他诺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第二天,雨停了,天气好转。他诺成功地没有赖床,起了个大早,离开红久河,往毛春城赶去。 这一次,他诺很顺利,很快就来到巫台山公园的梨花林。下过一场春雨,天气放晴,梨花林里飘荡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梨花的花苞开始冒尖儿,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大,开花,织成一片白色的花海。 今天公园里的人类多了起来。他们三两成群,欢声笑语。他诺停下来,认真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人类。有不少雄性人类都戴着所谓眼镜的东西,但似乎并没有林管事同款的金丝框眼镜。不过,他们都看起来相当开心呢。人类真是有意思,不管是什么时候,看起来都精力满满,他们之前的相处和动物不一样,坚持着奇怪的规则,有无数新奇的想法和点子。做人应该很有趣吧。 他诺来到梨花林的最后一排长椅。今天依旧没有人类的踪迹。但是他诺毫不灰心。既然有了目标,那就有了努力的方向。他打算用最原始最朴素的方法:守株待兔。林管事打的这个叉叉,一定是人类会出现的地方。只要他在这里守着,他诺相信一定会有突破。 太阳升高了,又往下掉。他诺吃掉了满满一玻璃罐子的小鱼饼。小鱼饼是用新鲜的海鱼鱼蓉捏成的,用油炸成型后,放入鸡汤里煨,没有放任何调味料却异常鲜美。 吃到最后一口时,他诺的裤腿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住。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瘦弱的黄色小猫正埋头努力地拱他。它看起来年纪很小,尾巴只有他诺的手指大小。 给我吃一口喵,我饿了喵。 他诺捏着手里的小鱼饼,正想俯身递给小黄猫,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制止了。 “我这里有幼猫专用的猫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喂这个。” 他诺转头看去。 那只人类长得瘦高,身量颀长,身穿驼色的风衣,斜背着一只黑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与麻麻黑先生的描述完全一致。 更重要的是,他诺从这只人类的身上,嗅到了林管事的味道,尽管很淡很微弱,但是海獭的鼻子是不会骗人的。 他诺很幸运。天尚未黑,他就等到了那位特殊的人类。 林管事的特殊人类笑得很温和。小黄猫瞬间放弃他诺,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类脚边,发出细细的咪咪叫。人类弯下腰,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小猫的脑袋。他引着小猫来到长椅旁的草丛边,从包里掏出一只干净的猫咪食盆和猫粮,给小黄猫倒了一些。小黄猫将整个头埋了进去,毛毛上满是猫粮碎屑。 人类从包里继续掏东西,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诺一眼瞧见包里头垒起来的猫罐头。人类回头笑着问他诺要不要一起来喂,这些都是给附近的流浪猫准备的。 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只人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我想和你买只罐头。” 那只人类觉得奇怪:“你要买罐头?” 他诺下意识地回道:“因为我饿了。” 从人类诧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并不是一个令人信服的好答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重要的第一单 沉默了好一会儿,人类开口打破僵局。 “猫罐头可并不好吃,它的味道和闻上去一样奇怪。”他温和地说道。他面带微笑,并没有嘲笑他诺奇怪的想法,反而耐心地做出解释。“不过如果你饿了,可以尝尝我的面包。” 人类先生将面包递给他诺。面包是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还没有拆封,捏上去软扑扑的。他诺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甜麦香味。 肯定很好吃! 他诺下意识就伸手接了,接过面包后才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他并不擅长撒谎,此时整只獭已经红透了。他结结巴巴地编织着借口,说自己家里有一只猫,并不是他的猫,但是他需要给那只猫带晚饭回去。这个故事编得很烂,他诺心里明白。 “我可以付钱的,请卖给我吧。”他诺脱下帽子,鞠了一个躬。 人类先生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道:“不用这样,我可以给你的,你不需要买,我送给你吧,反正都是带出来喂猫的。” 他诺撒了个一慌,心里不太好受。尤其是人类先生这样温柔,他觉得很难为情。不过人类先生愿意把罐头分享给他,这真是太好了。 人类先生将包里的罐头整理出来,让他诺自己挑一个。他诺在一小堆罐头里来回打量,试图找到林管事要求的那一只,却并未找到。他有些纠结,小声问道:“只有这些了吗?”人类先生已经答应送他一只罐头,他却这样挑挑选选,真是不太礼貌。 但人类先生并未介意。他歉然一笑,道:“抱歉,今天我只带了这些出门。你需要什么口味的?” 他诺说出一个名字来,人类先生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他诺很紧张,问道:“是很难找到的罐头么?” 人类先生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一只手探进背包里,不知道在摸索什么。 他诺好奇地看着他。 人类先生抬起头,笑了起来,左侧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明显的酒窝。 人类先生看起来很爱笑呢。他诺心想。 “抱歉,我只是觉得很奇妙。”人类先生说道,“你说的这种罐头,我正好有。”说罢,他将手从背包里伸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林管事要求的特殊罐头。人类先生伸手将罐头递过来。 他诺并没有问人类先生为什么一开始不将这个罐头取出来。他有种隐约的感觉,也许是人类先生并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这个罐头。于是他摇摇头,道:“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不要了。” 人类先生却很坚持,将罐头放到他诺的手心里。“本来只是带着以防万一的,但”人类先生一顿,笑了笑,转开话题,“反正罐头一直不吃会过保质期的,你的猫喜欢的话,就送给它吧。” “他不是我的猫。”他诺纠正道。 他诺的任务完成了,整只獭都放松下来,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观察着人类先生喂猫。他小口小口地咬着人类先生的面包。他猜得没错,这个面包果然很好吃!又松又软,放进嘴里细细地嚼,能品尝到小麦天然的甜味,这让他诺想起秋天结满果子的百叶林。 人类先生的动作很麻利,周围的流浪猫似乎也很熟悉他,并不惧怕。人类先生能够叫出好多猫咪的名字,并给其中一些做简单的身体检查。 “小花,这几天都没看见你,你把孩子生哪儿了?嗯?”人类先生一边和一只三花母猫说话,一边用手摸着她的肚皮。 名为小花的三花猫咕噜噜地叫唤着,丝毫不介意人类摸肚皮的举动。 崽子现在很安全哦,我吃饱了就回去。她这样回答着,将自己的下巴也凑了过去。 只可惜人类先生听不懂。 “哪天把孩子一起带来吧,跟我回家,好不好?现在的天气太冷了。”人类先生轻声说道。 他诺吃完了面包,正抱着那只同样吃饱喝足的小黄猫玩。他轻柔给小黄猫梳理毛毛,努力克制着想往它肚皮上撒盐给他搓海盐澡的冲动。听见人类先生的话,他诺好奇地问道:“您家里有很多猫咪吗?” 人类先生已经收拾他妥当,和他诺一起坐在长椅上。一只小黑猫趴在他脚边安静地舔爪子。 “现在应该有四十五只猫吧。”人类先生略想了想,回道,“比较稳定的常住人口大概是这么多。” 他诺哦了一声,嘴张成一个圆。“好多呀!” 人类先生告诉他诺,他最开始只养了一只猫,是一只漂亮的白猫。后来猫咪走丢了,人类先生有空便会带上白猫最喜欢的罐头出门去找它。白猫没有找回来,人类先生却发现许多需要帮助的流浪猫,因此将自己家的空房子改造成猫咪救助所,收容那些因为身体状况而无法在野外生存的流浪猫们。 后来搬进来的猫咪渐渐多了,人类先生也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一起创办了个人流浪猫救助站,利用业余时间帮助有需要的流浪猫。这些流浪猫如果身体状况允许,或是不适合于人类共同生活,绝育后会被重新放回野外,并定期跟踪检查身体状况。而那些合适家养的猫咪们则会在救助站的帮助下找到收养家庭。 “你们很厉害。”他诺真诚地赞叹道,“不过你的白猫就找不到了吗?它怎么走丢的?” 人类先生的神色黯淡下来。“它和我一起生活了五年。有一天,它的身体出了状况,我带它去看医生。医生说,这种病很痛苦,也治不好,只能带回家慢慢调养。我把它抱回家,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在家里陪它。我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它从家里跑了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我也不知道它去了哪儿,它很乖的,从来不往外面跑。” 小黄猫盘着身体,在他诺的腿上睡着了,呼噜呼噜,像一只小火炉。他诺却觉得很难过。 “家里的门窗都好好的,毫无异样,我的猫就这么消失了。它还生着病,我知道的,凶多吉少。但我心里总想着,也许并没有那么绝对,也许它有自己的方法,顽强地活了下去,在我看不见的角落。我身上总是带着它最喜欢的罐头,希望有一天,它的病好了,重新出现,能够第一时间见到我。可是我找了两年,一无所获。 有人说,猫咪很聪明,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归期。它应该是去彩虹桥,前往动物天堂了。它不想让我看见痛苦的样子,于是选择默默离开。可是,我也很自私,我总觉得,我宁可抱着它,看着它在我怀里离开,也不愿意去想它在外面流浪,吃尽苦头。它以前受了很多很多的苦,是它主动来找我求救的。我帮了它,把它带回家,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可以照顾好它。” “不是哦,”他诺认真地反驳道,“并不存在这样的天堂。” 人类先生一哽,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那些传说不过都是人的一厢情愿,是一种祈愿,希望由此换得内心的解脱和平静。但真有人这样言之凿凿地告诉他,这样的解脱是不存在的,还真是有些伤人。 他咧嘴苦笑了一下。 “你的猫咪不是去了天堂,他应该是成精去了。”他诺接着说道。 呃。 人类先生的哀伤还未散去,就被这一句莫名自信的结论打乱。他努力想笑一笑,却没有成功,脸上的表情既像笑又像哭。“谢谢你安慰我。” “不是安慰哦。”他诺摇摇头,“我觉得你的猫咪应该是不好意思在你面前直接成精,只好先离开。等他修炼成功了,也许哪一天就能回来看你了。” “成精这种事情,是突然而然发生的吗?”人类先生迟疑地问道。 他诺想了想,轻轻皱起眉头,道:“这个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我也不能和你说的太多。不过确实有些动物可以突然成精,这个就是境界到了,忽然顿悟。不过更多是因为有成精的血统,只要条件合适,就可以顿悟。还有更稀少的一部分,是出生后直接成精了。当然,不管如何成精,后天的努力还是很重要的。成精后也并不是就一定可以成功,还需要不断的学习,不断的进修。” 人类先生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评论。 “你不要太担心,”他诺宽慰道,“我觉得你的猫咪肯定很聪明,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突破了,倒时候你们就有可能再见面啦。” 他诺暗自猜测,人类先生说的那只白□□咪应该就是林管事。但谨慎起见,他还是礼貌地向人类先生要了白猫的照片。人类先生的手机里有一个很大的文件夹,里头都是白猫的照片,各式各样的,有图片也有视频。 他诺翻着照片,默默在心里点了点头。果然就是林管事,没想到林管事没有成精前也挺漂亮的呢。 他将手机还给人类先生,笃定道:“没错了,你的猫很聪明,别担心,他进步得很快。”现在还是猫咪咨询事务所的实习管事呢。在事务所这样的单位上班,可以赚到的积分远比普通成精动物要高,进修的时长也会大大缩短。而林管事也相当聪明,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人类先生一脸复杂地看着他诺,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了一声谢。“你怎么知道我的猫很聪明?”他笑着问道。 “我”他诺磕磕巴巴地编了一个谎话,“因为我会看相。” 人类先生温柔地笑了笑。他诺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一只撒谎精。可是成精的事情,怎么能够向一只人类解释清楚呢? 幸运的是,人类先生似乎并不打算深究。他看起来像是完全相信了他诺的话,或是他宁愿去相信他诺的话。“成精后的猫咪身体会很健康吗?”这是他最关注的问题。 他诺点点头。 人类先生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如果它回来了,还会认得我吗?或者,我还能认出它来吗?”电视小说里头写的精怪成精之后都会改变形体,变得陌生到认不出,也是有可能的吧。人类先生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真的计较起这些没边没际的事情。 “会。”他诺很肯定地点头,“它一定会记得你。但你能不能认出它来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变成人形的话,再怎么样也会和本体不太一样的吧。 “那它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成精需要花很长时间吗?” “这个因猫而异吧,有的猫快一些,有的猫慢一些。”他诺没有告诉人类先生的是,如果林管事选择的是修仙的道路,那确实需要一段漫长的时光,久到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类先生的存在,那他们便不会有再次相见。 但如果,林管事走的是修人的那条路,那以他的聪明才智,假以时日,定能成功。那他们真地很快就能相见,只要林管事愿意。 人类先生安静地看着他诺,笑得很好看。“谢谢你。”他真诚地说道。 他诺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我的名片。”人类先生掏出一小张白色的卡片,递给他诺。 他诺双手接过名片,吃力地辨认上头的人类文字。原来人类先生叫林洲呀,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什么叫室内设计师? “您好,我叫他诺。” “他诺”林洲重复着,“你认识的那只猫,是什么样的?” 他诺滴溜地转了转眼珠子,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也是一只白猫,长得和你的猫很像呢。” “是么。”林洲若有所思,“真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你的猫朋友。” “会的。”他诺很有信心,“他很喜欢你的罐头。” “你有机会可以来我的工作室玩。我那里还有很多罐头”林洲顿了顿,接下来去说道,“如果你还有需要,可以来拿。” 他诺点点头,又赶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钱。” 林洲笑了笑,露出一颗小酒窝。“不需要。”他说道,“就像你说的,成精之后他也会认识我,认识我,那就还是我的猫。是我的猫,就应该吃我的猫罐头。” 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诺居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等附近的流浪猫都吃过饭,林洲收拾好食盆和剩余的猫粮,和他诺一起动身往回走。他伸手一摸口袋,露出懊恼的神色。 “您怎么了?”他诺问道。 “我又忘带钥匙了。”从林洲的神色看来,他并非是第一次这么干。 “那怎么办呢?”他诺担忧道。 “没事,我一会儿去朋友那儿拿备用钥匙。”林洲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成年旧事,“以前我还没开自己的工作室,天天在公司加班,很晚才能回家,也经常忘带钥匙。” 他诺认真地看着他。 “那时候,总是妹妹给我开门的。他可聪明了,我只教过他一次怎么开门,他就记住了。我每次回到家,只要敲敲门,喊他的名字,他就会从卧室里跑出来,跳到门把手上为我开门。如果他有两只手,我怀疑他还会给我做晚饭。” 他诺疑惑道:“妹妹是谁?” 林洲有些诧异,“哦,抱歉,我忘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猫的名字吧。他叫林妹妹。” 嗯? 嗯?? “你的猫不是男猫吗?”他诺结结巴巴地问道。 林洲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妹妹确实是一只公猫。只是我刚刚捡到他时不太懂,以为这么秀气漂亮的白猫就应该是女孩子,我又刚好姓林,当时就决定叫这个名字。后来医生告诉我,妹妹是男孩子,我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其他的好名字,就这么叫了下来。” 难怪林管事从来不介绍自己的全名。他诺吞了吞口水,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知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礼物 他诺找到林管事时,他正坐在一株高大的山竹子树上,翘着二郎腿,尾巴尖儿悬在半空,一点一点,像是和着风打拍子。 山竹子的果期快要过去,圆溜溜的球形小果由青黄转褐色,稍微晃一晃,就会纷纷下落,砸得人措手不及。果子偏酸偏涩,吃完了牙会变黄,所以也被叫做黄牙仔,他诺不爱吃。偶尔有经验的妖怪会用它治牙疼。他诺小时候糖吃多了,就曾被水獭妈妈捏着脖子灌过一颗,那滋味终身难忘。 他诺慢吞吞地走到树下,仰头往上望去,只看见一条活泼乱动的白毛尾巴。他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和林管事打招呼,忽然哎哟一声捂住脑袋。他被山竹子砸了头。 从高处传来喵喵喵的大笑声。 他诺撇撇嘴,用爪子揉了揉脑门上的毛毛。一点都不像是妹妹,他心道,却不敢大声说出口。 “看起来你是来送餐的。”林管事居高临下,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 “嗯。”他诺点点头,又想到林管事爬得那样高,应当是看不见他的脑袋。他从小背包里掏出那只得来不易的罐头,用两只前爪艰难地举了起来,试图让林管事看得更加清楚。他的爪子实在是太短了,做这样的动作相当不容易。于是,他干脆将罐头顶在脑袋上,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托着,摇摇晃晃地往树下又走了两步。“林管事,您的外卖到了,请签收一下!”他用力喊道,力图让自己的声音穿透层层的枝桠。 “听见啦。”林管事懒洋洋地应和着,“我不想下来,你帮我送上来吧。” 他诺仰头看了看这笔直高耸的树干,又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两只爪子,有些发愁。海獭是不会爬树的呢。不过从创立神仙外卖的第一天开始,他诺就被告知,送外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哪怕是人类也不例外。他们会被要求将外卖送到偏僻的无路之地,或者是爬上高高的楼层,又或者是冒着大雨定点定时地送餐。 他诺自认为不怕辛苦,这点小挫折自然不在他的退缩借口之中。他将罐头重新放回自己的布袋中,往外走了几步,调转身体,深吸一口气,冲着树干一路小跑冲刺,最后猛地啪叽一下,将自己挂在了树干上。 很好,后爪离地了呢,他诺自我安慰道。他扭动着腰肢,试图更进一步。 先用后爪勾住树干,稳定身体,然后利用前爪的力量往上一步,蹭,看,这很简单。 一分钟之后,他诺失败了。他抱着灰白色的树干,无助地蹬了蹬后肢,最终停留在距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再也无法向上挪动半步。 他诺并不曾爬过树,他对于树并没有丝毫向往之情。海獭的四肢并不适合过于强烈的力量运动。他们毕竟是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海洋里的动物。 肚皮上的毛毛被粗糙的树皮磨破了,有点疼。他诺将脸埋在树干上,偷偷蹭掉了眼角的泪水。他思索着应该如何让自己继续往上爬。也许我应该变回人形,这样我就可以用手抓住树干了。这只是一个粗略的想法,他诺也不曾用人形爬过树,他并无把握。但是事在獭为,总是要尝试的。 他诺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然后他四只爪子同时松开,身体往下坠去。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落木,积攒了整个秋冬季节的湿润的树叶层形成天然的地毯。他诺扑通一下掉进落木层里,不怎么疼,就是屁股有点难受。 他摸着屁股站了起来,正要变成人形,树上传来一声嗤笑。 “笨死了,连树都不会爬,你是海猪吗?” 他诺很想要纠正他,世界上似乎并不存在海猪1这种动物。然而林管事并没有给他任何开口反驳的机会。只见他踮起脚,轻巧地往空中一跃,漂亮的长尾巴起到完美的平衡作用,几下跳跃,便轻轻松松来到地面。 他诺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管事直立着站了起来,用两只洁白的前爪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扶了扶他的金丝框眼镜,露出一个完美的而刻意的笑容。“我的罐头呢?”他伸出爪子。 他诺掏出罐头,双手捧着,递给林管事。 林管事凑上去,仔仔细细地嗅了嗅,确认过气味,这才心满意足地捧着罐头,挑了一处干燥且干净的枯木树干,跳上去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姿态优雅地用牙咬开了罐头。 “成精之后,罐头都好开不少。”林管事舔了舔粘上罐头汁水的爪子,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银汤匙。他的爪子相当灵巧,能够麻利地挖出一大勺罐头肉,塞进嘴里。他的胡须微微抖动,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起来非常满足。 这是他诺最开心的时刻。他的努力换来了别人的饱餐一顿,这让他觉得很有成就感。说起来,这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他自主完成的第一笔订单呢,真是值得庆贺。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林管事一边往嘴里塞罐头,一边招呼他诺。 这可有些古怪,林管事才不是那种会和别人闲聊天的猫。 不过他诺还是听话地爬上树干,也坐下来。他爬树的时候伤了爪子,现在还有点疼。他诺不自在地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林管事的问题都很奇怪,他一直追问着无关紧要的细节,似乎想让他诺将当天与林洲见面的场景原原本本地还原。只可惜他诺的语言能力相当有限,问了半天,也只答出“他看起来人很好”“看起来很健康”“看起来很开心”等无聊的答案。 林管事显得有些失望,下汤匙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他几乎是在不停地划拉着罐头底部的汤水,真正入口的并没有多少。 他诺绞尽脑汁,试图多回忆起来一些细节。他揉了揉脸,努力思考着,断断续续地补充道:“林先生现在养了好多好多的猫。应该有”他迟疑着,“四十多只吧。”他对数字不太敏感,林洲先生明明和他提起过的,他诺却不太记得,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诺的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他不禁伸出爪子,捂住了耳朵。 林管事漂亮的银汤匙折了。 他诺浑身的毛毛蹭的一下立了起来。 林管事面无表情地扔下汤匙,汤匙落进罐头里,叮当作响。“哦?”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吐字无比清晰,“再和我说说,他养了多少只猫?” 他诺紧张地不停揉脸。“可能是四十只,也可能是四十五只。”他不太确定,又道,“不过我走的时候,听见林先生要再收养一只漂亮的三花母猫和她的孩子。我想可能最终数量会到五十吧。”他对于自己这个答案很满意,真是一次完美的计算。 林管事的脸却越来越黑,再也笑不出来。他扔下罐头,胡子都气歪了。 他诺的脸颊都快被他自己揉破了。送外卖还带售后真是不好处理呀。 林管事紧皱眉头,问道:“话说大罗杂货铺不是有成精补充剂么?能送外卖吗?” 成精补充剂可以帮助修炼的精怪们更快地进入顿悟状态,一定程度上提升成精进度,作用类似于人类修仙界的灵丹妙药。 他诺再次惭愧地低下头,“有是有的”就是小老板现在还不肯卖给他。 林管事嫌弃道:“你不是号称要做神仙外卖吗?连杂货铺的生意都抢不下来,怎么可能做得长久?” 他诺将自己缩成一个球。 “你如果能把杂货铺的合作谈下来,我可以包你一个月十单的量,怎么样?”林管事诱惑道。 是很吸引獭没有错啦,但是我也不能左右小老板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他诺虽然有点信心,但这点信心就和夏天清晨的露水一样,看起来很膨胀,等到太阳一升起来,咻的一下又无影无踪了。 看他诺一副软趴趴的模样,林管事就抑制不住怒气。他事怒其不争地揪了揪他诺的小耳朵。他诺发出啾的一声呼叫,挣扎着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滚到一旁,瞪圆了一双黑豆眼,困惑地看着林管事。 “算了,”林管事叹气,笑了笑,“是我太急了。”他又恢复到原先那副高冷的模样,只是神色显得有些落寞。 他诺捧着脸,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林管事抖了抖胡须,重新露出渗獭的假笑。“你先回去吧,我今后想吃罐头了,还会来找你的。”他这么说着。 “可以给五星好评吗?”他诺举着爪子,鼓起勇气提出要求。 林管事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他诺觉得有戏。他嘿嘿笑了两声,又问道:“那我的外卖费呢?”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这个罐头不是买来的,没要钱。” “哦对哦,我忘了。”他诺点头,确实不能收钱,“那我的送餐费呢?”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林管事简直被气笑了,“首单免送餐费。” “哦对哦,我是说过。”他诺耷拉着脑袋。这么说起来,首单买卖耗费两天功夫,一分不赚呢。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诺的惨模样过于可怜,林管事居然起了难得的怜悯之心。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模样奇怪的绿色小球,抛给他诺。 他诺下意识地接住了,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啊啾——什么东西,味道怪怪的。他诺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管事被逗乐了,愉快地抖了抖耳朵尖儿。“这是好东西,”他解释道,“等你以后有了心上猫,送给她,肯定能讨猫欢心。” 可是我是一只海獭呀,我为什么会有心上猫?他诺觉得很奇怪,但并没有开口反驳。不管怎么样,这个绿色的球球虽然闻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还挺好看的,应该能成为不错的礼物吧。 他诺将小球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包里,冲着林管事鞠了一个躬。 林管事仍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鼻梁上架着古怪的金丝框眼镜,戴着面具一般的假笑。 他诺忽然茅塞顿开。原来林管事一直在模仿林洲先生呀,一模一样的金丝框眼镜,脸上总是带着笑。只不过,他的笑不达意,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一定也很想念他的人类先生。尽管林管事从未说明,但他诺猜想,他应该不会走修仙的道路。 水獭妈妈说,虽然成精后的动物们都有可能修仙,但是最终选择这条路的并没有多少。那么漫长的一生,轮回转世,春花秋月,只剩下自己,该有多寂寞呀。 更多的成精者会选择修人之路,这条路更短更好走。不仅仅是因为成为人会比动物有更大的生存空间,还因为,变成人后,他们可以享受五感七情,在这世上逍遥地走一遭,再了无遗憾地离开。不长也不短,正正好。 他诺起身往家走去,忽然一股冲动迫使他转身回头。“喂——林管事——我忘了告诉你——”他喊道,浅浅的山谷里飘荡着重重的回响。 林管事抬头望向他,清澈透亮的绿色眼眸在光斑的浸染下,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林先生很喜欢一只名叫林妹妹的猫——“ 他诺喊完,转身迅速捧着肚皮啪叽啪叽地跑开了。 再迟一步,他怕挨揍。 对了!他诺一边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还福至心灵地冒出一个点子来。也许我应该把这颗小绿球送给杂货铺的小老板。既然林管事说它是个好东西,那应该会是个不赖的礼物吧。 说不定小老板会喜欢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礼物 雨水当日一大早,他诺就被摇醒了。他昨天晚上是抱着小绿球睡的,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的他被无数不知名的猫咪包围,不停地用平底锅煎小鱼吃,忙碌不已。 他诺睁开眼,抖了抖鼻翼,闻见了河水和泥土的气息。啊,下雨了。 “哥哥”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含糊地打着招呼。 水獭二哥他行刚刚从冬日修行回来,比起上个秋天,整只獭又大了一圈,一身肉眼可见的腱子肉,高大威猛,扁平狭长的尾巴强健有力。他胸口的白毛呈现花生形状,这是二哥最明显的特征。 “阿诺你又睡懒觉。快起床,今天是雨水,可以抓鱼了,哥哥带你去抓鱼。”他行用尾巴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闷响,催促着他诺。 他诺慢吞吞地打了一个滚儿,爬起来,揉了揉脸,小声说道:“可是我不会抓鱼。” 没错,海獭是不会抓鱼的。他的前爪很短,爪子上有厚实的肉垫,光溜黏滑的鱼类并不在他的饮食名单的首列。相较于狡猾善游的鱼类,他诺更喜欢同样懒洋洋跑不快的贝壳或大虾。用爪子一刨就能撬开,一整个放在肚皮上,用石头敲一敲,就能将里头鲜美多汁的肉取出来,轻松方便。 水獭则不同。他们拥有指节分明的爪子,就像人类的手掌一样灵活。他们也很擅长游泳,可以轻松地在水下追捕猎物。他诺听水獭妈妈说过,人类给水獭取过很多奇怪的名字,水獭又叫河狼,水狗,也叫鱼猫。他诺最喜欢最后一种,很有趣,听起来大概就是会在水里抓鱼的猫吧。 “没事,你跟着我,我给你抓。”他行推了推他诺,发出尖锐的叫声,“雨水怎么能不抓鱼呢?一年之计在于春呢。” 他诺不情不愿地跟在水獭二哥身后,脚步沉沉,发出重重的一声叹息。二哥总是记不住,他不会抓鱼,也不爱吃鱼。鱼有刺,还有鳞片,实在不好下口。 天空飘着细碎的小雨,整座林子都被浸透了。他行身上的皮毛油光发亮,泛着健康的光泽,衬得他的肌肉更加紧实有力。他诺则烦恼地不断揉脸,他的毛毛更加厚实,并不喜欢这种被沾湿的感觉。 和大多数雄性水獭一样,他行脾气急躁,骁勇善战。他和他诺的年纪差不多,也是相同时间成精的,但他行能干多了。离开水獭家族后,他孤军奋斗,很快就打下自己的领地,拥有红久河水域上最大的一片湖泊:大月湖。 大月湖水域平静,鱼类繁多,郁郁葱葱,是个绝佳的生活环境。他诺就寄居在大月湖的尾巴梢,生活在水獭二哥的庇护下,免受其他水獭或是大型捕食动物的侵扰。 他行期待着春天能找到大月湖的另一位女主人,因此对于这个春天满怀希冀。 伴随着雨水的脚步声,春天才真正来临。 细雨中的湖面飘着一团白雾似的的水汽,忽而腾起,忽而落下,行走云端,宛如仙境。雨滴在水面不断跳动,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将天地之间淹没。刚入春的湖水还很凉,他诺只用爪子探了探,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开始怀念自己温暖的床铺。昨天爬树留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他诺并不想下水。 他行则利索得多,他用肚皮滑行至湖岸,倏地一下沉入水底。他的后肢有力地前后扒着水,在水中的行动敏捷,尾巴灵巧得像是一只桨,前行,转向,很快便不见踪迹。再见时,他行的嘴里叼着一只黑乎乎的鱼,看起来足足有三四斤重。他笨拙地将鱼拖上岸边,立起上半身,用两只前爪抓着鱼尾,吭哧一下咬掉鱼头,开始享用他的早饭。 等他行将一整条鱼都吞下,他诺依旧在用爪子划水。他行看不下去,潜下水,偷偷摸到他诺背后,一尾巴将他诺扫了下去。 他诺发出啾唔一声惊叫,只听见他行放浪的大笑声。他诺在水中烦恼地打了一个转儿,扑腾着潜入湖底,开始摸鱼。 雨水将光线遮挡得严实,水下光线很差,几乎看不清往来的鱼群。他诺随意地扑了几下,一无所获。他扭动着腰肢,浮上水面,呼了一口气。雨点砸在他的脑袋上,弄乱了他的头毛。他诺甩了甩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答应要给杂货铺的小老板带海虾,却一直没去成,小老板该不会以为他是个骗子吧。今天妈妈肯定忙着捕鱼,没空给他烤海虾,怎么办? 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下定决心,今天要自己捕两只鱼,下午就送去刘家村,顺便见见小老板。 这么想着,他诺心中忽然涌上无穷的动力,抓鱼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他深呼一口气,扭动身躯,猛地扎进水面,沉入黑漆漆的湖底。 他行又抓了两条鱼,却并不急着品尝,而是用爪子将鱼整齐地排列在湖岸边,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般。做完这一切,他行觉得很有成就感。他抬起圆润的小脑袋,四处张望。一棵巨大的沉木横在湖泊之上,形成天然的休憩地。他行爬上树干,俯身趴着小憩片刻。他用粗短的前爪环抱着树干,利用粗糙的树皮摩擦着肚皮上的皮毛,有条不紊地清洁身体。 等他休息完毕,他行忽然意识到,他诺并不在原先划水玩的地方。平静的湖面不见波动。他行发出呣呣的叫唤声,急切而怪异的叫声在空旷的湖面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行心里一惊,我弟弟该不会被鱼抓走了吧! 他来不及多想,扑通一下潜入水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礼物 他诺并没有被鱼抓走——这是自然的——相反的,他在水底潜了一圈,冒出水面时还不小心抓了两条小鱼。只可惜,这两条小鱼实在太小了,大概只有两指宽,不知是不是被雨砸懵了,正浮在水面翻肚皮,被他诺捡了漏。由于鱼太小,他诺上岸的时候,一不小心让一条小鱼从爪缝之间滑了出去。 嗨呀可惜了。 他诺眼巴巴地盯着爪子里的剩下的那条小鱼,陷入沉思。难怪水獭妈妈总是说,做梦是一件事情,梦醒了是另一件事呢。幸好那条小鱼还在沮丧地吐泡泡,看起来还算新鲜。他诺将小鱼小心翼翼地摆在岸边,和他行的两条巨型鱼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管怎么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条鱼也是鱼,鱼再小也是肉呢。他诺揉了揉脸,重拾信心,打算乘胜追击,再接再厉。 他行跟着爬上岸,站在他诺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他并不愿意打击弟弟难得燃起的斗志。 一上午的时光就耗费在潜泳和捞鱼之间。等到正午时分,雨势渐行渐微,大月湖开始明朗起来。他诺往身上撒了一遍海盐,认真地将全身的毛毛揉搓了一遍。整理好自己后,他开始清点今天的战利品:五条一两指宽的小鱼,都是些不知名的小杂鱼,被大雨砸得晕头转向,有气无力地吐着泡泡。 他诺回屋里提了一只小竹篮,将捕到的小鱼整齐的码在竹篮里——嗯,看起来还不错,起码竹篮的底部满了。 他行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捕到的最大的一条大鲫鱼送给他诺。正是鲫鱼肥美的时节,一条鲫鱼下去,整个篮子都满了。鱼尾巴塞不下去,只能放在竹篮外头,往下不住滴溜着水滴,时不时扑棱抽搐几下。 他诺心满意足,拎着满满一篮子的鱼,戴上遮雨的草帽和斗篷,盛着自制的独木舟,顺着清风,晃晃荡荡,从上游飘到下游,一路来到刘家村。他下了船,小心地用草料将独木舟藏好,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大罗杂货铺。 大罗杂货铺和小老板的住处是相连的,靠近马路向阳的一面是铺子,后院是瓦屋和小院儿。他诺站在杂货铺前看了一会儿,店里并没有人。杂货铺面积并不大,门口用竹竿挑着一面青幌,上用毛笔书有“大罗杂货铺”五个字,还挂着一只小狸花猫形象的布偶,猫尾巴在细细的雨帘里安静地滴着水。 正门布有木质柜台,柜台上摊着一本白色簿子,一只白色瓷碗,一只装满了劣质巧克力糖果的玻璃罐子,两边堆满了各式饮料和矿泉水。柜台下方的玻璃柜子里头则是价位不等的硬软壳香烟以及不知保质期的口香糖。 再往里,光线变暗,隐约能看见好几座竖立的高货架,一直抵到天花板。货架之间的空隙很小,只容得下一只爬梯。货品陈列得很奇怪,被木板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间,与其说是杂货铺,不如说更接近抓草药的中药铺子。 他诺以前在罗老先生的邀请下,曾经进入过杂货铺里头参观。每个货架看似杂乱,其实有着严格的命名和摆放规则。在显眼处都是人类用品,而隐秘处则按照功能,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小妖们喜欢的奇货。 除了快销的香烟饮料,杂货铺的人类生意其实并不好。杂货铺不像一般小超市,可以任由人类进出,自行挑选商品。杂货铺采用的是点单式,简单来说,就是你想要什么,和老板说一声,老板拿出来什么便是什么,没得挑选。在物质匮乏的往日,这样的杂货铺还是很能够满足人类的日常需求的;然而随着人类生活水准的提高,对于民生用品的要求也迅速提高。落伍而陈旧的大罗杂货铺早就被附近的居民所抛弃。 当然,从老板放羊的态度可知,他并不在意店铺惨淡的经营。他诺走进了才发现,柜台上的簿子里写着的是各式饮料的价格,字迹龙飞凤舞,很是张扬。“老板有事,付钱自取”八个大字被加粗标记,异常醒目。旁边的白瓷碗里头零星地撒着几枚硬币。 他诺心道,这里的民风还挺质朴的嘛。 店里头没人,他诺只好绕到院子后头。院子里头种着一棵巨大的梨花树,一只脆嫩的新芽不知何时从围墙内爬了出来,脑袋上顶着一朵粉白的花骨朵儿。他诺踮起脚尖,轻轻嗅了嗅。等到四月,满院子都会有梨花香。等到了秋天,就有香甜多汁的果子吃了。 他诺伸手将头上的草帽取下,抖了抖水珠,放在檐下,然后轻轻扣了扣铁门环。 笃笃笃—— 厚实的木门板发出沉闷的敲击声。不多时,从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白伞。 白伞斜着伞柄,安静地看着他诺。 他诺微微鞠躬,礼貌地问好,道:“你好,请问小罗老板在家吗?我是来谈” 他话还没说完,门被重重地摔上了。他诺眨眨眼,摸了摸鼻子,继续敲门。又过了片刻,门再次开启。 这一次,出现的是那位好看的小老板。 罗飨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眼皮底下是一圈明显的黑眼圈,浓密松软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哪怕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他依旧只着短袖和单裤,稍微靠得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惊人的热度。 他诺猝不及防见到人,怔楞了一下,一开口就结巴。“您,您好,我,我想和您谈谈合作” 砰—— 门再次被摔上。 他诺的脑袋耷拉下来。他思索片刻,弯腰将竹篮里的鱼都掏了出来,学着水獭二哥的模样,按照大小将鱼依次排列在门下,摆放得再好看隆重不过。然后他起身,再次耐心地敲门。 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罗飨才来应门。依旧是那副冷漠不耐烦的模样。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他诺先发制人,大声说道:“我是来给你送鱼的!” 他说话时,脸颊通红。在这种情景下,送礼约等于是行贿,光天化日的,似乎不太好呢。 罗飨低头,盯着那条大鲫鱼看了好久,抬头,稍稍挑眉,道:“厨房进去右手边第二间。”说罢,他侧身让了让。 他诺一头雾水。这是要我送鱼进厨房吗?虽然有些奇怪,但小老板同意收下鱼,就是他们友好关系的。他诺赶忙将鱼收了起来,拎着小竹篮一路小跑进厨房。 罗家的厨房看起来收拾得很齐整却不太干净,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起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人使用了。靠门边砌着老式的灶台,灶台是凉的,灶眼无灰,应该已经弃用。巨大的陶瓷水缸里头没有一滴水。水缸旁立着新的煤气灶台,上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他诺手足无措地站在偌大的厨房里,拿眼神示意小老板,无声地询问自己应该把鱼放在哪里。 罗飨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用下巴指了指老灶台,道:“五点钟吃晚饭。” 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句话,罗飨转身出了厨房,留下一头雾水的他诺和一把意图监工的伞。 嗯?什么意思? 他诺蹲在地上揉了一会儿脸,终于禅悟透小老板的深层含义:他让我给他做晚饭! 他诺紧张得团团转。这里什么都没有,煤气罐是空的,水缸也是空的,调味罐也是空的。我拿什么做饭?他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后头飘着一把好奇心很重的伞。最后他诺没办法,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鱼处理了,起码厨房里还是有刀的。 他诺用一只不锈钢水盆将大鲫鱼装上,拎着菜刀,案板和小矮凳来到房檐下。他用屋檐漏下来的雨水简单冲刷了鲫鱼的身体,然后拿刀比划了好几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诚如他所言,他诺不爱吃鱼,虽然观摩过水獭妈妈下厨做鱼,但是从未亲身实践过。 他诺举着菜刀,皱着眉发愁。白伞飘在一旁,时不时转动身体,将落在伞面的雨珠甩出去,结果甩了他诺一脸。被冰冷的雨水浇脸,他诺忽然冷静下来。对哦,我不会的话,应该可以请外援吧。他迅速爬起来,将鲫鱼捞起来,打算将鱼偷渡回家,请妈妈帮忙做个红烧鱼。 他诺朝着白伞点头招呼,道:“告诉小老板,我先走了哦。”说罢,他抬腿就要往门口走。 白伞误以为他诺要偷溜,急急忙忙地转了一个圈儿,飞快地冲进里屋去了。不多时,罗飨的身影再次出现,阻挡了试图请外援作弊的他诺。 “第一次听说送人的礼物还能收回去的。”罗飨的声音不大,听进他诺的耳中,却沉重得令他抬不起头来。 他诺气短,低着头,将鲫鱼抱得更紧了,小声辩解道:“可是厨房里什么也没有” 罗飨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他诺险些站不稳。 最终,罗飨先挪动了脚步。“跟我来。”他道,转身朝厨房走去。他诺连忙抱着鱼跟上。 只见罗飨不急不缓踏步入内,右手画乾坤,左手作三山诀,轻呼一口天地之气。顷刻之间,灶内燃起熊熊火焰,灶台焕然一新。龙啸忽至,一条银龙破窗而入,盘旋坠下,飞入水缸之中,化作清冽。 罗飨轻轻瞥了一眼他诺,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他诺目瞪口呆。 无柴之火,无源之水!居然用在柴米油盐庖厨之事上,简直暴殄天物。 他诺紧紧抱着鲫鱼,犹豫片刻,颤巍巍地将鱼举了起来,道:“要不,顺便把鱼也杀一下吧?” 不一会儿,他诺被人拎着领子从屋里丢了出来。第一次的贿赂行动失败了。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心里嘀咕着,回家得让妈妈教教我怎么烧鱼。 啊,这雨水什么时候才能停呀? 他诺仰起脸,漫天的细雨将他淹没。空气中传来丝丝清甜的春意。 雨水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1 春天真的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水獭一家 当夜,漫天飘雨,不见月亮,红久河上黑胧胧的一片。来自遥远冰川融化后的雪水,顺着江河,轰隆隆往前咆哮,吟唱着时令的颂歌。 水獭一家正围坐在温暖的餐桌前,热热闹闹地吃着团圆饭,共同庆祝雨水的到来。除去还在毛春城里回不来的水獭大哥,以及未能成精的三位,其他兄弟姐妹都聚齐一堂。水獭一家一共有十一个孩子,他诺排行老三。 新年开始捕鱼的第一天,水獭一家收获满满,仅水獭二哥一只獭就捕获了近二十条鱼。水獭家的鱼舱塞得满满的,预示着新年新气象,万事好兆头。为此,最好的庆贺方式莫过于做一桌全鱼宴。 他诺不太会吃鱼,水獭妈妈担心他吃鱼时卡到刺,特地蒸了一盘无刺鲫鱼1。他诺折腾了一天,全身乏力,吃饭时漫不经心,筷子差点插进鼻孔里。他抱着属于他的一整盘鲫鱼,一边扒鱼一边含含糊糊地求问:“妈妈,这鱼是怎么做的?” 水獭妈妈觉得奇怪,他诺对于鱼的烹饪从来不放在心上,虽然从大体上而言,他诺是个完全不挑食的好孩子,但是还是有着明显的偏好的。 “觉得好吃你常回家,妈妈给你做。”对于刚成年就急于离家闯荡的海獭儿子,水獭妈妈总是有着无尽的担忧和心疼。 “阿诺是不是有心上獭了?想要蒸鱼给对方吃?”四妹他琪和五妹他琳是一对双生姐妹花,思维比男孩子要细腻一些,很快就联想到儿女情长上来,嘻嘻哈哈地打趣道。 水獭姐妹按照人类的年龄看来才刚成年,最近正在毛春最大的海鲜城里打工,打算考烹饪学校学做面点。她们两个扎着人类世界最近正流行的双马尾,青春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诺摇着头,慢吞吞地否认,被他琪和他琳一通抢话,百口莫辩,只好乐呵呵地傻笑。 水獭爸爸和他行都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扒着鱼,似乎很难消化他诺有了恋爱对象这个事实。小九他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吃鱼,糊了一脸肉沫,他什么也听不懂,跟着他诺一起傻笑。 小十他嗒2也是女孩子,才九岁,扎着冲天辫,打架相当厉害,方圆几里内的同龄水獭小子,没有能赢得过她的。她咕咚咕咚几下喝干了碗里的鱼汤,将碗往桌上一摔,豪爽地一抹嘴,大声喝道:“三哥,谁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去揍他!” 最后应声的是年纪最小的小十一,他还不到一岁,不会说话,只能啾啾叫唤。3 水獭家族一向团结友爱,群居生活。父母共同抚养后代,而年纪大的孩子会帮助照顾家里的小崽子。小十一刚出生时,他诺还在家里。那时大哥和二哥都离家了,照顾小十一的担子就全权交给他诺。他诺很用心,教他游泳,为他梳毛,尽可能地发挥哥哥的作用。 小十一很喜欢这个软扑扑的哥哥,挥舞着小爪子,用力揉了揉脸,表达自己的支持。他受他诺影响很深,虽然是只水獭,却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海獭的习惯,比如时不时揉揉脸,喜欢在肚皮上吃东西。 他诺伸手将弟弟抱起来,揉了揉他软软的肚皮,安抚着小十一。他道:“我们并没有在谈恋爱。”他很想告诉大家,他和小老板是非常专业的商业关系,不涉及到私人恩怨。 水獭妈妈误解了他诺话里的意思,她担忧地说道:“她还没有答应你吗?不要着急,这种事情要慢慢来的。不过,对方是个很凶的女孩子吗?虽然女孩子个性强一些是好事,但也不能太凶呀” 她瞥见他诺爪子和肚皮上的擦伤,眼眶红了起来。虽说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身边,但是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诺长得再大,在水獭妈妈的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漂浮在水面上惊慌失措啾啾求助的小毛球。 “今年我和你哥哥会多抓点鱼,可以送到对方家里去。机会合适的话,就带回来见一面吧。”沉默寡言的水獭爸爸放下盘子,最终拍板。 他诺苦恼地揉揉脸,很是无奈,不知该如何解释。小十一也有模有样地皱着眉头揉了揉脸,他脸上的毛毛很短,揉起来不怎么舒服。 水獭妈妈留他诺住了一晚上,用刚晒好的软草给他铺上温暖舒适的床铺。他诺躺在妈妈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打滚撒娇。身上所有小伤口都受到温柔的照料,身上毛毛被带着雨气的夜风吹干,柔软蓬松。他不再感到疲惫。在一片祥和的雨声中,他诺陷入香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睁开眼,觉得心神饱满,精力十足。他决定再去一趟大罗杂货铺试一试运气,说不定今天的小老板心情很好呢。这么一想,他诺连床都不想赖了。 天气尚未转晴,天色看着却比昨天明朗了些许。尽管他诺自以为今天的自己起得极早,比太阳还要勤快,然而事实上,水獭爸爸早已吃过早饭,下水去了。他诺依旧是家里醒得最晚的獭。 他诺慢腾腾地吃完属于自己的早饭,将餐具收拾好。临走时,水獭妈妈给他诺准备了两个大玻璃罐,里头塞满了腌制好的各类海货。小十一抱着哥哥的尾巴叽叽叫,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水獭妈妈今天很忙,仓库里还有一大堆抓回来的鱼需要尽快处理。她给小十一套上蓝色的牵引绳背心,让他诺带着弟弟出门玩。 他诺一眼就看出那款牵引绳背心是人类用来遛狗用的。弟弟穿着虽然看起来很合适,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是我今天打算进城去。”他诺说道。据他所知,这里的人类还不适应把水獭当成宠物。 水獭妈妈将绳子交给他诺,像一阵旋风似的刮走了,根本没留心他诺说的话。他诺看着空无一獭的家里,又低头看了一眼正在一本正经揉脸的弟弟,叹气,心想,希望小老板不介意我带着孩子来谈生意。 弟弟很听话,自己走在前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很快就累成一团。他诺化成人形,将弟弟放在肩上。小十一发出快乐的啾啾声。 礼多人不怪。他诺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家,将林管事送给他的小绿球搜了出来,用宽大厚实的竹叶小心翼翼地包好,揣在怀里,打算送给小老板。 阴雨绵绵,在去刘家村的路上,他诺并未遇见什么行人,加上大家都打着伞,埋头赶路,他诺抱着一只水獭的行为也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他成功地将小十一偷偷带到大罗杂货铺门前,店里照例是无人的。 他诺一手撑伞,一手提溜着弟弟的牵引背心,轻车熟路地绕到后院,叩响了罗家的大门。小十一面朝下,四爪腾空,却并不惊慌,时不时踢踢脚,安安静静地扮演手提包。 他诺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应门。小老板今天换了一件长袖的白色单衣,依旧很好看。他诺笑着和他道早上好。 罗飨的目光落在圆滚滚滑溜溜的小十一身上,沉默良久,道:“食物直接送到厨房就好。” 嗯? 他诺怔楞片刻,惊慌地摆摆手,连忙道:“这不是食物,这是我弟弟!” 他将一脸懵懂的小十一抱起来,凑到罗飨眼前。小十一抬起后爪,轻轻搓了搓肚皮,啾地叫唤了一声,两粒小眼珠子瞪得圆圆的。 “这是我弟弟。”他诺强调说,“他叫他他米,不能吃的。” 罗飨眉头拧起,缓缓地打量着他诺和他他米,忽然啧了一声,砰地将门摔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快递 他他米窝在他诺的怀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啾啾声,像是对眼前局面的不解。他诺摸了摸他的肚皮安慰道:“别担心,人类世界的门就是这样的,必须要敲两次以上才能开。” 他他米点点头,全然信赖地依靠着他诺。 只可惜,这次他诺的预测并不准确。他抱着他他米足足敲了十分钟,罗家大门依旧紧锁,并不见小老板或是白伞来应门。他诺将弟弟的牵引绳栓在腰上,绕开大门,北侧的围墙开了一口镂空雕花窗。窗户口比较高,他诺找了两块垫脚石,小心翼翼地踩上去,扒在窗口往院子里头看去。 他他米靠后肢站立起来,抱着他诺的脚踝,也好奇地往墙里头望去——以他的低度,除了墙砖,什么也看不见。 小老板不在院子里,一些纸箱子散落在地上。白伞正在院子上空飘来飘去,逗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玩。 这个季节能看见麻雀很不寻常呢,他诺心想,而且这只麻雀还挺肥的他咂咂嘴,一抬头,正好和白伞对上视线。 相顾无言。 大概是充耳不闻被抓包有些尴尬,白伞收起伞面,慢慢地飘到门口,给他诺开了门。 毛绒绒的灰麻雀挺着肚皮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人。 他诺朝着它微微鞠躬,问了一声好。白伞装作没听见,用金属伞尖偷偷戳了下他他米的屁股,换来啾唔一声凄凉的惨叫。他诺赶忙将弟弟抱起来。 小麻雀被他他米的惨叫声吓破了胆子,倏地一下窜到了老梨树上,躲进枝桠间,瞬间不见了踪迹。 就在他诺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和一把伞搭讪时,天空传来杂乱的大动静。他抬头,只见一大片绿头野鸭嘎嘎而来,忽扇着强健的大翅膀,黑压压地像是一大片厚实的黑云,从南向北呼哧而过。它们是南归的野鸭,带来了远方的包裹。 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快递纸盒从天而降,像一阵急雨。他诺连忙用身体挡住他他米,躲闪不及,被砸了一脑门包。 白伞则没有那么狼狈。它麻利地撑开伞面,挡住了一波纸盒攻势。盒子砸在它结实的伞面,被弹开,又往四周散去,落得满地仓促。 野鸭空投快递的整个过程相当迅速,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已重新调整队形,齐整地往更北边的地方飞去。它们将找到祖祖辈辈居住过的湖泊水域,休养生息,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它们将迎来今年忙碌的繁殖季节。 他诺目送着绿头野鸭们的离去,伸手慢慢揉了揉额头上的包,看了一眼这满地的快递。新来的快递盒子和原有的混杂在一起,沾染上春雨和泥水,狼狈不堪。 快递单子是用毛笔写成的,朱砂为封。这些符不是很复杂,但却挺管用,如果快递没有送到指定之人手中,会被自动销毁。不同的符号标志表明着这些盒子来自不同山门或派别,寄与毛春之主。字迹被雨水打湿,大多都很模糊。如果不赶紧收拾整理,只怕盒子里也会入水受潮。 他诺将弟弟送到干燥的栏下,揉着脑袋看着满院落的快递发愁。罗飨听见院落里的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站在他诺身旁,也看着杂乱的院子,眉头锁得紧紧的,手臂青筋凸起。 他他米试探着用冰凉的爪子去勾罗飨的裤腿,一下,两下,他没有被发现。 “要快点收拾好呢,不然要淋湿了。”他诺没话找话,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罗飨嗯了一声,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诺。他诺紧张地看回去,屏住呼吸。 “你有求于我。”罗飨开口道。他用的是斩钉截铁的陈述语气。 诶他诺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话是这样说的没错,但明晃晃的说出来显得不太好呢。他继续看着小老板,希望从对方烦躁的神色中寻出意图。 罗飨不发一言。 和前几次一样,他诺揉着脸,靠着自己的领悟能力揣摩出了小老板的言外之意。今天又要干活吗?他烦恼地耷拉着嘴角。 片刻之后,他诺被扔到了湿哒哒的院子里,手里多了一只矮凳和一把锋利的裁纸刀。他他米惊慌地跟着游了过去,紧紧挨着哥哥。 “分类整理好,写上清单。”罗飨简洁地叮嘱道。 说话间,他诺手上多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他将纸摊开,不断飘落的雨滴很快就沾湿了纸面。他诺懊恼地抬头看了眼天。不等他说话,罗飨伸手一挥,白伞忽然打了一个转儿,砰地一声变成一把巨大的雨伞,撑开后稳稳当当地挡在他诺上方,足足占了大半个院子。 他诺和他他米齐齐捧住脸,发出惊叹的叫声。他诺瞪圆了眼睛,很快就开心起来。这样就方便很多了,东西也不会被淋湿。 他诺开始动手整理快递盒,干得很是起劲。这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只需要耐心就好。而他诺做事总是很细致,这难不倒他。唯一有些难度的大概就是整理清单了。他的人类语学得不太好,字迹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想到小老板漂亮的笔迹,对比自己的獭爬体,他诺觉得很羞愧。他决定更加用心地写字,一笔一划写得又慢又稳,争取做得更好些。 啪的一声轻响,罗飨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口中,呼出一口烟。 他诺轻轻扇动鼻翼,莫名觉得这股烟味很好闻。它不同于普通人类喜欢的烟草味,不呛,反而带着浓厚的天然草木香气,沁獭心脾,让獭浑身充满力气,不知是什么原料制成的。 他他米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要帮忙,在数个空盒子之中撕咬滚爬,折腾一通之后,终于累了,带着满嘴纸屑,趴在纸箱上呼呼大睡。 他诺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他他米身上,搓了搓手,继续干活。拆快递并非是一件全然枯燥的事情,能见识到不同种类不同功效的成精补充剂,令他诺大开眼界。 比如他手上摆弄的这个“菖”,来自葛山门,看起来是一颗褐色的不起眼的小药丸,却能开窍明目,提升顿悟境界,是上佳的补充剂。他诺只在《成精营养学》的书里看到过史料记载,从未见到实物,不免有些兴奋。 早春时节的雨天还是过冷了。他诺脱了外套,只穿着雪白的高领毛衣,冻得瑟瑟发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抱歉。”他向罗飨点头致意,取出干净的手绢擤了擤鼻涕。 罗飨忽然站直身体,迅速取下烟头,在手心里掐灭了,整个人紧绷起来。他诺以为他生气了,正想道歉,被罗飨制止。 罗飨走到他诺的身旁。“别动。”他压低声音叮嘱道,眼睛却看向东方的天际。 他诺不明所以,下意识将弟弟捞起来抱在怀里。就在这时,他他米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发出惊恐的啾声,埋头往他诺怀里钻。与此同时,他诺也感受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莫名寒意。 他打了一个冷战,不禁抬头望向罗飨。 罗飨没说话,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俯身,用右手的两只手指在他诺的额头上轻轻滑过。“抱好你的狗,呆在伞下。”他这样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不是狗,是弟弟”他诺不由地小声反驳。 但很显然,罗飨并不在意他他米的品种。只见他脚尖轻触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迅速跃上房顶。他的动作轻盈灵巧,宛若一只优雅的猫,几经跳跃,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诺诧异地张开嘴,盯着罗飨消失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呆。良久,他伸手摸了摸额头,被罗飨触碰过的地方惊人地烫手,但他诺没有感到丝毫的难受,反而觉得此时视野清明,通体轻松,四肢都暖和起来。 他他米不知何时也放松下来,抱着自己的尾巴,软软地团成一团,瘫在他诺的腿上,打了个哈欠,眼见着又睡了过去。 他诺小声问白伞,小老板需要帮忙吗?他不会有事吧? 他没有问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他不应当知晓的秘密,这样贸然问出口太失礼了。但是他又忍不住为小老板感到担心。看起来,杂货铺的老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工作内容也并非只是收收钱收收快递。第一次见到小老板时,他就在和别人打架。今天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白伞没做声,显然是在拒绝他诺的好奇心。 他诺叹了一口气,深呼吸后,逼迫自己继续拆快递记账单。如果小老板又是去和别人打架了,回来看到满院子乱七八糟的纸箱子,心情肯定更差。他觉得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简单的琐碎的小事。 他诺将最后一个快递盒收拾好,院子重新变得整洁宽敞。罗飨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他悄无声息地踩在房瓦上,纵身跃下。时间刚刚好。 他诺紧张地瞥了一眼小老板,确认他身上并无外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我已经整理好了。清单写完了,就是字不太好看。”他小声说道,伸手将收在怀里的纸张掏了出来。 罗飨略点了点头,他诺手中的纸飘了起来,径直往屋里飞去。白伞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抖了抖伞面上的水滴,也跟着飘向屋里。 罗飨走到院里的手摇井边,动手放了一盆清水。他诺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满是血迹。他诺有些害怕,捂住了鼻尖。但罗飨却相当冷静,他认真地将双手清理干净,血渍随着水流消散,他的手臂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罗飨起身往屋里走,走到檐下,回身看了一眼那只海獭。 他诺站在院子里,两只手捏在一起,雨点子落在他的发丝间,衣服上,眼睛里。 “跟上。”罗飨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诺。 他诺应了,小跑着跟了过去。除开为罗老先生送行的那晚,这还是他诺第一次正式受邀进入小老板的生活区。他不免有些激动,在走廊的垫子上蹭了好久,确定鞋底干了之后,才鞠躬告罪,踏入屋内,顺便把睡着的弟弟也抱了进去。 屋里出乎意料地很暖和,和室外截然不同。和杂货铺挤挤攘攘的情景相反,罗家的家具陈列非常简单,一桌一椅,一几一柜,偌大的堂子空荡荡的,似乎主人认为生活只需要最基本的设施用具即可。 罗飨翻身上桌,直接在桌上坐了下来,将椅子让给他诺。他诺道谢后,抱着他他米坐了下来,手里立刻多了一杯热茶。 “喝了。”罗飨道。 他诺差不多已经摸清小老板的脾气,不太友好,说话简洁,语气僵硬,喜欢用命令的口吻,说多了还容易不耐烦。但总体上而言,小老板还是个不错的人呢。 茶水很香,清凉的茶汤里飘着红色的花粒。他诺小心地捧着茶杯,问道:“这是什么?” 罗飨已经重新点上一支烟,闻言轻呼一口烟,回道:“合欢。” 合欢能纾解郁结缓和紧张。言下之意,大概是嘲笑他诺太过胆小,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紧张不已,浑身炸毛。 他诺不以为意,认真地喝了好几口茶汤,真诚地赞叹道:“我觉得很好喝。” 看他一本正经做点评的模样,罗飨轻笑一声,嘴角上扬,像猫咪一样勾起弧度。 他诺第一次见小老板笑,呆愣着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真好看,他诺心想,说出口的却是,“我可以给你送礼吗?” 罗飨狠抽了一口烟,道:“想贿赂我?” “对,想贿赂你。” “你倒是诚恳。”罗飨又笑了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诺心里激动。也许是因为小老板打赢了架,心里超开心。我运气真好!他打算趁热打铁,如果能顺利谈下战略合作协议,那就再好不过。 他诺连忙从兜里掏出自己精心包装过的小绿球。他仔细地剥开竹叶,将里头的小球呈现给罗飨看。 罗飨略挑眉,看起来有些诧异。他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敢大喘气,生怕罗飨不喜欢他的礼物。没想到,罗飨一把掐掉烟头,直接伸手去拿。 这还是第一次,小老板主动接我的礼物呢!他诺两眼放光,脑海里描绘着订单潮涌应接不暇的美妙画面。嘿嘿,他忍不住傻笑出声。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他他米忽然起身,凑到他诺手心里,一口咬住小绿球,吞了下去。 罗飨的手僵硬在半空。 他诺的脑海瞬间空白。 呸—— 嫌弃小绿球的味道古怪,他他米一口喷了出来,不停吐舌头,嫌弃地用爪子擦了擦嘴。沾满了口水湿哒哒的小绿球掉落地上,咕噜噜地滚到角落里去了。 一时之间,屋里安静得可怕。 他诺情不自禁地抱紧他他米。 片刻之后,他诺抱着他他米,被人拎着领子扔出了门外。 “不要害怕。”他诺爬起来,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安慰弟弟,“在人类世界,被人扔出来也是从主人家离开的一种方式,这个很正常。” 他他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进城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时至中午,他诺觉得饿了,打算带着弟弟回家,却遭到拒绝。 啾啾啾—— 他他米试图发出凶狠的叫声,激动地表明立场。他年纪还小,父母很少带他出门玩。难得来一趟城里,小水獭并不想就这样回去。 他诺挠挠头,觉得苦恼。他他米太小了,在人类眼中,完全就是一只普通的水獭。据他所知,目前他居住的人类世界还很难接受养一只水獭当宠物。刘家村距离毛春市中心有一定距离,往来行人较少,尚能掩藏;如果进入繁闹的城内,他诺很难隐藏他他米的身形。一旦被发现,后果难以预测。 他诺蹲下来,试图和小十一讲道理:“我们出门半天了,再不回去,妈妈该担心了。你不想吃午饭了吗?” 啾啾—— “不想吃饭也可以,但是”他诺皱起眉头,力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具有威慑性,“人类世界可危险了,还有专门的海鲜市场,最喜欢吃水獭,尤其是你这样嫩嫩的肥嘟嘟的小水獭。” 啾—— 他他米伸出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抗议他诺用吓唬小孩的方式和他说话。 他诺想了想,换了种方式。“我们回家去吧,我让二哥给你抓鱼吃,这么大一条。”他伸出两手比划出一个大圈。 啪——他他米拿尾巴甩掉了他诺的手,态度强硬地拒绝诱惑。 他诺没办法,只好妥协。“我答应你。不过,你要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牢牢跟着我,万事小心,不可以被人类发现哦。”他叮嘱道。 他他米扑进他怀里,前爪紧紧抓着他诺的外套,用光滑的身体用力蹭了蹭他的手臂,表达着内心的喜悦。 他诺的内心有些忐忑,他并不确信这个决定做的正确与否。不如进城里找大哥吧,他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有大哥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他米挥舞着爪子,对这个决定表示赞同。他也好久没见到大哥了。 水獭大哥住在毛春的西城,距离刘家村隔着大半个城市。他诺已经跟着哥哥去过几次,对于路线还算熟悉,他决定坐公交车去。他诺的伪装相当简单,他将外套解开,把弟弟塞进去,拉上拉链。 除了肚子异常凸起,从外形看来,简直完美。 这个伪装还带来其他的便利。在公交车上,有位身材健硕的大哥主动给他诺让座,理由是他诺看起来很像他怀孕的媳妇儿。 他诺一脸茫然,被强行按在了爱心专座上。 “我媳妇儿有六个月了,肚子看起来和你一样大。大妹子,去产检呐?怎么不见家里人陪啊?” 他诺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终于明白了人类的意图。他戴着帽子,把脑袋缩得低低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糊弄过去了。 好不容易到站,他诺急出一身汗,揣着鼓囊囊的肚子匆忙下了车。他他米在车上不敢动,憋了好久,此时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发出响亮的噗啾声。他诺担心引起周围人类的怀疑,不敢多做停留,急忙往大哥家赶去。 水獭大哥居住在毛春城里最高端先进的公寓楼里头,进出都需要验证生物指纹信息。幸好大哥登记过他诺的信息,他诺毫不费力地进入小区,来到哥哥的住房。 可惜,水獭大哥不在家。 门口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用水獭语写着:哥哥出门去了,厨房里头有好吃的。 他诺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大哥家的家门,翻出了橱柜里头藏着的美味,两罐椒盐海米。他还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三个信封,封面上分别写着他琪,他琳和他诺的名字,这是水獭大哥给弟弟妹妹准备的零花钱。 大概是可怜他诺现在还不能自力更生,他诺的信封特别厚,装着一沓人类纸币——为了便于流通,成精后的动物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人类货币,这大大节约了彼此互通有无的便利性。 他诺觉得有些惭愧,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工作,让家里獭放心。 椒盐海米炒得金黄松脆,裹着一层薄脆的椒盐面衣,用牙轻轻一咬,酥,脆,香,嫩,一步到位,令獭忍不住多嚼几口,回味无穷。他诺只取了一罐,从碗柜里拿出专属于他的银色小汤匙,和他他米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了这罐不可多得的美味。 吃完这一整罐虾米,他他米显然意犹未尽,用爪子用力敲了敲第二个玻璃罐。 咚咚咚—— 他诺轻轻地制止他,道:“我们就先吃一罐吧,如果琪琪和琳琳来了,她们也可以尝尝。” 他他米失望地啾了一声。 他诺摸了摸小水獭的脑袋,安慰道:“哥哥有钱了,一会儿给你买好吃的。” 他他米这才开心起来。 两只獭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在哥哥松软的真皮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眯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他诺觉得神清气爽斗志昂扬。也许明天小老板就能原谅我,同意我的合作计划了呢。他畅想着未来,偷偷笑出声。一想到这里,他诺也呆不住了。他心想,小老板既然这么喜欢那颗小绿球,也许我应该再去要一个送给他。 