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青书》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一章 朝露暮霭,云卷云舒,光阴似白驹过隙。 春花秋月,夏日骄阳,寒冬里皑皑白雪。我已看了数不清回。 四季不停更换,身下这座具峰,渐崩塌裂坍化为无数小土坡。具体多少年前的事我已记不大清。只记得不过数年光景,土坡便被绿色覆盖,初时小小一层绿渐长渐大,后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 那几年我过得无比忧心。林中草木植被逐渐茂密。常与蟋蟀蚁类等虫兽为邻,卧于最底层丁点大的我,怕被树木藤蔓覆盖,不易吸纳灵气。日夜焦虑,误了不少好光阴。幸而苍天眷顾,树木藤蔓亦怜悯,知我不易,留了丈吧大容身之地与我修行。 我身后有棵粗壮高大不知名的树,枝丫上住着一窝野蜂,树下绿草茵茵,碎花点点。每日蜂飞蝶舞,嘤嘤嗡嗡,好不热闹。我欢喜得紧。 从未起过想换地方的心思。换来换去也就那样,都是树啊草的,没甚区别。 我在此数十年过得很是惬意。不曾挪动分毫。虽说一石头想动也动不了! 我却是坚信终有能动那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我日日勤勉,百十年来不曾懈怠半分,年年月月,从不疑它。 这片林子晨光间欢快悦耳的鸟兽鸣唱,暮色里此起彼伏的追逐嬉戏声。伴我这么些年,我已习惯,心悦得紧,越发欢喜此处。 我初初有神识时,大多在深眠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不晓得这般昏昏碌碌中度过多少年月。 百年前一自称高龄三百五十岁人参精从我边上行过,发觉我带有灵力后,常来与我作伴。 彼时我尚不通人语,人参精能言善道,只是太过聒噪,每两日必来与我说上半日。我避不开,言不了,只得日复一日听着。 听了约莫十年光景,竟能懂得它言语间意思来。发觉有些许意思。 听得最多数笨石头。我知它在骂我。并不恼,十年间,如它所言,是友非敌。虽不甚明其之深意,却也知其之善意。于好于坏,我尚能分辨。 它每来叽叽喳喳,言语不断,半日不停,顶上几片绿叶摇得甚是欢快,竟不曾掉落过。我惊异不已。 林子哪处花开得好看,哪处没大树挡日光,哪处灵气最足,哪处猴群又换猴王、、、、、、知我不能言语且不曾挪动分毫,每来必与我说些趣事。严冬酷暑,风霜雨雪,不曾间断。我渐知晓善恶美丑。 除花草树木尚不能分辨,林中飞禽走兽皆能识得。 一日,人参精如往常一般来瞧我。突的顶上叶片一阵抖动,片片僵直,指着坡下不远处惊呼,“这色跟你有得一比!新来的?” 一头体型壮硕,黑得发亮的野猪,慢慢悠悠走过。 我怔愣许久,不忍直视。暗自难过好些天。 我见过花鹿,猛虎,豹子,那些皮毛颜色都甚好看。 不曾想,我原身颜色竟是丑成这般! 人参精来过两回,仍是不停摇晃着顶上绿叶,叽叽喳喳,将林间趣事说个遍。末了,说到上山采药与打猎的凡人来。我已是第二回听它说起凡人,有些好奇,并未见过。 后几日,人参精竟隔好些天才过来。顶上叶片像雪压过的枝丫,垂挂在前面,不再欢快摇晃。 刚来便是一通抱怨,大骂凡人品性恶劣,贪得无厌,居心叵测,阴险狡猾、、、、、、 我从它口中听到一长串不明白的话。 我知晓,它是不欢喜了。 半日间,都在说凡人不好,人参精从未这般说过谁。 琢磨一会,估计着那凡人是真的不好。 我不曾见过凡人,猜不出其它原因。 林里地上跑天上飞的都曾见过,就差凡人不曾见到。越发想知晓凡人是何物。 一月月,一年年,我细细数过。花开五十回又落了五十回。 人参精说五十年,于灵物而言,不过眨眼之间,须臾而已。于凡世其它生灵而言却是漫长的一世。 我并不明白其意,只发觉人参精这五十年间,言语越发的难懂了。 一日它来瞧我,竟不言语安静坐了大半日。我甚诧异。自与它相识这几十年间,从未见它如今日这般安静怪异。我心惶惶,它莫不是想离开这片林子? 人参精静坐半日离去时,说它劫数将至,不知能否安然渡过。若是能过此劫,应能化形了。 渡劫?化形?又让我琢磨好些天。不明白人参精忧心的雷劫是何物? 一夜间我睡得正香甜之时,突的轰隆隆一声巨响,我被惊醒。见天上亮光不断闪过,一道接一道。后巨响声渐急,一声胜一声。震得我身下山体不停晃动。 我在此处待数百年,每年春夏之时,也曾见过比这小上许多的声响,却从不曾见过这般巨响。 我惶恐不已,害怕此林不保,我该去往何处。 好在第二日,天气异常晴好,山中与往常一般热闹,并无异样。山林还在,我安下心来。 人参精有十几日未来瞧我,先前以为它要去别处修行,它却说要渡劫,想起它那日的异样,我有些忧心。 才过一日就见到了它。我瞧它大了一圈的身子,很是惊奇。怎么十来日不见,就变这么大? 人参精听不见我的疑问。只说雷劫太熬过,天雷一道道劈在身上,疼痛无比,稍不慎就会神魂俱散灰飞烟灭。 想到那晚恐怖的巨响,才知晓是它在渡劫。我不晓得疼痛是何滋味,只觉得那一声声巨响劈在身上,肯定不好受。 只是人参精还是人参精,除个头大一圈,顶上叶子多一片,并未化出它所说的人形来。我疑惑不已。不能言语,无法问出其原因来。 人参精说雷劫越到最后越难渡,这次比两百岁时厉害太多,下回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 人参精望向天空不再言语。不知怎的,我竟瞧着它不像我原先认识的人参精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那晚巨响,我心慌慌有些难受!人参精许是觉着那晚雷劫太过难熬,有些不痛快。过几日,兴许能好。 还好这几百年来我不曾渡过雷劫,猜想许是石头同人参修行不一样。想也是,天雷劈下,人参精能跑开,我却只有干等着挨劈的份,自然不能相比。所以它需渡劫,我则不需渡了。 我猜想着,天地间,或许每个灵物所需渡的劫数都不尽相同,如我和人参精,能动和不能动的自然不能一样。 历过雷劫后的人参精,我本以为过几日便会无事,却不曾想,它一直不好。我也不知其原因。 原先至多过两三日便来瞧我,这一月来不知怎的,不再往我这瞧了。 隔二十来天倒来一回,说一会话后便不再言语,此后再没来过。 等了一天天,一月月。 下雪了,我被白雪盖住,担心好几日怕它来了瞧不见我。好不容易雪化了,能瞧见我,它却没过来。 雪融化完,小草冒芽到长大,枯了后又飘起雪花来时,人参精还是没有来看我。 小草冒芽后又黄了两回后,我知道它是不会再来了。 不过,我见到它说过的凡人。 他们与林中兽类不同,两脚直立行走,行动很缓慢。身躯很瘦小,瞧不出来他们厉害之处。身后背着个大东西,里面装满树叶和草,后面那凡人怀里塞了棵比人参精小许多的小人参。小的人参瞧着很可怜,叶子都焉了搭在身上!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凡人。 又看几十多回花开后,人参精还是没有过来。像我喜欢的花鹿一样,冬天后,再未见过! 日子又变回原先模样。从我边上行过数不清的走兽,说话没个能听得懂!日子又变得无趣起来。 身后树枝丫上那窝野蜂早已寻不到踪迹。树下依然绿草茵茵。不知怎的,我竟不喜欢那些草了。 一日,乌云滚滚一天。入夜时,雷声大作,我身后大树不知怎的,竟在半夜时分被天雷劈着,从中折断,惨状不忍直视。 人参精说,雷劫没渡过就是神魂俱散灰飞烟灭。我瞧着大树,惶恐许久。灰飞烟灭没见着,雷劫它约莫是没渡过了。 我一直觉着动不了的灵物不用渡雷劫。不曾想,天雷劈下时管你能动不能动,该你了,一样劈。 这棵陪我比人参精还早的树,我瞧着难过好几月。尤其瞧着直照地上的日头时,心里头更是难过。 又几个春秋后,大树渡劫失败之地长出一棵小树来。我发现它时已有小人参一般大小。我有些忧心,想告诉它此地不能待,难渡雷劫。奈何修了这么些年还是不能言语,说不得话。最后只能叹息作罢。 春暖花开到白雪纷飞,如此转换七八回后,小树已渐渐长大。不知道从哪日起,我边上不远处竟有涓涓细流从山林上面缓缓而下。 亦不知从哪日起,涓涓细流竟变成了略宽略急的大溪流。溪水潺潺,溪边苔藓水草丛生。 我不禁感叹,这一年一年过去,我竟想不起这片林子最初时模样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章 这片林子具体多大呢?我不知晓。 这片林子里如今有多少飞禽走兽呢?我更不知晓。 只知每日从我身边经过去往溪流边饮水嬉戏的飞禽走兽越来越多。数都数不过来。 日复一日下来,我有些许的忧心了。若是哪天哪个不小心踩着我将我踏碎了该如何是好?碎了就同那渡劫失败的树没甚区别了。愈想愈担忧,惶惶不可度日。 春末夏初,花红草绿,整个林子里,生机盎然,一片祥和。 这日,我晒着太阳,听着远处幼兽咿咿呦呦叫唤,正感叹天地万物之奇妙。一只幼虎不知怎么突的摔在我不远处,只见它一番辛苦挣扎,噗通一声,不知怎的就将边上无辜的我给踢了出去。一阵晕眩后,我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我气得暗骂,明明离我尚有几尺远,怎么就踢到了?若是挡着你爬起来,大可将我踩泥里就是,踢我作甚? 这下如何是好?不知水中能否吸纳到日月精华与山间灵气? 我很有见地,忧心之事果然不无道理。 水中苔藓繁盛茂密泥沙众多,不过数日而已,我就被泥石所覆盖,不能吸纳日月精华与山间灵气。更让我担忧的是溪水不停将我带往下游,不知要被带往何方!于是我更加埋怨起那只幼虎来。 一路颠簸跌宕数月,我混混沌沌,已不知身在何地又将去往何方。 在溪流里混混沌沌待了数十个春秋。时而浅水洼里,时而深水坑中,不停变换着地方。从最初的忧心难奈,飘到现在的随波逐流。其中艰辛无奈,人参精那里五十载学得的言语里,已寻不出来能形容我此时心境的凡人词语来。 一年春季,雨水充沛,连下一月多大雨后,我被水流冲到一大河入口处,后被水浪拍到河滩上。入眼是一望无际的平地,彼时正值阳春三月!大雨刚过,暖阳正好,岸边放牛娃横坐于牛背上,吹响牧笛,笛声悠扬,草绿花香。 我听过路凡人说,此河名曰清河。乃靖国内第一大河,河边百姓多以捕鱼为生。河滩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细瞧,河滩上石头众多,大大小小颜色各异。有些激动!山间数不清的年月里,不曾见过这么多石头!我想着,兴许这些石头也同我一般,能听能看,只是动不得言不了。 除人参精外,我不曾见过其它修有灵识的灵物。我何其孤独。 想我修成如今这般,也不知是何种机缘,只是我不知晓修行术法,只靠着日积月累吸纳日月精华来积攒体内灵气,虽说此法不费力气且易懂易学,却也有其弊端,就是吸了这么些年还是原样。 来清河第二年深秋夜间,明月高悬,静谧安宁,湖面薄雾缭绕。我竟见到第三个修有灵识的灵物。一只漂亮的银色狐狸,它皮毛带着一层光圈。淡淡的光,如隆冬山间白雾,很漂亮但总看不清晰。 我在山间数百年,从未见过走兽类皮毛带光。一时怔住瞧得回不了神。它比林子里我见过所有的狐狸都要大而漂亮。皮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它从我身边经过时,略停顿一下,看了我一眼,扔下一字便飞快离开。人参精教的言话我学得不精。不过,我猜测它说的“弱”应当是差的意思。我有些难过起来。 瞧着银狐像林间飞鸟一样,飞奔而过的身影,羡慕不已!几时我才能那般来去自如呢? 自那晚后,再没见过那只发光银狐,也没遇见其它修有灵识的灵物。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日子悄然而逝。每日看着河面往来穿梭的船只,生生不绝,川流不息。日复一日下来,便失了再看的兴趣,开始想念林子里的日子来。 不知后长出的小树渡过雷劫没?不知那幼虎又摔跤踢别的进溪流没?不知人参精去瞧过我没? 一月月一年年下来,我越发的想回到山林里去。我不喜河滩上每日来来往往的凡人。不喜凡间妇人洗些衣裳菜类絮絮叨叨半日不停。不喜牛羊每日在我边上啃食青草的气味。不喜每年初春之季河水会暴涨后,将我浸入水中滋味,却又无可奈何。 虽天气晴好时湖水清澈见底,影响不了我吸纳灵气。可遇着刮风下雨时,河边浅水里一片浑浊,什么也看不清,更吸纳不了灵气。只能待在浑浊的水里发呆睡觉,无趣得很。 当初放牛的小牧童,如今轻轻一跃便能爬上牛背。 初来那年跟在母亲后面蹒跚学步的小娃娃,现如今正忙着追赶蝴蝶,满河滩奔跑。 我竟还是颗黑石头,不能发光,亦不能挪动半分。不禁心生气馁,有些许厌倦这日子起来。我也知晓此心不妙,于修行不利。奈何我修行多年仍定性不足,心不由己。 夏季河水略退一些,许多孩童戏水玩耍,嬉笑声不绝。这季节里我这清冷无趣的日子倒添了些乐趣来。三两月光景,于凡人或许不算短促,于我而言,只在眨眼须臾间。 秋冬之时,河边灵气较春夏之际要弱上许多。河边凡人除晨间洗衣洗菜的妇人外,并不常见其它人。我倒是难得的能清静几月。白日晒日头,夜间瞧明月星辰。 天气渐冷,河边白茫茫一片,待日出后雾气方能慢慢散去。冬日里的雾,我还是蛮喜欢,像银狐身上的光,甚美!甚美!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我曾听布衣书生说过的话,不知怎的,就记下了。许是第一句说的是我较喜欢的霜雾。只是后句我不甚明白其深意。水边上见得最多是女人,并未见过伊人。 虽在此待有近十年,也曾好奇琢磨过凡人,且琢磨最多的还是他们说话。只是我非他们族类,琢磨许久仍是不甚明白,索性也就不再去琢磨了! 然凡人实在稀奇,总会有许多古怪事,让石头我好奇不已,却又不懂其意。 比如他们从水里一船一船捞的是什么?天冷他们为何不喜到河边来?他们衣裳为何每日洗都洗不完?每年夏初时河面上那长长细细奇形怪状的船是什么船?、、、、、、 深冬清晨异常安静,我正睡得香甜之际。远处忽传来一女子尖锐洪亮的哭嚎声,惊得我抖了几抖醒来,一时间混沌不已,不知身处何方。 河边十年间,女子多数温声细语,浅笑盈盈。怎样女子能发出这等难听声音来? 寻觅一圈,终于寻出哭嚎声发出方向。远远瞧见一宽胖身躯女子,长发乱舞,嚎着向我奔来。 这要踩着了不碎也得裂!我骇得忙聚起全身灵力,欲往边上挪点,好避开些许。本是石头我情急之下本能反应,不曾想竟真挪动出几丈远。当下狂喜不已,又试上一试,果真又挪出些许来! 百十年来,修至今日,终于能挪动!吾心甚慰! 心情大好,我瞧那女子越发起劲。她已奔至水边,嚎得异常起劲。后边紧追其来青色布衣瘦高男子,大约是她夫君。紧紧拉住她,模样有些懊恼又无奈。 我看女子体型,有些担忧瘦高男子拉不住她。 只见那女子突的大力挣扎起来,哭嚎着欲再往水边行去。 我瞧着她快要沾湿的花布鞋疑惑,凡人寒冬畏水。她不知么? 只听男子对女子道:“三九天河水冰冷刺骨,你莫要下去。母亲之意,我推了便是,何苦寻死作践自己。我们回去再论可好?” 我非人,并不能知晓冰冷刺骨何意,看寒冬里凡人皆畏水,估计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女子明明知晓,怎的还要下去? 凡人,真难琢磨。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上许久,女子哭声渐小。 我隔得有些远,瞧得不甚明白。 从女子断断续续哭骂中。我约听明白些许。 她夫君要纳妾,她不允,故而来寻死。我不知妾是什么?女子为何宁可死也允夫君纳妾。有些好奇,只得继续听着。 夫妇俩又絮絮叨叨许久,我也瞧了许久。没几句听明白的。只知最后男子说了句“依你就是”女子便破涕为笑,随男子离去。 相较于妾,我倒更诧异女子怎的哭着就笑了。我每天观察来往凡人言行举止,笑哭怒都有,就是不曾未见过哭着就笑的。 凡人,真难琢磨。 我瞧他们走远,想起能挪动之事,心下高兴不已。 一蹦一跳,在清河岸边挪动许久。别说,跳动间的感觉确实畅快。难怪人参精喜欢跳动着来瞧我。 凡人有句话叫乐极生悲。说得一点不错。 天气渐暖和,我每日间跳动,竟忘了寒冬过去,凡人已经不惧河水了。 这日,放牛娃牵着大牛来河边饮水,从我边上经过,我并未同往常那般的跳动,只是轻轻滚动几圈。那放牛娃竟瞧见了。将我拾起,托掌心细瞧许久。 我的石头身差些给他吓裂。本以为他瞧完了就会将我丢弃。没曾想,他竟将我塞进布兜里。 我又急又气,却无计可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章 放牛娃将兜里的我带到凡人住处。将我搁在一块青石板上。边上七八个凡人孩童脑袋围成一圈,十几颗眼珠子,直愣愣瞧着我。我动不敢动,跑不敢跑,很想一石头一个,将那七八颗脑袋砸跑。然只是很想而已,没敢真砸下去。 放牛娃对他们说我是颗能转圈的神石。于是,我被他们围成一圈,一动不动的任他们瞧了大半日。 我能转圈不假,神石还真不是,只带了些许灵气罢了。人参精曾说我等是灵物,如此我应算做灵石吧! 众孩童日头下瞧了我大半日,见我纹丝未动,指着放牛娃,骂他说谎。放牛娃恼怒起来,一把将我抓起,又装进了布兜里。晃晃悠悠离开,我惶恐不已,不知他要将我带到何处。远了,我不认路,回不去河滩,该如何是好? 透过布袋的光渐渐暗下来,我猜测大约是到夜间了。待周围一片安静后,我轻轻滚出布袋,从桌上跌落在地,慢慢从门缝里滚出凡人的屋子。使出全部灵力使劲跳动着跑路。 好在放牛娃屋子离河滩不算远,没跳一会便能瞧见清河。月光下水面亮光点点,好看得有些不真实。我使出能使的最大灵力,往河滩上跳去。蹦蹦哒哒,越跳越低,将至河滩时,再跳不起,只得滚入草丛歇下,吸纳足灵气,再跳。 经过此事,我已不敢在日间随意跳动。凡人孩子,实在不讨喜,我惧怕他们。 转眼间,河滩上小草又绿,薄薄轻雾中,朵朵野花,似夏日夜空点点繁星,淡香萦绕,我欢喜得紧。在花草丛中滚动一圈又一圈,压倒不少野花。 月朦胧,夜微凉,来这第十一个春日夜间,我终于明白凡人口中春花秋月的大美之意。 岸边柳树抽出新芽,随风摇得很欢快。除前些日子被放牛娃带出河滩那回外,我并不曾跳过柳树边小路一回。 挪得最远地方,也就这岸边柳树下。柳树那边是村里庄稼田,我只在柳树下远远眺望,不敢跨过去细瞧。 春末一日清晨,天微亮。我瞧见柳树边小路上,许多人在忙碌着。不明白凡人又在作甚。有些好奇,如往常一样,蹦哒跳至柳树边草丛里欲探究竟。 十来个凡人腰间系着红绸子,正在给路边柳树绑红绸。远远望去红红一片。 这色,我喜欢。 路边早已围满凡人,个个劲脖子伸得老长。我不明白他们又说在做甚么。 日头升得老高时,只见一队人马抬着许多木箱,缓缓行来。后面抬着的方正木箱尤为巨大,我猜测应当很重,抬着的人不少。木箱边站有六名女子,皆身穿红色花衣。 头回瞧见这般稀奇事。没选好地,瞧得不甚清楚,时不时被边上凡人踩上一脚。 “看,新娘子来了!”众人突的兴奋起来。踮起脚尖,劲脖子伸得更直,一个劲地瞧着。我一没脚尖,二没脖子,只能干着急。 几月曾前听洗衣裳的妇人们说京州城首富之子,不日将迎娶清河城第一美女兼第一才女。 我好奇许久,她们口中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第一美人是怎的个风姿。 我日日盼着不日,月亮圆了又缺的三回才等到!约莫就是今日了。 只是凡人迎娶新娘敲锣打鼓,真真吵得慌!一阵喇叭鼓声后,我有些晕乎。险些滚入边上大土坑里。 “看新娘子。”不知谁喊了声,边上大脚瞬间乱了起来。我被踩了五六脚再踩就得进泥里了,再顾不得看新娘,两边跳动,不停躲闪着。一个没注意,砸中一只大脚丫子。那人嗷的一声,低头将吓停在他脚边的我,嗖一下,踢飞出去。 一阵天昏地转后,我在路对面草丛里晕乎了许久。 凡人,活得太短,果然心性不怎样!此刻,我终于明白人参精当年的不痛快。因为,我也很不痛快了。 待我滚出草丛看向小路时,大木箱已过去几丈远。我还没瞧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他们就走了? 那可不成,白挨那么多脚,我不干。 我卯足了劲跳向大木箱,奈何没估算好方向,不慎打中后面抬大木箱的男子小腿,咕噜咕噜滚了五六圈,才在路面停下来。 男子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四处张望,怒吼:“谁扔的石头砸的老子?” 被我砸中的男子跪地后,他边上另一男子不知怎的,竟也歪着脚坐到了地上。大木箱倾斜倒地,里面跌出一名被红布包住的女子来。 女子跌出轿子,头上红布没包好,滑落在地。先前大木箱边上站着的几名女子急忙将她扶起。略年老些的红花衣女子,忽的甩起帕子来,屁股一扭一扭,走向坐地上的两名男子,骂道:“瞧你们俩莽夫,摔坏新娘子,有你们好果子吃!还不快起来。” 边上先前吵闹不休的凡人,不知怎的安静了下来,个个盯着红衣女子看。 那女子红红嘴巴,白白脸儿,圆圆眼睛两边转了转,看一圈边上凡人后,白白脸儿不知怎的红了起来,对扶着她的女子说道:“我无事,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先前年老些的女子拾起地上红布,又包住红衣女子,嘴里絮絮叨叨说不少话后,扶着她进入大木箱。我才发现,大木箱不似前头小木箱,它前面不是木头,只盖了片布。 一群人重新敲锣打鼓,吹着喇叭离开了。边上围着的凡人们说着笑着,三三两两散去。 我在路中间,被人踩来踩去,没敢挪动分毫。一直待到没人了才蹦蹦哒哒跳回河滩上,继续晒太阳!吸灵气! 细想十年间来河边洗衣裳的凡人女子,脸是没有这新娘白,眼没她圆大,嘴巴也没她红,衣裳也没她漂亮! 原来脸白眼圆嘴巴红,就是凡人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我明白了。 月亮圆了又缺的七八回后,我渐渐忘记那红衣女子的容貌。 像我这类灵物,活时间太久,忘记东西也太多。先前很喜欢的小花鹿,如今我已想不起它皮毛颜色来。所以忘记那女子也是寻常事。 那只发光银狐我倒是没忘记。 在山间待的百十年里,见过的狐狸比这河边过路的凡人要多得多,头回瞧见会发光的,难免记得格外牢了些。其他稀奇东西,顶多念叨琢磨个几天,最多数月也就丢下了。 人参精说过,人言有舍才有得。我等灵物更是如此。 我琢磨着那意思,估计就是把欢喜的留下,不甚欢喜的扔掉!才能过得快活。我一直如此。 前些日子,俩女子过来洗衣裳,洗着不知怎的就扭打起来。河滩上石头同伴被她们扔了不少。 我听许久,才明白。应了人参精说过的一句话,凡事有因才有果。 因是因为年前菜园子里少了一棵菜。果嘛!我琢磨了一会,大约是今日眼神没对好,不痛快了。果然就打了起来。 我越发的不喜欢凡人来。 不欢喜之事舍去就成,何须记得这般清楚。本就不大好的相貌打过之后,更不忍直视。比多年前那头黑得发亮的野猪还要难看。 我瞧着被扔进水里的石头同伴,怪可怜的。水中滋味如何,我动不得之前,每年都要待上几个月,怪不好受的。它们太无辜了!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约莫有百来回。河边放牛娃换了个没牛高的小娃娃,每日一步不离的跟在牛屁股后面,无趣得很。 以前常来洗衣裳的小女娃,如今带了个小小男娃来洗衣裳。我晓得小小娃娃是在她肚里长出来的,只是有些不明白,长肚里是个圆的,出来怎的就变长了。 山林里,也曾见过许多幼兽,长好后都是圆滚滚地,不知凡人为何不是圆的。 我如今,还是颗黑石头。没大一分,也没小一分,更不会发光。除了能蹦得高点外,其它一点变化都没。渐渐我也就不想着能发光能飞奔了。 转眼又到深秋!前几日一入夜,月色朦胧,水面便薄雾萦绕。今日倒不同,月亮很圆,天上一个,水里一个,一个比一个亮。当真是皓月千里,能瞧得好远。 我躺河滩上,望着黑中带蓝的天空。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感觉油然而生,还有些许冷清的感觉。我不明白如今我怎么有些像起当年的人参精来?真真不妙啊!人参精当年这般模样没过多久就历雷劫了。雷劫?我忽而想起了这个来,惊得抖了几抖,磕得下面的石头朋友砰砰响。 忽然身后“咦”的一声,骇得我跳出几尺高,又跌落在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谁在半夜吓我?我有些生气。 转个身,见边上一年约十六七岁凡人少年,白色衣裳,白色长发,眉毛倒是黑的,眼尾上翘,眼珠漆黑,唇色比一般凡人要红上许多,有些奇怪。夜风将他长发和衣裙吹得飘飘扬扬。这么个半夜里,瞧得我石头身子忍不住又抖了抖,觉得渗得慌。 他也在细细瞧着我,皱起眉头道:“你怎么还是颗石头?” 呃?我有些愣住,这话从何说起? 我从自己都数不清的许多年前就是颗石头,许多年后必然还是颗石头!这么浅显的道理,少年会不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四章 忽然一束白光照住我,暖暖的,感觉还不错。 瞧着少年一头白发,他必定不是普通凡人。只是不知他这般照我半天,有何用意? “好奇怪的石头!”少年眉毛皱得有些厉害,指尖又迸出更强一束白光照我石头身上。 我自然知晓自己奇怪。忽然有些小得意起来。定那不蹦不跳由着他照。 少年大约是觉得我太过稀罕了些,手里白光更白更强起来。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大好了,晒这么些年日头我都不曾有事,此刻竟有些受不住这道白光来! 好在少年照了一会便停下手来,说道:“我狐族不过百来年便可化形,你少说也有五百年上下,为何还化不了形?” 我听得不大明白,我化形做什么?什么狐族?跟我有甚么关系? 我都不晓得自己活了多少年,他又怎知道?在说谎! “言语都吐不了?你修这么些年,怎么修的?”少年轻叹一声,挥挥衣袖,“罢罢!问了你也答不来。我就当日行一善,助你一助吧!” 我还没整明白他说的意思,便被一束强光围住! 做甚么?我惶恐不已,骇得上跳下蹿想跳出光圈外,奈何怎么跳都跳不出光圈来。急到不行。自我有意识起,还从不曾这般慌乱过。 渐渐我石头身子烫得不行。困在白光里,周围比日头照水面的光还要刺眼,什么也看不清。我想真完了!再烧下去就只能剩一小撮黑灰了! 许久后,白光减弱,最后消失。周围一片漆黑,我眨巴眼睛好一会才能看清周围。 白衣少年扬起本就很翘的眼尾,得意的昂起下巴,笑道:“寻个灵气足的地方,好好修行去!也不枉我助你这一把了!”刚说完就见他微张开嘴巴,细长的眼瞪得极大:“怎---怎么是个女的?” 我不解的看着他,没听大懂!你助了我什么? 诶?我几时蹦起来的?怎的跟平时见的河滩不太一样? 我低头瞧向自己,顿时吓得不轻! 我几时变成了人?为何还是个不穿衣服的女人? 我抬头惊恐的望着对面白衣少年。张嘴想说话,舌头却不大听使唤。啊啊半天没出个声来。 夜色里,少年耳朵有些发红,他将目光转向别处,轻咳了声说道:“不---不用太感谢我!幻---幻件衣裳穿上!” 我又不大懂,我为何要感谢他?我怎么知晓衣服要如何幻化? 继续盯着少年好一会,他才转过头来,愣愣瞪着仍光着身子的我:“你连衣裳也不会幻化?” 我点头!懂得幻化衣裳我怎还是块不会发光的石头? 许久,少年抽着嘴角大声说道:“你真是我活六百年来,见到最笨的一只妖精啊!不,以后也不会有妖能超过你的笨了!”说完手一挥,我身上便多了件白色衣裙。 他在生气?骂我!妖精? 我学他斜着眼角看我的模样看他,表示我也生气。啊啊几声,没骂出来话。 人参精说过,凡人女子骂人时喜欢骂死妖精。虽我不太明白妖精到底是什么,猜想应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人为何要骂我? 我应当很生气。我回想着凡人女子生气的模样,眉毛皱一块,双手叉腰。我抬手还未来得及摆出生气动作,就见少年手一抬:“我好事做到底,说过不用谢就不用谢。我还有事,就此别过吧!”说罢白光一闪,一只银色狐狸如流星一般踏水而过。 那只能发光银狐?是狐狸还是人?我瞧得目瞪口呆。 惊得怔愣许久才拔腿狂奔!不能走!我为何要做人?我一石头做什么人?你给我变回去! 才刚化出人形的我,东倒西歪跌进湖里,扑腾好一会才爬起来。周围一片漆黑,哪里还有白光影儿!我气得双手拍打水面泄愤!人形人形!我几时说要化为人形?将我化成人形做什么? 还没骂完脑中突的一道光闪过。我想起多年前人参精说的历劫化人形的话来,惊得愣在水里。先历雷劫后化形还是先化形后历雷劫?我想不起人参精当初说的顺序来。骇得一屁股跌坐水里。那晚天雷那般厉害,山都险些劈开!死狐狸,害死我也! 我抖着身子坐水中,望了一夜天空,等了一夜天雷。抖到天亮都没等来天雷。不禁诧异,难道天雷把我忘了?难道石头化形不用被雷劈?我望着刚升起的日头,喉咙里发出奇怪声音来。凡人身子就是凡人身子,我才刚刚有些许高兴的意思,就发出这般怪异难听的声响来。真难听! 天雷不劈了,我终于放下心来。从水里爬起身子,歪歪倒倒往河滩上走去。远处已有三三两两妇人来河边洗衣裳洗菜,经过我时奇怪看着我,对我指手画脚一番后才往水边走去。我不明白她们说的什么。更不明白她们都指着我做甚么。 到第十个对我指手画脚的妇人时,我抓住她指着的手,艰难的咬着牙齿转动舌头问她:“作--甚?” 在河滩上待一二十年,听得多了,简断问话我还是能行的。 女子被我吓到,手中木盆咚一声掉地上。引得先前走过的妇人纷纷回头问她怎地,后一同瞪向我。 我被几人围中间,不明白她们要做什么!转动舌头问道:“何--意?” 年岁略长些妇人挑眉看我,“你又是何意?光天化日之下全身湿透,衣着不整的,哪家跑出来的小蹄子?” 我纳闷,她怎的知晓我是石头? 显然那一大串话我是听不懂的,不过瞧她那神色,据我多年来的观察,我猜测她定是在骂我了。 凡人,我怎么也喜欢不了。 她们至多活个六七十,我活得比她们久,比她们多,自然不能同她们一样,无知又聒噪。 我收起有些不听话的眉头,转动舌头:“等--人!”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又答道:“等---狐狸---精。” 年长妇人大声笑道:“狐狸精去城里勾栏院找,那多的是,这儿等不到的。”说完几人笑着转身离开,隐约间听她们说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姑娘,谁知道哪家逃出来的贱妾。 妾?又骂我?我想起那年哭着不允夫君纳妾来寻死的胖妇人。回头对着那几个妇人背影转动舌头,“死---妖---精!” 看着有些枯黄的河滩,站半天不知往那走的好。城里?勾栏院?望向水面,我想了想,转身朝河里走去。狐狸是从这边离开的,不会错。 才走水里没几步,后边传来一片呼叫声。“啊---有人投河自杀了!”“快来人啊---救人啊---”声音太过难听,太过刺耳,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正是先前那几个妇人,我歪着头愣在那,瞧着她们在岸边不停跳着脚,扯开喉咙喊着。 真是聒噪得紧!我转回身子继续往河中间走去。水刚至脖子处时,后面忽然传来水花扑通扑通声。且离我越来越近,我有些好奇,回过头望去,就见两个男子正往我这边扑通扑通过来。我愣住,他们做什么? 还没瞧明白,就被他们一边一个,拉住了胳膊。我艰难转动舌头:“你们---做---什么?” “姑娘,有什么事情,我们先回岸上再说,不能做傻事。”年长些男子抹了把脸上水,拉着我胳膊往岸上方向边走边说道。 “不---要。”水中异常难行,好不容易走了这么些路,怎的又要回去?我不干。 拉着我的两个男子,看看我,不再说话,一齐拖着我往岸边走去。 我生气了。“作甚?” 两男子仍不说话,走得更快了些。 没听懂我话?“放---手,我---有事。”我转动着不太灵活的舌头,继续跟他们说道。 他们仍然不理我。 我瞧着快到达的河滩,不再说话,说也没用,估计说完就到了。 到达河滩,我坐地上,看着将我围成圆圈的十来个妇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灰衣胖妇人说:“姑娘啊,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槛,有什么想不通的路,怎么能做这傻事呢?” 我茫然,我做甚么了? 一青衣妇人“姑娘,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另一花衣妇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姑娘你长得又不赖,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众人你一言她一语说了大半日,见我没说话,全停下来看向我。 总算安静下来,该我说了。我将胸口堵那的一口气,重重吐出来,转动舌头:“去---城里,找---勾栏---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答我。 没听懂?“去---城里。” 灰衣胖妇人圆圆的脸像定住了似的,“去城里,到码头那边坐船就成,你往河里去做什么?” “码头?在哪?” 胖妇人诧异的看着我,答道:“码头,在那边,走过去约莫大半个时辰就能到。” 我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不错!狐狸是过河往那边去的。 我起身推开围着的妇人,往胖妇人指着的方向行去。刚走几步抓住裙摆甩了甩,凡人衣裳贴身上,不太舒坦。我更想要变回我的石头身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五章 走了大半日沿途又问过三人才找到码头。码头边有不少船只,人来人往,叫卖声,说笑声,还有吆喝声,好不热闹。 我找到一条船说要去城里,那人应声说可以,船上已坐了好几人,待我上船后便出发。 一路摇摇晃晃,许久后才到达岸边。船上人陆续下船,我也站起身欲跟着他们下船,却被船公拉住了衣袖。 我不解,看他一眼,拉回衣袖欲再走,那人又拉住我衣袖且向我伸出手掌来,我更不解,转动舌头:“作---甚?” “嗬!姑娘,你说我作甚?坐船不给钱啊?”船公嘴边两撇胡子一起一伏跳动着,不大高兴的说道。 我仔细想半天没想出他说的是何物,问:“钱---是何物?” 船公瞪圆不大的眼睛,“嘿,这丫头,你说钱是何物?不想给钱就罢了,怎的还装起傻来着?”他像是生气了。 我不明白他怎么没说几句话就生气,难道是没听懂我的话?又问一遍:“钱---是何物?” 船公瞪着我呼呼吸气吐气,嘴边两撇胡子随他气息跳得很是欢快。 我盯着他两撇胡子,看它跳动六下,才听船公说道:“姑娘,小老儿我老实人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不容易,一趟划了足足一个时辰,只收二十文真不多,你要没有二十文,给十五文也行,成不?” 他说得我有些晕乎,前面不明白的先不管,可刚才是要钱,现在又是十五文,这又是些什么?我瞪着他,“你要的是钱---还是---十五文?” 船公吹着嘴边胡子吸着气大声说道:“我要十五文钱!” 想想我真没那东西,老实说道:“我---除身上---衣裳,没有---十五文钱,狐狸---没给我!” 船公听我话后胡子跳动得更欢,好像气得不轻,狠狠推了我一把,指着我脸,“姑娘你长得也不是无赖耍横相,怎的就是个无赖耍横的人?” 什么?我云里雾里没听懂他意思。只见他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些。 这是凡人很生气时才有的颜色!我懂。我压下他指着我的指头,“不气,找到狐狸---给你十五文钱---就是,我---还要---回去的!” 我看一眼小船舱后又补了句:“回去时---我不占地儿!”回头我变回自己石头身子真不占地方!这是大实话。 那船公嘴边胡子又跳了几跳后,对我呼呼说道:“一趟是二十文,来回两趟是四十文。姑娘,你找狐狸要也好,找兔子要也罢,回头时别再找小老头我了,我今年五十岁了,还想多活几年!这年头,真是什么样人都有。” 嗯?怎么又是四十文?罢了!四十文就四十文,我摆摆手道:“四十文---回头给你便是---狐狸说---我活五百年了,还少你---四十文钱不成?” 那船公瞪圆了眼瞧我半响后,道了句“真瞧不出竟是个傻子”后转身走开进了船舱。 我没听明白那意思,只得朝他说道“不气,回头给你---四十文。” 等了好一会,船公坐里面不回我话。我琢磨着估计还是不信我。 罢罢,回头给他时自会信我了。 进城寻半天都没寻到勾栏院。路上问了几名女子,她们怪异看我一眼后,都如船公一般没再搭理我。 我诧异,没给船公四十文钱她们都知道了?故而都不理我? 我又问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倒是给我指了路,又问我:“姑娘,你寻那地方做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想也是,那地方住着不知狐狸还是凡人的白衣少年,能是什么好地方。 我道:“无事,我找狐狸---让它给我变回---原先模样---便回来!” 老妇人略有些浑浊的双眼细细瞧我一会,神色很是怪异。拍拍我胳膊说道:“姑娘,还是莫要去了!男人啊!进了那种地方,就变不回来了!” 我一惊,那还了得?难不成只能顶着这具身子过日子?不成!我不干。 忙问老妇人“为何---变不回来?” 妇人摇摇头答我:“心丢那了,如何回得来?” 心是何物?我有些迷糊,不大明白这话,“心怎会丢那?” “心这东西啊,说重要也不重要,想开些他就不重要了。姑娘,听婆婆一句劝,莫要去找了!既留他不住,自个难堪旁人笑话的事情,咱不做也罢!听婆婆的话,咱不难过。由他去吧!啊!”老妇人说完见我不大明白,摇头拄着拐杖走开:“到底年轻啊,年轻不懂,不懂啊!” 她一番话将我绕得晕乎乎的。不难过不要去找它。不去找我变不回石头。我觉得,她倒是真不懂! 天色渐晚,我沿着老妇人指的路,见到一条挂满灯笼的街。圆的长的灯笼一串串挂下来,甚是好看。 木楼下,站有不少女子。秋日里他处凡人穿得甚多,但这些女子穿得甚少,不冷?我有些好奇。 走近那几名女子身边,我问:“狐狸在哪?”几名女子被我问得一愣。不懂?又补道:“我找狐狸!” 一名身穿粉色衣裙女子轻推开我笑说:“狐狸?狐狸没有,我们这儿狐狸精倒是不少!”边上几名女子甩着手里帕子后掩唇轻笑了起来。 找的就是狐狸精。我开心起来。点头道:“就是找---狐狸精!” 那几名女子笑声骤停,粉色衣裙女子神色认真的问我:“姑娘,你是来砸场子的?” 我不解“找狐狸精---不找砸场子!” 那女子皱起细细眉毛看我一会,又说道:“罢了!你找谁?姓甚名谁?我进去帮你问问看吧!” 我心下一喜,虽中间那句没明白,总的意思明白了,忙答道:“我找狐狸精---银色的。” 刚说完,边上一紫衣女子瞪圆了眼,“你找什么?什么银色什么的?” 我想她没听明白,又说一遍:“狐狸精,银色的,能发光。” 几名女子听后并不言语,奇怪盯着我看。 呃?说得还不够明白? 看来,我得多学学凡人说话了。仔细琢磨一番后,突的灵光一闪!我两手一拍,明白了!估计狐狸在她们面前是凡人模样罢!“他穿白色衣裳---白色鞋子---还有白色头发。”够清楚了。 粉衣女子果然点了点头,对里面喊了声:“叫伙计们都出来吧!” 我一阵狂喜,总算找到狐狸了。 里面人出来一个又一个,共有十来个人。 我瞧了又瞧,纳闷,“没了?” 粉衣女子向我翻了个白眼后答我:“你觉得呢?” 我认真看她,“我觉得没有---狐狸---白色头发白色衣裳---这些---全是黑的。” 紫衣女子悄悄拉着粉衣女子指了自己脑袋说:“姐姐,我觉得她这里不太对劲!” 说我?她怎知我这身子不对?莫非同类?低声问她:“你是?” 紫衣女子先是一愣,后掩唇轻笑道:“我就是狐狸精啊!”我听后很是高兴,虽不是我要找的银色狐狸,但见到同类灵物,就会莫名的欢心。 粉衣女子向后挥了挥手,十来个黑衣男子又进到屋里去了。 她对我笑着说道:“这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吗?那我们进去里面找找看可好?” 我觉着这个想法不错,跟着她进了木楼里。她带我和两个黑衣男子进了木楼又从后面出了木楼,在后面院子里转了好一会才在一处小屋前停下,说狐狸就在里面,让我自己进去找。我听她话进了小屋子,在里面转一圈,没见到狐狸。想是她记错屋子了。 转身欲出去再问她。进来时门开着,现在却关了。奇怪?她把我也忘里面了?我拉门,咦?又推门。怪了!我使劲推了推,门砰的一声飞了出去。我诧异的看向自己的手,这门,太不结实了! 院里还没走远的三人一齐回头瞪着我,我也看着他们。半响粉衣女子抖着手指着我:“你、、、、、、” 等半天都没把话说全,我好心替她说完:“你记错了---狐狸精---不在里面!” 三人看看地上的门,又瞧瞧我,粉衣女子吸了好几口气后扯着嘴角笑道,“是--是我记错了,你--你要找的那个狐狸精,下午已经走了。哎哟,我这记性真是的。对不住啊,妹子,我竟把这事给忘了!” 我愤怒不已,好你个死狐狸精!走得也太快了些!又想到他昨日夜间像光一样嗖的就不见了,我难过不已。 问粉衣女子可知晓狐狸去了哪里?粉衣女子摇头答:“不知晓,可能还在城里吧!” 我想不大可能,昨夜他嗖的一下,走得可快了!不会再在城里了。 抬头望着空中明月,缺了半块块,又被云层盖住了半块,就如此刻的我,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不好得很。我很忧心。 走了我怎么变回石头?还有船公的四十文钱如何是好?那人本就不信我! “姑娘?!”粉衣女子轻唤我。收回独自难过的目光,瞧着她:“有事?” “我--我没事,你--你有事?”她小声问道。 她一问,我更加难过起来。点头道:“有事。”差人四十文钱,没得给了。 “你--你还有何事?”她继续小声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六章 我想想觉得说给她听也无妨,有些不大高兴的说道:“我应了人家---四十文钱---找不到狐狸---就给不了人家。” 粉衣女子低头在腰间一阵窸窸窣窣后,捧着一把圆形物件递向我,“我有我有,给你,你--你快去还给人家吧!” 这凡人女子真好!我有些诧异,拿起一枚来瞧了许久问她:“这个就是---四十文钱?怎的---这么多?” “不多不多!一文一个,就四十文!你快去还给人家吧!欠钱不好!早还了早完事。去吧去吧!”她指着来时的路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道了声“好”,沿着来时路出了院子出了木楼。在门外几名女子奇怪的眼神中往码头方向行去。 到达码头后,找了一圈,那船公已经离开了。他果然是不信我!凡人啊!何故如此?我一活了五百年的灵物,岂会少你一活了五十年的凡人东西?怎的就是不信我? 在码头边石破上坐下,望着月亮照在水面的白光,等着那船公明日过来再给他! 我在码头边坐了一宿,发现一件于我来讲算是不错的事情:这具凡人身子也能吸纳灵气,貌似吸得不比我石头身子慢! 天色渐亮,圆圆红日,自水天相接处,缓缓升起。 断断续续来了有七八条船,我一一看过,都不是昨日那船公。我猜想莫不是昨日没给他四十文钱今日他便不来了吧?我数着手里圆形物件,觉得那船公真不好,说了要十五文钱又改成四十文钱。十五个四十个,明显差别许多。我都已允了,还不行,他还要怎样?凡人,贪得无厌,人参精说得不错。 第九条小船靠岸时,我瞄了一眼以为又不是,没曾想这条还真是那船公的船。我气呼呼跑过去将手里物件递给他:“给你。”现在信我吧?说了不差你就不差你的。 那船公一愣,瞧我半响才说道:“哦,是昨日那傻子姑娘啊!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我摇头:“没找到。”那船公接我手里物件的手一僵,问我:“那你这钱哪来的啊?” 我答道:“勾栏院里女子给的。”那船公数着物件的手又是一僵,又问我:“勾栏院给的?她们为什么给你钱? 为什么给我钱?我眨巴眨巴眼睛,“没问。”忘记问她。 船公数出十五个来,放进布兜,剩下又递与我:“姑娘,你没被她们怎么的吧?” 这是什么问题?我不解,指着他手里物件说道:“给了这个---叫我快些给你。”她们很好啊! 船公瞪着不大的眼睛,上上下下的瞧着我,又问道:“然后呢?” 我想了会,“没了,来这等你了。”接过剩余物件,不解的看着船公:“这是何意?” 船公指着我手里物件说:“这些你留着,下回坐船时再给人家。收好了!没钱人家不会带你回去,别弄丢了!”话毕便回了船舱里。我瞧着手里的钱纳闷,他这是何意呢?昨日不是说要四十文钱吗?今日怎的只拿了十五个就走了?凡人真真奇怪也! 拿着剩下几十文钱我又回到城里。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凡人,有些犯糊涂,不晓得要去哪个方向找狐狸。要不,先回清河边等吧!指不定它哪日又路过河滩了。 对面走来一老头,看年纪大约跟船公差不多少,胡子比船公要多上不少。穿着有些破旧的灰色衣裳,身前身后挂不少大大小小布袋,他紧紧盯着我瞧,看我许久。我亦瞧了他一会,没见过,走开了。 这凡人老头有些奇怪,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远不近,也不说话,我走一会后略有些烦,转身看向他,“有事?” 灰衣老头围着我转一圈后,问道:“妖?”又皱起眉头,“奇怪,怎么没有妖气。” 我纳闷为何都要说我是妖?狐狸是,这老头也是。 灰衣老头继续看着我说道:“在老道我面前还是快快现出原形的好!少吃些苦头!” 原形?我有些激动起来,“你能将我---变回石头?”又不解的问,“苦头是什么?” 那叫老道的老头被我问得一愣,眯起本就小得有些可怜的眼笑道:“石妖?难得啊!老道我猫妖,虎妖,鱼精都收过,还真未遇见过石妖!看招!” 我本在认真听他说话,不料他突的一声吼,我吓一大跳后,额上多出张纸片来。我在河边待有一二十年,听得最多便是妇人们讨论衣裳颜色,也曾见过许多颜色,更能认出不少颜色。但这纸色,还真未见过。 盯着搭在鼻尖上的纸片我认真瞧了起来。老道在边上围着我嘴里不停念叨着些听不懂的话,转了约莫有五六圈后,我见他没停下来的意思,扯下额头纸片一把拽住他:“这是什么---颜色?” 老道被我骇得跃起跳至六七尺外之地,小得可怜的眼珠竟能瞪得很圆,带了些诡异的神色来:“锁妖符都不锁不住你?” 周围看热闹的凡人亦被他吓一大跳,纷纷往后边退去。叽叽喳喳的,聒噪得很。 我觉得必须跟他说明白,没的老被他骂,“我不是妖!”又晃晃手中纸片问他:“这是什么---颜色?” 老道没答我话,倒是边上瞧热闹的凡人告诉我这是黄色。我应了声又观察起手中黄色纸片来。 那老道也不知从哪里又拿出许多纸片来,唰唰唰的飞我身上,贴我衣裙上。周围凡人纷纷拍手叫好。薄薄几张纸片竟能如狐狸那般飞起!我也跟着众人拍手叫起好来。没拍上几下,胳膊处袖子上贴着的纸片忽的烧了起来,我骇得不轻,慌忙拍打着那处。 火这东西我见过一回,惧怕得紧!一年盛夏,河边跑来许多村民,搬来不少木头,架得老高后,抬了个死去女子放上面烧,烧至最后竟只剩下些许白灰。众围观的凡人说那女子偷汉子,被夫君捉到自杀死了。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子就得烧了她扬了她的灰不许她进土。 眼下我瞧着衣袖上的火越烧越大,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我急得使劲拍打着那处,拍了几十下才将火拍没,彼时我衣袖只剩下了小半截挂在衣裳上。周围叫好声随着我袖上火花的熄灭都停了下来。 我觉得肚子里气得鼓鼓的涨得慌,呼呼的吐着气,现下知晓昨日那船公胡子为何会一跳一跳了。是憋了许多气在肚里啊!我此时正如此,憋得不轻。 盯着老道一字一字的说道:“你,不该烧我!”说完便冲了过去,双手不停捶打着那老道面颊,我最不喜他此处。两脚轮番踢向他腿脚处,叫你跟我身后走。 可能因我是石头变的,力气较比凡人略大些,那老道左躲右闪被我踢打得嗷嗷直叫,最后抽出腰边长剑狠狠砍在我胳膊上。我被他砍停了下来,瞪着胳膊上流出的红色液体发愣,还被那凉凉的奇怪的不好的感觉惊呆了! 难道这就是凡人口中所说的痛吗?那也太痛了!太痛了!我抖着胳膊跳了起来! 红色液体越流越多,地上很快滴了一大滩,像我很久前在山林里见过的红色大花,很大很好看! 周围瞧热闹的凡人静悄悄的,那老道也停那看看手中剑又看看我胳膊再看着地上的红花愣住了! 我跳了约莫有几十下,边上又来了六个凡人。我抬头看着六人推开围观的人,走进包围圈里。 为首一身着青色长袍年轻男子皱眉看了我一眼问道:“出了何事?”又看向拿着长剑的老道:“道长这是捉妖还是当街行凶?” 老道看那人一眼后拿剑指着我大声回他:“非也!此女乃妖怪所幻化,并非凡人,降妖除魔,乃是老道我职责所在,何为行凶?” 所有凡人眼光又转到我身上,我痛得胳膊双腿都在抖着,一个劲的吸气大声骂道:“你个死妖精---都说我不是妖怪---怎的听不明白?”我是灵物!刚那张锁妖符不是没用么?怎的还说我是妖? 那人看着不停抖胳膊腿的我皱眉头对老道说:“她说她不是,若真是妖怪,道长直接收了便是,妖也是血肉之躯,也知晓疼痛,何故如此折磨她?” 老道应了声:“老道我正准备收了!”说完又拿出好几张黄色纸片贴在我前胸后背,嘴里又念起我听不懂的话来。 所有凡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老道不停围着我转圈,嘴里嗡嗡叽叽念个不停,我在他转到第十圈时,痛得不行一脚踢向他骂道:“作甚?快些!痛死我也!” 周围凡人听我话后哈哈大笑。老道黑着脸围着我转得更快了些,最后我都不知他转了多少圈。看他那模样估计还得转上一会,瞧着地面那摊血花比先前大了许多,真是痛死我也!我无力的瘫坐在地上,一时没法,只得学着凡人女子嘤嘤嘤的哭出声来。老道被我哭声惊停,周围凡人一片唏嘘。我一瞧,有用!哭得更加急切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七章 为首青色长袍男子瞧了会忽地揉着眉心大声喝道:“够了!真是妖早跑了!当本王没见过国师收妖呢!头都要转晕了。” 这人好,说话实在,我也有些晕乎了。老道停那不动不念叨,我猜想他也是有些晕乎了。 青色长袍男子后边一黑衣男子向他走去,将手中衣裳类东西披他身上说道:“王爷身子才见好,还请先行回马车里歇着,属下来处理便是。” 周围原本叽喳不停吵闹不休的凡人不知怎的纷纷跪下来,连同那老道也跪了下来。我虽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做,却也知晓我一人站着不大好,于是学他们弯曲腿脚跟着跪了下来。地上有几块小碎石,咯得我不舒坦,扒拉好一会才扒干净,再跪好看向他们,发觉那青衣男子正在看着我。 他看我,我也不好去瞧别处,只得看着他了。 一个呼吸间,两个呼吸间,大约数有十来个的样子,他才停下看我,转身离开。 先前跟他说话的黑衣男子向我走来,道了一声“得罪”我还没明白这话意思,就被他扶住胳膊站起身来。 他捏住我胳膊,欲带我走。我不认得他,自然不能跟他走。要走,也需先问明白。 “做甚么?” 男子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姑娘这胳膊需要止血包扎,驿站有大夫,在下带你去包扎。” 没听全懂!我有些迷糊的看他。 男子更加不悦的皱紧眉头来,不待我说话就将我提上了马,一甩鞭子,那马一声大叫撒开蹄子就跑,我被癫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马儿四脚自然比人两脚跑得要快。没一会便在一处大院门前停下。我也不知是癫得脚没力气还是怎的,被男子扶下马后竟一屁股跌坐在地。院门边上站着两灰衣男子噗嗤一声笑起来。扶我的男子脸色立即难看起来,提着我衣领就将我拖进了院子。 狐狸不实在,没将我人形幻化得高大一些,被这凡人男子提住衣领,就如清河边被草绳提住的大鱼一样,挣都没法挣开。只能任由他将我提进院子,又提上楼,丢进屋子里。 我对凡人男子厌恶又多了一层,黑衣男子更甚。 坐屋里地上,胳膊处红色液体似乎淌得更欢了些,我很惶恐。这凡人身子单薄,估计装不了太多液体,一下子淌这么多,会不会淌干瘪掉?我忧心得不行,想用手盖住那处,不想一碰那处痛得太狠,只得挪开手掌,可瞧见淌得更欢的液体又发慌,又盖住了那处。一番折腾下来,地上的红花更大了。 好在没一会便进来个背着小木箱的老头,倒了些尘土在我胳膊那处,又用白布条一圈一圈包住红色液体。很玄妙,真就没见着再淌红色液体出来。老头对我说一大通听不懂的话后便如来时那般匆匆离开。 