之前的小绿球是林管事送给他的。林管事之所以送球给他是因为他诺拿到了林洲先生的罐头。因此—— 他诺用笔在纸上划拉着。 零花钱——林洲——罐头——林管事——小绿球——小老板——战略合作协议书! 很好,这个线路清晰明了。他诺决定先去找林洲先生,向他买一只新罐头。 临走时,他诺将厨房和客厅收拾干净,给水獭大哥留下便条:我们吃完了,很好吃,谢谢哥哥,想你。他诺在纸条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他米则用爪子沾上鲜艳的番茄酱盖了一个爪戳。 林洲先生的工作室离水獭大哥家并不算太远,跨座桥再走一千多米就到了。他诺很幸运,林洲先生刚好要处理完事情要下班。 他他米的外形太过显眼,林洲不可能不察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诺怀里的小水獭。 毛春城拥有完整的野生生态保护区,百叶林,红久河,无数生态宝藏。目前,这片区域已经被很好地保护起来,杜绝任何人为干扰和过度开发,人们希冀通过这样的方式,将他们曾经侵占过的空间重新让出来,还给这片土地原本的主人们。 经过数十年几代人的努力,毛春城保有优良的令人羡慕的生态环境。事实上,这正是这座城市的宣传点——要知道,他们可是拥有水獭的城市。水獭这种生灵相当挑剔,只有最纯粹最干净的水域,才会成为他们的家园。 但是,拥有野生水獭是一回事儿,将水獭养成宠物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 你看,这水獭身上还穿着犬用的牵引背心呢。林洲很难说服自己,这不是一只宠物水獭。 “不是哦,水獭是不可以做宠物的。”他诺否定了林洲的猜测,一本正经地辩解道,“这其实是一只狗狗,他叫他他米。” 只要不承认,就不会被人发现。 像是要印证他诺的话,他怀里的小水獭忽然伸长脖子,鼓起腮帮子,响亮地“汪”了一声。 林洲盯着他他米看了良久,缓缓说道:“你的狗狗的品种还挺特别的”他有些头疼,但并不想深究。他的新朋友看起来并不擅长撒谎。与人交往,总是需要留有一定的空间。 他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他米有模有样地学他诺,咧嘴龇牙,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林洲实在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小水獭——小“狗狗”身上挪开,只好主动岔开话题,问他诺为何今天来访。 他诺红着脸表明自己的意图,林洲笑了起来,露出一粒小酒窝。“这个好办,我刚好有存货。我给你拿。一只够吗?” 他诺连连点头,从兜里掏出零花钱,打算付款。 林洲制止他,笑道:“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清楚罐头的单价,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他诺觉得难为情,上一次就是白白拿了人类先生的一只罐头,他什么也没付出。 “我们可以交朋友吧,朋友的话彼此帮助是应该的。”林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他米,偷偷将手伸了过去。 他他米的小脑袋凑了过去,主动蹭了蹭林洲的手心。 他诺想了想,同意了。他也很愿意和人类先生交朋友。当然,他并不擅长和人类交朋友,说不定哪天就要露出尾巴来。大哥曾经告诫过他,部分人类很狡猾,是无法用獭的思维来衡量的,一定要小心。他诺一直谨遵教诲,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尾巴。但是林洲是不一样的,他诺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毫不掩饰的信赖感。能让林管事信任和喜爱的人类,应该是不同的吧。 “你不是在照顾很多猫咪吗?如果需要我帮忙,我都可以的。”他诺想到林洲曾经和他说过在救助流浪猫咪的事情,主动提议道。在和动物打交道这一点上,人类永远不可能赢过一只成精的海獭,这一点自信,他诺还是有的。 林洲道:“我们确实很需要帮忙,谢谢你。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对付猫咪的经验,你很可能会受伤,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受伤。” 他诺摇摇头,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决定撒一个谎。“其实我刚刚确实骗了你,他他米不是一只狗狗。” 林洲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其实是一只猫咪,我有丰富的照顾猫咪的经验。”他诺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说完,他低头看了一眼他他米,轻轻拍了拍他的软肚皮,示意他回应自己。 他他米很配合。他捧着脸,正想学一声猫叫,一时之间忽然忘了猫咪是如何叫的,困惑地啾唔了一声,然后用力摆了摆尾巴。 他诺面色如常,看向林洲,道:“看,他是一只猫咪。” 林洲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失魂落魄地送走他诺,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加班加多了脑袋不清醒。他打算早早回家睡一觉。 他诺揣着罐头,抱着他他米,心满意足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清甜的水汽。被雨水洗刷过的城市干净整洁,宛若被一层柔光笼罩。脆嫩的枝桠上冒出了鲜绿的颜色,只有淡淡的一点点,就像是被春风不小心抹上去的颜料,又被雨水化开了。 按照这个速度,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得及去见林管事。他诺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着,心里惦记着他的战略合作计划。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灰色的身影。他诺疑惑地站定,往一旁的花圃丛望去。 他看见了熟悉的毛毛。 原来是锅盔先生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新订单出现 锅盔看起来略显狼狈,比他诺上一次见到他时还要狼狈。他的毛发灰暗,白毛的部分变成黑色,淋过雨后纠结着尘土,团成硬块。他更瘦了些,显然并没有好好吃饭;身上也多了不少新的伤痕,有一些尚未结痂,露出鲜红的嫩肉。 不过,尽管狼狈,锅盔还是风度翩翩地与他诺打招呼。“你好,我的朋友,我们再次见面了,真是缘分。”他看起来已经从之前的打击恢复过来,尽管艰难,却并没有受到过多生活的困扰,语气听起来依旧很精神。 他诺脱下帽子,回应了锅盔,并为他介绍自己的弟弟。 他他米认认真真地回应了一声喵。见到活猫,他终于想起来猫咪是如何叫唤的了。 “你最近还好吗?你找到工作了吗?”他诺问道。 其实他很想问问冬之子的事情,但是他的朋友显然状态不佳,他诺不愿在此时让他感到烦心。 锅盔摇摇头。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到毛春城。诚如猫咪事务所所言,他被猫咪帮派拒绝了。但他没有退缩,也不打算放弃。这个世界上是存在过伟大的冬之子的,那些并非传说,他深信不疑。 他诺为朋友感到难过。看着瘦成皮包骨的锅盔,他诺立刻决定推迟自己的贿赂计划。他将林洲给他的猫罐头取出来,送给锅盔。 锅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一顿丰盛的美餐。他没有坚持自尊心,而是向他的朋友诚恳地表示感谢,并认真享用了这顿晚餐。罐头被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滴汁水都不剩。 “要是我能干一些,就可以雇佣你来帮我的忙了。”他诺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歉意。他的神仙外卖才刚刚起步,无法照顾他的朋友。 “不用感到难过。”锅盔说道,“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变得很厉害。而我要走的路,是少有猫走过的路,我相信我也会成功的。等到那一天,我请你喝猫酒。” 他诺并不明白什么是猫酒,但他仍心存向往。虽然许许多多的亲友都成告诫他,神仙外卖并不可行,因为从未有人做过,但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不可行吗?这片大陆上从未出现过海獭这样的生物,然而他就在这里。也许真的会有这样一天,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锅盔是对的。 这一天肯定会到来。 锅盔吃饱了,惬意地开始梳理毛发。虽然他的毛发很脏,无法通过普通的舔舐清理。但是他仍旧努力维系着整洁,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精神。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还有许许多多的学问要探索。这里不会是重点,今天不会是明天。 “对了,看见你,我想起来一件事情。”锅盔放下爪子,凝神想了想,“我刚来毛春城时,认识了一位朋友。我听说她想吃一种特别的食物,我可以为你做推荐。” 他诺的眼神发亮。 新的订单机会不期而遇,他顿时充满干劲。 按照约定,在回去的路上,他诺给弟弟买了豌豆糕。豌豆糕是用青豌豆磨制的,豆泥被按在花瓣模具里,翠绿鲜嫩的颜色很是好看,吃起来带着一股清新的豆香味。他他米很喜欢。 他他米吃完豌豆糕,揉着眼睛发困,不一会儿,就趴在他诺的背上睡着了。他诺拎着两袋打包好的豌豆糕,背着弟弟,缓缓地往回走。 路过刘家庄时,他诺将其中的一袋豌豆糕系在了罗家大门的铁门环上。 他诺将弟弟还回去,水獭妈妈也很喜欢豌豆糕的味道。他他米第一次出门这么长时间,抱着尾巴睡得不省獭事,连他诺离开都毫不知情。对于这只年幼的小水獭而言,他的冒险暂告一段落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终于开始放晴。他诺轻装上阵,按照锅盔提供的地址,在从保护区进入毛春城区的交界口找到苗咪咪小姐。咪咪这个名字在猫咪的世界里非常常见,是一个毫无创意的人类点子。但这也证实苗咪咪原本是一只家猫。 苗咪咪是一只白底花猫,她的毛色很特别,黄色的圆形斑点非常干净,灵动地分布在腰部,就像是颜色盘上挤出的一堆堆颜料。她长着一双对眼,盯着人看的时候,总给人一有种她并非在看你的错觉。 “我想要一份烤鱼饼。”苗咪咪小姐不急不缓地说道,眼神看起来很迷离,“我可以给你地址。” 听起来并不难,而且苗咪咪小姐比林管事大方多了,直接给出了报酬价格。这个数值远比他诺想象的要多。他不免有些激动,脱帽朝猫小姐点头致意。 “你找到鱼饼店后,不必立刻买下。定好日子,三日之后,你再去取。你买到后也不必送来给我,让松鸦给我带个信号,我会去找你。”猫小姐的叮嘱很奇怪,但顾客至上,他诺点了点头,认真记下要求。 猫小姐歪头看着他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结束了这段对话。她转身,甩了甩漂亮的长尾巴,缓缓走开了。他诺这时才发现,猫小姐的右后足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不太稳当。 猫小姐点单的烤鱼饼位于毛春城西城的一条老巷子,临着宽阔的春河,这里是整座城市发展的源头,拥有着城内最古老的居民区。苗婆婆鱼饼店就坐立在巷子口——起码,他诺获得的信息是这样的。 然而,当他诺找到老巷子时,并没有见到鱼饼店。事实上,这条老巷子几乎不见任何店铺。一条巷子从头见到尾,只容一辆小车的间距,巷子两边依次开了四五个小区路口,围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零星缀着几朵红色的小花。有几位花发老人,拎着竹椅,三三两两地倚在小区口晒太阳。偶尔路过一两只流浪猫,毛色油亮,体壮腰圆,优哉游哉。 他诺挠挠头,有些茫然。店铺不见了,该去哪里找客户要的单子呢? 靠近马路最外头的小区入口上,坐着一位面相和蔼的奶奶。她裹着厚实的紫色棉衣,稀疏的白发利落地挽起,打了一个精致的髻子。 他诺走上前,朝着老人鞠了一躬,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他长得乖巧,很容易讨老人家喜欢。 老奶奶笑了起来,一张脸上全是沟壑。“小伙子,找人呐?”她的牙口不好,说起话来略显含糊。 他诺问起巷子口原来的苗婆婆鱼饼店,老奶奶还真知道。她道:“是秀芬吗?店子老早就关了,说是居民区改革,不让开店,得有个三两年了吧。” “那您知道苗婆婆现在还开店吗?或者哪里能找到人呢?” 老奶奶的记忆力不行了,早已忘记几年前的故人曾说过的话。“我倒是知道她原先住的楼,但据说她孩子要把市区的房子卖了,就把老人接走了。去了哪儿,我还真没印象。” 他诺陪着老奶奶又聊了一会儿,临走时,老奶奶塞给他一大把干红枣。吃了补血的,新疆产的,我儿子上网买的,好东西,她这样说道。他诺道了谢,啃着红枣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他找到苗婆婆原先住的房子,但似乎没人在家。 线索就这样断了。 小区里的玉兰花开得正旺,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他诺捡了两朵花瓣完整的落花,小心翼翼地收在背包里。出小区门时,他诺被叫住了。是那位和善的老奶奶,她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皮大衣的秃头大爷。 “你找苗秀芬做什么?”那大爷板着脸,警惕地打量着他诺。 他诺思索片刻,道:“以前我妈妈曾经买过苗婆婆的鱼饼,觉得好吃。她最近生病了,特别惦记这个味道,就想再买一份尝尝。”他在心里唾弃自己,我真是一个撒谎精。 但这个谎言显然很成功,没有什么故事比孝敬长辈更能让老爷爷老奶奶们动心了。 “你就告诉他吧。”老奶奶伸手推了推大爷,冲他诺笑了笑。 他诺也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老大爷点点头,戴上老花镜,皱着眉头翻找手机,折腾了半个小时,总算是找出一个地址来。他诺拿出小本子记下,朝两位老人鞠躬告别。 那个地址落在毛春的郊外,离市区远得很,他诺倒换公交,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晃到目的地,来到一片小区前。这片住宅楼是新建的小区,看起来很现代,周边却很荒凉,景观树稀稀拉拉地立着,有一半的公路陷在泥泞里。他诺不太喜欢。 地址是住宅地址。他诺有些忐忑,他不确定苗婆婆是否还在做鱼饼。如果她不做了,猫小姐的订单就完不成了。他诺揉揉脸,又搓了搓鼻尖,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 他诺耐心地敲了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人应门。如果他没猜错,这位就是苗婆婆。 苗婆婆和他诺想象中的几乎一样。她长得很瘦小,整个人像是因为年纪大了而缩水。她行动迟缓,身体状况似乎不佳,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白色。她上身穿着一件清爽干净的白衬衫,套着一件柔软暖和的深灰色羊毛衫,下身则穿着一条厚厚的花色呢子裙。裙子刚到膝盖处,小腿上套着灰色棉袜,脚上是一双小巧的棕色羊皮鞋。虽然是在家中,她却仍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 苗婆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认真地看着他诺。他诺说明来意,同样用了谎言。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朋友的名义,请求苗婆婆再做一份烤鱼饼。 苗婆婆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沉吟着,略显苦恼。“店子已经关了,我很久没有做鱼饼了。”她这样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笑,“现在手脚也不灵活,怕是做的不好吃了。” 他诺不自觉地捏着外套的衣摆,紧张地看着苗婆婆。 苗婆婆笑了起来,眉眼的皱纹舒展。“不过三天后,你来取吧。”她说道,“你的朋友一定是很想吃烤鱼饼了,我想再给她做一次。烤鱼饼很好吃的呢。” 他诺松了一口气,向苗婆婆道谢。他将一朵洁白的玉兰花送给苗婆婆。苗婆婆看起来很喜欢,将花朵小心翼翼地别在发髻上。她又冲他诺笑了笑。 他诺也笑了。他慢慢低下头,擦了擦眼睛,觉得心里难过。因为他嗅出苗婆婆身上微弱的生命气息。 那样微弱,像是风中的残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约定 他诺离开的时候,天际一片通红。晚霞铺开,揉进薄薄的卷云层之间,点亮大半个天空。 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呢。他这么想着,双腿不由自主地绕到了刘家村。 院子的大门没有合上。小老板正挂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梨树上,晃荡着双腿,眯着眼睛吞云吐雾。他显然还没有吃晚饭,一见到他诺,便盯着他的背包看。 他诺今天出门早,忘记带零食。他有些不好意思,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包里最后一朵玉兰花送给小老板。 玉兰花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解馋。罗飨兴致缺缺,但他诺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美味的大黑豆。罗飨皱着眉,弯腰,伸手勾了勾。那朵花从他诺的掌心里腾空而起,晃晃悠悠地往上飘去,落到罗飨的手心里。洁白的花朵散发出微弱的香气。过不了多久,花瓣便会逐渐萎缩,干枯,最后变成一捧春泥。罗飨捏着花柄,凑近鼻子,漫不经心地嗅了嗅。 这是个很小的村子,它的边界逐渐被城市吞没,变浅变淡。仅剩的居民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他们十年如一日地生活在狭小的生活圈里,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享受着这偏安一隅的悠闲和自在。也许有一天,进步的铁拳会将这里的一切都碾碎,他们会被现代化吞噬,成为芸芸众生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粒小尘埃。但此时此刻,他们是安逸的。 早春的夜晚依旧来得很快,夜幕落下,四下僻静。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和笑声,偶尔有犬吠声,炊烟掺着密云,缓缓地吐出一勾黄亮的月牙来。 黑色也吞没了罗飨的表情。他一动未动,整个人像是与阴影融为一体,只剩下烟头那朵忽闪忽闪的火花。 这样普通的夜晚,却让他诺的内心平静下来。他不太想立刻回家。家里虽然温暖舒适,却没有人可以说话。也许他应该去爸爸妈妈家吃饭,可是他们都很忙。二哥也很忙,忙着巡视领地,忙着下河抓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只“野生”海獭的缘故,他诺从小就很喜欢别人的陪伴,那样会让他觉得安心。他时刻充满着疑问,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大哥还在家时,通常都是由他来回答他诺的问题。大哥很厉害,什么都懂,而且总是能用浅显易懂小海獭都能明白的方式解答他诺的困惑。 可是獭总是要长大的,他诺不可能永远和爸爸妈妈以及兄弟姐妹在一起。他们都会长大,会离开,会有自己的生活。 他诺也一样。 二哥始终热衷于寻求伴侣。他诺曾经问过大哥为什么,大哥说,不出意外的话,伴侣就是那个会陪伴你走完一生的獭,当你的家族不在身边时,你可以和你的伴侣分享一切,冬天的雪,春天的鱼,夏天的露珠,秋天温暖的湖水,开心的,难过的,恐惧的,期待的,美好的,不那么美好的,一切的一切。 他诺心生向往。 也许有一天,他心想,我也能找到我的伴侣,那样我就不会在这样的夜里不想回家了。 罗飨的烟灭了。一切归于黑暗。 月亮爬得更高,穿透云层,发出温柔的光芒。清澈的月光洗涤大地,照亮了春夜,也照亮了罗飨。他英俊的脸庞在月光的亲吻下,光洁得像是白玉雕塑。他抬头望向天空,一言不发。 他诺小声说道:“我可以上去一起坐一会儿吗?” 罗飨低头望去。“你自己爬。”他似乎在笑,语气却很冰冷。 他诺四肢无措地比划了半天,鞋底蹭破了一块树皮。可怜的老梨树。他窘迫地低着头,道:“我不会爬树。” “笨蛋。”罗飨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白伞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用弯弯的伞头勾起他诺的兜帽。他诺还来不及尖叫,脖子就被勒住,用力一甩,抛上了树。粗壮的树枝很硬,胸口砸上去,说不出的疼。他诺眼泪都冒出来了,却抱着树干不敢松手。 他的两只腿还悬在半空。他诺扑腾着双腿,手臂用力,脸颊憋得通红,终于将自己成功挂在树上。他像一只吃多了蚊子的癞□□,趴在树干上喘着粗气。 他这幅蠢样子显然取悦了罗飨。他笑出了声,脸上露出戏弄的神色。 他诺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跳到喉咙口的心脏吞了回去。他慢腾腾地扶着树干坐起来,双腿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得发酸。他诺悄悄朝下瞥了一眼,黑魆魆的,看不到底。他顿时觉得两眼昏昏,浑身发软。 这个高度对于海獭而言,真是太为难了。 “我有点想吐。”他诺小声地说道。 罗飨啧了一声,伸手拎起他诺的兜帽,一把将他拖过去,挨着自己放了下来。这里是整棵树最结实的枝干。罗飨的动作很粗鲁,但出乎意料的,他诺不再感到害怕。他离罗飨挨得很近,只有半只手臂的距离。罗飨的身体滚烫,那种热度将他诺包裹起来。他的双脚像是再次落到了实处,整只獭放松下来。 最初的眩晕感过去了,他诺重拾好奇心,四处打量。“这里的景色很好。”他评价道,“离月亮也很近。这个角度看起来,月亮显得很美味。”他咂咂嘴,有些饿了。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重新点了一支烟。好闻的草木香顿时飘散开来。 他诺没有看见打火机,不知罗飨的火从何来。他好奇地盯着罗飨的手指,研究了半天,不得其解。他其实很想拉过小老板的手仔细看看,但是他不敢。 罗飨伸出手,用中指弹了弹他诺的脑门。他诺吃痛,抱着额头揉了起来。 “离我远点,热死了。”罗飨道。 他诺象征性地往旁边动了动,仍旧坐在原地。 罗飨又抽了一口烟,吐出长长的烟云。 “我们来说说话吧。”他诺提议道。 无人响应。 他诺自顾自地接下去问道:“人都会死吗?”这真是个傻问题,他诺心道。 果然,罗飨耸了耸肩,将烟叼在嘴里,拒绝回答。 他诺将白天遇到的事情和罗飨说了。他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苗婆婆很快就要走了,我心里觉得难受。”他盯着罗飨,目不转睛地看着,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回应。 罗飨用指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不耐烦地说道:“是人都会死,早晚的问题。你觉得难过,是因为你只看到一个人。你往大去看,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类,无数的生灵,死亡是最自然不过的一种常态。花败了才会结果,有终点才会有新生。她这么用心地过完一生,走向轮回,你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他诺点点头。 罗飨又道:“这些都是成精哲学理论课上的必修知识,你读书的时候脑袋被狗啃了吗?”他轻蹙眉头,“这么笨,怎么成的精,怎么修的人?” 他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读书不太好的。我比较幸运,一出生就修人了。”像他这样功课不太好的小妖精,最后和尖子生一样修成人了,他也觉得很惭愧。 罗飨停下弹烟灰的动作,倏地看向他诺。 他诺也看向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罗飨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忽然伸手捏了捏他诺的脸颊。他诺顿时疼得眼泪哗哗。罗飨松开手,若有所思。他诺轻轻地给自己揉脸,擦了擦眼睛,眼角通红。 “没想到”罗飨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忽然笑了笑,对他诺说道,“既然知道自己笨,就应该谨慎一点。没事别乱跑,也不能出毛春。” “我从不乱跑的。”他诺小声辩解。他连毛春城的边界都没去过呢。 “知道就好。像你这样又胖又笨的海獭,多得是人想抓去炖汤喝。”罗飨半威胁半玩笑道,“剥了皮,下汤锅,骨架撒孜然架在火上烤,皮毛做成小坎肩。” 他诺听得寒毛竖起,双手捂着脸。 “不要偷偷又挪过来,过去点,热死了。”罗飨拧着眉头训斥道。 他诺装作没听见。早春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我是不会轻易离开家的,他诺心道,这里有我的家人和朋友呀,还有我的神仙外卖。不过 “等我变得更强壮更能干之后,我还是会想出门看看的。” 罗飨瞥了他一眼。 “我想往东边走。”他诺道,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听说沿着红久河一直往东走,就能看见大海。海很宽很广,一眼望不到头。海浪又凶又猛,可以将石头拍碎。每天早上,太阳会从海底升起来,像一颗金黄的蛋。这时候,海浪又会变得温柔,唱着哗哗的歌。” 大海上生活着和他一样的海獭,不只有一只,会有很多很多只。他从未见过大海,也从未见过其他的海獭。 应该会很有趣吧,他诺心想。 “等我回来时,我会带好多好多好吃的,海胆,螃蟹,大龙虾,给那些想要点单的人。”他诺喜滋滋地畅想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他看向小老板。 罗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幻想,“你还是先琢磨着怎么把你的神仙外卖做下去吧。”这么笨,别说去大海,刚出毛春城估计就会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也是他诺耷拉着脑袋,晃了晃两只脚。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他又想到了别的问题,“什么是冬之子?” “你见过冬之子?”罗飨挑眉。 他诺点点头。 “冬之子”罗飨沉吟片刻,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掐断话头,“谁要告诉你。”他斜乜着他诺。 “不说就不说嘛。”他诺道,“那什么是猫酒?”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罗飨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突然将烟头弹向他诺。 带着炙热火星的烟头迅速飞向他诺。他慌忙伸手捂住脑袋。然而疼痛并没有发生。 烟头在紧挨着他诺额头的地方,忽然炸开,化作一团光斑,缓缓地飘散开来,像会发光的雪花,散落在他诺的发梢里,脸颊上,最后慢慢地消失了。 “这是什么?”他诺不敢动,极小声地问道。 “迷榖1的种子。” 他诺似懂非懂。他的植物学一向成绩不好。 罗飨正看着他。“如果你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三笔订单,”他说道,“我就答应你好好考虑你提出的合作计划。” 真,真的吗? 他诺仍旧维持着捂脑门的可笑姿势,张大嘴巴。 “现在,下去,别来烦我。”罗飨伸手,拎起他诺,一把将他扔到地上。 他诺噗通一声落地,却一点也没觉得疼。他爬起来,拍拍屁股,冲着小老板鞠躬。“我一定会努力的!”他大声道,“晚安!” 他的心里满是欢喜,像是装满了人类世界的冰可乐。 那一夜,回家的路很长,月光洒在他诺的尾巴上,晒干了他的不安和沮丧。无论如何,这个世界,一定是值得活的,他心想,苗婆婆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百叶林的林间小路蜿蜒曲折。他诺没有迷路,踏着歌声,顺利地回到他那温暖的海獭小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赏花 从毛春城回来,他诺在大月湖上躺了一天。 这一天的天气果然好得很,蓝天白云,春光明媚,清风拂面,獭在水中央。 湖水还很凉,他诺需要不停翻动身体,揉搓,保持皮毛的干燥。搓毛毛是件大事,且极富技巧,既需要在水面保持身体平衡,同时要用长度有限的爪子尽可能地照顾到全身的毛发。四只爪子最好能同时伸出水面,以防热度流逝得太快。 他诺花了半天的时间整理皮毛,剩下的半天则花在了觅食上。开春后,水底的河蚌逐渐进入繁殖期,虽然远不到肥美的时节,但经过整个冬天的修养,肉质紧实而鲜嫩,也很有吃头。 他诺潜入水下,刨开河泥,一次能挖好几个。他带着战利品,漂浮于水面,将好吃的摆在肚皮上。水獭二哥前几天在红久河的下游旅行,捡了一只漂亮的绿色玻璃瓶,因长期被河水浸润,变得清透明净。这是一只是人类弃用的啤酒瓶。水獭二哥将瓶子送给他诺,他诺很喜欢。 玻璃瓶可以用作新的砸壳工具。他诺用两只短而肥的前爪抓住玻璃瓶的瓶颈,用厚实的瓶底猛力敲击坚硬的河蚌壳。两相相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他的动作很熟练,快速挥舞几下,河蚌壳碎裂,然后迅速用爪子抓起美味的蚌肉,一把塞进嘴里,吃得两腮满满挤眉弄眼,再惬意不过。 等到了五月,吹来南风,蚬子肥了,小龙虾也黄了,他诺可以整天飘在河面上,从早吃到晚,像一朵自由的浮萍。 想到那样美好的光景,他诺就忍不住咂咂嘴,敲河蚌的动作更起劲了。 叮叮叮——叮叮叮—— 玻璃瓶敲击河蚌壳的声响在大月湖上响了整整一天。 吃饱喝足,休息妥当,他诺一觉醒来,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圈。他揉了揉肚皮,觉得很满意,春天万物生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他只赖了一会儿会儿的床,在太阳爬起来之前就起床了。 他今天有重要的计划,不可以继续无所事事下去。 他诺敲开苗婆婆的家门时,她正在给家里的蟹爪兰换盆,双手沾满了花泥。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容和蔼地招呼他诺进门。 “因为约好的是明天,材料都没准备,都得是当天现买才新鲜好吃。”以为他诺是来催单的,苗婆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他诺摇摇头,道:“我今天不是来吃鱼饼的哦。我听说巫台山公园有梅花节,我想和婆婆一起去看。据说巫台山的梅花很漂亮,今年的花期很快就要过去了,不看太可惜啦。”这是路过的松鸦告诉他的消息。他诺请求道:“婆婆陪我一起去吧。我还带了相机呢!” 相机是水獭大哥送给他诺的成年礼物。相机是好东西,人类聪明的创造,它可以记录每一个奇妙的瞬间,将其定格,使之永恒。不过他诺平日用相机的机会并不多,今天却是个好时机。 苗婆婆有些诧异,大概是没有想到他诺会开口邀请她。这样的举动确实有些古怪,但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一年一度的花期,错过就没有了,确实可惜。她思考良久,终于答应下来。 苗婆婆换上出门的衣服,一身亮眼的明黄色套裙,同色系的羊皮手套,棕色小皮鞋,一只小巧可爱的棕色拎包。她看起来气色很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婆婆你真好看。”他诺笑着夸赞道。 “你也好看。”苗婆婆笑着回道。她揽着他诺的胳膊,缓缓地走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然而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窝在家里实在是一种浪费。 和她同样想法的人似乎并不少。周六的巫台山公园摩肩擦踵,春衣飞舞,人人脸上挂着笑意,一派喜气洋洋。他诺排队买了两人的赏花票。赏花票制作得很是精致,票面上印着一朵红色寒梅。 梅花的花期确实要过去了,一些枝桠上缀着开败的花朵。这些盛放于寒风之中的小花正用尽全力,绽放最后的光彩。白的,红的,粉的,淡如墨痕,艳若残阳,花开浪漫。 他诺让苗婆婆站在梅花云之间,用相机给她拍照。苗婆婆笑得比花还要甜。 巫台山公园的梅花林不算很大,用来散散步却是很好的。苗婆婆兴致颇佳,走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休息。他们从梅花林走到桃花林,又走到梨花林。到处都是花苞,到处都是春日的气息。 他诺很有耐心,放缓脚步配合苗婆婆的速度。苗婆婆一直亲切地和他诺聊天。他虽然不太会和人类聊天,但是他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无论苗婆婆说什么,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来了。”苗婆婆笑着说道,“我们家老头子带我去的第一个约会场所,就是公园,去看免费的花。” 苗婆婆年幼时家境优渥,饱读诗书,对于诗歌里描述的爱情生活有着无限憧憬,无数次幻想着自己将来的生活。然而现实总是充满变数。在她刚成年时,家道中落,苗婆婆不得不中断学业,工作持家。褪去浪漫的外衣,她的追求者们是再实在不过的普通人,没有鲜花风月,没有月下黄昏,只有两个家庭的彼此权衡。 她的老伴是出现的最晚的一位,也是最笨拙的一位,穿着工人的灰色衣裤,袖口和指尖都藏着洗不净的污垢。他结结巴巴地邀请苗婆婆去赏花,黑黝的皮肤透着红色。公园的花并不美,月光昏暗,当下的气氛似乎也全然和浪漫无关,但不知为何,那是她成年以来,过得最为轻快自在的一个夜晚。 苗婆婆最终选择了这位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男人,大概只是因为他在拮据的生活之中,愿意竭尽所能地为她带去超然生活的诗意。她的老伴用尽一生,实现自己的诺言,将她照顾得很好。他们一共孕育了一儿一女,生活得平凡普通,幸福美满。 苗婆婆鱼饼店也是在老伴的鼓励和支持下开起来的,苗婆婆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之所以叫苗婆婆,是因为她希望这家店能够开得长长远远,一直开到她白发苍苍,成为真正的婆婆。她确实坚持到了最后,而她的老伴却不得不先行一步。 老伴离开后的这几年,儿女异地,苗婆婆过得很寂寞。后来有了咪咪的陪伴,为她的晚年生活带来无穷的快乐和宽慰。 “咪咪长得好看,”苗婆婆面带微笑,沉浸在回忆之中,“也聪明。是她自己找的我。那天,我记得是一个暴雨天,店里没什么人,我想早点关门,忽然听见有猫崽子的叫声。我刚见到咪咪的时候,她瘦骨如柴,浑身是血,后腿被车轮胎轧断了,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 他诺听说很多长着对眼的猫咪容易出车祸,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眼神不好。 “她找到我,向我求救。我吓坏了,我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小的动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用云南白药和纱布帮她止血,给她喂了点鱼饼。我抱着她,那么点大,又瘦又小,心想,如果她能撑下来,我就养着她。”苗婆婆叹了一声气,又笑了起来,“没想到她真地活了下来。我给她取名叫咪咪。” 他诺歪着头,听得很认真。他道:“为什么不叫鱼饼呢?” 苗婆婆笑出声来,眉眼之间全是温柔。“女孩子叫鱼饼也不好听吧。”她回道。 是吗?他诺心想,不知道鱼饼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呢,应该很好吃吧。只要是好吃的,叫这样的名字有什么不好呢?女孩子也可以拥有可爱又好吃的名字。鱼饼鱼饼,真想尝尝呀。 他诺陪着苗婆婆逛完巫台山公园。他们又坐车去市区喝了下午茶,在一间明亮温馨的猫咪咖啡馆里。咖啡馆的甜点很好吃,猫咪们很热情。狸花猫,三花猫,大白猫,很胖的狸花猫,小黑猫,大黄猫,短鼻子的胖猫,长尾巴的瘦猫,长长短短,各种各样,在他诺的裤腿上蹭来蹭去,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唤声。 苗婆婆坐在阳光里,膝盖上长满了猫。她的笑容好看极了。 他诺趁机挠了一把胖狸花的后脑勺,被对方恼火地回了一爪子。猫咪真好玩,他诺心道,也许我应该送给小老板一只猫?这样也许他一开心,马上就考虑我的计划也说不定呢。 如果我养了一只小猫咪,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真令獭头疼。 没有猫的海獭先生认真地苦恼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烤鱼饼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他诺依旧起了个大早,慢吞吞地给自己套衣服。一场春雨结束后,气温渐渐回升。他诺放弃了笨重的冬天外套,为自己挑了一件尼龙的墨绿色教练夹克衫。 背包里塞满了今天的零食:炸小鱼干。小鱼干过油后,用辣椒和紫苏炒干水分,一口一个,连头带骨头一起嚼,又香又韧,人间美味。 如果大哥知道我连续两天都没有赖床,肯定会大吃一惊的,他诺喜滋滋地想道,抓了一把小鱼干塞进嘴里。 尽管他诺自认为动作已经很迅速了,等他赶到苗婆婆家时,苗婆婆早已将烤鱼饼所需的材料准备妥当了。他诺没帮上什么忙,觉得很是羞愧。但是苗婆婆邀请他一起制作烤鱼饼。 “没有什么美食比自己做的更可口了。”苗婆婆笑着说道。 他诺愉快地答应了。他跟着苗婆婆进了厨房,悄悄低头,偷偷将嘴角的小鱼干碎屑擦掉。 烤鱼饼看起来并不复杂,鱼茸加上面粉,调味,最后进烤箱烤熟就可以。但观摩苗婆婆亲自上手做一盘,他诺却觉得头大。 和他诺想象的不同,烤鱼饼的准备工作非常细碎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苗婆婆的鱼饼选用的鱼是肉多刺少的新鲜鮸鱼,每条都选三斤重的。鱼肉去皮,用勺子将肉刮下来,再用刀细细地剁碎,做成黏腻的鱼茸。姜切碎,用杵臼舂捣,压榨出汁水,过滤,和胡椒粉,盐,糖等调味料一起混合,加入大锅熬制而成的浓鸡汤。鱼茸混合调味,再加入一定比例的番薯粉。番薯粉比一般生粉要黏稠,用来调和鱼茸,会增加弹压爽嫩的口感。 “最后成型的肉料还需要加入一记秘方哦。”苗婆婆笑眯眯地说道,脸上露出神秘而戏谑的神色。 他诺两眼一亮,大声道:“我知道,秘诀就是要加入爱心,对不对!” 苗婆婆笑得前俯后仰。她缓缓摇头,告诉他诺,另一个秘诀是在鱼茸中加入猪肥肉丁。肥肉可以让鱼茸的口感更香更润。 这是他诺没有想到的。原来做鱼不仅仅是放鱼,还可以放很多想不到的食材。第一个发现这种组合的人,肯定是个天才。然而要继承这种美味并不简单。他诺一边在心里默念笔记,一边紧张地揉脸。果然,人间美味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苗婆婆的烤鱼饼几乎是全手工制作的。她上了年纪后,力气变小了,跺鱼茸这样的力气活就交给了他诺。 他诺原本信心满满,要知道,他几乎每天都要砸百八十个的贝壳,手劲肯定不差,这点点活不在话下。 一刻钟过去后,他哭着将自己的豪言壮志吞回肚子里头。 跺鱼茸好难呀。每一寸鱼肉都要用刀背细细地磨,直到鱼肉呈现胶质感,粘连而不断。跺完一盘鱼肉,他诺的手几乎抬不起来了,抖得厉害,连水杯都拿不起来。 苗婆婆没有笑话他,反而温柔地帮他诺按摩手臂。这让他诺觉得不好意思。他是年轻獭,干点活是应该的。 这样磨磨蹭蹭,到了下午,第一锅烤鱼饼才出炉。 苗婆婆切下一小片新鲜热乎的鱼饼,递给他诺品尝。鱼饼不需做任何的二次加工就可食用。鱼肉本身的鲜甜和调味完美地融为一体,入口弹牙,嫩而多汁。他诺只尝了一口,整只獭就快乐得想要拍爪子。烤鱼饼的味道让他回忆起夏天的河流,肥美的花蛤,惬意的童年时光。他很想就这样一头扎进清凉透彻的河水里,让水流浇灌全身,自由自在地游上一圈。 一切辛苦的劳动都是值得的。 他诺非常克制地只吃了半盘。幸好苗婆婆准备了很多,她在厨房娴熟地操作着,尽管力气和体力无法完全跟上,但技术不减当年。很快的,第二锅和第三锅烤鱼饼被端出来,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就在这时,苗婆婆的门被敲响。 有客人到了。 他诺抢着去开门。来人是一位年轻而陌生的姑娘。她似乎视力不太好,看人时不自觉地眯着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 “你好。”他诺冲她点头打招呼。 尽管这位姑娘并未表明身份,但他诺还是辨认出她身上的味道。修人后的妖精们虽然从形态上和之前截然不同,但是一些显著的特征多少会被保留。哪怕成功修成人,他们也无法随意变更或是决定自己的外表,这也是人类对于成精者最大的误解之一。 猫小姐颔首致意,并未说话。 他诺回身和苗婆婆道是他想吃烤鱼饼的朋友来了,然后将门让出来。猫小姐走了进来,她的右脚有些跛,走得不是很稳当。 苗婆婆端着最后一盘烤鱼饼,从厨房走出来。她抬眼见到猫小姐,有瞬间失神。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他诺不确定苗婆婆在想什么,但见她重新露出笑容。 “烤鱼饼好了哦,”苗婆婆笑着说道,眉眼弯弯,“很好吃的,快坐下吧。” 猫小姐一点也没有客气,径直走到饭桌前,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位置坐下。 苗婆婆给猫小姐准备了一只透亮的白瓷碗,碗里盛着一只小小的烤鱼饼。鱼饼用模具压裁成小鱼的模样,正腾腾冒着热气。 猫小姐举起筷子,认真地夹鱼饼吃。她的动作不太熟练,鱼饼从筷子间滑落好几次。她默不作声,终于还是夹了起来,咬上一口,细细咀嚼着。 “好吃吗?”苗婆婆轻声问道。 猫小姐点点头,“好吃。” 苗婆婆笑了起来,眼角爬满皱纹,像是一棵老树。“那就好。”她轻声说道。 猫小姐的眼眶红了。他诺心想,也许这是婆婆第一次从猫小姐身上得知她对于烤鱼饼的评价呢。能品尝到这样美味的烤鱼饼,真好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烤鱼饼 猫小姐安安静静地吃完一只小鱼饼,就表示已经饱了。这让正在吃第二盘的他诺觉得不好意思。但很显然,猫小姐并不是专程来吃小鱼饼的。 她和他诺同样感受到苗婆婆微弱的生命气息。 动物对于死亡总是很敏感,这是他们的生存本能。他们敬畏死亡,并非全然是出于恐惧,也因为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并无过多的眷恋,对于未来并无执念。 活在当下,活在当下。 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重要的,过去的,未发生的,都无需多虑。 再聪明的乌鸦,对于未来的理解也仅限于两三天之后。松鼠会未雨绸缪,为整个冬天囤积食物。然而再往后呢?再遥远的未来呢? 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人类才会对于虚无的时间有着执拗的计划和担忧。他们想得那么多那么远。越是遥远的未来,越是充满未知。未知意味着恐惧,恐惧意味着弱小。而死亡则是最大的未知。因此,大多数人类在面对死亡时,都是弱小的。 他诺说不上这样是喜是悲。他的哲学课一向学得不太好,事实上,除了《像咸鱼一样躺着》这门课外,他的成绩表现都很普通。但他也听说,有一些人类,已经到达看透生死尽其天年之地,就像修仙的悟道大境。这样的人类,有的是因为修道,有的则是因为人生阅历到了,自然而然地摆脱对死亡的执念。 苗婆婆大概是后者吧。 他诺暗自猜测,苗婆婆心里也许会受到模糊的启示。人之将行,时间会变得缓慢下来,直至静止。她笑着的眼眸里,藏着他诺看不明白的通透。 猫小姐和他诺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吃晚饭,苗婆婆也没有表示任何意外或是不满。她亲自下厨,他诺打下手,烧了一桌好菜,五菜一碟一汤,足够三个人吃撑。 但最终只有他诺吃撑了。尽管菜的味道极好,苗婆婆和猫小姐却都只是略动了动筷子。而他诺则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并对每一道菜都做出自己的点评。他最喜欢的是酒蒸蛤蜊,鲜嫩美妙的滋味令他停不下来。 苗婆婆是最先放下筷子的。她笑着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下厨做好吃的了,不知道口味还合不合适。” 以前一家人住在一起时,苗婆婆最喜欢的就是抽空给家人做一顿美食,犒赏家人的辛勤劳动。后来,儿女长大了,挨个离开家,去往远方生活,回家次数寥寥,空盘的重任就全落在老伴儿的身上。再后来,老伴儿身体不行,吃不动了,苗婆婆也逐渐失去对烹饪的热爱。 做饭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琐碎,重复,可简单,可复杂。若只有一人品尝,烹饪这个过程会被大大简化,再美味的东西似乎也不能久吃。但如果有人相伴,整个厨房会被点亮,美食也在精致的路上越跑越远。 这大概也是为何在网络时代,有无数的人类喜欢将自己烹饪的美食图片分享出来。分享,也是一种被参与。哪怕彼此相隔千里,只要想到自己的心意会被不知名的朋友欣赏着,烹饪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有趣,也更加追求极致。 “不过今天能有你们陪我一起吃饭,我很开心。”苗婆婆这样说着。 他诺吃完最后一个蛤蜊,眷恋地吮了吮手指头。他抬头看向苗婆婆,道:“我也很开心。”或早或晚,在生命的一段旅程之中,能结实新的朋友,总是令獭开心的事情。 尽管他诺敞开了肚皮吃,最后还是剩下不少菜。一向节俭的苗婆婆破天荒没有将剩菜收拾进冰箱。 “这些东西都是要吃新鲜的,过了这个时间,就不好吃了。”她这样说道,将剩菜分类倒进垃圾桶,还将冰箱清空。 他诺帮着苗婆婆收拾好厨房和饭桌。苗婆婆认认真真地将屋子收拾妥当,将所有多余之物仔细地收在垃圾袋中。屋内原本就很整洁,经过苗婆婆的手,变得一尘不染,干净到不似有人生活。 猫小姐捧着茶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略显涣散的眼神跟着苗婆婆的动作转动,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她就这样看着苗婆婆将她生活过的痕迹一点一滴地抹去。 客厅的柜子上还架设着老式的家庭座机,这种联系工具在很多人类家庭已经消失。显然,苗婆婆是个恋旧的人。她忙完所有的活儿,解下围裙和袖套,认真抹平衣服上的褶皱,走向电话机。 玻璃架上摆着一只镶着全家福的相框,照片上的所有人都笑得灿烂。相框下压着一个电话簿,内页的边角已经泛黄卷曲,显然被翻开过很多次。苗婆婆取下电话簿,翻到最常用的那一页,摊开。电话簿上的数字描得很大,几个简单的数字几乎占据了满满一整页。 苗婆婆小心地拎起听筒,凑到耳朵边,费力地从电话簿上辨认出一个个数字,慢而认真地拨号。 和以往一样,电话很快被挂断,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 苗婆婆捏着听筒等了一会儿,将系统提示音一字不漏地听完,然后轻轻放下听筒,挂断电话。 他诺觉得有些闷气,主动提出去扔垃圾。天已经黑了,夜风凉得很,他诺蹲在垃圾桶旁,和流浪猫们聊了会儿天。 “苗婆婆吗?喵知道哦,是只好人类。”一只膀大腰圆的大黄猫这样说道。 “她很好的,经常给我们送吃的,从来不吓唬我们,下雪天还给我们带毛毯。如果有谁受伤了,她也会帮我们治疗。”这是一只黑脸猫,说话细声细气的。 “对的对的,我还吃过她带来的清蒸小鱼,超级好吃。”另一只黑白猫一边舔着爪子一边回味美味,“你的爪子闻起来很香呢。”他凑到他诺的手边,嗅了嗅,咂咂嘴,似乎想要伸出舌头去舔。 他诺拒绝了对方的热情。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蛤蜊的香气,尽管微弱,但闻起来依旧美味。 不多时,流浪猫们越聚越多,几乎占据了整个草坪。他们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找到自己的角落,或趴着,或坐立,成群,似乎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他诺数了数,发现大概有三十多只猫咪聚集在这里。“你们这里流浪猫这么多的吗?”他好奇地问道。 “不是的哦。”最开始和他搭讪的那只大黄猫看起来是个交际达猫,几乎和每一只猫都认识,他打完一圈招呼,回到他诺,替他解答疑惑,“我们是来送别苗婆婆的。” 他诺点点头,看起来苗婆婆的猫缘很好呢。 他诺回到苗婆婆家时,苗婆婆正和猫小姐坐在沙发上一起收看搞笑节目。和他诺想的不太一样,她们两人并未交谈。搞笑节目动静总是很大,将空荡的客厅渲染得热闹十足,宛如人来人往。她们虽然不说话,却相处和谐,并不见尴尬。 苗婆婆朝他诺笑道:“还麻烦你跑下楼,真是辛苦了。要不要过来吃果子?” 他诺要了一篮子橙黄色的小橘子,认认真真地剥皮,给苗婆婆递了一只,猫小姐一只,最后是他自己。砂糖橘多汁细腻,甜得喉咙口发疼。 电视节目结束,苗婆婆关上电视机,客厅陷入一片沉寂。他诺盯着对面的那堵白墙,发着呆,眼神放空。 最后,是苗婆婆打破了沉默。“你需要一条珍珠项链,”她这样说道,看向猫小姐,“所有女孩,无论什么年纪,都需要一条珍珠项链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显得很奇怪,但谁也没开口询问。 猫小姐也看着苗婆婆,简单地点了点头。 苗婆婆起身去了卧室,取出一只深褐色的木匣子,里头珍藏着她年轻时佩戴过的一串小珍珠项链。 “这条就很好,长度大小都合适,配衣服裙子都好看。”苗婆婆说道,伸手将项链在猫小姐的脖子上比划一番,“很适合你。” 苗婆婆将珍珠项链送给猫小姐,猫小姐没有拒绝,当场弯下脖子,将项链佩戴上去。 他诺歪着头看向猫小姐。苗婆婆没有说错,这条项链确实很配猫小姐,她看上去很漂亮。 苗婆婆充满爱意地看着猫小姐,脸上满是温情。像是忽然打开了话匣子,话一下多了起来。她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又讲到最近几年的生活趣事,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猫咪,似乎毫无逻辑,天南地北。 他诺用掌心撑着脸,听得津津有味。 “等孩子都长大了,就不爱黏着我了。他们小时候,可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的,哪怕他们爸爸想要多和他们亲近亲近,两个小不点也都是不愿意的。”说起孩子,苗婆婆脸上全是喜悦和自豪,“后来,老大走了,老二也跟着离开。他们去了大城市。大城市好啊,大城市发展机会多。工作也忙,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期。平时还加班应酬,电话都没空说。”苗婆婆的语气又几分寂寞。 “还是猫好,”她又笑了起来,“虽然不会说话。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也许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得一个人走。这路啊,岔开了,就难再并起来了。老伴儿也是,孩子也是。”她叹了一声气。 “猫只是不会说话而已。”猫小姐破天荒地回应了一句。 猫婆婆点头,道:“没错,只是不会说话。又聪明又耐心,找到性情合适的,再好不过。” 猫小姐不再说话。 时针缓缓地指向十二点。苗婆婆终于熬不住,起身去卧室休息。临走前,她转身,最后环顾一眼温馨整洁的客厅,全家福,和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年轻人,露出满足的笑意。 “不再打电话了吗?”猫小姐出声提醒,“你的孩子还没有回来。” 苗婆婆摇摇头,道:“我的孩子,已经回来了。” 猫小姐怔楞片刻,继而低下头。 苗婆婆再次走过来。她先是俯身,轻柔地抱住他诺,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感到骄傲。” 他诺回抱住苗婆婆,偷偷擦了擦通红的眼睛。 苗婆婆松开他诺,转身又抱住猫小姐。猫小姐没有拒绝,只是依旧沉默地低着头。 “我有最后一条人生建议,我保证这个会很管用。”她笑着说道,眼神温柔而坚定,“没有漂亮的躯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缺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受过伤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感到害怕,千万不要退缩,要往前一步,用手摸一摸你害怕的东西,它们就不再变得可怕。” 苗婆婆伸手握住猫小姐的手,用她长满茧子粗糙的大手包裹住猫小姐的,道:“你摸一摸南墙,它比你疼。而你,永远都会被爱着。” 苗婆婆睡下了。猫小姐依旧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他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不知何时,窗外响起猫咪的春歌,此起彼伏,喵喵呜呜,整整唱了一个晚上。 ——这么多年,承蒙您的照顾,辛苦啦。从今以后,从地上到天上,自由吧,喵呜呜 他诺枕着猫咪们的歌声,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窗帘没有拉上,月光浸没着他,为他盖上一床被子。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是被阳光叫醒的。他不停地搓着脸,脑袋里嗡嗡作响。 猫小姐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看向他诺,轻轻点了点头。 他诺明白,苗婆婆已经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一笔报酬 苗婆婆躺在床上,穿戴整齐,面容安详,就像刚刚睡着一样。她会维持着这幅模样,直到有人类来帮她走完最后一程。 他诺无声和苗婆婆道别,随猫小姐一同来到客厅,坐在窗前,一猫一獭沉默着,发着呆。 湛蓝的天空嵌着整片整片的毛卷云,阳光照耀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一个适合道别的好天气。 他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问猫小姐:“之后想做什么呢?” 猫小姐沉默地摇摇头。 他诺想了想,安慰道:“你已经修人了,有无数的选择,慢慢来,不着急的。” 猫小姐轻轻拧起眉头,看起来有几分困惑。“我不知道,”她说道,像是怕他诺不理解,她紧接着又补充道,“我本来只是想来照顾婆婆的,她一直一个人生活。” 他诺明白了,猫小姐之所以想修人,是想长久地陪着婆婆。现在苗婆婆走了,她并没有自己的目标。 “我成年的时候,才最终决定要去送外卖的。”他诺说道,“所以没什么关系,什么时候想明白都不算晚。” “可是”猫小姐有些犹豫,沉吟良久,才将心里的忐忑表露出来,“我不喜欢人类,我有些害怕。” 猫小姐的毛绒绒时期过得并不算好。她在幼崽时期就被迫离开母亲,一只猫流浪在人类世界的大街小巷。她的眼神不太好,经常受伤,其中有很多伤害来自人类。最严重的那次伤害直接剥夺了她正常行走跳跃的能力。 他诺很理解这种恐惧,这是动物的本能。但有些动物为了生存,不得不克服对于人类的恐惧。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猫小姐找到苗婆婆。周围的流浪猫告诉她,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去求助。她很害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信任人类,但她别无选择。 事实证明,苗婆婆是最好的人类。她救了猫小姐,照顾她,爱她,为她遮风挡雨。 人类总是会先付出感情,然后动物们会尝试学着去回应,有时候很笨拙,但他们在尽力。 “后来我病了,不得不离开婆婆。”猫小姐继续说道,“我修行的速度很慢。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因为婆婆在一天天地变老。我很努力,不断修习,一刻都不曾放松。但我还是迟了。” 病逝是成精后躯体重生的一种途径,多发生在家宠身上。为了彻底修人,他们或许不得不短暂地离开人类世界。但是这种“短暂”,或长或短,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数年。而等他们重新以人类身份适应这个世界,融入社会,则需要花费更长更久的时间。 他诺摇摇头,道:“你没有迟到哦,苗婆婆很开心。她虽然未必理解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她一定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知道。”猫小姐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项链。圆润白洁的珠子在日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说道:“可是,我都没能说上什么话,我不太会说话。” “不一定要说话,有的时候,陪着就很好了。”他诺说得肯定,“重要的不是说出的话,而是你就算不说出口对方也能理解的心意。” “谢谢你。”猫小姐望向他,挤出一丝笑容。“今后,我该做些什么呢?”她茫然地问道。 他诺揉了揉脸,也陷入苦恼的思索之中。成为一只人类后,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人类是如此自由,他们想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成为任何一种可能——尽管在大多数时候,人类自己本身并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更多地认为自己是被束缚的,是不自由的,是无路可走没有选择的。 这不对。 他诺心想。有无数成精后的动物们试图修人,就是因为他们想过上这样精彩的有无限可能的人生,去体验各式各样的情感,去思考,去探索,抛开动物本能,依靠自我意志而活。 “你要不要先去建国后成精协会报道?”他诺小声建议道。 建国后成精(动物)协会是本国最大的成精动物协会,有三大分会,分别是家宠分会,野生动物分会,以及外来物种分会。在毛春,家宠分会是最大的成精组织,几乎所有成精后的宠物们都会前去协会报道注册,成为会员。 建国后成精协会是他诺下一步计划要攻略的目标。 去年,毛春建国后成精协会家宠分会进行换届选举,一条巴哥犬从诸多参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任的家宠分会会长及委员会主席。据说新主席相当厉害,还不到一岁就顿悟成精,现在还寄住在人类家庭中,在接管人类的闲暇之余,掌管着分会大大小小事宜,非常忙碌。 当然,他并非是孤军奋战。委员会一共有十六名成员,除开主席及两位副主席之外,还有十三名常驻委员,分管着分会内的各项事务。此外还有数十名候补委员。他们各司其职,共同努力,打造出毛春宜人的成精环境。 他诺一出生便成精修人,算是一个特例。水獭妈妈曾抱着年幼的他去成精协会报道。工作人员从未见过海獭,一群妖精们围着小他诺捏捏揉揉,研究良久,一时之间不知该将他诺分在哪个门类里。 最后,在有经验的妖精的提议下,分会特设一门“海獭”科目,将他诺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填上。迄今为止,十几年过去了,这一栏下依旧只有他诺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我听说成精协会现在可以给刚成精的动物们做职业规划测试,帮助就业。你可以找他们帮忙。”他诺说道。 猫小姐有些犹豫,“我真的要成为人类吗?我不喜欢出门见人,也不喜欢和人类说话。” 他诺鼓励她,“我觉得你可以做尝试。并不一定所有工作都需要长时间和人类打交道的。一定存在某种很适合你又能发挥你价值的工作。”他感慨道,“做人多有趣呀,我觉得不要放弃比较好哦。苗婆婆也说,要去摸南墙呢。” 可是南墙又是什么?他诺皱着眉头思索着,不得其解。他甩甩头,决定将这个古怪的问题抛诸脑外,不再理会。 在他诺的鼓励下,猫小姐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她下定决定,等处理好苗婆婆的后事后,就去成精协会报道。 “也许我可能继续做烤鱼饼,我看苗婆婆做了好多年,并不难。”她对于未来开始有所期待,“没准哪天,你还能替我送外卖,这样我就不用出门,也不用直接面对客人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超级棒!” 与猫小姐分别时,他诺收到了他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一张绿色的纸币。 是真的钱! 猫小姐歉然道:“这是我没成精前偷偷攒的,不太多,谢谢你帮助我一起完成心愿。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合作的。” 他诺用力摇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獭生之中,靠着自己的劳动,赚取的第一笔钱呢。无关于金额的大小,这是他成功的标志,是他正式职业生涯的开端。他手脚颤抖,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大叫一声,告诉路上匆匆路过的所有行人,他赚钱了!他想跳进水里,潜入河底,告诉所有小鱼和小虾,他赚钱了!他又跑回家里,拉着妈妈的手跳舞,趴在爸爸宽厚的肩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所有关心他的亲友。 最后,他诺做出一个决定。 顺着河流往西走,一直走到临近巫台山公园的地界,就是刘家村。他诺是一路小跑来的。他忘了坐公交车,忘了还有其他更加便捷的出行方式,只遵从本能,靠着双腿的力量,跨越大半个毛春城,来到罗家的小院子。 太阳还未落山,温柔的夕阳笼罩大地。小老板和往常一样,坐在高高的梨树之上,倚着枝桠,抬头望天,安静地抽着烟。 “你好——”他诺抬起头,在树底下喊道。他很激动,脸颊涨得通红,不停喘着气。 罗飨弹了弹手中的烟头,稍稍侧头。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瞧见他诺毛绒绒蓬蓬松的头顶。 他诺深呼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他很想要告诉罗飨,苗婆婆走了,走的时候安详而平静。他也想告诉他,猫小姐打算认真做人,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还想告诉他,烤鱼饼很好吃哦,真希望苗婆婆烤鱼店能再次营业。 他最最想要说的是,他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了第二单,也拿到来之不易的报酬。 从小到大,他诺都没有过人之处——除了他是一只罕见的海獭除外。但海獭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愉快,也无法吸引到朋友。在他之前,百叶林和红久河的居民们都没有见过海獭,甚至并不知晓这种生物的存在。在更小的时候,他诺经常因为自己的“怪异”被同龄的小伙伴们排挤,也因此哭了不少鼻子。他们叫他“揉脸怪”,嘲笑他幼稚的仰泳动作,也对他不会抓鱼的笨拙不屑一顾。 他不够聪明,不够普通,不够合群。除了哥哥弟妹,他诺似乎没有朋友;除了慈爱宽容的父母,他也无人可以分享喜悦。 生平第一次,他诺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份报酬,一次炫耀的资本,一段可以用来分享的独一无二的经历。 而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拥有了除家人以外可以分享喜悦和愿意倾诉的对象。 可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太骄傲,太不谦虚,太幼稚了呢?他诺将纸币举过头顶时,暗自心想。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劳动果实展示出来,道:“你看,是我的——” 罗飨依旧依靠着树干,一动未动。他的脸掩藏在脆嫩的梨树树叶间,在残阳的照拂之中,忽隐忽现。 “是吗,”他这样说道,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动人心魄的眼眸里藏着浅浅的笑意,“说说看。” 春风吹开了他如水的眼波,甚至有种温柔的错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龙头节 当月亮爬起来时, 他诺和罗飨一起,坐在梨树的树冠之上。小老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将树冠整理得结实而舒适。人坐在上头,既不费力, 也不用担心会往下掉。 “这里离月亮好近, 视野也很开阔,还能吹风。”他诺老神在在地点评道,“你选的地方很好,我很喜欢。” “别说找揍的话。”这是罗飨唯一的回应。 小白伞用伞面运上来不少好吃的,有肉, 有糍粑, 有酒,有瓜果, 用白瓷盘盛着, 平稳地摆在细嫩的树叶之上。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有这么多好吃的?”他诺不解道。 罗飨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嫌弃这只没有常识的海獭。但他拧着眉头, 还是回答了, “二月二。”他哼了声,“你倒是会挑日子。” 他诺点点头, 在心里记下, 二月二也是一个节日呢。 “把头凑过来。”罗飨忽然开口命令道。 他诺好奇问为什么, 但还是听话地将脑袋伸过去。 罗飨手里不知道藏了什么锋利的东西, 倏地一下, 割去一小撮他诺的刘海。 他诺惊慌地捂住头,道:“这样不好看。” 罗飨很快松手,吹了吹手中的头发碎屑。他只剪了一点点,但他诺的刘海看上去就像被小老鼠偷偷啃了一口。 他诺悄悄去看罗飨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指缝间什么也没有,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割的。 “做什么要割我的头发?”他诺问道。 “看它讨厌。”罗飨漫不经心地回道。 “骗子。”他诺撇撇嘴。 罗飨不置可否,伸手将拎起那只黑釉梅瓶,咬开瓶塞,灌了一口酒。他吞下酒,就一口烟。酒香顺着晚风飘过来,他诺动了动鼻子,好奇地盯着他看。他从未喝过酒,只是小时候从爸爸的酒杯里偷偷舔了一口,又辛又辣,并不好喝。 可是,尽管他诺很确信酒并非好喝之物,看见罗飨喝得这样惬意,他诺还是动摇了。 “好喝吗?”他吞吞口水,好奇地问道。 罗飨抬起下巴,晃了晃酒瓶,道:“尝一口?” 他诺回忆着童年时尝过的那种难言的滋味,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罗飨牵了牵嘴角,没有强求。 他诺继而将注意力转向他能够征服的食物上。肉是猪头肉,卤汁透亮,色泽红润,香糯浓厚,肥而不腻。他诺尝了一口,用力点点头。虽然水产才是水獭家族饭桌上的常客,但成精后的他们也会尝试一些人类的食物,其中也包括猪头肉这种卤味。但他诺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猪头肉,一连吃了好几块才停下来。 “味道很好,但有些奇怪。”他咂咂嘴,斟酌着措辞,说道,“感觉里头有草木灰的味道,不重,很淡,不难吃。” 罗飨自顾自喝酒,一言不发。 他诺又长了一块糍粑。软糯香甜,上面撒着酥脆的花生碎。古怪的是,糍粑上也裹着一丝淡淡的草木灰香气。“真奇怪。”他诺困惑地揉揉脸。 罗飨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叼着烟,他用烟头依次点着酒肉,介绍道:“龙头肉,社糕,供果。”然后拎起酒瓶,“社酒。” 他诺紧张地盯着燃烧的烟头,生怕烟灰掉下去。然而,已经积攒许久的烟灰将落未落,看起来很危险,却始终可靠,一丝一毫都不曾飞落。 “为什么叫龙头肉?”他诺抽空问了一句。 二月二,龙抬头,食物都得沾点龙气才吉利。罗飨说的很简洁,他诺没听太懂,只知道这些都是供品,原本用于祭祀,庆贺龙抬头,春耕伊始。 “我们这样抢了龙先生的食物,会不会不太好?它把头抬起来后就会发现的。”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来就是我的。”罗飨道,看了一眼他诺,“吃你的东西,少废话。” 他诺把心放进肚子里,敞开肚皮,吃到八分饱,心满意足地擦擦嘴。罗飨的酒还没喝完,真奇怪,瓶子看起来并不大,而他灌酒的速度相当快。他诺偷偷拿起酒瓶摇了摇,听见里头还有大半瓶。他皱起眉头,心道,这是永远喝不完的酒吗? “吃饱了就下去。”罗飨取过酒瓶。 他诺摇头拒绝,依旧坐在原地。他抬头望向天空,月亮看起来不够圆,却很亮很大,像一个发光的大肉包子。他诺打了一个饱嗝,慢慢地说起话来。他说到最近遇见的几只猫。 “林管事很漂亮,是我见过的白猫里头最漂亮的一只,但是他的脾气不好,冷冰冰的,还有点凶。”他诺皱着眉,“锅盔就很好,他很勇敢,也有自己的想法,是一只胸有大志的猫咪。咪咪长得很可爱,就是不太爱说话,我想吃她做的烤鱼饼。你知道吗?烤鱼饼可好吃了。哦你不知道的。” 罗飨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他诺小声说道:“你回应我一下呀。” 罗飨啧了一声,别开头。 他诺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从总体上而言,猫咪还是很可爱的,虽然多多少少都有古怪的脾气,但是很聪明,很有趣。”他苦恼地想着形容词,“总之,是可以一起生活的动物。” 罗飨皱起眉头,这什么破形容。“你今天干嘛这么谄媚?”他问道。 他诺认真地纠正道:“我是在夸赞猫,又不是夸赞你,不可以说我谄媚。” 罗飨无言以对。 “所以,”他诺接着说道,“我觉得养一只猫很不错。”他合着手畅想着,“想养一只脸特别大肉肉摸起来很舒服的猫咪。你觉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不许养。”罗飨直截了当地拒绝,“你自己都养不过自己,还养猫。”他的语气里满是嫌弃。 他诺鼓起勇气反驳道:“是我要养猫的,不需要你允许。” 不过,看起来小老板似乎并不喜欢猫咪呢,为什么呢?他诺在心里更新着笔记。 罗飨猛地将手探过来。 他诺连忙捂住脖子,大喊道:“不要扔不要扔,我自己能走!我自己来!” 他说罢,屁股往下坠,小心翼翼地踩着树杈向下爬去。花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他诺终于吭哧吭哧地从树上下到地面,两腿发软。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和裤腿。 罗飨仍旧坐在树顶,伴着月色,一口烟一口酒。 他诺仰头,提高声音,问道:“小老板,你今天怎么这样高兴呀?” 罗飨低头看他,道:“你从哪儿看出我高兴来?”他的语气冰冷。 他诺心道,你就是高兴,我哪儿都看出来了。可是他不敢说出口,只好傻笑。 沉默许久,他诺的脖子都酸了。他低下头,用手摁了摁脖颈。 这时,罗飨开口道:“今天是我生日。” “真的吗?”他诺欣喜地扑到树干上,大声喊道,“生日快乐——” 他的喊声冲破层层树叶和枝杈,惊扰了一瓶樽不空。 “可是我没准备礼物,对不起。”他诺降低声音,惭愧地说道。不仅没准备礼物,还把寿星的酒席吃得七七八八,“这样吧,下次我给你带虾干,妈妈烤的海盐虾干最好吃了。” 罗飨掀开眼皮,瞥了一眼他诺,冷哼道:“骗子。” 他诺一头雾水。 “你自己想想,第一次来的时候,你答应了什么。” 他诺揉着脸回忆了半天。罗飨继续喝酒,也不理会。他诺的脸颊都快搓破皮了,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他那天在来时的路上就把虾干吃完了,似乎答应过小老板,要给他送海盐虾干。他居然都忘了。 他诺红了脸。看起来,他确实是有些言而无信呢。难怪小老板一直不太喜欢他。他诺敲了敲头,有些懊恼。 小白伞正插在梨树下,安静地盯着他看,似乎在无声地谴责。 “我保证——”他诺喊道,试图补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挽救他们之间的信任感,“我下次——” “闭嘴。”罗飨直接打断他,说道,“快走,吵死了。” 他诺憋着气,想要再努力一把,表明决心,但转念又想,没有行动的口号是空洞的,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小老板大概也是不想听他说出无把握的承诺吧。 