他离开后,我才发觉全身使不上力气来,还有些犯困。躺地上刚想眯眼睡会,就听门外有女子说话,没一会便进来两女子,手里端着粉色衣裙,说是给我换洗的,将衣裙搁圆台上便离开了。 我瞧那衣裙颜色不错,拾起比划一番后又放回原处,颜色再喜也无用,我穿不上它。 再躺回地面,迷迷糊糊没一会就睡了去。也不知睡多久,恍惚间又听见女子的声音自上边传来,我有些恼了。睁眼起身就见一粉衣女子,端着装有黑色液体凡人称之为碗的东西,要我喝下,说是大夫开的汤药。 我有些发愣,那味道奇怪的黑色液体,能喝?我并非其族类,他们东西,还是不喝为妙。 我摇头:“不喝。”便不再理她,侧身卧于地面,继续睡觉。粉衣女子站许久未离开,我不解:“还有事?” 她摇摇头道:“无事,只是你为何有床不睡,睡地上?” 我顺着她指的地方瞧去,是个像木箱又不是木箱的东西,“你们睡觉用的?” 粉衣女子转了转眼珠,点头,“床榻自然是用来睡的。” “为何不早些说,地面石块咯得怪难受的。”我起身爬床上躺下,发觉这东西软软的,真是不错! 许是凡人身子更喜凡人物件些,我竟在床上睡一整夜未醒。天大亮时,被屋外人走动的声音惊醒。起身拉开房门,才发觉日头已升得老高了。动动胳膊,疼痛比昨日轻许多,我放下心来,朝院门处走去。该去找狐狸了。 凡人住处挺怪异,走出小院子,外头还有个大院子。两只脚走起来,委实太费劲了些!不明白为何他们要将住处修得如此之大。一路走来,院里男子女子无一不用诡异眼神瞧着我,待我走过便在身后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我对凡人喜好背后说话的行为举止,厌恶得狠。 不愿听又避不开,只得跨大步行得更快些。走得太快便来不及瞧清前面,在长廊拐弯处,将那头过来的玉色长袍男子撞得不轻,他仰面倒地,爬了好一会还是没能爬起身来。别说,化作人形后,我越来越像个人了,瞧他爬得辛苦,竟觉得有些对他不住的感觉。我蹲下身子,道了声“得罪了”,学昨日黑衣人扶我的动作,一手将他胳膊扶住,一手挽住他肩膀,将他扶起。只是男子太高,站起身后我挽住他肩膀的手够不着了,只得放下。 男子轻声咳嗽着,看向我有些诧异,“是你!” 我更有些诧异啊!还没问出他怎么识得我的就听长廊那头传来唤他的声音。我不知,王爷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处处都是王爷? 来人亦是黑色衣裳,我细细瞧了一眼,不是昨日那人。来人道:“禀报王爷,车马已备好,是否即刻启程?” 我将将扶起叫王爷的男子,抚了抚衣袍,没答那人话,回头问起我来:“你胳膊可好些了?” “大约好了些。”我摆动胳膊,比昨日好了不少,还是有些痛的。 叫王爷的男子看了眼我衣袖挑眉问道:“怎么还是这身衣裙?昨日管青没着人送你换洗衣裳?” “昨日?”我歪头细细看起这人来,不太像,“你是昨日那王爷?” 叫王爷的男子被我问得轻笑起来,正了正神色,答道“正是本王。现在可想起来了?” 我一怔,昨日本就没记住你,今日认不出来,怪不得我。你今日又换了身衣裳,我更是认不出来的。 叫王爷的男子,见我没说话,回头对还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说道:“你带她下去着人给她换件干净衣裳,将她送回家去。” 黑衣男子道了声“是”,带我沿来时路又折了回去,我虽有些不大愿意,却也只能再折回一趟了。 待两女子给我洗漱好换过衣裳出院门时,日头已经在我正顶上了。黑衣男子对我合了合双手,问道:“请问姑娘家住何处?在下送姑娘回去。” 凡人很喜欢做这些虚动作,刚那两名凡人女子也是。我现在既然顶着个凡人身子,自然也得跟他们一样。我双手对他合了合,看着挂得挺正的日头,一时间还真辨不出我来时的路。觉得哪方都像极了我来时的方向。于是,除后面院门方向外,其余三方都指给他看了。 黑衣人可能也是觉得三个方向都像我来时的路,看一圈后,也没辨出来。又问我:“姑娘,三方通的地儿有些多,能说你家住的大致方向吗?比如城北门?城西门?城南门?还是城东码头?” 我仔细思索一番,答他:“应当是城东码头。” 黑衣男子轻嘘一口气,骑马带我到码头边,码头今日来来往往人很多,我被挤得站不住脚,黑衣男子将我拉到河边柳树下,指着码头边许多木楼问我:“姑娘的家是哪个?” 我一瞧,反了。转个方向,挺起胸膛,指向清河,“那边,河滩上。” 黑衣男子有些不解,“河滩上?渔民?” 我没听大懂,摇头。 他又问:“佃农?” 又问我:“商户?” 我都没听大懂,只得告诉他,“住河滩上,有许多石头,我也是石头。” 黑衣男子双目猛瞪得极圆,一副不信我的模样:“石头?姑娘,你是不想回去吧?” 怎的都不信我?为让他信我些,我跟他说了许多遍住河滩上。男子就是不信,我气急,不想理他调头就走。他竟还不让我走,一番拉扯后,我气急踢了他一脚,后眼前一黑,不知怎的突然睡了过去。 再醒来,头后面痛得不行,我扯开边上灰布,愣住。 一匹马拖着俩轮子木车跑得正欢,黑衣男子坐在前面,不停挥舞着鞭子。只是,我几时进来的?日头怎么就偏西了?我望着外边,怔愣许久。 马车两边不停晃动,我废好些劲才爬出车外,问黑衣男子,“你要去哪里?”他被我吓着了,险些掉下去,待稳住身子后答我:“姑娘说不出家住哪,在下交不了差事,只得带着姑娘回京州交王爷安排了。驾---” 不知怎的,我又滚进了车里。 京州!清州!凡人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大?我很好奇。 天将黑时,前方有一队人马在休息,见黑衣男子靠近,纷纷站起身抽出腰间长剑来。月亮照剑上冷光折向这边,我真骇得不轻,胳膊处又痛甚了些。 “是属下。”黑衣男子高声喊道,跳下马车对众人合了合双手。我见他们收回剑才敢下车。 众人见我皆是一愣,紧紧盯着我瞧。被他们这么盯着,我有些不适,只得朝他们合了合双手,众人又是一愣。 不对吗?我收回双手叹息!又学着先前为我换衣裳的女子对黑衣男子行的虚礼。两手捂住腹部一侧用力一按,然后弯腰弯腿。只是这个有些许的麻烦,我不大愿意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八章 月色里,夜风凉凉,众人怔愣,衣袍舞动,如被齐齐定住。后黑衣男子无奈,将我来意道出,众人才一笑而过,将我晾至一旁,或闭目依树,或卧地望月,或擦拭腰间佩剑,姿态各异。就是无人与我搭腔,我颇有些无趣。站不是,坐不是,沉默片刻,寻了个略远些凸起树根处,一手置于脑后,一手搭于胸前,仰卧于上。这是迄今为止,我琢磨出凡人最为舒坦的姿势。 天色墨蓝,明月如钩。夜雾渐浓时,秋风过,枝枯叶卷的树上飘落几片枯叶,沾住我衣裙,袖摆轻舞,枯叶摇摇欲坠。化为人形后,我常觉困倦,懒得再动,随它沾染。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间,被一阵奇香勾醒,睁眼便见那王爷细长指尖,轻握白色小杯悠悠晃动,香味便是从那里面传出的。 两次都在马车中醒来,我已不想再管它因由了。指着白色小杯问他:“那是何物?如此清香。” 王爷轻笑,从旁拿出一只相同白色小杯来,执起黑色坛子,掀开顶端灰纸,缓缓倒入白杯,瞬间清香扑鼻,我惊讶不已。他将小杯递与我,笑道:“此乃清州城玉梨轩的绝品佳酿,可不是市面上普通的梨花醉,本王废了好些功夫才寻到的,尝尝!” 我接过白杯,送往鼻尖下使劲吸了吸,一股冷香直入口鼻,确实好闻得紧。我惊讶的盯住杯中之物,不明白清水为何会如此清香。 王爷端起杯子,小饮一口后,闭上眼一副很是沉醉的模样。我瞧得心痒痒,学他小饮了一口。怎么说呢?入口时有些凉,冷冽扑鼻,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好味道,是凡人们常说的香甜吗?还有些扎舌头,不大好受。逐将杯子搁面前小矮桌上。 他挑眉询问:“不好喝?” 味道是不错!好喝谈不上。我吐出舌头给他瞧,含糊说道:“舌头不大好受。” 许是舌头扎伤了!他瞧得愣愣的,忽端起桌上白杯昂首将余下清水全喝完了。 我仔细瞧着他,想看他扎不扎舌头,瞧半响他都没说不好受。有些纳闷,怎么我喝了就被扎到?是喝少了?端起小矮桌上杯子,昂首全喝空了。不想,舌头更扎得难受起来,胸口像昨日被老道火烧的感觉一样,我惊得急忙扯开衣襟查看。凡人女子衣裳太过繁复,就像他们的房屋一样,大院子关小院子,小院子里又有小屋子,扯开了三层里面竟还有件小的,我抬手准备加大气力撕它时,却被王爷抓住双手。我烧得正难受,不明白他这是为何,“你抓我做甚?” 王爷耳尖微红,轻咳几声,松开我双手,将我衣裳拢好,问我:“你脱衣裳又是做什么?” 我有些奇怪,“这清水刚烧着我了,我瞧瞧怎么回事,只是现在又没觉得那般烧人了,真是怪事!”我垂首,掀开衣襟往里瞧了瞧,“还真没烧着!怪了。你没烧得难受?” 王爷偏开头掀开边上布帘望向车外道“没有难受!常喝便不会觉得难受了。”天色微亮,路边房屋一间间排得整齐,偶有三两道炊烟冲入天际,化作云烟,随风散去。 他收回目光瞧向我,又说道:“这是酒,不是清水,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抛却忧愁,暂忘烦恼,痛快自在一番。” 我更奇怪,“喝它难受,为何还要常喝?凡人都愿常喝酒来忘却忧愁吗?”望向空空如也的杯底,有些感慨,“日子平淡无波也会觉着乏味厌倦的!” 马车渐渐停下来,没一会车外传来齐齐呼喊声,“恭迎王爷回府!” 我诧异,掀开前面布帘,见一高大朱红色院门前,两侧卧俯两只我没见过的石头兽类,两只兽类中间空地上跪有许多男女老少,额头紧触地面,无一人抬头看向我们。 我爬出马车侧过身子问后面的王爷,“这些都是你家人?” “算做是吧!”他弯腰走出马车踏过黑衣男子送来的木箱下到地面,回头向我伸出手来,我瞧着本就不高的地面,跳下很容易,哪里需要人搀扶,但他是好意,不大好拒绝,只得抓住他手跳下马车。又问他:“你家人这么多,都能认得出来吗?” “能认出一些来就行了。”王爷对着跪地上的众人道了句:“都起来吧。” 众人很是听话的窸窸窣窣全部爬了起来,有不少人偷偷的瞧着我。一年长些头发花白的老头过来向王爷行了个虚礼后说道:“王爷终于回来了,膳食已预备好,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王爷看了我一眼说道:“先用膳吧!”又问我:“早饿了吧?” 问我做什么?我纳闷,摇摇头,我从不饮食,哪知饿是何种滋味! 随他跨过朱红色院门,进到院内,七拐八弯,曲曲折折,时而长廊,时而青石小径,走了好一会才到达他要去之处。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屋,窗边摆放几盆花草,数把椅子,屋中央有张大圆形桌子。我们才进屋不久,有人陆续端来菜肴摆于桌上。我在清河边看了一二十年女子洗菜,鸡鸭鱼肉都瞧过不少,但这煮熟的菜肴,还真是头回瞧见,忍不住认真些瞧了起来。圆的,扁的,方的,长条的,细长条的都有,不得不说,凡人饮食确实挺讲究。 没一会,大圆桌上便摆满了各色菜肴。有女子将菜夹至王爷面前青花白瓷碗中,他神色淡然,夹起欲吃,见我没动筷子,挑高眉尾,“你瞧着我做什么?不合口味么?” 我摇头,扁扁嘴,“不想吃,看看便可。” 我非你族类,哪需如你们这般麻烦,一日三顿,日日必食。 王爷用过膳后,说要入宫一趟,让我自行去园子里逛逛。 两名女子将我带到后花园中,说是散步,实则是在园子里转悠大半日。处处青石板路,长廊亭阁,石桥横通,然后就是枯枝败叶,真没瞧出哪里好看来。倒不如寻个好卧之地,晒会日头,吸纳灵气的好。 这般想来,瞥见前头有一处平坦山石好卧之地,我一喜,挥挥衣袖,对身后的女子说:“你们忙自己的去吧!我躺会歇歇脚,歇好自己回去便是。”跟了我大半日,瞧她们那样,似累得极狠。人形也好,石头也罢,都是一个我,瞧不得人家不舒坦的模样。 她们向我行了个虚礼后弯腰退了下去。见她们离开,我撩起衣摆,便躺在山石上,园中极安静,我闭上双目吸纳园中灵气。不知不觉中,日头渐偏西,一日竟很快的过去。先前离开的两名女子过来请我回房用膳,道王爷在宫中用过膳才能回来。我不解,他几时回来告诉我做什么? 又是一番兜兜转转后,她们将我带到了一处小院门外,我站底下瞧了半响头顶木板上的黑色花纹,有些好奇,问她们:“为何一路走来,每处院门上都要挂上这个?” 紫衣女子抬头看眼上面又瞧了我一眼,轻声说道:“每个院子都有自己名字,挂上牌匾好辨认区分,就像奴才婢女们腰间挂着的铜牌一样用意。” 我拾起她腰间铜牌,小巧细薄的铜片上刻有两个花纹,“刻的什么?” “回姑娘,这是奴婢进府时管家着人改取的名字,木槿。”紫衣女子低头告诉我上面花纹意思。原来这就是凡人口中常说起的字啊!只是我瞧头顶木板上和这铜牌上的花形都差不多样,不细瞧的话还真分辨不出来它们有何不同之处。复又指着木板问她:“木槿!那上面又是什么字?” “回姑娘,乃是本院名---揽月阁。”木槿柔声答道。 “揽月阁!”我低声念叨,进了院子。 三个花纹就是三个字!一个院子而已,跟月亮能有什么关系? 入了屋,桌上已摆有四盘菜肴,肉菜汤各有。只是,我并不需饮食,对着木槿夹至面前的菜肉,真真觉得为难起来。无奈,拾起筷子,拨弄半天,才挑起一片菜叶送入口中,嚼动咽下,便不愿再食。木槿又为我盛了些汤,我勉强饮一口后无奈说道:“日后无需为我准备膳食,我非人,不需饮食。”木槿与另一唤木兰的女子面面相觑,静默无言,都没搭理我。 夜间,我坐榻上,瞧着木槿木兰将房内收拾妥当,燃上红烛十来根,亮如白昼。我有些好笑,日夜于我来讲并无区别,何必白费这么些东西。然见她们忙碌到现在,也不容易,我不能多说什么。 小桌上摆放着果盘,我拾起一个红红果子吸了吸,有一股淡淡香味扑鼻而来。问榻边站着的木兰是做何用处。木兰说是当零嘴食用的,亦可当食物裹腹。一时好奇,咬了口尝尝,味道不错,很是香甜,逐将整个圆果子都啃完了。 木槿木兰相视一笑,问我:“姑娘不喜饮食,是喜欢吃果子吗?” “约莫是吧!果子味道不错。”我咂咂嘴,还在想那果子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九章 木兰打来热水替我净过双手,脱出外衣,留宫中吃酒的王爷突然来到屋内,看我片刻后,笑问,“是要睡了吗?” 外衣都去了,自然是要安寝,何须多此一问! 木槿见我不语,答他:“正准备服侍姑娘入睡。” 他止了笑意,在袖中找寻着什么,我有些奇怪,“有事?”就见他拿出一物递与我,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我大惑,伸手接过,前后细看一番。通体鲜红的一块圆形扁石头,没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觉着有些面熟,似在哪里见过。我不解的看向他。 他却又轻笑起来,说道:“特意找皇兄讨要了这块血玉,据说它是数百年前九重天上神女之物。凡世间妖魔异类,只要触碰,便会妖丹受损,现出原形来。” 我惊得将血玉举得远远的。正了正神色,很是恼怒。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还是认为我就是妖物?冷声问:“你究竟是何意?又意欲何为?” 他接过我手中血玉,套我颈脖上,我当下立住身子不敢动弹。也知晓自己不是妖魔,算是异类,不能不怕。 王爷浅笑说道:“你先歇息,本王明日再来瞧你。”不知怎的,我总觉着他笑得很诡异,问木槿木兰可有发觉,她们却道王爷那是太过愉悦的笑,没什么异常。 翌日,我尚卧床上,便听屋外木槿木兰窸窸窣窣之声。既已醒来,再卧下去也没道理。我起身拉开房门,被外面日头刺着眼睛,退至屋内眨巴几下才缓和过来。原来门窗上糊了东西,瞧不清外面天色,不似平日在外头看得那般清楚,竟然没发觉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 “奴婢服侍姑娘起身洗漱。”木槿端着一盆水搁置屋内一空架子上,对我说道。 “好!”我虽不明白凡人为何每日早晚要洗漱换衣,却也知晓这般做必然有他们的道理。便由着木槿木兰服侍我更衣束发。虽然束发时头皮很痛,更衣时腰带勒得不好受,我也忍着没多说什么。觉着化作人形后,我越来越像个人了,应当还是个实在讲道理的好人。 我最不喜之事便是一日三顿用膳了。早间,我啃了一个果子。午间啃了俩果子。下午不知怎的忽然腹胀难受得紧,问木槿这是怎么地,她道人有三急,我这乃是一急,引我去了茅房说是要排泄。折腾一番后,我越发的同情起凡人来,他们事真太多了。 到夜间,我琢磨着要不要只啃一个果子时,王爷来了。见我对着两个大果子发愣,笑问我在想什么。我告诉他不想吃两个果子的原因。他脸色白转红,又红转白后,端正神色说道:“吃喝拉撒乃常人生存之根本,想吃便吃,不能为不想去茅房便不吃东西,这话以后万万不能再对其他人提起。惹人笑话!” 我不解:“为何?” 他才转白的脸色又转红了,正声答道:“不是好话。” 哦!我懂得。凡人大多不爱听坏话,其实,我也不大爱听坏话。 王爷每日都会来我这小坐片刻,后知晓我不认字后,又教我认起字来。 转眼年底,天色灰黄暗沉两日后,飘起雪花来,又两三日后,积雪没过小腿,方停止。 雪住后王爷隔有两日未过来,听说是在宫中赴宴。第三日午间,我刚啃过果子,便见他带了两名女子过来。 清瘦单薄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子对我行了个虚礼,柔声道:“小女子陈姝,见过姑娘。” 壮实魁梧皮肤黝黑的女子对我合了合双手,声音粗哑的说道:“陈妤,见过姑娘。” 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茫然,不知其意,问王爷:“她们,做什么的?” 王爷行至我榻边,拿过我手里汤婆子捂手,扬起眼角,“给你请来的师傅,一个教你识文断字,一个教你习武防身。可还满意?”说完将手里汤婆子递还我。 “你捂着,我不惧冷暖。”我摆手推开,本就不需要这物,木槿非硬塞于我,道是凡人女子冬日里日日都需紧抱之物,那神色,不抱着就是不行。垂首思索一番,问俩师傅:“识文断字与习武防身大约学上多久能成?” 陈姝不悦,皱起眉头,冷声说道:“学海无涯,天下文人墨客千千万,却无人敢道自己学有所成,姑娘问题,小女子答不了。” 诶?这是什么话?没听全懂,我只能闭紧嘴巴。 陈妤倒是没紧皱眉头,只是想了想后问我:“敢问姑娘习武防身,欲防几人的身?” 这又是什么话?我垂首琢磨会,想我也没谁需要保护的,“自然防我一人之身,他人干我何事?” 陈妤道:“姑娘若是资质聪颖,日日用心练功,一年下来,对付一两毛贼应当不成问题,多了恐怕不行。” 我大喜!一年能对付一两个,上回那老道是一人,成啊! “若是本王被人伤着了,你可愿护着本王?”一直没出声的王爷突然问我这话。我一时没转过弯来,怔愣住,紧盯他瞧了许久。不明白他意思。 觉着这王爷近来真是一日比一日怪异。他身边黑衣人多的是,怎么要我来护他?我对付老道一人都不成,怎护得住他? 我正了正脸色,认真告诉他:“不是不愿,是护不住你,我护自己都难。” 王爷眼中笑意溢满,一手撑住额头,笑得两肩膀不停颤动,许久才止住笑意,颔首说道:“本王自保不成问题,还是我护你吧!我护你可好?” 多个人护我自然是好事!我怎会拒绝?“好啊!只是你们寿命太短,就几十年而已,护不了我多久,剩下的还得我自己来。” 王爷又笑了起来,连着边上几人也笑了出来,他又问我:“那我下一世再护你可好?” 我撇嘴道:“不成,我没听过人有下一世,你护不了我。” 今日特别怪异的王爷,委身俯于小桌面,于我两目相对,柔声问道:“那我将你此生护好,若真有来生,便你来护我可好?”今生事都说不清,何况来生?不想再同他说这些虚无没甚用处的白话,我不耐烦的敷衍他,“好好,你回去吧!” 怎的一日比一日怪了起来?凡人心思真难琢磨! 两位师傅来王府后,我便再没空闲的日子。上午在大师傅那认字,下午跟小师傅习武。大师傅说识文断字应由孩童期学起,嫌我年岁太大,认起来较为费劲,每日里没什么好脸色给我。 又五六日后,我仿佛寻出些诀窍来,竟一日能记十来字。有时,整首诗词都能记得下。仿佛从前就书写过一样。 过了十来日下来,我竟能将整本书记下了。大师傅惊诧不已,露出笑容来,道我天资聪慧,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我暗笑,哪是什么人才,只是那些字不晓得怎么回事,真的像见过识过的,似是年月太久,不小心将它们遗忘现在再拾起了一样。 小师傅教我拳脚功夫,说是先需练习气力,气力足,兵器才能使得好,使得灵活。她给我挑选的兵器是柄软剑。道是娇小易携带,是闺中女子常选的兵器之一。我却爱使长剑,剑身一挥,剑气凛冽如寒风。像是曾使过一般,时常舞出莫名怪异招式,让小师傅招架不住,三两招便惨败,丢盔弃甲。 此后府里府外皆传我是百年难遇的文武奇才,将将一月不到便能出口成章,刀枪剑棍皆不在话下。王爷每日夜间过来将外头传言说与我听时,我都哭笑不得。发觉凡人太能夸大其词,言过其实了些。莫说出口成章,出口成三两句诗词都还是个难题。刀枪剑棍更是无稽之谈,除长剑外,其他几样我根本不知晓从何处下手拿捏的好。 转眼除夕,这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小师傅两日前告了假,说是回去祭拜父母祖上。我本想歇下好生休息两日,却听王爷说宫里备了宴席。他皇兄,当今天子,特意嘱咐过他,要将我这个百年一遇的文武奇才,带去给满朝文武大臣开开眼界,切磋一番。 我听后瞠目结舌,哑口无言。这下真坏事!人面子、石头面子都要保不住了。 中午,我啃了两个特别大的果子,将木槿木兰惊住了。也是,平日里我为少入茅房,三顿下来也就三个果子,今日一顿便食了俩,她们吓到也是正常。 我将果核丢入空盘,苦笑道:“这不是要去大师傅口中天下文武英豪扎堆的地方了么!多啃个果子壮壮胆子。” 门外进来三名婢女,手举托盆,鱼贯入内。为首婢女高声说道:“王爷吩咐奴婢们给姑娘送入宫赴宴的衣裙钗饰,请姑娘过目。” 木槿木兰接过衣裙,三名婢女向我行一礼后缓身退了出去。 木槿细细摸过衣裙面料说道:“是霓裳阁里的珍品!触手微温,能御寒保暖,风雪不入,据说有市无价。” 我不知她说的是何处,料想应当是城内官家贵人们爱去成衣铺子吧! 木兰笑笑说:“奴婢伺候姑娘梳妆更衣吧!保准打扮得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不给我们王爷折面子。” 我好笑,天上仙女是美是丑,谁真的见过,不过凡人自己觉着应当貌美无比,自认为的罢了。 收拾妥当后,管青在门外高声说道:“禀姑娘,已到入宫时辰了,马车已备好,王爷正在前厅,请您即刻过去。” “就过去。”我顶着一头繁复珠钗宝簪,走了两步,还是觉着难受,又折回吩咐木槿拆下几支来。 去到前厅时,头上仅余两支玉簪,这般轻巧,我健步如飞,在王爷诧异的眼神中,爬上了马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章 马车行至宫门外,天色还很明亮,宫娥引着我与王爷进入一道宫门后,又坐上轿子,摇摇晃晃好一会才停下,宫娥拂开布帘,引我下轿。入眼处,两侧有高大柱子数根,上雕刻蜿蜒飞龙,有种直冲青天的感觉。柱下人头攒动,女子款步姗姗,个聚一块,琳琅环佩,娇音萦萦。男子则长袖善舞,迎来送往,呼兄唤弟,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只是细瞧之下发现没几个笑意深达眼底。 殿门两侧共有长廊约数十里,廊下挂满灯笼,弯弯转转,一眼望去,像极了两条火龙,蜿蜒曲折延伸至尽头。 “在瞧什么?”珩王爷在我身后顺着我视线望去,忽而侧目轻笑,指着长廊方向,神色淡然,“大靖建国数百年来,虽内忧纷争不断,却也未伤及到根基,勉强能算作昌盛。老君故去,新君继位,一代代下来,园林越扩越大,宫墙越修越高。这条长廊,建国初期,只修有东西各三里,告诫我朝后辈君臣日日出入朝堂,都莫要忘记凡事需三思而后行。如今几百年过去,每日路过此廊的臣工,有谁还记得它当初的寓意。”他收回视线望向我,目光清浅,淡然道:“它如今已有足足十里,东西各十里。” 冬日里,天色暗下来总是极快。灯笼内烛火朦胧,似轻云蔽月。我好笑“心怀天下之人,苍生大任必日日铭记于心。心若无山河,住这长廊都无用。所以,三里也好,十里也罢,日复日,年复年看下来,记不记得也没多大区别了。何必怅然。” “是这个理。”嘈杂的人声中传出一道清越嗓音,如初春枝头积雪消融时滴落于溪水中的声音一样,清脆冷彻。 一面容极其年轻,好似未到及冠年华的白衣男子,自台阶下缓缓而上。一双眸子如冬日夜间星河,缥缈得寻不到边际。他长发未束起,只随意绑在身后,却不让人觉得杂乱邋遢,神色清冷似水,看向我淡然说道,“心中有天下,自是时时不敢忘却。”我瞧得有些呆,总觉着这双眼似曾相识。 王爷神色一怔,转过身双手合住,腰身微弯,低头向男子行了一礼,极其恭谨,道了声:“国师!” 我惊诧不已,几时见过他这般庄重谦卑!大师傅说过,王爷君珩与当今天子君域乃一母同胞所生,他身份应当极其尊贵,怎么见个国师还需行如此大礼?国师的身份更尊贵些? 国师对他微微颔首,又看向我,无喜无悲的眼神,瞧得我紧张无比,腿弯子止不住抖了几抖。他声冷如霜,像是叹息的说道:“五百年晶石所化。倒是难得。”只两眼便将我看了个透,我骇得不轻。王爷亦是瞪大眼珠瞧向我,看样子惊吓不小。 国师衣袖轻抬,白得透明的细长指尖对我额头虚虚一指,明明什么都未见着,却觉有暖意自额间进到体内,四肢温暖轻盈,说不出的舒畅感自体内传出。 国师收回衣袖,清冷的双眸中带了些许疑惑,“一丝残魄?”似自言自语,又似在问我。不过瞬间他又变成无悲无喜的样子,抿唇看向我,不咸不淡的说道:“灵力甚弱,他人助你化形,不过一时而已。明日起,来国师府里待着。” 我一惊,不解问道,“为何?” 王爷似乎比我更惊讶,急急拒绝,“不可!” 国师淡声问他:“为何不可?” 王爷双手作揖,恭敬答道:“珩欲向皇兄请旨,迎娶此女为妻。还望,国师成全!” “什么?”我惊住。这王爷今日是怎的?还未饮酒便说起胡话来。 国师依旧神色清淡,瞧不出喜怒,“彼非君类!不宜聘为妻。”声音清冷如冰泉,不容他人推拒。衣袖轻摆,踏过台阶,缓然而下。 我嗤笑出声。商议吾之事,决定吾之去留。竟没吾搭腔的份?真是岂有此理也! “国师请留步。”我朗声喊道。周遭先前瞧见国师避得远远的男女子,纷纷向我看来,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我挺起胸膛,抬起下巴,任他们打量议论。大师傅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长阶上,国师停下步伐,侧身看向我,人如画,发如墨,衣袖翻飞,似要临风而去一般。 我眨巴眼,有些丢了魂似的。想起前两日书中见过的一句话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真真说得极是也! “唤我何事?”一片寒霜侵入我五脏六腑,瞬间回魂。我清清嗓子,垂首作势轻抚了下衣袖,思索一番后,抬眼对上那双被冰雪冻住的眼,很有魄力的说道:“我现如今待王府,吃住挺好的,师傅果子都有,没想过换地方,国师府就不用去了罢!” 国师侧目看我一眼,缓缓说道:“那你两月后再来。” “为什么?”我咋舌,明日与两月有什么区别? 清冷之声又传来,“你这人形至多再维持两月。” 两月?怎么只有两月了?我好像,不想再做回石头了。 我如三伏天被日头晒卷的枝叶,一点精神气头都没了,悻悻道:“那我还是明日便去吧!” 国师颔首,算是应下。拂袖而去。 晚宴如常进行,天子君域坐在龙椅上,远远望去,就见一片金光闪闪,分不清哪是龙袍哪是龙椅。下面臣子贵妇们分别坐于两侧,男子一侧,女子一侧。中间红毯上吹弹歌舞,好不热闹,十来个女子舞姿曼妙,彩衣纷飞。对面那侧男子个个脖子伸得老长,恨不得爬过矮桌,坐至红毯上畅快细细看上一番。 我实在没什么心思观看,只得啃果子。矮桌上菜肴原封未动,大的小的果子,被我啃得一个不剩。歌舞还没停下来的意思,一支接一支,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瞄向邻桌果子,满满一大盘,一个没动。十四五岁着浅红色衣裙的少女看看我,又看看果子,伸出纤纤玉手,抓了个最大果子,缩回袖中,慢慢往身侧我这边递过来。我感激一笑,接过果子又啃了起来。 她递我接,啃了三个果子后,我摸着滚圆肚子,有些动弹不得。歌舞总算停了下来,女子们退下后,殿内寂寂无声。所有人都歇下筷子,坐直身子,望向上端御座方向。 “珩弟,你府上的奇女子是哪个?带上来让皇兄瞧瞧。”龙椅上坐着的皇帝笑问。 珩王爷站起身抚平衣摆,向我缓缓行来,停我矮桌前伸出手。满殿人皆望向我这边,临桌少女亦瞪圆极大的眼珠诧异瞧着我。众目睽睽下,还真有些不习惯,我忍不住抖了几抖,将手递向珩王爷。他手不似看着那般光滑,像小师傅手一样,有许多粗厚老茧,咯得我手心有些痒痒的。 他牵着我行至御座下方,我行了个跪拜礼,道了句:“吾皇万岁万万岁”。 来时,木槿木兰教了我五六遍,道这是见君王必须行的跪拜之礼。 凡人都希望长命百岁,天子则希望万万岁。着实可笑,石头我活有五百岁了,还真没见过活出一百岁的凡人。 我起身后,那皇帝就一直盯着我瞧,细细打量着我。我亦盯着他瞧,年纪约莫三十岁上下,眼睛细长有神,眼尾上扬,鼻梁高挺,唇薄而眉浓,君珩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相差无几的面孔,我已瞧有一月多,实在没什么看头。 他瞧着瞧着哈哈大笑起来,朗声说道:“珩弟,眼光不错。”复又停下看了君珩一眼,“只是,国师的话,不无道理。你今年已及冠,是应成亲了。” 珩王爷听后,双膝跪地,两手抬至额前,低声说道:“皇兄,你知臣弟心性,素来寡淡,从未曾心悦中意过什么。”抬头看向我,抿唇轻笑,“然,她却不同。初一眼,只觉些许特别,又一眼,似曾相识,再一眼,便是前世今生。”殿中一片倒吸气声,我亦被他这几句话激得石头心肝噗通跳,砸得胸腔生疼。 皇帝脸色当即黑下许多,冷声说道:“珩儿,母后仙去时,你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父皇寡情,子嗣众多,不怜我等,兄仅十岁。”君域有些哽咽,“东一口西一勺,养你成活,护你周全,皇兄如今,似寻常百姓家老父一般,盼你娶妻生子,夫唱妇随,和美安顺一生。但此女非我族类,兄我实难允你。” 珩王爷脸色惨白,双目凄然,拳头紧握,望向座上君王,俯首轻声道:“弟从未开口求过皇兄什么,望皇兄成全。”皇帝似乎被气得不轻,脸色青黑,凝视下方,久久不语。殿内亦静得诡异,不闻呼吸。 我上下两边瞧瞧,搭不上腔,更不知要说些什么,无奈得狠。有些好奇这君珩,究竟何时对我情根深种的?我怎的不知晓?莫说,他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说词,连我这石头心肝都化了两分。是谁说世间男儿皆薄幸?也不尽然的。 座上人眉头紧蹙,似是累极了,摆手挥挥衣袖,边上老者自他身后站出,尖声念道:“辞旧岁迎新春!吾皇特此设下家宴,与列位臣工同天下子民共乐,愿我大靖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一章 一个时辰后,已近子夜,长街上一片安宁,车轱辘滚动的声响,在这静谧冬夜里,格外嘈杂刺耳。我与珩王爷坐在马车里,他神色黯然,垂首不语。 我仔细思索了一番,觉着我还是得说些什么。逐将这一月来看过的书籍文字,细细琢磨捋顺,神色庄重的对他说道:“其实国师与你皇兄说得很有道理。先不论其他,就年岁来讲,我比你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要大上许多。这些年月,如你大靖疆土的万里山河,不管你今生还是来世,都越不过的。你也莫要怨你兄长,虽我不懂得什么是血脉至亲,但能瞧得出他看你的眼神,是真真在为你忧心,你听他的,应是没错。我才将化作人形不久,所识所见皆不多,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我知晓,你定也心如明镜,他们所说的根果原由,好处坏处,你便自己揣摩去吧!” 呼呼呼,一通自认为捋得不错的话说下来,自个都有些发晕。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类安慰劝人之事。 我这边才歇下还没喘上两口气,就见他抬起细长双眸,似廊下笼内烛火,风过轻晃荡,摇曳得瞧不真切,悠悠说道:“高宗六年,江南有顾氏,大家贵族,嫡出独子,翩翩少年郎,面如冠玉,惊才风逸。喜寄情山水,善笔墨丹青,尤爱画山中幽兰,常流连于山间寻兰。一日,与家仆山间迷途,兜兜转转,寻不着出路。茫然不知所措时,巧遇一双十年华少女,明眸皓齿,青衣墨发,淡香萦绕,如兰似梅。浅笑盈盈将其主仆二人引出山林。” 我正听得起劲,他忽的停下看着我。我大急啊!真是抓心挠肺,急急问他:“后来呢?就这样?没了?” 他轻笑:“顾生一见倾心,询问此女家住何地,道改日登门拜访,答谢今日引路之恩。少女浅笑曰,吾本山中兰仙,今日送汝主仆,举手之劳,不必感念。后化作青烟,消失于暮色中。” 我听得有些黯然,若是我在山林时,遇见迷途少年,为他带路,估计会被其一脚踢到悬崖下的旮旯里,滚得远远的吧? 他清清嗓子继续说道:“顾生如同丢了魂魄般回到家中,茶饭不思,时时想念。后两日,收拾衣物干粮,留下书信,道是去山中寻那兰仙。家人大惊,遣数十家仆,去往山中寻到公子,顾生铁心不回。家人无奈,于山脚修筑房屋三两间,供顾生吃住。整三年,千日光景,顾生日日于山间徘徊,风霜雨雪不停歇,终感动兰仙,觅得美人心。朝迎晨曦,暮待晚霞。如普通夫妇一般,庭前栽花,院后种菜。两人育一女,后顾生病逝,年岁整五十,封棺盖土后,兰仙携女消失,再无踪迹可寻。” 马车到达王府大门后,我还沉浸在顾生兰仙的故事中回不过神,心不在焉的下了马车,珩王爷替我拢拢披风后,牵着我入了王府。 院中安静幽深,路旁几株腊梅,于寒风中开得正盛,香气扑鼻,沁人心扉。 我拽拽珩王爷的手,“顾生是真的死了吗?为何我总觉着顾生没死呢!” 珩王爷拂过我额角碎发,无奈笑了笑,“真死了!凡人寿命,本就不过须臾数十年而已。” 我有些感慨,“可怜见的,一起才待几十年就死了。兰仙还能活个千百年,时日一长,哪还会记得什么顾生张生的。可是,兰仙应当有灵力的,救不了病重的顾生吗?” 珩王爷好笑的挑眉问我:“这话得问你自己啊!若是我病了,你能救我吗?” 我噎住,瞪瞪眼珠子,默默往前走开。这个真问倒我了,还真救不成他。 身后传来愉悦的笑声!这珩王爷出宫门到现在,开了大笑脸,算是想开了吧?我颇有些无奈! 翌日,年初一,府里奴才婢子人人穿上新衣新鞋,手里攥着刚发的压岁钱,喜笑颜开。我也领到压岁钱,一大坨金灿灿的金疙瘩。但还是愁眉苦脸的笑不出来。昨夜回房,已是大半夜了,便没再吸纳灵气,闭眼睡觉。 做了一夜奇怪的梦,一会梦见我在云雾中穿行,亭楼阁宇,廊桥无数,云海翻涌,金芒流光,美得不似凡间景物。一转眼我又被烈火焚烧,火光冲天,灼痛难奈,蚀骨灼心的痛,痛得我仰头撕喊,一声声唤着:“淮云,淮云、、、、、、” 火光减弱,渐渐熄灭,再听不见痛哭撕喊声,唯余金光数十点,如夏日夜间萤火飞虫,星星点点,无风自散。 “千百年了,我终是不用再念你了,再不念了。”有女子喃喃轻语声,似解脱,又似绝望。听得我感同身受,石头心肝揪一块,痛到不行。醒来时,枕边有大片湿痕,轻触微润的双颊,石头也有眼泪?我久久不能言语。 再也不想听故事了,准是昨夜珩王爷说故事与我听的,扰得我觉都没睡好。起身洗漱后,瞧见木槿木兰收拾包裹。大惑,疑问:“你们要去哪里?” 木槿颇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道:“姑娘,不是奴婢们要去哪里,是您要去国师傅了。你忘了?” 呔!天雷滚滚!还真将事给忘了!那片冰霜的极寒之地,吾不去可行?扶额长叹。 车轱辘滚动,我寒着脸,不悦的坐于马车内。珩王爷神色平和,如老生入定般瞧着我。我转动眼珠子:“石头颊上,开出花否?” 珩王爷抿唇轻笑:“否!花未瞧开,丢了颗心,能寻回否?” 我低头细细琢磨,抬眸:“无心能活否?” 珩王爷黯然一笑,看我:“暂能活。” 我轻笑:“既能活,便弃了它!勿再寻了吧!” 我未独自出过王府,并不知晓京州城全貌。今日日间出来,不似昨日下午进宫赴宴,掀开布帘,倒是瞧清了城内大致面貌。东西南北,东面临水,西北面依山,有山有水,真是城跨山河。 国师府离皇宫并不远,离王府倒是真远。王府在南,国师府在北。马车行得不快,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木槿木兰敲开门,将我包裹拿了进去。我与珩王爷在后面,不疾不徐,像平常在王府里散步一样。不过,这国师府后院,还真没什么看头,没有假山廊亭,倒有一间茅草庐。没有奇花异草,倒有一二十棵光秃秃的树。还有一方不算小的水塘,水面有几只灰鸭子,嘎嘎嘎叫个不停,游得倒是挺畅快的。 前面引路的灰衣童子,扎俩小辫,跟个哑巴似的,半句话没说。神色跟他主子一个样,不喜不悲,我瞧得头疼。 行了约莫一盏茶功夫,终于在一木屋前头停了下来,木屋前的木阶下就是泥巴地,几丛杂草灰黄灰黄的,正随风摇曳得欢快。 灰衣童子向我和珩王爷行了个礼后,咚的一声,原地消失不见。吓得我才吐出的一口气,又硬生生给吸了进去,呛着大咳半天才缓过气来。 “人呢?人呢?”我蹲在童子消失的地方,瞅半天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泥巴地面上脚印还在,人却不见了。这不是在故事里,实在太诡异了。 珩王爷拉住我胳膊将我提起来,叹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早走远了,国师非寻常人,他府里的人自然也非寻常人,不必如此惊讶。你可知晓,自我记事起,国师便是如今这副模样,十几年下来,半分未变,连衣裳都没变半分。” 我惊得嘴巴张得极大,珩王爷轻笑着替我托回了下巴,又道:“我皇兄能坐上龙椅,就是国师的一句此子乃真龙天子,才封为太子的。不然我兄弟二人哪能安稳活至今日。” 我不解的问他:“那他是什么?仙人?灵物?妖?” “我自是我。”远处传来清冷的声音,国师缓步走来。腿长行得极快,没一会便走到我面前。珩王爷低头弯腰双手往前轻推作揖,向他行礼,“国师。” 国师点头淡然说道,“我府内,不留杂人,你带来的人带回去。” 杂人?木槿木兰?我看向珩王爷,他神色僵了僵,低头道:“是。” 我赶紧问珩王爷,“那我大小师傅呢?”还有很多字没学会,没有陈姝不行。 “什么人?”国师冷冷问道。 我挺直胸膛,对上他如霜的眼,大声答他:“就是教我识字习武的师傅。” 国师眼中涌起些许疑惑神色,“习武?你跟他们习武?” “对啊。”不习武,连老道一个都打不过,下回再遇上他,还不得被他打,剑砍在胳膊上的滋味,着实太痛太不好受了些。 “那就留下。”国师那张脸当真是悲喜全无,一点褶子都没有。衣袖一挥,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珩王爷对着国师离开的方向,轻蹙了下眉,扶住我双肩,与我四目相对,柔声说道:“陈姝姐妹明日应当回来,你有什么事就同她们商议,再不懂的就遣她们告知与我。” 我不由叹息。君珩这颗心,真真还是丢了莫要再寻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二章 珩王爷走后,我便一人待在木屋外的长阶下。更深露重,夜色清寂,竟生出几分被人遗弃的孤独感出来。自己都被逗乐了。看来石头与人都是一样的,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想挪地方了。 天微亮,我站起身来,揉了揉睡得迷糊的双眼,敲敲蜷得麻木的腿脚,晃晃悠悠进了屋子。扫一眼空荡荡的床铺,无奈叹息,国师果真非寻常人也!他不知床上要铺被子吗?还是他睡时不需垫盖被子?躺在床板上,心酸不已,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时,是被院内鸭子嘎嘎声吵醒的。我怒极,趿拉着鞋子拉开门冲了出去,一阵风似的冲至水塘边,随手拾起一物准备就砸出去,看了眼后又送回原处。气晕了头,差点将石头朋友扔了出去,默念一句“对不住”将它放回原处。抠了块茶杯大小的泥巴狠狠砸向灰鸭们。鸭群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到处乱窜,嘎嘎嘎嘎叫得好不凄厉,我听得无比舒畅。 “顽石。”身后传来清冷之声,不用回头看也知晓是谁了!扒开滑至额前的长发,端正面容,转身打招呼:“国师!有事?” 国师无甚表情的寒霜脸终于有了丝异样,皱着眉头说道:“今日我会教你法术。” 我顿住!法术?仙法还是妖法? 大半日后,马马虎虎,勉强能将他教的术法使出。讲真的,我也分不出习的是仙法还是妖法。此法名曰:净身术。好处就是不用更换衣裳。坏处便是天天都穿同件衣裳。 夜间,我坐于木阶上,用国师傍晚时分教与我的法子打坐,他道这样能使灵力吸纳得更足些。小试了两时辰,确实比往常要快上许多。心狂喜!重新闭眼打坐。 晨间薄雾弥漫,红日自东方缓缓升起,泥巴地上一层霜花,折出些许微光。我睁开双目,顿觉神清气爽,体内灵气充沛,身子轻盈了许多。拂去衣上白霜,起身扒开额前两侧碎发,舒展开筋骨,满足的长嘘一口气,何时再学个束发之术就更好了。 在木阶下扯几根略长些的枯草,将头发绑于脑后,这下才觉着更舒爽了些!摸摸馋了两日的肚子,忍不住长叹:“好想啃俩果子!”真是想念得紧。 进屋内,见桌上堆得高高的十来本书,又忍不住叹气,国师吩咐的事情,不得不完成! 国师府依山而建,周边没什么屋舍,很是安静。晨风吹过,窗棂轻响,墙根处几根紫竹,枝叶随风摇曳,为凋零空旷的庭院增添了几分生机。我依在窗棂下,捧着厚厚书籍,认真翻看。万里河山,塞北江南,天地竟是如此之大么? 院门处传来珩王爷声音,放下书籍,透过窗格远远瞧见君珩正往我屋子的方向走来。我一喜,趿拉着鞋子冲到他跟前,急急问道:“给我带果子没?带被子没?咦?我大小师傅人呢?” 珩王爷怔住,紧盯着我愣愣的,嚅动嘴角:“你怎的---成了这样子?” “我怎样?”我大惑,甩开跑得有些松散滑落额前的碎发问道。拿过他手里包裹,掏出个大果子,裂开嘴角大笑起来道:“知我者,君珩是也!”狠狠吸了一口果香,大口大口啃咬起来,一声喟叹:“真乃人生一大乐事也!” 珩王爷见我啃得欢快,失笑问我:“哪个灵物如你这般嗜吃?这般馋样,国师是不给你吃不给你喝么?”语毕绕至我身后,将枯草解了下来,抽出顶上发簪替我挽起长发,俯我耳边低声说:“我不会挽女子发式,先给你挽个简单发鬓,以后学会了再来替你挽新发式,可好?” 热气呼得我有些怪异的感觉,忍不住避开了些,将啃完的果核狠狠甩向池塘那边,挑眉看着他:“好啊!改日赠我几条你发间用着的墨色长带,瞧着应比枯草应好用些,枯草太易折断了。” 珩王爷眸中泛出星光,抬起长指触碰顶间那缕墨色,“好。”细长微扬的眼尾扬得更高了些。莫说,还真有几分像那银狐的眉眼。 珩王爷将包裹搁置桌上,缓缓说道:“我今日过来,是要告知你,你的大小师傅下月才能回来伴你,昨日收到她们书信,道是回城路上遇到劫匪,你小师傅与其打斗中伤着了腿,歇在附近百姓家养伤,伤好才能回城。” 我从包裹里又摸出一果子啃起来,边问他:“伤得很重?” 我虽非人,没他们九曲玲珑心,相处数月下来,也知晓师徒一场,不问上几句是说不过去的。 “信中未细说,应无大碍。”珩王爷细细打量着我的屋子,眉头越蹙越紧。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可怜兮兮问他:“你也觉着空了些吧?”撇撇嘴角,“我昨日一进屋子便这么觉得。先前没去你家时,也没这么多讲究,现住些日子下来,再瞧这般空落样,怪不习惯的。” “子非人,也贪图那般享乐之物?”门外突然传来国师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白衣似雪,长发如墨,黑白扎眼的站门边上,淡淡的瞧着我。我被瞧得狠狠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总有些惧怕的感觉,从心底悄然冒出。真是怪事! 珩王爷起身朝他行一礼,轻声道:“国师。” 国师立在门中间,站得比他屋前的两棵松柏还要直,斜目扫了一眼君珩。半响,平静说道:“你自幼聪慧,儒家思想,诗书礼仪,皆熟读于心,怎的及冠后越发记不住了。” 君珩身子僵住,脸色瞬间发白,抬目看向国师,复又弯下身子,低声说道:“国师说的是,珩这就回去。” “呃?!”我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时语塞,看着君珩缓步退出门外,越走越远。 “今日,教你化形。”国师神色平静看着桌上五六个果子说道。 我扔开啃得只剩小半边的果子,有些气恼的问他:“我已化出人形了,是要再化回石头么?” “你自己能幻化?”国师冷冷丢下这句话出了屋子。 我咬牙切齿的摸摸跳得有些过头的胸口,叹了口气,无奈的踏出屋子朝国师走去。 今日阳光甚好,池塘内鸭子叫得欢快无比,听说老鸭汤甚补。我琢磨着等小师傅回来,该给她好好补补了。大师傅时常咳嗽,也应多补补。不知鸭子大补对灵物可有用,要不再给自己也来两只? 一日,两日,三日、、、、、、我一日学着一个无用的法术,累得够呛。练完还得收拾乱糟糟的院子。也是个怪事,刚来那日,国师府里明明有几个童子在的,这些天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难不成是懒得收拾院子,躲起来了? 瞧着院里踩得破破烂烂的泥巴地,我真是越发想念王府的日子了。 “御火术学得如何?”国师清冷问道。 我指着院里被烧得差不多的枯草,“还行。” “化形呢?” 咚一声原地消失,一块黑得发亮的石头卧于地面,一动不动。 国师点点头,嘴角翘了翘,淡淡说道:“倒是比从前听话许多。”衣带飘过,国师已不见踪迹。 石头轻轻一转,我蹲坐在地上,撇撇嘴:“说得好似你认识我很久一样。”撩起白色衣摆,扁嘴坐于木阶上,如今我带颜色的衣裳都穿不了了。 前两日珩王爷托人送来一套红色衣裙,是很漂亮的衣裙!搁日头下能闪闪发出金光来!我喜欢得不得了,折腾大半日才穿妥当,又在日头下晃悠了小半日,越晃越爱看它。夜间睡觉时怕压坏了,特意脱下来,叠放得整整齐齐摆桌上。半夜时分不知怎么的,它忽然嘭一下就烧了起来,任我怎么扑打都灭不了。许是我这边声响太大了些,将国师惊到,他来得极快。指尖一道水柱涌出,火就灭了。 国师道:“凡人衣裳大多禁不住水火。”话音落后,指尖一道光闪过,我身上便多出一件与他一模一样的白色衣袍来。极不喜欢黑白色衣裳的我,瞧着身上白得跟雪一样的衣裙,抓起只剩几片碎布条的红色衣裙,伤心得一夜没睡觉。 现在想起来仍觉得不好受。 抬起手指,一道纤细水柱冲向地面,砸出一个小小圆圈来。我忍不住轻叹一口气,终是学晚了些啊。 元宵节这日,国师进宫后,十来日未见的珩王爷过来瞧我,在院门处的他,见到我指尖的水柱惊得不轻,指着地上的水渍,细长的眼瞪得极圆,貌似吓得不轻,喃喃问道“国师教与你的?” 我颇有些得意的点点头“是啊,厉害么?”又献宝似的指向院里仅剩的一丛枯草,留至今日它总算是派上用场了。火花燎起,眨眼间那丛草便化为灰烬。颔首笑问他:“怎样?我厉害吧?” 君珩裂开嘴角,眉目间如被春风拂过,明媚温暖,“看样子以后能护住我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是话里有话呢!收回手摆了个自认为很是云淡风轻的动作,浅笑说道:“听国师说你文武双全,哪需要我来护你。” 珩王爷握住我收入袖内的手,欲牵我入屋。 莞尔一笑,抽回手做出请贵客入内的动作,他脸上笑意僵了僵,“你是怪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么?皇兄突染头疼症,传我进宫陪伴,我一离开他便痛得狠些,只得日日守着他,昨夜才回王府。你这些日子可还好?过得可还舒心?” “不大好,你送来的衣裳,不知怎的被火烧了,眼睁睁瞧着烧没的,心疼得不行!”我扁扁嘴从桌上包裹里掏果子吃,“你皇兄病可好了?” “莫心疼,再制件就是。我皇兄昨日已大好了,从你这回去第二日突发的头疼症,来得急,好得也快。”君珩垂目道。 突发的病症?凡人这么弱么?那副身子骨,瞧着也不像是柔弱之躯!真是人不可貌相!书中说的极有道理。 我一向善解人意,这时候怎么能不说些什么呢!抿唇一笑,掏一果子递与他,柔声说道:“莫要担心了,你皇兄年轻力壮,还怕什么小小痛疾么!书中有句话说,天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皇兄这般或许还是个好事呢!就如修仙得渡劫是一个道理,你说是不?” 君珩嘴角动了动,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昨日午间看完一本后,翻找下本书籍,被一灵异杂谈勾起些兴趣,细看许久。原来世人眼中的异类,说的是妖魔精怪之类。先前一直以为灵物若算做异类,应是归于仙与神之类!才发觉错得挺离谱。书中都说妖魔精怪爱吸食凡人精气,虽然我只爱啃果子,可他皇兄未见过,必是不信我的。爱之深情之切,有些懂得他皇兄先前的心思了。 君珩离去时默默无言瞧我许久,我冷冷清清,任由他细瞧。 这些日子,我翻看有七八书。书中有道,人心这物,如魔如佛,最难琢磨。情爱因它,怨恨亦因它,圣人都无可奈何它。我的石头心肝应比凡人硬些,便由我来断了它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三章 人们常说十五月亮十六圆,又说十五月正圆。我望着墨蓝色夜空里的明月,与昨夜的似乎没什么区别,没瞧出比昨夜的圆呢! 国师自昨日出府到现在都未归来。夜凉如水,晚风拂过紫竹,叶片沙沙轻响,云层似薄纱,明月忽隐现。我在茅草庐内已翻看大半夜的书,有些头晕眼花来,斜靠在木柱上,想休息片刻,不曾想这一靠竟睡了过去。 云海浮沉,轻烟萦绕,长长的白玉廊桥上,青衣少年在前方的背影忽隐忽现,瞧不真切,轻柔唤道:“青书,你可知这廊桥扶柱共有多少根?” 如玉似泉的声音娇笑道:“我怎的知道!我每日这般繁忙,又没数过,你数过?” 少年朗声大笑,颇有些得意答道:“我自然知晓,偏就不告诉你。” “好长风,你就告诉我嘛!”少女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少年无比得意的带着笑意说道:“你求我啊!” 少女微恼,娇喝:“找打!” 云霭浮动,一片朦胧,青衣少年身影越发的模糊,只余少女笑骂声在耳边盘旋,“别跑,长风,等我!” 嘎嘎嘎!几声鸭叫将我惊醒。这些鸭子,还真是日夜无休呢!我愣愣瞧着水面的灰鸭,喃喃念叨:“长风,长风!”好耳熟的名字!哪里听过的呢? 翌日清早,我在泛着微光的晨雾中发现,院里几十棵光秃秃的树枝丫上,竟有一层嫩嫩的青绿色浮出。有些说不出的惊喜,找了棵歪脖子树攀上去,细细瞧了半天,嫩嫩的芽片,小得可怜,让石头我摸都舍不得摸一下,生怕折断了它们。 今日国师仍然没有归来,我颇有些无趣的坐茅草庐中,将仅剩的俩果子啃完后,翻看起手中的书籍。 金乌渐落,暮霭斜阳,霞光染红云海,初春便有这样好天色,人们定会高兴的说这是个好兆头! 院门吱呀一声响,国师神色平静的立在门外,看我一眼淡然道:“耽搁几日,明日教你新法术。” “无妨,几日也没差什么事。”我撩开衣摆,重新坐下,继续翻看先前没看完的书籍。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琢磨明白,国师为何要教我法术,还如此急迫的教我,比我那大小师傅还要尽责些。看向水面的灰鸭们,显然它们是回答不了我的疑问的! 为了学好明日的新法术,夜间,吸纳一个时辰灵气后,便没再翻看书籍,早早睡了去。又是一夜扰人心魂的怪梦。 晨曦中,国师逆着光的脸,瞧不大真切,平静说道:“今日,教你搜魂术。” “收什么?”我顿住。先前学的都是放出东西,如水啊火的,今日要开始学收东西了么? “搜寻魂魄之术。”国师指尖轻触我额头,有密密麻麻泛着金光的文字从我脑中闪过,我惊得张大嘴巴,对上他静如止水的眼眸,脱口而出:“你是神仙对么?” “我是神是人,于你来说,没有区别。”清冷之声从薄唇飘出。 我扁嘴点头,是没多大区别。教我法术学着就是,哪日不教了走便是。连他名字都不知晓,管他是人还是神做什么!说到名字,真有些伤感,我也是无名氏呢! 