于是,他不再说话,弯腰冲着梨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第三天,一大早,罗飨听见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很细微,却很坚持。他用力挠了挠头,不耐烦地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口整齐地排着一列透明玻璃罐。罐子里头装着满满的深红色的海盐虾干。 居中的玻璃罐下压着一张白纸。罗飨俯身,将纸抽出,翻开。 纸上扭扭捏捏写着一行小字。 ——新鲜的,我偷偷尝了尝,很好吃。希望你喜欢。再次对不起,再次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天天快乐 ——哦,对了,如果我养了猫,我打算叫它他吉锅焖虾1 罗飨抬头,快速扫一眼四周。那只傻乎乎的海獭已经离开了。他的眉间锁得更紧。他用力将纸揉成一团,随意往院子里抛去,然后弯腰,将三个玻璃罐拾起,带回屋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一条哈士奇 他诺昨晚回到水獭爸爸和妈妈的身边, 将自己成功做成一笔买卖的好消息分享给他们。水獭妈妈一边流下欣慰的眼泪,一边给他诺烤虾干。浓郁的烤虾的香味飘荡了整整一个晚上。 相较而言, 水獭爸爸显得很冷静。他坐在小板凳上,不换不忙地洗海虾, 清理虾线, 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并勉励他诺要不骄不躁,继续努力。第二天一大早,水獭爸爸拎着红色的捕鱼小水桶, 天没亮就出门去了。他约见了好几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着急想把海獭儿子的奋斗多年终于成才的感獭故事分享出去。 不出半天,整条红久河上游的居民都听说了, 水獭家的海獭小子靠着聪明才智赚取了獭生中的第一桶金。 一笔小钱被传成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变成很多麻袋钱, 很多很多的钱最后发展成有了一座金库。 ——你说那只揉脸怪吗? ——对对对,就是他。 ——揉脸也能赚钱吗?我要不要也试试看。 他诺对此一无所知,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成功事迹已经传播开来, 也不知道“揉脸”很快成为红久河的新时尚。离和小老板约定的三单还差最后一单,他诺没有时间闲下来, 他决定亲自去开发市场, 挖掘新客户。 所以, 该去哪里找新客户呢? 他诺从小老板家离开, 慢吞吞地走在大马路的人行走道上, 一边走一边琢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沿着毛春城的主干道,由西向东。今天是工作日,马路上除了往来的车辆,并无多少行人。他诺走得极慢,发出轻轻的吧唧吧唧的脚步声。 晒了两天的沥青路面散发出令獭不安的刺鼻气味。他诺揉了揉鼻子,打了个一个喷嚏,在路旁的一处树荫下停下来。他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只枯树枝,在干燥的泥土地面上涂涂画画。 神仙外卖 第一笔订单,林管事,亲友推荐 第二笔订单,苗咪咪,亲友推荐 第三笔订单? 从目前的订单结构来看,亲友推荐的比例占了百分百。他诺揉揉脸,一边欣慰于自己的獭缘还不错,一边自省着客户渠道太单一,还需多加努力。不过如果从争取速度完成第三单的角度来看,似乎继续找亲友推荐是个比较容易且成功率更高的方法。等到他完成第三单,找小老板签订战略合作计划协议后,他就可以拓展市场渠道了,也许到时候林管事会愿意帮他介绍大生意也说不定。 “神仙外卖?汪哦。”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他诺抬头望去,只见眼前横着一条巨大的灰色狗狗。他长着狭长而英俊的脸庞,两只硕大的耳朵高高竖起,身上披着厚实的毛发。最奇特的是他的眼睛,一双漂亮的杏仁眼,一只蓝色,一只褐色。 他诺眨眨眼。他从未近距离接触过这么大一头狗,两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是可以吃的外卖吗?汪哦。”灰狗先生礼貌地后退一步,缩起后腿,盘起尾巴,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显低沉。 “是,是的哦。”他诺爬了起来,重新蹲好,结结巴巴地拉生意,“请,请问,是想点单是吗?神仙外卖,基本上什么都可以送哦,我们现在开业大酬宾,所有下单的顾客都可以享受的超级定制服务。” 他特地使用了“我们”而不是“我”。这样可以显得他的业务做得很大,可以帮助顾客在第一时间产生信任感。 灰狗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想吃炸鸡,汪哦。” 他诺偷偷笑了笑。灰狗先生很有意思,每句话都会伴随着一声低沉的“汪哦”结束。他用力点头,道:“可以哦。请问对店家有要求吗?可以指定商铺哦,我可以为您取餐。” 灰狗先生将店铺的地址告诉他诺。他诺在心里盘算,路程并不太远。他又问道:“方便问您的姓名吗?方便我们记账。” 灰狗先生“汪哦”一声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哈哈。”他停顿片刻,“马哈哈。”见他诺的脸色并无异常,灰狗先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诺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将灰狗先生的姓名和取货地址记了下来。吸取了前几次的送货教训,这一次,他诺非常谨慎,事先将所有需要了解的事情提前询问好。 “请问,这家‘大大大’炸鸡店还是正常营业的吧?不是那种已经关门了,需要到老板家里求他单独做一份的那种吧?如果需要定做,当天可能无法取餐哦。” 灰狗先生皱着眉头,显然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但他仍然摇了摇头,“不需要的,汪哦,当天都可以买到新鲜的,汪哦。” 他诺又确定送餐时间和地点,没想到灰狗先生道他会和他诺一同前往炸鸡店。他诺需要做的就是帮助灰狗先生点餐,然后将炸鸡交给他。 这个订单听起来简直容易的不行!难道这就是正常外卖应该有的样子吗?成功来得太突然了。他诺欣喜若狂。 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维持着相当沉稳的模样。他点点头,起身,拍了拍屁股,示意灰狗先生跟着自己一起走。 马路上往来的基本上只有大大小小的车辆,并没有人关心他诺和这条大灰狗。可是从主干道下来,进入更加居民化的区域内后,他诺就受到不少人类的侧目。 ——怎么回事哟,这么大一条狗不栓绳,有没有道德? ——看着好像是哈士奇啊! ——这么大一条哈士奇! ——灰色的哈士奇哦,比较少见啊。 ——天哪?不会咬人吧! ——这条哈士奇看起来还挺听话的,真是稀奇。 有一位路过的胖乎乎的阿姨,似乎终于看不下去,拦住他诺,教育道:“小伙子,虽然你这狗看起来很温顺,但是大型猛犬不栓绳,造成的社会影响有多糟糕你知道吗?等出了事就来不及了。前两天的新闻看到了吧?一条阿拉斯加咬人了,这么大一个血口子。养狗要栓绳,这是常识。” 他诺懵懵懂懂地点头。他缩着脖子,用力眨着眼睛,什么也没听懂。对方念叨了足足五分钟,才摇着头离去,面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的愤慨。 趁着四下无人,灰狗先生凑到他诺跟前,小声说道:“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遵守人类世界的规则,给我栓绳比较好,汪哦。” 他诺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明白,所谓的栓绳,就是像他弟弟他他米那样,在身上穿一个牵引背心。 他为难地皱起眉头,道:“我没有牵引绳呢。我弟弟倒是有,可是他的背心很小的,可能不合适呢。” 灰狗先生沉默地将他诺引到一家宠物超市,指示他诺购买一条大型犬牵引绳。 他诺看了一眼标签上的数字,心里嘀咕,什么都没干成,就得先花一笔巨款,是不是不太划算呀。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他挑了一条喜欢的花色:粉色桃心款。据介绍是今年最受欢迎的新款呢。 走出店门,他诺才醒悟过来,他忘记问灰狗先生的意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上的桃心牵引绳,小心地询问。 灰狗先生面无表情地“汪哦”一声,看不出喜怒来,但似乎也并不拒绝。 他诺将牵引绳给灰狗先生套上。不得不说,灰狗先生的毛毛非常好,顺滑油亮,配上粉色的绳子其实很不错。他诺在心里为自己的选择竖起大拇指。 “那我们走吧。”他诺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牵着——被一条狗狗牵着走路。这种体验很新奇,他诺觉得有趣。从别的人类的角度看来,他诺就像任何一只普普通通的人类,养着一条狗,在饭后出门散步。 看来养宠物还是不错的呢,他诺心想,不知道猫猫可不可以牵出门。他打算将来给他吉锅焖虾买一条粉色草莓花纹的牵引绳。 灰狗先生最后将他诺带到东城的一条繁华的街上,来到一家炸鸡店。炸鸡店外头挂着高高的招牌,上面学着“大大大”,还画着一只笑容满面的鸡。他诺觉得这块招牌莫名让獭瘆的慌。然而,从炸鸡店里飘出来的香气诱獭极了,他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 金黄酥脆的面皮,鲜嫩流油的内里。这种炸鸡,看上去就一定会好吃。 他诺趴在玻璃橱窗上,用力地吞咽着口水。要不我给自己也买一份炸□□,他心想,给爸爸妈妈二哥也买一份,还有小老板。 就在他诺想得喜滋滋时,被身旁的一声怒吼吓得跳了起来。 “哈哈!你居然偷我的狗!” 他诺惊恐地往旁边望去,只见一个剃着粉色刺猬头的年轻人怒气冲冲地挥舞着手臂,快速朝他跑来。那只人类长得很瘦,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根牙签飘了过来。 “汪哦。”灰狗先生低沉地叫了一声。 他诺从他的叫声中,辨别到一丝“大事不妙”的气息。他害怕地缩成一团。 我就知道第三单不可能这样简单过关的,在拳头飘过来的最后一刻,他诺开了个小差,这样想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3.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他诺捂着脸, 紧紧闭上眼睛。想象中沉重的拳头并没有落下来。他诺听见周围嘈杂的声响,似乎有很多人类围了过来。最后是一声凄惨的嚎叫声。 刺猬头先生哭了。 他诺偷偷睁开眼睛。只见灰狗先生挡在他身前, 刺猬头先生正抱着他嚎啕大哭。他哭起来真是丑啊,鼻子和眼睛挤成一团, 不断冒出的鼻涕把灰狗先生的毛毛都打湿了。 他诺想象着如果自己的毛毛被鼻涕打湿了该怎么办。他被这个念头吓到了, 忍不住搓了搓光滑的手臂。 汪哦…… 灰狗先生的尾巴表现得相当冷静。他抬起左前爪,搭在刺猬头先生的肩膀,用力,试图想挣脱对方的怀抱——他失败了。 刺猬头先生越抱越紧,哭声越来越惨。周围不断有人类聚拢过来, 指指点点, 小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媳妇儿出轨了,正在闹呢。 ——这么可怜啊。媳妇儿出轨怎么抱着条狗啊? ——净身出户, 就剩下条狗呢。 真是惨啊。群众们发出同情的嘘声。 他诺挠挠头, 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灰狗先生用眼白示意他做点什么。他诺紧张地揉了揉脸, 最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 劝道:“你别哭了, 毛毛湿了很难受的,洗澡又很麻烦。” 闻言, 刺猬头先生的哀嚎戛然而止。空气忽然静止了。他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刺猬头先生抬起头,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诺, 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偷狗贼!哈哈是我的狗!你偷我的狗!” 他的眼梢吊起来, 看着居然有几分像灰狗先生。他诺甩了甩头, 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认真地回道:“我没有偷你的狗,灰狗先……他是我的客……他是我的朋友。” 灰狗先生似乎翻了一个白眼。 周围人类的好奇心被完全吸引,瞪圆眼睛,视线在两人一狗中来回转溜,似乎想咂摸出点八卦的滋味来。 “偷狗就不对了,小伙子,看你人模狗样的,不能做这种缺德事。”有人躲在人群里,高声喝道。有不少人在应和他。 他诺皱着眉,心里觉得委屈。他今天什么也没做,已经两次被人类指责缺德了。他擦了擦眼睛,看向刺猬头先生,道:“我没有偷你的狗。他叫他吉锅焖鸡,是我的狗。”他诺读懂了灰狗先生的眼神,决定撒一个谎。不管如何,保护客人也是他的服务职责之一。 “你放屁!”刺猬头先生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声呵斥,“你还说自己不是偷狗贼!谁会给自己的狗取这么随便的名字啊!你当我傻?” 塔吉锅焖鸡?周围人类一片沉默。这名字听起来确实不怎么像正经的狗名字。舆论的天平渐渐往刺猬头上倾斜。 他诺憋红了一张脸,暗自在心里鼓励自己。他提高声调,辩解道:“是我自己的狗狗,为什么不可以取名叫他吉锅焖鸡呢?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我的朋友也觉得它很好听。你说焖鸡是你的狗,你又没有证明。你喊他他答应你吗?”他一口气说完,发觉手心里全是汗。万一灰狗先生真的是刺猬头先生的狗狗,一不小心答应了怎么办。他并不太会打架,要是二哥在就好了。他诺紧张得浑身颤抖。 刺猬头先生闻言,擦了一把鼻涕,露出嘲弄的笑来,一排雪白的牙齿很吸引眼球。他大声喊道:“就等你这句话。我告诉你,他就是我的狗,他的名字叫马哈哈!” …… 这名字听起来也不像是正经名字啊。围观群众的天平有些不稳。 “哈哈,快来,哈哈快来找爸爸——哈哈——哈哈——”刺猬头先生迭声喊道,冲着灰狗先生张开怀抱,一脸欣喜,眼神透着热烈的光芒。 灰狗先生撇开头,表情很凝重。 尽管不是很愿意,他诺仍旧顶着巨大的压力,板着脸,冲灰狗先生喊道:“焖鸡,过来。”他的嘴唇抖得厉害,不得不用力抿上。 灰狗先生的脸色更难看了,内心似乎在经历难言的思想斗争。他抬起爪子,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朝着他诺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哟,这只哈士奇还挺听话的啊,看起来确实是叫焖鸡啊。 围观的人类发出善意的笑声,事件似乎已经明朗,不再需要侦探。 然而,就在此时,刺猬头先生爆发出一声吓人的吼叫。“哈哈——”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啜泣起来。 人群再次沉默。这种伤心的表现虽然很丑,但绝非是装得出来的。外头的动静终于引来炸鸡店的老板。他挤开围观的人群,探出半个身子来,扫了一眼引发轰动的两人,惊讶地喊道:“你不是马大哈吗?”他冲着刺猬头先生挥挥手,显然是认出人来了。 刺猬头先生瞬间止住了哭声,他抬头,像是哀兵遇上救援,瞬间重振斗志。他扑上去抓住炸鸡店老板,将他从人群里拔了出来。炸鸡店老板张这个鼓鼓的圆肚皮,艰难地抽身,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 “轻点轻点,我的肚子!”炸鸡店老板喊道。 “快快快——”马大哈嚷着,“老板你快和他们说说,马哈哈是不是我的狗。你知道的,以前哈哈最喜欢吃你的鸡了!” “什么我的鸡!”炸鸡店老板跳脚,“不要乱讲话好不好!”闹归闹,炸鸡店老板还是艰难地蹲下身体,认真地打量起灰狗先生来。 灰狗先生沉默地挪开视线,两眼无神地望天。 炸鸡店老板嘶了一声,皱起眉头,疑惑地说道:“像诶,这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哈哈是双色异曈哈士奇,很少见,我记得很清楚。” 马大哈用力点头,脖子都要断了。 “可是……”炸鸡店老板正要多说几句,被马大哈打断了。 “这就是我的狗!”马大哈指着他诺,激动地说道,“炸鸡店老板可以证明,它是我的哈哈。我的哈哈丢了,肯定就是这个人偷了。” 忽然出现的证人让场面急转直下。天平瞬间倾斜。围观的人类纷纷侧目,严厉地看向他诺。 被这么多人类盯着,他诺手脚发软,他下意识地想往旁边躲,猛地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他诺吃惊,紧接着就被人拎到一旁。 “真是可笑,世界上难道只能有一只这种毛色这种眼镜的哈士奇?你是谁啊。” 语气冰冷又挑衅,是小老板! 他诺第一次见到在罗家院子之外的小老板。他站在阳光底下,身量高大挺直,就像一棵桉树。他诺一时之间看呆了。他下意识地抓住罗飨的衣摆,躲在小老板身后。 罗飨嫌弃地挣了挣,没甩开他诺,只好作罢。他冲着马大哈一抬下巴,继续说道:“这个老板是你的朋友,谁知道他会不会顺着你说话?你说是你的狗,你的证据呢?别忘了,刚刚你可没把焖鸡喊过去。我没瞎,除非你们瞎了。” 围观群众噤声,不敢冒头。这个新来的年轻人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并不好惹。围观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群体的力量,只要无人敢出头,大家都会一致地选择沉默。 马大哈被呛,着急得团团转。炸鸡店老板也没做声。马大哈又想去拉灰狗先生,没拉动。最后他一拍脑袋,忽然想了起来。“我有证据的!”他喊道,“我有!我有照片!哈哈丢之前我拍的!” 他从裤兜里掏手机,因为激动,掏了好几次才成功。手机是老款式,机壳磨损得厉害,看得出主人并非细心之人。马大哈垂着头翻了半天,终于调出一张模糊的照片来。他将手机往罗飨眼前一凑,抖着声音道:“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诺用力收紧手心,将罗飨的衣摆揪成一朵小花。 罗飨只瞥了一眼,轻笑一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瞎。” 马大哈着急地抖了抖手机,道:“你看啊,明明就是哈哈,一样的毛色,还有眼睛。” 他诺偷偷踮起脚,从罗飨肩头望过去,看向马大哈的手机屏幕。他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了一眼马大哈。 “我可不觉得。”罗飨慢慢地说道,“你的这条狗,年纪至少有十几岁,胡子都白了。地上这条,身体强壮,目光清澈,应该还不到五岁。你说两条狗是一样的?” 马大哈忽然沉默了。 这时,炸鸡店老板也开口了。他叹了一声气,道:“我刚刚就想说来着,哈哈是三年前丢的,那时候它已经十三岁了。虽然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年纪对不上啊。说你马大哈,你别真犯傻。” 群众们恍然大悟。原来都是一场误会啊。 他诺依旧皱着眉,虽然被洗清嫌疑,他却并不觉得轻松。他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灰狗先生耷拉着大脑袋,看起来一点也不精神。 见无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类很快就散去。这时候,一条大狗狗从一旁冒了出来。它是一只很典型的哈士奇,黑白毛色,浅蓝色眼睛,脑袋上飘着一抹标志性的三火。它嘴里叼着自己的牵引绳,慢慢踱步,来到马大哈跟前,坐了下来,轻轻舔了舔人类的脸颊。马大哈抱着它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灰狗先生站起身,冲着那只哈士奇点了点头,像是鞠躬致意一般。对方也回以一个点头。 罗飨听见身后的动静,拧着眉头,冷声道:“你要是敢把鼻涕抹到我背后,我就揍你。” 他诺擦了擦眼睛,狡辩道:“我没有。” 罗飨伸手从身后把人拎出来。“去买炸鸡,别偷懒。” 等他诺买完炸鸡出来,马大哈先生正站在路口,似乎在等他。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又狼狈又疲惫,连冲天的刺猬头都耷拉下来了,全然不见之前凶巴巴叫嚣的模样。 他看见他诺,似乎有些窘迫,犹豫好几次,终于开了口。“能让我摸摸你的狗吗?”他这样说道,眼眶通红。 他诺看了一眼灰狗先生,点了点头,道:“好的哦。” 灰狗先生慢慢地走近马大哈先生,乖巧地坐了下来,将脑袋靠上人类的手心,温柔地蹭了蹭。 马大哈先生噗嗤笑出来,吹了一个鼻涕泡。“你对你的狗狗应该很好,”他说道,“因为这条狗绳很漂亮。” 罗飨看向马大哈,宛若看着一个智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4.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你知道吗?我以前给哈哈买过一条紫色棉花糖花色的背心, 它可喜欢了!”马大哈先生道。 汪哦……灰狗先生沉闷地叫了一声。 紫色的棉花糖,听起来就很好看。他诺赞叹道。 相似的审美观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他诺心想, 马大哈先生虽然有点情绪化,看起来人很不靠谱的样子, 但是在狗绳颜色挑选上, 他真的眼光独到。他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认真和马大哈先生讨论了将近五分钟的狗绳款式和颜色流行趋势。 罗飨拔腿就想走,被他诺一把拉住胳膊。罗飨甩了半天,没甩开。他停下来,斜乜着他诺。 他诺道:“不走吧, 我一会儿请你吃炸鸡。” 罗飨看着他, 没说话。 “炸鸡凉了就不好吃了。” 罗飨停下脚步,他诺冲他傻乐。罗飨的锁紧眉头, 拧成一个细细的川字。 另一边, 马大哈先生把灰狗先生的脑袋来来回回搓了二十多遍, 欢喜得不得了。他唏嘘道:“我没想到,世界上能有两条这么相似的狗, 看起来就和我的哈哈一模一样。你真好看呀, 焖鸡。” 灰狗先生强忍住脑震荡症状带来的眩晕感,默不作声地贡献出自己的毛脑袋。 汪哦…… 马大哈先生一边搓一边吸鼻子, 哀叹道:“如果我的哈哈还在就好了, 我好想我的哈哈。”他一直念叨着哈哈的名字, 听起来就像是古怪的笑声。 他诺觉得他有些可怜, 思索半天, 结结巴巴地安慰道:“别难过了,你的哈哈说不定现在生活得很好呢,生活在人类世界很辛苦的,离开人世反而可以有大作为。而做人类呢,就是要往前看的,不要太沉迷过去,要怜取眼前狗。” 罗飨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他诺好奇地去看他。罗飨别开头,不看他。 马大哈先生耷拉着脑袋,终于松开了灰狗先生的脑袋。“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他忽然抬起头来,用了擦了一把鼻子,“醍醐灌顶如雷贯耳震耳发聩引人深思。” 他诺眨眨眼,通通没听懂。 “我过去老是幻想着,哈哈只是暂时离开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其实活得好好的。终有一天,我们还会再相见,继续生活在一起。但其实,这个想法很可笑,不切实际。” 灰狗先生沉默地听着。 “我要走出来,我要振作!”马大哈先生握紧拳头,站了起来,像一个戏剧演员,慷慨激昂,“我要好好生活下去,带着哈哈的意志,做好未亡人的工作,替他好好地活。” 他诺不知道未亡人是个什么角色,但是他仍旧受到感动,用力点了点头。很对很对!他几乎想拍手鼓掌。 灰狗先生“汪哦”叫了一声,无力地趴坐下来,用两只前爪搭在鼻头上,将自己埋了起来。另一只黑白色哈士奇则撇开脑袋,装作若无其事地眺望远方。 “朋友,加个好友吧!”马大哈先生表完决心,忽然话头一转,握住了他诺的手,“相逢即是缘分,缘分天注定!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玉良,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朋友都管我叫马大哈,你可以叫我大哈。” 他诺听得懵懵懂懂。马大哈先生的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长呢? “虽然我决定要放开过往,但我还是觉得你的狗相当可爱。能加个好友吗?我想经常看见它!我不强求,你朋友圈发发焖鸡的照片就好。不说说起来,焖鸡这个名字实在不够好听,你真的不考虑用哈哈这个名字吗?” 他诺的两只手都被抓住,一时挣脱不开,不知所措地瞄了一眼罗飨。 罗飨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什么是加好友啊?”他诺小声问道。是做好朋友的意思吗?真是没想到呢,这几天要和他做朋友的妖怪或是人类,比过去的十九年加起来还要多。 马大哈先生并没有听见他诺的问话。他情绪高涨,径直掏出手机,调出加好友的界面。手机运作缓慢,加载许久之后,才出现二维码的界面。 他诺好奇地盯着马大哈先生的手机屏幕。他大概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水獭大哥说手机是人类的千里耳和信使松鸦,利用这个小盒子,可以给远方的朋友传递讯息,甚至可以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他们的模样。他诺觉得很有趣。水獭大哥曾经带回家一只黑色的手机,然而百叶林里的讯号实在太差,他诺并没能切身体会到会说话的小盒子的魅力。 马大哈先生烦躁地拍了拍漆体斑驳的手机背面,嘀咕道:“这手机太破,都快变成砖头了,我得买一只新的。”他其实很舍不得,马哈哈的许多照片都还在旧手机里。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够适应新科技的人,对于任何改变都本能地排斥。万一换了手机,哈哈的照片都没了怎么办? 但东西旧了就是旧了,总有一天,需要由新的来替换。追求便利,是人类的残忍之一。 马大哈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抬眼,期待地看着他诺。 他诺瞪圆了眼睛,也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尴尬的半分钟过去之后,马大哈先生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机呢?” 他诺恍然大悟,继而惊惶无措。他将手慢慢地伸向衣袋,在空无一物的口袋里握成拳头。他喃喃着,再次看向罗飨,发出求助信号。 罗飨装作没看见。 他诺哀求道:“炸小鱼干也很好吃的,我下次给你带。” 马大哈先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显然觉得很困惑。 罗飨歪头想了一会儿,冲马大哈先生一扬头,道:“松手。” 马大哈先生下意识松开他诺的手,将两只手紧紧收回怀里。罗飨从兜里摸出一只漂亮的黑色全触屏手机,沉默地和马大哈先生加上好友。 马大哈先生一头雾水。他挠挠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眼他诺,忽然回过神来。“哦——”他拉长声音,“原来你们是那个啊。” 那个?哪个?他诺听不懂,只好抿着嘴笑。罗飨将手机抛给他,他诺一把接住,抱在怀里。 马大哈先生自认为看清了世界的真相,哈哈大笑,豪爽地说道:“没事没事,你们不用装作若无其事,我容纳度很高的,你看我的野鸡发型就知道。我觉得挺好,挺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停了下来,偷偷瞥了一眼罗飨,然后将他诺拉到一旁,悄悄地咬耳朵,“哥们,我是看你有缘才和你说的。这个男人啊,就得要硬气,才能掌握主动权。连加好友都要被家里人管着,这太没面子了吧。要奋起啊!”他挥舞着拳头,做出鼓劲儿的姿势。 他诺心想,人类果然都有点奇怪呢。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马大哈先生恨铁不成钢,又搓了一把灰狗先生的狗头,牵着哈士奇,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他看了好几眼灰狗先生,终于和他诺挥挥手,比划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转身离开。 他诺不住挥手。 等到马大哈先生完全从视线里消失,灰狗先生这才从地上坐起来,垂着脑袋,漂亮的大耳朵也软扑扑地耷拉着,看起来不太有精神。 他诺安慰他道:“马大哈先生看起来心情恢复了呢,你不要太担心。” 灰狗先生道:“我走后那一年,我曾经尝试去看过他,当时就是因为他太激动了,我不得已离开。我一直很谨慎,每次看他都离得很远,以为不会再发生意外。这是我的人类以前最喜欢的炸鸡店,但据我观察,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来过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在炸鸡店撞见他,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噗——罗飨从嘴里吐出一块鸡骨头,准确地投入垃圾袋中。 他诺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灰狗先生安慰道:“没有关系的,我不介意。你们能相见,那也很好呀。” 灰狗先生点点头,道:“我觉得他比以前要成熟了,我很欣慰。” 原来马大哈先生以前比现在还要不靠谱,那该是怎样一位人物呀。他诺心想。 大概是看出他诺的不解,灰狗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知道的,人类对于我们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误解和先入为主的偏见。” 他诺眨眨眼,他不知道呢。“比如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灰狗先生沉默片刻,道:“比如说,按照人类的传言,哈士奇和主人之间,一定会疯一个。” 噗——罗飨又吐出一块鸡骨头。 他诺惊讶地张大嘴,这么神奇的吗? 灰狗先生越说越觉得惭愧。“其实马玉良这种性格,不太适合养我们这样的狗狗。” 他诺好奇地问道:“马玉良是谁?” 灰狗先生顿了顿,道:“马玉良就是马大哈,人高马大的马,小家碧玉的玉,良家妇女的良。” 他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这个名字太长,他差点就忘了。 灰狗先生继续说道:“但是他是个没什么计划的人,养狗也只是一时兴起。我是一只星期狗……” “什么是星期狗呀?”他诺小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哦,我问题有点多。” “没关系,星期狗是一种通俗的说法,也叫后院狗,因为这种狗狗来到人类家庭之后通常活不过一星期。某些人类在狭小的有限的空间和条件下,为盈利不科学繁殖犬种,不惜伤害狗狗本身,这种暴力繁殖培育下的狗狗经常在幼犬时期会被卖给不明真相,没有饲养经验的人类。 星期狗幼犬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正常狗狗相差无几,经过一两周的安全期后,幼犬的身体状况会急剧下降,问题全面爆发。 我曾经也是‘星期狗’的一员。” 诚如马大哈先生所言,灰狗先生的本名确实叫马二哈。而在成为马二哈之前,他是一只星期狗,被作为新年礼物,从无良犬舍购买回家。刚开始的时候,人类家庭里的幼崽很喜欢他,到哪儿都拖着他,马二哈第一次享受到狗生之中的快乐和温情。他觉得开心极了。 十天之后,马二哈的星期狗症状开始显现,他上吐下泻,寝食难安。打听到医治宠物需要耗费大量金钱和精力,人类很是犹豫,又恰逢人类幼崽的新鲜劲头已经过去,不再喜欢马二哈。因此,在春节伊始的一个寒冬早晨,马二哈被装入笼子扔进了垃圾箱。 “我记得那天,天很冷很冷,零星飘着雨,我的毛毛都湿透了。但我的胃里像火燎一般煎熬,这样冰冷的天气反而让我觉得好受些。只不过垃圾桶里的气味实在太令狗难受了。我趴在光秃秃的笼子里,心想,我可能是要死了。 我才几个月大,却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死亡。我知道我的妈妈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不停地受孕产仔。我知道她生病了,病了很久很久。我知道我有很多兄弟姐妹都没能熬过最初的几周。分离,疾病,死亡,饥饿,这些词总是围绕着我。 我躺在臭烘烘的垃圾箱里,心想,其实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已经见识过人类家庭,也见识过所谓人类的爱。以前还没从犬舍出来时,我听见店里的老狗讨论过。他们说,和人类家庭生活在一起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你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抚,会有人类陪你玩,陪你散步,带你去做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曾经也幻想过,虽然犬舍这样可怕,但如果有一天,属于我的人类出现了,将我接回去,从此以后,和我分享他的家,那一定会很幸福,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幸福。如果能等到那一天,那我原来所受的折磨,一定都是有价值的。 我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接我回家的人类。 可是,人类的爱又有什么呢? 我依旧躺在和我出生的狗窝一样恶臭的地方,我依旧四肢冰冷,我依旧面临死亡。 人类的爱,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5.一条哈士奇的故事 就在灰狗先生以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即将结束之时, 一只人类出现了。 那只人类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胖嘟嘟的, 圆眼睛, 引人注目的少白头, 裹着一件宽松无型的运动校服上衣。 “原来是你在叫呀。”他说道, 探身地将狗笼子从垃圾箱里拎起来。他的动作有些粗鲁, 校服的前襟沾上难闻黏腻的厨余油渍。 灰狗先生用力掀开眼皮,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对方。这是一只陌生的、全新的人类。他的脸上带着笑,说话时,肉肉的脸颊一鼓一鼓的,像一只胖松鼠。 “你的毛毛和我的头发一样是白的呀, 你长得好可爱。”小胖子这样赞叹道,“而且你的眼睛一只黄一只蓝, 真厉害。” 灰狗先生想叫唤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胖小子在垃圾箱附近守了半天, 确定没有人回来找狗后, 他将灰狗先生带回家。相较于之前那家人类,小胖子的家显得有些奇怪。临近春节,家里却冷冷清清,没有丝毫人烟气息。家里没有大人在, 小胖子给灰狗先生端了一小盆剩饭——那原本是他的晚饭。 只可惜, 灰狗先生什么也吃不下。他觉得难受, 趴在冰凉的瓷砖上, 发出低低的呜鸣声。 小胖子没养过狗,毫无经验,他搔头挠耳,不知所措。他想将灰狗先生抱到自己的床上取暖,可是没过多久,灰狗先生便自己跌滚着爬下床,继续趴在冰凉的地面。不管重复几次,都是如此。更惨烈的是,晚饭过后不久灰狗先生就开始拉稀,屋内飘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 小胖子动作笨拙地收拾干净屋子,琢磨着灰狗先生是不是病了,于是揣上所有零花钱出门去买药。在他的概念里是没有宠物医院的,小胖子跑去人类的药房买药。他按照自己拉肚子时的记忆,买了一些肠胃药。他跑回回家给狗狗喂药,又吐了一地,折腾到半夜。 第二天,情况不见好转。灰狗先生躺在厨房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只有偶尔眨眨眼睛,才让人察觉到它的气息。小胖子跑到养狗的同学家里求助,得知狗狗如果生病,需要有特定的医生给看。可是春节期间,城里大大小小的宠物诊所都不开门营业。 小胖子跑遍大半个空城,最终还是返家。他抱着灰狗先生偷偷抹眼泪,继续给它喂人吃的药。小胖子的爸妈都在外地工作,他只能一个人过节。独自面对一条病恹恹的狗,对于一个才上高中的孩子而言,实在有些沉重。 小胖子给父母打长途电话,拍着肉肉的胸脯保证,下一次模拟考能进年级前一百,透支了新的一年全部的零花钱。春假过后上班的第一天,小胖子带着灰狗先生找到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灰狗先生被诊断为细小晚期,医生说治愈的可能性很低。小胖子将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医生看他可怜,主动减免了部分药钱。 灰狗先生对于这一部分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一个多雨的春节,连绵不断的冰雨连下了一星期。输液,打针,嘈杂的。小胖子拎着他的笼子,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 灰狗先生趴在狭小的笼子里,他的肚皮底下垫着软软的毛衣。他瞪着眼睛认真看着外头,鼻子里充斥着陌生而新鲜的气味。 这个世界好大啊,他这样想着。 小胖子和他说,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公园,我带你去爬山。他说,我告诉我同学,我养了一哈士奇,他们都很羡慕。他说,炸鸡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奇迹般的,灰狗先生渐渐康复。 医生对小胖子说,这真不可思议,也许是狗狗和你有缘吧,你可以给它取一个名字。 小胖子说,我叫马玉良,所以狗狗跟我姓马。我想叫它哈哈,因为哈哈听起来很开心。马哈哈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开心的狗狗。 灰狗先生摇了摇尾巴。 因为擅自养狗被父母责骂,小胖子度过了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夏天。他被勒令专注学习,备战分班考试,整个人脱了一层皮,足足瘦了两圈。 灰狗先生趴在他的脚边,吐着舌头。知了在窗外的树上撕心裂肺地k歌,炙热的空气使得天地之间的一切景物扭曲、变形,化作七彩的光斑。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替之间,他从夏天掉进秋天,又翻过冬天。 冬天不再寒冷,不用再忍饥挨饿,春天之后还有夏天,日子永不止步。这样的生活过得飞快。胖嘟嘟的少年长大成人,变成精瘦精瘦的青年。他将少年白染成奇怪的颜色,交上不同的好友,离开家乡求学,又从大城市返回毛春。 年少的喜欢也许是一时的新奇和冲动。而当少年长大成人后,爱成了责任。他全身心地爱着灰狗先生,陪伴着他,实现了年少时许下的所有承诺。他们一起爬过高山,也一起吃过炸鸡。马大哈先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突发奇想,带着灰狗先生完成过一场又一场的伟大冒险。 哈哈,他说,我从书上看到,你这样的毛色和眼睛并不常见,如果你生活在野外,说不定会因为突变问题而无法生存。但是没有关系,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你看我的头发,从小开始就是白的,对于其他人而言,我也是一个突变。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灰狗先生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虽然我的人类并非总是那么靠谱,但他是个好人。当我即将告别人类世界时,我终于承认,当年狗舍的老狗们所言非虚。我的前一生过得充实而满足。 唯有我的人类让我放心不下。我知道修人是一件漫长而艰难的事,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我为他挑选了继任者,继续照顾他。我知道他仍旧可以过得幸福。 可是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我希望成为他的朋友。和他一样的年纪,一样变老,永远陪伴着他。在他孤独的时候,我可以出现,不是用我的爪子,不是用我的舌头,而是用我的语言,我的思想。 当他有一天突发奇想,说,今天天气真好呀我们去钓鱼吧。我可以回答说,好啊。” 他诺用力擤了擤鼻涕,发出啾的一声,不住揉着眼睛。 罗飨已经啃完自己那一份炸鸡,默不作声地盯着属于灰狗先生的那一份。 灰狗先生说完长长的发言,觉得口干舌燥。他停下来,认认真真地舔了舔鼻尖。 他诺揉了揉脸,一边打嗝一边说道:“即使你以前说不了话,马大哈先生一定也听见了你的回答。”他抬起脸,认真地看着灰狗先生,“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灰狗先生的异色双眸在光照下澄澈明亮,熠熠生辉。 罗飨忽然啧了一声,忽然将手机抛向灰狗先生,砸了他一脑门包。灰狗先生嗷呜哀嚎一声。他诺受到惊吓,瞬间止住打嗝,瞪圆着两眼惊慌地望向小老板。 罗飨道:“一看那只人类就是个笨蛋。我不想和笨蛋加好友。手机给你,你自己看着办。” 灰狗先生起初没明白,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后来,他反应过来,瞬间惊喜。“你是说,我可以拥有这只手机吗?”如果有了手机,他就可以和人类进行互动交流了,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方式。 罗飨用脚尖踢跑一块小石子,他逗留太久,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小石子鼓溜溜地翻跳几下,蹦得好远,最后砸到他诺的脚背上。他嘶溜倒吸一口凉气,蹲下去拍了拍鞋面。 灰狗先生捧着手机手足无措。他连连道谢,有些语无伦次。 他诺也为他感到开心。事情似乎终于得到一个完美的解决。他道:“你之后就可以用手机拍照发给马大哈先生了。他一定很想你。” 灰狗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埋下头,用鼻子点开手机的网页搜索。观察人类生活多年,他对此并不陌生。灰狗先生在新手机里缓缓地输入了狗生中的第一个百度提问:狗如何自拍。 他诺蹲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人类世界真好呀,有无数新奇好玩的东西,不用见面就可以交流——尽管你并不能确定网络对面和你聊天的是人是狗。 这时,小白伞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绕着罗飨转了一圈。罗飨道:“没找到吗?”他皱着眉头,表情开始变得严肃。他抬头,冲着他诺喊道:“收钱,回家。” 他诺有些意犹未尽。他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将炸鸡送给灰狗先生,慢吞吞收下报酬,又慢吞吞地回到罗飨身边。 “我也可以有个手机吗?”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罗飨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诺耷拉着脑袋。他想起来了,他还欠小老板一罐子小鱼干呢。 “你能主动想到债务这件事情很好。”像是看穿了他诺心中所想,罗飨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应该要养成记账的习惯,随时查看自己还欠着什么东西。”对于他诺的“恶劣前科”,罗飨小老板仍旧耿耿于怀。 “可是,我一般也不欠账呀。”他诺小声反驳道。 罗飨道:“铺子里都是要走账的,你难道以后都靠口头记账吗?” 他诺闷声不响地超前走了几步,过了好久,他忽然福至心灵,领悟到小老板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你是说我成功了吗?”他诺睁大眼睛,紧紧握住拳头,“我们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了吗?” 他对于这个计划一直耿耿于怀。水獭大哥曾经告诉过他,在人类世界里,战略合作伙伴是最高级最具规模的生意关系。他诺坚信,只有和大罗杂货铺达成这一关系,他才有可能走上事业巅峰。 “我这么说了吗?”罗飨皱眉,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只是说可以考虑,至于考虑的最终结果……” 他诺拼命点头,迭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全靠我自己的努力!” 罗飨看着他,面若潭面,目似晨星。 他诺开心得尾巴都要冒出来了。他自己蹦了蹦,觉得不够尽兴,又拉住小老板的手臂晃了晃。他包里的盐罐子发出唰唰的盐粒摩擦声。 叮叮——唰唰—— 罗飨嫌弃地甩开手臂,用手背在他诺的衣服上用力擦了擦。他一言不发,紧紧抿着嘴角,看起来有几分懊恼。他诺不以为意,依旧笑得一脸灿烂。 灰狗先生叼着手机,朝着罗飨和他诺点头致意,远远地目送他们离去。 ——我明天就去做一块“神仙外卖”牌匾挂起来!样子我早就设计好了。你猜猜我打算用什么颜色的? ——我不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我想用粉色加金边,这样显得活泼又专业。而且牌匾一定要做得大一些,这样更气派,还能在下面写上很多感谢名单呢。 ——你要是敢把我的名字加上去,我就揍你。 ——小鱼干想要椒盐的还是孜然口味的? ——椒盐。 ——好的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6.春天的故事 他诺从城里回家后, 又下了两天雨。清风带来细雨,雨水将青草打湿, 绿色从各种想象不到的角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花苞们炸裂开来, 吐露芬芳。藏了一整个冬天的留鸟们纷纷跳出来,亮开嗓子, 叽叽喳喳,为一年一度的繁殖期做准备。百叶林热闹起来,处处都是春天的气息。 而这一切都和单身的小海獭无关。直到周末之前,他诺都窝在家里,认真钻研设计他的“神仙外卖”的招牌。 尽管小老板并没有完全松口,但他诺坚信自己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而一个能够和毛春城唯一一家成精用品杂货铺合作的企业是值得令獭骄傲的。他诺决定择日挂牌, 宣布“神仙外卖”正式开业。 招牌既是广告,也是吉利的预示, 一定要醒目, 要大气, 要简洁明了, 还要喜庆好看。他诺特地聘请百叶林里有名的时尚策划大师张小葵。张小葵是一只小葵花凤头鹦鹉1, 曾经是人类的家养宠物, 出身昂贵,为鸟傲慢, 成精后就落户百叶林了。 他诺曾经远远地看过张小葵一眼, 一只大白鸟, 叫起来能吵醒装睡的獭。 严格意义上说来, 张小葵是外来物种。成精协会曾就他的归属问题引发过争议。但无论如何,他现在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百叶林居民。 据说张小葵的人类是一名造型设计师,张小葵耳濡目染,饱受熏陶,浑身散发出迷人的艺术气息,对于任何时尚或设计相关的问题都颇有见解,一进入百叶林,就自封为这片领域内的时尚之主。 他诺并不知道造型设计师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招牌设计的最终完善工作,需要得到业内鸟士张小葵的帮助。他提出一袋甜玉米的报酬,并请松鸦送去自己的设计需求。 除了招牌,他诺还打算策划一场别开生面的开业大典,小鱼干铺路,漫天洒虾干。光是想象这个画面,他诺就能幸福地笑出声来。 啊,小鱼干! 他诺忽然想起来,他还欠着一笔债。他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海盐匆匆给自己搓了一个澡,出发去水獭妈妈家。 妈妈正在家门口给他他米上游泳课,水獭弟弟学得很不认真,拨动着四肢在浅水区里划水。他一看见他诺就甩动着尾巴游过去,扒在他诺的肚皮上,怎么都不肯撒爪。 啾—— 他大声向他诺控诉着。水獭的童年应当是美味悠闲的,每一只小水獭都不应当遭受这样的罪。他用前爪用力拍打自己的肚皮,发出砰砰的声响,以此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情绪。 他诺摸摸他他米的头,给他塞了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他他米顿时满足了。 他诺揉着脸,趴在水面的横木上,看水獭妈妈抓鱼。“妈妈,我想吃小鱼干了。”他这样说道,“想吃椒盐的。” 水獭妈妈很高兴他诺的到来。她从水里爬上岸,甩干身上的水,化作人形,一头扎进厨房。 小鱼干是丁香鱼,细细小小的,放入烧热的国内烘到酥脆,再加入调味好的酱汁熬煮到收汁,最后撒上自己磨制的椒盐和少许辣椒面,搅拌均匀。每一条小鱼干上都裹着恰到好处的酱汁和椒盐面,吃起来内酥外香,有一种奇妙的鲜辣滋味。 小鱼干出锅时,他诺偷偷尝了好几条,又给他他米尝了尝,最后才将剩下的小鱼干收在干净的玻璃罐里。他舔舔手指,意犹未尽。 没有人会在吃到好吃的东西之后还生气的。把这罐小鱼干送给小老板,他一定会成为天底下最高兴的人类。 他他米盯着装满小鱼干的玻璃罐,用力地吸溜着口水。 他诺拍了拍水獭弟弟的脑袋,告别水獭妈妈,吧唧吧唧地踏上前往毛春城的路。 这条路他早已熟稔于胸,尽管路程的实际距离并未改变,但在他诺心中,这条路早已变得美妙,因而也显得短暂。而赶路也不再是单调无聊的过程,逐渐变成一件有趣的充满希望的旅行。他享受着,并期待着每一次的重逢。 小老板意外地不在家,甚至连小白伞都不在家。他诺捧着香喷喷的小鱼干罐,站在紧锁的罗家大门前,不知所措地张望着。小鱼干放久了味道就没有那么好了。他有些担心。 就在他诺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之后再做一罐新的小鱼干送来时,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他诺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门缝之间挤出一小团灰扑扑的绒毛团。 叽啾—— 是小白伞的朋友小麻雀。 他诺摘下帽子,向小麻雀问好。这只小麻雀很有趣,它并没有成精,却显现出超乎寻常的智慧和灵性。它甚至扇动着翅膀拍打胖乎乎的身体回应他诺的招呼。 小麻雀打完招呼,蹦蹦跳跳地回到院子里。 他诺站在门口,从门缝之间往里探头,小声地询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啾啾。 他诺捏着帽子,一手抱着玻璃罐,一手推开门,踏进罗家院子里。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已经冒出无数洁白的花骨朵,有一些甚至已经开始绽放。过不了许久,院子里将飘满清透的梨花香,弥漫整个春季。 他诺几乎能想象出小老板叼着烟坐在梨花云里的模样,一定也很好看。 他诺将小鱼干罐子放在檐下,坐在台阶上,看小麻雀在院子的草丛间自娱自乐。它还小,翅膀不够有力,飞起来的高度有限,大多数时候,只能像一只小鸡那样扑腾翅膀。 小麻雀自己玩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无聊,歪着头开始打量他诺。它看起来有些好奇,想过来近距离看看他诺。但它并没有直接这么做,而是蹦跳着在院子里绕了一个大圈,东张西望,最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啾的一声突然落在他诺的一臂之外。 他诺眨眨眼,看着那只小肥鸟。这种声东击西的方式他并不感到陌生。事实上,这座院子里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像小肥鸟那样好奇却不动声色,甚至包括那把奇怪的小白伞。 他诺伸出手,以不惊扰小麻雀的缓慢速度,一点一点地探过去,蹭了蹭小麻雀的毛肚子。小麻雀啾的一声跳开,歪了歪头,又主动跳了回来,落在他诺的手心里。 “你好呀——”他诺拖长声音,轻声打着招呼。 “你好。” 令他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有鸟回应了他的招呼。并不是小麻雀,很显然,是一只新落到院子里的灰色小鸟。 他诺眯着眼,认出那是一只云雀。 小麻雀好奇地张望着来鸟。 云雀先生的个头很小,背上覆着细细的黑褐色条纹,肚皮看起来圆滚滚的。他的声音清亮回婉,说起话来就像在唱歌。“抱歉打扰了,我只是想问,如果我没看错,您是一只修人的成精者吧?” 他诺点点头,回道:“是的哦。” 云雀先生呼了一口气,快乐地发出啾啾声。“太好了,我可以请您帮一个忙吗?” “可以呀。” “我想买一份人类的食物,但是我无法和人类交流,想请您”云雀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加上一句,“我会支付报酬的。” 他诺瞪大眼睛,这不是我的本职工作吗!他愉快地答应下来。 得知他诺经营着一家外卖公司,云雀先生看起来很是开心。“太好啦!”他感叹道,“能点外送真是太方便了。以后我都可以找您帮忙吗?” “当然可以啦!”他诺用力点点头。谁能想到送个小鱼干还能碰上捡客户这种好事情呢。早知道,他就天天来给小老板送小鱼干的。 云雀先生自我介绍说他叫云歌,是去年冬天刚刚成的精,就住在百叶林边缘的草地区。他想为自己的朋友点一份人类的西红柿厚蛋烧。 “我曾经在一家人类餐馆的后厨里偷偷尝过一口,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云歌咂咂嘴,回味着,脸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我得知我的朋友最近也成精了,想点一份送给他,请他也品尝这种美味。美食可以令鸟心情愉悦。” 他诺深以为然,赞同地点着头。“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他诺一边问着,一边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来,“我可以直接把订单送给他。” 云歌在地上跳了跳,犹豫着开了口,“他是一只伯劳鸟。我不确定,他他脾气不太好。” 他诺对此却很有信心。 云歌满是感激,转而又低下脑袋,小声道歉:“只是酬劳我无法立即支付给您。我刚刚成精,还没有什么积蓄。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先赊账呢?” 他诺还从未遇见过需要赊账的客户——不过说起来,他也才接触过寥寥几个客户而已。他怔楞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云歌看起来很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策略灵活才能更好地留住客户呢。 云歌长舒一口气,将取单店铺的地址告诉他诺。 小麻雀跳上他诺的肩头,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写字,觉得无聊,又跳开,来到云歌身边。云歌一点也不介意这个小毛团的亲近,甚至还低吟了几句童谣逗它。 他诺听见云歌的歌声,瞬间抬头。云歌的歌声婉转优美,韵律极佳,落到耳朵里说不出的舒福。他诺停下手上的动作,仰着头,安静地欣赏着,嘴角抿着愉快的笑意。 忽然,他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 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似乎还需要一位才艺表演嘉宾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7.春天的故事 “驻场嘉宾吗?”云歌有些无措。他对于人类世界并不十分了解。唱歌对于他而言, 是在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唱完歌后就会被人喜欢, 为别人带来快乐吗?哦, 那应该是只有在繁殖季节才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云歌低下头, 用鸟喙蹭了蹭胸前蓬松柔软的绒毛。他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不是脸颊上覆盖着厚厚的绒毛, 他大概就要脸红了。他左右横跳起来,试图将这种飘飘然的感觉赶出身体。他提醒着自己, 现在并非是在空中,他并非在飞翔,他需要脚踏实地。 “对呀!是我的嘉宾!”他诺开心地拍了拍脸。他的想法原本只是一个冲动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没准这会是个绝妙的主意呢。 想想看啊,千百年来, 百叶林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盛事。一家外卖公司即将开业, 这也许是他们离真实的人类世界最近的一次。在快乐的宴会上,会有数不尽的美食, 有听不完的歌声,每只成精者都可以变得快乐。他们会彼此交谈, 他们会高声欢笑,他们会说着有一只海獭——天知道海獭是什么——把这样的欢乐带到了百叶林。 看他诺这样开心,云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说不定这个主意真的可行呢。他的伙伴们一直说, 云歌是整个百叶林里歌声最为美妙的云雀, 连夜莺之王也比不上, 所有人都应该来听听他唱的歌。 只是云歌从来不相信。他只将这些赞美的话当做伙伴们善意的谎言。每只雄性云雀都会唱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春天来临时,他们会唱得更加投入,这一年伊始,万物复苏,每一只云雀都需要重新找到它的位置。 但假如是真的呢?假如真的有人会喜欢他的歌声。云歌忍不住畅想起来。 如,如果可以,他也可以邀请他的伯劳鸟朋友来观礼呢。 他诺对于自己这个计划很满意。他鼓励云歌,道:“你不用紧张,一定可以的。在两个月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创立神仙外卖。你看我现在!”他的胸膛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豪情壮志,“我,我现在,我现在也是一只有点作为的海獭了呢。”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激动地拔开玻璃罐的瓶塞,掏出一把小鱼干,递给云歌,邀请道:“你吃吗?” 云歌礼貌地拒绝了,小麻雀也没有张嘴。椒盐小鱼干并不在他们的餐桌上。 他诺给自己塞了一把,鼓着腮帮子认真地嚼了起来。“所以人类才说,”他诺含含糊糊地继续说道,“唔唔,小鱼干真好吃——所以他们才说,一切皆有可能。我觉得这个计划很棒,你觉得呢?” 云歌用力点头。 “你真的不想来点小鱼干吗?”他诺替云歌感到遗憾,在这样伟大而振奋獭心的时刻,怎能没有美食相伴呢? 云歌摇头,发出轻快的啾声。 他诺一边吃着小鱼干,一边和云歌商量,将典礼上的歌单定下来。春之歌,百鸟还林,吃虫虫进行曲,这些歌听起来都很不错。他诺觉得很满意。他热情高涨,不断冒出新点子来,不知不觉,将一整罐的小鱼干都吃完了。 他诺继续往玻璃罐里掏,诧异地发现瓶底已经空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椒盐和辣椒面。他不甘心地用手拍了拍瓶底,除了砰砰几句声响,确实什么也没有了。他诺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舔了舔手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细想起来,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他诺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嗅到一丝清甜的草木香气。 是小老板! 他诺回头,果然是罗飨。罗飨今天难得穿戴整齐,甚至还裹上了厚实的羊绒围巾,整个人显得风姿挺拔。他的眼下黑青一片,像是没有休息好。罗飨往栏下走去,硬硬的鞋底在地面上踩出嘟嘟的响声。 他来到他诺身旁,将小白伞搁在一旁,慢慢摘下右手的浅棕色皮手套,叼了一根烟,点上。 “你好呀。”他诺笑着和罗飨打招呼。他的嘴角还沾着些许椒盐粉末,显得几分滑稽。 罗飨呼了一口烟,道:“你怎么进来的?” 他诺咦了一声,回头去找小麻雀。小麻雀不知何时消失了,连带着云歌也不见踪影。他诺挠挠头,没有小麻雀作证,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辩解。 罗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诺。 他诺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罗飨拧着眉头,问道:“来做什么?” 他诺猛地抬起头,笑着说道:“我来给你送小鱼干呀!”小老板该不会是忘了吧,记性好差呀。 罗飨似乎是笑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小鱼干呢?”他问道。 小鱼干在——他诺低头,瞥见空空如也的玻璃罐。他怔楞片刻,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他别开头,不敢再看罗飨,眼神有些飘忽。 “小鱼干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他心虚地说道,“你猜猜看?” 罗飨哦了一声,道:“一会儿你会四脚朝天屁股着地,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他诺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老实回道:“我猜不到。” 罗飨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低头骂了一句,狠狠吸了一口烟,不耐烦地赶客道:“还呆着干嘛?来野餐?赶紧走。”说罢,他迈开长腿,想往屋里跨。 他诺一把拉住罗飨的衣摆,拽了拽。“你先别走!”他着急喊道,“我和你说一件事吧。” 罗飨的两眼快冒出火来,脸色黑得可怕。他诺却毫无畏惧,他很执着地拉住罗飨。 罗飨看着他,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儿这么肥呢?” “不肥不肥。”他诺摇头否认,“我只是想和你说件事。” “松手。”罗飨命令道。 他诺赶紧将两只手收回,眨了眨眼,看着罗飨,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罗飨轻叹一口气,道:“还说不肥。你以前的恭敬礼貌呢?我的小鱼干呢?” 这两件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吧,他诺心想,面上却不敢表现任何违抗。他点点头,连忙承诺道:“我下次一定带一瓶满的罐子来。” 罗飨没说话,低头在手心里掐灭烟头。 “不过今天你太晚回来了哦,本来小鱼干还是酥脆酥脆的,后来吃着吃着就不够好吃了呢。”他诺道。 罗飨气乐了,“这么说还是我的错?”还酥脆酥脆的。 他诺摆摆手,道:“不是的,是我的错。”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确实应该早点回来呢,我等了你很久。”不等罗飨发火,他赶忙岔开话题,好奇问罗飨去了哪里。 罗飨一把扯开脖子上的围巾,长长吁气,像是终于能呼吸了。他道:“我们是头一次见面吗?” 他诺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他们两见面的次数,摇了摇头。 罗飨弯了弯嘴角,“那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诺有些失望。他对小老板的一切都很好奇,莫名觉得他的世界一定很精彩。小老板每次出门都做什么呢?有好几次他都撞见小老板手上有血渍,一身狼狈。他又去打架了吗?毛春城有这么多架可以打吗?他诺从来不知道。 小老板是谁呢?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这么厉害?他会在这里呆多久?他会像罗老先生一样,在这间小小的杂货铺里住一辈子吗?他也会想要去看大海吗? 他甩甩头,决定将这些念头赶出去,先说正事。“其实,我是想邀请你——” “不去。”他诺的话还没说完,罗飨就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要说什么?” “我想邀请——” “不去。” 他诺揉揉脸,试图用精彩的庆典安排打动小老板坚硬的心。“我会邀请云雀来唱歌哦。云歌的歌声可好听了,你如果没能在春天听上一曲,会遗憾一整年的。人生又有几个一整年呢?”他沉沉地叹气道。 罗飨开始脱外套,连个眼神都没抛给他诺。 他诺再接再厉,试图用美食诱惑小老板。“我会准备很多很多的小鱼干,椒盐口味的,还有花生米虾干,外壳煎得黄灿灿的,一口一个,可好吃了。你想吃什么呀?” “鱼”罗飨下意识回道,又赶紧把话吞了回去。“走开。”他没好气地将他诺拎到一旁,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随手将外套往地上一抛。 小白伞冲了进来,及时兜住罗飨的外套,轻轻将它挂了起来。 他诺惊讶地张开嘴。没想到小白伞还挺能干的呢,他诺暗自赞叹。他问道:“小白伞有名字吗?”总不能一直叫它小白伞吧。 罗飨斜乜着他诺,脸上的意味很明显。“你会给你的伞取名字吗?” “不会。”他诺摇头。可是我的伞也不会帮我干活呀,他在心里嘀咕道。 罗飨沉默半天,忽然开口说道:“罗胖胖。”看着他诺诧异的呆蠢模样,罗飨不耐烦地解释了一句,“它叫罗胖胖。” 这个名字还真是随意啊,而且听起来和小白伞丝毫没有关联。他诺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呀?” 罗飨道:“它自己取的名字,管我什么事。”他看了一眼他诺,“你怎么话这么多,说完了赶紧走。” 他诺正欲开口,被罗飨堵了回去。 “不去。” “哦,那我明天再来问问你吧。” 罗飨觉得烦躁,啧了一声,道:“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不去,你今天问和明天问有什么区别?” “也许你明天就想来参加我的开业典礼了呀。”他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人的想法都是会改变的。万一你明天想去了,我又没来问你,你肯定会不开心的。那还是我每天都来问问你,等你哪天想开了,就可以接受我的邀请了。” 罗飨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瞬间即逝。他恢复冷冰冰的语调,道:“你很烦。” 他诺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开心,嘟囔着:“你也挺凶的。”但不等罗飨回过味来,他赶紧挥手道别,一溜烟就跑远了。 我明天也再来,明天的明天也来的。我给你带小鱼干,一次带两罐。我们可以一起坐在梨树下,我吃一罐,你也吃一罐。 二月的尾巴彻底消失。三月来了,春意浓了。 神仙外卖也终于要正式开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8.春天的故事 三月的第一天, 按照约定,他诺前往毛春城,寻找云歌想点的西红柿厚蛋烧。新的一月伊始,天气却并未如预料中那样美好。天空灰蒙蒙的, 云层在外头滚动, 像是隔着一层厚纱。 他诺嗅到一丝下雨的气息,他心里有些后悔没有将雨伞戴上。如果淋湿了,回到家时,他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搓干毛毛,那样会耽误他的晚饭时间。 尽管如此,正值周日,毛春城一派生机。人类纷纷走出住宅, 换上颜色艳丽的春装,三三两两,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头。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他诺并不起眼。他像是一位游离于城市之外的吟游诗人,观察着,欣赏着, 却并不融入。他诺修人多年,然而人类世界对于他而言,依旧是陌生而神秘的。他还得学习上很多很多年, 才能完全伪装, 彻底适应在人类世界中生活——假如到时候他仍旧希望如此。 他诺一边浏览着琳琅满目的陈列橱窗, 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零食。今天准备的是手撕鱿鱼, 用烤箱烘干的,嚼起来极有韧性,带着海货特有的甜味。他诺一边往嘴里塞鱿鱼丝,一边提醒自己要留下半罐,办完正事后去小老板家行贿。 这样走走停停,等他诺来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他拍了拍扁扁的肚皮,心想是不是在点单的同时也应该给自己点一份吃的。点些什么好呢?说起来,厚蛋烧又是什么?虽然没有吃过,但听云歌的意思,那是极为美味的食物?不知道除了西红柿口味的,他们卖不卖鲜虾口味的。 他诺咂咂嘴,再次抬头看门牌号。 门牌号没有错,但这里并没有什么小吃店的标志。他诺揉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再次核对地址。 没有错。 没有店。 没有西红柿厚蛋烧。 当然,也不会有鲜虾厚蛋烧。 眼前的这间铺子看起来已经荒废了一些时日。玻璃窗上沾着无数灰白色的溅射状污点。他诺皱皱鼻子,闻道令獭难受的气味。从肮脏的玻璃往里头看,几乎看不出室内的情景。店铺的大门倒是敞开着,他诺瞥了一眼。里头没有开灯,在这样灰蒙蒙的天气里,所有家具摆设都像是被黑影盖上。隐约能辨认出桌椅的轮廓,桌子东倒西歪,不少椅子倒在地上,无人整理。 西红柿厚蛋烧瞬间变得并不令獭期待呢。 他诺沉默地站着,一时不知所措。他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店铺里头才传来人类的动静。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雄性人类从店铺的后厨走了出来。他看起来脸色不好,嘴角往下耷拉着,浓浓的眉毛飞入鬓角,像是两个惊叹号。他一边往外头走,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尘。 “你好。”他诺上前一步,礼貌地打着招呼。 年轻人类站住,有些惊讶地打量着他诺。“不是说明天过来吗?”他说道,显然是认错人了,“不好意思啊,店里还没全收拾好,保洁阿姨得下午才能来。”他看了一眼污点满满的玻璃窗,意有所指。 他诺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其实,我是来下单的。” “下单?”年轻人类更惊讶了,说话开始有些磕巴,“可,可是我们店应经停止营业了,一个多月前就不做了。” 哦,难怪了。 他诺有种果然如此的豁达。如果他能轻轻松松地下单,顺顺利利地送达,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不就是关门了吗?小问题,他能处理好。 “其实是这样的”他诺捏着手指,脑袋迅速运转,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谎,“我有个朋友,最近在求偶” 嗯? “呃,不对,在求,求求别人做他的朋友。”他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继续往下编,“我的朋友很努力,为了他的心上鸟人唱了三天三夜的歌,歌声飞到天上去,感动了星星和月亮。 可是,很遗憾的是,他的朋友并没有立刻答应他。他的朋友要求道,只有吃到你做的西红柿厚蛋烧才肯答应。这件事情对我的朋友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拜托我无论如何要买来西红柿厚蛋烧。所以” 他诺抬起眼睛,看向年轻人类。精神高度紧张使得他的眼睛湿润,看起来却更加有说服力。年轻人类有一瞬间的动摇。 这听起来真是个好故事呀,如果能再次开业,一定要印在我们的广告上,以后我们的厚蛋烧就改名叫真爱厚蛋烧。 年轻人类迟疑着,说道:“我我没想到诶,其实你也不一定得从我这里买呀。我们的设备都处理得差不多,厨房也很久没开火,实在是不能做。” 他诺失望地啊了一声。他抓了抓耳朵,试图争取机会。“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烧一份?我可以支付更高的价格。”尽管这么说,他诺心里面的小算盘却噼里啪啦地一通乱响。千万别是太高的报价,他祈祷着,迄今为止,靠着神仙外卖,我只赚到一笔钱呢。而这笔钱,都不够买两次小鱼干送给小老板。 年轻人类并没有动摇。他摇摇头,沉默着。 看起来,他对于关店这件事情也耿耿于怀,心有不甘。他诺决定换个策略,走知心路线。他问道:“请问,店铺为什么要关呢?据我所知,您烧的菜很好吃的。” 年轻人类笑了笑,眉头却并未舒展。“开不下去了。”他只简单地说道。 他诺瞥了一眼脏脏的玻璃窗,脑海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并未抓住。“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他小声道。 年轻人类脸上呈现出纠结的神色。他似乎很想向他诺倾诉,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也无从开口。