国师收回白得透明的长指,垂目说道:“法诀自己好生熟背,于你没坏处。” 我忍不住小声问了句,“那,好处呢?”国师居高临下,冷冰冰瞟着我,薄唇轻抿。长发扫过我眉眼,墨发素衣,如江南烟雨图中的翩翩公子,缓缓走远。只是少了濛濛细雨和一柄青花竹伞。 二月初二,龙抬头,据说是个非常好的日子。我放下到这来看完的第十九本书,站在窗棂下眺望青天。抬头的龙没瞧见,乌云倒是见到不少,伴随着滚滚雷声,这大雨估计是快到了。 池塘边灰鸭们嘎嘎嘎叫得异常激烈,长膘不少的身子,往边上小草棚里跑得很是麻利。我摇头嗤笑,天天水里待着都没事,一场雨能把你们怎么地! 我估计得很对,半个时辰不到,大雨果然就来了。噼里啪啦,下得不小,地上溅起一层水雾来。还蛮壮观的! 院门处出现一道颀长身影。我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京州,烟雨,白墙,黑瓦,翩翩公子,为何没有竹伞? 雨水自天上落下,靠近国师时像是被什么隔开了。难道是穿了什么法衣?我揉揉眼睛细细看起来。他身上干干净净,与平日里没任何区别,没瞧见什么宝贝。 见我瞪着眼珠盯着,他顿住,冷冷问道:“看我作甚?” 我笑得异常明媚,指着他身上,柔声问他:“是何诀窍?能否告知一二?” 他少有表情的脸,难得的活了两分来,挑了挑眉头,“想学?” 不待我点头,丢了句“改日教你”后匆匆离去。 此法术,真是玄妙至极啊!石头我挪来国师府,真真是不亏也! 这场雨下了很久,久到半个月了都没有歇住之意。珩王爷昨日来与我辞行,道是去江南赈灾,江南水涝了。水多的地方,一下雨就会坏事! 我瞧着他离去时三步一回头的模样,怪难受的。将手中于院中海棠树上折下来,为自己做的木簪子,赠与他,柔声说道:“莫再回头了,给你这个!削过了,已经不挂头发的。你们凡人太弱,到了江南,好生照顾自己,去吧!” 珩王爷接过木簪,笑意渐开,比木簪上带着雨水的几朵海棠花还要好看,突然将我拥住,贴我耳边脸颊喃喃轻语:“等我回来!” 凡人的肌肤果然滚烫!将我的脸颊都烫住了!一向冰凉的我,被他烫得怪难受的。 不知名的淡香在鼻尖萦绕,我轻叹一声,拍拍他后背,和蔼的说道:“好了,去吧!去吧!” 瞧着他笑容满面的离去!我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孩子果然还是要哄的!即便他比我高了许多,然我年龄在那,就他那点年岁,于我来讲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雨水一日比一日小了,濛濛细雨,淅淅沥沥,仍然没有歇住的意思。我屋里的书籍已经换了一批过来,日夜不停的又看完五本了。倒不是我喜爱看这些书,只是近来不知怎么回事,不论是日间还是夜间,只要闭上眼就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扰得我头痛得紧。本想问问国师怎么回事,可一瞧见他那张不知喜怒哀乐的脸,话就哽在了喉咙里,问不出来了。 静待六日后,我终于忍不住出了屋子,在茅草庐里打坐吸纳灵力。春日里灵气似乎要比其他三季浓郁许多,我吸得很是舒畅。太过舒畅的后果便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圆形石台上,有女子的哭声传来:“你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眼前浮现出一片火海,粗粗的铁链断做几节,烧得通红。地上蜷伏着的红衣女子,身下漫出惊人的鲜血,圆形石台被染红了大半边。看着她轻轻颤抖的身子,我都觉得浑身痛得难耐。边上站得笔直的白衣男子,面容模糊,不言不语,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红衣女子鲜血越流越多,痛得越蜷越紧。 白衣裳的,果然就没个好的! “淮云、、、、、、你我、、、、、、相识这么久、、、、、、你还、、、、、、不知我么?、、、、、、淮云、、、、、、我那么、、、、、、”红衣女子痛得太狠,喘着粗气,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已然听不清楚了。 心口堵得透不过气来,生生憋醒了。睁开眼,怒火中烧!一向自认为脾性不错的我,那个气呀!将带至茅庐准备翻看的书本狠狠甩进池塘里,吼道:“淮云!淮云!又是淮云!淮云干老子何事啊?去你娘的!”呼呼,老子快要痛死了! 刚踏出屋门的国师,愣愣看着我,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呼呼喘着粗气,怒极了,大骂:“淮云他娘的到底是哪个混蛋羔子?又干了老子何事啊?”摸着憋得生疼的胸口,连着二十多天,没日没夜的唤着,真是憋屈死人了! 国师的脸冷到了冰点!隔他五六丈远的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的丝丝寒气。我本来气得石头心肝乱窜,突然见他这样,一时顿住了,诧异的看着他,“老子骂的不是你!是淮云!”这人怎么好好的就放起了寒气? 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淮云正是鄙人。” 噗通一声!我一头栽进了水塘里。不是惊吓过度栽进去的,是被国师一袖子挥进了水塘里!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浑浊池水后,我扑腾着站起身来,耳边尽是那惊雷滚滚的几个字。院里早已没有了国师,不,淮云的身影。 瞧不出这水塘还挺深的!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的爬出池塘,趴在塘边上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池水还挺凉的! 望着天空濛濛细雨。觉着雨水还是挺大的!不知江南的雨水是不是也这般大?君珩走了约莫一个月了,到江南了没?那边水涝严重么?有帮手么?我是不是该去看看那孩子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四章 入夜,约莫子时,夜风习习,一片静谧。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赶路的好时分。 我俯趴于窗台,使出灵力,细细探听淮云那屋的动静,安静得诡异,不似活人待着的屋子。轻轻翻出窗台,猫着身子,小心翼翼观察着院里一切动静,我边走边退慢慢退至院门处。 夜黑风高,踩泥巴地上积水的声音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略有些心疼的望了眼鸭棚方向,将将长膘些的鸭子,甚补的! 身后院门忽的吱呀一声轻响,我骇心肝乱颤,细瞧后发觉是没关严实,被风轻轻刮开了。暗骂自己:“又不是做了杀人越货之事,慌甚么?!”托托背上有些沉重的包裹,蹑手蹑脚退出了院子。 我先前琢磨了半宿,江南应当就在南方,出国师府一路往南奔走,准没错! 夜色朦胧,雨雾弥漫,一个时辰后,我站在一大路口,转了几圈,茫然瞧向四周,刚从哪边来的都认不出了。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冷冷清清,没一个活着能动的东西,显然找人问路是不大可能的了! 雨天无月,漆黑一片,更辨不出方向来,瞧哪边都像是又不像是刚来的方向! 约莫一柱香后,我已确定辨不出来时方向了,别无他法,闭上眼原地转圈,默默念叨:“东西南北,东西南北、、、、、、停!”睁开眼,“北!收一个!”回转了个方向,“南!走!”坚定的朝着选好的南方奔去。 “哎哟!”雨天路较滑,不常摔跤的我,在一路口摔一大跤!尾椎处先痛后麻,怪异之感急速窜入脑膜,后在顶端炸开,眼前一阵金星乱窜。我瞠目结舌,怔愣许久。 学术不精,才学会避雨之术的我,一跤直接摔没了,淋得比池塘里的灰鸭凄惨许多。我尝了口滴至唇边的雨水,哀叹“今夜不是赶路的好日子。”爬起身来继续赶路。 “哎哟!”在第五个路口又狠狠摔了一跤!这回学乖了些,不想再痛屁股,刚滑倒我便整个身子往后仰躺下去。眼前金星果然少了些许,虽也痛,较比上路口跤,算是轻了不少,我龇牙咧嘴挣扎一会就能爬起身来继续赶路了。 雨雾渐浓,石板路越瞧越发模糊,今夜果真不是个赶路的好日子!我在第九个路口再次摔得七荤八素,辨不出方向来。这回摔得太快太夯实,像是被人直接踢倒一样,没来得及寻个不痛姿势就躺地上了。眼前金光闪闪,比我包裹里所有金簪加一块都要亮,能将漆黑夜色照亮堂。我痛嚎许久才爬得起身来。包裹里金银簪钗洒落一地,有支最大最漂亮我最喜爱的金簪甩得极远,足足甩出了两三丈外。亏得石头我夜间尚能视物,换做凡人的话,定是寻不回那簪了。跌跌撞撞跑过去,一瞧,坏了,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攥住簪子心疼半天。老子这是摔得多狠耶?金簪都给摔断了! 心疼得不行也无用,路还得继续赶!骂骂咧咧的,忍着痛一瘸一拐往前继续奔去。 天亮之时,终于到达城门处,青砖堆砌的城楼,很是高大气派。我望着城门上端硕大的南门二字,摸着屁股,流下一把辛酸泪。所幸那三跤能摔来对的地方,也还算值得。 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但雨已歇住,今日应是个赶路的好日子。 几名手握长枪的官兵,挨个盘查着进出城的百姓,老太太篮子里少了俩鸡蛋,老大爷包裹里少了十个铜板,大姐篮子里少了几棵白菜、、、、、、 我一怔,坏事了!真如书中强人所说:此楼是他盖,此门是他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记得君珩曾给过我一块金光闪闪的金疙瘩,我在包裹里摸索起来,盘查到我时仍没翻找到金疙瘩。真是怪了! 官兵推开我,扯过我手中包裹,有些不耐烦样,喝斥我:“检查包裹,磨磨蹭蹭半天。臭娘们。” 骂我???我不恼!我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度人,不与尔等计较。等君珩回城,再罚尔等就是。我拍拍雪白袖口上的脏手印子,看着那几人双眼冒光的翻看着我的包裹。凡人,果真贪婪之辈极多也! 包裹回到手里时,掂了掂,我轻笑道:“诸位记得收好了,都是我喜爱之物,莫要乱送了人,回头寻不回就不好了。”不待他们搭话,我便背上轻了不止一丁半点的包裹往城门外行去,赶路最要紧的。 出了城,站在一条笔直官道上,总算有了件让我舒心些的事!没有弯道的路总是错不了方向的。 初春里,虽没和煦暖阳,但有小桥流水与烟柳长亭。且越往南走景色越秀丽,我大为感慨,真是白活了一把年岁,竟不知天地如此之广阔,山河如此之秀美,路上如此之多文人浪客。冠带轻飘,折扇轻摇,年纪轻轻,眼神轻挑。偶遇第五个对我吟诗诵对子的书生后,我一把夺过他手中折扇,挑眉说道:“未至夏日,汝等凡人应不惧热意,山河扇借吾一用。” 书生大喜:“山河扇!甚妙,甚妙!小生苦思冥想数日,都未曾取出满意之名,多谢姑娘赐名!只是这把折扇小生甚爱之,小生另送姑娘一把折扇答谢姑娘。”说完从广袖中取出一把折扇递与我手,极其开心的大笑而去。 我展开折扇,“梅兰竹扇?我还是喜欢那把有山有河的扇子!”梅花画得极红,竹子画得极细,兰花叶片又极长,这梅兰竹画得太过怪异了些!怪不得那书生不喜爱它! 我一路扇一路看,行了十日,在路上问了十来个人,“江南在哪里?”都答曰:“一直往南走就是了。” 又行了十日,春花潋滟,流水潺潺,我有些看腻了,寻了几人问道:“江南在哪里?”那几人又答曰:“一直往南走就是了。” 我心情颇有些不耐,一路行来,包裹里的簪钗过一城少几支,三城过去,现如今只剩下那根断簪了,江南却还没到。 又行十日后,再寻路人问道:“江南在哪里?”那人仍答曰:“一直往南走就是了。” 我一听,怒气烧红了眼,一脚踹断边上碗口粗的花树,撩起那人衣襟,在漫天飞舞的花瓣雨中高声吼道:“江南到底在哪里?不说清楚,老子砸死你!” 那人惊恐的瞪圆双目,抖着腿脚,颤着牙齿,指着南方哭得眼泪鼻涕唾沫星子横飞,尖声嚎道:“江---江南就在南方,大---大侠要去江南何城啊?” 呃?我顿住!江南不是江南城么? 坏了!我也没问君珩去的是江南何城! 我略放低了些调调问道:“江南很大?” “是---是的!”那人额头冒出些许汗珠,点头答道。 我望了望天,今日是有些日头!再问:“很大有多大?” “就---就是非常大!”那人汗珠滴了两点下来,点头答我。 答非所问!愚钝至极!怒气重新烧红了眼,“非常大是多大?” “大---大侠,饶命啊!小---小人也没丈量过啊!”那人闭眼嚎哭起来,唾沫星子溅我一脸。 路边树叶青绿青绿的,枝上红的白的春花开得极艳丽。我茫然站在一地残红中,提着那人衣襟,愁眉苦脸。 “姑娘,你有神力本是好事,何苦用来吓唬小百姓呢?要去江南寻人,到江南地界,打听一番便是,何愁寻不到你要找之人。”后边传来少年的声音,他神色平淡的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我。若不是那张脸跟国师淮云的脸差异太大,我肯定认为他们就是同一人。白衣墨发,一样冷冰冰的不似活人。 不过他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我松开手中衣襟,那人连滚带爬逃往远处,顷刻间便跑得不见踪影。我收回目光问少年:“那你可知正在江南赈灾的珩王爷在哪城?” “听说在云州,在下正要去云州办事,姑娘可愿同行?”少年淡淡问道。 有人同行自是比一人独行妙些,如此盛情相邀!我岂会拒绝! 断簪加上少年荷包里的一两黄金后,我坐进了宽敞的马车里,少年暂代车夫一职,见我一人于车内无趣,从包裹里抽出一本书籍递与我,长得平淡无奇的五官,摆出平淡无波的神色,淡然说道:“可阅些书册打发时间。” 我忍不住再次细瞧着他,脱口而出:“书中曰:人死而面僵,脉停而色沉。我瞧你一大活人,却面色僵硬,眉间泛黑,极容易招惹到祸事的。你还是莫要僵硬着神色的好,兴许还能避过些灾难。” 少年一怔,冷笑着放下布帘,在车外冷冷说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观人面相,替人算命的好本事。” 车轮缓缓转动,春风吹入车内,我扁扁嘴打了个哈欠,“不过才识得半日而已,我会的东西你不知晓的多着呢!”一月奔波劳累,真是累苦我也!枕于书册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白玉阶上,一尘不染,石亭内,古木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你吃我一子,我灭你一城,楚河汉界,各有乾坤。黑发被风轻扬起,白衣素手,眉目如画,细细思量着该落于何处,指尖执掌乾坤! 边上立着的红衣少女瞧了许久后,稚声问道:“仙君的君位很高么?” 长指微顿,白子落盘,“何故有此问?” “我瞧神君已经来此三日独自下棋,自娱自乐了。这天界,我虽来的时日不长,却也知晓,有两类仙人是没人搭理的。一类就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寻常小仙们搭理不着。还一类呢,就是我这种,大仙小仙都懒得搭理的。您瞧着清雅无尘,仙气飘飘,自然不是我这类的,那您是?”少女稚嫩的声音,带了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问道。 男子抿唇轻笑道:“我仙位不高,在天宫无名无职,所以没人愿意陪我下棋,只得日日自己与自己下棋。” 少女啧啧道:“也是可怜,同我一样,只是我不会下棋,不然我陪你下,我俩好做个伴,你道可是?” 男子轻笑问她:“你,怎的可怜了?” “这园中除你之外,很少有仙人过来,我却仍要日日打扫收拾它,从未出过园子半步,你说我可不可怜?”少女颇有些委屈的说道。 “是有些可怜!既无人来,那你隔一日再打扫,也不会被人发现的。”男子给少女支了个招。 “可是,若是发现了呢?长风说犯错偷懒的仙娥会被丢到凡间去的。我害怕!” 男子轻问:“长风是谁?” “长风是我在天界唯一的仙友,常来看我,给我带吃的,烤鸭最好吃了。他是个下仙,比我厉害得多,叫叫什么仙来着?我记不起来了,名号挺长的!下回问过他再来告诉你。”少女说起友人来,声音像春日里归来的燕鸟,暖暖细细,清脆悦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五章 我有些头疼的瞪着车顶发愣,不过小睡片刻而已,又梦到了那红衣女子和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不像是淮云,淮云说不出来那般话,他是谁啊?唉!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布帘被撩开,白衣少年扔了包东西给我又放下布帘。我愣愣的拆开油纸包,一只焦黄冒油的烤鸭! 有些咋舌,我几时说要吃烤鸭的??? 撩开布帘,我爬出马车,瞧着少年在河边眺望水面的背影,心肝都差点吓挪了位。怎的跟那国师淮云的背影一模一样?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我惊恐不已的目光,回头看向我,皱眉问道:“怎的?不好吃?” 我托上差点吓掉下来的下巴,收回心思,举着手里烤鸭问他:“我只爱啃果子,你给我鸭子做什么?” 少年清冷的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在看别人,我有些晕乎,朝他晃晃手心。该回魂了! “原是最爱的东西,换个身子,便不再喜爱了么!”少年收回目光,望向远处。五官一晃,赫然就是那国师淮云的脸。 我同手里的烤鸭一齐栽到了马车底下去。甭爬上去了!一会再从马车上打下来更疼! 凡人曰:冤家路窄!凡人又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我此刻坐于河滩上,瞧着对面冷冰冰的淮云,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自心底悄然生出。 淮云垂目,像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语,平静得诡异。他这样,我越是惊恐,日头照在身上都晒不掉心底冒出的丝丝寒气。 许久,他才魂魄归位,抬目看向我,嚅动薄唇:“恨也好,怨也罢,为何要我记住全部,你却忘记所有。”我还没整明白他这话意思,便被一道金光劈晕了过去。 云霭浮动,仙风缭绕。一袭红衣还是如往常见到的那般夺目,白衣依旧惨白惨白的,难看得扎我的眼。 少女问道:“你真的叫淮云么?为何我问长风,他说天界没有这个仙呢?” 那人答:“我自然是叫淮云,我无名无仙位,所以没几人知晓我,寻常事,不稀奇。” 少女又问道:“昨日,我送你的烤鸭,你可吃了?滋味如何?” 那人又答:“滋味不错,烟火味太重,你以后还是少食些为妙。” 一百年后,红衣如火,白衣似雪。棋盘上,楚汉河界,厮杀激烈,一步踏错,自断后路,便是满盘皆输。少女紧蹙眉头,纤纤玉手丢下白子,有些扫兴的说:“不下了,不过十来子,便被你逼得无路可走了,就从未赢过你。” 少女忽然坐直身子,正色问道:“长风说,仙娥若是勤加修行,如若有仙缘者,也能修得下仙之位,是真的吗?” 淮云搁下黑子答她:“天道酬勤,多加修习,总是好的。” 少女看了眼淮云:“那我还是去练习仙法吧!” 三百年后,长长廊桥上,一袭红衣胜过天边万丈霞光,少女黯然瞧向青衣男子:“长风,你说,我真的能修得下仙之位吗?” 长风失笑,问她:“你如今法力如何?可比当初高深许多?日复一日,总是越习越深厚的,积攒下来,法力浑厚,自然就是晋升之日。你道那些上仙仙君们生来便个个都是上仙之位的么?” “真的么?真的有晋升那日?” “自然,我几时骗过你?” 五百年后,少女终于出得院子,与长风一般,同为下仙之位。那日,长风赠她一块血玉,道是特意为她寻来的,与她红衣极其相配。那日,她才知晓,淮云竟是九重天上为数不多的几位上神中的一位。上神之尊,岂是寻常仙君们能够搭理得上的,可笑她搭理了五百年直至今日才知晓其身份之尊贵。 我悠悠醒来时,天将破晓,厚厚的云层透出些许微光,连绵起伏的山峦,如谁人泼了水墨,狼毫笔挥画在远处一样,与泛白的天际形成鲜明对比,似那年楚河汉界未下完的黑白残棋,扎眼又扎心。 “神君也需下凡历劫么?”我抬起双眸,望向对面的淮云神君。只是心境再不复当年。 我似笑非笑道:“青书恭喜神君,神力更甚当年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我唤醒。不知青书这仅余的一魄,神君要如何处置?” 淮云逆着光的脸,如同隔有千山万水,再瞧不清看不明了。五百年过去,没想到竟还能存活于这天地间,天道也怜我苦修不易,留我一道生机么? 淮云垂目,像是在说故事与我听似的,慢慢说道:“梼杌下到凡界,扰得一方生灵涂炭,后被诸神擒杀,我伤重,沉睡数百年,神力大减,于---” 凡世春风总比不得天界仙风暖人心扉,吹得我无端的心烦意燥,站起身来打断了淮云的话:“哦---是么?那还真是怪可惜的!神君一朝神坛跌落,也需得来这凡世间体味众生。既是体味人世疾苦而来,那我就不打扰神君了。先告辞了!” 五百年前,日日勤勉修习仙法,到头来才发觉修成之后也不过如此。心之所往,便是极乐。我苦修的,不过只是他而已。 天火灼烧的痛,比不上你清冷旁观的眉眼。神无七情六欲方为神,这话真说得一点不假。原也是我的错,怨不得他人。小小仙娥下仙,竟敢恋慕上神,亵渎神威。终是自毁仙根,落了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我谁都不怪,只怪自己五根不净,断不了凡心,也是自作孽的下场。 如今既得天道垂怜,得以苟活。仅余一魄,管不住心,也得管住双腿与双目,不看,不见,亦不会再念了。 青丝眷眷,衣袂飘飘,我望向远方,现如今非仙非妖,存于这天地间。山河之大,嵩山峻岭,竟不知该去往何处,止于何地了。 身后传来淮云淡淡的声音:“你欲去往何处?” 我回首,冷目:“青书这一魄异于他类,留存于世。百年,千年,总会有个期限。去往何处,就不需告知神君了吧!我如今这副模样,也做不出私放上古凶兽之事,相信紫光神女也不需要担忧了。” 天界一千年都不曾听说过有哪位仙者是魂魄不全者,更遑论仅余有一魄。我修不得仙,亦不愿再修仙问道了。五百年前,日日勤勉修习仙法,到头来才发觉修成之后也不过如此。心之所往,便是极乐。我苦修的,不过只是他而已。 异类不似凡人,虽寿命长于他们数十倍。然事事都有两面,好的那面是活千百年不需行轮回路,坏的这面就是时日一到,便会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于这天地间。凡人依旧在轮回转世,生生不息。 所以异类灵物大多都想要修仙问道,奢望寻得长生之道,修得永恒之躯。我如今,已心无所向,心无所往,不想再去修什么仙道寻什么长生了。 淮云站起身来,直视我双目,如当年那般,明明瞧不出什么恶意,我却无端打了个寒颤,寒意至脚底涌入心房。 许久,他才说道:“你不想知道长风如何了么?” 淮云待人待物极其淡漠,只对有兴趣的事多看上两眼。此番无端提起长风来,又是何意呢?我转身与淮云四目相对,揣摩着他的用意。 长风,只有他,待我千年如一日,从不曾变过。想到他,心底才有丝丝暖意泛出。只是,他早已晋为仙君,不再是寻常下仙,会出什么变故?我有些不安的问他:“长风如何了?” 淮云神色莫名,蹙眉道:“你受天罚后,长风赶回天宫,见你魂飞魄散,他散尽修为仙力,为你强聚魂魄,奈何你魂魄早已消失殆尽,荡然无存。后长风陨落,被他师傅送入轮回路脱胎转生,原以为他仙根极佳,再次登仙入道不是难事。却不知哪里出了些变故,一世又一世,都没能修得仙缘。第六世竟以凡人之躯生出天魔之心来,被魔族余孽迎入魔宫,尊为魔王,后被斩杀于魔界魂山之巅。我五十年前才醒来,其中原由并不是十分清楚。后偶遇他师傅文德清君,道是遍寻不到长风魂魄所在,我左右无事,便应他所求,下界来看看。” 几滴清泪落入足下茵茵青草中,朝阳已划破云层,冉冉升起,天地间一片金芒。我耳畔似那年的天雷声犹在,震得我心魂俱碎。有沙哑之声自口中溢出:“寻了多少年了?可有眉目?他,还在吗?” 被诸神斩杀于魂山之巅!还留有魂魄吗?若是有,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来寻你可好?长风! “便是君珩!只是,上一世的那颗魔心仍在,虽已被我封印住,却不是长久之计。若有朝一日,天魔之心苏醒,天下怕又是一场大劫难了!”淮云神色有些疲惫的说道。若是五百年前见他这般神色,我估计会心疼若死,希望他所有的忧虑之事都让我来替他背负,我来替他承受。 只是,如今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我要用仅剩的日子,来护着君珩,护他平顺安稳,长乐无忧! 我轻笑道:“不管是长风还是君珩,他便是他,生了天魔之心又如何?大劫难又怎样?不要再想着斩杀他,我要护他,拼尽我的所有来护他!” 淮云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我,“你护他?若真有一日,魔心苏醒,他入了魔,你也要护他?” 我莞尔一笑:“自然,他就是他!人也好,魔也好,都是他,我都要护着!” “你是要与天下苍生为敌么?”淮云冷声问道。 五百年了,这人还是这样!眼里的天下苍生胜过所有。 既已撕破脸了,那就破得更彻底一点吧!我挑眉道:“众生是你的责任!君珩,亦是我的责任!他能为我舍弃所有,沦为凡人。我便能为他挡去所有磨难与麻烦,包括你们。就算挡不住,拼了我这仅剩的一魄,也是去挡!就像你要保护你眼里的众生一样。明白吗?” 淮云的脸冷若冰霜,如同那日在天牢一样,俯视着我,如同我已是个死物一样。“天下众生在你眼里,都比不过一个君珩么?” 这真是一句极逗人的笑话!长风会为我连命都不顾了,众生会那样为我舍命吗?