他诺赶紧掏出自己的玻璃罐,拔开塞子,递给年轻人类。“没关系的,”他鼓励道,“你慢慢说。我时间很多的,说不定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呢。” 年轻人类犹豫许久,终于学着他诺的样子,在一旁的花圃边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捏了一小段鱿鱼丝,说起了他的故事。 年轻人类介绍自己为宋实,是从外乡来的。几年前,他在毛春城的主城区开了一家小吃店,名叫“猫的定食”,做一些改良版的中式日餐。他用心经营,专研出不少新颖的菜式,口味上佳,在开业的头几年,还是很受客户欢迎,也积攒了良好的口碑。小店的生意不错,宋实先生甚至考虑在附近买下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惜好景不长。噩梦从一年前开始。某个冬天的早晨,宋实先生忽然发现自己被一群乌鸦惦记上了。 “乌鸦?”他诺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塞了一把鱿鱼丝,一边追问道,“什么样的乌鸦?他们认识你吗?” 宋实先生不确定地摇摇头,道:“乌鸦都长得一样,我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见过它们。但很肯定的是,我得罪了它们。因为自从那一天早晨开始,这群乌鸦几乎是每天都会来‘光顾’我的小店。”他苦笑着,“他们不仅来,还空投了‘礼物’。” 宋实指了指身后成为空投重灾区的玻璃窗,叹气道:“一开始,我还试图驱赶它们。后来发现,乌鸦很记仇,我越是和它们抗争,它们报复得就越厉害。起先是弄脏我的玻璃,后来发展成攻击我的客户。” 每天清洗擦拭玻璃窗也无法保证小店的整洁。而被乌鸦攻击的客户也十有八九不愿再踏足店内。一个以环境卫生客户体验为口碑基石的小吃店,就这样渐渐败落。 宋实先生苦苦坚持,每天要花一半的时间用来维持店内卫生,也从朋友和网络上寻求关于乌鸦报仇的帮助。但这样一来,他对于菜品和小店经营的精力投入就少了很多。而且,他发现世面上并没有有效的躯干乌鸦的方法。一年过去了,一无所获。乌鸦来的频率没有一开始高,但情况却越来越糟。 宋实先生终于意识到靠着他一己之力是无法支撑下去的。他做出一个痛苦的决定,关门搬迁,远离这个被乌鸦仇视的地方。 “猫的定食”就这样关门大吉了。 “我在网络上咨询过一位鸟类学家,他告诉我,乌鸦这种记仇的鸟类,对于它们,驱赶和对着干都是没用的,目前为止,人们知道的最一了百了的方式就是搬家。”宋实先生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 他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他很是同情宋实。关于乌鸦的记仇之名,他诺也曾听说过。水獭爸爸就曾告诫他,在百叶林里,谁都能得罪,唯独看见乌鸦要远远地走开。 他们是一群恶魔,水獭爸爸这样说道,唏嘘地回忆起他年轻不懂事时,曾经被一伙小嘴乌鸦用便便炸/弹,从红久河下游轰到红久河上游的故事。正是在那里,他遇见了水獭妈妈,结下一世情谊。 “那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呢?要继续开店吗?”如果搬家,有了新的地方,新的开始,宋实先生就可以重新开店。那他的西红柿厚蛋烧也有希望了。 可是,宋实先生摇摇头。这一年的折腾,几乎将他的本金耗空,如若不是如此,他应该还会继续坚持下去。起码在短期之内,宋实先生没有办法继续经营自己的店铺了。 “也许我会去应聘厨师,先干几年。等时机成熟后,我再重来。” “这也是个很好的办法呢。”他诺迟疑地说道。只是几年之后,他的开业典礼可是等不及了。他苦恼地揉揉脸,忽然转了转眼珠子,想到一个办法。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哦!”他诺笑了起来。 红久河的上游有一座湖泊,和大月湖相对,名叫小月湖。大c小月湖像两颗珍珠点缀在红久河蜿蜒的河道两旁。在小月湖的入河口,住着一只中华草龟,名叫殊途同1。殊途同爷爷是百叶林和红久河流域年龄最大的成精者。 殊途同爷爷一直住在小月湖里,几十年来,不曾挪过窝。他具体有多少岁,谁也说不上来,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殊途同爷爷是建国前成的精。这相当了不起。 因为龟生阅历丰富,殊途同爷爷学识渊博,知道常人所不知,能回答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是红久河流域有名的百晓生。谁家出现决断不了的疑问,都喜欢去小月湖拜访殊途同爷爷,祈求一个答案。 他诺觉得去问问殊途同爷爷,说不定能知晓答案。为了云歌的厚蛋烧,为了帮助可怜的宋实先生,他决定伸出援爪。 “真的吗?”宋实先生喜出望外,然而他并不敢报太大的期望。毕竟眼前这个陌生少年长得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圆溜溜的豆豆眼,脸颊还肉嘟嘟的,完全就是个孩子,看起来不堪大任。 还是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了。宋实先生想了想,拒绝了他诺的好意。“如果你实在想吃西红柿厚蛋烧,我可以在家里帮你做一份。” 他诺摇摇头。他确实想要点单,但是宋实先生看起来也很需要帮助。乌鸦和大多数的动物不一样,他们一直生活在人类的圈子里,适应了城市生活。从某种程度而言,城市里的乌鸦已经离不开人类。他们的有些行为会给人类带来困扰,又何尝不是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呢?如果殊途同爷爷可以知道解决之道,这一定是双赢的结果。 “你不要看我不起眼的样子哦。”他诺拍着胸脯,“我可是有着丰富的饲养乌鸦的经验。”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意外地发现自己编谎话的本领越来越高了。也不知该不该庆贺。 宋实先生确实震惊了。饲养乌鸦的人,真的很罕见呢。 为了让自己的谎话显得更加真实,他诺决定再编一些细节。“是真的,我在家里养了一只黑乌鸦,我叫他他吉锅焖鱼。我对乌鸦还算了解,等我回去整理下知识,明天回来找你。你带我去找那群欺负你的乌鸦,我帮你说情。” 他的话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自己很了解,一会儿说要回家整理知识,怎么看都是漏洞百出。宋实先生很想笑,却意外的并不反感。他一个人烦恼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想要帮助他。无论这种帮助是否能带来实质性的改善,他都觉得很舒心。 “谢谢你。”宋实先生真诚地道谢,“那你来找我吧。明天我还会在这里,如果你来了,我就带你去看那群乌鸦。”在长达一年的斗争中,他对那群作恶的乌鸦的栖息所已经了如指掌。 明天我把厚蛋烧做好直接送来吧,他心想,这样,起码我们两人中有一个能得到满足。 “好呀好呀。”他诺满口答应,又道:“你不要难过,事情都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动物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也比你想象的要容易沟通,只要我们找到方法。” 宋实先生觉得有些意外。他愣了愣,笑了起来。“嗯。”他点头。 像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法一般,他诺觉得轻松起来。他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半路拐到刘家村,去看望还在恼火的小老板。 走到半路,正如他诺预料的那样,天空飘起了细雨。不一会儿,雨势转大,淋湿了他诺的头发,浸透了他的外套。毛绒绒的头毛被打湿后贴在额头上。他诺用手拨了拨,叹了一口气,加紧步伐。他分外想念自己的盐罐子。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来到罗家大门口时,他诺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原本说好要给小老板留的半罐鱿鱼丝,已经多半下了他的肚皮。 他诺踟蹰着,在门口徘徊良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敲开了罗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罗飨本人。他似乎早就料到他诺的到来,脸上没有一丝诧异。 “你好呀——”他诺甩了甩发梢的水滴,笑着打招呼。他有些心虚地拢了拢外套,将玻璃罐藏得更深一些。 罗飨就像是看穿了他诺的心事一般,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他诺顾左而言他,道:“你今天开心吗?想改变主意了吗?” 罗飨伸手想要摔门,被他诺一把拦住。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最近知道有一家店里卖一种叫做西红柿厚蛋烧的东西。你吃过吗?很好吃哦。”他说的没什么底气,毕竟他自己也没有吃过厚蛋烧。 意外的是,罗飨没有继续赶人。他径直转身回屋,把门让给了他诺。他诺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说明小老板今天心情还不错。他赶紧跟着罗飨进屋。他才踩进客堂,雨水顺着裤腿滴下,在地砖上晕染开,形成小小的水塘。 罗胖胖正在客堂里逗小麻雀玩,见了他诺,嫌弃地带着小麻雀飘到更高更干燥的地方去了。 他诺不明白,它一把雨伞,有什么好讨厌雨水的。但是他仍旧友好地和罗胖胖打了声招呼,自然是没得到回应。 罗飨用手随意弹了弹衣服上的雨水,水珠飞起,外套瞬间干了。他诺很是羡慕,他低头拧了拧外套。 滴滴答答。 罗飨拧着眉头,看了一眼他诺。 他诺开口,问道:“你要来” “不去。” “哦。”他诺低下头,继续摆弄自己的外套。 罗飨挥了挥手,他诺的外套也干了。他眨了眨眼睛,惊喜地叫了一声。衣服不湿了,他觉得身上好受很多,瞬间有了精神。 “你真厉害!”他诺由衷地赞叹道。 罗飨没有理他。沉默半响,罗飨缓缓地开口道:“你今天在城里,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奇怪的人?他诺抬头,好奇地看着罗飨。他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但是我碰见了奇怪的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破天荒的,罗飨居然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 他诺深受鼓舞,添油加醋地将宋实先生遇见的怪事告诉罗飨。没想到,罗飨听了,只是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件事他和想要打听的事并无相关。 他诺有些失落,挠了挠头,又道:“我答应宋实先生要去帮他赶乌鸦,我打算回去问问殊途同爷爷。对了,你知道殊途同爷爷吗?” 罗飨道:“这件事情你问那只老乌龟也没什么用。” 他诺更加失望。他原以为有了努力的方向,事情终归是会有转机的。他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小老板你有办法吗?” 罗飨看了眼他诺,忽然笑了笑。他道:“你说呢?” 他诺睁大眼睛,欣喜地应道:“你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是不是!” 罗飨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诺。 他诺在心里盘算了下,承诺道:“我再加一罐烤淡菜。” 罗飨并不作声,他诺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来。难捱的沉默过去后,罗飨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只是他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是乌鸦吗?” 他诺怔楞片刻,点了点头,“是的,应该是城里的小嘴乌鸦。” 罗飨沉吟道:“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首先,你得听话。“ 他诺用力点头,我超听话的! 罗飨看了他一眼,“其次,淡菜要蒜香的。” 他诺再次点头。 “小老板,你好厉害呀!”他诺申请地再次感叹,“你居然连乌鸦都会抓吗?”他诺毕竟只是一只连树都不会怕的海獭,抓鸟这样急需敏捷力的活儿他连想都不敢想。 罗飨皱了皱眉,道:“你以为我是什么?” 他诺觉得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觉得是你一只厉害的人类啊。” 罗飨看着他。 他诺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加了几句赞美的话。“是一只很厉害,又很勤劳,还很好看的人类,正大光明,浩然刚正,兔死狗烹,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其中有不少话是他瞎说的,他诺祈祷着小老板不会发现。 罗飨打断他,“出去。” 他诺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去了。明天小老板亲自出动抓鸟,一定能成功。他信心满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29.春天的故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 依旧飘着雨。他诺来到刘家村时还在梦游。罗飨已经起床了, 正坐在院子的栏下,抱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 慢条斯理地掏里头的椒盐小鱼干吃。 他诺嗅到小鱼干的香气,总算是清醒过来。他用力睁大眼睛, 想让自己显得精神一点。 “早上好”他诺打了一声招呼, 一丝哈欠不小心漏了出去。他赶忙捂住嘴。 罗飨依旧在悠哉地品尝着罐子里的小鱼干,没有理会他诺。 他诺扇了扇鼻翼,咽下口水,今天出门早, 他还没吃早饭呢。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罗飨,问道:“小鱼干好吃吗?” 罗飨吞下一整条小鱼干, 搓了搓手指头上的椒盐面,拧着眉头,嫌弃道:“不好吃。” 可是看你吃得很投入呢,他诺心想。他歪着头,心里掂量着如果他开口问小老板要一条小鱼干,成功的概率是多少。他悲伤地发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于是转开头, 望向从天落下的绵密的雨帘,努力想点别的事情, 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开饭之歌压下去。 真希望今天就能吃到厚蛋烧呢。 雨下了一夜, 刚刚有所回升的气温很快又掉了下来。他诺穿得不多, 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儿,又没有食物带来的热量,很快就觉得身上冷了起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薄外套。 罗飨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用它粗暴地揉搓了一番他诺的脸。“脏死了。”他道,语气很不好,“擦鼻涕。” 没有鼻涕。他诺小声抗议道。再说了,谁会用围巾擦鼻涕呀。尽管这样说,他诺还是接过了小老板的围巾。围巾是灰色羊绒的,刚刚从罗飨的脖子上解下来,又温暖又软和,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他诺问道:“围巾可以给我了吗?” “谁说要给你?” “可是上面有我的鼻涕。” 罗飨紧紧皱着眉头,起身捧着玻璃罐子回屋去了。 他诺开心地将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还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这样一来就暖和多了,他诺满足地舒了一口气。怪不得水獭妈妈总是说,人类有句老话,叫做一条围巾顶一件衣服,宁可少穿一件衣,也要脖子不漏风。真是很有道理呢。 罗飨不用怎么收拾,拎上罗胖胖,很快就跟着他诺出门。他们坐上前往主城区的公交车。已经过了早高峰,车上人不多,大多数是一个人独自坐着,和别人空着一大段距离。 罗飨踩上公交车的车地板。雨水和污渍的融汇,地面显得潮湿肮脏,一涓涓细细的泥水顺着车起止的节奏来回晃荡。罗飨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诺已经多次往返这条路线,上车后轻车熟路地付了两个人的车钱。他在最后一排找到连着的两个空座位,招呼罗飨和自己坐一起。 罗飨似乎不太愿意。他将伞柄优雅地搁在自己的胳膊上,拧着眉头来回打量这一排简陋且不太干净的位置。他诺已经自觉地爬到里头靠窗的位置。公交车最后一排座位的空间有限。他诺坐进去,腿无法完全伸展。他并拢着双膝,规规矩矩地缩成一团,尽可能地将空间让给罗飨。 罗飨迟疑着没有往上坐。那个空着的位置上放着一只空矿泉水瓶,大概是被人遗弃的垃圾。 公交车重新启动。罗飨没有扶栏杆,却站得稳稳当当。他的眼神落下,淹没在昏暗的车厢之中。 见罗飨不打算坐下来,他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身旁的空座位,毫不在意地伸手拿开那只空水瓶。 “脏死了。”罗飨拔腿就想走。 他诺赶紧用空着的那只手拉住他。“我扔完垃圾就擦手。不要走嘛,我自己坐车好无聊的,我们得坐一个小时呢。” 这还是第一次坐公交的时候有人陪,他诺不想放过这样好的交流机会。 罗飨在他诺期待的目光下纠结许久,才勉强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的腿根本放不下,只好侧身,将腿放在过道里。 罗飨才坐稳,他诺就起身,挣扎着要去车厢前头的垃圾篓里扔空瓶子。罗飨万分不愿意地侧身歪了歪,让他诺通过。他诺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从罗飨和前排座椅的空隙之间,艰难地挤进去。他抓着最上头的扶杆,动作有些笨拙,一抬腰,屁股直接拱了一下罗飨。 罗飨脸颊僵硬,一伸手,用力抵住他诺的屁股,将他整个塞进里头的座位。“胖死了。”他道,瞪了一眼想要开口反驳的他诺。 他诺闭上嘴,扭了扭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安静了没一会儿,他小声开口,试图和小老板说说话。罗飨一手扶着罗胖胖,一手横在胸前,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和他诺聊天。 他诺自顾自说了一会儿,没得到任何回应,别过头,见罗飨正闭目养神,于是闭上嘴。他将两只手搭在前排座椅的椅背上,将下巴搁上去,转头望向窗外,安静地开始发呆。 玻璃窗被雨水打湿。成串的水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玻璃变成磨砂的,窗外的景色变得虚幻起来。多彩的光斑将一掠而过的风景打碎c重组,变成一个全新的童话世界。他诺悄悄地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儿。鲜活的人类世界的气息从缝隙里漏出来,车鸣声,落雨声,汽油味,泥土味。 一点点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脸颊上,凉丝丝的。他诺轻轻动了动鼻头,用心嗅着春天的气息。 春雨贵如油。希望这场雨下得再久一些。等雨过后,植物会长得更加茂盛,大家都有了吃的。花开了,蜜蜂忙忙碌碌,将种子带到世界各处。等到了秋季,他们就能有甜美的果子可以品尝了。 他诺咂咂嘴,又觉得肚子空虚起来。 “吵死了。”原本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的罗飨忽然开口说道。 他诺一愣,道:“我没在说话。” 罗飨慢慢地睁开眼,斜乜着他诺,道:“你肚子的声音吵死了。” 他诺红了脸颊,收回扶着椅背的两只手,放回大腿上,合拢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早上起得太早了,没有吃早饭。”他解释道。 “张嘴。”罗飨命令道。 他诺下意识地遵从指令。一颗硬硬的东西落在他的舌尖上。他诺用舌头一卷,认真舔了舔。是糖果!糖果很快就变得柔软香甜,是一种陌生的味道,却很好吃。 “这是什么?”他诺惊喜地问道。 “猪油糖。”1 猪油为糖果增添了爽滑香浓的口感。他诺很喜欢。两三颗猪油糖下肚,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饿了。 两人沉默地坐到站。罗飨率先下了车,迈开大步,往“猫的定食”小店走去。雨还在下,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撑伞,只是将罗胖胖拎在手上,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漫天的雨丝。他诺举着一把圆伞,一路小跑跟上。 宋实先生已经在昨天谈话的地方等着了。他撑着一把网格图纹的直柄伞,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看见他诺,笑着打了声招呼。相较昨天而言,宋实先生的脸色好了不少,大概是睡了一觉后,也想开了。不管成不成功,他都得继续努力工作,以期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并期待着这一天能够更早地到来。 “早上好!”他诺扬起伞面,露出一张笑脸来。他拉了拉罗飨的袖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他今天来帮我的忙。” 宋实先生误会了。“这就是你的那位朋友吗?”他显得有些诧异,显然是没有想到那个听起来很像瞎编的故事居然真的有主角。他抬起手中的保温饭盒,道:“正好,我提前做好西红柿厚蛋烧,你朋友今天可以拿回去送人了。预祝你们一切顺利啊。” 他诺昨天和罗飨分享故事时,特地省略到这一段撒谎的过程,因此罗飨并没有听懂宋实先生话里的故事。他盯着对方递过来的饭盒,皱眉。 他诺赶紧替他接过饭盒,惊慌地打着圆场。“不是的,这个是我另一个朋友。他今天只是单纯来帮忙的。” 听见“朋友”两个字,罗飨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他抬起鼻子,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很快就确定方向,没有任何犹豫,迈腿朝着梧桐街的方向走去。 他诺赶紧捧着饭盒跟上。 宋实先生有些诧异,他愣了片刻,在后头喊道:“我还没有告诉你们那群乌鸦的位置呢!” “不用啦,我们能找到——”他诺回头,气喘吁吁地喊道,“等我们的好消息哦!”他摇了摇手,和宋实先生道别。 宋实先生只好回应地挥手。 罗飨的步子很大,才几步路就能把他诺甩到后头。他诺走得不太稳。两只手都抱着东西令他撑伞的姿势极为不舒服。他用脖子夹住伞柄,伞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伞面砸到他头上,拱起一个鼓鼓的圆弧形。 一路都没遇上其他人类。他诺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梧桐街从外表上看来是一条安静而美丽的街道。它是一条百年老街,两岸种满了挺拔漂亮的法国梧桐。飘着雨的春日,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实在令人心旷神怡。哪怕今天是工作日,也不应当这么冷清才是。 但很快的,他诺就知道了原因。 他和罗飨才踏入梧桐街的主干道,迎接他们的就是震耳欲聋的沙哑鸣叫声和羽翼的扑哧声。 他诺抬头。 那是一群小嘴乌鸦。 小嘴乌鸦已经在毛春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盘踞在城市的上空,栖息在高高的梧桐树枝头,经常集体出动觅食,和城市的夜色融为一体。乌鸦群聚的现象在冬天食物匮乏的季节里尤为严重。人类经常能抬头看见成片的乌鸦铺天盖地地掠过,像一个巨大的影子。 并非所有鸟类都拥有云雀那样动人的嗓音。事实上,大部分鸟类的鸣叫声连歌声都算不上。而小嘴乌鸦就是其中最为聒噪的一种。他诺相信,他们的叫声可以逼疯无数人类,让最为淡定的人类也露出烦躁不已的表情。 而比小嘴乌鸦的叫声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大概就是他们的“空投炸/弹”了。小嘴乌鸦通常会集体出没,选择高大的建筑物或是景观树作为他们的栖息所,因为高处可以帮助他们藏匿身形,躲避人类的攻击。 更重要的是,高处可以帮助他们远离流浪猫的追捕。要知道,这座城市是有名的猫之城。如果避开这群贪得无厌又敏捷残暴的捕食者,是所有城市鸟类必修的命题。 很显然,这群小嘴乌鸦最喜欢毛春城主城区的梧桐街。等到冬天,梧桐叶落下,小嘴乌鸦们成群,落在梧桐的枝头上,代替了原本树叶的位置。在天晴的日子里,他们会站在枝头,引吭高歌,肆意地清空身体。滴滴答答的白色粪便快速落下,准确砸在路面上,像是一颗颗小型炸/弹。 梧桐街很快便会被白色的粪便淹没,这些粪便干燥后会被另一层覆盖,循环往复,形成厚厚的一层腻子。往来的行人稍不注意便会中招,湿润的粪便落在厚重的冬日外衣上,怎么看都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因此,尽管冬日的梧桐街风景独到,苍白的梧桐树颇有韵味,这里仍旧成为最不受人类喜爱的街道之一。 而春雨太浅,雨水的到来并不能冲刷干净地上的污泥,反而让原本已经凝固的粪便再次稀软,形成流淌的污泥塘。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升腾而起,弥漫在空气之中,凝结在水汽之中,飘忽不散。 当他诺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湿软的“泥土”是什么时,他浑身寒毛竖起,不禁打了一个颤儿。他尚且如此,看起来极为爱干净的罗飨的脸色可想而知。 他诺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比平时还要黑,看起来就像一团即将冒火的炭。他停下脚步,轻轻将小白伞的伞尖抵在地上,然后转动伞柄。 他诺只听见一声模糊的琤琤声,好似很远,又像近在耳前。他诺有片刻的晃神。 等他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天空不再下雨了。他诺伸出手掌,掌心朝上,是干燥的。他奇怪地收起伞,抬头望向上空。万缕银丝往下涌来,却在半空之中凭空消失,没有一滴能够挨近他们。他们就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结界包裹起来。 他诺困惑地看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依旧维持着扶伞的姿势,一动未动。 不一会儿,上方传来扑棱翅膀的巨大动静,不知从何处,忽然涌现出无数只鸟。天空被黑色的羽毛覆盖,亮光被吞噬,很快便消失。在一片黑色之中,有无数只白色的眼睛亮了起来,锐利得像针。 是小嘴乌鸦! 他们口中叫嚷着,用刺耳的鸣叫声敲打着战斗的鼓点。扑翅声越来越近,似乎马上要贴上他诺的脸。他诺吓得赶忙捂住耳朵。 就在这时,罗飨手中的小白伞忽然开始发光。它通体泛光,闪着柔和的白色光泽,看似微弱,却像一把剪灯之刀,刹那间将夜幕挑破。 小嘴乌鸦们瞬间散去。天空重新亮起来。 他诺哎呀叫了一声,赶忙低头捂住眼睛,使劲揉了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有些害怕,偷偷地凑到小老板身边,离他更近了些。 罗飨并不介意他诺的小动作,他的注意力完全在他们上空的那群乌鸦身上。 小嘴乌鸦们队形散了,却并未离去。多数乌鸦回到梧桐树上的栖息所,少部分战斗力强的乌鸦们仍旧盘旋在他诺和罗飨的上空。 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罗飨一语未发。 为首的小嘴乌鸦个头很大,几乎是其他乌鸦的一倍。他飞在黑色队伍的最前头,有着鹰隼一般的双眼。他啊啊叫唤着,声音响彻天穹,似乎是在叫嚣,但对手始终沉默以对的冷静姿态似乎令他感到有些挫败。 一刻钟过去后,领头的小嘴乌鸦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和我们小嘴乌鸦过不去?”他的话语很客气,只是听起来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他显然很恼火,憋着劲儿想给这两个胆大包天c擅闯他们领地的侵犯者一些教训。 相较而言,罗飨要平和很多。他的话很简短,一下子就将他诺他们来的目的说明白了。“一分钟,要么认输,要么我打到你们认输。” 他诺瞪大眼睛,心道,我们来的目的是这个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狂怒的啊啊声。小嘴乌鸦首领扇动着一双强健有力的翅膀,小嘴乌鸦们再次群聚而起,像一张黑色的大网,从上往下扑来。他诺甚至能感受到黑色翅膀带来的风,他不禁抱住头,狠狠闭上眼睛。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想象中被鸟喙叼啄撕扯的疼痛并不存在。 似乎只是轻轻的一阵风过,所有声音都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诺才敢伸直脖子。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小老板。罗飨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胜券在握的模样。他的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树。他诺稍微放下心来,低头一看,满地的羽毛,不少羽毛根上沾着鲜红的血液。 他诺在心里期盼着,罗飨还能有点理智。他模模糊糊地记得,宋实先生说乌鸦是一群很记仇的生物,他们最喜欢的就是 白色炸/弹轰击! 说时迟那时快,乌鸦们的粪便像巨大的雨点砸落。他诺下意识地扑到罗飨背上,试图抱住他往旁边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0.春天的故事 第三十一章 他诺的想法很简单,在面临炸/弹时, 尽可能的减小伤害面。他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 没想到, 罗飨的反应比他还快。 罗飨的背后像是长着眼睛一般, 他伸手往后一揽, 轻轻松松地将他诺截了下来,另一只手迅速将小白伞举起,砰地一声撑开伞面。 小白伞发出清脆的龙吟之音,从一把普通的直柄伞大小迅速膨胀, 伞面隆起, 最后长成一朵巨型的蘑菇。伞面朝外, 将乌鸦们的攻击悉数拦下,反弹。 伴随着一阵哇啦呱啦的喊叫声, 绝大多数的小嘴乌鸦都被拍回树上。他们的黑色羽毛上沾着白色的黏液,看起来狼狈不堪。精通粪便攻击的乌鸦们,大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也会遭受反治其身的苦楚。 为首的小嘴乌鸦也不能幸免。他因为冲锋在前,看起来甚至要比其他鸦更为惨烈, 连眼睛里都糊着热乎乎的粪便。他啊啊叫唤着,扑棱着翅膀乱飞一起, 缓了半天也没能说上话来。 见危机解除, 小白伞转悠一圈, 重新变回正常大小, 问问落到罗飨手中。罗飨优雅地收回伞,将伞柄往地面一插,道:“还有吗?” 他诺的嘴张大成一个圆形,久久不能合拢。 小嘴乌鸦们被挑衅得狂躁激动,却又敢怒不敢言。过了半晌,回过神来的首领才一声号令,众鸦扇着翅膀,迅速往高空飞起,意欲弃战。 “败兵不恋战是很好的。”罗飨慢吞吞地说着,伸手轻轻一挥。他看起来并没有碰到任何一只小嘴乌鸦,甚至没有用多少力气。转瞬之间,所有乌鸦像是被人扯住翅膀,扑棱几下,纷纷掉落地面。 他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响。他晃了晃脑袋,眼冒金光。 乌鸦首领哇哇大叫,道:“我们败给你了,你还想怎样?猫就能为所欲为吗?” 他诺还没回神,下意识地往身后望去。猫在哪儿? 罗飨收回手,耸了耸肩,道:“那你们走啊,我又没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喘过气来的小嘴乌鸦们再次扇动翅膀,试图逃离这个怪圈。罗飨微微一笑,收紧五指。乌鸦雨瞬间落满地,细碎的黑色绒毛飘满空中。他诺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乌鸦首领忿忿地瞪着罗飨,控诉他的言而无信。 罗飨道:“你们要走便走,能不能走成,反正看你们自己。” 乌鸦们几次逃离失败,最终精疲力尽,掉了一地,四脚朝天喘着粗气。他们像是被系上无形的线,只要超过一定距离,线就会收紧,将他们拽回来。 乌鸦首领这回总算明白了,他碰上一位并不好对付的高手,且对方明显是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重重吐了一口血唾沫,提高嗓门,道:“明鸟不说暗话,阁下为何与我们小嘴乌鸦过不去,说句话吧,也让我们有个悔改的方向。”说是要悔改,但从他的脸色可知,这笔仇,小嘴乌鸦们是记下来。 他诺觉得背脊发凉。他可不想每天醒来面对布满白色斑点的玻璃窗。 罗飨低头扯了扯袖子,抹平上头并不存在的皱褶,悠悠说道:“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乌鸦首领气结,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继续打又打不过,只好这么怒目而视,干耗着。 他诺站累了,在两腿之间来回换着重心点,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罗飨开了口。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样从容,显然也是等得不耐烦了。“乌鸦肉也没什么好吃的,比不上肥美的田鼠,也没有野兔紧致。但是对于许久没进过食的流浪猫而言,大小也算是一顿正餐吧。”他松开拧紧的眉头,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乌鸦首领一时气不顺,差点栽倒。他已经成精多年,然而他的族群绝大多数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嘴乌鸦。他们在地面上遭遇流浪猫,毫无胜算。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不禁弱了几分。他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礼貌一些。他先自报家门,道:“我是我们族群的领袖,我叫胡椒粉。请问,您需要要我们做什么?” 罗飨甩了甩手上的小白伞,思索片刻,忽然看向他诺。 无数只漆黑的乌鸦眼睛也同时飞了过来。 唰—— 他诺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他不太明白,事态怎么从打架忽然飞升到和谈这一步骤——不对,一开始不就是来讲道理解决问题的吗?为什么会发展到打架这一步?他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肚皮,往前走了一步。 “其实”他诺犹豫着开口,将在场所有视线都吸引过来。他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往下说,“其实我们只是想来问问你们,为何要和‘猫的定食’的老板宋实先生结仇的。” 听到这个名字,胡椒粉拧起漆黑的额头,露出一个奇怪的神色。尽管黑色的羽毛将他的表情覆盖得严严实实,然而他诺仍旧从他圆溜溜的小眼珠子里体会到一丝困惑。“宋实先生”他拖长声音,“谁?” 呃,搞了半天,原来你们并不知道自己打击报复的对象是谁吗? 经过他诺的一番比划。胡椒粉总算是想起来这一桩恩怨来。罗飨有些烦躁地瞥了他一眼。胡椒粉迅速道歉,道:“抱歉抱歉,我们每天要报复的人类太多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也是有的。您说您说,您继续说。” 他诺心道,你们每天的日程难道就是四处打击报复吃喝拉撒吗?乌鸦们的生活会不会太无聊了一些。但他并未将心中的困惑说出来,而是直奔主题,请求胡椒粉和他的伙伴们不要再针对宋实先生了。 “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冲突,事实上,宋实先生自己也很困惑。”他诺诚恳地说道,“不过,我觉得解决问题比矛盾激化更加有效。放下矛盾也可以帮助您和您的伙伴轻松愉快地继续在这里生活。如果您认为宋实先生有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们也可以好好沟通,看看有无其他解决方法。” 胡椒粉哇哇一笑,道,你误会了,其实我们和那只人类没有仇,我们讨厌的只是他的猫。 啊?他诺眨眨眼。宋实先生还养猫了吗?这是他并不知道的。 罗飨站在一旁,始终未插嘴。但从他的神色来看,他似乎并不惊讶宋实先生养了猫这件事情。 胡椒粉扑棱着翅膀,眉飞色舞地向他诺讲述了那只猫的恶行。 宋实先生的猫叫葱花,是一只四岁多的长毛异曈大花猫,脾气臭得很。有一天,胡椒粉从宋实先生的店铺路过,正从玻璃的倒影里欣赏自己的英勇身姿,葱花从暗处突然扑了出来,吓他一大跳。不仅如此,葱花得手后,还得意洋洋地捧腹大笑,扭动屁股对着胡椒粉,喵喵喵地好一顿嘲讽。这让小心眼的胡椒粉记仇在心,隔天就招呼朋友,给宋实先生的店铺一顿“爱的浇灌”。 从那以后,胡椒粉和葱花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面对胡椒粉的攻击,葱花不以为意,不禁不反思,反而变本加厉地去刺激对方,用尽方式激怒他。胡椒粉和小嘴乌鸦们的攻击越来越疯狂,一开始是只要葱花在玻璃窗前,他们就会呼朋唤友去挑衅;到后来,葱花被人类送回家中圈养后,小嘴乌鸦们仍会时不时地关顾店里,将擦拭如新的玻璃重新弄脏。 “那只臭猫!”说起往事,胡椒粉仍愤愤不平,“胆子怂还爱惹事,只敢躲在玻璃窗里喵喵叫。别让我看见他,不让我要啄光他尾巴上的毛!” 他诺想象一番,隐隐觉得自己的尾巴有些痛。他挠挠头,无奈道:“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您不生气了吗?”葱花也许只是贪玩,却不知自己和小嘴乌鸦的恩怨会给他的人类带来巨大的麻烦。 胡椒粉的一大硕大的黑色翅膀呼哧张开,嘴里叫嚣着“小嘴乌鸦永远不会妥协”,被罗飨一瞪,他瞬间妥协了,扭捏了半天,道:“要不,你让那只臭猫给我赔礼道歉吧。只要他够诚心,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找他或是他的人类的麻烦。不禁我们不会去骚扰他们,连带着附近其他族群的乌鸦,我们也能打招呼,保证他们在毛春城不会再受到任何鸟类的骚扰。” 这个提议听起来还不错。他诺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担心。猫咪都是很骄傲的,他并不能确定那只名为葱花的大花猫是否能够低下头颅,向胡椒粉道歉。他道:“我可以试试看,如果我能成功,请您一定要记住您的诺言。” 胡椒粉呼哧一笑,大声道:“虽然我们小嘴乌鸦毫无名誉可言,但我可以用我的鸦格保证,我说出去的话,就像是夏天落下的雨c秋天结出的果实,必定兑现。”说罢,他用喙拔下羽翼下的一根黑色长羽毛,交给他诺,作为信物。 他诺收下羽毛,转身看向小老板,道:“我说好了。” 罗飨正站在一旁抽烟,闻言转头看去。他掐断烟头,用伞尖在地上戳出一个洞来,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小嘴乌鸦们像是安装上弹簧一般,瞬间站直身体,昂着脑袋,挺起胸脯,一只一只挨个站好,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整齐壮观。 罗飨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你们经常在毛春城里闲逛,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胡椒粉高高挺着胸脯,认真想了一会儿,有些困惑。他问道:“能仔细说说什么叫可疑之人吗?”他们每天在城里要飞上几十个来回,见到的人类无数,要说奇怪的人类还真是不少,但能称得上是可疑的却不好说。毕竟人类都很奇怪,他们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罗飨满意,他轻轻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舒展开来。“能这样反问,看来你们并没有遇见。”他道,“我需要你们成为我的眼,我的耳,每日盘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留意那些不同寻常的人类或者现象,有任何发现,都来汇报于我。” 胡椒粉露出为难的神色。虽然他们小嘴乌鸦是很闲没错,但也实在没闲到要给人当跑腿的地步。只是他并不敢说话。 罗飨倒是没有让他太为难,因为他给的理由相当充分。“你们打不过我,”他说道,“我拔毛很厉害。” 收到胡椒粉信誓旦旦的承诺之后,罗飨心满意足地带着他诺离开梧桐街,往宋实先生的小店方向走去。临走时,罗飨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回头。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乌鸦们瞬间僵直,愣愣地看着他。 罗飨道:“也没有什么。这条街太脏了,你们想个办法。”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想,想个办法?胡椒粉一头雾水,哇哇叫了一通,终于想出一个有效的方案:他要求族群里的每只小嘴乌鸦蹲守在梧桐街时,都要在固定的场所上厕所,不可以再随地大小便。 定点投便,这对于野生的小嘴乌鸦而言可是新鲜事,也是一件大难事。但是脖子上背负着拔毛的重压,再困难的事情也有克服的决心。他们决定以小组为单位,每日三轮次,分批训练,直到所有小嘴乌鸦都能掌握这一技能位为止。 而他们选择的固定场所,就是梧桐街街口的那座巨大的铜塑雕像。那座雕像原本是用于纪念某位有着丰功伟业的城市先驱,后来被小嘴乌鸦们的粪便覆盖,包裹,一层又一层,一年又一年,最终粪便风化,形成奇特的外立面,成为毛春城内的一大奇观。 有人称,乌鸦粪便是神兆。鸟虽禽兽却有良知。它们停留在先驱的塑像上,预示着它们对于毛春城以往历史的肯定和未来无限可能的期许。 此言论一出,很快出现在城市日报的花边新闻里,一时成为美谈。 当然,也有不同意者,在网络上发布不屑一顾的评论:喵喵喵喵。当然,并没有人知道,发表言论的是一只猫。 这些暂且不提,回到他诺和罗飨的旅行。离开梧桐街,天空继续飘雨。他诺抓抓头,重新撑起伞来。罗飨依旧拄着伞,大步走到他前面。他们离开小嘴乌鸦们,很快便回到宋实先生的小店。 宋实先生刚和要盘店面的下家谈好,见到他诺和罗飨,笑着和他们打招呼。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虽然一开始被迫关门时,心里有万般不舍和挣扎,但等到真正做出决定的这一刻,他倒也释然了。也许自己并没有准备好吧,他这样想着。 “我已经知道原因了!”他诺急于将好消息分享给宋实先生。 宋实先生倒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真地去找乌鸦了,且回来告诉他有了解决方案。尽管他已经谈妥转让店铺的事宜,但还是忍不住想一问究竟。 “其实很简单”他诺刚想要铺展开来说,余光瞥见罗飨的脸色,话锋一转,挤出蹩脚的故事,“其实,就是我们随便猜了一下,觉得你家里有只猫。” 罗飨转到一旁,径自点了一支烟,看都没看他诺一眼。 宋实先生震惊了。“你们随便猜的也有点太准了吧,怎么猜的?” 他诺嘿嘿一笑,道:“我们也是有点厉害的。不管怎么样,我们随便猜了下,可能是你的猫和乌鸦之间有了纠纷,才导致乌鸦一直盯着你的小店不放的。” 尽管这个推测听起来不堪一击,但宋实先生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其他地方去了。他仔细回忆起来,确实乌鸦们闹得最凶的时候,是他家的葱花还在店里的时候,而且每次葱花在玻璃窗前露头时,都会遭到雨点一样的粪便攻击。 后来,他忙着照顾店里,两头顾不过来,就将葱花放回家里去了。在那之后,乌鸦们来的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勤快。宋实先生还曾经幻想着,它们是不是已经快要把他的小店忘了。只可惜,乌鸦记仇的本能比他想的还要强烈。 “可是要怎么解决呢?”宋实先生很是犹豫。虽然这个随便一猜的结论和某些事实看起来是相匹配的,但是要调和一只猫和一群乌鸦的矛盾,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没关系没关系。”他诺安慰道,自信满满,“我觉得你可以让葱花再来店里一趟,说不定他们再次见面,好好聊一聊就能顺利解开心结,化敌为友,从此干戈玉帛红尘结伴潇潇洒洒了呢。” 罗飨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他诺回顾了一番自己说的话,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他抬起眼睛,望向宋实先生。 宋实先生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他咽下一口口水,艰难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猫叫葱花?” 他诺眨眨眼,慢吞吞地说道:“哇,他真的叫葱花吗?太巧了,我随便猜的。” 宋实先生一脸狐疑,可是真要去认真反驳,似乎又说不上来的古怪。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件怪事。但正如他诺所言,反正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事情能彻底解决,那么那群乌鸦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骚扰下家,宋实先生心里能安心一些。 而且,葱花就是宋实先生开这家小店第一天时捡到的流浪猫,他觉得葱花和小店一定是有莫大的缘分,让它来和小店道个别,听起来也不错。 “不过我家的猫脾气很差的。”宋实先生还是有些不放心,“到最后他们会吵得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听说猫咪里也有顺从乖巧的,宋实先生自己从未遇到过,想都不敢想。葱花就是属于超级凶超级冰冷的一类猫。葱花平时呆在店里时,倒也不捣乱,但偶尔会表现出乖张的一面,做些无伤大雅的小破坏,让宋实先生苦笑不得。除了吃饭,它从未对他表现过任何需要或是示好的举动。逼得急了,有时候还会张牙舞爪,挥爪相向,让宋实先生不由得怀疑,他收养葱花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诺用力摇摇头。猫咪脾气差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在这只见识短浅的海獭的獭生之中,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猫咪通通都有着特立独行的脾气。猫咪天性多变吧,他对此坚信不疑。 “能有什么办法让我的猫更加”宋实先生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可是更加什么呢?更加听话?更加温顺?似乎他养猫的初衷也并非是为了对方听话懂事,只是想着孤身来到陌生的城市,能有一只毛绒绒暖乎乎的小动物陪着也不错。说不定是他自己想错了吧。 宋实先生没有继续问下去。 “想多了。”罗飨冷不丁地开口说道,吓了另外两人一大跳。 他诺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罗飨继续道:“猫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养谁就养谁,你不用多想。”言下之意,就是葱花愿意和宋实先生呆在一起,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宋实先生似懂非懂,但仍旧点了点头。他答应明天同一时间继续约在此地,他会将葱花带出来,做一个了解。 最后又只剩下他诺和罗飨。他诺拎着装满西红柿厚蛋烧的保温饭盒,慢腾腾地走在罗飨身旁。罗飨面色沉沉,似乎在想事情。他诺安静了好一会儿,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声问道:“你让乌鸦们注意的可疑之人到底是谁呀?” 罗飨的思绪被打断,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看我,”他道。 他诺好奇地凑过去,认真地端详一番小老板的脸。“很好看。”他在心里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脸上写着字吗?” 他诺疑惑,又仔细看了一眼,摇摇头。 “错。”罗飨道,“我脸上写着:你看我会告诉你吗?” 他诺一愣,继而泄气。“那好吧。”他说道,“那我可以问一个别的问题吗?” 罗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什么叫做可疑之人?”不等罗飨回绝他,他诺接下去说道,“是不是那种会吃妖怪的妖怪?”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水獭妈妈曾经给他说过床头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会吃妖怪的妖怪,出没在毛春城里,好多刚刚成精的小妖怪都被吃掉了。每到夜晚,空气里回荡着小妖怪们呜呜的哭泣声,整座百叶林都在悲鸣。 年幼的小海獭吓得睡不着,团在被窝里搓肚皮。 水獭妈妈安慰他,没关系的,吃妖怪的妖怪们不吃海獭。 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小海獭呀。 很有道理,他诺一直深信不疑。 罗飨闻言,挑了挑眉,却没说话。 ”那他们会吃海獭吗?”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吃。”罗飨肯定地点头,“不仅吃,还咂咂嘴,拍着肚皮回味,肉多肥美,又笨又慢,抓起来不费事,好吃。” 他诺觉得今天晚上的百叶林大概会再次回荡起呜呜的哭泣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1.春天的故事 终于做完一件费力的事, 罗飨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他问他诺接下去要做什么。时间还算早, 如果抓紧赶路,他诺还能在晚饭前回到百叶林。 他诺道自己要送西红柿厚蛋烧给云歌。“我们约好了。”他诺说道, “我昨天就告诉云歌,我今天一定可以帮他买到厚蛋烧的。”他想了想,又很狗腿地加上一句, “因为我知道小老板你肯定能成功。” 对于这种拙劣的讨好,小老板不屑一顾。他轻笑一声,用下巴点了点他诺手上的饭盒,道:“等你慢吞吞地爬回去, 厚蛋烧早就冷了。凉的鸡蛋难吃死了。” 他诺一愣,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保温饭盒。他从未想过口味这个问题,在目前阶段, 他能顺利将订单送到客户手上, 已经是最大的胜利了。宋实先生赠送的保温饭盒看起来质量很不错, 他诺悄悄将手指伸进去, 还能感受到一阵阵腾起的热气。 “那怎么办呢?”他抬头, 苦恼地皱起眉头。尽管订单质量目前并没有出现在客户的要求清单里, 但力求做到最好,追求口味而非单纯的饱腹, 是一位有良知的外卖店老板应该具备的素养。 罗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单手拎着小白伞罗胖胖, 晃了晃, 金属的伞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划痕。他顿住, 用伞尖指了指天际的一团乌云, 问道:“你看那朵云,像什么?” 他诺不解,仰头,顺着伞尖的方向望去。那一团乌云翻滚着,像是有生命里的棉花,柔软的身体变幻出不同的造型,一会儿浓,一会儿浅,最后定格在一个奇怪的长条形的形状。 他诺诧异地张大嘴,老实地答道:“像一条小鱼干。”一条巨大的小鱼干,看起来很脆很好吃。他诺下意识地咂咂嘴。 罗飨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向他诺,道:“早点回去。” 小老板难得心情好地说了一句柔软的叮嘱的话。他用手轻轻拍了拍他诺手中的饭盒,抿着嘴笑了起来。 他诺似乎懂了,又似乎还迷瞪着。他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他诺和罗飨在半路上分开。雨势渐行渐弱,最后慢慢停了下来。他诺拎着装满西红柿厚蛋烧的保温饭盒,吧唧吧唧踩着泥泞的路面,努力加快步伐,往百叶林方向返回。他要尽快趁热将厚蛋烧送到云歌手上。 百叶林像是浸透在水中的海绵,到处湿哒哒的滴着水。他诺蹭了一身水珠,艰难地拨开树枝,往前走去。他有些担心手中的厚蛋烧,因为他丝毫感受不到里头的温度。 当他诺来到百叶林南边的空旷草丛里,云歌正在练习一首新曲子。这是一首全新的曲目,他诺从未听过。他没有出声打断云歌忘情的彩排,而是蹲在一旁的草丛里,抱着饭盒,托腮,安静地听起来。 云歌唱得很投入,丝毫没有发现新加入的观众。他扑闪着翅膀,似乎在跳着奇特的舞步,身体像一只小小的陀螺,悬停在半空之中。他的歌声甜美悠扬,旋律叮咚,低吟高唱,婉转柔情,比春天落下的第一缕活水的声音还要动人。 他诺心里赞叹着,露出痴迷的神色。 云歌一曲唱毕,并未立刻停下舞步,而是继续留在半空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似乎仍旧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 他诺蹲着等了一会儿,两腿都麻了。他想到怀里的厚蛋烧,决定不再等下去。他慢吞吞地站起来,小心地想着措辞,想尽可能礼貌地引起云歌的注意力。他还没想好,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了一步,一不小心踩上一块活石,脚下一空,哎呀一声扑倒在地。 云歌猛的回神,吓了一大跳,脑袋顶上的灰色羽冠蹭的一下高高竖起,瞪圆着一双豆豆眼,惊恐地盯着来人。 他诺脸朝地,摔得结结实实。坚硬的饭盒膈得他胸膛生疼。他诺艰难地爬起来,揉了揉脸颊,眼眶通红。 云歌这才认出来他的朋友,赶忙飞过去,叽叽喳喳地询问他诺要不要紧。 他诺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堆里,自己冷静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脸来。他的脸上沾满了泥水,他一边斯哈地吸着气,一边安慰云歌。 “我给你送来厚蛋烧了。”他诺将手在外套上用力擦了擦,确定手上没有沾上泥水之后,才伸手将怀里的保温盒递出去。“只可惜我刚刚摔了一跤,不知道里面的西红柿厚蛋烧还好不好。”他诺很担心。厚蛋烧可能已经凉了,就像小老板说的那样,凉了的鸡蛋就不好吃了。再这么一摔,也许里头已经细碎,完全看不出食物本来的模样。 他觉得有些难过。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冒失就好了。 云歌却毫不在意。他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兑现他的承诺,为他送来厚蛋烧,他感激不已。“都是我不好,是我点的单子,害你还摔了一跤。不管厚蛋烧变成什么样子,我相信它依旧美味。” 为了确定损失情况,两位好朋友挑选了一块还算干燥的地面,席地而坐,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揭开饭盒盒盖。 宋实先生的包装很厚实,哪怕磕在粗硬的石头上,饭盒也不见什么损伤。令他诺惊讶的是,饭盒揭开后,西红柿厚蛋烧居然完好无损,金黄的蛋卷上隐隐透出粉红,鲜嫩的西红柿汁水缓缓地渗透开来,甚至还冒着热气,闻起来就像刚出锅的厚蛋烧一样美味。 云歌惊喜地叫道:“就是这个!和我记忆力的一模一样。真是太感谢你了,他诺!”他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他诺的肩膀,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他诺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他之前偷看的时候,明明发现厚蛋烧已经开始凉了,形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瘪塌,完全不想现在这样饱满。怎么回事呢?又过去了这么久,厚蛋烧不但没有凉透,反而像刚出锅那样新鲜? 他用力想了很久,模模糊糊地觉得,可能是自己运气好吧。 云歌很开心,在饭盒上跳来跳去。“这样我就可以把它完好地送给我的朋友了。”他一脸幸福的神色,昂着小小的脑袋,发出清脆悦耳的啾啾声。 抛开心中的困惑,他诺很快又起了好奇心。“之前我听你说,你的朋友是一只伯劳鸟吗?” 云歌低下头,扇了扇翅膀,轻轻点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一只云雀和一只伯劳鸟成为朋友,这并不寻常。林子里的妖怪和动物们都知道,伯劳是一种相当暴躁的鸟。他们个头虽然不大,却有着猛禽的个性,像鹰隼一般热衷屠杀和捕猎。人类称这种鸟为屠夫鸟。 他诺曾经亲眼看过一只凶猛的伯劳鸟将一只血淋淋的硕大的野兔子插在尖锐的树枝上,作为储存粮食。那个血腥的场面过于鲜明,害他担心害怕了好久,晚上睡觉时,总觉得会有伯劳鸟破门而入,将他抓起来剥皮吃肉。 而云雀则截然不同,虽然外表看起来灰扑扑的并不十分抢眼,但他们的歌声足以治愈所有生灵,为大地带去灵动的音符,是一种相当温和的鸟类。 他诺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仿佛是看穿了他诺无言的不解,云歌犹豫了很久,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故事分享给他诺。 云歌那只伯劳朋友名叫空,已经成精,住在百叶林的西侧,是一只凶勇能干的灰伯劳。他们相逢在某个迷人的春天,那天和今天一样下着绵绵细雨。 “我们都刚刚南迁回来,大部分和我们一样的鸟儿们都忙着筑巢,为接下来的紧张的繁殖季节做准备。我还没有成精,空那时也没有。我就是在这片草丛里,遇见的空。” 云歌的朋友们都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抓紧时间练习。他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打磨出一首最为动听的歌曲,好在相亲大会上一展歌喉,大放光彩,吸引最迷人的异性,和自己共结良缘。歌喉最美的云雀往往能够优先诞下后代,让自己的优良基因得到延续。 而云歌无异是他们同辈之中最受瞩目的一位。尚在幼鸟时期,云歌就已经展露绝佳的天赋,他的歌声能让天上的云彩驻足,能让水里的游鱼流连。云雀们纷纷传言,云歌一定能在相亲大会上打败各路对手,迎娶到最美丽的云雀新娘。 云歌对此却并无太大兴趣。他喜欢唱歌,却从未将歌唱视为一项吸引眼球突出自我的手段,他只是单纯享受唱歌时那种纯粹而美好的自由。至于最美丽的新娘,云歌也不太在意,因为 “我是个脸盲。”云歌跳了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他诺皱着眉头,不太理解。 云歌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不能很好地分辨出不同鸟儿们之间的区别,别如别鸟可以轻而易举断定出美丑,我却不能。对我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和我,都一样,只要是鸟,我们都有一双翅膀一对眼睛,并没有外貌上的区别。” 这个“缺陷”曾经给云歌带来很大的烦恼。他必须花很大力气,才能从一堆灰毛毛里头找到自己的朋友。他也永远加入不到伙伴们的话题之中,对于美丑的判断缺失令他孤立与同龄鸟之外,很难找到参与感。他也曾因此遭受到不怀好意的嘲讽。 会唱歌又怎么样?云歌是个傻子。他们这样嘲笑道。 云歌无法反驳。趋美避丑似乎是鸟类的天性,就如同云雀崇尚美妙的歌声,这种本能有助于他们繁衍出更加优秀的后代。但云歌从心底里并不认可这样的准则。也许确实鸟类的种群确实因此而得以更好地延续和壮大。但是那些游离于常规之外的鸟儿们就应该被淘汰吗?如果他们并不在乎后代的延续,只是想自由自在地活自己的这一辈子,既不妨碍别鸟,也不怨天尤鸟,似乎并不会带来任何的不好吧。从某种意义上,自然母亲只是选择了另一种更为温柔的方式将他淘汰罢了。 有着这种怪异想法的云歌并没有像伙伴们那样沉迷于相亲游戏。他对群体生活不够投入,每天钻研歌声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他这样优哉游哉,自给自足地生活着,坦然接受自己终归有一天会孤独离去的命运。 直到那一天,命中注定的那一天,他遇上生命之中的缘分。 他见到了一只鸟,一只无比美丽的鸟——没错,是美。云歌生平第一次,透过自己的眼睛而非别鸟的判断,意识到美。 他诺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是你的朋友吗?” 云歌抬抬翅膀,扫去脸颊上并不存在的红晕。他轻轻点了点头,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好听的咕噜噜声。哪怕只是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就觉得快乐。 他诺也跟着开心起来。“这样吗?”他道,“真是太好啦!” 只是,云歌的神色很快黯淡下来,全然没有刚才那般神采奕奕。他似乎有烦心事,在饭盒上跳来跳去,安静不下来。 他诺为他的朋友感到难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再提问。“没关系的,你送给空好吃的厚蛋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说道,拍了拍早已瘪下去的肚皮。 没有什么是用美食无法挽回的感情。他这样想着。 云歌愣了愣,忽然笑了起来。他哼着欢快的小调,在空中飞快地兜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他诺的身旁。“你说的没错,”他大声说道,“我的朋友,谢谢你!很可惜我们今天无法继续聊下去了。天马上要黑了,我必须得赶紧将厚蛋烧送给我的朋友,赶在它凉透之前。改天,等我成功后,我会回来和你再次分享我的故事的。” 他诺用力点了点头。 云歌吊起饭盒,扑着翅膀,飞快地往林子西边飞去。他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远方。 他诺揉着眼睛,在不见光的夜里往家里走去。他不经意抬头,发现白天那朵奇怪的云居然还在跟着他。在浓黑如墨的夜幕的衬托下,这朵云像一条灰色的小鱼干,在浩瀚的天穹遨游着。 呼哧呼哧—— 他诺愣神,抬头看着那朵云。许久之后,他低下头,揉了揉脖子,嘀咕道,我知道了,明天就去送小鱼干。 很多很多的小鱼干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2.春天的故事 晚上回家的时候, 他诺忽然想起白天小老板和他说的话。林子里的妖怪也会吃海獭。这让他有些担忧, 脚步一转,他回到水獭妈妈家里, 打算和水獭弟弟挤一挤。 水獭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每天都睡不够,吃过晚饭就早早趴在床上睡着了。水獭妈妈给他诺端来夜宵。他诺美美地吃上一顿饭,背靠着他他米睡着了。 第二天,等他诺醒来时,他他米依旧在熟睡, 抱着尾巴砸吧砸吧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他诺捏了捏水獭弟弟的脸,自顾自玩了一会儿, 想到今天的行程安排,很快松了手,出门去找水獭妈妈。 连着下了几天雨, 水线上涨,河水湍急,淹湿了水獭一家在河岸边的家。水獭爸爸和水獭妈妈正忙着修葺房屋和另造新家。对于水獭而言,狡兔三窟的道理依旧成立。他诺提出要帮忙, 笨手笨脚地掺和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水獭爸爸赶上岸去。 水獭妈妈则抱歉地告诉他诺今天不能为他做小鱼干和淡菜了,但是他可以去水獭弟弟的零食库里头先取一部分, 等水獭妈妈缓过劲来, 再重新做新鲜的补充进去。 他诺在屋子里找到属于水獭弟弟的“粮仓”。很显然, 水獭妈妈忙晕了估算错误,他他米的储备粮并没有多少,他诺只看到一罐椒盐小鱼干和一罐蒜蓉烤淡菜。他诺犹豫许久,用新的玻璃罐子将小鱼干和烤淡菜一分为二,分装在四个玻璃罐子里。他举着玻璃罐子对着日光比对了半天,终于决定将量更多一些的玻璃罐包装好送给小老板。 弟弟醒来还可以吃到妈妈做的新鲜小鱼干,小老板却并非时长能吃到,总归是他可怜一些呢。 他诺又在自己的背包里塞了半包糖,带上半罐椒盐小鱼干和半罐蒜蓉烤淡菜,朝着小老板家赶去。今天雨已经停了,空气仍旧潮湿得很,吸上一口气,胸膛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小老板才睡醒,正坐在自家房檐下发呆。听见他诺敲门的动静,也只是动了动耳朵。小白伞去给他诺开门,将他让了进来。 他诺心道,我现在的待遇真是不一样了呢,罗胖胖居然会主动给我开门。他有些开心,可是今天不能久留,他还答应宋实先生要陪他和他的猫葱花去找小嘴乌鸦们和解呢。 才踏进院子,他诺的眼前一亮。 梨树开花了,忽如一夜,整棵树缀满了白色的小花朵,每一朵上都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每一颗水珠里都有他诺的倒影。大部分花朵尚未完全绽开,但院子里已经隐约飘着一丝清甜的花香气息。再过几天,这里将变成白色花瓣的海洋。 他诺赞叹了一会儿,见小老板根本没理他,挠挠头,走到罗飨身边,将带来的礼物放到一旁。 小老板仍旧维持着原先的动作,仰头望天,似乎在看花,又似乎在看云,只是看都没看他诺一眼。 他诺于是也坐下来,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天,觉得没什么意思,打了一个哈欠。他道:“今天和我一起去吗?葱花是只猫呢,我希望他不会很凶。”他小声嘀咕着自己的担忧。 小老板没说话,他诺将其理解为沉默的拒绝。他算了下时间,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和小老板道别。 罗飨终于动了动脑袋,将视线从天上收回,轻轻落到他诺脸上。他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今天怎么不问我了?” 他诺不解,眨眨眼,道:“问什么?” 罗飨抿着嘴,又不理他了。 他诺站在檐下等了一会儿,见小老板再次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他的存在了,这才鞠躬向罗飨再次告别。他从罗家出发,起身往城里赶去。 因为葱花爱睡懒觉,宋实先生和他定的时间很晚,他诺还有充足的赶路时间。他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心里面惦记着小老板说的话,优哉游哉地踩着地面上的积水,吧唧吧唧。忽然,他顿住脚步,拍了拍脸颊,啊,我明白了—— 小老板之前是在问他,今天怎么不开口邀请他去“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了。 罗飨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但他诺每次见面还是会问上一问。今天早上心里惦记着小鱼干,忘了问。他诺揉揉脸,心道,等晚上回去再问吧,说不定小老板觉得小鱼干好吃,心情一好,就答应我了呢,嘿嘿。 他诺按照约定,等在原先的“猫的定食”小店门前。宋实先生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到不少,显得急急忙忙,满脸愧疚。他一见到他诺,就向他道歉,今天因为要带葱花出门,出了点意外,耽误了时间。 他诺悄悄打量宋实先生。他满脑门都是汗,手上拎着咖啡色的猫包,手背上有两道新鲜的爪印,细看还有血珠子慢慢地渗透出来。看起来真是经历了一场硬战。 “没关系的,”他诺摇摇头,道,“我们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正好也让这位脾气暴躁的葱花先生冷静一会儿。 他诺原以为,名字是食物的猫咪应该会更加温和一些。 但很显然,葱花先生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一听见他诺的声音,就发出轰隆隆低沉的嘶吼声,活像一台小发动机。 他诺竖起耳朵,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 宋实先生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了。他和他诺一起,坐在店门前供行人休憩的石椅上。宋实先生小心翼翼地将猫包举起来,将透光的那一面朝向“猫的定食”的店门口,轻声说道:“葱花你看,这是我们原来的店,你已经很久没来了。” 从这个角度望去,他诺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不一会儿,网格里头冒出一只黑色湿润的鼻头。看起来,葱花先生确实很怀念这里。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蹲在猫包里呼呼喘着气。 宋实先生似乎是叹了一声气,等他诺抬起头来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他遇上他诺的眼神,略显窘迫地拍了拍后脑勺,道:“不好意思啊,我的猫有点凶。” 他诺摇摇头。 这时,猫包里的葱花先生再次提高音调,就像是印证宋实先生的话似的,他伸出爪子,用力挠了挠包面,发出鲜明的刺啦声响。 宋实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安地将手放在猫包上,试图安抚那只情绪紧张的猫,徒劳无功。 他诺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无礼,也很奇怪,但是我可以单独和你的猫待一会儿吗?我不会伤害他的,也不会吓跑他,我只是要和他说说话。我对照顾猫很有经验的,我看的出来,他现在很紧张。”他试图安抚同样紧张的宋实先生,“让我和葱花谈谈,我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这个请求听起来确实很奇怪。宋实先生纠结地想了半天,最后勉强答应下来。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找了一处不远不近的地方,面朝他们,重新坐下。这个距离,刚好听不见他诺和葱花的谈话内容,同时也能清楚看到他俩的情况。宋实先生看起来仍旧很担心,却又无能为力,只好相信一个陌生人。这样其实看起来也有些可悲。 他诺在心里摇摇头,转身去看猫包。他蹲下来,脸的高度正好和猫包持平。他开门见山,道:“你是不是成精了?” 葱花先生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他诺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能感觉到你成精的时间还不久,不是很适应。你还打算继续呆在人类身边吗?这个很冒险呢。” 成精后的家养动物们多半会选择离开原先的人类家庭。因为成精后有很长的一段适应期,在成精生理学上被称为“顿悟蜕变期”。这段特殊时期可长可短,影响或大或小,全和个精有关。处于顿悟蜕变期的成精者们从心理和生理上都会感受到来自成精力量的强大压迫感。他们被迫做出回应,发生改变。 大多数成精者们在顿悟之后,由于无法自如地与体内的“精力”相处,控制不好日益强大的力量,会性情大变,或是情绪不稳定,在行为处事上也显得更为乖张。因此,他们会选择离开原先的人类家庭,找一处安静而适合修习的地方,独自生活下去。 当然,也会有少部分成精者们对他们的人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不愿意就此离开,在顿悟蜕变期依旧选择居住在人类家庭里。这部分成精者有些顺利地度过这段尴尬期,找到自身与外界的完美平衡点,成为人类世界的伪装者;有一些则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做出伤害自己或是人类的举动,甚至落到被人类抛弃的悲惨结局。 他诺一时无法判断,葱花先生是否处于后者。 许久的沉默过后,葱花先生缓缓地开口,证实了他诺的猜测。 “诚如你所言,不明生物,”葱花先生说道,他的本音其实很柔软清凉,听起来甚至像撒娇的小母猫,“我确实处于蜕变期,但我不想离开我的人类。” “为什么?”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据我所知,宋实先生很担心你,他甚至觉得你不喜欢他,心里很难过。” 葱花先生嗤笑一声,语气听起来有些嘲讽,却充满自负的傲慢,“我的人类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是不会错的。他怎么敢这样质疑我?真是愚蠢。” 他诺不由地瞥了一眼不远处忧心忡忡的宋实先生,心想,你们之间的误解好像还挺深的。 “这只人类,原本一直想要只长毛的大黑猫,如果不是我聪明,他就错过我了。”葱花先生忽然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对这段感情有所埋怨,“可是他这样笨,简直是无法沟通。” 他诺道:“说说黑猫那个部分!” 他直觉这个故事会很有趣。 他诺感受到葱花先生锋利的视线,他似乎被瞪了一眼。但是没有关系,好的故事值得等待。他从背包里掏出一颗奶糖,撕开糖纸,将糖含在嘴里。寡淡的糯米纸逐渐变软变粘稠,浓厚的奶香味在唇齿之间绽开。他诺心满意足地咂咂嘴。 “说说吧,我有很多很要好的人类朋友,你说出你的烦恼,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问题哦。”他诺撒了一个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3.春天的故事 葱花先生沉默了许久, 他诺有些心慌。他自认为最近因为勤于练习,他的撒谎技能已经精进不少。难道葱花先生特别聪明,一眼就能看穿他的精湛的演技? 正当他诺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葱花先生缓缓开口, 打破了沉默。“既然如此,”他道,“我便告诉你我的故事。我确实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旁观者, 帮我理清这段关系。我,我很烦恼。”葱花先生的语气很不确定,听起来还带有几分羞涩, 似乎他很困惑又觉得难以启齿。 他诺怔楞片刻,吞了吞口水, 他开始感到肩上责任的重量。他用力点了点头,又意识到葱花先生从猫包里头是无法看到他的动作的, 于是开口道:“你说吧,我帮你分析分析。” 葱花先生的故事既简单又不简单。他是一只黑白斑点的大花猫,曾经是生活在毛春城里的流浪猫, 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直到他四岁那一年, 葱花先生忽然决定为自己挑选一只人类。 “自己生活虽然很自由很愉快, 但也常有不顺心的时候。城市里的猎物有限,白给的食物又并非能符合胃口。”葱花先生说道, “我时长听那些年长的猫们谈起, 年纪大了之后, 还是接管一只人类,过上家养猫的生活来得舒服。 我本来对此是不屑一顾的,后来我生了一场病,一场很严重的病,上吐下泻,什么也吃不下去,差点就没缓过来。我至今仍不清楚我得的是什么病,也许是吃坏了肚子,也许是感染了不好的东西。总之,我足足病了一个多星期,后来才慢慢好转。 自从大病之后,我明显感到身体状态在下滑。本来轻而易举能抓住的老鼠,几次三番地从我的爪子缝里溜走。我甚至能听见他们嘲讽的吱吱声。我很生气,又觉得力不从心。” 四岁对于一只猫而言,还是大好年华,况且像葱花先生这样聪明强壮的大猫咪,在野外也是极为容易生存的。然而,葱花先生却不得不开始慎重考虑他今后的生活。他觉得很不解,但又无可奈何。思来想去,也许接管一只人类是他最好的选择。 葱花先生是一只谨慎而成熟的猫咪,一旦下定决心,他就开始策划接管事宜。这个念头并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葱花先生需要严密的计划。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选定一只心仪的人类。 葱花先生看中了住在街尾的宋实先生。那时候,宋实先生刚刚搬来毛春城,对周边的一切都还不熟悉。葱花先生觉得他看起来面善,很和眼缘,便展开了一段长达两个月的观察期。他暗中跟着宋实先生,调查他,审视他,并在心里做着严格的评估。 经过慎重考虑,宋实先生确实是值得信赖的人选。他做事踏实,待人待物宽厚,且很有耐心,在小事上不会轻易犯错。 更重要的是,宋实先生也是爱猫之人。葱花先生曾经多次看见他出入于毛春城内的大小流浪动物收养所,试图领养一只救助猫,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是一个绝妙的契机。 葱花先生决定行动。 “这样很好呢,”他诺道,“宋实先生需要一只猫,而你缺少一只人类,你们刚好合适。” 令他觉得诧异的是,葱花先生沉默了,似乎并不认同这一观点。 “怎么了嘛?”他诺小声问道。 葱花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理着思绪,缓缓道来。 原来,宋实先生之所以迟迟没有选中他的心仪之猫,是因为他从小的心愿就是要养一只异曈的长毛大黑猫。那段时间,碰巧收容所的长毛黑猫很少,更别论是异曈猫。虽然说宋实先生想要收养一只可怜的猫咪,也许并不应该介意它的出身和外貌,但是如果能收到他喜欢的那只,那就再好不过了。 宋实先生犹豫不决,就在这时,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只完美的猫咪。 优雅高贵的黑缎长毛,左眼金色右眼碧绿,漂亮蓬松的大尾巴,骄傲高冷的神色,坐在他家楼下,见到他不耐烦地抬了抬下巴,斜乜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在他诧异的注视下,一扭一扭跟着一起进了楼,最后进了家门,最后成为他家的主人。 “等一下!”他诺打断道,“我没有很明白。故事的主角不应该是你吗?这只大黑猫是谁呀?” 回应他的又是很长时间的一段沉默。 最后,葱花先生还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是用爪子捂住了嘴。“唉,说起来有些惭愧。” 总而言之,这只大黑猫自顾自地踏进宋实先生的家门,宣告主权。宋实先生起先高兴极了,为心上猫的出现雀跃不已。他抱着大黑猫去宠物诊所做检查。医生说猫咪有些营养不良,且身体状况不太好,建议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为了配合检查,大黑猫身上厚实的长毛被剔除,宋实先生为此还感到心疼不已。 等到宋实先生按照约定的时间,愉快地前往诊所接猫时,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惊人消息。 他的大黑猫褪色了。 准确的说,是大黑猫身体的某些部位褪色了。那些剔除毛毛的部位重新长出新毛,但原本浓厚的黑色毛发变线变淡,最终变成白色的绒毛。 宋实先生困惑不解,他问医生,是因为猫咪身体不好,所以毛发才掉色吗?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安慰宋实先生,虽然有些毛毛褪色了,但猫咪看起来很健康,已经可以借回家正常生活了。 宋实先生震惊不已,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他的梦中大黑猫突变成一只黑白大花猫。虽然它依旧拥有着他喜欢的异色双瞳,也拥有着蓬松厚实的一身大长毛。但 他诺揉了揉脸,努力想要理清楚其中的缘由。“所以你是”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为了能让宋实先生喜欢你,所以将身上的白毛染成黑色吗?” 葱花先生再次沉默,显然是默认了他诺的猜测。 他诺惊讶地张大嘴,道:“你好聪明呀。” 葱花先生却不断叹气,“其实当时我也是太过自信,觉得不过就是喜欢大黑猫,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毛色不同而已。只要我接管了我的人类,他就会立刻喜欢上我。后面的事情就会变得顺理成章,哪怕我并非一只真正的黑猫,他也会一样善待我。” 事实上,宋实先生和葱花先生都度过了一段不算愉快的磨合期。他们彼此都要对新的生活做出让步。尽管感到失望,但宋实先生仍旧努力照顾着这只脾气不好的大猫。他给这只猫取名叫葱花,因为葱花是他小时候极不喜欢的食物,却在长大后的某一天,忽然疯狂喜欢上了。他希望用这个名字提醒自己,葱花虽然并非是他最初想要的那只猫,却因为缘分彼此走到一起,它会成为他喜欢的那一只猫。 “可是这么看来,宋实先生也很努力呢。他并没有因为失望就放弃你,而是很认真地在和你一起生活。”他诺道。 葱花先生打了一个响鼻,闷闷道:“我也知道他在努力,可是我很不爽啊。每次看到他眼睛里满满都是失望,脸上却要做出强颜欢笑的模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他也承诺了要接受我住在他的家里,明明我的毛发回来后我也给过他机会反悔的,既然他并不想反悔,为什么又要每次都一边摸着我的毛毛一边叹息说,可惜不是全黑的呢。哼!全黑的猫有什么好的,我多好看呀!” 后来的故事发展就完全超出葱花先生的预期。经过宋实先生的不懈努力,家里那只脾气差的大花猫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就在他们以为关系正在缓和,生活渐渐变得美好时,突如其来的顿悟将葱花先生拖入成精的世界,他变成一只成精者。 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和人类刚有起色的关系,葱花先生选择继续留在人类家中。可惜他无法完全控制成精后带来的不确定感,身体内流窜的强大力量总是令他感到不安。他的脾气再次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随时随地会生气,对着宋实先生哈气,不愿意理会人类的召唤,有时候甚至会弄伤宋实先生。 而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对人类造成的伤害越大,葱花先生越是容易陷入自我唾弃和谴责的泥淖里。他心有愧疚,却又不愿意承认,更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 他诺挠挠头,他其实并不是很懂动物与人的相处之道。在他看来,如果两人在一起生活的不开心,也许是分开比较好呢。 “我才不要!”葱花先生忽然生气起来,“我知道我们小区来了一只黑色的长毛猫,哼,长得一副能引起人类兴趣的模样。我知道宋实肯定会喜欢他。如果我走了,说不定第二天,这只臭猫就会登堂入室,睡我的床,吃我的罐头,玩我的玩具,占有我的人类!” 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对人类的不甘心让葱花先生坚持下来。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人类是一只很有责任心的人类。宋实先生并没有就此讨厌脾气阴晴不定的大花猫。他仍旧很尽心地照顾着葱花先生,为了让他散心,同时也让彼此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宋实先生甚至将葱花先生带到他的“猫的定食”小店里,朝夕相对。 “猫的定食”开张不久,附近的食客们便知道了店里真的有一只漂亮的大花猫,虽然不怎么亲人,但是长得实在好看,很快变成了活招牌。宋实先生在小店里特别开辟了一处小房间,能让葱花先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小房间朝外开着一扇巨大的玻璃窗,也正是在那里,烦躁的葱花先生戏弄了路过的胡椒粉,一场长达数年的恩怨就此拉开帷幕。 “这么说来,”他诺总结道,“宋实先生真的是招来无妄之灾啊。” 葱花先生似乎在猫包里翻了一个滚儿。他听起来气息不稳,似乎有发怒的征兆。“那只蠢乌鸦居然敢报复我。要不是我的人类不让我出门,我早就上树,把他的羽毛揪下来来了。一只臭鸟,声音聒噪,长得也难看。”他连着哼了好几声,“尽管过去好几年了,我现在要是再看见他,我一定得揍他。” 他诺一愣,小声问道:“那你知道,这几年这只乌鸦都做了什么吗?” 葱花先生不解,问道:“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他了。那时候,那只臭乌鸦每天都来我人类的店里捣乱,人类担心我,就把我送回家去了。”他停顿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他诺话中的未尽之意,追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他诺想了想,简单地将葱花先生离开小店后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以及宋实先生被迫关店的事实陈述出来。他省略了很多细节,没有讲得太具体,担心葱花先生会觉得自责。 他说完之后,葱花先生沉默了许久,久到他诺以为他并没有听明白。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将情况解释得更明白时,葱花先生忽然开了口。“难怪,”他道,“我就觉得我的人类有点不对劲。可是他从来不和我聊天。他只以为我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宠物猫。也对,我在家这几年,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我居然不知道,那只蠢鸟敢在我不在的时候,这样欺负我的人类。”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全然没有了平日说话时的柔软。 他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试图说点什么,调和此时并不友好的气氛。毕竟他们今天的首要目的是和解。他还记得胡椒粉的要求可是要葱花先生当场道歉呢。可是按照葱花先生目前的情况,他诺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好。他迟疑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道锋利的疾风从猫包的开口处迅速挥过,刺啦一声,网格被划出一道明显的爪痕,瞬间破了一个洞。 他诺心想,今天的和解之路真的会顺利吗?事件真地可以得到和平解决吗?早知道就拖着小老板一起来了。他不禁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4.春天的故事 宋实先生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 他起身, 不安地望向他诺和葱花先生, 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过来看看情况。 他诺眼睁睁地看着葱花先生撕破猫包, 从里头走出来。葱花先生比他想象中的个头还要大, 大脑袋圆身体, 四肢强健有力, 爪子厚实, 一看就是抓老鼠的好手说不定抓乌鸦也很在行。他诺紧张地盯着他。 葱花先生低垂着双眼, 异色的眼眸像两道刀锋。他瞥了一眼他诺,沉默地从长椅上跳了下来。 “葱花!”宋实先生望见从猫包逃离的葱花先生,惊讶地大喊一声。 葱花先生听见人类的呼唤,回头看了一眼,软软地喵了一声, 转头就气势汹汹地往梧桐街跑去。下过雨的路面还未完全干燥,留下一连串粗大的猫爪印。 他诺着急地抓了一把头皮,赶紧跑着跟上。他听见身后传来宋实先生的喘气和脚步声。他不敢回头,毕竟从人类的角度看来,他就是将葱花先生放出猫包,仍由他“惊慌失措”跑开的罪魁祸首。 他诺跑得很专注,但很快的, 他就被后头的宋实先生超越,并不断地拉开距离。他诺跑得气喘吁吁, 实在累得不行, 停了下来, 扶着膝盖不停喘气。他的心怦怦直跳,感觉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他诺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缓过劲来后,重新跑了起来。他跑得不快,前头已不见葱花先生和宋实先生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诺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喵呜声。 他诺回头,看见锅盔从路旁的景观树上跳了下来,嘴里叼着一只肥大的黑色的不知名的虫子。他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虫子,笑着和他诺打招呼。 “他诺,我的朋友,你怎么在这里喵?” 他诺停了下来,一边喘粗气一边惊喜地和锅盔问好。 相较于他们上一次见面时锅盔的狼狈模样,此时的锅盔已经褪去了灰暗无光的浮毛,整只猫也长得圆润不少。他目光炯炯,精气神十足,看起来似乎过得还不错呢。 “吃虫吗喵?我刚刚抓到的,还热乎着。”好客的锅盔在爪子搭在大虫子的壳上,热情地招呼着。 他诺礼貌地拒绝了。昆虫并不在海獭的食物清单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呢?”锅盔好奇地问道。 他诺这才意识到,现在并非是寒暄的时刻。他快速地将事情的起因始末告诉锅盔。锅盔听完,点点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情。你说的胡椒粉我也认识,是梧桐街那一片的小嘴乌鸦老大。我曾经和他照过面。”锅盔呸呸地吐了吐嘴里的杂质,“我的手下败将,不足为惧。” 他诺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他道,“太好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看看吗?我真担心他们打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和平解决就很困难了。宋实先生会觉得很烦恼吧。” 锅盔一把答应下来,松开爪子将战利品放走了。他刚刚吃完午饭,闲来无事,决定出爪帮助自己的老朋友。 梧桐街离的并不远,等他诺和锅盔赶到时,葱花先生和小嘴乌鸦们已经对峙上了。葱花先生的一身厚实的大长毛肉眼可见的炸开,屁股朝上略微拱起,四爪用力抓地,这样从正面看起来他的身量大了一倍。他使劲地甩动那根大长尾巴,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奇怪的吼叫声,仰着脑袋,极具威胁性地死死盯着对手看。 以胡椒粉为首的小嘴乌鸦们也不甘示弱,他们中的大部分还留在树梢上,发出哇哇的助威叫声。一只由十几只乌鸦组成的尖锐部队则落在低一层的树枝上,靠近地面,煽动翅膀,发出哇哇的战吼声。 双方都很谨慎,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宋实先生站在不远处,插不上嘴,紧张地盯着双方看。他不太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的猫似乎很固执,并不肯善罢甘休。 见到他诺,宋实先生赶忙拉他进入观众席,紧张地说道:“我一路跟着葱花来到这里,葱花已经和乌鸦对上了。他们唔噜呱啦的,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和葱花说什么了,它怎么这么激动?”在宋实先生的记忆里,葱花虽然脾气不好,但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稳重的,具体表现就在于怎么喊都装听不见,轻易也不动弹。 他诺慌忙吞了吞口水,在脑海里紧急调动着所有撒谎骗人的神经。“我就是和他随便聊了聊,”他道,“葱花说他非常喜欢你呢。” 宋实先生原本神经紧绷,听到这,忽然懵了神。“啊?”他下意识道,“葱花真的这么说了?”话一出口,宋实先生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这个年轻人说自己能够和猫咪沟通,但谁也知道,这种“沟通”并非是字面意思的语言沟通,怎么可能会有人听得懂猫咪说的话呢?又怎么可能会有猫咪那么听话地和人类沟通呢?更何况对方是他们家的葱花。葱花可是从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就非常有个性地表明自己并非是一只普普通通好吃懒做顺从听话的家猫。 他诺挠了挠头,决定继续往下编。“是真的哦,葱花觉得很内疚,所以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摆平这件事情,让小嘴乌鸦们从此以后都不来骚扰你了。”他真诚地望着宋实先生,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了。葱花先生是一只聪明的猫咪,他有自己的解决之道。” 宋实先生的眉头渐渐紧缩。这番对话丝毫没有减轻他的担忧,相反的,他心里还涌起奇妙的不安感。眼前的画面相当超现实,已经突破宋实先生对于猫咪的理解。他困惑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想。他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眼,莫名担心会有不明真相的路人经过。奇怪的是,这样的大白天里,梧桐街像是被无形的围栏封锁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个往来的路人都未曾见到。 他诺低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里面直打鼓,他希望宋实先生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人。他已经将自己能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宋实先生若是再多问几句,他诺说不定就得全招了。 幸好宋实先生此刻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他诺身上,他拧着眉头,担忧地望着梧桐街上的对峙局面,时刻准备着,去保护他家脾气超差的大花猫。 此时的战场上,并非如宋实先生所见的那般混乱。猫咪和小嘴乌鸦们并不是在胡乱吼叫,而是彼此熟练地在战前骂阵。 ——你下来! ——你上来! ——你先下来! ——你先上来! 锅盔悄无声息地坐在一旁,盘着尾巴,优哉游哉地一边舔毛,一边观察着局势。他周身的气息并不带任何威胁,因此对战双方都没有留意到他。 能够勉强听懂双方骂战的他诺一头雾水。看起来很激烈的局势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吗?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开口说话,场面局势却在瞬间发生剧变。小嘴乌鸦们的尖锐部队忽然俯冲而下,在胡椒粉的带领下,猛地降落在地面上,排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张开翅膀,左右横跳,将葱花先生围在中间。 葱花先生嗷呜一声,将身体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头尾同向,爪臂的肌肉隆起,两只耳朵贴向耳后。很明显,他被惹恼了。 宋实先生不安地喊了几声葱花的名字,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始终在看热闹的锅盔忽然站起来,用力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慢悠悠地开口道:“我说。你们差不多就得了——” 他的话音刚落,场面剑拔弩张的气势忽的断开,对峙双方的注意力同时被吸引而来,十几双锐利的眼神飞来。锅盔不慌不忙,往场地里又跳下一步。 “事先声明,我没有什么预设的立场,我只是一只路过的猫。”他打了一个哈欠,缓缓地说道,“但是我答应过我的朋友,今天的梧桐街上不会发生任何惨案,因此,我愿意做一个主持公道的猫。你们有任何恩怨,都可以放到台面上来,在我的见证下,用公平友好的方式得到解决。” 他诺听完,激动地拍手鼓掌。宋实先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锅盔说完后,目光来回在两边转悠。他自认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有些自得地抖了抖长长的胡须。 “你谁啊?”这是葱花先生给的唯一回应。 于此同时,胡椒粉哇哇叫道:“锅盔,你走远一点,这件事情和你无关,到时候一旦打起来,爪子无眼,不要怪我们不留情面。” 呃,看起来,锅盔和两边的交情都不怎么样的样子。 锅盔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他重新盘起尾巴,端端正正地坐好,清了清喉咙,再次整理思绪,慢吞吞地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诚如我所言,我只是一只路过的闲猫,我并不会介入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但是呢,如果你们要打架,我觉得是不合适的。首先,从数量上来看,胡椒粉你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的话音刚落,胡椒粉和他的小嘴乌鸦团队哇啦啦地叫唤起来。“哪有你这样拉偏架的!你们猫咪还要不要脸呢!” 葱花先生呼哧一笑,傲慢地甩了甩长长的尾巴,嘲弄道:“你们乌鸦本来就很不要脸,害怕别猫说吗?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对手是我,找一个弱得要死的人类报仇,算什么好鸟。” 胡椒粉气急,音调都不由得提高八度。“你这个不要脸的臭猫!”他叫道,“还有脸说我。如果不是你故意挑衅,我们会找那只人类报仇吗?都是你自己的问题,还想要将责任推卸给别鸟。养不好人类就不要养,自己一只猫好好苟活不行吗?看你的人类,也不是很喜欢你的样子。说来也是,成为你的人类真是惨呢,整座毛春城,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只脾气比你还臭屁的猫了。你的人类太可怜啦哇啦啦——” 哇啦啦—— 胡椒粉身后的小嘴乌鸦们扇动翅膀,跟着发出嘲讽的叫喊声。 葱花先生再次伏下身躯,磨着爪子,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诺对着锅盔挤眉弄眼,暗示他再多说两句,缓和气氛。锅盔有些为难地两头看看,他舔了舔鼻头,吐出一口气来,再次开口打断对战双方的对骂。 “哎呀,不要冲动嘛。”锅盔说道,“来来来,你们先不要紧张,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结仇的。我们在场还有人类的好不好?不要这样丢份,多少还是要维持一下我们作为城市动物的形象的。” 然而被提及的宋实先生一脸茫然,无措地站在一旁。他诺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提到宋实先生,葱花先生开始冷静下来。他瞥了一眼在一旁呆站着的人类,全身的肌肉开始放松下来。见他如此,胡椒粉也没有再坚持,也慢慢放下防备。说实话,如果是多对一,他们打败一只大花猫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只好管闲事的锅盔也在,小嘴乌鸦们的胜算就不够大了。锅盔是新来的成精猫,虽然在街面上走动的时间不长,却作战勇猛,敢打敢抓,上树抓鸟掏蛋,讨鸟厌得很。 最最重要的是,那只麻烦的海獭也在。要知道,昨天就是他把罗飨招来的。如果他回去和罗飨告状,说不定真的会给他们这只小嘴乌鸦群带来灭顶之灾。想到罗飨扬言要拔鸟毛的嚣张模样,胡椒粉就觉得翅膀疼。 于是,他决定抓住这个台阶,往后退一步,彰显自己的气度的同时,也让场面变得好看一些。“我们并非是不讲理的鸟族,”他道,高高挺起自己的胸脯,尖尖的鸟喙朝天仰着,“这件事情,本身起因就是那只猫,我们没有任何过错。如果他愿意道歉,我们还是可以考虑接受的。” 葱花先生猛地回头,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显然,道歉并不在他的选项之内。“道歉?如果说一开始是我先挑起的事情,那这件事情就应该在我们之间得到解决。你将复仇扩散到我的人类之时,就已经意味着你不想善了了。这时候想让我道歉,哼,可以,你先向我的人类道歉,然后打过我的爪子再说。” 他诺觉得头疼。 锅盔倒是听明白了。他从容地舔了舔爪子,说道:“你们说的我都了解了。这样吧,我觉得双方都没有必要在一件陈年旧事上纠结。这件事情,说白了,不过是件小事。我提出一个方案,你们看看可以接受吗?” 锅盔提出,这件事情,两边都负有一定的责任。率先挑衅的是葱花先生,但是将事态严重化的是胡椒粉和小嘴乌鸦们。何不如双方各退一步,相互道歉。葱花先生应承诺,就此之后,不再找胡椒粉和他的小嘴乌鸦群的麻烦,并且绕开梧桐街以及附近的三条街道,将这一地段都让给胡椒粉,尊重他们的地盘。而相对的,胡椒粉也应该向葱花先生和他的人类道歉,并且同意从此之后不再复仇挑事,如果宋实先生再次在毛春城内开店,他们会负责保护他的领空安全。 这个建议听起来和小老板的差不多。他诺心想,小老板真是聪明呀。 “喂!”胡椒粉忽然转头,对着他诺喊道,“你那个凶巴巴的朋友住在毛春城吗?” 他诺愣了愣,意识到他问的正是小老板。他点点头,“在的哦,而且他很厉害。” 宋实先生诧异地看了一眼他诺。 胡椒粉的喉咙里发出为难的咕噜噜声。他叹了一口气,松了口,道:“好吧,我们可以接受。但前提是那只蠢猫必须先道歉。” 葱花先生打了一个响鼻,发出不屑的笑声。 锅盔严肃地教育胡椒粉,“既然已经同意要握爪言和了,类似于‘蠢’啊‘笨’啊这些脏话不可以再讲了哦。”他转头对着葱花先生,又道,“我也觉得你应该先道歉,毕竟挑事的是你。俗话说得好,能屈能伸才是一条好猫,我觉得为了你的人类今后的安宁,你需要作出让步。” 葱花先生回头瞥了一眼他的人类,过了片刻,他慢吞吞地甩着尾巴,上前一步,低下头颅,率先做出了道歉。 胡椒粉有些开心,也按照约定,作出道歉和让步。在小嘴乌鸦们哇啦哇啦的庆贺声中,这件跨时多年的城市恩怨终于落下帷幕。 而故事的另一主人公宋实先生从头到尾都云里雾里,似乎无法理解他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觉得头昏脑涨,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他诺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扶他。 不等他动作,宋实先生整个人被白光笼罩,慢悠悠地飘了起来,轻轻地落到一旁的长椅上,仰面朝天卧着,似乎是睡着了。 他诺眨眨眼,往旁边看去。 是小老板呀! 他咧嘴笑了起来。 罗飨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嫌弃的神色。“让你干点什么都不行。”他道,似乎是对于自己忽然出现的行为作出解释。 他诺却顾不得伤心。他确实没有将这件事情做好,现在小老板出现了,意味着这件事情一定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他觉得开心极了。 葱花先生第一时间冲过去,跳上宋实先生的胸膛,发出担忧的喵呜声。他凑上去,轻轻地舔了舔宋实先生的鼻头。 罗飨的出现,迅速打乱了小嘴乌鸦们的队形。他们一通乱飞,发出难听的受惊的叫声,最后在胡椒粉的嘶吼声中,才逐渐再次安静下来。罗飨倒是没有在意他们,他轻轻瞥了一眼蹲在一旁的锅盔。 锅盔看见罗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后退了几步,低下头颅,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诺热情地为他们介绍彼此,锅盔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你就是冬之子。”罗飨开口问道,语气却很坚定。 “是的。”锅盔依旧埋着头,沉声回道,语气里充满恭敬。 他诺从未见过他的朋友以这样的姿态说话,觉得很好奇,也蹲了下来,凑过去想要问问锅盔是否觉得不舒服。 罗飨打断他,道:“你去和那边那只猫说,他的人类一会儿就能醒,醒来后会忘记一部分不该记得的东西,让他自己看着办。” “什么是自己看着办?”他诺不解道。 罗飨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猫都和你一样蠢笨吗? 他诺于是不再好奇,小跑过去,在长椅前蹲下来,将罗飨的话传达给葱花先生。 “唉,我知道的。”葱花先生叹了一口气,将下巴轻轻搁在人类的胸口,眯着眼睛,安静地盯着宋实先生看。 “事情都解决了,以后宋实先生也可以正常在毛春城开店和生活了,你不开心吗?”他诺小声问道。当然,之前的事情给宋实先生带来的伤害还会持续一段时间。他诺已经明白了,在人类世界,金钱带来的失败是很严重的,并不一定所有人类都有勇气从这样的失败之中重新振作起来。他希望宋实先生不会是其中一个。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你不明白,”葱花先生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难言的深沉和犹豫,像是诗人一般叹息着,“我一直以为,尽管我挑选了我的人类,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并非完美,但是只要我愿意,我还是可以为我的人类带去快乐。可是,我果然是太自大了。尤其是今天你告诉我的真相,让我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我都太自以为是了。” 人类和猫咪的关系,和世间上任何一段两情相悦的关系一样,都是双方的,都是对立的,并不存在谁主导谁,谁能凌驾于谁之上。爱也许是起始点,但将爱维持下去的,还有责任心,还有尊重,还有欣赏,还有感激。爱并不是只存在于某个愿景之内,可以被设计c规划,然后按部就班。它需要维系,且充满了不确定因素。 “我决定了,我要离开我的人类。”葱花先生说道,“这样对他会更好。” 这是葱花先生从未想过的。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他诺。 “一开始的时候,也许他并不想要养一只不是黑猫的猫咪,可是你出现了,宋实先生并没有逃避。现在,也许他已经坦然接受了你,并为了你们更好的生活而努力,你却要悄无声息地离开,那宋实先生不也会很伤心吗?”他诺不解地问道,“我不懂。” 葱花先生重新看向沉睡中的宋实先生,未发一言,似乎陷入了沉思。 不远处,小嘴乌鸦们已经散开,他们将飞向城市的中心地带,开始今天的觅食活动。罗飨正在和锅盔说着话。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锅盔不住点头,很快便起身道别。他远远地朝他诺挥了挥爪子,他诺也朝他招手。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小老板。罗飨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低头点上一根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5.春天的故事 “你说的没错, ”许久之后, 葱花先生终于开口说道,“你果然是很了解人类的生物。” 他诺探起头, 诧异地看着葱花先生。万万没想到,他的谎言在这样的场合居然被猫认可了。不得不承认, 来自葱花先生的肯定让他内心开心起来, 他变得有自信起来。 “是的呢。”他诺点头道, 说完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他这样是不是显得太不要脸了呢。 葱花先生继续说道:“我应该和我的人类沟通。到目前为止,我的来到或是离开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从未考虑过人类的心情。就像他一开始只是想要一只全黑的大黑猫, 他现在也许并非希望我离开。然而我不知道,总而言之, 我觉得我们需要改变。” 他诺想了想,挑了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 问道:“那你喜欢你的人类吗?你一开始挑选他, 是因为他是个好人,会让你过得更舒服呢?还是因为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是个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 你可以从他身上汲取生活的快乐,变成一只更好的猫咪?” 葱花先生瞥了他诺一眼, 眼神里充满惊讶的赞许。“没想到, 你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个子, 也能问出这样有水准的问题。”他道。 他诺困惑, 为什么我不像是会问聪明问题的海獭呢? “一开始, 我的观察名单里确实不是只有一只人类,但是很快的,其他的名单就被淘汰,只剩下我现在的人类。”葱花先生温柔地看了一眼宋实先生,这在他清醒之时,大概是从未有过的,“我觉得他是一只令我感到安心的人类。我相信他,并且愿意和他一起分享我的生活。甚至,我愿意照顾他,为他带去猎物,饲养他——尽管我的人类已经证实,他并不需要我的照顾。” 他诺点点头,这样的开头其实是很好的。 “只不过,和人类沟通实在是一件太令猫心烦的事情。他们永远不懂你想要的东西,他们永远不会将你视为一只可以平视可以沟通的生物。他们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决定你的情绪,决定你的想法——而他们的自以为是,往往都是不正确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办法,不是吗?他们并不明白我们的生存之道。”他诺说道。 如果因为不知者的局限性而怪罪他们,人类未免太过冤枉。 “是的,”葱花先生表示赞同,“我承认我到后来是迁怒于他。或者,更坦白说来,我是意识到我通过欺骗的手段接管我的人类是一件可耻的行为。我的灵魂深处也许早已意识到不妥,只是我的大脑并不承认。我不希望将这件事情视为我的失败,那将是一种耻辱。因此,我只怪罪我的人类,责怪他为何对我的毛色无法释怀,耿耿于怀。我开始变得不信任他。” 信任,是任何一段关系的基石。当葱花先生心中开始产生疑惑时,他已经对于自己的选择有所疑虑。但高傲的猫咪并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是他急于追求成功造成的。这种不确认的感觉妨碍了葱花先生的判断,他逐渐怀疑他的人类并非真心实意。他开始表现恶劣,不断挑战着人类的承受底线,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不断确认他的人类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当然,宋实先生从未让他感到彻底失望。事实上,人类一直都做得很好。他很耐心,很有爱心,会温柔地抚摸他焦躁不已的身体。正如葱花先生的观测报告所显示的那样,他是一只值得信赖的好人类。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葱花先生才对自己感到越来越失望,他明明可以做的可更好的,他明明可以证明自己虽然不是一只完美的大黑猫,但是他一样可以为人类带来快乐。 他没有做到,他反而让人类感到失望了。这种自责的情绪困扰着葱花先生。而当他顿悟成精之后,体内无法抑制的过度精力令他的情绪更加不稳。他脾性多变,经常会做出过激反应。他变成一只更加糟糕的猫咪。 葱花先生叹了一口气,是时候坦诚面对自己的问题了。他不是一只合格的接管猫,他没有很好地照顾他的人类。 等他的人类醒来后,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他说。 他诺仔细观察着葱花先生的神色,开始放下心来。他始终觉得葱花先生是一只聪明的猫咪。聪明的猫咪知道如何解决自己的问题。他相信,真诚坦然的沟通,可以解决大多数的问题。终有一天,葱花先生和宋实先生可以坦诚地面对彼此。 不管是人类照顾猫咪,还是猫咪接管人类,这段关系应该是健康的,可以为双方带来益处的美好关系,不应存在过度牺牲或是隐忍。 水獭妈妈曾经告诉他诺,对于水獭一族而言,小家庭总是由两只相爱的水獭共同组成的,一旦结合成为伴侣,他们将在漫长的獭生岁月里共同生活。成年的水獭终身相伴,捕鱼为生,抚育儿女,不离不弃,将彼此视为自己的责任。 他诺尚未找到自己的伴侣,但是对于自己的日后生活,他曾经有过想法。他想着,如果有一天,遇见心仪之獭,他一定会礼貌地征求对方的意见。如果她也喜欢他,那他们就可以一起手拉着手去抓贝壳——他也可以为她学会抓鱼,如果她喜欢的话——如果有一天,对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那他也一定要好好地和她告别,谢谢她这些年的陪伴。 彼此喜欢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呀,他应该心怀感激,无论这段时光是长是短,是温柔还是激烈。 罗飨没有走,他静静地抽完那只烟。他诺一碰一跳地来到他身边,羞涩地冲他笑了笑。罗飨没有抬头。 “今天又是你解决了问题,”他诺道,“你真厉害,谢谢你。”他的脸上满是真诚。 罗飨伸手掐灭烟头,那只烟在他的手指之间消失了。他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眨了眨眼,又补充道:“你想来‘神仙外卖’的开业典礼吗?” 他以为这次又会换来罗飨沉默或是坚定的拒绝。没想到,罗飨神色不变,安静片刻之后,居然点了点头。 他诺揉了揉眼睛。 再抬头时,罗飨的脸色已经开始不耐烦。他盯着他诺,恶狠狠地警告他,“事先声明,如果你敢安排乱七八糟的行程,我就把你的尾巴拴在梨花树上,倒挂着当一只灯笼。” 他诺惊慌地摸了一把屁股。他的尾巴藏得好好的。他用力点了点头,道:“我很低调的,我保证会把流程安排得好好的,不让你丢脸。” 罗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嘀咕着,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不知为何,他诺生出一股莫大的勇气,他往小老板身旁又凑了凑,抿着嘴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开始觉得我很不错了?是吗?” “滚蛋,别和我挨这么近。”罗飨伸手推他。 他诺象征性地晃了晃身体,却并没有走开。“肯定是,”他自认为自己的推理很有道理,不住点头,“有投入就有收获。” 罗飨看着他,一言未发。 他诺继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欠着你半罐的小鱼干和淡菜。等我有了新鲜的存货,我就送给你。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达成目标,就放弃对你的贿赂的。我这只獭很长情的。” 罗飨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他诺又道:“对了,你今天是特地来找我的吗?你和锅盔说什么呢?” 罗飨撇开头,装作没听见。 他诺只好自己接下去说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哼。”他学着罗飨不屑的口吻,有模有样地自问自答着。 罗飨哭笑不得,警告道:“你别找揍。” “不找揍不找揍。”他诺摆手摇头。他回过头去,宋实先生尚未醒过来,葱花先生一直守着他。 也许等他醒来,他们的生活会变得不一样,但无论如何,他们会变得更好。 他诺朝着葱花先生点点头,心里期待着,有一天,他能品尝到宋实先生亲手做的厚蛋烧。他一定要建议他做出鲜虾口味的厚蛋烧,那一定很好吃。 罗飨和他诺开始往回走去。罗飨在前,他诺跟在后头,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开业计划。 “张小葵明天就可以将‘神仙外卖’招牌的设计方案发给我,这样一来,我就很马上着手招牌的制作了。你猜我会请谁帮我题词。啊哈,你没想到吧,我想请殊途同爷爷题词。他在百叶林生活了那么久,很有学问,由他题词的‘神仙外卖’肯定会生意兴荣,长久不衰。 另外,我还得再去找一次云歌,不知道他和他的朋友沟通得怎么样了。我需要和他确定最终的典礼歌单。如果云歌能帮我创作全新的曲目,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已经打听到,林子里有不少动物都是云歌的歌迷,到时候我把广告放在松鸦身上,他们可以带着‘神仙外卖’开业的消息非遍保护区的所有角落,那个场面绝对了不起! 我的爸爸妈妈也会来,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们是超级好的水獭。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们。只可惜大哥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不能回来。你认识我的大哥吗?他是一只很好很好的水獭。 当然,我也是一只不错的海獭。” 说好是一只低调的海獭呢?罗飨叹了一口气,他又想抽一支烟了。 他诺显然并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声音,继续哒哒哒地往下说:“我还需要再拜访林管事。林管事你还记得吗?他是一只漂亮的大白猫。他可厉害了,而且他之前曾经说过,如果我的‘神仙外卖’可以和大罗杂货铺达成战略合作关系,他就帮我介绍大订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了不起?” 罗飨只觉得脑袋嗡嗡响,震得他脑仁疼。“你再啰嗦一句” 他诺打断他,道:“我还会准备很多的小零食,鱼糕,虾饼,蟹肉球球,炸鱼丸”他咕叽一声吞下口水,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现在还可以点单哦。” 于是,小老板闭上嘴,继续沉默地听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6.春天的故事 正如他诺所预料,第二天一大早, 张小葵的设计反馈就由松鸦送到了他诺家里。 “哎呀这个设计方案嘛, ”松鸦先生挥舞着醒目的蓝黑白三色相间的翅膀, 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张小葵的语气和姿态, “不吃亏,不上当, 保证抢眼, 保证夺目, 保证吸引眼球!底色呢,是紫外光色, 紫外光色你懂吗,就是当下最流行的性感色。字呢, 不需要太大, 要留白, 字的颜色就用草地云雀黄。草地云雀黄你懂吗?时尚啊,今年春夏季的最强风” 他诺一边揉耳朵, 一边艰难地记着笔记。紫色加上黄色, 很醒目,很时尚。他在脑海里认真地模拟了一番最终的成品, 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但大师毕竟是大师,听取大师的意见总归是没有错的吧。 留言的最后,张小葵还让他诺放心, 两天之后, 他会亲自过来, 带上设计稿。而他诺需要做的,就是将“神仙外卖”四个字的字体确定下来。 “虽然按照我时尚的眼光来看,字体和颜色是要和谐搭配的。”松鸦先生夸张地扭动身躯,板着一张棕脸,严肃而尽职地模仿着张小葵的动作,“但是招牌什么的,很多人都会喜欢让别人题字的。不过你放心,不管最终字体是怎样的,我保证能做出让你满意的效果来。” 最后的最后,松鸦先生送给他诺一个热情的飞吻,然后转身飞走了。 他诺揉揉脸,心道,原来以为张小葵这样的时尚大师会是非常高冷不近人情的,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这样热情,和他傲慢的外在形象实在不相符合,真是知鸟知面不知心啊。他诺停了下来,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对,他认真想了想,未果,甩甩头,决定不再理会。 正如张小葵所言,大多数的招牌题字都会请熟人或是值得尊敬的长辈落笔,他诺心中的最佳龟选,就是居住在小月湖的长寿长一者殊途同爷爷。他诺是殊途同爷爷看着长大的。当他初次来到这片大陆,以一个陌生而全新的物种加入红久河生态群时,谁也不认得他,连建国后成精协会的老学究们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当时,是见多识广的殊途同爷爷站出来,首次断定他诺是一只海獭,来自遥远的海洋,应该归属于海獭科目。 严格算起来,他诺的名字也是殊途同爷爷建议水獭妈妈取的。他说,诺这个字,从言若声,以言许人曰诺,意味着良好的品格,是个很不错的名字。只可惜,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一只撒谎精,早已配不上这个字眼了,他诺不免忧伤地想到。 当天下午,他诺在林子边缘采摘了一大捧新开的粉色桃花,大部分放在小竹篮里,一朵别在草帽上,甩着毛绒绒的尾巴,晃晃荡荡,往水獭家走去。水獭爸爸一大早就带着他他米学游泳去了,家里只剩下水獭妈妈。 水獭妈妈这段时间筑好新家,心情正好,早上才去了一趟水货市场,带着满满的鱼虾贝类回来,鲜腥的海货堆满了整个院落。 他诺将桃花送给水獭妈妈,然后趴在草堆里,流着口水欣赏满院子的美食。 “我们可以有一些椒盐小鱼干和蒜蓉烤淡菜吗?”他诺没有忘记对小老板的承诺,小声地请求着水獭妈妈。 水獭妈妈将桃花插在花瓶里,伸手摸了摸他诺的脑袋,爽快地答应下来。她撑开新买的红色围裙,上面绣着一只软趴趴的海獭宝宝和一只光溜溜的水獭宝宝。水獭妈妈扭动着顺滑结实的身躯,挤进厨房。很快的,浓郁厚重的香味飘散开来,纠缠在绵绵的春风里,叫醒了每一只红久河上的居民的肚皮。 咕噜噜——咕噜噜—— 吞口水的声音络绎不绝,响彻天空,久久不散。 他诺蹲在水边,摩擦着爪子,清洗了一下午的玻璃罐。他将明亮干净的玻璃罐倒扣在晒好的干草之上,在夕阳的柔光中,玻璃罐子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水獭妈妈将做好的小鱼干和烤淡菜仔细地装在干净的玻璃罐里头,大大小小的罐子排成列,整整齐齐地晾在栏下。他诺小心翼翼地挑选出最漂亮最充实的四只,捧在怀里,轻轻甩了甩尾巴,恋恋不舍地和水獭妈妈告别。 他并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朝着毛春城走去。他要趁热,将小鱼干和烤淡菜送给那里的小老板。顺带的,他需要向小老板讨要一个东西。 等他来到罗家小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升起来,照亮一树洁白的梨树花。空气又甜又香,像糖果一般美妙。 他诺抱着玻璃罐,站在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咂咂嘴。 小老板正挂在树上,晃荡着双腿,悠哉地晒月亮,听闻他诺的请求,挑了挑眉,往树下望去。“松枝炭条?”他重复道。 他诺点点头,主动解释道:“我要定制‘神仙外卖’的牌匾了。” 松枝炭条是用上好的松树枝,去胶后,小火慢烤而成,可以用来书写着墨,是极好的题字工具。而由加入修真精气炷灯缓炙而成的松枝炭条,则可以永葆墨迹,百年不褪。 小老板没说话,摆手示意小白伞将玻璃罐载上来。水獭妈妈将小鱼干和烤淡菜塞得紧实齐整,玻璃罐又沉又重。小白伞晃悠悠地爬了半天,才将罐子送到罗飨手上。他伸手拍开罐塞,一罐一罐地尝过去。 小鱼干又酥又脆,烤淡菜鲜得令人咋舌。 罗飨终于满足了。他默不作声地一口气吃掉大半罐小鱼干,这才抽空,低头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仍旧维持着趴在树干上仰头望他的姿势,看起来又蠢又笨。 “可以。”罗飨拍拍手,将指尖细碎的椒盐面弹走。他收好剩余的小鱼干和烤淡菜,轻巧地从高高的树干上一跃而下,脚尖触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哇——他诺赞叹着。 罗飨将他诺带去前头的杂货铺。杂货铺里头尚未点灯。它敞开大门自助营业了一整天,玻璃柜台上的白瓷盘里只零星散着几枚硬币。罗飨也不嫌弃,看也不看将硬币全都扫进口袋里。他伸手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倏地一下屋里的灯亮了起来。 他诺用手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光线,慢慢地睁开眼。 罗飨已经挑了一只老旧的藤椅,将双腿搁在一旁的货架上,以一个极为高难度的动作躺下,掏出藏在身上的半罐小鱼干,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帮助他诺找松枝炭条。 他诺倒是很习惯他这样的态度,很快便开始自助购物。杂货铺他来过一回,不算太陌生。但要想从门类繁杂的货架上找出自己要的东西,对于他诺而言,挑战难度还是太高了些。他很有耐心,眯着眼睛一排一排地找着,努力辨别货柜上苍蝇大小的手写字体。 不一会儿,罗飨将一整罐小鱼干都吃完了,觉得嘴里有些渴。他往后看去,见他诺仍旧在傻乎乎地找,不禁皱起眉头。“笨死了。”他道。 他诺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不受干扰。他一边继续搜索,一边小声安慰小老板,道:“你不要着急,我很快就找到了。” 罗飨瞥了一眼屋外。从这往上斜看过去,能看见一大半月亮,像被咬了一圈的鱼饼。按照这只海獭慢吞吞的速度,估计太阳爬起来了,他还在数数呢。“得了吧。”他道,摆了摆右手的食指。 他诺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从上往下飞速掉下一个东西,砰地一声砸在他脑袋上。他诺哎呦地捂住头,揉了揉,低头一看,正是他要找的上好松枝炭条。 “啊,找到啦!”他诺惊喜地弯腰,捡起炭条,小心地收在包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我还可以有一块白色绢布吗?” 这一次,罗飨不再为难他,直接挥挥手,把绢布送到他诺手上。 他诺开心地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问清价格,数了半天,数出高于价钱一倍的纸币来,小心叠好,放在小老板的白瓷盘上。 罗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出声提醒。 他诺浑然不觉,朝着小老板鞠了一个躬,道:“谢谢你。今天我先回去了。等我定下开业典礼的时间,松鸦会带来我的消息。” 罗飨继续躺着藤椅上,合上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让松鸦给自己带信,给殊途同爷爷送上拜帖。当天,他哪儿也没去,坐在大月湖畔,用尾巴垂钓,用功了一整天,钓上来一小罐新鲜的小河虾,仔细地养在清水里。第二天一大早,他吃完早饭,早早地收拾好包裹,带着这罐小河虾,出发去小月湖拜访殊途同爷爷。 大月湖和小月湖隔河相对,却相隔数十里地。他诺踩着柔软湿润的落木层上,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走了大半天,累得尾巴直打颤。忽然,林间小道横折,葱郁盘结的粗壮枝桠网被撕开一个口子,阳光透下来,形成一个饱满的光球,豁然开朗。 整座小月湖,像一颗润泽透亮的珍珠,静静地窝在密林之中的空隙间,风吹春水皱,波光粼粼,光点斑驳。而湖心之中,镶着一颗洁白圆润的巨石。殊途同爷爷就惬意地趴在这湖心石之上。 他龟壳朝下,四脚朝天,抻长脖子,原本沟壑连连的褶皱被最大程度地拉伸,这动作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划拉着四只爪子,看起来就像是在不羁地仰泳之中,实则一直在原地,未移半寸。 他诺将爪子搭在鼻尖上,做出一个拱形的小尖包,对着殊途同爷爷的方向大声打着招呼。 殊途同爷爷听见声响,慢悠悠地瞪着后腿,脖子缓慢地扭转角度,一分钟之后,他终于望向他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是——诺——”他慢慢地张开口,一个字一个字,拉长音地往外吐。 他诺将装满新鲜小河虾的玻璃罐顶在脑袋上,扒拉着爪子,熟练地往湖心石上游去。等他游到石头边上时,殊途同爷爷的尾音终于落下。 “诺——呀——”他说着,轻轻探出左前爪,慢慢地伸向他诺。 他诺将玻璃罐小心地摆在一旁。他半个身子趴在石头边缘,用两只前肢用力撑住身体,后爪则有力地水里滑动着,以保持身体平衡。他主动将毛绒绒的脑袋凑到殊途同爷爷的爪子下方。 两分钟之后,殊途同爷爷的爪子终于落在他脑袋上,轻柔地拍了拍。 他诺打了一个哈欠,道:“爷爷,我把松枝炭条带来啦。” 殊途同爷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诺为他摊好绢布,摆好炭条,趴在一旁,安静地守着殊途同爷爷落下第一笔。他蹲得四肢发麻,终于等到“神仙外卖”的第一个点。 这一个点写得苍劲有力相当精彩,他诺默默点了点头。 小月湖上的时光惬意而自在,在一片轻柔的虫鸣声和风声里,他诺睡了一个香甜的长觉。等他完全醒来时,夕阳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边边角,扑哧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而殊途同爷爷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卖”字没有写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7.春天的故事 他诺捧着殊途同爷爷的墨宝,踩着月光往回走, 深一脚, 浅一脚。夜已经深了,但是他的脑袋却很忙碌。明天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云歌会飞过来, 再次与他诺核对庆典的歌单, 确认最终版本;而张小葵则会将“神仙外卖”招牌的设计方案效果图送给他诺做确认;顺利的话,他诺还需要将庆典的请帖交由松鸦们派发出去。 而“神仙外卖”庆典最终定在一周之后的满月之夜。 在临睡前,他诺努力撑开眼皮,将第二天的计划表做好。尽管他在心里头设想了千万种方案,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能浪费时间,第二天一睁眼, 他诺还是发现自己悲催地起晚了。昨天睡得晚, 现在还远不到他诺睡够的时候。然而,他和云歌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他诺不得不强迫自己睁开眼。他在被窝里团成一团, 打了一个滚, 拼命地揉着脸,想让自己清醒起来。 这时, 窗外传来云歌美妙的歌声。 ——有一只海獭,爱睡懒觉, 噢噢噢,睡懒觉,啾啾啾, 睡懒觉, 这是一只懒海獭 他诺竖起耳朵, 认真地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原来云歌早已到了,正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他要快快起床。 享受过优美的闹铃服务,他诺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他用了几分钟时间,匆匆打理好自己的毛毛,然后推门而出。 云歌正叼着一串嫩黄的迎春花,立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小小的黑豆眼中具是戏谑。 他诺挠挠头,羞愧地低声道早。 云歌吐出口中衔着的迎春花,用爪子轻轻抓住花枝,俏皮地调侃道:“我原以为你不在家呢,我都唱了大半天了呐。” 他诺不好意思地道歉。“你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呀?”他问道。 “我听见太阳的呼唤,踏着露珠,采到了最新鲜的一串迎春花。”云歌抖了抖爪子间的那串迎春花,问道,“好看吗?” 他诺点点头,“好看。” 云歌将庆典上的曲目为他诺简单地彩排一遍,他诺觉得很满意,又增加了几条小建议。很快,他们达成一致。 “对于这次的庆典,我十分期待。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云歌这样感叹着。他仍旧抓着那串鲜艳欲滴的迎春花,似乎并不急着走。 他诺害羞地道谢,又问道:“你今天怎么这样开心?” 云歌抓着迎春花,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愉快地扑扇着翅膀。“空说可以帮我一起准备歌曲,”他道,“庆典的时候,我可以邀请空一起过来吗?” “你们和好了吗?”他诺惊喜道,“当然可以呀,我很欢迎你的朋友。” 这下轮到云歌害羞起来。他不自在地在细细的树枝上跳来跳去。“说和好其实也不太合适。”他这么说道,“不过,总归是比以前好了。” 他诺为他感到开心。他揉了揉脸,道:“这样多好呀,会越来越好的。”他其实很好奇,单纯善良的云歌为什么会和凶狠的屠夫鸟成为朋友。云歌上次说,以后会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他。不得不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让他诺养成好听故事的习惯了。他隐隐有些期待。 像是看穿了他诺的心思,云歌发出清亮的啾啾笑声。“我很高兴你一直在担心着我,我的朋友。”他这样说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待我成功之日,我会将所有的故事都分享与你。” 他诺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云歌垂下头,略带几分羞赧。“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成功。”他说道,“但是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与你分享了。” “啊!”他诺忽然叫了一声,“请等一下!”他请求道,转身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里。等他重新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罐爆炒花蛤。 他诺抱着花蛤,挑了一处长满青苔又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大石头,艰难地爬上去坐了下来。“请开始吧。”他道,期待地望着云歌。说罢,他打开玻璃罐,掏出一只花蛤,将第一口让给云歌。被友好地拒绝后,他诺将花蛤肉塞进嘴里,壳扔在脚下,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他还没有吃早饭呢。 云歌沉默片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他挥了挥翅膀,决心要从头到尾将他和伯劳鸟空的故事说出来。 “正如我之前所言,我是一个脸盲,分不清鸟的容貌,甚至很多时候,我分不清雄鸟和雌鸟,这让我的处境相当尴尬。我的家人和朋友都曾断言,我这一生,恐怕很难喜欢上别的鸟。但他们都错了。” 那个不同寻常的一天,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着春雨的清晨。云歌的伙伴们都外出了。繁殖的季节已经到来,适龄的成年雄性云雀将分散开来,在这片广袤的草地之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缘分。一旦遇见心仪的对象,他们将使出浑身解数,毫无保留地展示歌喉,打败对手,一亲芳泽。 云歌并不打算这么做。漫无目的的他无所事事地在林子边缘闲逛。就在他失去兴趣,即将打算飞回家时,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旁的酸枣树上。云歌吓了一跳,转身去看。只见那只大鸟黑头白腹,有着光亮的棕红色背羽和极其漂亮的黑色尾羽,一双锐利的鹰隼般的眼睛。他嘴里叼着一只灰扑扑的物体,待云歌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田鼠。 那只陌生的大鸟扫了一眼云歌,暗褐色的眼睛深不见底,目光冰冷而锋利,像一把北风裁成的钢刀。 云歌完全吓傻了,羽冠炸起,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完全忘记逃跑。 大鸟却似乎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很快便收回视线,将嘴里的田鼠用力插在酸枣树布满托刺的尖利枝头上。一股浓稠猩红的血液从田鼠厚实的皮毛之中渗透而下,顺着酸枣树枝往下淌去,在末梢处结成硕大的血水滴,落下,砸在地面上,一滴,两滴,绽开出艳丽的花朵。 这幅场景血腥而惊悚。怪异的是,云歌并没有觉得恐惧,相反的,他忽然对眼前这只大鸟产生前所未有的兴趣。这在别的鸟身上,是从未发生的。 “你,你好。”云歌鼓起勇气,开口打招呼。 大鸟并未理会他。他那强健有力的爪子紧紧抓在树干之上,脖子蜷曲,用喙熟练地理顺羽毛。不一会儿,他停下动作,扇动着翅膀,飞速离开酸枣树,再一次踏上猎杀之路。 他是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他长得真好看呀,云歌从未见过这样一只鸟。他比云歌生命中见过的任何一只鸟都要鲜明生活,像是用刀锋深深刻在云歌的脑海之中。 啊——他诺点点头,这种心情他似曾相识,很能理解。他加快了扒花蛤的速度,嗒嗒嗒,花蛤壳很快便在他诺的脚边堆成一个小山包。 云歌懵懵懂懂地回到家,越想越好奇。他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便守在酸枣树旁。昨天那只田鼠已被撕碎吞食,酸枣树的树枝上只残留着些许碎肉和血渍。云歌胆战心惊地观摩着田鼠的残骸。那只大鸟却并未出现。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云歌觉得很是失落,心里头说不上来的空虚。但他并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只好日复一日地守着。 终于有一天,那只大鸟再次出现。这一次,他并没有抓田鼠,两手空空而来,停落在酸枣树上,似乎只是来休憩一番。云歌不敢靠近,躲在茂盛的草丛之间,从叶子的缝隙之中,偷偷去看。云歌在小时候,很偶然见过一只巨大的猎隼,骇鸟无比。而那只大鸟拥有着猎隼一般的鹰钩嘴和利勾,就像是一只迷你的鹰隼,挺拔而英猛。 云歌既害怕又兴奋。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气息涌起胸膛,令他头脑昏昏,神志不清。他鼓足勇气,做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惊人举动。 云歌拍着翅膀从藏身之处飞了出去,来到大鸟面前。大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却并无动作。这样近的距离,云歌能够清晰地看见那双锋利的鹰眼和有力的爪子。那双爪子一定可以将他直接撕碎。云歌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最终还是咬牙挺了过来,快速扇动翅膀,悬停在空中。 像无数只云雀曾经做过的那样,像他的伙伴们那样,云歌受到本能和自然力量的鼓舞,在心仪对象之前,他舞动着身姿,唱出一曲云中歌。 那是一首求爱曲,温柔婉转,倾述衷肠,宛若天籁。 每一只雄性云雀,练习一生,摩拳擦掌,只为这一刻的演出,只为眼前的这一名观众。 在恍惚之间,云歌也完成了这样神圣的一刻。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然而,他遇见了。 他诺已经将满满一罐花蛤吃光了。他鼓着腮帮子,嚼着最后一口花蛤肉,含糊不清地问道:“所以,那只大鸟就是你的朋友空吗?” 云歌的梦被惊醒,不安地哗啦扇动着翅膀。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优雅地鸣叫了一声,露出羞涩的神情。“是的,”他说道,“他后来成为我的朋友。” 他诺沉吟着,将香甜的花蛤肉吞下肚去。“所以你们俩都是雄鸟对吗?”他拍着肚皮,发出噗噗的声响。 云歌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哦哦,”他诺道,“那样也挺好。”他揉了揉脸,露出一个憨直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8.春天的故事 云歌瞪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诺。 他诺用爪子摸了摸脸, 好奇道:“我的脸上有花蛤吗?” 云歌怔楞许久, 缓缓摇了摇头。“要是那时候的我”他呢喃着, 不等他诺听清,他又自顾自地往下说去。 那天, 云歌唱完长长的一曲, 忐忑不安地等着空的回应。这是他的首次表演,一向被誉为云雀之灵的云歌也变得不自信起来。那只陌生而神秘的大鸟会喜欢他吗?他听得懂歌里的含义吗?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令云歌失望的是, 空什么回应也没有。他依旧伫立在高高的枝桠上, 神色倨傲,不为所动, 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云歌的存在。 云歌难过极了, 耷拉着羽冠, 飞回地面,头也不回地钻进草丛去了。 “我觉得丢脸极了, 这大概是每一只成年雄性云雀的噩梦。”回忆起当天的情形, 云歌仍心有余悸,“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会尴尬地当场死掉。” “鸟是不会因为尴尬而死掉的。”他诺举手反驳道,“当然, 海獭也不会。” 云歌挥动着翅膀, 不甚在意地抖了抖, 道:“我知道的, 我只是这么一说, 这是夸张呀阿诺。” 他诺很快道歉, 故事得以继续。 被无言拒绝的云歌颓靡了好几天,虫子也不香了,太阳也不再有魅力,天地之间,一切都失去色彩,变得索然无味。他昏昏沉沉,茶饭不思,明明身处食物充沛的春天,却迅速消瘦下去。他整天缩在自己的窝里,黯然神伤。 云歌的窝是用春天结下的最柔韧的草茎和藤叶编制而成的,他的技巧高超,将小窝整理得柔软而舒适,充斥着香甜的春天气息。然而躺在这样舒服的小窝里,云歌的内心还是快乐不起来。他想到,如果自己的求偶成功了,此刻他的窝里应该是两只鸟相依而眠,而不是只有他孤零零的一只鸟。 “我知道,”他诺插嘴道,“人类管这种情绪叫做单相思。”以前听水獭妈妈将睡前故事时,他诺曾经了解过这个词语。 云歌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完全转不过弯来。我甚至还认真地考虑离开百叶林,离开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去更加广袤的世界闯荡。为此,我还创作了不少伤心情歌,那段时间,虽然我的精神不好,但创作灵感源源不断,才思泉涌,可以说是我艺术生涯的一个高峰。”这些歌曲后来都被云歌整理成个鸟作品集,成为他的保留曲目。 就在云歌下定决心离开这片伤心之地时,事情有了戏剧化的转机。 一天清晨,居住在林子边缘的大山雀唱响当天的第一只起床歌: 仔仔黑——仔仔黑—— 云歌被吵醒了,跳出窝外。懵憕地蹲在草堆上。这时,一片黑影从上至下,缓缓将他笼罩。云歌抬头,只见许久未见的空正落在他的上方,垂着一双鹰眼,安静地看着他。 云歌发出啾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他的身体凌空,整只鸟被空抓上高空。空的爪子很锋利,尽管他已经控制好力道,云歌还是难受得浑身颤抖。他的翅膀被紧紧箍住,丝毫动弹不得。虽然云雀也能飞,但大多数云雀都喜欢贴近地面。他们在草丛里筑巢,在低空觅食,很少有云雀会挑战自己,长时间地在高空飞翔。 对于云歌而言,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空中旅行。他感受着风的力量和来自天空的无声呼唤,视野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起来。在他的脚下,草丛变得更低更广阔,灌木们变成细长的一条线,那些曾经看起来相当巨大的石头不过是黑黑的一个小点,看起来是那样微不足道。 云歌忍不住惊叹道:“好美呀——” 空并未回应他,而是强硬地带着这只身形比他小一半的云雀,掠过草地,冲出百叶林,顺着红久河一路飞到毛春城的边界。他带着云歌飞到高高的电线杆上,最后选择了一根看起来最高最结实的电线,将小云雀轻轻地放下。 云歌笨拙地用自己的爪子抓住电线,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大鸟。 “你,你想做什么?”云歌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他心想,莫不是这只鸟越想越生气,想把自己带到这么高的地方,偷偷揍他一顿解气?这么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伤心。其实他并没有恶意,如果对方不喜欢他,冷漠地拒绝他就好,就像他上次做的那样。这样,云歌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会躲在角落里自我疗伤,不会再继续纠缠。 这是鸟类们不成文的规定,也许也是动物们自然而然形成的礼仪:被拒绝后,要学会优雅地离开。 云歌越想越难过,忍不住低声哼哼出一首伤心之歌。 呼啾啾——呼啾啾—— 空立在他身旁的另一根电线上,站得稳稳当当,听见云歌的歌声,似乎有些不解,微微皱起眉头。他张开翅膀,有些无措地扇了扇。 云歌不加理会,继续唱着。歌声能够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感到安心。 忽然,空扑翅离开,很快便消失在云歌的视线里。 云歌愣住了,忘记了唱歌。他怔怔地望着空离开的方向,久久无法动弹。他的心里越发难过,却被困在这样高的地方。也许对于别的云雀,离开并非是难事。许久不曾好好吃饭的云歌翅膀绵软,连平飞都很困难,更遑论从高空俯冲而下。 他不安地在电线之间跳来跳去,心里暗自祈祷着空会再次回来,将他放走。虽然他觉得这种想法完全就是奢望。也许那只大鸟的本意就是将他一只鸟抛弃在这里,自生自灭。 就在云歌不再抱有希望之时,空真的回来了。这一次,他直接落在云歌身旁。