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出了泪,透过泪蒙住的眼,轻声说道:“众生有你们这些神仙保护和怜悯就足够了,为何还要我来怜悯他们?我怜悯众生,众生又何曾怜悯过我?你又何曾怜悯过我?只有长风会护我!只有他,是真的怜惜我!” 我盯着自己轻拂过眼眸的微润的指尖,浅笑。石头身子也能流出这么多的泪,君珩若是见了,会不会觉得很诧异?抬首道:“神君若无它事,青书就先告辞了!现如今,我已没了下仙的躯壳,腾不了云驾不成雾,去江南得如凡人一样,靠双脚或是马匹才能去得了,就不陪神君在这大谈天下众生了,告辞!” 我卸下马车,跃上马背,疾驰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六章 云州城地处江南偏南,湖泊支流众多,今春雨水下得太久,到处一片汪洋,是江南水涝最严重的都城。一路上只要地势稍微高些的地方,就搭有灾民的窝棚。一家老小,穿着破旧衣裳,围在几根木桩支起的简陋吊锅边上,煮着野菜汤,愁云满面。 官道修建的地势大多较高,只有少部分道路被淹没不好通行。我日夜兼程,遇到好走的路便快马加鞭疾行,终于在第七日傍晚到达云州。 立于城门外,风尘仆仆的我望着上面云州城三个字,脑中不停更换着两张不同的脸,黯然神伤!低低呢喃:“长风,长风、、、、、、” 仙根奇佳的你,怎么就那么的傻呢?!一路上心里想的都是这句话,只是问出口,他也回答不了了。七世孟婆汤,七世轮回路,再也不会记得当初的青书了。 入了城,稍一打听便问出他的住处,我很是庆幸,他还在云州,还未离开。 打马行至他暂住的庭院门外,我对两位门房客气的说道:“劳烦二位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才想起,我之前一直没有名字,他一直不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我叫青书了! 吸了口气,复又道:“就说陈姝陈妤的徒弟来了!” 两位门房一齐斜眼打量着我,皱眉问道:“陈姝陈妤是谁啊?你可有拜帖?” 我任由他们打量,回道:“她们是我师傅,劳烦二位快些去通报一声吧!” “我们怎么知道你师傅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别是胡乱掐的名字。”门房不客气的说道。 我轻笑,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王爷门前更甚!想了想说道:“管青可在?你们去问一问他,他知道真假。” 两位门房,你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位挑高眉头说道:“等着。” 我在院门外瞎转悠,想着君珩待会见着我,会是怎地个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 片刻后,管青急匆匆的奔来,瞧见我愣住了,呆若木鸡,瞪目问道:“姑---姑娘?您怎么来了?一个人来的?” 两个门房见他这样,当即吓变了脸色。王爷的贴身侍卫都要尊称我为“您”,可见我身份应不算低的。 见三人脸色各异的模样,我哑然失笑! 不怪管青受惊吓,先前王府中人,都将我当作心智不全之人,后陈姝陈妤来了之后,才好了些许,莫名其妙的顶了个文武奇才的绰号! 我笑道:“我一个人,骑马来的。君珩呢?不在府里么?” 见我直呼他们王爷的名讳,三个人都惊住了!管青跟在君珩身边多年,所见所识比两位门房要多要广,最先回过神来。略垂低了些额头说道:“在在,王爷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正在睡着,现下已经大好了,只是还有些乏力,没什么精神气。属下这就去告诉王爷,看到姑娘来了,定就有了精神气嘞!” 我提起裙摆迈入高高的门槛,对身后的管青说道:“莫要吵醒他,先让他睡吧!在哪屋?我先去看看。” 江南庭院之幽美,更甚于京州,处处奇花异草,假山嶙石,小径曲幽。行了好一会才到达君珩的院落,一丛紫竹长得极其秀美,枝叶绿得发亮。院里有个不大的鱼池,里面各色锦鲤让人眼花缭乱,我在池边定了定:“他还爱看这个?” “王爷偶尔看看,也不算是喜爱,他最爱的是支海棠花枝雕刻的簪子,常常独自瞧看着。”管青答道。 想到了那支海棠簪的模样,我噗嗤笑出声来!看样子明日得寻根好木料为他雕刻一支能看得过去的发簪了! 转过花坛,便是他的寝房,已是四月中旬了,门窗还关得严严实实的。我蹙眉问道:“君珩先前病的很重吗?” 管青思索了会答道:“王爷身子一向较弱,寻常人的小风寒,在王爷这也成了大风寒,断断续续半个多月才好转了些,现下还有些畏寒。大夫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需静养些时日,才能缓过来,不再畏寒。” 我紧盯着紧闭的门窗抿唇不语,指节发白。那般风神疏朗的人,落到如此田地。我穷奇余生都是还不清欠他的了! 紫光,余生若有那个可能,我必生啖你肉,噬你筋骨,以泄我今日的心头之狠! 房门吱呀一声被屋内的人拉开,一袭碧青色长衫定在那里,清瘦蜡黄的脸,惊愕的神色,怔愣的望着我,久久忘记言语。 我浅笑盈盈说道:“听说江南春日的美景,美得胜过人间无数。似乎不来瞧瞧,便是一件极大的憾事。所以,我来瞧瞧。” 碧青色如风,卷起地上落红无数。 耳畔有低低细喘声呢喃:“江南美景,不及卿之笑颜,卿一笑,天地都黯然失色!” 我抿唇,喉中酸涩,说不出话来。不过十来步的距离,也如此费力么?眼前渐渐模糊,七世轮回路!为吾至斯!君值否?君悔否?君怨否? 我抱紧面前温热的病体残躯,任泪沾湿他衣衫。 吾怨了!吾悔了!吾恨了!何为天道怜悯?只是个自欺的笑话罢了!长风,长风! --- 水患面积太大,粮食,房屋,庄稼地,都是个大难题,一时不好安排处理。朝廷赈灾的钱款和粮食本就不足,即便是君珩再三斟酌后挑选的人手发放钱粮,然面对家中挨饿的妻儿老母,没几人能止住伸向钱粮的手,仍是少了不少数目。 许多没领到钱粮的灾民,聚集在府外吵闹不休,骂骂咧咧。 我着男装化作谋士,随君珩日日出城查看城外村庄灾情,他日日劳累,寒疾又有些复发的征兆,我却只能干看着,无能为力。 回府时马车被众人围在府外,侍卫及时护住了马车,奈何灾民太多,仍有五六个灾民挤近了马车。 我担忧的看了一眼被惊醒的君珩,他神色疲惫,蜡黄没丝血色的脸上,满是无奈。 我心疼不已,缓缓说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城内灾民聚集太多,终不是好事。流言蜚语,恶意中伤。你皇兄登上御座不过五六载而已,天下初定,还不甚安稳,王爷诸侯个个虎视眈眈。你心善,不忍伤他们,他们却未必不会伤你,有时也需使些铁血手段,震慑一番。你若不忍心,这事就让我来做。” 不待他回答,我便撩开席帘,立于车辕上,高声说道:“管侍卫,将这几人家住何处,家中人口几人,一一记下,细细盘查,看看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若有异常,打入死牢!无异常,重打五十大板,罪名,叨扰王爷,藐视皇威。” 我冷冷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灾民:“朝廷拨下来的钱粮有限,僧多粥少,王爷已在想办法筹粮。汝等聚于王府门前闹事的用意与目的都已达到,王爷已经知晓有人克扣钱粮,中饱私囊之事,正在彻查。并于今日已换了人手发放钱粮,汝等何故还聚集在此不肯离去?莫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做冤大头挨板子的糊涂事。痛的是自个,哭的是自个的妻儿老母!” “将这几人带下去严加拷问!”我冷笑着吩咐完转身进了马车里。泥人也有几分性子,日日来府前吵闹不休,不杀几只鸡骇骇猴,还当我们的猴儿呢! 君珩看着我,先是扶住额头轻笑,渐渐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倒是看不出,你还真有几分作谋士的资质啊!有些狠劲!” 马车晃动,我拉上他滑落的薄毯,替他盖严实,颇有些无奈的说道:“钱粮已发放不少,虽被人扣了些许,然数量并不是特别多,应不至于有这么多没领到钱粮之人。你没瞧见,人群中有几个大汉,日日都在,依他们的身量,发放钱粮时,不可能排不上队领不着钱粮的,显然是有心人做的安排。既然有人做了个套,我们不去戳戳,也是说不过去的,你说可对?” “只是今日这般戳破了,他们下一圈套会摆在哪里呢?”君珩正了正神色问我。 “早戳破,早逼在暗处的人做下一步打算,就像躲在水中的鱼,动了总会晃出些水纹来的,我们只需紧紧盯住便行。”还有一句我留在心底没说:我盯住你护住你就行了。 王府日夜戒备森严,进出人员都要细细盘问搜查。那几个被关入大牢的灾民,打过五十大板后放了出去,虽然我已嘱咐过管青下手轻些,但百姓体弱气虚,并非习武之人,仍被打得脸色惨白,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哼哼唧唧的。 后来我着人送了些伤药和钱粮过去,并非是我同情怜悯他们。只是不想给君珩添晦气事罢了。逞强好胜,强行出头之人,本就易招惹事端。君珩再怎样,都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胞弟。车驾前,岂容寻常百姓冲撞放肆。当日就是将那几人斩杀于马车前,也不为过。 不几日,朝廷拨下的后批赈灾钱粮就到了,加上前两日君珩宴请城内富商筹集的钱粮,城内外灾民近期的口粮算是有着落了。 君珩在送出第六块楠木牌匾的时候,无奈的笑了出来,说道:“士农工商!商在末,便极爱这些东西,成为铺子间的攀比之物。你道好不好笑?这些虚名,哪如保命之物来得实在?” 我笑道:“诚然不如保命之物实在!然他们不缺口粮,不知饥饿为何种滋味,自然不在意那些实在之物。商人么,重在脸面名声,朝廷亲赐的一块牌匾,挂于铺子门头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瞧着多长脸面,比起捐出的那些米面,可实在多了。” 君珩大笑起来,说道:“你倒是会揣摩他们的心思!可有揣摩过我的心思?我心思何为?” 清瘦微凹的脸颊,带着浅浅笑意,比外面的日头,还要灼人。我轻咳着拂了拂玄衣袖摆,笑道:“看不出来,这黑衣袖口处配上这红色绣饰,竟能这般顺眼。” 君珩笑了笑,未答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七章 入夜,君珩唤我去他屋里,递出一封书信与我,又气又无奈的说道:“治理个水涝,还能惹出这么多罪名来!现在的言官呐!嘴和心就放在这些无用之事上,若是个个都能将心思放在百姓与社稷上,我大靖,何愁不富强?” “有智者曰: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莫气,莫气!我先瞧瞧。”我安慰他笑道。抽出信封里面的奏折,还有一封他皇兄写来的信函,细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有些莫名笑意漫上脸颊,止都止不住,最后大笑出声来。君珩颇有些无奈的跟着轻笑了起来。 这言官做事,向来心细啰嗦,几桩不大的事,也能给你列出个一二三来。给君珩列出的罪名还挺不少的!一宗罪:管教属下不力,监守自盗,克扣钱粮,假公济私,中饱私囊。二宗罪,纵容谋士,滥用职权,关押殴打无辜百姓。三宗罪,治理水患不力,将近两月水患还未得到解决,使得民不聊生。四宗罪,无故恐吓百姓,致使百姓敢怒不敢言,有苦无处辩。五宗罪,不思整治水患之良策,只知游山玩水之乐趣。 我止住笑意说道:“说得也还是些事实!不冤不冤!只是,你几时去游山玩水了?” 君珩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上月出城查看灾情,一时头痛难奈,便在山间路旁,休憩大半日而已。” 他有头疾?我怎的不知晓。有些忧心的问道:“常痛么?可严重?” 他如今是凡人之躯,马虎不得,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我如今的石头灵体不似五百年前的仙体,虽夜夜努力修习术法,然凡间灵力不似天宫充沛,进展却是极慢。他若有个什么的,我怕是真的难护住他。 他裂开嘴角像个孩子刚得了糖果似的,露出一排白牙笑道:“无事,只痛过一回而已。”将我拥入怀里,贴我耳边轻声问着:“青书,你是在忧心我么?你心里有我的,是不是?” 热气呼在我脸颊,我有些不适,石头心肝像中邪了似的跳得极快,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些!烛火被窗缝里钻入的清风吹得轻轻摇曳,如我此刻的心思一样。鼻间是他衣衫上淡淡的沉香味,耳边是他如梦话般的轻声喃语:“我不在乎你是人还是异类,也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你若是不愿意嫁与我,我也不逼迫你,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待着,不离开我,便好!” 反拥住他,心中酸涩不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长风,君珩,明明都是你,可又不是你了!我要如何是好?怎么做才是最好呢? --- 端午节后,天气渐热了些,我的石头灵体,倒不似凡人那般惧热。君珩不同,日日外边巡查回来,汗湿夹背的,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些的他,稍不注意便会发起高热来,夜间常烧得昏昏沉沉,辨不出人来。 无法,我只得日夜同他待在一块,他卧床,我便在榻上打坐修习术法。夜间高热时,替他拭汗喂水,见他烧得干燥脱皮的白唇,我忧心不已,退热后的他却是开心不已。叫人很是无奈! 城外的排水沟渠修建完工,积水排空后,露出原先的田地,一眼望去,尽是淤泥与浅水洼。若无水患,此处应是碧绿无际的吧!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人间天堂似的地方,尽是毁了。百姓见着昔日赖以生存的田地,有失声痛哭的,有唉声长叹,愁眉苦脸的,也有露出欣慰笑意的,百态尽现。 君珩昨夜反反复复烧了一夜,今日面色很苍白,蹙眉瞧看了许久,有些提不上力气的说道:“大家莫要忧心过甚,本王回京州后,定奏请皇上,减免今年税收。眼下最重要的是,已经五月中旬了,这些田地,还能种些什么,能种的,赶紧的种下,总好过全年颗粒无收。”说完又咳了几声。 “可要紧?”我递出帕子,轻轻拍着他后背心问他。 他轻笑着点了点我紧皱的眉头,答了句“无事。”又与众官员商量下一步事宜去了。 简陋的草棚底下,他一袭青衫,松松垮垮,远远瞧去,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者,哪里还是才刚及冠正值壮年的年轻男子模样。 我苦笑!这般心怀天下,心系众生的一个人,怎么会入魔呢?生了魔心就定会入魔么?那紫光呢?身为上神,诓我入天牢,诱我解封印,使得上古魔兽梼杌逃入凡间危害一方,她又是什么呢?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可见所谓的天道不过如此,善与恶也不过是他人眼睛所见到的表象,并非就是事实。 思绪飘远!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我与长风如今会是何种模样?、、、、、、 “在想什么?这般入迷!”君珩已谈完诸事,抽出我手中帕子边擦汗边问我。 我笑笑道:“在想何时回京州。” “快了,大约五六日后就能启程回去了。”君珩拉过我的手,往回城方向行去。金乌西坠,百鸟归林。远处有屋舍三两间,炊烟袅袅,直入青天,化作轻云缭绕。 --- 五月底,车马整顿妥当,我与君珩踏上了回京州的路途。 不同于来时匆忙,回程行得极慢,遇上景致不错的地方,会歇下游玩几天再走。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到十日便能到达的京州城,我们足足行了四十天才到达。 回京州城那日,天气极好,阳光灿烂,清风徐来,马车里我和君珩靠在软枕上被风吹得昏昏入睡。 刚到王府还未及进府,便被早已在王府门前等候的公公宣入了皇宫,我青书二字也在明晃晃的圣旨内。不由得摇头轻笑。 入了外宫门,坐入轿撵内,又跨过一道道内宫门,终于到达皇帝设宴的殿前。我料想得果真不错,国师淮云正端坐在御座下端的席座上,神色清冷如常,淡然看向刚入殿门的我与君珩。 收回目光瞧向地面,任君珩牵着我的手,行至御座前向君域行礼,又与淮云双手作揖行了个虚礼,方被宫娥引至自己的席座上。 君域朗声笑道:“江南水患解除,朕心甚慰,珩儿功不可没,明日早朝殿前再行封赏。”又放低了些声音问君珩道:“身子可好利索了?” 君珩站起身双手作揖答道:“劳皇兄挂念,已打好无碍了。” 君域摆了摆手笑道:“那就好,坐下吧!你身子才好,不必起身答话!众卿喝酒吃席吧!” 众人你敬来我回敬过去,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君域两樽酒入了喉,站起身来,在上端踱了几步,说道:“众卿应已知晓,昨日夜间,刘淑妃为朕添了个四皇子,朕心甚喜!想着再来个喜上加喜,刘淑妃幺妹,年十六,才貌双全,尚未婚配。朕---” 君珩不待他皇兄说完,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恭喜皇兄,臣弟竟不知晓又多了个侄儿,未来得及备下见面礼,还望皇兄莫要怪罪。” 我知他心中所想所忌,估计上头那位也就是那个意思吧!垂首无奈的笑了笑,自顾自喝着杯中清茶。 上头那位的声音果然冷了几分,“你才回来,无事!淑妃幺妹,才貌品性都不错,你也见过两回,觉得如何?” 抬起眼皮看了眼君珩,他微扬起嘴角,笑得颇有些无奈,道:“皇兄觉得才貌品性不错的,自然不会是个差的。只是臣弟身子骨弱,恐会耽误了人家姑娘。皇兄还是,为她另觅佳偶吧!” 矮桌上握住杯子的指节泛了些青白,我重新端起杯子,轻抿口茶,微苦的清茶入了喉咙后,心口总算是活了过来。不再那么僵硬难受了! 一时间,殿内静悄悄的,诸位臣公及其家眷们,个个神色严肃,紧紧盯着自个面前的矮桌,好似桌上能开出花来。本是皇帝的家事,兄弟俩自己商量着如何就好,却偏要在大殿内说起,连累了他们都跟着担惊受怕,也是难为他们了。 我看了一圈后,亦垂首不语。 过许久,上头那位才低声叹气道:“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皇兄听了心里难受!”又道:“你这次在江南之行,身边的那位谋士呢?” 如搭台唱戏,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是该我登场了么?提了提裙摆我缓缓站起身来,对着上头说道:“回皇上的话,是青书着了男装跟在王爷身边外出过几回,没有什么谋士之说。” “哦?是吗?难道是朕听错了?”君域笑问我。 帝王之心啊!我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他铺了条道儿,我怎好掀了不让他走呢! 君域在上端神色严肃了起来,瞧了一圈底下唯唯诺诺的文武大臣,说道:“御书房里弹劾的折子还堆在那呢!竟是诸位瞧错了么?朕只有这一双眼睛,日日忙着看折子批折子,天下诸事,还得透过诸位臣公的眼去看,下回可真得瞧仔细了。” 殿下一阵窸窸窣窣,端坐的众位大臣及其家眷全部站了起来,齐声道:“谨遵皇上教诲!” 君域又换上了一副略带笑意的神色,“朕就随意说说,今日是来吃宴的,诸位不必如此拘谨,都坐下说话吧!来,喝酒!”说完举起手中酒樽,独酌了一小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八章 君域放下酒樽,瞧向我,笑道:“朕前些日子一直在思索件事情。我朝建国之初,曾得异族相助,后先祖欲封其为圣女,与帝后同尊,被其婉拒,其道凡世污浊之气太重,于清修不利。姑娘修出人形不易,此番落入凡世,恐浊气于你清修也不大利。朕与国师商议一番后,已为姑娘觅得一处清修的好去处,你收拾一番即可过去。”君域看了君珩一眼继续说道:“愿姑娘早日修得仙缘,荣登仙班!” 这是在婉言劝我快些离开君珩!是君域之意还是淮云之意? 我扫了两人一眼,思索着该如何拒绝他们,又不至于撕破脸面。君珩忽然脸色青白的站起身来,矮桌上酒樽被他带翻,酒水正缓缓流向地面,他急急唤了句:“皇兄!不---” 君域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颇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莫要再说了!朕意已决,国师亦觉得可行。你年纪已不小,早些收起那个心思!朕瞧着刘公的么女就不错,选个好日子,交换合婚庚帖,年底把婚事办了!” 君珩抿紧苍白的唇,撩起衣摆,弯下双膝匍匐于地,额头紧贴着地面,悠悠说道:“君珩难以从命,请皇兄降罪吧!” 长风!我握得青白的指节,骨头咯咯作响。君域是为了君珩,淮云呢?连我这仅剩的一魄也不愿放过么? 我看向淮云笑问他:“请问国师打算将青书囚于何处啊?” 淮云抬起眼皮,神色平静的说道:“岐山往东三里,有个慈荫谷,我去瞧过几回,方圆数十里,四季如春,灵气充沛,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就这般急着将我支走么?我冷笑:“四季如春灵气充沛?然后呢?” 淮云道:“你便好好修行就是。” “长风呢?你打算如何安排他?”我再问道。 神仙不能插手凡人生死,我与他都心知肚明。我怕他会借他人之手,插手君珩的生死。他那般冷心冷肺之人,为了他眼中的天下苍生,做得出这事来。 淮云眼神冷了几分,“顺其自然!不到最后,我不会动手。你不该如此执着!执念太深,于你修行不利。” 我冷声笑了起来!执念!以前怎么不这般告诫我呢? “姑娘是不愿去岐山么?”君域突然插话冷冷问我。 “是”我答道。绕过矮桌,行至君珩面前,将他扶了起来。长风不该如此卑微,即使那个人是你这一世的兄长,也不该如此卑微的去求他。 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柔声对他说道:“莫求了!我此生不会离开你,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别想我离开你!” 君珩笑了起来,如暖阳,如春风,明媚灿烂。将我拥入了怀中,轻道:“我信你!” 君域黑着脸,气得不轻,三两步跨下台阶,直奔我们跟前,一把拉过君珩,指着我鼻子怒喝道:“荒唐!简直是笑话!你一个异类,也想同凡人女子一般嫁人生子么?也不照照镜子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肖想我的珩儿!” 我紧盯着君域怒得发红的双目,冷声说道:“我不想与你说得太过,是怕君珩不好受。我敬你,让你,是看在你护着君珩长至成人的份上,但我不是你的子民,你要记住这个,牢牢的记住。” “你---”君域气得浑身发抖,如一只护着幼崽的母兽一样将君珩护在身后,死死盯着我,恨不得用眼神杀了我。 我被他这般模样激笑了,忍不住说道:“你不用太生气,我留在君珩身边,不是坏事。我会照顾他,护着他,用我的所有。” 淮云神色异常清冷的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至我面前,清冷的看了我一眼,悠悠道:“那你便留下吧!留至几时,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遍体生寒的看着淮云离去的背影,轻嘘出一口气来,真的怕他强行将我打回原形,送去岐山。 宴席闹成这般,众人也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思,待君域一走,纷纷找着各种理由离席而去。不一会,整个殿内便只剩下我和君珩,还有不敢离去的宫婢们。我俩无奈的相视笑了笑,喝盏清茶后,相携回了王府。 今日这般一闹,我也想明白了些许!不管是君珩还是长风,都是他。他想要的,所喜爱的,我能给的,能做到的,都应该给他,这是我欠了他的。 回到王府,见到了陈姝陈妤姐妹俩,我双手作揖,轻笑着说道:“青书见过二位师傅!师傅们安好!” 她们微微笑了笑后,向君珩行礼跪拜。 小师傅腿脚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看了很心酸。女子如她这般,这辈子算是毁了。大师傅瘦了许多,整个人瞧着都是恹恹的,没什么生气。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如若没什么地方可待,就在我身边待着可愿意?” 大师傅瞧着我,又瞧了君珩一眼,跪下身子道了个是。小师傅就不用说了,她姐姐在哪她自然就在哪。 先前照顾我的木兰还在,木槿才五个月未见,竟已嫁做人妇了,我诧异的瞧着她有些发福的身子愣了半晌,茫然问道:“这是有了身孕了么?” 木槿有些害羞,红着脸小声答道:“才刚刚三个月,还未显怀,姑娘好眼力。” 我扯着面皮,笑得有些勉强,真是谬赞我了!这整整胖了一圈的身子,想瞧不出来都是难的。 我盯着她的肚子忍不住瞧了又瞧,那里面真的有个小娃娃?如何长大的?许是我瞧得太过入神了些,木槿的脸红得跟我从前啃过的果子皮一样。我笑道:“别再红了,没得生出个红娃娃来,吓坏了人。” 夜间,我在自己屋里的榻上翻看着书卷,写得极好,“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不如生死别。”啧啧啧,够决裂!我瞧得唏嘘不已。 淮云突然出现在我屋内,骇得我书册都掉在了榻上,惊恐的瞧着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淮云毫不客气的坐在另一侧榻上,拾起矮桌上一本我还未看的书卷翻看了起来。 