他收回宽厚的翅膀,露出嘴里叼着的蟋蟀幼虫。他歪了歪头,伸出油亮的黑色鸟喙,将蟋蟀凑到云歌的嘴边,就像是鸟妈妈喂幼鸟那样。 由于太过惊讶,云歌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傻傻地瞪着空,浑身僵硬。 空耐心地蹭着云歌,一点一点将蟋蟀喂进小云雀的嘴里。云歌下意识地将虫吞下。 “好吃吗?”他诺小心翼翼地打岔,他吞了吞口水,问道,“蟋蟀好吃吗?” “啊?”云歌的思绪被打断,有片刻的失神,他甩了甩脑袋,努力回忆道,“要说是平时吧,蟋蟀是好吃的,螳螂也好吃。尤其是幼虫,汁水多肉嫩,好吃。在春天,虫子虽然多,但要找到特别可口的,也是需要花费一番功夫呢。但是当时的我太震惊里,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只记得那只蟋蟀太大了,我整个囫囵吞下,一不小心划伤了嗓子,害得我好几天没能开口唱歌。” 单身的海獭默默咽下口水。 空见云歌将他的礼物吃下,放心地起身飞走。他往返数次,不断地喂食着云歌,直到他肚皮滚圆,再也塞不下半只虫子。除了虫子,空还带来解渴的浆果,又酸又甜,轻轻一啄,饱满的果实汁水四溅——这是云歌第一次吃西红柿,一下子就爱上了。 云歌一边打着饱嗝一边问空,为什么要喂我吃的。他已经很久不曾饱食,猛地吃多了,觉得胃里难受,一张嘴险些发出蟋蟀叫。 空似乎并不喜欢说话,他歪着头,打量了云歌半天,却一言不语。云歌觉得郁闷,他平白无故被鸟绑架到这里,又被喂了一肚子虫子,原本就心情郁结的他更加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空忽然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他绕着云歌飞了几圈,张开嘴,发出低沉的鸣叫。先是厚实的低吟,忽而走高,带着几分沙哑,不够婉转,却很悦耳。 云歌一愣,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那只奇怪的鸟正在唱着他的云中歌!那首从未得到过回应的求爱歌!他忽然激动起来,几乎快要站不住。 空停了下来,用翅膀轻柔地扶住云歌,嘴里却不曾停歇。他一直唱啊一直唱,直到夕阳西下,天边的云朵被染得通红。 一只雄性伯劳鸟对着一只雄性云雀喂食求爱,这样的场景太过稀罕,被路过的摄影家无意之间捕捉下来,很快便刊登在当地报纸上,成为一时的热门话题。人类纷纷猜测,这两只鸟是怎么了,为何会组成这样奇异的组合,是自然的原因,还是另有隐情? 谁也想不到,这组奇妙的照片背后的故事。自然界有许许多多的秘密,而人类永远无法探索穷尽。他们赞叹着,疑惑着,又很快再次以往。 “这么说,你们的爱情故事还被记录下来,传为佳话了呢。”他诺说道,想起无数个水獭妈妈曾经告诉过他的人类传说。 云歌害羞地点点头,道:“现在去毛春城图书馆,还能找到当年的期刊,可以看到我和空的合影哦。”他不好意思告诉他诺,早在他成精之初,他已经去过图书馆,偷偷看了好几回了。 他到后来才知道,空是一只棕背伯劳。有不少伯劳鸟都相当聪明,能够模仿各种声音,惟妙惟肖。虽然空的嗓音不似云歌那般空灵,音律却极好,能够出色地将整首歌唱下来。 “哇——”他诺赞叹着,“好厉害呀——” 云歌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都是赞许之情。“空是很厉害,超级厉害的!”他这样说道。 他诺用力点头。“不过——”他忽然想起什么来,略带不安地问道,“故事到这里很美满呢,可是后来你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云歌眼睛的里神采瞬间黯淡。他叹了一口气,低头摆弄着那串娇艳的迎春花,似乎在斟酌着应该如何开口。 在他诺简单的思维里,相爱的鸟就应该在一起,这是天经地义的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是因为你吃虫吃得太多了吗?”他诺想了想,努力自己寻求着答案。 云歌蹦跳着大喊:“当然不是了!我吃的一点也不多!哪怕是没有什么食物的冬天,我也能轻易地养活自己!” 哦,是吗?他诺有些遗憾,他并没有猜对正确答案。 云歌安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尾羽,用极轻的声音说道:“那是因为我发现空是雄鸟。” 嗯嗯,他诺点点头。片刻之后,他竖起耳朵,露出诧异的神色。嗯嗯?你才发现他是雄鸟吗? 云歌羞赧地别开头,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太傻了。” 他诺不好意思跟着点头,只好安慰道:“可能是空长得太好看了吧。”像小老板那样,他在心里补充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老板再好看,我也知道他是雄性呢。云歌实在是有些脸盲哦。 云歌激动地点头,清清脆脆地迭声道:“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吧啊,我忘了,你没有见过空” 云歌回忆道,空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一只鸟,完美地契合了他所有的幻想。只可惜,这样的一只梦中情鸟,居然和自己一样,是只雄性。 他诺有些开窍了,“所以,他给你喂食,为你唱歌,也是在求偶吧。他也以为你是雌性吗?”鸟类的视觉都这么差的吗?他诺心道。 云歌再次叹息。“不是哦,”他否定道,“空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歌是一只雄性,还是一只异族的雄性。他辨认出云歌的求偶举动,因为太过震惊,并没有回应。身为雄性,空也是生平第一次接受别人的求爱。他回家认认真真思考了好多天,终于下定决心,不可以逃避,要像一只成年雄鸟那样,担负起责任来。 就这样,沉默寡言的空并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通过自己的行动作出承诺。只不过,这一次,退让的却是那只小云雀。 “我太吃惊了,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云歌苦恼着说道,哪怕事情过去这么久,如今他们的周遭早已物是鸟非,他依旧能回想起当年他内心受到的冲击,“这种忽然被震碎整个世界的感觉比失恋还来得可怕。” 他诺也害怕地捂住脸颊。“你要加油。”他对着多年之前的那只小小云雀说道。 云歌年少时总是特立独行,有着各种古怪的想法,和自以为足以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可当挑战真的来临时,他却重新变成普普通通的云雀,和所有鸟一样,有了恐惧之心。他尝试着坚持,却最终退缩。他年纪还小,从未遭受过这样令鸟害怕的局面,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缩回自己小小的窝里,偏安一隅。甜蜜的春天结束了,在夏天来临之际,云歌又重新回到一只鸟的生活之中。 他并不知道空是怎么消化他的决定的,他只记得,短暂的春天过去之后,是漫长的夏天,然后是漫长的秋天,漫长的冬天,继而是漫长的一生。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完全长大的云歌终于再次正视自己的内心,他想起曾经年少无畏的他,不知为何在所谓的成熟之后,变得畏手畏脚,变成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模样。 只可惜,不等他回头,他发现自己早已无可回头。 空离开了,在某个不知名的深秋里,前往未知的远方。和热衷旅行的云雀不一样,伯劳鸟大多数都不喜欢漂泊,他们会选择一个适宜的栖息之地,然后长长久久地住下去,直到死亡。而空,却选择了漂泊。 “那”他诺问道,“在那之后,你有遇到过别的心仪之鸟吗?” 云歌沉默地摇了摇头。 正如少年时的他所愿,云歌终身未曾组建过家庭,也再未对其他鸟唱过那首云中歌。他变成了一只瘦小衰老的云雀,再也无法引吭高歌。 “变老也有变老的好处,变老了之后,你经历过各种悲欢离合,也变得无所畏惧。”云歌感叹道,“当我年老临终之际,我的一生变成剪影,迅速从我眼前飘过,我发现我抓不住任何一个回忆。能抓住当下的,只有当下那一瞬间而已。 闭上眼睛之前,我想着,如果当时的我,没有逃跑就好了。我曾经有过无数的机会,可以再次回去,可是我也错失了无数次机会。也许,每一段旅程都有一个,错过最好的开头,便可能永远错失一程风景。” 他在心中默默哼唱着那首云中歌,想象着心中的那只鸟。在一片轻柔的疼痛之中,他顿悟成精。 “成精之后,我就发誓,如果空也成精了,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和他道歉,重新为他唱云中歌。”云歌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果他没有成精,恐怕早已变成一抔黄土。那我就搬去他所在的地方,在他化土的地方筑巢,每天为他歌唱。” 云歌很幸运,空并没有变成一抔黄土,而是和他一样顿悟成精,时间只相差两年。他们重新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一次全新的。 虽然空还未完全释怀,但云歌很有信心。毕竟,他现在的歌喉比当年还要美妙。他知道,空很喜欢他的歌声。一只雄性云雀,只要他足够诚心,总是能通过他的歌声,追求到他的心仪之鸟,这是云雀一族代代相传的铁律。 “等我们都修成人后,”他说道,“我们就一起搬去毛春城。听说人类世界里,唱歌也能赚钱。我可以养家糊口,让空不愁吃喝。” “这个想法很好。”他诺点头赞同。“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完整个故事,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点评道,“听完你的故事之后,我很想要养一只猫。” 云歌不解,困惑地望着他诺。我们的故事和猫有什么关系? 他诺却没有解释。他心想,有同伴一起生活的日子一定非常美好,真羡慕呀。 他暗自发誓,等“神仙外卖”扩大业务走上正轨之后,他就将他吉锅焖虾领回家。他会给焖虾做一个最最软和的猫窝,给它抓最肥美多汁的蚬子,然后将它顶在肚皮上,仰面朝天,一起在宽阔平静的红久河上漂流,自由自在,晒着满满一床河面的月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39.飞来横祸 云歌很快便告辞了, 因为他急着要把那串新鲜的迎春花送给空。 他诺蹲在门前晒了会儿太阳, 觉得很舒服。这真是一个好故事,他心想, 也许有一天,等他准备好了,就带着一肚子的故事踏上寻找大海的旅行。他会将这些有趣而美丽的故事,分享给所有想听故事的人。 午后,太阳爬过最高的那棵柞树的树冠,缓缓地往西滑去。吃过饭不多久,张小葵出现在他诺家门口的篱笆墙上,忽扇着翅膀, 沉着嗓子道:“我是张小葵。” 他诺正在用水冲洗爪子, 闻言, 匆忙用爪子在肚皮上的毛毛里蹭了蹭, 擦干, 开门将客鸟让进来。 “您好,”他道,“请进。” 他诺在桌上摆了一碟烤松子和一碟糖霜花生, 又煮了一壶柠檬水果茶, 招待他的重要客人。 张小葵身披白羽, 白得发光。他背上背着一只大小正合适的画板,画板用红色碎花图案的布包裹着, 脖子上系着一朵艳丽的粉色大丽花。他矜持地踩在木椅子的椅背上, 漂亮的头冠舒展开来, 像一顶华丽的帽子。他歪着头,左右打量着桌上的食物,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优雅地下嘴。最后,他挑挑拣拣,用坚硬的镰刀形喙轻轻啄了一粒花生,发出轻轻的咚声,糖霜裂开,炸得四处都是。 张小葵甩了甩头,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他猛地抬头,投来不甚友好的一瞥。 花生米用烤箱烘得通红酥脆,趁热裹上粘稠的糖浆,翻出若有似无的薄脆的糖霜色,咬一口,又香又甜,吃了还想吃,根本停不下来。 他诺心想,肯定不是糖霜花生的问题。但是他有些不放心,偷偷用爪子捏了一粒花生米,送进嘴里。嘎吱嘎吱,嗯嗯,确实不是花生的问题。就在他想伸爪去抓第二粒花生米时,张小葵开口了,吓得他诺浑身炸毛。 “谈正事吧。”张小葵道。 不知为何,他整只鸟显得非常冷淡,和他通过松鸦传达讯息时给獭留下的聒噪热情的形象全然不同,仿佛又忽然变成了他诺对他的第一印象,冷冰冰的,有些傲慢,看起来不好相处。他诺挠挠头,觉得有些困惑。然而现在确实是应该以正事为重,他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得更加端正,示意张小葵可以开始展示了。 张小葵的展示非常简单,他从背上取下画板,麻利地用爪子将包裹布扯开,露出里面的设计草图。他的语言简洁,几乎是用几个词就将自己的作品概括出来。不过草图的效果确实很美,他诺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个很好,”他的形容词有限,只能干巴巴地称好,“看起来漂亮,很容易抓住眼球。” 张小葵收起头冠,胸脯高高挺起,像充了气似的。他神情倨傲地看着他诺,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之色,似乎对于称赞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他诺紧接着小声加了一句。 这一句停顿立刻引起张小葵的兴趣。他噌的一下立起头冠,猛地瞪向他诺。 他诺吓了一跳,迅速眨了眨眼睛,这才慢吞吞地往下说去,“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张小葵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地瞪着他,似乎在震惊于此獭居然敢质疑他的举动。 他诺道:“我想加一个小图案,可以吗?” 张小葵倏地一下泄气,顿时矮了下来。“就这个啊”他冷冷地说道,有些不耐烦地扇了扇翅膀,“幼稚的图案会破坏我的整体设计效果。” 他诺闻言,耷拉下脑袋,“哦”了一声。 见他这样容易就接受反驳,张小葵倒是好奇起来。他问道:“怎么,你真是要加幼稚的图案吗?” 他诺抬头,问道:“加一个小小的海獭的图案算是幼稚吗?” “海獭?”张小葵迅速打量了他诺一眼。 “对对对,”他诺担心张小葵不认识海獭,拍了拍自己做介绍,“我,就是海獭。”他眨眨眼。 张小葵切了一声,“我会不知道海獭吗?小子,我可是活了三十多年,活过了两代人类。”虽然他们都是因为自己寿命太短而离开的,“我什么没有见识过?” 他诺并没有听出张小葵声音里的恼怒,反而高兴地说道:“那太好啦,可以加一只海獭吗?会不会很麻烦您?”如果“神仙外卖”的招牌上有他的模样,将会更有他他诺的特色,想想都令人开心。 大腿是他诺语气里的客气和礼貌取悦了张小葵,他的态度缓和下来,道:“我当然可以加,而且不会破坏我的设计,但是这需要时间。” 他诺用力点头,“您好厉害!” 张小葵摆了摆头,发出咕咕咕的轻笑声。他骄傲地翘起尾羽,道:“虽然你这么说,我也不会降价的。” 他诺道:“可以的,我理解。我可以追加一罐烤松子。” 张小葵瞪眼,第一次见甲方主动加工资报酬的,真是稀有。 “松子是从肉松那里收的,很香很好的,我妈妈会烤,烤出来超级好吃。”他诺继续诱惑张小葵。 张小葵摆着脑袋,装作犹豫半天的样子,艰难地答应了。 他诺很高兴,顺势又追加了一个要求。“在海獭旁边再画一只小猫咪吧,看起来很圆很胖,油油亮亮很好摸的那种!” 在追加两罐烤松子的报价下,张小葵勉勉强强同意加了一对海獭和猫咪,并提出要求,要再晚一周交稿。 “没问题。”他诺满口答应。 张小葵临走前,转身又回来,忽然问道:“你是送外卖的?” “对啊。”他诺好奇地看着他。 “我想点单。” 咦? 从甲方迅速变成乙方,他诺还有些不适应,但他很快就进入角色,尽职地将张小葵的要求记了下来。在等待开业典礼的日子里还能跑跑单,真是好极了。 第二天,是水獭妈妈做鱼酱的日子,他诺去帮忙,在家里忙活了一整天。他他米趴在他的背上不肯下来,他诺的后背上都是水獭弟弟的口水。晚上回家的时候,他感觉腰酸背痛,脚步不稳。不过,水獭妈妈特地为他准备了两罐新鲜的鱼酱。 他诺美滋滋地捧着两罐鱼酱,心里惦记着要给小老板送去一罐。甜美的鱼肉里加入炒好的五花肉,用滚烫的酱汁熬煮开,连鱼刺都吃不出来,是下饭的上佳选择,还可以用来拌面条。他诺咂咂嘴,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贿赂小老板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情,隔日一大早,他诺就起床了。他认认真真地搓了半个小时的毛毛脸,然后换好装束,揣上满满一罐子鱼酱,慢吞吞地朝着刘家村出发。 他诺换上清爽的新春装,顶着一头茂密的小卷毛,一路上收获无数回头的目光。他浑然不觉,享受着作为人类的新鲜感。 罗家的院子门庭大敞,落了满院子的白色梨花瓣,神奇的是每一朵花瓣似乎都是刚刚落下的,看起来新鲜欲滴,一点褶皱都无。他诺探着身子,提高声音打了一声招呼。 回应他的是小白伞呼呼的扇风声,显然是让他诺自己进来。他诺看了一眼满院子的花瓣,在门口踟蹰着,不敢下脚去踩。 一阵风从他诺的耳畔滑过,由上至下轻柔地卷起地上的花瓣,吹出一道干净的路面来。 他诺沿着花道走进院里。一个小小的黑影子从花瓣堆里冲出来,是那只不知名的小麻雀。只见它正在花瓣的海洋里跳来跳去,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要大了一些。小麻雀对他诺已经熟悉,见到来人,也不害怕,歪着脑袋观察了好一会儿,便不再理会,继续往花瓣堆里扎。 小白伞挂在梨花树上,时不时用力晃一晃伞柄,震下更多的花瓣来。 他诺将手搭在眉毛上方,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小白伞,道:“早上好胖胖,小老板在家吗?” 小白伞又荡了荡,然后用尖锐的伞尖指了指厨房。 他诺有些好奇,他可从来没见过小老板下厨房。在他的印象里,小老板只吃过一点点东西,要么是外头买来的,要么是他诺带来送给他的。他可没忘记第一次见到罗家厨房的惨烈场景。 就在他出神之际,厨房里忽然传出叮铃哐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到地上。他诺一惊,抱着鱼酱连忙跑过去,扒在门口往里瞅。 罗飨正极为不优雅地蹲在地上,他诺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只见小老板手里举着一柄奇怪的黑色粗铁条,另一只手则按着一条巨大的黑鱼。那条黑鱼和普通的黑鱼似乎不太一样,通身鳞片鼓起,形成细小的凹凸颗粒,莫名看起来有些面目狰狞。它的头被罗飨用手死死钉在地面,只能用力甩着尾巴,发出啪啪的声响。 他诺这样忽然冲进来,罗飨下意识抬头,有片刻分神,手下劲一松。那条大黑鱼猛地摆动尾巴,全身发力,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忽然飞了起来。 “躲开——”罗飨站直身体,用手指挽了一个剑花。 他诺下意识想猫腰,只可惜他晚了一步。大黑鱼冲着他诺的面门撞了过来,一尾巴拍到他诺的鼻梁上。他诺两眼一黑,仰面栽下,后脑勺咚的一声砸在冰凉的瓷砖地面上,脑后一热,脑仁开始嗡嗡作响。 大黑鱼在空中倏地被砍成两半,头尾飞向不同的方向,鲜血瞬间四溅而开,泼了他诺一脸。 热乎乎的,腥腥的,不好闻,似乎不太好吃的样子呢。 他诺迷迷糊糊,几乎睁不开眼,朦胧之间,他看见小老板走近蹲了下来,正垂着眼看他。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话。他诺的耳朵里都是杂音,一点也听不清小老板的声音。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捏住了,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是圆的,小小的一粒。他诺下意识咽了下去,咂咂嘴,没尝出味来,有些失落。 在晕过去之前,他诺心里还惦记着鱼酱。鱼酱撒了就不能吃了他试图用手去抓紧玻璃瓶。但是他感受不到手指的力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0.受伤 这一场昏迷, 他诺不知睡过去多久, 醒来时, 一睁眼, 发现天花板是奇怪的颜色:不蓝不红不黄不黑不白,所有颜色似乎交杂在一起,打着圈圈, 一圈又一圈。 他诺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景象。他呆愣地往上望去,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打散的七彩盘并非是天花板的颜色, 而是他脑子犯晕,眼睛里冒出的星花。 “呀”他诺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觉察出脑袋瓜里滋滋作响的疼痛感。 忽然涌起的同一令他诺瞬间红了眼眶。他紧紧拽着手指头, 静静地躺着,等待着这股痛意的退散。过了许久, 他诺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神智开始适应这种令獭无措的痛感。然而, 当他平静下来,立刻意识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闻不见气味了。 生平第一次,他诺注意到鼻子的存在,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 察觉到自己的鼻子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毫无知觉。他诺皱了皱鼻头, 试图从空气之中辨别出一丝气味, 可是什么也没有。作为一只成年的海獭,他诺的嗅觉异常灵敏,这也是他用来观察世界的主要手段。有时候,空气是甜的;有时候,空气是咸的;有时候,空气里飘荡着清新的草木味。 然而,当他丧失嗅觉时,天地之间忽然安静下来。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他诺本能地感到恐惧,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头。 “不疼?”一个模糊的声音飘了过来,像是离得很远,又像是离得很近。 “疼。”他诺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发现脖子僵硬,根本无法动弹。他只好努力抬眼,瞥向靠在床头站立的小老板。“我好疼。”他强调说,又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泪花挤了出去。 “忍着。”一双手伸了过来。罗飨用食指的指腹点在他诺的眉眼之间。他的语气不太友善,但好在动作还算轻柔。他诺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手指和额头相碰的地方传来令獭心安的温度,这让他诺好受了一些。 “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虽然成精之后,死亡离他会变得很远很远,然而他诺此时一动也不能动,鼻子里嗅不到任何气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吧,他心想。这种濒死状态令他不禁感到难过。原来死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呀。 “我还可以回到红久河吗?”他轻声问道,“我想见见我的爸爸妈妈。”他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他的鼻腔很快就堵上了,发出哼哧哼哧的不雅的声响。 回复他的是一片沉寂。 他诺心里难过,继续小声抽搭着,不一会儿,便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场觉,分外香甜。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诺再次醒来,发现脑袋和身体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只是鼻子仍旧什么也闻不到。他一咕噜爬起来,坐在床沿边,揉了揉脸。他身下的这张床又宽又大,相当干净,也很软和,滚在里头像是扑在一朵棉花上。只可惜他现在闻不到气味,不让就可以判断出这里是否是小老板的房间。 他诺挠了挠头,慢慢爬下床去,弯腰穿好鞋。 天已经全黑了,今晚云层太厚,没有月亮。小白伞正在院子里挂灯笼。梨树下摆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两只白色瓷碗,碗大如盆,里头堆着冒尖的白米饭,腾腾散发出热气。桌旁立着两把小竹椅。罗飨正坐在其中一把上,手里拿着一只匕首,正麻利地削着一小节不知名的树枝。 罗飨将树枝的外衣剥去,将两头削尖。他的动作很是优雅,树枝被磨得光洁匀称,最后从中间砍断,一分为二,变成一双筷子。他将这双手工制造的筷子搁在对面那只碗上,转而又掏出他诺带来的鱼酱罐。罗飨擦净匕首,继续用它从玻璃罐里头掏鱼酱。 灯笼昏黄的亮光斜斜地落在罗飨的脸上,投出蜜色的光泽。竹椅对他而言显然太矮了,罗飨的整条腿都横在外头,姿势有些变扭。他掏了半天,在两碗小山一样的米饭里各摔上一小堆鱼酱,头也不回,喊道:“吃饭。” 他诺来过罗家几十次,除了二月二那天吃过一顿凉了的社饭,还从来没被小老板留过正经的晚饭。他感到有些新奇,双腿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挨着小老板坐下。 满满一大盆饭,他诺下意识凑上去闻味道。是烫的,但什么气味也没有。这让他情绪有些低落,安静地拾起筷子,用筷子尖拨了拨洁白的米粒。这米粒与寻常米饭似乎不同,颗粒大且不黏连。他诺好奇地扒了一口饭,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不是米粒,是鱼肉!”他诧异道。这是一碗鱼米饭,看着很粗糙,尝起来却不坏,甜甜的,软软的。筷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舌头卷过筷子尖,也是甜甜的。他诺低头又扒了一大口,还抿了抿筷子。 “吃你的饭,少说话。”罗飨放下匕首,伸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下,指尖瞬间点起一根烟。 他诺一边扒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小老板的动作。那是他熟悉的香烟,只可惜他现在闻不见那股草木香,他还挺喜欢的。 他诺将鱼米饭和鱼酱认认真真地拌在一起,让每一粒鱼米都粘上鲜美的鱼酱,这才开始埋头吃起来。他吃饭很投入,偶尔拿不稳筷子,撞击在碗底,发出叮当的声响,却并不十分吵闹。罗飨一只接一只地抽着烟,眼前的饭一口都没动。等他诺吃完自己这一份,罗飨用手指将眼前的那碗推了过去。 他诺拿眼睛看罗飨,你不吃吗? 罗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诺塞下两大碗鱼米饭,撑得直打饱嗝,一走动,肚子里咕咕咕都是食物。他被小老板指挥去厨房收拾碗筷。他诺笨手笨脚地完成了任务,踩着湿哒哒的鞋子重新回到院子里。他手里头还捏着那双尝起来甜甜的筷子,不舍得扔掉,筷子头已经被他啃咬得坑坑洼洼。 夜已经深了,晚风拂面,像山泉一般清凉。罗飨倒在小小的竹椅上,以一个极为精巧的借力姿势,仰面朝上,摊开四肢斜躺着,嘴里叼着一只尚未点燃的烟。 “我洗好了。”他诺走过去,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然后在罗飨身旁蹲了下来,将筷子头含在嘴里,想吃糖果一样轻轻咬着。 罗飨一动未动,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条大鱼是什么?”他诺问道。 过了良久,罗飨才微动嘴巴,衔着烟嘴,含糊道:“五感黑鱼。” 他诺点点头,又道:“什么是五感黑鱼?” 罗飨用眼角余光瞥了他诺一眼,道:“就是能让你变得更傻的鱼。” 他诺撇撇嘴。他一个字都不信。 “你的嗅觉暂时恢复不了,等过几天吧。”罗飨道。等过几天你尝不到味道了之后就好了。 他没有告诉他诺,五感黑鱼是一种有神力的怪鱼,发起攻击之后,会剥夺与他接触者的五感。最先失去的会是直接接触的部位,他诺就是鼻子,然后由闻c味c触c形c声,依次交替,每次丧失一感。 被攻击者,在逐次失去五感之后,最后会变得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最终死亡。而破解方法则相当简单,就是将攻击他的五感黑鱼烹食之。 他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小老板这样保证,他很快就放下心来。“太危险了,”他叼着筷子,道,“那条鱼好凶,你做什么要去捉它?” 罗飨翻身,取下口中的烟,重新在小竹椅上坐好。他瞥了一眼他诺,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色。过了许久,罗飨才道:“好吃。” 他诺明白了,小老板想吃鱼肉,就去抓了一条那么丑那么凶的怪鱼,真是贪吃。他摇摇头,心道下次还是多给他带些鱼虾来吧,小老板一个人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 罗飨的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又归于平静。“傻。”他叹了一口气,评价道。 他诺道:“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想得美,这条鱼很罕见的。”下次想吃也吃不着了。罗飨又叹了一口气,回味着口腔里鱼酱的滋味。鱼酱是下饭菜,做的有些咸。罗飨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诺两腿蹲得有些麻,他爬起来,一绝一拐地拉过另一只竹椅,靠着小老板坐了下来。 夜空还是黑的,看样子今晚月亮是不会出来了。 他诺忽然叹气起来。“我今天本来是要给张小葵送外卖的。”他道,“可是我连城都没进去。” 罗飨来回捏着烟嘴,打断道:“明天我陪你去。” 对于海獭这种嗅觉灵敏的野生动物而言,丧失嗅觉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但显然他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困惑,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好呀!”他眯着眼,仿佛只是为了找到同行的伙伴而感到开心。 小老板可是轻易不会答应和他一起玩的。 罗飨不理会他这呆傻的模样,紧接着又说道:“你今晚别回去不,你这段时间都先不回家。” “不回家?”他诺诧异地睁大眼睛,“不回家我睡哪里呀?” 罗飨没说话,这似乎是个蠢问题。 他诺继续啃咬着甜筷子,思索片刻,欣然答应下来。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交过可以过夜的小伙伴呢?除了成年之后搬出来独居,他之前的每一天晚上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全新的体验令他感到陌生,但这种陌生并非是令人害怕的。相反的,他的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诺一口咬断筷子,开心地说道:“那我们晚上可以睡在一起吗?” 罗飨斜乜着看他,并未说话。 “我听大哥说过,人类世界的好朋友也会睡在一起的,他们会整夜整夜不睡觉,聊天,说故事。大哥说和朋友一起开卧谈会可有意思了。”他诺道,眼睛满是向往。 罗飨没有直言戳破这只什么也不懂的蠢海獭的美梦,伸手拎起他诺,用力一抛,直接将他送回房内。 和友人同居的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同床共枕,没有促膝长谈,甚至没有互道晚安。他诺用软软的被子裹住自己,发出舒坦的叹息,同时又觉得很可惜。虽然小老板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很理想的聊天对象,但是聊胜于无嘛。他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总是抱有强大的好奇心,若是能亲身体验,再好不过。 他诺自己躺了一会儿。罗家院子和他诺的小草屋完全不一样。入夜之后,听不见稀奇古怪的鸟类叫声,也不会有来来回回夜行动物的脚步声。一切都很安宁,就像是天地之间都睡着了,就像是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耳鼻都塞上了。 尽管白天已经睡了长长的一觉,他诺还是犯了困。他揉揉眼睛,很快便陷入睡梦之中。 罗飨倚在高高的梨树枝桠之间,白色的花瓣,墨色的云朵,风起云涌,他像是出没在层云之间。一夜无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1.花鸟街 第二天一大早, 他诺比平时醒得要早——再不起床, 他的屁股就要被小白伞戳破了。他诺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摸索着走出房门, 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在院子里吹风。 那棵老梨花树还在飘花雨, 新的花瓣覆盖上旧的, 厚厚一层像绒毯。空气显得又重又厚,只可惜他诺闻不见梨花的清甜香气。他走近树下,仰头往上,好奇地打量着这棵树, 觉得它有些不寻常。正常的梨树的花期有这么长么?而且掉了这么半天, 树冠居然还没有秃。 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 小老板忽然从天而降,衣袋翩然, 足尖在他诺的肩头轻轻一点, ,眨眼的功夫, 人就飘落眼前。 他诺笑着和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罗飨似乎没休息好,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样, 只瞥了一眼他诺,就径直擦过他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 房门砰地一声被合上, 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诺心道, 原来罗家只有一张床,小老板过得果然清贫,真是可怜呢。 罗家日子拮据的另一个证明是,当他诺走进厨房想要寻些早饭吃时,他发现,除了昨晚吃剩下的鱼酱,厨房里空空如也,连个虾米都无。他诺揉搓着脸颊,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今天无法吃早饭的事实。 他诺从厨房走出来,挨着卧室房门口,挑了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他面朝着犹自飞雪的梨花树,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也许搬过来住之后,忍饥挨饿会成为常态,这么一想想,能和小老板住在一起的喜悦被冲淡不少。 天气已经不怎么冷了。不一会儿,太阳爬高,温柔中带着几分甜腻,将整个院子烘得暖洋洋的。他诺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等他睡醒时,太阳又爬高了几分。他诺竖起耳朵,卧室里依旧安静得很,小老板还没起床。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慢吞吞地朝着大罗杂货铺走去。大道上空无一人,杂货铺前停着三两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听见他诺的脚步声,扇着翅膀纷纷逃走。他诺笨拙地拆下木门板,将白瓷碗摆上柜台。瓷碗里还剩着几枚银灿灿的硬币,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他诺随意收拾了一下,找到记事用的草稿纸和笔,在柜台前坐下,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家里写信。他这几天都不回家,需要知会水獭妈妈c爸爸,让他们不要担心。他还想给远方的水獭大哥写一封信,告诉他,如果最近想联系他的话,可以将消息送到大罗杂货铺。 “我觉得小老板很有趣,”在给大哥的信里,他诺这样说道,“他是一只很奇怪的人类,我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我很喜欢这种奇怪。小老板是和大哥一样厉害的人。如果哪一天,我能介绍你们认识就好了。” 他写得很认真,也很费劲。奇怪的是,平日里鲜有人光顾的杂货铺,一早上就迎来了三两批客人。客人所求不高,多数都只要了一瓶水或是一袋米醋。大概由于他诺是生面孔,来人不免多打量上几分。 他诺脸上始终带着热情的笑意,一边和客人道歉,一边艰难地翻着价目,试图从厚实的价目表里找出相应的数字,再扬声热情地报价。遇上需要找零的客人,他诺就将白磁盘递出去,让客人自己动手。这样有来有往,倒是没出什么错。 他诺的信一再被打断,他却很有耐心。一直到临近中午时,往来的行人和客人才渐渐减少。每卖出一份东西,他诺就在记账本上认认真真地划上账目。一上午过去,营业额居然还不错,起码比小老板自己放羊时要好多了。 他诺低头数着钱,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数了好几遍,每次得出的数目都不一致,只好放弃,将纸币和零钱整整齐齐摆在磁盘里,埋头继续写信。 他还不太擅长写字,歪歪扭扭地划拉了半天,才算是将两封信都写好。由于字写得太大,每封信折起来都相当厚实,鼓鼓囊囊的一大捆。幸好送信的松鸦并不多言,用细细的爪子抓起沉甸甸的两捆信,一路颠簸着飞远了。 他诺目送走松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揉搓着食指上沾染的墨水,忽然脑袋一沉,咚的一下砸在柜台上。 “别偷懒。” 他诺抬头,发现小老板醒了。他朝他笑了笑,道:“早上好呀!”他说完,抬头望了一眼亮晃晃的大白天,又把前一句话吞了下去,改口道,“中午好呀!” 罗飨的头毛还是乱糟糟的,精神看着倒是比早晨好了不少。他瞥了一眼装满零钱的白磁盘,又看向他诺,用手指尖点了点玻璃柜面,道:“收拾东西,我们出发。”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诺收拾好铺面,有些迟疑地跟上罗飨的脚步。他早饭没有吃,挨到这个时候,此时两腿发软,内里空虚。他咂咂嘴,鼓起力气小跑着追上罗飨,勉强和他并行。 罗飨今天用伞套将小白伞收好,将它横跨背在身后。小白伞的金属伞尖冒出来,斜搭着,时不时戳中他诺的屁股。他诺觉得不太舒服,歪扭着身体避开,这让他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奇怪。 “我们可以吃点东西吗?”他抬头问道,喘着气。 “吃东西?”罗飨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你没吃?” 他诺摇摇头,轻声道:“对不起,我自己去厨房看了看。不过厨房里什么也没有。”他说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阵清晰的咕嘟声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他诺瞬间红了脸。除了很小的时候,他刚刚长身体总是吃不饱之外,他诺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挨过饿了。 罗飨拧着眉,疑惑更甚。他道:“厨房里有吃的。”他语气肯定。 他诺诧异地瞪大眼睛,诶,是吗?可是他什么也没发现。 “厨房里有老鼠。”罗飨说罢,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嗯? 他诺有些迷惑,伸手抓了抓头,忽然不知如何继续探讨早饭的问题。两人于是一路沉默,顺利来到目的地。 张小葵点的外卖并不难找,他想要买一份来自毛春城东城花鸟街里胡大爷家的自制鹦鹉专用颗粒饲料,这是他还寄居在人类家庭时,经常会吃到的一家,美味营养,增亮羽毛。 东城花鸟市场全名为毛春花鸟鱼虫宠物市场,当地人喜欢称其为花鸟街,是毛春城唯一一座具备规模的花鸟宠物市场。里头商贩云集,货品齐全,琳琅满目。只要是市面上常见的家养宠物所需物品,在这里都能买到或是获取购买途径,可谓应有尽有。而不少饲养高人都蜗居此处,传道会友,卧虎藏龙。 如今,网络购物日渐便捷,成为人类生活中不可取代的一部分,在多数地区,老式的花鸟市场也逐渐萎缩,渐渐退出人类的生活舞台。然而,对于热爱宠物c喜欢亲近自然的毛春人而言,冷冰冰的电子网络完全无法取代嘈杂喧闹的花鸟街。对他们而言,花鸟街不仅仅是购买宠物用品的地方,更是同好聚集地。彼此聚在一起,交流经验,互通有无,炫耀自家孩子,也是饲养宠物的乐趣之一。 而在诸多宠物主人之中,以养鸟人为盛。胡大爷就是花鸟街有名的养鸟人,他的铺子开在花鸟街的尾巴,随意支起一块木板当招牌,上面只简单写着一个“胡”字。回字形的铺面,巴掌大的空间,垂着一排鸟笼钩,整整齐齐地挂着一溜圆筒鸟笼子。 这些笼子里养着各色各式的小鸟,都是些小个头的品种,花花绿绿很是好看。平日里,这些小鸟上蹿下跳,都很欢实;而一旦铺子里有客人至,小鸟们便会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快轻盈的叫唤声,歌声交织做一处,杂而不乱,如同一曲协奏曲,令人啧啧称奇。 打从退休起,胡大爷流连于花鸟街已经十几年了。鸟友们都戏称,胡大爷就是鸟精转世,对这些小鸟小雀都了如指掌,仿佛能听懂鸟话似的。经他的手养出来的鸟,也奇了怪了,就显得特别通人性。有不少鸟友们家里若是出了问题鸟,也习惯送到胡大爷这“治一治”。 胡大爷铺子里的鸟儿都是胡大爷自己选种繁育的,被熟客早早定下,只是摆出来做观赏,不买卖,每月换新,逐渐成为花鸟街的一处奇景。他诺和罗飨在花鸟街门口随口一问,就有人给他们指路。 “走到底,左手边,有一排气派的鸟笼子那里,就是了。”对方热情说道,“你们也是来取经的吧?” 他诺也回以热情的微笑,道:“我们来买饲料。” “诶买鸟饲料找胡大爷就对了,他在行。我家的金丝雀吃的也是胡大爷的手工粮,比国外的进口粮还好使,吃了之后诶,那鸟的毛啊,油光发亮,在太阳底下都闪光,你知道吧。”养鸟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很难收回。他口沫横飞,激情洋溢地与他诺分享着自己的育鸟经。“就是这粮食虽好,但如果保存不当,容易坏,你一开始啊,别买太多,买多了放不住,你就先买那么一小袋试一试,而且万一鸟儿不喜欢吃呢” 他诺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倒像是真心要养一只鸟似的。 罗飨早已听得不耐烦,他打断养鸟人的絮叨,直接将他诺推进花鸟街的大门。 花鸟街花鸟街,花鸟街上鸟类得占一半。平日里,这些鸟儿总是不分场合地引吭高歌。整个市场里充斥着叽叽喳喳的争鸣声,没有一刻得闲,大家也都习惯了,无论是商贩还是买家,都会下意识地用上夸张的肢体语言,并提高音调,好让自己的声音穿透重重的嘈杂声,抵达对方。 然而,罗飨一脚刚落在花鸟街上,所有鸣禽的叫声戛然而止。原本弥漫着喧闹的气息像是别人徒手撕裂一般,荡然无存。不仅仅是鸟,花鸟街上的所有走兽禽鸟昆虫,甚至连一向都闲不住的蟋蟀都在刹那间没了动静。 原本正高声交谈的人们在这样陌生而诡异的氛围下,不由自主地也闭了嘴。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惊诧。 一片死寂。 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只听见他诺的肚子清亮地叫了起来,就像落在黑芝麻堆里的一颗白色米粒。 咕噜噜—— 他诺慌忙捧住肚皮,在旁人疑惑的眼神之中,慢慢地红了脸颊,扭头惊慌地看了一眼小老板。 罗飨微微一愣,忽然伸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一声。这一声咳嗽,像是解除魔法的咒语,花鸟街瞬间又活了起来。鸟儿们继续欢唱,嘈杂声再次响起,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人类们疑惑着,迟疑着,继续之前的交谈。 花鸟街重归祥和。 他诺原本是被推着走在前头的,被刚才的阵仗吓了一大跳。他转身回到罗飨身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小老板的袖子,轻声道歉。 “我不是有意的。”他道,“可是我实在太饿了。” 罗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忽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2.鸟王 他诺惊讶地愣在原地, 他在独自前往找胡大爷和原地等待小老板之间犹豫了片刻, 最终选择后者。 如果小老板一会儿就回来了却没见到我呢,他想到,那他肯定会很害怕。 幸运的是, 罗飨很快变回来了, 见到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的他诺, 他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伸手一抖,将手里的一个纸袋子抛给他诺。 他诺下意识伸手接住, 手心被烫了一下。他啊地叫了一声,两手交替地变换拿纸袋的姿势。厚实的牛皮纸袋沉甸甸的, 抖一抖, 发出咕噜噜的撞击声。他诺抖了抖鼻尖,什么也没闻见,但他很快就猜出来,纸袋子里头是炭烤板栗! 他猜的一点没错。 新鲜出炉的炭烤板栗是滚烫的,颗粒饱满,泛着诱人的光泽。用手指头捏住底部, 用力一压,栗壳破裂,可以轻松地去除外衣, 取出果肉。果肉表层优良发光, 如同被蜂蜜浸渍过一般, 绵软香甜, 干而不涩。 他诺取了一颗塞进罗飨的手心里,被对方嫌弃地甩了回来,板栗顺当地又落回纸袋子里。他诺疑惑,又挑了一颗大的,依旧被退回来。他好奇地打量着小老板,发现对方不停地用手心蹭着衣摆,显然并不喜欢烫手的食物。 瞧见罗飨这幅恼火的模样,他诺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水獭妈妈以前和他说过的“火中取栗”1的寓言故事,仿佛看见那只可怜的被骗的猫咪。他抿嘴无声地笑了笑,剥了一颗完整的板栗,晾了会儿,趁着小老板不注意,一把塞进他的嘴里。 罗飨嘶地一声吸了口气,瞪了眼他诺,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嚼了起来。 这个板栗确实又香又甜,看来小嘴乌鸦们没敢骗他。 罗飨嘴角上扬。 他诺道:“谢谢你给我买栗子吃。”虽然不顶饱,但新鲜热乎的板栗最是好吃。 罗飨咂咂嘴,他诺又给他递过去一颗,依旧是剥好壳晾凉了的。罗飨吃下,道:“你今天赚的工钱只够买这么一袋。” 他诺听懂了。小老板的日子过得真是艰难呀,他再次想到。 他诺的手指不怕烫,极其迅速地剥出好几个板栗,然后将果肉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将腮帮子挤得满满当当。十几颗板栗下肚之后,他终于觉得好过起来,也开始对周遭的事物产生起好奇来。 这还是他诺第一次来到花鸟市场。在笼子里游来游去的蛇,尾巴比胳膊还粗的大蜥蜴,非自然状态下的鸟儿们,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昆虫,挤挤攘攘的人类,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带着陌生的温度。这一切都是新奇的,都是生活在偏僻山林水域里的小海獭从未曾见过的。 他诺微微张开嘴,随着人潮涌动,左右打量,目不暇接,连手里的板栗都顾不上吃了。 罗飨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耐心。他原本是径直大步走在前头开路,转身一看,发现那只蠢海獭早就掉队了。罗飨转身回去,拨开人群,没好气地将他诺一把扯过来,拖着他往前走。 他诺紧紧挨着小老板,将装着板栗的纸袋紧紧贴着胸口。板栗传来滚烫的温度。 花鸟街其实并不大,从头走到尾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的,罗飨带着他诺就找到临近街尾的胡大爷的铺子。 正如为他们指路的那位好心人所言,胡大爷的铺子门口挂满了各式鸟笼,人要进店,必须得猫着腰进去。罗飨个子高,这样的姿势对他来说很不方便。他拉长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每只鸟笼子里都住着一位漂亮的小鸟儿。它们凑到一块儿,发出悦耳清脆的叫唤声。 他诺拍拍罗飨的手臂,无言地安慰他。 罗飨瞥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弹了弹抵在他脑门处的那只用蓝色罩子遮盖住笼顶的鸟笼。鸟笼里住着一只红黄色的混交金丝雀。原本还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小鸟儿忽然两腿僵硬,扑通一下倒在笼底。 他诺吓了一跳,踮起脚尖往笼子里望去。小金丝雀的肚皮还在微微起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它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小金丝雀的意外打乱了群鸟合唱的节奏,只一会儿功夫,它们便开始各自为营,扯着嗓子叫唤了一会儿,又纷纷住了嘴。 他诺哀求地看了一眼罗飨。罗飨别开头,装作没看见。 门口的动静很快引来店主人胡大爷的注意。他沧桑厚实的声音从店铺的深处传来,趿着拖鞋的啪嗒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个干瘦驼背的小老头儿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诺朝着胡大爷鞠了一躬,礼貌地说明来意。 胡大爷略点了点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为难。“鹦鹉饲料倒是没什么难的,就是我现在手头上有几个成分都没有现成的。这样,你们要是等得及,等我过两天配好了,你再过来取。” 他诺连连点头。胡大爷将两人引入铺子里,取出自己的记事本,将鹦鹉的品种习性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遍。只可惜他诺对于张小葵的品性喜好知之甚少,只好支支吾吾地含糊应付过去。 大概是咂摸出他诺的外行来,胡大爷略笑了笑,也不再多言,摆着手势要送客。 这时,一个奇怪的笼子引起了他诺的注意。这只鸟笼和门口挂着的那几只都不同,它没有挂起来,而是被安安稳稳地摆在胡大爷的躺椅旁。它看上去更大更奢侈。笼身镀金,连鸟笼罩子都用的是奢华的紫色镶金锦缎。 他诺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胡大爷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伸出将罩子掀开,露出里头的小鸟。 那也是一只金丝雀,是较为少见的白羽金丝雀。小金丝雀长得极为精巧,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恰到好处,身裹雪色,一丝杂色都无,两只爪子粉嫩通透,看着年纪并不大。白色金丝雀一动不动地立在支架上,安静得如同一只迷你雕塑。 他诺赞叹道:“它长得真好看。” 胡大爷骄傲地脸颊泛红。他介绍道:“这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因为长得白,所以叫‘玉沙’。它可是远近驰名的鸟王呢。” “鸟王?”他诺好奇地问道,“鸟王是什么?” “小伙子,一看你就不怎么养鸟吧。” 他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撒谎道:“我是替朋友过来的,我自己还没有养过鸟。”他住的屋子外头就有不少鸟群,每到春夏就叽叽喳喳叫唤不停,根本不需要逗弄。他诺不是很能理解人类为什么喜欢将这样热闹的小鸟儿关在笼子里,成天成天地逗他们发声。 胡大爷道:“不过这倒也不稀奇。就算你养鸟,也未必知道这许多。玉沙啊不是本地鸟,而纯种的金丝雀,从老远的地方运来的。” 金丝雀进入国内有数百年,人公饲养的历史也相当长,因为适应性好,饲养范围广,真正可以算得上是纯种的金丝雀并不多。不过,现在的人类养金丝雀大多也是图个热闹喜庆,并不多在意其出身品种。更何况,这样容易杂交繁殖的小鸟产量很大,价格也很便宜,相当亲民。 要说到纯种的金丝雀,什么样子算是纯,纯的又是什么“种”,真要掰扯起来,胡大爷能说上个三天三夜。不过好在他见他诺和罗飨两人都不是真正的爱鸟之人,炫耀之情略微收敛,只是简单地介绍了几句。 玉沙作为难得的白玉品种,从孵蛋开始就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它从小就接受专业的鸣叫训练,一经出师,就被被送去斗歌,在全国百鸟歌会上崭露头角,荣获当年的鸟王称号。 “这个玉沙啊,特别聪明,一逗就能张口,一张口就是二十几首曲子,曲目多,难度大,连续斗上几十回合都不曾落下风。”胡大爷感叹道,眯着眼睛望向笼内的白色金丝雀,仿佛又回到那段峥嵘往事之中。 他诺听得津津有味。他最喜欢这种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了。“然后呢?”他极为捧场地追问道。 胡大爷的追忆被打断,脸色开始黯淡下来,似乎有难言之隐。 他诺不解。 就在这时,笼内的玉沙忽然扇动着翅膀往前跳了几步。它来到笼子边缘,冲着他诺的方向,张开嘴,亮声: 哇嗷嗷——哇嗷嗷—— 他诺被吓了一大跳,不由地往后挪了一步。他瞪大眼睛盯着玉沙,觉得有些不对劲。 哇嗷嗷——哇嗷嗷—— 他终于想起来这略为熟悉的叫声是什么。他诺张大嘴,结结巴巴地问道,玉沙是不是在学猫叫? 而且是那种生活在野外极为凶悍的猫咪。 胡大爷瞬间耷拉下脑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身姿显得更加佝偻起来。 罗飨的脸色更加不好。在场的其他两人听不懂,他可是明明白白地听出来了,这只奇怪的小鸟在学野猫骂大街呢,说的还全都是最不堪的脏话。 罗飨盯着玉沙,缓缓地拧起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3.身价十万的鸟王 不少鸟主人在向外人絮叨自家鸟儿时, 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带上炫耀和夸张的口吻,其信息并不十分准确。 然而, 这一次, 胡大爷倒是真的没有忽悠他诺。玉沙在参加歌会那一年, 虽然年纪小, 唱歌技术却已经达到巅峰时期,比胡大爷经手的任何一只鸣禽都要来得有天赋。胡大爷喜出望外, 将玉沙当做他的收官之作, 悉心栽培,全力驯养。玉沙也不负所望, 最终成长为一只歌王, 歌喉清婉,模仿能力极强,很快便在各类歌会中脱颖而出, 在毛春城的养鸟人圈子里小有名气。 而玉沙和胡大爷的成名之战, 则是x市举办的百鸟歌会。作为大都会,x市的鸟友圈子规模壮大,百鸟歌会也并非小打小闹, 共举办了十二场淘汰赛, 并设立“百灵鸟”“画眉鸟”“金丝雀”等不同分会。不仅是声势浩大,歌会组委会还事先制定了复杂的赛事流程和规章, 尽可能确保不同种类的鸣禽能够在可衡量范围内公平对决。而历经多重考验, 最终拔得头筹的鸟儿则被授予“百鸟歌王”的称号。 在x市市政府和媒体的大力宣传下, 百鸟歌会最终吸引道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千名鸟儿, 光是金丝雀,就有五百多只。玉沙就是其中一只。一经亮相,玉沙就以雪白俏丽的外表吸引了不少目光。当地媒体甚至还出过专栏节目,特地介绍这一只远道而来的珍贵品种。 玉沙一路劈关斩将,几乎是以全胜的记录,一路打到最后。在百鸟歌会的总决赛中,它更是以高昂的气势和高超的歌唱技巧,以压倒性的票数,打败了同场竞技的云雀,成为最终的“百鸟歌王”。 那时,玉沙才一岁大。 经此一战,玉沙算是在全国的鸣禽鸟友圈里头打响了名号,胡大爷也跟着露了脸。不少买家都出愿出高价收玉沙,最夸张的是其中的一位煤老板,开口就出价十万,想把玉沙买回去,作为寿礼送给他父亲。 “其实收鸟这种事情,并没有个价格限制。千金难买心头好,你觉得十万高了,有人觉得可以接受。”胡大爷感慨道,“而我啊,给我十万我也不想卖玉沙。” 胡大爷心里对玉沙就像对待孙辈一样疼爱,对它寄予厚望。虽然他也出过不少鸟儿,但玉沙是万万舍不得的。胡大爷劝走了所有有意向的卖家,将玉沙带回毛春老家中,养在自己身边。平时遛鸟或是看店的时候,就爱拎着玉沙,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对其喜爱程度,逐渐超过他对亲孙子的关注,甚至引来家人的不满。但胡大爷爱鸟成痴,家里人也早已习惯,偶尔也会调侃,玉沙是家里的老大。 成为百鸟歌王之后,玉沙没有再参加任何大型的斗歌比赛,只在毛春城区域的鸟友圈子里小范围活动。胡大爷对于玉沙的照料却并没有就此终止,反而愈发精细。 变故发生在玉沙两岁时,几乎是毫无预兆的,玉沙患上抑郁症。人类对于抑郁症并不陌生,随着近年公众来对抑郁症关注的提升,人们对于该病症也越来越了解。但少有人知道,动物也是会患上抑郁症的,而看似与人类共同者少的鸟类亦是如此。 玉沙犯病之初,不吃不喝,成天呆在笼子里不愿意动弹,烦躁了就开始用喙叼啄自己腹部细小的羽毛。那段时间,它的身上总是斑秃不愈,全然没了当年白洁如玉沙的风采。到后来,在胡大爷的百般劝慰下,玉沙终于又开始了进食。然而不久之后,胡大爷又发现了它的另一怪症:瞎叫唤。学猫叫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 虽然鸟类的叫声于人类听来,似乎只是连串的音符和旋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然而大多数鸣禽还是遵循一定的演唱规律,如同音乐表演家一般,娴熟地展现出自己惊人的天赋。而家养的鸣禽,尤其是百灵c画眉c或是金丝雀一类以叫声优美著称的鸟类,鸟主人们往往更注重鸟儿们的发声和歌唱水平。 而善鸣叫的鸟类很聪明,通常也极其擅长模仿,俗称押口儿,也就是学习不同的声音c它们不仅仅能够模仿别种鸟类的叫声,也能够模仿不同物种的叫声。玉沙当年也是通过模仿百灵等不同鸟类的叫声而掌握了二十几种歌唱方法,从而突破自我曲库的局限。 然而这种模仿能力,对于家养鸣禽而言,并非全然是一件好事。脏口儿,养鸟人的圈内话,说的就是鸣禽模仿了不好听的东西,在嗓子里串了杂音,唱歌不再好听。 秃了肚子脏了口的玉沙不再适合在公开场合亮相。因“百鸟歌王”的盛名慕名前来拜访的鸟友们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唏嘘不已,但惋惜过后,更多人是抱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笑眼旁观,甚至有些曾经出高价求玉沙的买家开始觉得庆幸。一只脏了口的金丝雀,再名贵也是只废物了。别说十万,五十出手都不一定有人会要。 胡大爷不想放弃玉沙,走访了各位高人,终于从一位年轻的鸟友那里听说,鸟儿也会得心理疾病,玉沙患上的恐怕就是抑郁症。 虽然症状算是找对了,但怎么治疗,没有人知道。鸟儿不像城里的宠物猫狗,有专门的兽医可以咨询治疗,甚至还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可求助。大多数患病的鸟儿靠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饲养员和鸟友们的自行摸索。 胡大爷总是被朋友们戏称为“鸟精转世”,能听鸟语观鸟行。玉沙出事之后,胡大爷无时不刻不在祈祷着自己真是“鸟精”,能够帮助玉沙缓解痛苦。 无奈之下,胡大爷求助正在学医的外孙,从治疗儿童抑郁症的角度入手,自己制定了一套调整方案。他放弃了每年和家人一起外出旅行的机会,成天成夜地陪伴在玉沙身边。为了防止玉沙受刺激,每次带它去公园里遛弯的时候,胡大爷都会挑一个人少鸟少无人围观的时间,让玉沙独自享受阳光浴的静谧时光。胡大爷还给玉沙调配了专门的饲料套餐,帮助玉沙缓解压力,改掉扯羽毛的坏习惯,重新恢复羽毛光泽。 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玉沙的抑郁症症状好了不少,但唯独改不了脏口的毛病。尤其是它一受刺激,就会自动学猫叫,怎么劝怎么修正都不停。胡大爷想着玉沙也算是退役“歌王”,以后没什么机会会再次登上斗歌台,只好随它去了,只要玉沙开心便罢。 他诺听完故事,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养鸟还有这么大的学问,有这么新奇的故事。玉沙太可怜了,一定是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情,才这样折磨自己的。他抬眼看了看小老板,希望从他的脸上能看到答案。 小老板脸上没写着答案,反而写着“有趣”两个字。 他诺眨眨眼,心想队友并非是全然可靠的呀。他想了想,安慰道:“如果玉沙能开开心心的,那也很好的。” 胡大爷叹气,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但说到底,人总是心有不甘心。玉沙当年是多么风光无限,多么肆意不羁。尤其是上个月看到新一届“百鸟歌会”广告新闻时,宣传照里还留着往届的冠军玉沙,胡大爷喉咙里就像是憋着一口痰,上下不是滋味。他也尝试着再次训练玉沙发声,但方法用尽,玉沙一张口仍旧是奇怪的猫叫声。 他诺苦恼地揉了揉脸。他似乎能理解胡大爷的感受,但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人类世界对于荣誉啊虚名呀很是在意,这种东西既不能果腹也不能御寒,其实没什么意思呢。再说了,如果是玉沙自己并不愿意开口呢? 虽说这样想,但看见胡大爷如此难过,又想让玉沙重新开心起来,他诺还是决定帮忙。“我”他诺才开口吐出一个字,就被罗飨瞪了一眼。 小老板似乎已经把他诺看穿了,但他只是挑了挑眉稍,并未出口阻拦。 他诺于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刚编好的谎话说出去。“我其实有个朋友,就我刚刚说的,他喜欢鸟儿,也对养鸟有研究。要不我回去帮你问问吧。” 胡大爷喜出望外,完全没了一开始的矜持,抓住他诺的双手用力握了握。他道:“既然是有经验的朋友,能不能请过来,我请他喝好茶,当面交流交流。” 鸟友圈里最讲究信息沟通和经验交流,这会让不少养鸟人少走弯路,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法。 他诺为难地拧着眉头,他现在还暂时找不出来合适的临时演员。他道:“真是抱歉呀,他现在人不在这里,也不方便回来。不过,他给我留了一只他的神鸟,这只鸟可厉害了,可以帮人训鸟,说不定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呢。” 这话就完全是他诺胡说的了。他并不知道,在人类世界的认知里,一只鸟能够聪明到什么程度,既然如此,也许在一开始吹嘘得厉害些,降低可信度,后来露馅的可能性也就降低了。 鸟训鸟?胡大爷疑惑。养鸟时,幼鸟尚未发声,养鸟人会让幼鸟跟着成鸟学鸣叫,这样可以帮助幼鸟更早地进入发声期。接受正统的“声乐训练”,能够让幼鸟最大程度地发挥嗓音优势,成为一名优秀的鸣鸟。简单说来,有经验的成鸟相对于幼鸟的声乐老师。 胡大爷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自行帮助他诺完善了理论知识。他有些激动地重新握住他诺的手,用力晃了晃。会唱歌的成鸟好找,但是一名好“教练”千金难求。鸟友圈里头,谁家能有会带崽的成年鸟,会被不少人惦记,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登门来请教练。 他诺的朋友居然拥有一只能训鸟的“鸟教练”,那绝对是高人啊。渴求知音的胡大爷不由得浑身发颤。 听闻胡大爷的讲解,他诺好奇地瞪圆了眼睛。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他诺作为一只年轻的小妖怪,见过的奇闻异事也不少,用鸟来训练鸟的事情,他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小鸟们唱个歌也是这么有讲究的呀。 他诺转了转眼珠,不好意思直接承认自己刚刚是胡说八道的,没成想瞎獭撞上死鱼。他只是单纯觉得,可以先问问云歌是否有办法帮忙。对此,他并不确定。他结结巴巴地圆着慌,道:“大概是这个意思吧。不过”他咽了口口水,瞥了眼罗飨。 罗飨正站在鸟笼前,饶有兴趣地盯着玉沙看。原本趾高气扬骂得浑身炸毛的小小金丝雀早已哑然,背对着众人,将脑袋埋在胸脯厚实的羽绒里,站立着一动不动,像一朵小棉花。 他诺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面对着胡大爷炙热的目光,硬着头皮把话编了下去。“不过我并不能确定是不是一定能带来神鸟帮助您,我尽量试试吧。”他和胡大爷约定好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他会尽可能安排神鸟与玉沙见面,同时也一并去取张小葵的外卖。 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的保证,对于走投无路的胡大爷而言,也是一个全新的希望。他满口答应下来,目光闪动,一路目送他诺和罗飨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4.外援 正事儿有了眉目, 非正经事儿也揽了下来。他诺早已经接受了这种每次做任务必有支线的情况, 此时心里轻松,慢吞吞地跟着罗飨往回走。路上时不时有小嘴乌鸦认出他俩来,扇着翅膀打招呼。罗飨看也不看一眼, 任由它们啊啊叫唤着。 他诺认真地辨认着,发现他们的新朋友胡椒粉并不在其列。他咂咂嘴, 觉得肚子又瘪了起来。一低头,糖炒板栗的纸袋早已空了。 他在口袋里摸出两块水果糖, 一颗草莓味的, 一颗青柠味的, 贴身放得有些久了, 摸起来软软的,热热的。他将糖果放在手心里, 认真颠了颠,犹豫了半天,将草莓味的那颗递给小老板。草莓味的甜味更浓, 整个塞进嘴里,就像是灌了一大口草莓味的蜂蜜水。只可惜他现在什么也闻不见。 鼻子瞎了真是一件令獭苦恼的事情,他诺心想。 罗飨接过糖果, 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咬碎了,随口嚼了几下, 吞下肚去。 他诺轻声叹息, 真是浪费。他小心翼翼地撕下另一颗糖果的糖衣, 放进嘴里,用舌尖抵着,小口小口地抿。说起来也是神奇,尽管糖果的味道是一样的,但獭在失去味觉之后再去品尝这些糖果,似乎又有了一股别样的滋味。说不上是更好还是更坏,只是怪怪的,很陌生。 “对了,”他诺忽然想到神,开口问道,“小老板你为什么对玉沙那么感兴趣呀?” 罗飨一声不吭。 他诺自己想了想,又道:“是不是你也饿了呀?”他劝着,“可是玉沙不能吃哦。它这么小,吃起来一定满嘴都是毛毛。” 罗飨没理他,摊开手心,露出糖果纸。他冲着糖果纸轻轻呵气,糖果纸立刻变成一只粉色的千纸鹤,轻巧地飞进一旁的垃圾桶内。 他诺张大嘴巴,眨了眨眼。他将自己手里的糖果纸塞进罗飨手里,黏糊糊的糖纸粘了罗飨一手。“再来一个!”他诺道。 罗飨的脸色很不好看,似怒非怒地瞪了一眼他诺。“我不是变戏法的。”他道。 “我知道。”他诺点点头,“再来一个!” 罗飨不耐烦,随手一挥,那张糖纸瞬间变做一只尖头的小飞机,倏地一下飞向他诺,撞上他的脑门,瞬间消失了。 他诺哎呦一声捂住脑门,轻轻揉了揉,什么也没有。他好奇地在身上摸了一圈,确定糖纸消失了。“糖纸吃进脑袋里会不会有事情呀?”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会变傻。”罗飨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他诺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呆愣半天,自己又释然了。“小老板,你又在骗我。”他道。他现在应对人类交流时已经进步不少,不会再轻易上当。 罗飨轻笑一声。 “那我回去之后,可以把云歌叫来一起玩吗?”他诺请求道,“我想让云歌帮我一起想想办法。” 罗飨没有立刻答应。 “也许我们还能一起想想办法晚饭吃什么呢?”他诺继续道。 罗飨的耳朵尖抖了抖。 “其实我可想吃醉虾了。”他诺咽下口水,提议道。 活虾用花雕酒腌制,加入调味料,吃的时候有浓郁的酒糟香味,虾肉鲜甜滑嫩,别有一番风味。 罗飨最终拍板,“回家。” 等他们回到罗家小院时,院子里铺满了厚厚一层白色花瓣。罗飨一进门,直奔梨树,从盘结的树根底下,挖出一坛梨酿来。这坛酒不知何时下的,瓶口的蜂蜡早已变得灰白。 罗飨拂开瓶身的尘土,托起酒坛子,冲着他诺道:“酒有了。” 他诺愣愣地看了他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道:“可,可是,我们没有虾。” 罗飨看了他一眼,静立片刻,忽然伸手撸起袖子,抬腿就往屋外走。 他诺在后头紧张地喊了几句,罗飨越走越远。他诺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招来松鸦,花了一笔大钱,让它给水獭妈妈送去一封加急消息。 ——亲爱的妈妈,我忽然想吃醉虾,您能告诉我做法吗?很急。爱你的他诺。 身为特快信使的松鸦动作迅速,转眼就消失不见了。他诺仰头望天,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水獭妈妈的回复能够在小老板回来之前到达。 没想到,云歌是最早到达的。他正在附近拜访好友,接到他诺的消息就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他的好朋友,一只极其漂亮的雄性红靛颏,喉间有一抹耀眼的刺红色。 “这是我的朋友,名叫虹,”云歌甩着翅膀介绍道,“他已经成精很多年了,就住在毛春城的边界处。他唱歌可好听了。我们俩打算等我们修成人之后,就组成一个歌手组合,去人类世界唱歌。” 名叫虹的红靛颏冲着他诺,颇有气势地点了点头。他显得稳重又文雅,和他小小的身躯并不相符。 “想法很好呀。”他诺的思维立刻被带跑偏了,全然忘了自己所求之事,兴致勃勃地提意见,“听说人类的歌唱组合都需要取一个名字。” “是的!”云歌兴高采烈地啾啾起来,“我们打算叫‘疯狂的小鸟’!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样?” 他诺抓了抓头,这个名字听起来并不怎么样。 “是空给我取的!好听吗?”云歌补了一句,“我觉得空可以给我们当经纪鸟,可是他不愿意。”因为好奇而看了大量人类明星制造类节目的云歌此时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诺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道:“不要着急,你们还有很多时间呢。”修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成的事情。 云歌赞同地点头。“所以我们要利用现在这段时间,不断练习哦。我听说,去人类世界当歌手并不简单,我们可以先去参加海选比赛。相信我和虹一定没问题的。如果我们出道了,你一定要来支持我们哦!” “好呀好呀!”他诺连连拍手。 “对啦,你找我来做什么呢?”云歌问道。 他诺一拍脑袋,他差点忘记正事了。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云歌说了,对方热情地表示愿意帮忙。 “其实脏口不算什么事情,起码在我们鸟类看起来,模仿别的生物的叫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云歌道,“不过,我觉得你那位朋友可能过得不是很开心,我可以去看看他。不开心的鸟儿是唱不出动听的歌声的。到时候,虹可以和我一起去,虹在模仿声音方面可厉害了。” 受到盛赞的虹并没有流露出一丝自得之色,依旧客气地点头示意,用爪子抓着树枝,优雅地停在树枝上。 他诺和云歌约下时间,云歌带着他的朋友虹挥翅离去。 等夕阳的最后一丝橘色消失在天际时,罗飨终于踩着晚风回到罗家小院。他将肩头扛着的一只大木桶放下。笨重的木桶发生沉闷的声响,在梨花瓣堆里压出一个坑来。 他诺凑过去看,吓了一大跳,满满一桶的河虾,各个活奔乱跳,有好几只已经蹦出桶外,在地上扭动挣扎着。如果他能闻得见,此时一定会因为这甜美的鲜虾的味道陶醉。这么多河虾,不知道小老板是用什么方法抓来的。 他诺拧起眉头,哭笑不得地问小老板:“这是做什么呀?” 罗飨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做醉虾啊。”似乎在责怪他为何自己忘了这件事情。 他诺心中的最后幻想被掐灭。看起来,吃不到醉虾,小老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好在,水獭妈妈的回复已经在小老板到家之前就传到他诺手上了。水獭妈妈的回复很长,先是心疼了一番他诺,然后安慰他让他在新家好好生活,再然后仔仔细细地将水獭家秘制醉虾的配方和制作手法摘录给他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水獭妈妈让绿头野鸭送来好几罐碳烤风琴鱿鱼和香辣小黄鱼来,都是家里最新做好的,新鲜可食。连同他诺的用品和行李,鼓鼓囊囊,快递塞满了大半个院落。 罗飨皱着眉头,对乱糟糟的行李表示不满。“你只需要住几天”又不是请你来常住。他瞪了一眼他诺。 “我给你做醉虾!”他诺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已经学会了!” 罗飨闭上嘴,将后面抱怨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做这么多。”他诺担忧地说道。他自己动手做美食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可谓毫无经验。直接将一大桶虾都下进去,恐怕要砸。“我们可以只先做一点点,你尝尝看,如果不好吃,我们就可以把河虾用来爆炒。” 罗飨打断他,问道:“你会爆炒河虾吗?” 他诺挥舞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之中。