回过神来,重新拾起书册,认真翻看着,边问道:“神君有事?” 他继续翻看书卷,淡淡答道:“无事。” 我捧着书卷,认真的说道:“已经入夜了,神君应当知道男女有别这句话,我虽是个异类,可也是个女异类。”话虽说得极其客气,然心底早已气得想将手里书卷砸他了!如今见到他这张脸,总会想到紫光,想到那日天牢里的痛,想到天火焚身的绝望,想到长风的仙根尽毁,想到君珩、、、、、、我怎能不恨? 淮云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淡淡说道:“你应该去岐山好好修行,魂魄暂时补不全也无妨,我在寻找养魂草,寻到便送过去,总有养全魂魄的那日。” 我放下书卷,有些说不出的凄然,“你如今是信了我当日所说的么?” 淮云看向手中书卷,没再看我,仍是淡淡说道:“当日如何,信与不信,已不重要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我信与不信。” 我嗤笑:“神君这话说得不对,你信了,我就是冤枉的。你不信,我如今这般,就是罪有应得。封印是我毁掉的,我认了。天罚,我也领了。可是,紫光诓我去天牢是真的,诱骗我毁掉封印也是真的。她为何这般害我,我不说,你应该也知晓因由。” 我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所以,神君,我并不欠你什么,我只是不知晓您的身份,爱慕了您一千年而已。搭上了自己,还害了长风。亵渎您的神威,两条仙根,能抵平了。如今,求您看在我仅剩一魄的份上,放过我吧!我不要什么养魂草,也不想去什么岐山修行,我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还了欠下的债。我只想像长风曾经爱护我那般护着他。”他护了我一千年啊!我竟到如今才知晓他的心意。想到从前说起淮云时他落寞的眼神,那时的他一定很难受吧! 淮云沉默不语的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般。我亦看着他,带着乞求之意。求他成全我放过我。一千多年头回这么求人,我竟没觉得卑微,可见没有什么是能永恒坚持下去的,傲气也例外。 淮云看着我,沉默许久后,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我屋内。 我轻靠回软枕内,觉得异常疲惫。本就不是个心思灵敏的聪明人,天宫那么些年,除长风淮云外,极少与他人深交攀谈,根本不懂揣摩他人心思,今日这番折腾,真是疲惫的狠! 我揉着额角,余光瞥见院子里有抹人影。他几时来的?可有看见淮云,听见我们交谈? 放下手对他笑了笑,问他:“还未睡么?几时来的?” 他踱进屋子,轻笑着答道:“才来没一会,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我牵过他微凉的手引他坐榻上,才来一会么?我浅笑,拿过薄衫盖在他微凉的身上。 “青书,我娶你可好?”君珩眼里带着乞求,看着我双眼,轻声问道。 弦月透过树梢照在窗纱上的青影,像长风那年带我看过的皮影戏,轻轻晃动,却灵活不已。微风吹过窗棂,矮桌上的烛火闪了闪后,又亮了几分。 你不能这样!只要是你想的,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去做,你不能这般卑微的看我,我心疼。 握住他搁桌面有些发白的拳头,我轻笑答道:“好!” 君珩漆黑的眸子,瞬间如星光,闪闪发光,一口白牙,比桌上的白瓷茶盏还要白上几分。我被他看得有些怪怪的,失笑捂住他双眼说道:“莫笑了,如傻子似的。” 手背一凉,眼前黑影袭来,我本能的往后退了退,被他微凉是双手捧住脸颊,唇上一暖,软软的,唇齿间全是他的气息,辗转吮吸,我惊得石头心肝乱窜,手指头都在颤抖。这便是凡间夫妻间才有的亲密之事么?那我们便是夫妻了么?我抖得更厉害了。 许久,久到我透不过气来,君珩才停下,额头抵住我额头轻笑着问我。“你在害怕么?” 我在害怕么?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摇了摇头,道:“不怕,应该是紧张。”想了想又问道:“如此,我们便是夫妻了么?” 他脸色微微泛红,怔了怔,笑了起来,不再是平常淡如清风的浅笑,而是愉悦至极的大笑出声,肩膀不停颤动着的笑,笑得我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了。许久他才止住笑意,说道:“是,如此,我们便是夫妻了。” 如此,我便会同木槿那样肚里有个小娃娃了么?石头生娃娃!我骇得狠狠的打了个激灵,又抖了几抖! “怎么了?”君珩捧着我的脸颊,神色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问我。 “无事!”想到我与他现在是夫妻了,有些许怪异的欣慰之感涌上心头。怀了孩儿便就怀了吧!生个石头,揣着就是,生个娃娃,我抱着便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十九章 从那夜开始,君珩便在我屋里歇下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对我越发的恭敬起来。有些莫名。 五六日后,宫里传来一道圣旨,我没出去跪接圣旨,只知君珩那日接过圣旨便匆匆入了宫,直至傍晚才回王府。夜间入睡时,他没提及这事,我也没问,不是让我走便是为君珩赐婚,也就这两件事最让君域寝食难安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木槿肚子一点点大了起来。六月底,宫里都没再传来圣旨,我有些纳闷君域就这么歇住了?依他对君珩的护仔之心,是决不会肯轻易罢休的。 入夜,我才歇下,君珩便带了些许酒意回到房里,瞧他神色,似乎很是高兴。 我不解,随手替他施了个净身术法,往里侧挪了挪,有些好笑的问他:“何事让你乐成这样?说出让我也乐乐。” 他俯身在我唇上亲了又亲后笑道:“前两日去看我那排行第四的侄子,顺道同淑妃娘娘小聊了几句。没曾想,她的枕边风如此厉害,竟能吹得我皇兄替她幺妹另寻了个探花郎赐了婚,倒也是个人物。” 我口鼻间全是酒味,熏得有些晕乎,笑道:“曾听人说过,女子的枕边风有时能胜过千军万马,可见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些渊源的。”你几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拒绝你皇兄提赐婚的言语,人家也不是傻子,好好一姑娘,就是进了你府,也会被外人笑话的,还是趁早觅得良人为上策。 君珩带了几分醉意,撑着胳膊看着我,又俯身亲了下来,在我唇齿间呢喃:“你的枕边风如何?真想看你凤冠霞帔的娇俏样。” 他今夜高兴,又饮了些酒,有些许醉意,像个孩子似的,拉着我不让睡觉,不停说着话。说到小时候他父皇如何待他,又说到他皇兄是如何护着他的,絮絮叨叨大半宿才沉沉睡去。 我指尖轻抚过他沉睡后微皱起的眉心,无奈的叹了口气,“还在为惹怒你皇兄的事难受么?”还是这般重情义的人,怎么就生出颗魔心来了呢?我日日担忧不已,做不到眼睁睁看你入魔,又对付不了天界那些神仙。无奈的抱住他睁眼到天明。 翌日一早,君珩去了宫里,我正靠在榻上看书。小师傅眼下青黑,脸色惨白,一瘸一拐的奔入我屋内,还没到榻边,就跌倒在地上。我放下手里的书,诧异的问她:“你怎的了?如此慌张!” 她眼里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说道:“姑娘,我姐姐昨日傍晚接了封信便出去了,直至此时都未归来,我找遍许多她去过的地方,都没见着她,不得已才来找姑娘的。” 她们姐妹俩感情一直不错,陈姝为人谨慎,一夜未归,定是出事了。怎么拖了一夜才来找我,万一、、、、、、我叹息道:“去寻件她常用之物来,我试试看可能找到她。”许久未曾用过的术法,能不能找到我心里也没底。 小师傅摸了把泪急忙爬起身出去了。不多时便拿来一支毛笔和一把木梳。我接过木梳闭眼回忆着以前在天宫时同长风玩过的追踪术,念着术语,有点点星光汇集成一只雀鸟样,我对小师傅说道:“跟着我走吧!”凡人没有灵力,看不见我灵力幻化出的雀鸟。 出了院子,穿过王府内花园,又出了王府大门,雀鸟一路往西边飞去,我跟它后边走着,小师傅越走脸越黑。我纳闷的看了她一眼,并未问她原因。 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在一处很是气派的朱红色院门外停了下来,门头上刘府的牌匾上挂着白布,两边竖着白幡,红色为喜,白色为丧,显然这家刚有人过世了。 大师傅双眼红肿,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的靠在院门边的石麒麟旁,神色呆滞的望着里面,如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我看了看小师傅,问她:“你姐姐,与这户人家相识?”其实我是想问她姐姐跟这家有什么关系,但凡人未婚女子名誉极其重要,有些话不能问得太直白。 小师傅闭起青黑的双眼,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我姐姐曾与刘大人相识过,是他,外室!” 我狠狠吸了口凉气,看向大师傅,有些不该置信。她算是个很有才华的奇女子,诗词歌赋与圣贤书样样拈手即来,你吟个上句她便能诵出下句来,嫁个如意郎君是件极容易之事,怎会愿意去做他人外室这般荒唐事? 小师傅笑得有些凄然,望向刘府大门,缓缓说道:“姑娘也觉得不可思议吧?她偏就这样做了,做了人家三年外室,做得腹中孩儿都没了!才幡然醒悟。” “腹中孩儿?”我惊讶问道。 小师傅眼神凌厉起来,恨恨说道:“被大妇知道,带人杀进了屋中,打没了。那日我没在家,回去时她就躺在血泊里,只余了一口气在那吊着,要是再晚些回去,她肯定就没命了。那刘文正为了官职与名声,瞧都没去瞧一眼,她才清醒过来。文采不错又如何?花前月下说得再好又有何用?连自己喜爱的女子、孩儿都不敢护着,也好意思为人!我竟不知她傻到如此,还过来瞧他!这种人死了也是好事!” 我垂目笑了笑:“情之一字,怎么说得清呢?有人喜爱的是其文采,有人是喜爱其手里的权利,有的是皮相,还有的,是全部。”又望着门头上的白布问道:“死的便是那刘文正么?” 陈妤冷声笑道:“前日夜间突然死的,听说是被剜心致死。这般死也是活该!报应!” 剜心?我有些疑惑:“仇杀?” 小师傅摇头答道:“不是,听说是被异类杀的,有仆人看见书房窗纸上的黑影不是人影,说是---”突然看着我止住了后面的话。 我挑眉:“怎么不说了?” 小师傅转过目光看向别处,继续说道:“听说是个兽形异类,应是妖物。” “妖物?!我知道了。去看看你姐姐吧!君珩也该回府了。”我平静的说道,使了个缩地术法回了王府。 心里有些忐忑!一国之都,天子脚下,人皇龙气最浓郁之地,还有淮云神君在此,竟有妖物敢来作恶!沉寂许久的妖魔已经这般厉害了么? “魔?”我忽然坐直了身子,丢开手中书卷,奔出屋子。君珩还没回来,不能让魔族发现他的天魔之心! 刚奔至院门处,便撞上刚回来的君珩,他先是一愣往旁处避开些,见是我又闪回了身子,抱住我笑问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竟这般想为夫了?” 见他回来我就放下心了,凡人夫妻本就喜爱这些桃色之语,不管他的那些说笑话,我颇有些无奈的叹气说道:“异常想你了。” 后边跟着的管青脸红了红憋着笑意退了出去。 君珩大笑起牵着我入了屋子,坐桌前取出一块圆形似八卦图的玉佩,轻轻一掰竟成了两块,原来是两块合成一块的玉佩。他递出一半与我,笑说:“此为夫妻佩,你我二人一人一块,可还喜欢?” 接过玉佩在腰间比划一番后问他:“喜欢,是挂腰间的么?” 他替我将玉佩挂于腰带上,拥住我叹了口气,说道:“竟觉得似在做梦般!” 听得我有些心堵,回抱住他!一千年了,我知道你爱我了!不记得所有的你,也还记得爱我! 想到他平日亲我后心情便会愉悦些,我踮起脚尖如他亲我那般亲了亲他唇瓣,他瞪圆双目,身子僵住了,愣愣瞧着我,嘴角越裂越大,将我抱入怀里,紧紧的,轻道:“你终于肯亲我了么?” 他松开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青书,我是我,不是他人,不是长风,不要将我当做那个人了,好不好?即使那是曾经的我,也不可以,好不好?” 那夜的话全部听到了么?我望着与长风没有一丝相似的脸庞,喉间哽得发涩,心口堵得涨涨的,很痛,很难受。 缓缓伸出双臂,轻轻圈住他颈脖,贴上他有些泛白的唇瓣,辗转吮吸。他轻闭上眼,微微颤抖,拥住了我,唇舌纠缠,温柔缠绵。衣衫退尽,坦诚相对,幔帐轻晃,我低低细喘,他汗珠滴落于枕间,贴我耳畔急急唤着我,喘息应他,渐急迫,眼前有亮光闪过,身上被他汗水浸湿,他下巴贴在我额头粗喘,已无力施出净身术法,极疲惫的蜷他怀中沉沉睡去。 七月流火,早晚有些微凉,午时的日头仍然有些烈,外面很安静,只有知了在树间鸣唱得很欢快,似乎一点不惧热。微风吹入屋内,吹得珠帘叮叮作响。 傍晚时分,我才悠悠醒来,天色已有些暗了,平日里这时屋内早已点上烛火。君珩还在沉睡,我抬手聚起灵力施了个净身术法后,轻轻抚上他紧抿的薄唇,他被我惊醒,唇角扬起,贴我耳边轻声呢喃:“现在这样才是夫妻!你是我妻子,我是你的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脸颊有些发烫,微微避了避,他这是在笑我上回说的话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章 京州城乱了,一个多月接连死了三个人,都是剜心而死,全城人心惶惶,唯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君域担心君珩安危,借着两天后便是中元节,提前宣他入了宫,日日待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我自然也跟着君珩进宫。君域看见我时,如吃进鱼刺卡住咽喉似的,憋得脸色青黑,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闭着眼睛坐在龙椅上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我猜他定是知道我与君珩圆房之事了!颇有些难为情的拂了拂衣襟,自顾自的打量着殿内摆件,听他兄弟二人商议事情。 夜间,君珩又被他皇兄唤去。我一时无事可做,便于宽敞的床铺中打坐修习从前学过的术法。如今这副弱得可怜的身子,再不多习些术法,真真是入不得目,自己都瞧不过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君珩便回来了,一脸笑意的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见他兴趣盎然,不好拂了他心意,只得被他拉着随他去瞧瞧了。 站在一汪烟雾缭绕热气腾腾的池子边,看他脱去衣裳噗通一声跳了进去。我有些汗颜,如此高兴,便是想着带我来洗热汤?可我石头真不喜欢洗澡!愣愣的望着水面烟雾发怔。 “青书,看这是何物?”君珩从池底浮上水面,神神叨叨的举着拳头喊道。 “何物?”我伸长脖子瞧了瞧,噗通一声,跌入水中,他抱着我哈哈大笑。我也无奈的笑了笑,这一世的他,似乎比长风那时更加顽劣了! “在想什么?”他拂开我额前碎发低头问我。 我沉思片刻,觉得还是得问他:“剜心的妖物可有眉目?” 他不大爱与我说及朝中之事,平日里我也不爱问起那些东边干旱,西边贪污的鸡皮蒜毛事,但剜心之事非同小可,我想要知晓。 “有些了。”他拉开我腰带答道。外衣被他脱了下来,“应是一只豹妖。” 我拍开他解我里衣的手问他:“是寻常妖物还是别的?” 山间待有五百年,不说有多长,但也不算短,除人参精外,不曾见过其他修炼成精的妖物,怎么来京州才两年就有妖物出没?我有些忧心的看了君珩一眼,应该不是魔族吧! 若是魔族,那君珩、、、、、、想了想问道:“你最近可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 君珩认真点点头:“有,现在就有了。”我心下一惊,正想问他,便觉唇上一软,我愣住,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来,无奈的叹了口气,任他予取予夺,池水荡漾,再没问出后面话来。 十日后,豹妖首级被国师淮云斩下,挂于京州西城门边的刑台上,听小师傅说全城百姓都去瞧看了,青菜萝卜扔了一地。 我有些咂舌,修炼近千年的豹妖就这么没了?真有些不可思议!妖物修至千年便可渡劫飞升,怎会在渡劫前夕做下这些自毁道行之事呢?不过既与魔族无关,我悬着的石头心终于可以落下。 今年八月底异常冷,街上行人带着帽子,一阵风过,还是忍不住缩着脖子走路。府里下人们都早早的发了新棉衣,个个脸上挂满喜色。 大师傅自从刘文正死后,身子也跟着愈来愈差。我带了些滋补之物去瞧过几次,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如此待她,还在念念不忘,可见曾经用情至深。如昙花,开过一次,便是一生。我默默无言,说不出宽慰的话来。情这东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旁人根本无法置喙。 小师傅怒得不行几次吼道要撂手不管她,可还是一次次去药房抓来滋补药物给她补身子。半月后,大师傅总算缓了过来,开始能下床走动了。小师傅那日,站在廊下,红着眼眶笑了出来。 凡人一生短暂,却比天界仙人更明白情这一物。我总是想起晋升下仙那日,我跪于玉石堆砌的高高台阶底下,两侧伫立的仙君神女们慈目善眉,神光祥瑞,如镜中花水中月,总觉得没有凡人这般鲜活真实。 转眼九月底,京州城竟飘起雪花来,君珩抖去披风上的雪笑道:“记得有年也是九月底便下起雪来的,那时尚幼,不过岁稚龄,见下雪,硬拉着皇兄陪玩雪,被父皇罚在雪地里站了大半日,险些被雪埋了。” 接过他手里披风想着那场景,笑出了声来,“要早些认得你才好,好见见你幼时模样。” 君珩无奈瞟我一眼道:“还是不要相遇得太早的好!过几日要去北州的军营巡视,你可随我去?” 我想都未想的答道:“自然得去!还需问么?” 他笑了笑拥住我,笑道:“是多问了。” 十月初,我和君珩带着几辆装载得满满的马车,出了京州,直奔北州城而去。北城军营有人密函给君域,道是镇北大将军萧德戈与先帝三皇子君慕书信来往过甚,恐其有不可告人之心。 我与君珩夜以继日的赶往北州城,路上遭遇伏击数回,虽有惊但好在无险,对方之意似乎只是阻止我与君珩去北城一样,我与君珩诧异不已。 一月后,终于到达北州城。萧将军见到君珩很是吃惊,寒暄一番后,态度恭敬的迎我们入了主帐。我不善于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并未瞧出他有什么异常来。 君珩笑着递出在京州萧府取来的将军夫人亲笔信函,说道:“将军为国效力军务繁忙,也别忘了常与家中书信联络,夫人和小公子甚是挂念将军,萧小公子如今已有这般高了。”君珩用手比划着又说道:“再过几年定是雏凤清声,青于蓝而胜于蓝了。” 萧将军脸色露出欣慰之色,嘴里却说道:“犬子向来顽劣,让王爷见笑了。” 君珩笑了笑说道:“皇上也甚是挂念将军,快年下了,知道将军腿有旧疾,特命本王送来些治腿疾的良药,将军用过若是有用,书信告之,再捎些过来,将军继续用着。” 萧将军急忙站起身来朝京州方向行了个大礼,高声说道:“谢皇上惦记!萧德戈定不负皇上所托,誓保我大靖江山永世稳固。” 君珩将萧将军扶了起来,又笑了笑,道:“皇兄知道将军一片赤胆忠心,所以才命本王过来看你,给你送药。” 萧将军看着君珩,欲言又止,几番思索后,皱眉说道:“王爷,本将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本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又觉得透了些古怪。” 君珩看了我一眼,正了正神色,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萧将军起身撩起厚厚的门帘往外看了看,复又回到帐中央,说道:“王爷,前些日子,本将收到三王爷的几封信函,共有三封,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本将并未回复,只是本将与三王爷并无深交,他此番又是意欲何为呢?” 君珩皱了皱眉头,“哦?竟有这事?那--那些信函萧将军可有保留?本王能否瞧瞧?” “自然不敢轻易毁去!王爷稍等片刻,本将这就去拿来交于王爷。”萧将军起身说完,往账外匆匆行去。 没一会,便回到帐篷内,从衣袖中取出包裹严实的信函,交与君珩。 君珩接过信函,一封一封细细看了起来。后蹙眉思考着,又问道:“除这些信函,可还有其他什么物件?” 萧将军想了想摇头答道:“并未其他之物了,王爷是否也觉得怪异?大元那边近来频繁有些异样动作,加之又收到这些信函,本将总觉得说不上出的诡异。”说完试探性问了句:“三王爷远在扈州,应不会做出什么对不住先祖的事来吧?” 我忍不住笑了笑,凡人!说话总爱这般拐弯抹角,投石问路的试探。 君珩也笑了笑,说道:“本王回京会如实禀报皇上!大元那边近来有什么小动作?可查出原因了?” 萧将军皱着眉头说道:“大元似乎养有妖人!有人在营帐外远远看见过几回,有常人两倍高,面色黝黑不似我等寻常人肤色,在营地不远处偷偷眺望,见人发觉便快速逃去,行动十分迅速。” “妖人?”我惊问!忧心的看着君珩。下界妖族活动频繁,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么?淮云知道么?天界知道么? “应是妖人!我军中不止一人见过。前日已修书告之皇上,想请国师来此查看是否真是妖人,亦或是大元使的什么障眼法,为扰乱我军心之用。”萧将军看着我和君珩很是忧心的说道。 “除了这个可还有其他异常之处?”君珩问他。 萧将军答道:“目前暂无其他异常之处。” 夜间,萧将军在帐篷内设宴,为我和君珩接风洗尘。众人席地而坐,举着大碗向坐在上端的我和君珩敬酒,君珩同众将士说笑着喝过几大碗后,推脱已有醉意,不能再饮,众人便没再敬他酒,左右相互碰杯喝起来。君珩眯眼笑着,看着喝得畅快的众人,吃着烤肉,偶尔与众人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说说笑笑。 回到萧将军为我俩准备的帐篷里,我摘掉头上的男装皮帽,见君珩径直走向床榻坐下,皱着眉头,思索着。 “可瞧出谁有异常了?”我问他。 君珩揉了揉眉头笑道:“我要有那本事倒好了,吃顿酒便能将人瞧个通透!” 我拉过他手,替他揉着额侧跟眉心,“累了吧?头又疼了么?” “不是头疼,只是有些发胀,没事!早些睡吧!”君珩拉过我的手亲了亲说道。 灭了烛火,躺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这样很满足。凡人一辈子不长,下一世再寻到他,定会如长风那般,不再记得我,记得所有。每每思及此,总觉说不出的凄然与荒凉。 所以,像现在这般平静安稳,只有我和他,就我们两个人,这般的过着,我觉得很满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一章 天将亮未亮,战鼓响起,帐外人声沸沸,脚步嘈杂,兵器相撞声尤为刺耳。我与君珩被惊醒,对视一眼,迅速套上外衣,奔出帐外。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多处帐篷被吞噬。许多士兵外衣未来及套上便抓着长戟与敌方厮杀。兵器刺入血肉声惨叫声交杂一块,令人毛骨悚然。 远处有七八个妖人高大身影,穿梭于我军士兵中,不到片刻,仅余了三四人惊恐的望着一地残尸,面无人色。 君珩神情凛冽,缓缓抽出长剑,我扯住他衣袖,“你不是他们对手,护好自己,我来!” 君珩愕然看我一眼,摇头说道:“一起!” 我无奈笑笑,他这人,怎会听我话自顾自躲起呢!那也不是他了。 “我主攻,你暗处偷袭。”又不放心的嘱咐了句:“护好自己!” 妖人没料到我非凡人,见我冲去并未多在意。待我聚起灵力将两个妖人击飞出去,剩余六人黝黑脸上才满是惊愕,看着倒地后的同伴被士兵包围砍杀,前赴后继,痛嚎声不断时。相互看一眼后,迅速将我包围住。 盯着正前方两个最为高大壮实妖人,我心下一紧。这般有默契,且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看样子今日想赢过他们有些悬。他们一时不能确认我修为如何,只是警惕的围住我,不敢贸然攻击。 我则谨慎观察着他们,脑中迅速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术法。跟淮云下棋时,他曾提过一道名唤伏杀的厉害杀招。那时为得到他肯定,曾用心修习过这道术法。只是,今日灵力不同往昔,不知能否使出此杀招全部厉害来,心下凄凄然。 妖人越靠越近!我凛目,默念术语,灵力自体内缓缓涌出,幻化出百来柄光剑,杀气腾腾。妖人见之,顿住,警惕相视几眼,纷纷后退。 “击!”双手合十,勉力将光剑击出,刀光剑影,如电闪雷鸣。光亮止歇后,正前方妖人被击中十来剑倒地不起,其它五人仅一人伤得重些,四人均是轻伤。 体内灵力已所剩无几,再使不出伏杀,我无奈苦笑,果然今非昔比。 君珩在暗处见我苦笑,心下了然,提剑冲向重伤的妖人,我则勉力缠住另四名妖人,防止他们攻击君珩。 妖人力量颇大,打斗中不甚被后方妖人击中后背,我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喉间腥甜直涌而上,压制不住,瞬间染红胸前青衫。 我担忧的看向还在搏杀的君珩,那妖人已支撑不住,被君珩一剑砍向颈脖处。 我咬牙重新提起灵力幻出光剑冲向四人中伤势较轻的妖人。光剑直入那妖人心口处,看着那人脸上惊愕神情,忍不住轻笑。