他眨眨眼,心道忘记问水獭妈妈。 罗飨用脚尖踢了踢就近的一只纸箱子,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他诺很快重拾信心,安慰道:“没关系,我很聪明的。” 罗飨抬腿就要走。 他诺连忙拉住他,道:“醉虾今天晚上可定是吃不到了,得腌两天呢。我妈妈给我们送了好多好吃的鱿鱼干和小黄鱼,我们的晚饭就吃这个吧,好吗?” 罗飨瞬间收出腿,抬眼看他诺。 他诺翻出一只玻璃罐,啵的一声拔开瓶塞,掏出一只小黄鱼。他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嗅,什么也闻不见。他将小鱼干递给罗飨。小黄鱼炸得外酥里嫩,鱼肉甜糯多汁,可以连头带骨头一起嚼。 罗飨安静地吃完一条小黄鱼,轻轻搓了搓指尖的调味料。 他诺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黄鱼,鼓着腮帮子吃得正欢实。 “住下来吧。”罗飨忽然开口,说道,“多住几天。”说罢,他径自取了一罐香辣小黄鱼,抱着进了屋子。 他诺一脸茫然,伸手舔了舔手指。沾染上酱汁和鱼香的手指头也显得很美味。他思索了半天,直到手指头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来,对于小老板为何会开口挽留,他犹自不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他们友谊的第一步呀! 他诺心道,看起来同居真的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呢。 那天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张结实弹牙的烤鱼饼。他诺的梦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就像是他又能闻见味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5.水獭大哥的礼物 就像罗飨承诺的那样,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桶里的河虾们都还活蹦乱跳着,全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的厄运。 他诺推脱不过,只要硬着头皮,按照水獭妈妈的秘方,用梨花酿腌渍了一小缸醉虾。褐色的泥瓦缸静静地安置在院子里背阴处,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气, 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大圈密密麻麻的大头蚂蚁。它们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将泥瓦缸围住, 交头接耳,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似乎在商议着如何将整缸抬走。 他诺捡了一片厚实的梨树叶,蹲在墙角,扇动着树叶, 默默驱赶着蚂蚁。因为被人撵着腌醉虾,他诺破天荒起得很早。此时还没完全清醒, 一边扫蚂蚁一边打着哈欠。 小老板今天也起早,盯着他诺干完活儿后, 人就消失不见了, 早饭都没吃,也不知去了哪儿。院门大张着, 偶尔有几个往来的身影飘过。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春清晨。 刘大爷从门前路过, 两手背着, 嘴里嘀嘀咕咕。他的余光扫过蹲在院子里头的他诺,忽然顿住,停下脚步,绕道罗家的院门前,探起身子往里头张望。 “喂,小罗老板在家吗?”刘大爷扬声喊道,吓了他诺一大跳。 他诺迅速扔掉手中的树叶。蚂蚁们被砸得一通惊慌失措,但很快又恢复秩序。他诺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好奇地望着陌生的来人,有些无措,轻轻弯腰,朝来人鞠了一躬。 “您好,小老板不在家呢。”他回道。 见对方如此知礼,年纪又不大,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刘大爷放下心来,往里头又走了两步,边走边道:“哦,小罗老板去什么地方了呀?你是什么人呀?在家里看门吗?” 他诺惊慌地捏着手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他还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小老板也没有叮嘱过他。如果说自己是小老板的合作伙伴,从人类的角度听起来,会不会有些可疑呢? 他诺呆愣了半天,呢喃着,半句话都没说完整。 刘大爷的疑心又吊了起来。他奇怪地扫了一眼他诺,嘴角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诺心里一慌,不自觉地撒了一个谎,“我,我是小老板的弟弟” “弟弟?”弟弟喊哥哥小老板,喊的这么不亲切吗?况且长得也不像呀。刘大爷依旧眯着眼看他,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怀疑两个字。 他诺只能咬牙坚持道:“是的,我是小老板的远方表弟,最近来看他。哥哥平时很忙,我帮他看店。”他想了想,又自我介绍道,“我是他诺,您好。” 刘大爷见状,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他诺这孩子看起来傻呵呵的,并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再说了,小罗老板他见过好几次,是个能干靠谱的人,不至于把一个可疑人物单独留在家里。思及此,刘大爷再次放下心来,面色有所缓和。 他尝试着与他诺聊起天来,说起罗飨这个人以及他们家的情况。刘大爷一直对于这个新搬来的年轻人很好奇,但是罗飨不是个话多的,平日里和他搭讪,十句话里头有九句都是单音节。他诺倒是有问有答,只是他的回答大多都很简练,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个困惑的傻笑,看起来也提供不了什么信息量。 刘大爷并不知道,对于小罗老板的事情,他诺和他一样是一无所知的。 刘大爷的好奇心终于死心了,又随口聊起别的东西来。“唉,今天我去市场上转了一圈,”刘大爷忽然叹气道,“都没买到河虾。昨天晚上就想着让我老伴儿给做道油爆河虾下酒吃,今天特地起得早。没想到鱼贩子都说捞不着虾,一条都没有,一夜之间干干净净,好像整条河都被捞空了。河岸上还停着不少碎了的死虾,可吓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他摇着头。 刘家村是城中村,自然村落的痕迹早已被城市规建的脚步抹去。然而早在明清年间,刘家村就已经形成完整的村落体制,依山伴水,依托有利地形和得天独厚的水域资源,成为远近闻名的集市。毛春人的河鲜市场最早就是在临近红久河分叉口的刘家村。 和大多数毛春人一样,刘家村的居民几乎家家户户都爱吃河鲜,一日三顿离不开。这其中,河虾就是最受欢迎的一种。虽然现在的河虾可以靠人工养殖提高产量,然而对于老一辈的刘家村居民而言,最正宗的味道还是得出自于自然之中。红久河水域水质好,在这里天然成长的野生河虾须子短肉质紧,简单爆炒就可以炸出鲜香,是刘家村居民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 现如今野生河虾数量并不多,且耗时耗力,用心去打捞的鱼贩子很少,但无论如何,每日赶早去生鲜市场,还是能够买到新鲜河虾的。刘大爷今天转悠了半天,半只野生河虾都没见着,心里纳闷,问了问今天下水的师傅,都说没河虾,仿佛是天降异象。你要说是一只大妖怪喜欢吃河虾吧,那这妖怪也太粗鲁了些,捞虾也不好好捞,捞一爪子,废了大半条河的虾,简直跟玩儿似的。 他诺把刘大爷的话当做神怪轶事,津津有味地听完了。 刘大爷见他一脸呆滞,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聊天对象,叹了口气,摇着头背着手,往家走了回去。 他诺回味了片刻大妖怪下水捞河虾吃的故事,觉得很有趣。但是他不能再发呆下去了,趁着天色还早,他得早点将醉虾下进缸里。 水獭妈妈的教程写得极为详尽,上手很容易。但他诺还是做得小心翼翼。他只取了大概四分之一的河虾,用一只小的陶瓷缸装了,封上口,放置阴凉处。大功告成之后,他诺直起腰,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中忐忑不已。如果这缸虾做的不好,小老板估计得生气。 还剩下大半多的河虾,他诺略思考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水獭妈妈是如何做油爆河虾的,于是取了一部分河虾直接下在凉水里,用大锅烧熟,捞出来沥干,随意撒了一把盐。另一小半的河虾,他用小一些的密封罐装好,交给绿头野鸭送回水獭家,请水獭妈妈帮忙烧成油爆河虾。 时过中午,小老板还没回来。他诺端着一小碟晾凉的盐煮河虾,坐在屋檐下,一边剥壳一边等。他心里好奇小老板的取向,又暗自祈祷着他能在油爆河虾出锅后到家。 他的愿望成真了。下午油爆河虾送来后,罗飨还是不见踪影。他诺偷偷尝了一粒小虾,用大火爆炒收汁后的河虾外皮酥脆,内里弹牙,裹着一层浓厚的酱汁,香酥可口到极致。他忍不住又用筷子沾了沾盘底的酱汁,然后叼着筷子头舔了半天。 小老板还是没有回家。他诺不禁开始担忧起来。 油爆河虾已经凉透,酱汁裹着河虾凝固成一团。用盐水煮过的小河虾剥壳后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虾肉变得白硬。 最后一掌路灯亮起来时,绿头野鸭送来当天的最后一份快递:水獭大哥给他诺的回信和礼物。 他诺接过那只粉红色的小纸箱,却没有什么兴致拆开。他将纸箱放在饭桌上,和河虾们摆在一起,再次跑出院子,站在路口张望。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一道箭头,指向远方。忽然,罗飨的身影出现在箭头的那一端。他披着月光和晚风,缓缓地朝他诺走来。 “你回来啦!”他诺欣喜地叫道。 罗飨的脸色不太好,哪怕在昏黄的亮光下也能看出他苍白的唇色。 他诺走上前,担忧地看着罗飨,下意识地想伸手搀住他,被罗飨轻轻推开了。 “我的油爆河虾呢?”罗飨微抬下巴,瞥了一眼他诺,嘴角轻轻上扬,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亮光,像极了一只猫。 他诺一时之间看呆了,怔楞了许久才指了指屋里。 见到凉透的河虾,罗飨罕见地没有嫌弃。他伸手,随意捏了一只河虾送进嘴里,嚼了嚼,露出满足的笑意。他将手掌轻轻覆在木质的桌板上,几乎就在眨眼的瞬间,两盘河虾呼噜呼噜冒出热气,重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诺瞪圆了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尽管他还什么也闻不见,但肚子却诚实地敲起鼓来。今天一整天他都忙着处理河虾,除了早上吃了些昨晚剩下的小鱼干,他还没吃饭呢。刚刚心里一直塞着事情还不觉得,此刻放松下来,他诺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 罗飨将一双筷子递给他诺,嫌弃地点了点他的下巴,“口水,擦擦。”他指挥着。 他诺抬起袖子,随意擦了一把。 罗飨眼里的嫌弃更甚,却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是重新加工过的,油爆河虾依旧好吃到不行。河虾本身肉质鲜甜,简单用水炒熟也不错。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而投入地吃完今天唯一一顿正餐。 吃完饭,收拾好残局,他诺总算闲下心来,开始拆水獭大哥送来的包裹。他捡了一条小板凳,放在梨树下坐下。仰头,炫耀似的朝着罗飨晃了晃手里的小纸箱,大声道:“大哥肯定给我寄好吃的了。你猜是什么?” 已经吃饱喝足的罗飨才不管他,敞开肚皮躺在梨树的枝杈之间,悠闲地晒着月光。 他诺小心翼翼地拆开小纸箱,里头塞满了泡沫纸,去掉厚厚一层填充物后,还有一只小盒子。他诺好奇地晃了晃盒子,什么声音也听不见。水獭大哥在小纸箱里放了一封信,他诺放下盒子,取出信,认真地看完。 他猜错了。水獭大哥并没有给他寄好吃的,而是恭喜他去城里生活了,然后给他寄了一只手机。 手机! 这还是他诺獭生之中第一次收到人类高科技产品的礼物。他激动得手指都在打颤。 “是手机!”他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来,大声宣告。 一朵白色的梨花从天而降,准确地砸在他诺的脑门上。他诺将花朵取下,埋在头顶的发丝里,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掀开装有手机的小盒子。 这是一只精巧的白色手机,全触屏,大屏幕,在亮光之中,闪着诱人的金属光泽。 他诺浑身僵直,手上的动作却非常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就砸碎了这个家伙。他认真阅读着水獭大哥为他准备的使用指南,举起食指,笨拙地戳弄着。 “笨死了。”忽然,小老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诺一抬头,手上的手机迅速被人叼走了。他赶忙起身,伸手去够,然而他比罗飨要矮一个头,连手机边都没摸着。 小老板只用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松松地捏着手机的一头,稍一侧身,伸长手臂将手机举得高高的,轻而易举地躲过他诺。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诺看,晃动着手指之间的手机。那手机摇摇欲坠,看起来下一秒就会掉到地上。 他诺心里一紧,小声哀求着。 罗飨道:“还给你可以,但是你必须下一个游戏。” 他诺心想,别看小老板平时都很成熟的样子,原来还这么幼稚。他立刻点头答应。 罗飨轻生一笑,收回手,熟练地帮他诺将手机设置好,然后下载了小游戏:喵喵抓鱼。他抓着手机,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轻车熟路地打赢了第一局。院子里顿时充斥着喵喵喵的叫声。 他诺守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罗飨,抿嘴偷偷笑了起来。 罗飨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顺顺利利地打到第五关。他忽然将手机一收,瞪了一眼偷笑的他诺,板起脸来,将手机往他手心里一抛,道:“这种幼稚的游戏非常适合你。”说罢,他转身回屋去了。 幼稚鬼,他诺嘟囔着,却听见一声奇怪的猫叫。他以为是游戏里的叫声,没在意,那猫叫声却越来越响。他诺奇怪,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在围墙上发现一只漂亮的大白猫。 咦,是林管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6.林管事来访 林管事今日打扮得和普通猫咪一般, 他诺第一眼还不敢认猫。可是那高傲的眼神和极其漂亮的棉花一般的长白毛, 不是林管事又是哪只? 他诺欣喜道:“林管事, 你怎么来了呀?” 林管事没有戴眼镜, 眯着眼睛, 露出一丝渗獭的假笑, 道:“我正要问你, 你反倒问我。” 他诺疑惑,“问我什么?” 林管事抻直四肢, 慢吞吞地伸了一个懒腰,优雅地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 一对精神的绿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诺, 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 “你是不是真的傻。”他道, “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 他诺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林管事叹了一口气, 嘴角的假笑褪去,换上一副嫌弃的神色, 提醒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如果你能和大罗杂货铺谈成协议,我就从你这里订购成精补充剂。你的‘神仙外卖’牌子都要挂起来了, 你居然没有联络我这样尊贵的客户。”他哼了一声, 语气里的不满愈重。 事实上, 早在两天前, 林管事就听说他诺已经和大罗杂货铺的新老板谈好合作了。他一打听到消息, 就在惦记着他诺上门来找他。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还是很热切的。林管事自打成精之后,又在猫咪事务所供职,实在不方便进城购物。他最近的修人进城进展很顺利,如果能够摄入相应的补充剂,必当如猫添翼大有益处。 然而林管事左等右等,等到焦躁,连吃鱼都不香了,他诺依旧没有上门招揽生意。林管事有些生气,心道我在那只蠢海獭心中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他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自己亲自去找他诺。没想到他诺家门紧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管事打听了许久,才从百叶林的金花鼠肉松嘴里打听到,他诺搬家了,去了城里,就住在大罗杂货铺老板家里。 哼哼,真是发达了。 林管事又瞪了一眼他诺。 他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林管事所指何事。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虽然‘神仙外卖’要正式开张了,不过我们和小老板的战略合作协议还没谈拢哦。”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小老板说要给我试用期,如果他不满意,我很快就会被淘汰的。” 林管事才不管他诺的心思,他不耐烦地打断对方,道:“我现在就要预订,你先给我记着,等明天杂货铺开张了,你帮我买,然后送去给我,我有急用。” 大罗杂货铺在夜间不营业,这是精怪们口口相传的规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百叶林里的夜行动物那样多,可是杂货铺从来不做夜里的生意,而是像人类的店铺一般,太阳升起后才开门,落下时便结束营业。这大概和每一任的杂货铺老板都是人类有关吧。 当然事实上,杂货铺的老板是否真的是人类,没有精怪说得清楚。他们只知道每隔五十年,杂货铺的主人都会更替换新,有时候是年轻的面孔,有时候则是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通通姓罗,自现身起,在刘家村一住就是几十年,从来不会被人类怀疑,奇怪的很。但不管是哪一任老板,都相当有本事,能够在五十年的任期内,镇守住毛春地界的灵气,保护一方安宁。 新一任的大罗杂货铺老板罗飨尤其年轻,也更加不近妖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面神,然而本事大得很。机灵的精怪都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林管事自然是听说过新来的小老板的传言,也不想和对方有过多接触,因此只在围墙之上徘徊,居高临下地和他诺说话,并不落地。 他诺点头答应了,道:“等小老板休息好,我和他说。不过明天我约好了有事情,你先把要的东西告诉我,等我回来就给你送。” 林管事犹豫着,用爪子踩了踩围墙的砖石,叹了一口气,只好答应了。他让他诺记下自己的订单,又问道:“你怎么住进大罗杂货铺里头来了?害我之前找了你许久。” 他诺挠挠头,诚实地回道:“小老板人很好的,他请我来做客。他还请我吃河虾呢。” 林管事别起耳朵,瞪圆眼睛盯着他诺看了半天,觉得不可思议。“你别说笑话”他还未说完,被一声清晰的咳嗽声打断。 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林管事全身的毛毛炸起,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他脚下打滑,险些摔下墙来。他迅速调整四肢,稳固身形,故作从容地转了一圈,扭头对他诺道:“那就先这样吧,你先记着,有空就早点给我送来,我给你加小费。” 他诺兴奋得眼冒精光,愉快地送别林管事。 里屋安静得很,小老板似乎睡下了。他诺无声地吹着口哨,用小本子记下自己的账目,心想,没想到离开业还有几天,他的业绩就能有这样大的突破,真是可喜可贺呢。如果林管事每个月真地能为他带来十单以上的业绩,那他诺的业务可以算得上是真正地开展起来了。 他想的喜滋滋,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傻笑来。笑着笑着,他诺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昨天晚上,他是睡在屋里的,霸占了小老板的床。今天小老板自己回屋了,他怎么睡呢?罗家似乎只准备了一张床呢。 他诺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月亮爬得更高更远,安静地躲在树梢之间,俯瞰大地。是时候该休息了。 他诺蹲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月亮,最终敌不过困意,打算趁着小老板睡着,偷偷溜进去和他挤一张床。虽然快到夏天了,但夜里还是凉的很,他诺一点也不想睡外头或是睡地板。想来这两天小老板的心情都不错,应该不会怪他的。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说过,不许他诺和他睡一起。 他诺越想越有道理,愉快地给自己打水洗脸。他对着水面认认真真地搓脸,揉搓了半天,直到确定自己的脸和手脚都很干净后,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小罗老板正团成一团,挤在床铺的一角,似乎睡得正甜。相对于他的身形而言,这样的睡姿真是节省地方啊。 他诺觉得有些新奇,站在床前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任何被拒绝的危险后,他轻轻地爬上床,和小老板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躺了下来。他诺老老实实地收好自己的手脚,打了一个哈欠,合上眼睛,几乎是立刻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似乎并不踏实。他诺在似梦似醒之间,总觉得身边有个东西在不停地挠他的头发,用冰凉的爪子踩他的脸,像一只小耗子,又像一只嗑瓜子的小松鼠。他无意识地挥手,挥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那种骚扰的感觉挥掉。然而他实在是太累了,并不愿意睁开眼睛,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是被热醒的。他揉着眼睛睁开眼,发现身上沉得很。他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地往下看去,原来是小老板正压着他的胸口。罗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姿势,整个人翻了过来,弓着腰,以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拦腰抱着他诺,像掠食动物抱住自己的猎物。 他诺脑子尚未清醒,也不挣扎,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不知躺了多久,一旦意识清醒,立刻感觉到腰身酸疼,浑身酸麻。他诺暗自使劲,想要从罗飨的桎梏中挣脱出来。他扭了半天,也没能让罗飨松手。 罗飨也被闹醒了,但是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砸了咂嘴,手上用力,反而将他诺抱得更紧,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他诺被压得无法呼吸,只好想办法自救。“清蒸米鱼,”他一字一句地小声念道,“干烧大对虾。” 罗飨的耳朵动了动。 他诺再接再厉,一口气报出十几道菜名。 蒜蓉大明虾,葱炒花蛤,香酥蟹肉,蚝汁鲍鱼,蛤蜊炖南瓜 他诺用力吞了吞口水,忽然分外想家。 罗飨完全醒了过来,睁眼,松开他诺,迅速坐了起来。他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像一团毛球。他瞪了一眼他诺,道:“谁让你抱着我睡的?走开走开。” 他诺觉得很委屈,小声辩解着:“并不是我抱” “而且你肚子叫的声音太响了,还让不让人睡了?”罗飨皱着眉头,“今天晚上不准和我挤,自己睡。”他大概是有起床气,口气欠佳。 他诺倒是习惯了,放弃解释,只提最重要的部分。“可是家里只有一张床。” 罗飨并不理会,翻身下床,像一阵风消失在门口。 他诺揉着腰,也慢腾腾地起床。他穿好衣服,在原地做了个早操,又揉了一把脸,总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罗家的早餐并没有大对虾,也没有扇贝和花蛤,当然更不可能有海胆和鲍鱼。他诺灌了一肚子凉水,走路都端着肚皮,整个人咕嘟咕嘟响,开始适应起这种清苦的生活。看起来当杂货铺老板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呀,小老板还是很高尚的呢。他诺打了一哈欠,又揉了揉眼睛,眼眶都揉红了,看起来休息得并不好。 “今天要去城里。”他提醒道,“一会儿小云雀和他的朋友来找我们。” 小老板埋头,正专心致志地用他诺的新手机玩抓鱼游戏,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他诺又喝了一大口水,咂咂嘴,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水没味道呀。 罗飨嗤笑,道:“水能有味道就怪了。” “不对呀。”他诺道,“虽然清水是没有特殊味道的,但是所有的水喝起来都不一样。我昨天喝家里的水,明明是甜的,今天却什么也尝不见。” 动物们对于水的味道,总是有着天然的敏感,他们可以从看似一致透明的水中,辨别出万千中味道。 罗飨闻言停下手上的游戏,抬头看了一眼他诺,心下明了,嘴里却笑了起来,道:“今天中午我们进城,请你吃大餐。” 他诺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老板。“真的吗?”他小声问道,似乎是怕声音大了,小老板就反悔了。 “真的。”罗飨难得没有捉弄他,反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诺的嘴角往后咧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真的吗?”他大声叫道,“我们去吃什么呀?” “想吃什么吃什么。”罗飨笑得狡黠,眼梢上扬,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他诺看得愣神,心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小老板看起来很开心啊。这样看来,今天的事情一定可以顺满解决的。 不一会儿,云雀带着虹,如约而至。他们两个今天特地早起,用山泉给自己搓了个美容澡,浑身的羽毛在太阳的晾晒下变得蓬松柔顺,看起来油亮有光泽,显得格外帅气。 他诺毫无保留地夸赞了两只“疯狂的小鸟”。 虹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云雀倒是羞涩起来,不太好意思地抖了抖尾羽,然后高高地挺起胸脯,亮声保证道:“我们今天一定会努力帮忙的。”他自信满满,“而且,我回家后和空商量过,特定邀请他和我一起来了。他可是猫语专家,猫猫叫学得可好了,肯定能帮上我们的忙的。” 云雀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啪嗒一声动静。他诺探身望去,只见一只棕背伯劳停在梨花树上,像是枝头绽开出的一朵棕红色的花朵,在一簇白色花丛之中分外醒目。他的身姿矫健,气势挺拔,如传言一般,拥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这还是他诺第一次见到空。 空看起来和虹一样,是一只较为沉默的鸟。但相较于气质平和的虹,空显得锋利很多。他高傲地挺起胸脯,目光炯炯,冲着罗飨和他诺略一点头算是招呼,然后他看了一眼云雀,道:“我来了。” 云歌啾地一声飞扑上去,用柔软的颈羽轻轻蹭了蹭空的胸脯,发出轻快的咕咕声。“你来啦!”他打着招呼。 他诺心想,看起来今天的任务会很热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7.玉沙的故事 要以人类的身份将三只成精的鸟带入花鸟市场, 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的首先, 他们需要鸟笼,这样才能显得既专业又靠谱。 鸟笼这种东西,在精怪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毕竟没有鸟喜欢这样狭促的空间。根据他诺少得可怜的人类生活经验,这种东西似乎在人类超市也不容易买到。菜市场?海货市场?干货市场? 因此当云歌提出疑问时,他诺捧着脑袋,结结实实地想了半天, 依旧没有得出解决方案。想不出来就不想了。他诺起身, 磨磨蹭蹭地挪步进屋,眼巴巴地盯着罗飨。 “你好呀。”他诺干巴巴地打着招呼。 罗飨正在指挥小白伞收拾房间, 听见他诺的动静, 只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他诺思考片刻, 认真地开口道:“我的手机可以上网。”水獭大哥给他诺买的手机卡开通了无限流量套餐,早上醒来的时候, 他诺按照水獭大哥留下的上网指引,偷偷试用过了, 网速还不错。 罗飨看着他诺,忽然伸手。 他诺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新手机,轻轻放在小老板的手心里。 罗飨收回手, 将手机摆弄片刻, 忽然笑了一声, 道:“铺子里有鸟笼。你跟着胖胖去取。” 小白伞闻言,倏地飞至他诺身前,安静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猛地甩头转身飞走了,只留给他诺一个骄傲的背影。他诺挠挠头,赶紧跟了上去。 这两天,不知是否是因为他诺在家的原因,大罗杂货铺都没开门。小白伞带着他诺从铺子的后面进入。尽管外头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铺子依旧密不透光,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厚重的黑暗之中,和白天铺子开门后一派光明的模样全然不同。 空气里飘着一股说不上是霉味还是草药味的苦涩气息,并不是很好闻。他诺下意识地鼓起腮帮子,屏住呼吸。铺子里实在太黑了,他诺分不清路,哎哟哎哟地撞上好几次货架。小白伞倒是熟悉得很,一抹白色的影子快速地在黑暗之中飘来荡去。 他诺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小白伞找到鸟笼。不一会儿,他察觉到额头被冰冰凉的金属利器戳了戳。他抬头,是小白伞!与此同时,一只沉甸甸的东西忽然落进他诺的怀里。他诺用手上下摩挲一番,心想,这就是鸟笼呀。 这鸟笼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重的很,抱在怀里还冒着一股寒气。他诺抱着鸟笼,跌跌撞撞地跟在小白伞后头,总算是出了铺子。 阳光过于耀眼,他诺眯着眼睛,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在充足的光线照耀下,鸟笼的全貌一览无遗。真是漂亮啊!他诺心下感叹。鸟笼通体用紫铜锻造,呈现出极为优美的紫红色,底座掐丝,精心描绘出百鸟朝拜的瑰丽图案。高直圆筒,内部宽敞,铜丝盘结,仿天然树枝之态做上下多层栖息木,惟妙惟肖。 他诺捧着鸟笼,像献宝一样交至小老板手上,道:“这个真好看呀。” 也许是他的赞许之意取悦了罗飨,罗飨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开口解释道:“这是罽宾国的国王用来装鸾鸟用的特制鸟笼,全天下也就这一个。” 哇,听起来很不错。但他诺对于传说故事的认知仅限于此。 罗飨切了一声,心道真是是没见识。 对于传说中的神鸟鸾,云歌等三鸟倒是有所耳闻,毕竟鸾鸟算是他们百鸟之王,鸣禽的鼻祖。云歌叽叽喳喳地与他诺分享了几个神话小故事。他诺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只觉得有趣。 鸾鸟之笼足够大,容纳这三只小鸟绰绰有余。云歌和空选择了同一只栖息木,他们并排站立,亲昵地依偎着。虹则选择了更高一处的栖息木,惬意地舒展着翅膀和尾羽。 他诺对于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人类养鸟人的认知里,除非特殊情状,鸣禽多半是一笼一鸟,因为大多数优质的鸣禽为雄鸟,具有一定的攻击性,需要清晰的地盘划分。像他诺这般,同时将雄性的云雀c红靛颏以及凶猛的灰背伯劳同时关在一只鸟笼里,是前所未有的壮举。 罗飨用特制的鸟笼罩子将鸾鸟笼掩好,让他诺拎着。 他诺小声抗议道:“有点重呢。” 罗飨露出一个嘲讽的轻笑,用手拍了拍鸟笼。他诺瞬间觉得手上的压力少了许多。他重新高兴起来,紧紧地跟在小老板身后。他端端正正地捧着鸟笼,努力保持平衡,好让他的鸟儿朋友们呆得更舒服。 路过院子里的梨花树,他诺仰头,深深地嗅了一口。哇——他叹息道,今天的梨花好香呀。 罗飨勾嘴笑了笑。 按照约定,胡大爷推掉了所有预定,专门等候他诺一行的到来。他诺和罗飨抵达胡大爷的铺子时,店门半掩着,他们推门而入,迎接他们的是一室茶香。相较于上一次的会面,胡大爷显得分外热情,道自己从老友那里搜刮来二两上好的云雾茶,邀请他们品茗。 养鸟之人多半对于文玩有一定的研究。胡大爷的一套茶具便是精巧可爱,并配有十二只鸟形茶宠,或凝神静立,或展翅欲飞,活灵活现,颇具心思。他诺见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鸟笼,揣着手盯着茶宠看了许久,喜欢得不行。 尽管多年养鸟,对于鸟笼也深有研究,胡大爷见到他诺这只巨大鸟笼时,也不免诧异惊叹。他连忙戴上老花镜,凑近些细细端详。是个花了心思的物件,他心道,却也有些困惑,琢磨不出门道来。只是可以断定,这鸟笼并不是现代之物,也并非是常见形态。 当下的养鸟人对于鸟笼的要求远高于养鸟的实用价值,盘鸟笼早已成为一种文玩时尚。因此,木制的鸟笼无论是从实用角度还是文玩角度,普及率都远高于金属制的。使用这样华丽却并不接地气的笼子,似乎可以断定鸟主人并非养鸟的老客。 胡大爷心有疑惑。待他诺掀开鸟笼罩子,露出里头共处一笼的三只鸟儿来,胡大爷的困惑便瞬间转为震惊。这还是他养鸟数十载中,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讲究的养法。他当下脸色就沉了先来,几度想出声,都被他诺犹自不知的热情介绍打断。他心中懊悔不已,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有赶客之势。 罗飨自进门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话。他挑了一处离柜台远些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舒展着一双长腿,眯着眼睛看另外那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此时见状,罗飨打了一个哈欠,总算开口,扬声道:“他诺。” 他诺回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他。 罗飨继续道:“你吵死了,过来喝口茶,让云歌出来。” “嗷!”他诺答应了,终于意识到自己略显聒噪。他不好意思地朝胡大爷道歉,然后小心地将云歌请出鸟笼。 胡大爷心里更加不屑,这种随意放鸟出笼的举动,简直是外行得不行。 罗飨瞥了胡大爷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都来了,试试吧。” 胡大爷叹气。事已至此,试试就试试吧。他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起身将玉沙请了出来。胡大爷将玉沙的鸟笼小心地搁置在鸾鸟之笼的旁边。他本想守在一旁盯着,然而他诺说,受鸟主人叮嘱,云歌做治疗时,万万不可有外人在场,需要胡大爷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他诺说这些话时,因为紧张,显得面上慌乱,眼神乱飘。落在胡大爷眼中,简直就是他心虚的表现。他不放心,想要坚持留下来,怎奈对方的态度也很坚定。僵直片刻之后,胡大爷低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玉沙,长叹一口气,同意了。他反复嘱咐他诺,千万不可随意放玉沙出笼,也不要随意靠近玉沙。 他诺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一副坚定的模样。胡大爷磨磨蹭蹭,万般不舍地和玉沙告别,终于还是转身离开,到店门口呆着去了。 虽说胡大爷主动到了店门口之外,但因为店铺小,其实他们隔得并不十分远,若是大声说话,对方肯定还是可以听得清的。他诺有些不放心,想要请胡大爷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又想到他这样担心玉沙,肯定不会同意的。他诺没办法,抬头求助地望向罗飨。 罗飨再次打了一个哈欠,脸色略显困倦。他道:“放心,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说完这句话,罗飨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再理会他诺,抱胸睡了过去。 有了小老板的保证,他诺便放心下来。他安慰玉沙道:“你不要担心,云歌鸟很好的,他可以帮助你。”说罢,他轻轻将云歌放下。 云歌抖了抖翅膀,蹦蹦跳跳地来到玉沙的鸟笼之前,凑近着去和它说话。他用的是鸟语,他诺只能模模糊糊地听懂几句。鸟儿们交流的音调时高时低,和唱歌十分相似。他诺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一股困意便涌上心头。 他转身看了看已经睡得香甜的小老板,也不禁打起哈欠来。他诺走近罗飨,坐下,往他身边靠了靠,几乎是依偎着他。他不敢睡过去,只好强撑着精神,歪头继续盯着两只小鸟。 云歌显得十分热情,啾啾叽叽地说了一大通。然而玉沙依旧沉默着,不过从它向前倾身的姿态不难看出,它确实有在听。 云歌一口气说完,长吁一口,啾了一声,道:“以上就是我和空认识的经过啦。”他扑了扑翅膀,摇晃着脑袋,又道,“对啦,你究竟有什么烦恼呀?” 一直留在鸟笼里闭目养神的空,忽然睁开眼,发出近似于叹息的一声长鸣。 云歌立刻噤声,弯曲翅膀,像人类一样,装模作样地捂住嘴,那模样有些可笑。 他诺听懂了云歌的最后两句话,心道,原来刚刚都是云歌的开场白,并没有进入主题呀。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云歌原来也是个话唠呢。 就在这时,玉沙忽然开口说话了。“谢谢你,”他道,用的居然是标准的通用精怪语,声音沙哑,语气里有几分落寞,“但是我他娘的不会唱歌了。” 他诺忽然清醒过来,立刻坐直身体。 “请说出你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8.玉沙的故事 玉沙的故事倒也不复杂, 他诺在一片不文雅的脏话之中, 剔除那些旁枝末节, 很快就挖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三年多前,玉沙在百鸟歌会上崭露头角后,有富商以十万高价意图收购,被胡大爷回绝了。胡大爷以为事件就此了结, 然而从玉沙的角度而言, 噩梦才刚刚开始。 胡大爷作为多年的资深鸟友, 在圈内也结交不少友人。其中有一位姓杨的,人称杨叔, 是当年和胡大爷一起从养鸟新手琢磨成才的,在鸟友群里也颇有威望。和胡大爷一样,杨叔喜好歌鸟鸣禽, 手里也养着不少金丝雀。因为两人年纪相仿,偏好相近,又都对金丝雀有过深入研究,有鸟友将两人戏称为“金丝雀双雄”。 杨叔以前经常会来胡大爷的店铺里喝茶。双雄一道,每日前来拜访取经的鸟友络绎不绝。胡大爷和杨叔的养鸟之道并不相同, 胡大爷讲究实践,而杨叔则是自学成才的学院派, 在养金丝雀的经验总结上, 两人也经常发生分歧, 什么道理都想争个一清二楚。 当年的百鸟歌会, 杨叔和胡大爷一起,携鸟晋级。然而和玉沙不同,杨叔手下的金丝雀都在初期的淘汰赛中出局了。也正是因为这场比赛,圈子里传出“胡一杨二”的说法,从此之后,在金丝雀鸟友中,两人算是分出了伯仲。 胡大爷以为这些江湖传说都是闲来说笑用的。但杨叔却当了真。他心里不甘心,可是确实又拿不出可以比得过玉沙的金丝雀。听闻玉沙身价十万的传言后,暗自恼火的杨叔着了心魔。既然他养不出玉沙一样的鸟王,何不毁了它?他倒要让圈里人看看,一只废了的百鸟歌王,还有什么好吹捧的。 人类一旦陷入某种执念之中,是很难脱离其中,用理智思考的。杨叔每天依旧去拜访胡大爷,并且对玉沙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始终放不下。 杨叔这里正绞尽脑汁地想搞点破坏,那里机会很快便来了。胡大爷的孙子放了暑假,又赶上他过生日,坚持要全家人一起出国旅游,胡大爷也被儿子劝说着一起出门。胡大爷要旅行一周,他满屋子的鸟儿需要人打理,无奈之下,胡大爷便拜托好友杨叔帮忙照料。杨叔慌不迭地答应下来。 对于未知的危险全然不知的玉沙自然也落到了杨叔手里。 心里有了计较的杨叔立刻就琢磨一条计策来。他有一位堂亲,喜欢养狗,家里有一头比特犬1,体格结实,凶猛好斗。杨叔和堂亲借来狗,每天借出门遛鸟的机会,将玉沙和狗一起单独放置在僻静无人的公园角落里。 金丝雀这种鸟儿甚是娇贵,哪怕是玉沙这样见过世面的,也很容易受到惊吓。在杨叔的有意安排下,比特犬对玉沙抱有极大的敌意,经常骚扰鸟笼。只要玉沙一开口唱歌,这头比特犬便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窜出来,冲着他大吼,并作出攻击的姿态。 玉沙很快就对比特犬产生抗拒心理,只要狗一近身,它便会用力扑腾翅膀,并发出惊恐的叫声。在忧思压力之下,不过两天,玉沙的羽毛便不再油亮,唱歌的次数也明显少了许多。 杨叔沾沾自喜,自以为计划得逞。他依旧每天定时将玉沙带出去,晚上再放回胡大爷的住处,心想着这样不出一周,鸟王就要变成呆鸡了。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率先退下阵来的居然是那只暴戾的比特犬。 玉沙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猫叫。鸟儿学猫叫并不是新鲜事,但是像玉沙这般叫声嘶哑凄惨的并不多。更奇的是,杨叔堂亲家的这条比特犬,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犹如犬中流氓,独独怕猫,尤其惧惮凶恶的流浪猫。只因它小时候出门,横冲直撞,惊扰了一只母猫,被猫爪子挠伤了眼睛,从此吓破胆,见到猫便怂。 玉沙用一套猫式骂街,成功吓退比特犬。 胡大爷回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杨叔没办法,只好放弃继续惊吓玉沙的法子。然而这场人为的意外,也让玉沙无意中脏了口,成日里不再放歌,总是疑神疑鬼地上下窜跳,稍有风吹草动便跳起来学猫叫。有人说玉沙得了神经病,也有说它这是学坏了。虽然说鸟友们对于鸟儿的饲养需求千奇百怪,其中也不乏有人喜欢让自家的鸟儿学各种口技。但对于以歌唱比赛为目标培养训练而成的歌鸟,多数养鸟人是不愿意让鸟儿脏口的。 一只脏口的百鸟歌王,几乎等同于废鸟。这是杨叔的意外之喜,也成为胡大爷的伤心处。 胡大爷回到家后,曾亲自上门向杨叔道谢,又提到玉沙这两天不太对劲。当时他只以为是自己出门太久,玉沙不太适宜导致的,又被杨叔随口安慰了几句,便没往心里去。没成想,几周之后,玉沙的情况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你好聪明啊,”他诺听完故事,赞叹道,“居然知道学猫叫来吓唬那只欺负猫的坏狗狗。” 云歌也跟着一起拍翅膀鼓掌。 玉沙长叹一口气,骂道:“我他妈的也不知道那条怂货怕猫啊。老子当时不就是鸟急了跳墙吗?”作为一只外表看起来精致高贵的金丝雀,玉沙的谈吐与他的形象差距颇大,一开口便满是粗鄙之语,实在令人有些不适应。 “不过你后来为什么不爱唱歌了呢?坏狗狗不是走了吗?” “老子忽然发现,唱歌有什么好的,傻逼人类们又听不懂,不光听不懂,还装作听得懂的样子给你分出个三类九等来,凭什么啊?要我说,真的鸟就应该骂街,什么歌都没有骂街来得爽。”玉沙说道激动处,又忍不住开始扑腾翅膀,开口大骂几句猫语。 “是鸟儿就必须得唱歌吗?鸟儿就不能学猫骂大街吗?这是什么道理?没有的事情嘛。就允许人类为所欲为,不能让鸟儿选择自己想活的样子?他娘的也太霸道了吧。老子第一个不服!” 也许是他的豪言壮志太过激情澎湃,云歌他们纷纷昂起头,啾啾叫了好几声,大概是在赞同附和玉沙的话。他们三只都是野生的鸣禽,从未和人类有过长时间接触,自然无法理解作为宠物鸟儿需要讨好人类的鸟生。 他诺也明白了,玉沙虽然先天条件好,但是他并不是一只甘愿成为以愉悦人类为己任的歌鸟。他小心翼翼地回头,观察着守在门外看似一无所知的胡大爷,心里叹气,又问玉沙:“胡大爷似乎很想帮助你重新唱歌呢,你真的不愿意吗?” 玉沙顿时沉默下来。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这种安静犹如带着回响,震得獭的耳膜轰轰响。过了好长一会儿,玉沙才终于再次开口。他道:“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鸟儿。胡老头对我们好我知道。但凡是都得讲道理嘛,对不对?我已经帮他拿到百鸟歌王的称号了,从鸟情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自己还不错,你可以夸赞我,我也不怕骄傲。但是,说破天去,也是他把我交给别人的,欸——是他让我差点鸟入犬口的。虽然老子聪明又命大,但是从源头说起来,谁对不起谁这件事情,咱们还得掰扯掰扯。” 看起来,玉沙对胡大爷的怨气还未消散。这两年来,他一直不愿意再次开口唱歌,也许是仍旧有心理阴影,但更多的可能是对现有生活的不满。 他诺点点头,代入自己想了想,也觉得可以理解玉沙。在陌生的环境里遭遇到凶残的攻击,是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的。玉沙选择留在胡大爷身边,本来是对人类报以极大的信任的。但胡大爷将他交到陌生人手上,在回来后的第一时间也没有发现玉沙的不对劲,更没有采取有效的措施。从人类自己的角度看来,似乎无可厚非,但从鸟儿的角度,胡大爷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人类。 人类将鸟儿看做是宠物,且是智商有限的玩物。和对待其他任何宠物一样,人类的关注点相当有限。他们也许会尽心尽力地让鸟儿们生活得舒适,不用在野外风吹雨淋,在他们生病后也会尽心尽力地施以照料。对于鸟儿而言,歌唱原本只是一种生存和沟通手段;但在人类的世界里,鸟儿的歌声是一种取悦人类的方式,是他们置换生存机会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之一。人类训练鸟儿,给他们压口儿,帮助他们学艺,让他们学会最优美的歌唱方式,唱出最动人的曲调。但是鸟儿们心里是如何想的呢?他们真的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大概没有人类会深入思考这些问题。 又或者是,他们确实思考过了,但是没有答案。从本质上而言,人类也是一种动物,他们有着亲近自然的天然本性。而饲养宠物,是一种质朴的经济实惠的亲近自然的方式。你很难说这是一种善举,但它并非出自恶意。它结出的果实是甜是酸,至今仍是未知。 人类有的选择,但动物们没有。这样看起来似乎是不公平的。然而,对于动物而言,人类的干预早已成为自然法则的一部分。和在自然界相似,动物们会利用这些法则,尽可能规避风险,让自己过得舒服。孰是孰非,并不是单个个体可以判断的。 这个问题太过深奥,他诺甩甩头,决定不再深究。他想要解决的是当下的问题,毕竟他已经答应胡大爷,帮他尽可能地开导玉沙。他想了想,又换了一个问题,问道:“既然你不愿意做一只单纯的歌鸟,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呢?” 玉沙已经成精了,按理来说,他应该离开人类家庭。这对于他自己或是人类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久居笼中,玉沙很难在顿悟之道上有所突破。 玉沙叹了一口气,耷拉下脑袋来。他看起来有几分沮丧,又有几分懊恼。过了好一会儿,玉沙才重新开口。他道:“你们是真心想帮胡老头吗?” 他诺想了想,道:“我愿意帮助他,他不是坏人类。不过,我也不愿意伤害你,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如果你一定不愿意再唱歌了,我也会尊重你的。” 听闻他诺想和自己做朋友,玉沙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恼,浑身的羽毛炸起,来回上下跳蹿了几下,显得很激动。“别和老子攀关系。”他大声叫道,“老子才不想和你拜把子呢!” 什么把子?他诺没听懂,皱着眉,歪头看他。 云歌听了,忍不住捧腹啾啾大笑。 玉沙冷静下来,清了清喉咙,降下声调。“想让老子唱歌,也不是不行。”他松了口,“但是老子有条件。” “什么条件?”他诺精神了。有条件就说明事情有转机,这是一件好事。 “你们得帮老子出气。如果我舒服了,心里爽了,说不定我就会继续唱歌。” 出气?他诺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想让我把那只坏人类揍一顿吗?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呢。” 他还从来没和人类打过架,确切的说,他诺还从来没打过架。他离斗殴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小时候被林子里的一群小猕猴们抓住,他们想揪他身上的毛毛。他诺一边挣扎一边急得大哭,最后是水獭大哥闻声赶来,吓跑了那群讨厌的小猴子,保住了他诺过冬用的毛毛。不过,他诺屁股上的毛毛还是秃了一块,被笑话了一整个冬天。 想到这,他诺忍不住转身去看小老板。如果是打架的话,小老板应该相当厉害吧。说不定他能说服小老板帮忙呢——前提是小老板肚子很饿的话。 罗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原地发呆。似乎是感受到他诺的目光,他瞥了一眼满脸欲言又止的海獭,道:“想都别想,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可是” “没有可是。” 他诺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他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早知道斗殴技能迟早会派上用场,他就不偷懒,早早地和水獭二哥学学怎么打架了。 “揍一顿?什么揍一顿?”玉沙喵呜喵呜地叫道,“我倒也是很想揍一顿那只人类出气啦,不过听说他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被女儿接走了,早就不在毛春了。连同那只蠢狗我也再没见到了。” 咦?他诺抬头,好奇地望向玉沙,道:“不是找这只人类出气的话,你想怎么出气呢?” “虽然这些人类是很可恶啦,”玉沙继续喵呜道,“但是最最让我生气的是一只臭鸟!妈的,想到这里我就生气。要不是他,老子早就走了,也不用遭这些罪!你们帮我找到他,我出了气,就去打比赛。”他的胸脯高高挺起,语气里满是自信,仿佛只要他肯下场参加比赛,冠军就是囊中之物。他似乎又变回当年那种名震全国的百鸟歌王。看起来无论玉沙是否肯承认,他还是很享受斗歌的过程的。 耶?居然还有故事吗?他诺顿时坐直身体,竖起耳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49.玉沙的故事 胡大爷在鸟友圈里一直被誉为“鸟精”,因为他养的鸟儿都聪明伶俐能通人性。鸟友们都说这是因为胡大爷精于钻研, 经验老道。但只有鸟儿们自己清楚, 胡大爷之所以如此懂鸟, 并不全是因为他的经验, 还因为他家里,曾经真地住着一位鸟精。正是这位鸟精,抱住胡大爷培育了一代又一代有灵性的鸟儿, 其中不乏成精者。 而玉沙,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受害者”之一。 这位鸟精名叫南国,是一只雄性的红嘴相思鸟。红嘴相思鸟在唱歌方面一直没有什么天赋, 但因为长得精致讨喜, 在鸟类爱好者中长期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们在中国的传统花鸟图中,素来是主角。又因为其寓意着缠绵爱情的名字, 红嘴相思鸟也成为历代诗人的最爱。而南国的名字, 就是取自“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的唐诗。从红嘴相思鸟的走红便可知,人类是多么地肤浅, 只喜欢漂亮的表皮。 他诺在这里打断玉沙,道:“我也喜欢漂亮的外表。”说罢,他偷偷瞥了一眼兴致缺缺的小老板。 云歌也跟着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玉沙瞪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回道:“那你们他娘的也肤浅。” 肤浅的海獭和云雀闭上嘴, 选择继续听故事。 故事里的南国从小便聪明过人, 才成鸟就顿悟成精了。他是胡大爷从无良的鸟贩子手里救下, 亲手喂养长大的。为了报答胡大爷的养育之恩,南国在成精后修人前的这几年,一直默默帮助胡大爷训鸟。他虽然自己不会唱歌,却懂得如何帮助生鸟压口儿。他有着自己独创的训鸟方式,比世界上任何一位成熟的养鸟人都要成功。 玉沙来到家里后,胡大爷身边并无合适的熟鸟帮他开口,只能采用替代法,即用百灵鸟鸣叫声的录音帮助玉沙练习发声。每天一大早,胡大爷都会将玉沙拎到单独的练功房,打开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别的熟鸟优美的叫声。 而南国就充当着教练的角色。南国由于聪明伶俐,表现出非凡的亲人品质,轻松获得胡大爷的信任,成为他的心头肉。在家里,南国是可以不用进笼的,享受着别的鸟儿没有的自由。在玉沙练声时,南国会呆在一旁,边嗑瓜子边监督玉沙。他知道玉沙对于胡大爷的重要性。作为教练,南国相当严厉,只要玉沙有片刻的松懈,迎头就是一翅膀。 玉沙只能不停地练习,不断地重复,日复一日,永无止境。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唱歌和吃喝拉撒。这样的生活是沉闷的,对于一只尚未成年的小鸟而言更是如此。 “我不想唱歌了。”玉沙总是这样抱怨。 “你要是不能唱歌,就会没有人类会喜欢你啦。”南国总是这样恐吓玉沙。 玉沙在年少时期,就初显叛逆之心。他总是有借口逃避练习,不想好好唱歌。为了逃避“专业课”,玉沙甚至还能熟练地装病,博取胡大爷的同情心——“生病”的玉沙可以被允许减少练声时间,在公园里呆更长的时间。每次得逞,玉沙都会在南国面前显摆。他挥舞着翅膀,跳着舞,像一只真正的鸟儿。当然,这样幼稚的行为,南国是不屑的。 专业的歌鸟是不被允许学习唱歌以外的其他口技的,然而玉沙更喜欢除了唱歌以外的任何杂课。他的猫叫便是从一只名为碧雾的绿猫雀1那里偷偷学来的。碧雾告诉玉沙,猫的叫骂声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之一,假若他日他遇上危险,不妨开口大骂一通,或许能吓退不少敌人。玉沙深以为然。在他看来,“满口脏话”的碧雾就很威武很雄性,他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碧雾是南国的野外朋友,就住在百叶林里头,在胡大爷外出的时间,他偶尔会来拜访南国。他很喜欢玉沙,教会玉沙许许多多“粗俗”的口技。不过,南国很显然并不欢迎这样带坏小朋友的朋友。他们俩个总是吵吵闹闹的,一见面就彼此互扇翅膀。玉沙却很享受碧雾的来访,那是他能够轻松惬意放松自己的闲暇时光。 “我为什么一定要被人类喜爱呢?”面对南国的训话,玉沙如是反问道。 和玉沙不太一样,南国是一只外向而活泼的鸟儿。他总是有着旺盛的表现欲,哪怕唱歌再难听,也愿意叽叽喳喳献曲。他喜欢被人类关注,喜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喜欢感受来自周围的赞许和爱意。他天性如此。对于玉沙的困惑,南国并不能很好地感同身受。他只知道,若是玉沙想要在人类世界生存,他就必须适应这样的法则。而对于鸟儿而言,生存是唯一一件大事。 “也许等你有一天成精了,就能找到答案了。”南国说道,“那个时候,你可以自己做选择,无需再按照人类的期待生活。” 南国的话为玉沙带来方向和希望。他期盼着,也默默努力着,希望有朝一日,成为厉害的精怪,离开这个狭小而单调的人类空间。 没想到,先他一步离开的居然会是无比喜欢人类的南国。 “我决定啦!”马上要修成人形的南国立在鸟笼边,软趴趴地抓着杆子,像一坨小破布,看起来精神并不怎么好。他正经历着所有成精者都需要咬牙挺过的艰难蜕变过程。人类并不知道南国的顿悟,只以为他是老了,自然而然发生的变化。胡大爷将南国的粮食换成了老年鸟儿的特制营养餐,并给予他更加细致的关照。但这一切都不是南国需要的。 玉沙明白,终有一天,南国会选择离开。但他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你决定了什么?”玉沙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仍旧小心翼翼地问着,希望南国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虽然南国这只鸟可坏,总是以折磨他为乐趣,老喜欢打击他,惨无鸟道地训练他,逼迫他成为一只受人喜爱的好鸟儿。 然而在那些夜深人静的晚上,玉沙和南国紧紧挨着,共同抵抗来自夜晚凝视带来的寂寥。作为室友,南国是不合格的,他总是睡得香甜,无忧无虑,呼啾呼啾地打着呼噜。玉沙却总是失眠,睁大眼睛,盯着月亮发呆。 毫无乐趣的鸟生显得如此漫长。他并不想明天来得如此快如此仓促,他不想每一天每一刻都耗费在无趣的练习和发呆之中。然而,他同样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玉沙不确定是不是每一只鸟儿都和他有着同样的困惑。他也许是一只特立独行的鸟儿,又或许,他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员,自以为特别,却和别鸟没有任何不同。 他是一只金丝雀,他是一只笼中鸟。 玉沙有许许多多想不通透的地方。彼时的他并不知晓,这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思考,是他修行顿悟重要的一部分。 尽管南国的思想境域与他的毫不相同,却是陪伴着他日日夜夜的伙伴。玉沙早已将南国看做自己的哥哥,自己存活于世的一部分。此刻,当离别的柳枝终于折下时,玉沙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浓稠的哀伤,像是化不开的雾。 “我决定要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啦。”果然,南国如此回复道。 “什么是你喜欢做的事情?”玉沙喃喃问道。 “你这个混球老是在我耳朵边念叨,我不喜欢这个,我不喜欢那个。”南国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温柔的笑意,“害得我也忍不住开始思考,我喜欢什么呢?我没有骗你哦,我是真的喜欢人类。”他喜欢生活在人类之中,感受着那些在鸟类世界里不曾存在过的炽烈感情和因享乐而燃烧的激情澎湃。 “我想要去有着更多人类的地方,我想要唱歌,想要跳舞,想要更加开心,想要被更多人类喜欢。”这些话听起来简直是肤浅的宣言,然而南国眼里带着光,语气里满是憧憬和向往。玉沙将喉咙口里的嘲讽咽了下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南国,一定会被更多的人类所喜爱的。他们会为他发疯,为他着魔,为他喜悲。 “我和胡老头的缘分差不多到头了,接下去的时光,有你陪伴,他也会很开心。”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谈起胡大爷,南国开始释怀。“你答应我吧。”他这样说道。 玉沙想堵上耳朵,不想听这只不负责任的坏鸟的叽叽歪歪。然而他灵敏的听觉还是将南国的话传送到脑海之中。 “你答应我,在你有能力独自生存之前,在你想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前,好好陪着胡大爷一起生活吧。” 玉沙心里理智的一面告诉他,南国这是在为他担忧。从小就作为歌鸟被人类圈养的金丝雀,在野外几乎没有生存能力。 金丝雀,金丝雀,当人类以这种名号冠以他们头上时,似乎已经预示着这种鸟儿所担负的命运。他们如此高贵,也是如此脆弱。 但是感性的那一面却不停地叫嚣,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都拥有自己想要的旅途,知道自己的方向,而我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无趣而漫无目的的生活? 他有多喜爱此刻南国眼里的光,也就有多讨厌他离开时的决绝和希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0.玉沙的故事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在一个月色如酒的盛夏之夜, 南国彻底离开了, 在玉沙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往北边飞去, 融化在朦胧的夜色之中。 自那之后,胡大爷的养鸟生涯也陷入一个怪的瓶颈期。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养鸟训鸟,精心经营着这家小店铺, 然而他的店里再也难出一只鸟。为此, 胡大爷也曾颓靡消极过一段时间。不过, 人类总是健忘的。胡大爷从难过和失落之中恢复过来,很快又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玉沙和其他鸟儿的驯养之中。 玉沙不负众望在百鸟歌会中脱颖而出,靠着南国曾经教授过他的歌唱技巧, 成为万人瞩目的歌王。退役之后, 玉沙表面上享受着闲适的安静时光,内心却无比焦灼。南国的离开, 似乎将他身上所有属于随遇而安的鸵鸟心态都带走了。他开始躁动不安,开始重现陷入令鸟费解的鸟声思考之中。也正是在这段时间,玉沙顿悟成精了。 成精并未给玉沙带去任何好的变化, 相反的,因为无端成精,玉沙必须承受来自灵力和精力两方的双重压迫, 精神极为脆弱。惊慌失措、孤独无助的玉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鸟生中的第一位老师和第一个朋友南国。南国成精之后, 也在胡大爷家里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必然知道如何平衡其间关系。南国虽然讨厌, 但无奈也是玉沙能够想到的最值得信任的鸟。 南国在离开时, 曾经给玉沙留过一个联系方式, 以防不时之需。玉沙通过不同的途径尝试着去联系南国,最终得到的答案是:查无此鸟。 作为一只家养的鸟儿,玉沙和外界交流的途径实在太少了。他搜刮着有限的信息,从焦急到彷徨失措再到彻底失望,终于不得不相信,南国并无打算和他再有任何交集。 南国这个大骗子! 玉沙深呼一口气,想要给自己的悲伤往事来一个极富戏剧性的总结语,却被一声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打断了。一口混浊之气要吐不吐,卡在喉咙口,雪白色的金丝雀郁闷地咳嗽了几声,不悦地掀开眼帘,瞪了一眼破坏气氛者。 阿噗—— 他诺继续清理着鼻道,总算觉得好了许多。他泪眼婆娑,看起来眼袋下像是挂着两坨水袋,盈盈发光。 “你哭什么?”玉沙嫌弃地问道。 “太感动了。”他诺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 玉沙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几只鸟都很沉默,就连一向泪点很低的云歌都流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原来这就是海獭吗?真是蛮神的呢。 “你不要哭哭啦。”云歌笨拙地挥动翅膀,轻轻拍打着他诺的后背。 “这有什么好感动的。”玉沙切了一声,虽然语气里满是不屑,说话的音调却不由自主地降了几度,“老子的故事是关于勇敢的青春,梦想和挣脱束缚的英雄故事好么?哭屁啊。” 他诺哭得正起劲,忽然被呛,吓得打了一个嗝,连连摇头。 玉沙翻了一个白眼,却遭到云歌满是责备的眼神,就连一直在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怪人类也突然将视线落在玉沙的身上。这让玉山很有压迫感。他很不自在地上下跳动着,瓮声瓮气地说道:“老子并不要你们的同情,老子只想要解气,老子是鸟王!呜哇哇——”他模仿着猫咪们骂街的模样,嘴里念叨着花式脏话。 罗飨开了口。他的声音并不大,一字一句相当清晰,却让玉沙瞬间噤声。“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任何一句猫话,我就把你的羽毛一根一根拔下来,直到你变成无毛鸡。” 玉沙蹭的一下炸开毛,僵硬着身体,艰难地跳回笼子里,缩着脖子,安静地立在支架上。 罗飨又用小白伞的伞尖戳了戳他诺毛绒绒的后脑勺,嫌弃道:“难看死了,不许哭。” 他诺哎呦一声抱住后脑勺,狡辩道:“我没哭呢。”他用手又揉了揉脸,两只眼睛通红,拒不承认。 场面总是是受到控制,众精怪的话题重新回到玉沙的心愿上来。他诺问道:“所以说,你的最终愿望,就是能找到南国,打他一顿吗?”他皱着眉头,不确定这种暴力的方式是否可以用来解决问题。 玉沙没说话,不知是迫于罗飨的淫威,还是他本身也并没有想好出气的方式。 他诺又问道:“那假如我们能找到南国,你和他见上一面,就能解开心结。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地选择今后的道路了吗?” 玉沙依旧沉默着。 罗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道:“算了,走吧,他只是一个懦弱的骗子。”他朝他诺看去,示意他跟上自己。 他诺瞪大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小老板。 玉沙的愤怒战胜了他的恐惧。他飞扑起来,怒气冲冲地叫喊道:“你凭什么叫老子懦夫!老子……”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罗飨,改口道,“我才不懦弱,我也不是骗子。” 罗飨轻轻笑了起来。他道:“明明已经成精开智了,却依然束缚在鸟笼的方寸之间,这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错,仅仅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就该心平气和地接受。你却怨天尤人,将责任都推给别人,怨恨那些与你无关的旁人,这不是懦夫是什么?制造一个可以沉沦的假象,自以为是,自我欺骗,不是骗子是什么?” 小老板的话虽然很严厉,听起来也略显残忍,但是细细分辨,也有其道理。他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想点头赞头,连忙捂住脖子,装作不偏不倚,悉心听取两方意见的模样。 玉沙喃喃无语,低下头去。 罗飨又道:“你说不想过这样的生活,那我问你,你又想做什么?你并没有答案,你只不过是想否认,然后将所有不顺遂都归于别处。你觉得自己不喜欢唱歌,所以放弃唱歌,但事实证明,唱歌并不是你生活乏味的源头。源头只是你自己。” 一时之间,铺子里安静地很。 他诺下意识张嘴吸了一大口空气,然后像潜水一般鼓起腮帮子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玉沙,生怕高傲的金丝雀情绪波动过大,做出什么令獭措手不及的举动来。 出獭意料的是,玉沙显得极为平静。若不是他略微起伏的胸脯,他诺险些要以为他化作雕像了。 云歌跳上他诺的肩膀,扯过他的耳朵,小声问道:“玉沙是不是打击过度了?” 他诺有些担心。 终于,玉沙抬起头来,重新开口,说道:“你说的没错。” 罗飨一脸“我当然是对的”的表情,甩了甩手里的白伞,眼睛依旧盯着门口的方向,并没有理会玉沙,似乎已经对这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诺偷偷扯了扯罗飨的袖子,被对方嫌弃地甩开。他仰头,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罗飨深深地皱着眉,却终归没再说什么。 玉沙思索片刻,接着说道:“我这几年确实一直在逃避我的问题。没错,我成精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一直止步不前,因为我并无方向。我听闻,动物成精之后,需要离开人类社会,择一道入境,否则容易被大千世界的世俗所扰,影响修行。是我自己迟迟不悟,也许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脱离我的原本世界,我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需要全然为自己负责。这是在是太可怕了。” 这还是玉沙第一次提到害怕的情绪。作为一只外表娇弱内心粗犷的鸟儿,玉沙一开口便能给人带来相当有冲击力的异样感。正因为如此,别人很难察觉到,在他故作粗鲁的言行举止之下,掩埋着一颗并未来得及完全成熟的稚嫩之心。 他诺忽然开口,打破沉默,道:“我决定了!” 罗飨像是知道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蠢话,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拖了把竹椅重新坐了下来,盯着天花板继续发呆。 果然,他诺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决定帮你的忙。既然你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不如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呀。你现在的唯一心愿就是见到南国,那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努力看看。” 在他简单的思维世界里,心愿就是超级超级想要做成的一件事情,这就像是他忽然很想吃烤扇贝。如果一直一直吃不到,那他便会白天想夜里也想,发呆的时候想干活的时候也想。哪怕吃到了同样可口的椒盐虾干或是肥美的生蚝,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依旧是属于那份没能吃到的烤扇贝的。这并非是因为他不喜欢虾干和生蚝,而是因为想要吃到烤扇贝的心情已经远远大于真正吃到美食带来的愉悦了。他的思维,他的情绪,和他的行为都会受到这种执念的影响,变得怪怪。 玉沙应该也是一样的。也许见到南国并不能解决他的问题,起码无法解决他的所有问题。然而,玉沙是想见到南国的,不管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他自己所说的,想要在南国身上发泄。因此,对于玉沙而言,南国就是他的烤扇贝,他的执念。解开这个执念,就能让玉沙和过往的某个时光正式告别,放下心结,正视自己,重新踏上旅程。 “所以,我们要找到南国!” 云歌舞动着翅膀鼓掌,赞叹道:“诺诺你真是太聪明了!” 他诺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哈哈笑了几声,谦虚道:“也不是那么聪明啦。” 罗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在他诺的鼓动下,所有鸟儿的精神都开始振奋起来。是了,既然已经知道了名字和品种,多加询问,总会有踪迹显露的,这对于消息灵通,亲友遍布全世界的鸟儿们而言,并不困难。就连玉沙也开始欣然向往起来。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帮你找到南国。不过,为了让胡大爷不起疑心,我们还是得先设计一些桥段,而且,我们的演技必须要非常的好。”也难为他诺这样简单的脑子要去构思这样复杂的计划。 最后,在更为靠谱的虹和空的建议下,“疯狂的小鸟”计划大纲如下: 一、他诺和云歌他们兵分两路,去百叶林找南国的线索。空在学猫语的时候,曾经认识过一群模仿猫儿叫声很厉害的朋友,说不定里面能打听到碧雾的消息。 二、玉沙要开始“好转”,配合他诺的疗程,以获取胡大爷的信任 三、小老板肚子饿了,应该吃午饭了 第三条是他诺自己添上去的的,至于是谁的肚子饿了,大家心照不宣。他诺见在场没有任何人反对,欣欣然地在计划上按上自己的指印,暗叹整个方案简直完美。 在众人的强迫下,玉沙不情不愿地在胡大爷面前演唱了一首个鸟的成名曲,这可把胡大爷激动坏了。他仿佛回到了旧时光,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撑开了。胡大爷看他诺的眼光直接从“沽名钓誉的骗子”变成“居然能成功将红靛颏,伯劳鸟和云雀养在同一个笼子里必然是一位绝食高人”。 胡大爷老泪纵横,颤巍巍地握住他诺的手,称他华佗在世。他诺听不懂,哼哼唧唧地敷衍应和了几句,又说治疗需要好几个疗程云云。胡大爷自然无不可。 从花鸟街出来后,云歌他们打算直接飞回林子里,罗飨也让小白伞带着鸟笼先回家。一时之间,又剩下他诺和小老板两个人。 他诺还惦记着早上出门的时候,小老板说今天要吃大餐的事情呢,咧着嘴笑得满脸灿烂。 罗飨看着他,觉得好笑,难得心情好地询问道:“想吃什么?” 他诺受宠若惊,问道:“我想吃什么都行吗?” “当然不行。”罗飨的回复很坚决,“我已经想好要吃什么了。” “早上不是说随便我吃什么吗?”他诺眨眨眼。 “那是早上,等我想好之后,就只能听我的。”罗飨相当霸道,且毫无羞愧。 他诺心想,那你还问我呢。不过不管怎么样,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美味的饭,这个想法足够让他诺原谅任何小遗憾。 罗飨带他诺去的店铺相当小,招牌上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鱼”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店铺门很矮,罗飨必须弯着腰才能进去。店铺里头仅能摆三张四人坐的木桌。他们到达时,店铺的午市刚刚开始,有两桌已经坐满了人。收银台前围着好几个正在点餐的食客。 这家店专营鱼肉小食,罗飨最喜欢的是他们家的手工鱼皮饺,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曾经来到毛春吃过一次,念念不忘。顾名思义,鱼皮饺的饺子皮是用鱼肉做成的。 鲜活的上好河鱼去皮剔骨,手打成鱼茸,加上佐、辅料调至粘稠状,在案板上用刀背碾压成薄片,裹上调制好的猪肉馅料,搓成卷,下高汤煮透,撒上香芹和鱼露调味。一口下去,表皮弹牙鲜爽,内里汁水四溢,美味得很。 罗飨很快便点好自己要吃的,余光一扫,撇下犹自纠结的他诺,抢在一个小伙子之前,迅速占据了最后一张大桌子。被抢了座的人类甚是恼火,但罗飨也不说话,抬着下巴,露出一丝骄傲自得的神色。那人只好悻悻然去隔壁拼桌去了。 他诺浑然不知,盯着菜单看了半天,连老板娘都不耐烦起来。其实他看不懂多少字,幸好菜单箱单简单,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十来种菜品。 原本排在他诺后头的人类不耐烦起来,挤到他诺身旁,先点起菜。那人身材高大圆硕,几乎将他诺挤到柜台后头。 他诺眨眨眼,认真地盯着人类看。作为一只成精很早却始终居住在野外的海獭,他诺很少这样近距离观察人类。但他知道,要想适应人类生活,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便是观察和模仿。 “老板来两碗鱼饺,一份大碗一份小碗,小碗的不要芹菜,两碗都加辣子,多加点。再来一份炸鱼糕和鸡蛋饼。”男人麻利地念完一串点单,扭头看向身旁的女人,伸手道,“钱包。” 他诺暗自猜测,那个雌性可能是这个雄性的配偶。所以人类世界,是由雌性来支付费用的吗? 那个女人并没有将整个钱包交给男人,而是翻开钱包,从里头摸出几张纸币,直接递给男人。男人接过钱,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再给我点零花钱吧,我一会儿买包烟。” 女人迅速瞪了一眼男人,似乎是不太乐意,不过她还是从钱包里摸出另一张纸币,拍到男人的手心里。男人呵呵一笑,眉眼全无,倒是显得憨厚起来。 他们俩的说话声很小,但他诺耳朵灵,一字不漏地都听在耳朵里。他好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两只人类回到座位上。他诺眨眨眼,在老板娘的提示下,有模有样地学男人点完自己的餐。罗飨刚刚忙着冲过去抢座位,并没有来得及付钱,他诺掏出自己的零钱包,慢吞吞地数了半天钱,将小老板和自己的午饭钱都付了,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到座位上。 罗飨正埋头,聚精会神地用他诺的手机玩小猫抓鱼的游戏。他诺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盯着罗飨看了半天,忽然打开零钱包,从里头掏出一张十元纸币,拍在罗飨跟前的桌面上。 罗飨停下手上的动作,由下往上,安静地看着他诺。 他诺低头瞅了一眼零钱袋,颠了颠,思索片刻,重新掏出一张二十的纸币。他的目光在两张纸币之间来回打量半天,点点头,将之前那种十元的换走了。 罗飨盯着手里多出来的二十块钱,眉头紧紧拧着,显然是很困惑。 “零花钱。”他诺道,抿嘴笑了笑,“让你开心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1.味觉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罗飨是否有因为零花钱而感到开心一点, 他诺无从判断。他只知道小老板听完他的话之后,就不再理他。直到他点的鱼皮饺上桌后, 罗飨都没再说话, 而是沉默地喝完一整碗的鱼皮饺。 他的动作很快, 但不失仪态,看得他诺直咽口水。他的那份炸鱼糕却迟迟不见动静。 罗飨开始喝汤。高汤里浸透着鱼肉的鲜甜和芹菜的香气,好闻极了。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整张脸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之中, 看起来像鱼皮饺一样可口美味。 他诺抖了抖鼻翼, 拿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心道, 果然学无止境凿壁偷光十年寒窗闻鸡起舞,人类的世界实在复杂呢。虽然零花钱看起来很受欢迎, 但在距离的实操过程中, 还有许许多多的知识点需要注意。 罗飨终于放下汤匙, 用纸巾优雅地擦拭嘴角, 然后抬眼,瞥了一眼他诺。 他诺感觉自己的头毛瞬间炸起, 根根竖立, 收起心思,脑袋里什么想法都没了。好在他期盼已久的炸鱼糕也终于上场。服务员小哥动作麻利, 行动匆忙, 几乎是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他将白瓷盘随意地滑上桌面。白瓷盘打了一个转儿, 倏地一下来到他诺跟前。 他诺两拳握实,做了个欢呼的动作,然后举起筷子,礼貌地将炸鱼糕让给小老板。“你要尝尝看吗?闻起来超级香的。”他刚说完,忽然顿住,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罗飨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诺拧着眉头思索片刻,俯身凑到盘子边,又用力嗅了嗅。没错,是香的,闻起来不仅仅有鱼肉的味道,还有镶嵌在鱼糕之中硕大的墨鱼粒。他用他那超级灵敏的鼻子起誓,这个墨鱼很新鲜,肯定好吃。 …… 他抬头,诧异地张大嘴,眨了眨眼睛,喃喃道:“我闻得见了。” 罗飨点点头,“没错。” 惊讶过后,他诺欣喜不已,连声向罗飨道谢:“谢谢你。” 罗飨耸耸肩,无所谓道:“谢我什么。” 重新回到熟悉的有气味的世界,这种感觉太好了。小海獭短暂的一生之中,还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失而复得的感情,内心不免澎湃。他又能闻见了!这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他忍不住埋头又吸了一大口,这一刻,他觉得超级满足。在他丧失嗅觉之前,他诺可从来不觉得能感受到清晰可辨的气味是多美美妙的一件事情。 他诺抿着嘴又偷着乐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肚子饿了。他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一块炸鱼糕,满怀期待地放进嘴里,嚼了嚼。 咦? 罗飨静静地看着他,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他诺呆呆地又嚼了几口。他没有想错,这份闻起来超级美味的炸鱼糕吃进嘴里居然什么味道都没有。他将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困惑不已,心道是不是老板忘记调味了。可是转头看看别的桌,大家都吃得兴高采烈,包括刚刚那个因为零花钱而开心不已的雄性人类。 他诺压低声音,凑到罗飨身边,小心翼翼地告状:“我觉得这里的炸鱼糕不太好吃呢。”那个脾气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善的人类老板娘离他们并不远,他诺不敢说得太大声。 罗飨挑了挑眉尾,居然冲他笑了笑。“哦?”他道,伸手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舒展眉眼,赞叹道,“果然是人间美味呀。” 他诺惊诧地张大嘴。罗飨趁着他发呆之际,又迅速夹走一块,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他诺困惑地低头,小心地又尝了一块。 真的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并不是饭食做得清单乏味的那种淡,而是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味道的那种乏味。他诺还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怪的触感——没错,这并不是味觉的范畴。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食物嚼烂后在口腔里的触感,鱼肉糜和墨鱼粒截然不同的口感。然而,它们在味道上没有任何不同,吃起来都有一种怪的近似泥土的味道。哦,不,春天的青草地还是相当美妙的。这盘炸鱼糕连泥土都比不上。 他诺大失所望。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淹没,瞬间没有了食欲,连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罗飨始终默不作声,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小海獭沮丧的神色,终于好心开口提醒他,五感缺失的第二感就是味觉。 他诺这才想起来,他是为什么搬到城里来的。但这种认知并不能给他带来宽慰。如果说失去嗅觉,是对他诺安全感的沉痛打击,那么失去味觉无异于是对他的迎头一棒。没有味觉,他诺最引以自豪的食欲就不复存在。他的肚子虽然是空的,但是咀嚼和品尝并不能为他带去任何欢愉。 “我好难过哦。”他这样说道。 罗飨本来只是想恶作剧一下看场好戏,闻言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他眼光一飘,落在搁在一旁的二十块纸币上。他伸手,将纸币叠好,推到他诺眼前。 他诺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零花钱,”罗飨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你开心一下。” 意外拿到零花钱的他诺还是有些开心的。然而一想到哪怕有零花钱可以买好吃的,但他现在也尝不出味道来,这种开心不免打了折扣。 罗飨给他诺叫来一碗热汤。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口腔食道滑下,虽然仍旧毫无味道,但还是给他诺带来几分安慰。就着热汤,他诺味同嚼蜡地吃完一盘炸鱼糕,蔫蔫地跟着小老板回家去了。 吃完饭时,罗飨破天荒地从村里买来现成的熟菜,闻起来都可香可香了。他诺吃不了多少,兴致缺缺。半夜,他躺在小老板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肚子饿得睡不着,又什么都不想吃。他翻了一个身,悄悄起床。房间里安静得很,小老板貌似不在家。 他诺一个人走到院子里头。月亮大得很,沉沉地压在梨树的树梢上。梨花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再来一场风,花雨之后,这个春天便要过去。他诺蹲在院子里,不住地搓脑袋,总觉得身上不舒服。他忽然想起来,自从来了城里,他已经好久没有泡澡搓盐了。 想到这,他诺迅速起身跑向厨房。他记得在罗家那间老式的厨房里,放着一只巨大的木澡盆,足够放下他整只獭。 木澡盆重得很,他诺用身体的重量推着它滚到院子里,还摔了一跤,裤腿上都是泥。他诺倒是不介意,安顿好澡盆,又颠颠跑去盛水。来来回回一共走了五六趟,总算将澡盆填满了。 村子里安静极了,全世界都在沉睡。 他诺放心地变回一只海獭,扑通一声扎进澡盆里。哎哟,澡盆还是有些浅了。他诺一边用爪子揉脑袋,一边急速地在水里翻身打了一个滚儿。 舒服啊—— 晚春时节的夜风还是有几分凉意的。但他诺身上新长的毛毛厚实而紧密,极好地保护了他好不容易续起来的肉肉。戏水的快意打赢了怕冷的天性,他诺四爪朝天,用前爪扒着木盆的边缘,让自己稳稳地飘在水面之上,惬意地眯上眼睛。 他在浅浅的水中,尽可能地舒展身体,翻滚着转圈,认认真真给自己洗了个澡。他的爪子灵巧地在毛发的缝隙间游走,除去不干净的小东西,反复揉搓,将厚实的绒毛翻起来,又搓下去,直到整只海獭都看起来毛绒绒的。他继续仰面朝天地漂浮着,小心翼翼地将盐罐子里的海盐颗粒均匀地洒在肚皮之上,又轻柔地搓开。 唰唰唰—— 撒盐的声音美妙又富有节奏。他诺感到身心满足,因为味觉缺失而带来的苦闷一扫而空。他本来就是一只很容易自我满足的海獭。虽然眼下遭遇了一些些不太好的事情,但只要他的生活还能继续,他便觉得如意。 他诺洗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亮爬到天空的最高处,亮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他眯着眼睛,幻想着,月亮大概是甜的吧。他吧唧砸了咂嘴,又往软绵绵的肚皮上撒了一把盐。 罗飨不知何时踩着屋瓦回到家,一抬眼便是海獭戏水的画面。他有片刻的怔楞。 哪怕是很厉害的角色,罗飨也很少见到海獭这样怪的生物。他盯着他诺肉扑扑圆滚滚的肚皮看了半晌,心想,这也太方便了吧,还能自己撒盐,上了烤架就可以直接点火烤了。他意识到自己晚饭可能没吃饱,一猫腰,又从墙头翻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他诺美滋滋地洗完澡,霸占了一整张床,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再睁眼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他诺眯着眼睛,从窗缝往外,看见满院子的阳光灿烂。他漫不经心地想到,如果可以在院子里晒毛毛该多好呀。 小老板已经起床了,但显然一副没休息好的颓靡模样,身体像是没骨头似的瘫在竹椅上,有气无力地指挥着小白伞清点杂货铺里的库存。 小白伞挥舞着伞尖,干劲十足,热火朝天,动作快得几乎变成一道白色的残影。 看到小白伞的动作,他诺这才意识到,小老板原来是有正经工作的。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又赖了一会儿,终于揉着脸爬了起来。罗飨好心收留他,他诺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贡献。 他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罗飨道早安。 院子里堆满了纸盒,里面都是不知名的灌装黑色药丸。他诺笨拙地帮着小白伞整理了半天,终于意识到,这些就是传说中的精力复方补充剂。 他一拍脑袋,想起来是时候要给林管事送外卖了,还可以顺道问问南国的下落。林管事见多识广,做了实习管事多年,想必消息比他灵通得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2.林管事的线索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精力复方补充剂这种东西,理论上而言, 并不是所有精怪都需要, 他诺自己就从来没有吃过。但是补充剂就像是人类世界里的维生素片, 看似大家或多或少都需要来点,以解决在修行过程中精力不足或是营养不均衡的问题。这些并非是灵丹妙药, 但对于精细化的成精者而言, 往往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林管事便是属于精细化成精的那一部分。作为一名严谨的咨询类工作猫员,林管事一直秉承着科学成精的理念, 在成精顿悟的每个阶段都尽可能做到量化管理,对复方补充剂,自然需求很大。 他诺将东西带给林管事时,猫咪咨询事务所正在午休。麻麻黑先生不见猫影, 大概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午睡去了, 铃兰花撒了一地。事务所外的草皮上方, 摆着一道木板, 横在银杏树和另一颗不知名的矮树之间,架起一座临时的简易矮桌。矮桌上摆着管事们的茶歇:两盘鱼干, 一盘鸡胸脯, 两盆清水。所有管事们恭敬地躬身候在一旁, 等待着猫领事先动爪子。 圆滚滚的猫领事费劲地扒在木板边缘, 用爪子将自己喜欢的食物勾了过来。他挑走了一盘鱼干和一半的鸡胸脯。他是一只短尾巴的黄狸花, 有人偷偷给他取了个外号, 叫圆屁股。尽管他这样霸道, 剩余的猫咪们却无动于衷, 仿佛这样做是完全公平的。林管事揣着一双爪子,半眯着眼睛,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他诺悄悄打量,心里默念,领事的屁.股果然很圆。 林管事掀开左眼的眼皮,瞥了他诺一眼,冷漠道:“你来了。” 他诺挠挠头,道:“嗯,我来了。” 林管事没有参与同事们的茶歇,而是带着他诺走到林子的更深处,找到他们上一次会面的断木处。林管事优雅地盘腿坐了下来。 他诺没敢凑到他身边,挠了挠肚皮,挑了另一处看起来更加结实的圆木桩坐下。他挪动了许久,才最终给尾巴和屁.股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唉,有尾巴真是不方便呢。唔,他有点想挠屁.股。他诺漫不经心地开了个小差。 “东西呢?”林管事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冷漠。 他诺打了一个激灵。他对于这只白猫忽而冷漠忽而使坏的脾气早已熟悉,并不觉得有多怪异。他点点头,从自己的小包里,将一整瓶复方补充剂掏出来,递给林管事。 林管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用一只爪子举起药瓶,以一种极为专业的挑剔模样,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通。他似乎终于满意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你会得到你应有的报酬的。”他道。 他诺咧嘴笑了笑。他想了想,小心开口问道:“林管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管事心情好转,无不可地竖起耳朵。 他诺向他打听南国的消息,期待着能获得些许线索。 然而,知识渊博的林管事对于南国一无所知。他转动着一对好看的玻璃眼珠子,认真地思索片刻,很快就断定他从未听说这个名字。然而他也并没有让他诺失望。 “你说的这只鸟我并不知晓,”林管事道,“然而关于绿猫雀,我却知道些许。” 和海獭一样,绿猫雀原本并不属于这片大陆,因此相当罕见。林管事却恰好认识一只,名为碧烟。猫雀善于模仿猫语,是上佳的外交鸟员。碧烟就是往来于猫咪事务所和鸟类事务所的信使。一般而言,雄性鸟类的模仿能力和叫声会优于雌性。然而碧烟作为一只雌性,打败了诸多竞争对手,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信使,并且一干就是十几年,实在难能可贵。 为了更好地展开工作,碧烟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猫界艺名:绿咪咪。 他诺想起要开鱼饼店的苗咪咪小姐,心道,你们猫咪们取名字真是随意呢。 事实上,猫咪们的重名度确实很高,尤其是那些曾经与人类相处过的猫咪。在猫咪咨询事务所,冲着排队的猫咪们随口喊一声咪咪,十只里头有九只会回头,剩下一只极有可能叫大黄。 “很少有猫知道咪咪的本命叫碧烟。”林管事道,尾巴尖儿轻轻打着旋儿,显然是对于自己的博学广识感到骄傲,“你提到一只名为碧雾的绿猫雀,我想,碧烟应该知道点什么。” 他诺欣喜地点点头,觉得林管事的分析极对。“太好啦!”他呼唤道,“那我们可以去找到碧烟吗?” 林管事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他诺肚皮上的毛毛都炸起来了,终于开口,缓缓说道:“让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 他诺从善如流,非常熟练地答应下来。“我懂,是有条件的!你说,我答应你。”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深入社会,对于人情世故精进不少。 林管事嗤笑一声,道:“你也不先听听我的条件就答应下来,万一我要你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呢?” 他诺倒是没想得如此深远,他挠挠头,问道:“那你要我做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吗?” 林管事摇头。 他诺笑了起来,“那就是了,我答应你。” 林管事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嫌弃他孺子不可教,也不再多言,简单地将碧烟的联系方式告诉他诺。“你找打她,就说是我介绍你过去的。碧烟会帮助你的。” 他诺啪啪啪地给林管事鼓掌。 林管事又道:“那接下去,你要替我完成一件事情。” 他诺坐直身体,竖起不丁点儿大的一对小耳朵,让自己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诺回到罗家时,天色已黑,正好到了改吃晚饭的时候。小老板已经从白天的困倦中恢复回来,兴致勃勃地张罗着要吃虾。虾是隔壁刘大爷回老家时自己下河抓的,装在小木桶里,刚刚送来,还活蹦乱跳着。 “你回来的正好。”罗飨道,正想打算让他诺帮他干点活儿,却瞥见小海獭脸颊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两道血爪印。“怎么回事?”他皱着眉头,问道。 他诺疑惑了半天,才意识到小老板问的是他脸上的伤。“我帮林管事了小忙。” “小忙……”罗飨忽然笑了起来,“你倒是大方能干。” 他这么说着,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却让他诺有些害怕。他连忙解释道:“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原来,林管事差遣他诺去了一趟林洲家。确切的说,他去的是林洲家公寓附近的小公园。那里是流浪猫的聚集场所之一。 “你去哪儿干嘛?” “宣讲传统美德。” 罗飨震惊地看着他诺,桶里的河虾趁他不备,扑通扑通往外蹦。罗飨没理会,眉头拧得更深,再次问道:“你去干嘛?” 他诺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宣讲传统美德。” 林管事现在还不方便直接去城里,更不能冒着被林洲先生发现的危险。因此,他让他诺替自己给附近的流浪猫带一句话。 “做猫呢,最重要的是自食其力,靠迷惑人类获取食物,算什么本事。”他诺一本正经地重复着。这是林管事的原话。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道,“我觉得林管事的语气不太好,于是自己给改了下。” “你怎么说的?”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爪短,大家都是社会猫,不可以做不要脸的事情哦。” 刚刚拿了别人河虾的罗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活该。”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他诺的两条眉毛耷拉着,有些沮丧。“我说完,就被一只大花猫给挠了。他可凶了,跳起来有我一个人那么高。长得又大又肥又圆又状,还有一条大花臂。我躲不开,脸被挠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跑回家了。”他诺感到有些后怕,“一开始的时候,那只大花臂还不肯放过我,追了我一条街。我跑得可快了。”说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自得。比猫咪跑得还快的海獭,应该不多见吧。 罗飨一脸凝重,看着他诺,眼神又深又沉,不知何意。 他诺又道:“其实今天被挠之后,我认真反省了一下。” “应该的。”罗飨道。谁让你这样不知死活去挑衅流浪猫。 可是他诺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我反省之后,我觉得我不要养猫了。” 嗯? 罗飨一脚踢翻了木桶。哇啦一下,满地都是虾。 “你反省和你不想养猫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罗飨一字一句地问道。 “对啊,我反省了一下,觉得我想养猫这个决定是错的。”他诺眨了眨眼睛,他看了眼正在群魔乱舞的河虾们,吞下口水,决定不出声提醒小老板了。 罗飨嗤笑一声,无所谓道:“不养就不养。本来也是,你这么蠢,养什么猫啊。” 他诺居然赞同地点了点头。“猫咪好凶哦。”他感叹道,“所以我决定养狗狗。你不知道哦,就在那只大大花臂追我的时候,半路冲出来一只小狗狗,才一点点大,比大花臂还小,却能直接拦住那只猫。后来大花臂嗷呜一声就逃了,我趁机也嗷呜一声跑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神采飞扬,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注意力很快就被打断了。 罗飨不小心捏死了手里的一只虾,转手扔掉,擦干净手指,起身对他诺命令道:“收拾一下,脏死了。晚上吃虾,你来做。” “嗷!”他诺答应下来。 他其实想和小老板继续分享下他关于养狗的体会和心得,无奈小老板看起来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只好作罢。他被大花臂伤害过的心也并没有因为晚上的一顿河虾而得到安抚,因为他依旧尝不出味道来。 他诺抽着鼻子睡着了,梦里都是甜美的大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3.海獭的奇幻漂流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第二天一大早, 他诺收到来自水獭大哥的新包裹:一盒巧克力。他开心地给了罗飨一把,又将剩下的糖果小心翼翼地收到干净的玻璃罐里。他现在还尝不出味道,打算把糖果留到他痊愈的时候。 罗飨没有拒绝他诺的贿赂, 但是显然也没什么心情。 他诺今天要出发找线索, 按照林管事的指示, 去百叶林里找绿猫雀碧烟。 “你和我一起来吗?”他诺诚意邀请小老板加入他的队伍。 他的请求被残忍拒绝了。“你不是要养狗吗?”出乎他诺意料的是, 罗飨问了一个看似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对啊。”尽管没明白过来,他诺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不过……” 罗飨打断他,道:“我不去。” 他诺一头雾水。不过小老板看样子是不会陪他一起出门了。他诺觉得有些遗憾。他想了想, 起身回屋里将刚藏好的玻璃罐抱了出来。漂亮的巧克力球在太阳光线照射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香甜浓郁的气味从瓶口泄露出来。他诺深吸一口, 沉醉地感叹了一声, 这个巧克力糖肯定好吃。 他将这罐迷人的巧克力塞进小老板怀里,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如果你觉得无聊了,可以吃我的巧克力。”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本来想提醒小老板不要全都吃了, 多少给他留点, 但又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味觉,只要叹气作罢。 罗飨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闭上眼, 躺在竹椅上, 怀里抱着巧克力糖罐, 似乎是睡着了。 直到他诺收拾好自己的小包,抬腿走到门口,还是没想明白小老板为什么又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不过,他诺心道,也许是小老板心情又不好了吧。他琢磨着,回家的时候,要不要给小老板捎带点礼物,最好是那种一吃就能让人开心到飞起来的东西。 啊,好想吃糖果。 他诺抬头,觉得天上那朵云,怎么看怎么像一朵快乐的棉花糖。 就在这时,他诺觉得背上一沉,扭头看去,原来是小白伞跳到了他的背上,看样子是想跟着他。 “你想和我一起吗?”他诺不确定地问道。 很快,他的屁.股被伞尖戳了戳。 他诺觉得有些开心。虽然小老板不一起来,但是有小白伞作伴,也是可以接受的。 从这里进入百叶林深处,最便捷的方式就是水路。他诺之前刨的独木舟并不十分结实,已在数次往来中渗水漏底,不堪重用了。这次他走水路,得想别的方式。 天气已经暖和了,直接躺在水面上飘过去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诺找到红久河隐秘的精怪专属通道,变出浑身厚实的毛毛。小白伞极少见到他诺海獭形的模样,此时好地跳过来,绕着他诺转了一圈。小白伞很长,差不多能到他诺眼梢的位置。这样一来,他诺就不再适合背着它走了,因为小白伞的伞尖会戳到地上。 小白伞有些嫌弃这样矮小的他诺,从他诺身边飞开,径自往河边飘去。它的动作很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他诺没有见过其他的海獭,因此并不知道一只普通的成年雄性海獭应该长到多大。然而水獭妈妈总是觉得他太瘦小了,尽管他比全家体型最大的水獭爸爸还要大一半,在水獭妈妈心里,他诺仍是一位小朋友。他诺端着肚子,吧唧吧唧地奋力跟上。 他最近吃的似乎有些不节制了,肚皮上摸起来比上个月还要软和一些。然而脂肪对于动物们而言,并非是坏事。春天是适合养膘的季节,自然要多吃一些。 他诺扭到河道口。今天风和日丽,河面平稳,白云在上,暗涌在下,潺潺水声。小白伞已经撑开伞面,像一朵洁白的大蘑菇,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它白色的影子,和另一朵浮云的倒影相映成趣。小白伞很安静,似乎正在低头欣赏自己的倩影。 “对,你好看。”他诺附和道。 小白伞倏地一下转圈圈,又停下来继续看倒影。 他诺理解不了这种爱好。他在泥泞的河岸边徘徊着,始终鼓不起勇气下河。岸边的水草被踩进冰冷黏湿的泥里,压在脚下,有种妙的令人生厌的触感。他诺用两只前爪紧紧抓住岸边的垂枝,扭过身体,颤巍巍地将尾巴尖搁在水面上。 嘶——好凉啊! 尽管夏天即将到来,河水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冰冷。他诺慌乱地收回尾巴,站在河边,用爪子挠了挠肚子,有些苦恼。他并不喜欢让身体浮在冷冰冰的水里,那样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小白伞总算是欣赏够了自己的影子,飘过来,好地绕着小海獭转了一圈,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他为何不走。 “河水好冷呀。”他诺说道,伸出爪子揉了揉脸。 他的话音刚落,屁.股上就被用力戳了一下。他诺哎呦一声捂住屁.股,道:“你不要生气嘛,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积攒一些勇气。” 太阳爬高了。按照他诺的节奏,大概等月亮飞上来,也未必会有勇气。 小白伞晃动了几下身体,发出怪的嗡嗡声,忽然砰的一下变成一朵大蘑菇,盖在他诺头顶上空,完美地将他诺整只獭笼罩起来。 他诺瞪圆了眼睛。 下一秒,他的身体腾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从他的爪子底下升腾而起,那一瞬间,仿佛他的每根毛毛都漂浮在空气之中,无附着无重力。他诺害怕地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咚的一声,他掉落下来。意料之中的撞击没有到来。他诺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咦?他已经在水面之上了。只不过,这一次,他并非是直接接触河水,小白伞完全撑开倒放在水面,像一艘绝妙的小船,载着他,飘飘忽忽地往目的地驶去。 他诺肚皮着地,撅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一切正常,他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缓缓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趴在一边,从伞沿往外看去。随着他诺的动作,小白伞轻轻晃动着。和真正的船一样,伞船并不稳定,会随着他的动作和水波的流动产生微妙而和谐的摇摆幅度。 小白伞稍稍倾斜,他诺的视野开阔起来。 他真地是在红久河上飘呢。他诺开心起来,大声喊道:“胖胖,谢谢你!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白伞!” 小白伞发出细微的颤抖,河面随之皱了起来,水波由近及远,逐渐推开。 越往上游走,红久河的河道变得狭长。两岸的植物越压越低,几乎侵占了大半个河道。阳光被枝桠掩盖,时而冒出,时而消失。他诺垂头往下望去,清澈的河面上漂浮着不同品种的树叶和落花,再往下,河水渐渐变得浑浊,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匆匆穿梭来去,犹如天上的飞鸟。 他诺咂咂嘴,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很饿,对小鱼们没有多少兴趣。他仰头,伸手,接下一朵随风飘落的粉色小花朵,随手将它别在自己的耳朵上。 小白伞漂到红久河的中游时,他诺在河岸边认出猫领事的圆屁.股。今天大概是休沐日,猫领事正盘腿坐在岸边垂钓。他戴着一顶可笑的大草帽,肚皮折叠成好几圈的肉肉,看起来像一个黄球。不知是否认出了他诺,小白伞经过猫领事时,他居然站起来,摘下草帽,做了个致意的举动。 他诺慌忙地从伞底坐了起来,伞面晃动着,他笨拙地回了礼。“您好呀!”他用爪子拢起做成一只小喇叭,冲着猫领事大声喊道。 猫领事肉肉横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小白伞丝毫不做停顿,迅速地从猫领事身旁溜走,在逆流之中,迅速往上游去。又漂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他诺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被摇醒后,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睁眼望向岸边。他到了。 他诺依依不舍地爬出伞船。小白伞迅速变回原来大小,依旧没让他诺背,而是自己砰砰跳跳地走在前头,仿佛知道要求何处。 绿猫雀太过显眼,他诺只问了两位居民,很快便得到确切方位,找到碧烟的家。作为略显孤僻的鸟儿,绿猫雀喜欢远离别的物种的高处。碧烟就选择在一颗高大的红杉树树冠处落窝。那是方圆数十米内的最高点。 他诺站在红杉树下,仰着脑袋喊了半天,他起先将声音尽可能地控制在礼貌的范畴里,后来发现声音被重重的枝叶吸收,似乎始终无法到达最上层。他诺不由地提高嗓门,费力地喊了好几声。无人回应。 “怎么办呢?”他诺苦恼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寻求他此刻唯一的伙伴小白伞的意见。 小白伞摆动着身体,似乎是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忽然打开伞面。然后忽的一下,他诺被一股大力抛向天空。他还来不及张口哇,很快又落回倒放的伞面,被小白伞托举着,急速地飞向树冠。 这一次,小海獭真是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了。在他短暂的獭生之中,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居然如此轻盈,轻的就像一片羽毛,轻的就像下一秒就会被迎面而来的疾风掀翻。他诺最终还是忍不住哇地叫出声来。 哇—— 红杉树少说也有几十米,小白伞只用了短短数秒,就将小海獭带上最高处。 他诺将自己缩得小小的,四只爪子紧紧地抱住伞柄,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松爪。 树冠上挂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鸟窝。很显然,鸟窝的主人碧烟正在家,且已经发现不请自来的客人了。 “您,您,您……好呀……”他诺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软软地在空气中抓了抓,颤声打招呼。 从爪子和喙的状态看起来,碧烟年纪有些大了,却依旧很好看。她那身极其漂亮的绿色羽毛融化在周遭的翠叶之中,像是一抹浓烟。他诺忽然明白了,碧烟为何叫这个名字。 “您好,我叫他诺,是林管事介绍我来的。”他诺稍稍稳定心神,再次介绍自己,“我的兜兜里还有一封林管事给我写的介绍信,但是我现在有点害怕,我就不掏出来给您了吧。” 碧烟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但不难听。她道:“你也想学猫叫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4.漂洋过海来爱你(1)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学, 猫,猫叫?”他诺颤颤巍巍地问道。 红杉树顶太高了, 凉风打过来,整个小白伞都在打颤。他诺抖成了一团粗糙的毛球。 碧烟再次审视般地凝望着他诺片刻。她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直线, 掩藏在绿色的细羽里。她压着嗓子, 道:“请恕我直言,对于一只猫而言, 你未免也太过胆小了一些,要知道, 你立在我家门前, 不过只有短短五分钟。” 他诺觉得有些委屈,小声地反驳道:“虽然对于您而言,我只来了五分钟,但是在我心里, 我仿佛已经在半空中飘了三个多月了,真的, 我一点也不夸张。”他想出一句极有文化的词来,急忙补充道, “这就是度日如年呀。” “咦,真怪。”碧烟眨眨眼,眼睛眯得更加厉害, 小声嘟喃着。 他诺道:“这一点也不怪, 我平时很少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 碧烟舒展开一对色泽光亮的翅膀, 呼呼扇了扇风, 道:“我是说,真是怪,原来你不是一只猫呀。” “哦,”他诺也眨了眨眼,道,“这个不重要。”他那短小的尾巴在伞面上来回滑动了两下,发出窣窣的声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白伞觉得身上痒,用力地抖了两下。 这下,他诺吓得尾巴都僵硬了。他变成了一只巧克力大棒冰。 碧烟见他可怜,指挥着小白伞往下飘了几米,停在一处枝干粗壮的树窝。他诺哆哆嗦嗦地挪动到树干上,一只爪子抓住枝桠,另一只爪子仍旧勾着小白伞,不愿松开。 “抱歉,我的眼神不太好。”碧烟大大方方地落在他诺的脑袋上,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他诺转了转眼珠子,努力向往脑门上望去,看起来像是滑稽地翻了个白眼。“可是,您刚刚以为我是猫。为什么猫咪会来学习猫叫呢?”猫咪不是天生就会喵喵叫吗? 碧烟的爪子又细又凉,轻轻地在他毛绒绒的脑袋顶上踩了踩。这种感觉很妙。“那可不一定。”她说道,似乎是读懂了他诺的尚未说出口的话,“并非所有猫生来都会猫叫的。” 碧烟所说的猫叫,指的不是猫咪生来就会的属于生物本能的叫声,而是指“人类能够听懂的猫叫声”。 “人类能听懂的猫叫声?”他诺重复道,震惊地瞪圆了眼睛,用力抬眼往上看去,几乎挤出一对对眼来。只可惜,从他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一抹绿色。那是碧烟漂亮的尾羽。 碧烟甩了甩尾羽,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她并非是故作高傲,而是关于猫叫的学生,鲜少有人知晓,在这个领域,她确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专家。不仅仅是别的非猫类生物会来寻求她的教导,连部分技艺不精的猫咪也会特地向她拜师学艺。 所谓人类能够听懂的猫叫,并非指的是人类可以听懂猫咪的语言——人类这种生物,算得上是生灵里特的一支。他们并非不聪明,但他们自视甚高,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来揣摩其他生物,并不屑于去理解别类的语言,自然是听不懂“猫语”的。 然而,尽管人类是这样的无知和无趣,生活在这天地之间,无论是何种生灵,都不得不与人类打交道。那些聪明的物种,早就在数万年的进化过程中,创造出独特的与人共享的生存之道。某种程度而言,得人类者得天下。而狡猾的猫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猫咪彼此之间用于交流的叫唤声全然不同于他们呼唤人类的声音。在人类听来,猫咪的叫声总是伴随着起起伏伏的喵喵及各种变声,却殊不知,所谓的“喵喵”其实是猫咪们特定发明的专门针对于人类的“猫咪外交用语”。细心的人类会发现,除了面对人类,猫咪不会对其他任何物种发出这样妙的喵喵声——当然,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当脆弱的小猫崽子们尚未脱离母猫怀抱时,他们也会用这种娇弱的喵喵声,试图引起自己母亲的注意。大概是这些滑头猫们意识到,当他们使用这样“幼稚”的语言时,人类就很容易放下所有的尊严,任他们为所欲为。 呵,不要脸的猫。 他诺叹息,心道,没想到一直和猫咪们共事的碧烟有这么多不满呢。他更是没想到,在那些不明所以的喵喵声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些许不为獭知的秘闻。 小白伞拿伞尖用力地戳向树干,发出不满的咚咚声,似乎是在抗议。他诺感觉到屁股底下不稳当的动静,害怕得浑身炸毛。他颤抖着举起爪子,轻轻晃了晃脑袋,道:“谢谢您的分享,然而,我还有一个问题……” 碧烟掀了掀眼皮,极度散光的双眼显得有些涣散,使得她这个动作的威慑力大大减少。她清了清喉咙,慢里斯条地抢答道:“我教学生,不收学费,只需要你记下我的鸟情,等将来方便的时候,我会寻你的帮助。” 他诺又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请问您认识一只会说喵喵语的和您一样很绿很绿的鸟儿吗?”他诺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觉得他可能叫碧雾。” 听到这个名字,碧烟顿时哑了声音,似乎是陷入极大的困惑之中。“你怎么知道碧雾的?”她急切地问道,爪子不由自主地用力,揪下了他诺的一小戳毛毛来。 他诺头皮发紧,咧嘴嘶嘶叫。碧烟连忙道歉,从他诺脑袋顶上飞了下来,落在他毛绒绒的肚皮上,焦急地来回蹦跳着。 他诺一边用爪子揉着脑袋,一边轻声安慰道:“您认识他吗?您不要着急,我也是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的。我们现在有事情需要寻求碧雾先生的帮助。如果您认识他,或者您也想找到他的话,我很希望您能提供一些线索。” 碧烟停下动作,忽然叹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他诺的毛毛里,捧起两只大翅膀,呜呜地掩面哭了起来。 他诺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鸟儿也能够向它一样屈膝用屁股坐着——呃,当然,这个好像不是重点。他诺伸出一只毛爪子,小心翼翼地在碧烟小小的脑袋上蹭了蹭。“不哭不哭。”他笨拙地安慰道,努力回忆着小时候水獭妈妈抱着哭鼻子的他时说过的话。 碧烟果然好受了一些。她拿开翅膀,将头埋进他诺柔软的肚皮里,用力擤了一下鼻涕。 小白伞忽然用力挣脱他诺的爪子,倏地一下飞远,瞬间消失在一片浓郁的翠色里。 他诺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然而他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碧烟身上。他迫切地想知道碧烟和碧雾的故事。 也许会是一个充满着爱恨情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短叹长吁的故事呢。唉,现在,此刻,好想吃一把巧克力豆哦。水獭大哥送的巧克力豆,被装在那么明亮洁净的玻璃罐子里,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一样圆润。他现在应该坐在装满了阳光的院子里,趴在雪白的梨花堆里,靠着小老板,你一颗,我一颗,软软的,香香的,甜甜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味觉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他诺用力吞了吞口水。唉,连口水都是淡的,什么味道也没有,真没劲呀。 碧烟有些不高兴,她虽然眼神不太好,但是他诺四下飘散的目光还是很容易分别的。碧烟用小巧的爪子踹了踹他诺的肚皮,闷声闷气道:“你这只猫怎么这样?有你这样听故事的吗?”她本来的声音就不透亮,因为大哭了一场,此时听起来更加沙哑,像是在粗粝里滚了一滚。 他诺连忙道歉。他觉得自己是有些过分了,原来的他不这样的,很少会在别人将故事时走神,尤其是能够令人恸哭的悲伤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从一艘船开始的。 他诺一握爪子,大声道:“我知道,这个故事名字叫漂洋过海来爱你。” “闭嘴!”碧烟无情地打断他的发言,哑着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小白伞百无聊赖地在红杉树的树冠之间穿梭,拿伞尖戳掉不少新叶。它飘来荡去,开始和落叶赛跑,从树冠冲到地面,又忽的一下飞上天。中途又趁机盗了一只无名小松鼠的仓库,好不容易熬过冬天的橡果滚落一地。又过了不知多久,小白伞终于无事可做,耐不住寂寞,俯冲下去,找到搁着海獭的那一层,却在枝桠间找到一只哭成一团的、抖动得像脏毛线球一样的他诺。 那只绿鸟儿早已不知去向。 小白伞怔怔地飘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一个圈儿,然后砰地一声撑开伞面。它倒挂着来到他诺身旁,坚硬的伞柄忽然变成弹簧,像一只手臂灵巧地弯曲着,将小海獭拨到伞碗里。然后,小白伞托着小海獭,来回轻轻晃动,有如一只巨大的摇篮,又像一方小舟。 担惊受怕一整天,又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小海獭哭累了,抱着尾巴蜷缩着身体,在白伞的摇篮里睡了过去,在梦里打着嗝。 白日是那样的短暂,日头一顿一顿地往下坠,天地由白转黑。 睡着的小海獭忘记了眩晕的高空,忘记了冰凉的漂流,晃晃悠悠,悠悠晃晃,飘过冒着烟气的百叶林,在波光粼粼的红久河上落下一粒小小的倒影,变成第二轮月亮。这个白色的小小的影子,慢慢地、慢慢地从水面消失,忽的又从浓厚的密云里浮现,像一枚梨花瓣,乘着月光和清风,划过天际,最后落在罗家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梨花树,树下亮着一掌灯,灯下站着一个人。 这只小小的影子,融入在一片洁白之中,终于不见了。 第二天,他诺揉着眼睛醒过来,四肢和尾巴都是软的。真怪,他觉得自己晕船了。咦?我怎么变成毛毛了?作为一只成年海獭,居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这个认知让他诺觉得有几分羞愧。他挣扎着将自己折叠起来,瘫坐着,努力回忆着昨天的事情,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下意识伸出爪子揉了揉肚皮,爪子间黏黏糊糊的。他诺站起来,用力弯腰,凑近肚皮看去,不知道是谁这么坏,在他肚皮的毛毛上画画。 又似乎不是画。他诺眯着眼睛辨认着。这个低头弯腰的姿势很累獭。他诺头晕目眩,几乎折断了腰,这才辨认出来,他肚皮上的确实不是画,而是一个字。 有人在他的肚皮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笨”字,实在是太坏了。 他诺舔了舔爪子。嗯,又香又甜,果然是巧克力酱。 他直起身来,眨眨眼睛,忽然意识到,他可以尝到味道了! 他诺冲出门去,开心地找小老板要早饭。“昨天的巧克力豆可以做早饭的。”他眼巴巴地看着罗飨。 罗飨在瘫在躺椅上晒太阳,闻言,只瞥了他诺一眼,懒懒地回道:“早饭不是在你自己的肚皮上?” 昨天还装满了巧克力的玻璃罐子此刻是空的,空气里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甜香。 他诺只好唉声叹气地端着肚子,拿清水把“早饭”洗了。 只可惜,肚皮湿了不好干。他诺爬上梨树,将自己挂在树枝上,和小老板的棉花被一起,晾晒了大半天。 等我晒好了,我要把那个故事说给小老板听。他诺这样想着,蹬着后腿将自己翻了一个面,软趴趴地继续晒着。 老刘头从门前经过,笑着和罗飨打了声招呼,又诧异问道,树上挂着的那是什么东西? 罗飨回道,我们家养的狗。 哦,养狗了啊,养狗好啊。看着挺肥的,还是条土狗的吧,土狗好啊,土狗聪明,还能看家呢。你这狗叫啥名啊? 塔吉锅焖笨蛋①。 老刘头背着手走开,一边闷头走一边嘀咕,咋给狗取个鸡蛋名儿呢?还是个土鸡蛋。土鸡蛋有营养啊,我也得上菜市场买点去。 ——亲爱的哥哥,你好。巧克力我收到了,谢谢你!味道很好,我很喜欢,就是有点黏毛,而且不好洗。随附一张我新拍的自拍,比上一个冬天,我掉了一些毛,所以看起来瘦了些,请不要担心。另外,关于养猫咪,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祝你一切顺利。爪子敬上。想你且永远爱你的诺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5.漂洋过海来爱你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晒好毛毛后, 他诺心满意足。他是只藏不住事儿的海獭, 还未来得及化作人形,就忍不住想将碧烟的故事分享给小老板。身为海獭, 尽管已经成精多年, 他诺仍旧不太习惯只用两只后肢在陆地上直立行走。他虽然跑得很用力,但其实速度并不快, 拼命划动着粗长的毛尾巴以保持身体平衡,呼哧呼哧地穿过院落,往罗飨所在的厅堂跑去。 跑到一半,他诺忽然定住了, 浑身的毛发蹭的竖起。他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自己似乎从未告诉过小老板自己的真身, 更未以原型的姿态出现在对方的面前过。 虽然作为毛春城大罗杂货铺的传人,罗飨必定不是一般的人类,对于动物成精应该司空见惯。但他诺说不好小老板的见识有多广, 万一他是个胆小的,从未见过成精后的海獭, 一不小心吓死了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他诺着急得原地转了一个圈, 用两只前爪用力揉搓了一把毛绒绒的脸颊, 像一只幼稚那般,啾唔啾唔, 发出清亮的哀鸣声。 不知是否因为听见院子里的动静,原本瘫坐在竹椅上的罗飨忽然起身, 走至院内, 来到小海獭的跟前, 垂眉颦蹙,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诺。 他诺浑身弹跳起来,惊慌地后退两步,似乎把持不住拔腿就要跑。转念一想,说不定小老板已经见过他的真身,毕竟他之前丝毫没有考虑到露馅这个问题,在烤太阳的时候也毫无遮掩。小老板既然没有开口询问,那么极有可能——他并不认识海獭! 对方见识短浅这就好办了。他诺定下心来,自信地挺起胸脯,轻呼一口气,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正常地同罗飨问了一声好。 见他无事,罗飨也失去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打算转身回屋。 他诺小跑两步撵上去,好地问道:“你不怪我现在的样子吗?” “有什么好怪的?”罗飨怪道。 他诺转了转两只黑豆豆,道:“你不要害怕哦,其实我是一只狗狗。你看,我有这么多毛毛。狗狗成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们对人类很友好的。” 虽然他诺极不想盗用他狗的身份,但是狗狗毕竟是人类熟悉的物种,听起来比海獭更具亲切感。要知道,大多数人类连海獭和水獭都分辨不清呢。如果是狗狗成精了,普通人类应该会更好接受吧。他虽然也考虑过猫咪的身份,但是和他一样壮硕的猫咪恐怕不多见呢。 他诺有些哀伤地想到,偷偷捏了捏自己腰上的肉肉。说实话,他长得并不胖,只是毛比较多而已。 罗飨再次看向他诺,眉眼纠结在一处,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他诺以为他害怕了,连忙继续安慰道:“我知道这有点突然,但是你放心,我是一条好狗狗,成精修人之后也一直遵纪守法,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说到这,他低下头,小声道歉,“真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罗飨安静地听了半天,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问道:“你以前是怎么通过成精资格证考试的?” 他诺小脸一红,很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搓了搓肚皮,幸好他的毛发厚重,别人看不到他的脸色。“其实吧,”他扬起脑袋,看向罗飨,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我没有通过考试。” 确切的说,他补考也没过。只不过因为他是稀有的外来物种,又是出生即成精的具有优良血统的精英,占了精才引进政策的大便宜,虽然没能顺利拿到资格证,仍旧被破格允许在毛春城成精协会管辖区内生活及从事商业活动。 罗飨了然一笑。 “那小老板,你喜欢狗狗吗?”他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喜欢。”罗飨拒绝得很决然。 他诺失落地啊了一声。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早知道就说自己是猫咪成精好了。“那你喜欢什么动物呢?”他不死心地问道。 罗飨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半晌,缓缓道:“我听说有一种动物,生活在海里,名叫海獭……” 他诺猛地抬头,竖起耳朵,兴奋地问道:“是吗?你喜欢海獭吗?你觉得他可爱吗?” “可不可爱我倒是不知道,毕竟我只见过狗。”罗飨懒洋洋地说道,“不过……”他拉长音调,吊足了他诺的胃口,最后才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海獭这种小东西,长得圆滚滚的,跑得又不快,智商也很有限,应该挺好抓的。” 抓? 他诺不由自主地收紧爪子。 “抓住后,剥了皮,肉切段下汤锅,骨架上火架,两面金黄撒孜然,皮毛做成小坎肩。”罗飨咂咂嘴,“应该挺不错的,我喜欢。” 他诺僵硬地往后退了退,嘴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说自己还有事,扭着身体飞快地窜进里屋去了,只听得罗飨在身后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他诺钻回房间,抖着爪子转了半天,忽然回过味来。 不对啊,他心想,小老板的那几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他从皮囊里掏出盐罐子,往身上簌簌撒了一通盐,认真将肚皮上的毛毛搓了一遍,这才冷静下来。没错,他想起来了,以前小老板也说过要剥皮撒孜然的话,那时他是怎么说来着的? ——像你这样又胖又笨的海獭,多得是人想抓去炖汤喝…… 也就是说,罗飨早就知道他是一只海獭了,这半天都不说话,就看他自己一只獭表演独角戏,还编瞎话来吓唬他!他诺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这小老板果然坏得很。 然而再如何他诺也没法。他现在寄人篱下,即将要开张的“神仙外卖”也要仰仗和罗飨建立的战略关系。再者,其实小老板也没对他做什么,尽管知道他是一只成了精的海獭,对他也没有任何歧视,虽然脾气坏了点,但总的来说帮了自己不少忙呢。嘴上说着要吃海獭肉,但也不曾伤害过他分毫。又说了,本来长得好看的人性格有点差劲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么翻来覆去随便想了想,他诺很快又把自己哄好了。想开了后,他心里又开始痒痒起来。他还有一个关于碧烟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没有和小老板分享呢。 他诺扭捏着出了房门。罗飨将竹椅搬至院里,正躺在梨树下,悠然恣意地晒太阳。 他诺小心翼翼地横着走路,画了好大一个圈,迂回地绕到罗飨身后。他扑通一下坐到地上,将尾巴仔细地压在屁股下头,然后凑到罗飨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很好我刚刚没说完的故事?” 罗飨仍在闭目养神,连眼球都没动一下。 “我告诉你吧!”他诺笑道,“你知道吗?原来碧烟和碧雾是一对可爱的情侣。” 感受到他诺炙热的注视,罗飨没法,只好掀开眼皮,接下话头,回道:“哦?是吗?”他的语调悠长而平缓。 “是哦!”他诺握紧拳头,努力睁大一对豆豆眼,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罗飨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唯一的听众兴致缺缺,这并不影响他诺的绘声绘色的讲演。他抖动着软乎乎的肚皮,看起来像一团会说话的毛球毛球。罗飨忍下想要伸手拍球的冲动,皱着眉头听下去。掐头去尾,拧干所有无谓的形容词,他终于从他诺口沫横飞的描述中,理清来龙去脉,得出一个相对靠谱的故事。 故事的起源是与毛春隔着一整张大海的遥远的陌生大陆。在那片大陆上,生活着许许多多绿猫鹊,而碧烟和碧雾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对儿。碧烟和碧雾原本是邻居,青梅竹马,共同分享着森林里最大最粗壮的那棵红橡树。 碧烟是森林里最聪明的绿猫鹊,如果让碧雾来做裁判,说不定她还是林子里最最聪明的鸟类。她是那样擅长模仿,每当他们的表兄嘲鸫来访,带来林子边缘最流行的歌曲时,碧烟只要听上一遍,便能流利地完整唱下来。画眉,喜鹊,乌鸦,无所不能。 当然,碧烟最擅长模仿的是猫叫。虽然猫叫对于所有猫鹊而言,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但碧雾总说,碧烟的猫叫声炉火纯青,足以以假乱真——尽管从未涉世的碧雾和其他森林鸟类一样见识浅薄,并不多认识猫科动物,但他言之凿凿,说得那样笃定,连碧烟自己都相信了。 对啊,世界上肯定没有像她这样聪明的绿猫鹊,也没有那只鸟可以像她一样模拟精准而多变的猫叫声。 碧烟在碧雾盲目崇拜的目光中羽翼渐丰。他们成年后的第一个秋天,天气是那样暖和,饱满的阳光浸透了整座森林,点燃了属于两只绿猫鹊的红橡树。红橡树的树冠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们环绕。碧烟和碧雾定下誓言,等到来年春天,草长莺飞的时节,他们将要共筑爱巢,迎接鸟生的新起点。 然而那一年的繁殖季节尚未到来,变故悄然降临。鲜有人迹的丛林深处忽然迎来陌生的客人——人类。这群人类三五成群,手里握着怪的工具,嘴里发出怪声。起先,有些胆大的鸟儿,会凑上去好地观察,渐渐地,林子里的居民们发现,这些人类并不友善,他们带来森林里最大的噩梦。 一些树木倒下了,燃烧的草地上翻滚着经久不散的令鸟窒息的浓烟。原本喧闹的林子变得死寂。鸟羽夹杂着鲜血混入潮湿泥泞的地面,几经雨水冲刷,变成黑色的污泥。在这场噩梦之中,鸟群中有很多鸟都失去亲友和同伴。而碧烟就是其中一只。她和无数同伴一起,被锁入冰冷而坚固的牢笼里,被送上摇晃的大船,乘着汹涌的海波,驶向未知的陌生大陆。 “你先等一下……”罗飨打断道。他的瞌睡虫终于被聒噪的小海獭吓跑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问道:“后面的故事我都能猜出来。那只鸟的伴侣是不是克服重重阻碍,以常鸟不及之力,飞跃大洋,冲破枷锁,救出了爱侣?然后他俩就在新的大陆生根落户,共同生活着,后来因为不知名的不可抗力,最终恋情无疾而终,各自飞了?” “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的?”他诺诧异道。 罗飨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的是,这么俗套的一个故事,你怎么觉得它惊天地泣鬼神的?” 他诺更加诧异,“咦,你都没有发现吗?” 尽管罗飨潜意识觉得他诺后头必然没有什么好话,但他还是没忍住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发现什么?” “你没有发现……”他诺压低声音,又凑过去几分,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只雄鸟和一只雌鸟。” 罗飨配合着,非常努力地思索片刻,还是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他诺莫名骄傲起来。看,他也有常人没有敏锐之处呢。他喜滋滋地揭开谜底,道:“一雄一雌,彼此相爱,这多难得呀!” …… 罗飨盯着那团毛球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自己主动搭话就是个错误。也许往海獭身上撒孜然真的是个不错的注意。他呼了一口气,重新躺回竹椅,半闭着眼睛,懒散地回道:“这有什么稀的,阴阳雌雄,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诺搓了搓脸颊,心道,这很正常吗?为什么他碰见过的极少?虽然他从未离开过毛春城,但是他听的故事多呀。小时候水獭大哥总是会给他说各种各样的故事。长大后,他诺自认为自己的阅历又增进不少。就他短暂但精彩的多年成精生涯看来,成精后仍旧维持异□□侣关系的极为罕见呐,要不然为何精怪的出生率一年不如一年了呢? 小老板果然是只见识短浅的人类。他诺同情地瞥了罗飨一眼,但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对小老板自信心的打击,他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哦?是嘛。” 罗飨实在忍无可忍,出手揪了一把海獭的小耳朵,如愿以偿地听见啾唔的清脆叫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神仙外卖》正文 56. 最快更新神仙外卖最新章节! 他诺勉强从罗飨的手中保住了脆弱的耳朵, 捂着脑袋就地一滚,迅速远离了小老板。他的一对圆耳朵由于特别小, 平时可以很好地藏在毛毛里,没想到小老板下手如此黑, 这样都能揪到。他泪眼汪汪地望向罗飨, 鼓起了腮帮子。 罗飨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显然没有丝毫歉意,继而又自顾自沉思起来。碧雾和碧烟的故事里还有一处疑点。碧雾作为一只绿猫鹊, 哪怕成了精,也没有办法日夜不停地飞, 以一己之力穿越大洋, 赶追轮船。“你再说说,那只鸟是怎么和你形容分手原因的?”他问道。 他诺本来想生会儿气的, 但是罗飨的表情是那样认真,他不禁也严肃起来,努力思索片刻, 道:“碧烟说, 她只记得自己在海上飘荡了大概一个月才上的岸, 上岸后很快碧雾就追过来了。他看起来很狼狈,身上不少羽毛都残破了, 整整休整了一个月才缓过来。碧烟觉得很怪, 在这样糟糕的状态下, 理论上碧雾是无法长时间飞行的, 更何况是在海上进行无间歇的飞行。而且, 她从未听说族内有谁能够像海鸟一般在海面上翱翔,碧雾之前也从未显现这样的天赋。他们两只伺机逃离了人类的魔爪,兜兜转转,在毛春城安顿下来。等碧雾彻底恢复后,碧烟也尝试着问过他,但怪的是,碧雾什么也不肯说,而且变得很多愁善感。他们两只虽然历经磨难,却并没有因此拉近距离,反而因为莫名其妙的隔阂而渐离渐远。” 说道这里,他诺也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果然异性恋很辛苦呢。” 罗飨噎了一下,好道:“小时候谁带的你?” 他诺道:“那时候爸爸妈妈忙着生小弟弟和小妹妹,不能过多照顾我,所以是哥哥们带的我,而大哥陪我的时间最久。”说到这,他诺满是依恋地陷入回忆,“大哥很厉害,他是家里兄弟姐妹中第一个成精的,他知道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会给我讲故事,还会教我做獭精的道理。”和懒散后进的他诺不同,水獭大哥从小聪慧过獭,学业有成,当年更是以业务知识考试第一名的好成绩拿到的成精资格证,令水獭一家骄傲了好长一段时间。 罗飨又露出那副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心道,果然幼教非常重要。“这些都暂且不提吧。”他打断小海獭的回忆,“你继续说说那两只鸟的事儿。” 他诺揉揉脸,又想了会儿,慢吞吞道:“碧烟说,那段时间,她刚刚在成精协会登记,正努力适应毛春城的新生活,压力特别大。后来她和碧雾冷战了,直到有一天晚上,那是一个月飞风高凉风凛冽的夜晚……” “直接说重点。” “哦。”他诺又抓了抓肚皮,继续说道,“就是一天晚上,碧雾忽然主动找到碧烟,碧烟本来还很高兴,以为她的心上鸟终于恢复如常,没想到,碧雾是来告别的。” 碧雾告诉她,他的时间不多了,今生无缘,各自保重。 碧雾消失得很彻底,像是忽然蒸发。碧烟央求猫咪咨询事务所帮忙找鸟,结果寻遍毛春地界的各个角落都毫无讯息。她又通过往来的浪猫们搜寻更远一些的地方的消息,仍旧一无所获。就像大家猜测的那样,碧雾这样特殊的外来鸟,理应很容易留下踪迹,多年寻觅未果,那他很可能是去了极为遥远的地方,更有可能是已经逝去。但碧烟从未放弃,也不愿不明不白地就此生离死别。她夜夜啼哭,寄哀思于明月,终于耗费了一把好嗓子,变成粗犷的烟嗓。但莫名的,她的烟嗓在猫咪一族之中还挺受欢迎,也因此找到不错的外交翻译传讯工作,真正在毛春城扎根住下。 “真的很怪呢,”他诺道,“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或者是被会吃妖怪的妖怪抓走了?” 罗飨听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有点意思。”他道,面对他诺困惑的目光,却也不解释,只问,“你的开业典礼都准备妥当了吗?” 他诺用力点点头。别看他成天在外面疯跑,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但其实闲下来时也有在努力做联络和安排事宜。虽然他诺信誓旦旦地要举办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事,但毛春城毕竟只是成精界的一方小丘,大家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土精,要求都不高。他诺心再高,再如何操办,也能力有限,不过是小打小闹。 开业大典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情,一是食物,他诺早已委托水獭一家帮忙准备,水獭妈妈承诺,在庆典当天,绝对会让所有的来宾一饱口福,每位上门祝贺的客人都能免费领取一只精心炸制的酥脆鱿鱼圈,大小正好能套在他他米的尾巴上。活动当天,他他米会作为“神仙外卖”的吉祥物和看板獭,负责分发好吃的鱿鱼圈和监督是否有冒领第二只鱿鱼圈的不良小精。 二是招牌和横幅。玉沙很配合,尽管南国的下落尚未有眉目,他仍旧按照约定,在他诺的治疗下逐步“康复”了,目前正在备战新一届的歌王大赛。而云歌和他的伙伴虹,会偷偷溜进花鸟街,帮助玉沙恢复专业的歌鸟训练。胡大爷特别高兴,直夸他诺是当代鸟华佗,还免费将张小葵要的特制鹦鹉口粮赠送于他诺。张小葵得了订单,热情高涨,早早将“神仙外卖”的宣传物料准备妥当,以他诺的审美来看,成品相当好。定稿后的当天,张小葵就制作出数份拷贝,委派松鸦们在红久河和百叶林的各大交通要道上投放出“神仙外卖”的广告,先期造势汹汹。他诺还来不及回去亲自看看,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张小葵不会让他失望的。 最后就是剪彩嘉宾。这个也很简单。他诺一爪子勾住罗飨的衣摆,扬起脑袋,期期地望着他,道:“当天你来,我给你三个最大的炸鱿鱼圈。” 罗飨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会为区区三个炸鱿鱼圈折腰的人吗?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想到自己的事业,他诺又开心起来。他幻想着,开业的当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这些只出现在水獭大哥的故事之中的属于人类世界的热闹场景,如果都能成真,那该多好呀——尽管他并不知道鞭炮和锣鼓都是些什么东西,当这并不影响他诺的向往之情。 不过,“神仙外卖”开业在即,最大的问题反倒出自老板本身。他诺万分哀愁地想到,他现在还没有味觉,那岂不是吃不上香酥劲道的炸鱿鱼圈了? 他诺期期艾艾地想要和小老板分享自己的烦恼。然而这个烦恼实在是太无谓太没出息了,小老板不屑于和他多说。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小小海獭。在开业大典的当天早上,他诺一觉醒来,猛然发现自己的味觉回来了!那个小小的烦恼像是泡沫一般,噗的一下碎在阳光下。他终于要回到百叶林和红久河,回到自己的小小家园,将属于他的“神仙外卖”的招牌高高挂起,正式宣告这片大陆上唯一的一只海獭终于成年立业。 月上树梢之时,百叶林里黑影绰绰。毛春城隐匿着的居民们揉揉眼睛,纷纷出动了。小松鼠,小刺猬,小野兔……他们三两结群,嬉嬉笑笑,吟唱诗歌,或在尾巴头儿,或在耳朵尖儿,或在肚皮上,仔细挂着一粒小小的灯笼花。精巧的灯笼花在夜幕中散发出幽柔而温暖的黄色亮光,一点两点,很快连成一条线,又集成一片。成片的亮光从四面八方逐渐汇聚,拧成一股灯笼花之河,一闪一闪,朝着“神仙外卖”流淌而去。 罗飨将小白伞倒扣于水面,伸手一挥。在一阵白光之中,小白伞变成一叶小舟,而伞柄的猫头化作一只金灿灿的猫咪灯笼,悠然挂在船头。罗飨伸手,捏着小海獭的颈背将他拎起,脚尖一点,一跃而至船中。他诺翻身滚到船尾,抱着尾巴径自哆嗦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变成小船的白伞可比他上一次漂流时稳妥多了。小海獭不再害怕,慢慢起身,扒在白色的船沿上,眯着眼睛看河水里的鱼。 罗飨俯身,修长的食指在水面轻轻沾了沾。 那些原本躲藏在河底最深处的羞于在人类面前露面的鱼儿们,此时披着五彩的光衣,优雅地摆动漂亮的鱼尾,从水底散开,迅捷地游上河面,又腾空而起,像鸟儿一样翱翔在无边黑暗之中。一时间水滴四溅,宛若一场春雨。 他诺瞪圆了眼睛。 人类世界早已被甩在身后,连一丝痕迹也不见。层云盖住月亮,群星渐显。天地之大,忽然被黑夜一口吞噬,万物成空,只余三条河流:天上一抹星河,之间是灯笼花河,之下流淌着泛光的群鱼之河。继而鱼群变成星辰,星辰又落回水中,灯笼花洒满人间。 而在这光河之间,白色的小船如箭穿梭,行云流水,一刻不停。它的速度是那样快,那只猫头灯笼宛若一颗流星,划破长空。 罗飨立在船头,衣袍翻飞,萧散尘寰,似乎下一刻便能羽化登仙——只是他的衣摆上缀着一团灰色的毛球,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他诺一爪扶着船沿,一爪紧紧揪住罗飨的衣摆,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幅景。夜风溜进他的毛发之间,吹皱了他的脸,带来令人兴奋的凛冽之意。他诺心潮澎湃,只觉视野从未如此开阔。他不由得微笑起来,露出两粒尖尖的犬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