一击即中最好!剩下的只能交给他人了。 力竭后跪倒在地,被其它妖人踢中腰腹处,跌出三四丈远,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再无力爬起身来。 君珩斩下那妖人头颅后神色慌张的冲向我,一手抱住我,一手托我嘴角处涌出的鲜血,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掌心不停漫出指缝的鲜红,脸色青白,眼中泛出微微红光来。 我惊得咽下口中腥甜,一把拍开托在下巴处的手,费力扯开嘴角笑道:“莫---莫怕,我---我没事,这---这三个妖人已---已受伤,交给萧将军,我先带你走。”望向被士兵缠住的三个妖人,咬牙提起仅剩的灵力使了个缩地术,带着君珩往京州方向行去。 片刻晕眩后,落脚处是一片不知名的荒山,皑皑白雪覆盖住枯草,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我维持不住人形,跌在雪地里,耳边是君珩哽咽的惊唤声,天地渐渐漆黑,再无知觉。 飘飘浮浮,也不知过去多久,黑暗中,耳畔有水声潺潺,似乎又回到那些年山间的岁月,朝露暮霭,清风细雨,现在想来,也是不错。 只是,鸭叫?我瞬间惊醒过来。茅草庐!水塘!鸭子!只是多了架不停转动的圆形水车,水声便是它发出的。 “醒了?”淮云从屋子里踱出,勾了勾嘴角问道。 我抬首问他:“君珩呢?” 探了探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不由苦笑。 他嘴角落下,神色清冷了些,踱至鸭棚边洒了些稻谷后,漠然道:“去宫里了,他魔心已有些异动,魔族之人或许已发觉他。” 又是魔心!我忍不住扶额!发觉便发觉吧!既然怎么躲都是逃不过那宿命,与其整日忧心惧怕,还不如听天命,由天命来安排。日日担忧惊怕,委实憋屈至极! 做人寿命也就那么须臾几十年,一晃便没了。下一世,哪知晓要去何处寻他,又要寻到几时?成了魔,总不至于只活那几十年!若是魔性太重,真到必须毁去他那日,便用我这一魄来换他一魄,换他一线生机吧! 我悠悠道:“魔心除不去,入魔也是早晚之事,便随它去吧!日后如何,听之任之,顺其自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院里年初被我烧空的枯草,经过这一年疯长,又恢复成刚来时的模样。地面冻起的霜花,经过上午几个时辰日晒,已慢慢化去。其实我余下的日子也如霜花,在慢慢化去,怎能在日日惊恐中虚度呢? 淮云神色冷如寒霜,拍掉掌心粘住的稻谷,望向吱呀转动的水车,冷冷道:“万事皆由因生果!你既已这般想了,我也不便再多说些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觉得我没得救了么?这般生气?!我不由得垂下双目,盯着自己的鼻尖,默不作声。 他这个人还是这样!清冷时如三冬之冰寒气透骨,怪异时如秋冬湖面的浓雾,琢磨不透。君珩魔心异动时,他竟没为了他眼中的苍生动手除他,反而救了我们,真是、、、、、、 淮云看着塘内灰鸭半晌,悠悠说道:“都说欠债还债,天经地义,其实你对长风,本不必如此。” 他这是、、、、、、我起身,恭恭敬敬的对他作揖行礼,“青书谢过神君此番搭救之恩。无以为报还望神君莫要怪罪。” 淮云斜目看向我,嘴角微扬,如日头将将晒化的冰面,虽冷却耀眼,“碰巧遇上而已!你不必与我言谢。”言罢消失在院中。 果然是在怪我没与他道谢吧! 相识近千年,以为很了解他,却是一点都不了解他。都说千人有千面,其实一人也有千面,我了解的大约只是我眼里看到的那一面而已。 君珩过来时,已近日落西山。斜阳中,他神色异常疲惫的入了院子,往我住的屋子行去,眼角余光瞥见靠在茅草庐内吸纳灵气的我,缓缓转过身,顿在那,裂开嘴角,痴痴笑着。 眼角有些发涩,张开双臂低低唤了声:“君珩!” 沉香袭来,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淡淡香味,我紧紧圈住他瘦了许多的腰杆,哽咽声被他含住,细腻温软。水车在身旁吱呀转动,灰鸭们仍在嘎嘎叫得极欢快,虽未到春日却比春日更醉人。 许久,额头抵在他怀中,嗅着衣衫上淡香,问他:“北州军中之事都结束了么?”这般疲惫,一定很棘手吧? 君珩揉着我发顶,叹息,“差不多了,那三个妖人已被斩杀,萧将军重伤,好在无性命之忧。皇兄已查出君慕与大元私通之事,本欲借着快到除夕,宣他进京共度佳宴,却不慎走露风声,被他提前知晓跑了。宫中已用计诱出内奸十来人,安插这么多人在宫里,也是他的本事。” 王权尊位,九五之尊,俯瞰天下,几人能保住本心,不去妄想,不去垂涎。 我抬头看向他,问他:“国师,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君珩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没有,那日忽然出现,不过眨眼间我们便在国师府了,后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眼前一黑?是淮云在重新封印他的魔心么? 又问道:“过去几日了?” 君珩扯着嘴角,笑得有些苦涩,“几日?已经一月零二十三天了!你知我有多怕你醒不来么?” 我知他定是忧心坏了,勉强笑道:“不会,只是灵力枯竭,维持不住人形了。” 再几日便是除夕,君珩另几位兄弟已陆续抵达京州。待人到齐了后,君域道多年未有机会一起聚聚,甚觉遗憾,特在宫中设下酒宴为兄弟们接风洗尘,大家痛饮一番,不醉不归。这顿宴席估计他那几个兄弟没一人能痛饮得下吧!被邀在列的我也是这般觉得!宫中宴席,就没让我痛快过,但不去似乎又不行。我思来想去,还是不大乐意去赴这个宴。于是寻了个身子还没恢复利索的借口推脱不去赴宴,君珩笑得颇有些无奈的上了马车,独自去宫中不醉不归了。 傍晚时分,去看木槿,她尚未出月,非得让我抱抱她那软得跟煮久了面条似的孩儿,骇得我回到自己院子时腿脚还在发软。刚进到屋子,便见淮云正坐在我平日里常坐的榻上翻看书卷,又大骇了下,腿脚是彻底无力了。 淮云抬起眼皮看看我,漫不经心道:“君慕已逃往大元去了。” “什么?”我愕然!为得到皇位,君临天下,竟能与敌国同谋?没有利益之事,他人怎会甘愿助你!与虎谋皮,又岂能落到好处! 乃缘木求鱼矣。 淮云垂目换过一册书卷,又说道:“大元有魔族在。上回的剜心豹妖,便是受其指使。我去查探过几次,均无果。魔族藏匿太深,一时恐难寻出。” 唉!如今一听魔族二字,便觉着浑身不得劲,脑仁都发疼。藏匿那么多年,风平浪静的多好,为何非得出来兴风作浪?君珩上一世都让天界众仙斩杀于魂山了,怎的还不死心?还要他被斩杀一回么?真是气得我心肝都在疼! 淮云沉思片刻,继续说道:“我探出些消息,魔族已有新魔王,是上任魔王弥天姬妾所生,也便是君珩的上一世。只是没有那颗首任魔王精血所凝的魔心!魔气不盛。” 君珩上一世的孩儿!我瞠目结舌的望着淮云!觉得怎么听怎么怪异! 魔族既已有新魔王,那君珩是否就安全了?我想了想问道:“君珩现如今对魔族而言是否已毫无用处了?”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带他去岐山,如兰仙与顾生那般,隐居那里,将来再生个孩儿,过寻常人的日子。 我悄悄瞄了眼自己平整的腹部。 淮云抬起眼皮冷冷笑道:“他没用,那颗心却有用。” 什么?我脚底生寒,慢慢涌至心口处!豹妖剜心,其实是想剜君珩的魔心?这怎么可以?灵物无心都难存活,更何况是孱弱的凡人!“想都别想!”我怒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二章 君珩自宫里回来时,我仍是蹙眉在屋里不停踱步。他好笑的将我搂入怀里亲了亲,问我在想什么这般认真。 我随口答道:“想你了。”这句话是他平日里最爱听的,每回听过都是极开心的。 言罢忍不住看了眼他心口处,叹出一口气来!总不能说是在担心他的那颗心吧!我想起从前听长风说起过一件诡异事来,凡间有年突然出现个噬心魔,此魔身高约莫一丈,目如银盘,口如木盆,一村百姓,一夜间全被其剜心杀死,不过数日间,便有万人死于他手。天界收到土地急报,派仙君下界擒杀时,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现在,魔族的人就如同那噬心魔一般,且还不止一个,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望着君珩的这颗心。我怎么能不担心! 年后,君珩往宫里跑得越来越勤!大元已在北州城发起战事,萧将军重伤才愈,虽朝廷已另派遣主帅过去,然大元边防地势与阵法哪有萧将军熟悉,连连吃了几场败仗,士兵士气极其低迷。 君域急得欲御驾亲征,但宫中不可无君,朝中诸事居多,需得他来定夺,皇子们尚年幼,兄弟们除君珩外,其余几人他皆不信任,此事一直僵在那里。 元宵节刚过,君珩便主动请缨替他皇兄去往北州,与大元一战,誓保大靖边关安宁。我一听惊得不行,坐卧不的几日几夜未合眼。 这两日他都待在宫里,天将亮便起身穿上厚袍去了宫中,夜间亥时才回府。 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坐在床上苦笑不已。他虽未与我细说,我也能猜出约就是近几日出发去北州了。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惶恐得不行。 活过千百年的我,视那些凡人便如同朝生暮死的浮游一般,生与死并没有多大区别,死去一些又会有新的出生,来取代他们。王朝国家亦是如此,弱国被强国吞并,数十年或数百年后再被其他更强大国家吞并,朝代更迭,九州大陆还是这片土地,只是换了统治者与国名而已。 他却是不同,他眼里的大靖黎民百姓,似乎重过自己性命。如他昨夜所说,享受着万民敬仰跪拜尊为君主,便要担起君主的责任,给他们安宁的生活,保护他们不被战火侵扰,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踏入淮云院门时,他正靠在草庐内木柱上小憩,手中书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这要是换作君珩这个天靠那小憩,不出一个时辰准染寒疾,然后病榻缠绵没个半月是好不了。想到君珩忍不住又忧心起来,才刚养好些的身子,又要去战场折腾了,真是头疼不已。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时,淮云便醒了,见我先是微愣了会,后揉着眉心轻笑起来。我惊得不轻!有多久未见他这般笑过了?五百年?不是,在山间就待有五百年!一千年?好像是了!那时我才将将晋升为下仙,那时我喜得脚不沾地的去告诉他这个大喜事,那时他也是这般笑的,那时我才从他身后带着轻蔑笑意的紫光口中知晓他身份,那时我才知他离我有多远、、、、、、 往日种种,已如前世,再忆起时,竟还觉得苦涩无奈! 我杵在院门边没有动作。 淮云笑意渐止,说道:“进来吧!你几时变得这般守规矩了!” 这话说的,我几时没有守过规矩的?慢吞吞踱入草庐内,在他对面坐下。两两相对,一时安静得极诡异。 我今日过来本是有事求他的,可一时还真不知要如何开口的好。他这人你跟他聊些别的也聊不到一块,其实也没有可聊的话。 不得以我直了直身子,找了个话题来聊,“神君日日在凡间待着,天界便没什么事要忙么?”其实我想说的是他日日待在凡间天界就没人说他什么吗? 淮云放下手中书卷,看向我问道:“你觉着我能有什么事要忙?” 我顿住!这我哪里知晓!不是正在问么!不过也是我问得不当,能闲着五百年缩在拂月亭里自己跟自己下棋的上神,能有什么事可忙?!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讪讪笑道:“也是,您身份尊贵,寻常事也不需要叨扰您。” 淮云神色莫名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有事说事,莫扯些不相干的。” 这人、、、、、、我忙端正神色,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认真说道:“朝中之事,神君应该也有所耳闻,北州城如今正同大元交战。大元有魔族在,你也知晓君珩那颗魔心,魔族正垂涎三尺,巴不得他快些送去。我想带君珩去岐山避着,也同他略提过一回,他---” 淮云面无表情看向我,冷冷问道:“他不愿去,所以,你希望我去同他说么?” 我都劝不去,你更是不行!得了!还是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吧! 我扯开嘴角,勉强笑得诚恳些道:“不是,只是想来同神君讨样东西。” 淮云顿住,细长微扬的眼尾吊高几分,斜看着我,“我有什么东西能给你?” 嘴角扯得更开,我笑得更诚恳了些,讪讪道:“这不是要去北州城么,我想着神君您贵为上神,定有些降妖除魔的利器,或者是能遮掩气息的宝物,不知能否割爱个一两件于我------呢”从不曾这般厚颜向他人讨要过物件,一番话说下来,自己都觉着臊得慌,脸皮子都在发烫,实在是羞愧不已。 淮云愣怔片刻,突的两眼一弯,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如春风忽来,百花齐放,笑得我七上八下的,越发难为情了。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指头涩然道:“要不,一件也成。” 许久,他才止住笑意,微微喘息道:“有趣!你也能扯下脸皮子讨要东西了?” 他知晓我在天界千年,从未同人开口讨要过什么,才如此问我的。并不是我清高孤僻,只是觉着要了他人之物,便是欠了份人情于他们,大物大情,小物小情,且人情债还是个不大好还的债,我不愿意欠债,只能不眼红他人手中之物了。所以在天界千年,连自己的法器都没有,平日里用的还是长风送的一把说是已无用处的长剑,后来我才知晓那是他特意为我寻来的长剑。 但今日讨要东西不同,我欠了长风那么多,已顾不得其他,只能腆着脸来跟淮云讨些宝贝护他了。希望淮云看在昔日陪他下过那么多回棋的份上少挖苦我两句吧! 淮云想了想,笑道:“只是我这里都是神器,非你那丁点灵力使得了的,不过,有柄长剑倒是可以试试。”话音将落,指尖弹出一束金光,立于我面前,是一柄极其耀眼的光剑。我瞪圆眼珠子,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剑柄,寒意透骨,竟如实剑一般,触摸得到! 好剑!好剑!很适合女子用的剑!我激动得握住剑柄舍不得松手。 他指着光剑,漫不经心道:“此剑是我千年前无意中所得,起初唤离魄,我嫌那名不好听,改成冰魄,后来又觉得冰魄也不好听,所以它还没名字。现在,你是它主人,就你来为他取名吧!” 我额角忍不住跳了跳,替这柄剑觉得憋屈。离魄就不错,非得折腾着换个名字做什么? 淮云看了离魄一眼又补充道:“它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本事!能杀妖降魔,亦能伤仙毁灵,你用着得多注意些。” 我本体石头,早已不是什么仙体了!也不会自己砍自己的!心里这般想嘴上仍答道:“我知晓了,谢神君将离魄赠予我。” 淮云今日似乎特别愉悦,如同千年前,我还未晋为下仙之时一样,扬起嘴角,端出棋盘,道我若是真想谢他,便陪他下一日棋,陪他打发无聊。我忍不住脸皮子直抽动,千年前便下不过他,今日更不可能下得过他。隔那么久未曾碰过棋子,不光手生,脑子更是生疏,如何陪他下? “嗯?不愿?”淮云挑高眉头看着我。 我神色肃然,磨磨蹭蹭一会,端坐于棋盘前,认真盯着棋盘上的黑白子。 对面之人唇角轻扬,云淡风轻,我紧锁眉头,苦苦思索。坚持不过十来子后,便面红耳赤的输得一塌糊涂。 其实我一直都知晓自己不是下棋那块料。 他倒也不在意,指着我哪里错了该如何下才得活路,又重新收拾棋盘,继续再来。 日头渐落,天色暗了许多,又是一局惨败后,淮云终于放下棋子,看着我淡然道:“棋子落盘,须臾之间,便没有转圜余地,对错皆已成定局。生生灭灭,皆有定数,结局如何,自有其道理。莫要悔,莫要怨,莫要失了本心。去吧!” 我怔怔瞧了他许久,不知他这话是否意有所指,还是君珩此行、、、、、、 他双眸还如当年一样,似乎有许多说不出的情愫,又似乎空无一物。我永远都看不透!只得沉首道:“青书记住了,先回去了。” 淮云默然颔首,白得几近透明的长指重新拈起棋子,蹙眉片刻,轻轻落于棋盘某处,又夹起对面棋罐内白子,垂目思索着,不再言语。 他还是当年那个独自在亭内下棋的神君,我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青书了。 转身踏出院子,关上院门时,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草庐内他正举着棋子准备落下,似又觉得不妥,长指拈住棋子盯着棋盘定那儿,风拂过袖口的墨色花纹,棋子终缓缓落下。 人都道神仙好,能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可千万年的岁月亦是千万年的清寂,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个中滋味,他们不会懂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三章 十日后,君域眼圈通红,站在宫门外,望着我与君珩踏上去往北州的马车,摆手示意可以出发后,目光望向他处,久久不能语。 马车出了皇宫外门,君珩才掀开布帘看向车外,道路两侧早已站满百姓为我们饯行,盼着我们早日凯旋而归。马车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吱呀吱呀作响,很快便驶出城门,与城外十万大军集合,往北州方向浩浩荡荡行去。 如同去年一样,看了一个多月光秃秃的树和枯黄的野草后终于抵达北州城。 城内百姓早已逃得所剩无几,空落落的街道一片狼藉,说不出的凄凉。原本驻扎在城外山坡处的兵马退至城内,昔日营地如今已被大元占领。日日愤恨的看着大元将士来城下得意叫战。四十万对抗大元的六十万大军,胜算渺茫,不敢轻易迎战。 君珩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大元兵马和帐篷,紧锁眉头,缄默不语。城楼上风大,没一会他便掩唇轻咳起来,我拢紧他胸前被风吹开的披风,“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失意莫要太放心上,先同众将士商议一下,下一步该如何,大元此战主帅是谁,此人惯用战术是哪些,阵法又如何,都需查探清楚。” 君珩苦笑起来,叹息道:“这些我都已知晓!大元这些年兵强马壮,提拔了不少年轻将帅之才,我大靖能仰仗的唯有萧将军与魏将军几员老将而已,年轻一辈能用上的不过寥寥几个,且都不是骁悍雄杰之人,恐难委以重任。如今连吃几场败战,便士气低迷,军心涣散,我大靖恐前景堪忧矣!” 我不大懂得战场之事,只知北州城如今镇守大将是萧德戈一手带出来的张启,君珩道此人是名难得的猛将,但勇猛有余,谋略却不足。战场上总经不得对方一激,仗着自己一柄大刀在手,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两场败战下来,便如霜打过的茄子,焉巴巴的,颓废不已。不过萧德戈留下的另一人倒是个人物,虽此人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瘦弱书生,却对战术阵法类样样精通,堪称奇才。 第二日夜间,连续叫战数日的大元,突然发起进攻,来势汹汹,颇有今夜不夺下此城便誓不罢休之意。幸而城内早已做足准备,城楼上,一支支箭矢射向下端,城下惨叫声不绝,仍不断有不怕死的人爬上云梯,前赴后继,用命给后面的人搭路。 我咂舌不已!原来凡人攻城便是这般用血肉堆砌出来的! 远处有黑雾缓缓靠近,君珩与众将士看不见他们,我却是瞧得清清楚楚,不是魔族还能是什么!悄悄往君珩边上靠近些许,暗暗聚起灵力握紧了腰间离魄。 长廊氤氲处,长风曾与彼时仅两百余岁的我说过。数千年前,仙魔最后一次大战魔族惨败后,天界曾明确告诫过魔妖两族,凡人孱弱,不比其他。仙也好,魔妖也好,均不得随意滋扰凡人,无端插手其间事宜,否则必天雷罚之,以示警戒。当日我曾唏嘘感慨不已,凡人如此孱弱能得天神怜之,何其有幸。现如今瞧来,也不过如此!天雷呢?有魔族正插手凡间战事,怎的还没劈下来?当年我误毁封印时劈得不挺快挺狠么! 眼见黑雾已离城楼不过数丈远,我举起离魄奋力一挥,一道金光闪出。咣当一声,黑雾如同实物一般颤了颤,停在远处,似乎是愣住了。城楼上将士俱是一惊,不解的望着半空,满脸愕然。 “有妖物浮在半空,你等对付下方士兵即可,妖物,我来对付!”我紧盯着慢慢化成人形的黑雾,对众人说道。其实我也不知能否对付得了它,将将奋力一击,它竟毫无反应,可见此魔非同寻常。 “错矣!吾乃魔神,非小小妖物也!呵呵呵!”那团人形黑雾能开口说话?! 不止我一人听见,君珩与众人均已听见,皆面色惨白,惶恐不已。君珩拉过我衣袖往后退了些许,面容凝重,俯我耳畔轻问我:“可能对付?” 我还未及回答便听那团黑雾说道:“小小石头,对付吾?妄想!” 曾听长风提起过魔神,那是天地初初形成之时的事,太过久远的事情,千万年后,留下的不过寥寥几句而已。只知此神性情暴戾嗜杀,杀人堆积成山,且为其山取名曰魂山,后聚集妖魔类于魂山自封魔王,于千万年前已被诸神灭于魔族魂山之巅,灰飞烟灭。 知其厉害,我虽恐慌,但蝼蚁尚且懂得偷生,对付不了,难道就得束手就擒么?我沉着道:“困兽之斗,也得试试,垂死挣扎,也需扑腾两下才能死心!”语罢,重新聚起灵力奋力一击,一道比先前更亮的金光朝黑雾飞去,将将要靠近黑雾时被它轻轻挥开,落入下方,一阵惨叫声后,地面劈出一道深深沟痕来,十几具大元士兵尸体杂乱卧于其中。 “不痛不痒,有甚意思?吾不欲伤汝,且让开。”黑雾不耐烦道,“吾之精血,可归矣!” 魔王精血凝聚的魔心是他的?我大惊,拉过君珩护入身后,颤声怒叱:“做梦!想都别想!” “嗯?吾诛其身,汝又待如何?”黑雾不悦道。 “自然是拼尽全力护他!”我缓缓答道。 “汝之魂魄养全不易,吾不屑伤小小女子也!”黑影道。 没大听明白他言语之意,只知他灵力定在我之上,不可能赢得了他。他为君珩胸腔里这颗心而来,那我只能带君珩先逃了。现很后悔没同淮云要些封印魔物的符纸来,能拖一刻是一刻。我握紧君珩手腕,缓缓后退,聚起全身灵力想施出缩地术逃往京州。 黑雾似乎早已料到我会逃跑,广袖一挥,一圈黑影袭来,我忙挥出灵力抵御,黑影太过厉害,冲破我挥出的灵力直接击中我胸腹,我被击得带着君珩跌出一丈多远,胸口剧痛,喉中鲜血直往外涌。城楼上众将士冲过来将我与君珩团团围住,护在中间。 “愚物不自量力!”黑雾轻蔑笑道。 君珩面容平静,用衣袖轻轻擦过我唇角血渍,淡然说道:“张将军,你等先去对付大元将士,大靖的江山还需靠你们来守护,莫要白白送命于魔物之手。还望各位誓死守住我大靖每一寸疆土,护我大靖子民安居乐业,盛世和乐。快去吧!莫让他国将士蹋上我大靖的城楼一步!” 众将士面面相嘘,叩首齐声道,“是!属下等誓死守住北州守住大靖江山!” “管青你也去吧!”君珩淡淡说道。 “王爷?”管青脸色青白急急唤他。 君珩勾了勾嘴角,道:“去吧!多杀几个大元将士给本王看看。” 管青含泪离去后,我心疼的看着他,“怕不怕?” 君珩轻笑,摇头道:“我从不怕死!” 黑影不耐烦吼道:“啰嗦甚?”话音刚落又是一道黑影袭来,我顾不得胸口剧痛,拉过君珩便往身后带,他却轻笑着将我拥入怀里,生生替我挡下了那道黑影的攻击。 “你------”我愣愣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喉间哽咽,发不出声音来。 他咳嗽着又吐出一口殷红鲜血,轻笑道:“你想护我!只要你开心,便让你护着吧!但这回不一样,不能再让你护了。他说没打算伤你,你可还能走?去岐山,好好修行吧!我知道你想去那里,可是,我不陪你去,我先是大靖珩王爷,然后才能是你的夫!这一世,对你不住了!下一世,再来寻我讨回去吧!” 说完不待我答话拿起我的离魄,向黑雾走去,漠然问道:“你想要的是本王的这颗心?” 黑雾慢吞吞答道:“不错。” 君珩又问:“为何要它?” 黑雾有些不耐烦的晃了晃,“吾之精血,寄你仙魄将养,今已有成,何有不归还之理?” 君珩蹙眉淡淡问他:“什么仙魄?” “自然仙人之魂魄!”黑雾答道。 原来魔心是存于魂魄里的!难怪淮云也不明白长风为何转过一世仍带有魔心。可是魔心已在长风魂魄里,强行取走,长风魂魄还在么? 我急急问道:“取走魔心,于他魂魄可有损伤?” “只借仙魄一用,怎会伤他?汝等何其啰嗦!”黑雾不耐烦答道,又对君珩道:“吾不欲粘染凡人之血,汝可自取交予吾” 君珩略沉思小片刻后,道:“哦!你的借倒与他人的借大不相同,只是------”君珩未将话说完便举起了长剑扎入自己左侧心口,“你想要本王就得双手奉上么?” 看着穿胸而过的离魄,抱住他往后倒下的身子,我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哽咽问他:“痛不痛?痛不痛?”厚厚冬袍已被殷红浸湿透,怎么会不痛?一定很痛!你怎么能拿离魄扎自己呢?那是我的剑啊! “愚蠢的凡人!”一声怒吼,人形黑雾向我们袭来,我聚起所有灵力击向它,却被它接住弹了回来,尽数击入我胸口,似乎能听见胸骨被击碎的喀嚓声响。 “不自量力!”黑雾轻蔑道,一股强力袭来,我被摔出很远。匍匐在地,衣衫已被血水染红,像极了那年在天牢里的红衫裙。我挣扎一番后才勉强站起身来,就见他长袖一卷,君珩被甩下高高城楼。 “长风!”我跌跌撞撞跃下了城楼想要接住君珩下坠的身子,终是徒劳,眼睁睁看着他跌落地面,尘土飞扬。 离魄落在他不远处,我望着他胸前空荡荡的血洞,心魂俱碎!明知道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那颗心在与不在,已没有区别!可还是看不得那血淋淋的窟窿!怕他会疼!怕他难受! 有大元士兵围住了我,长矛齐齐指向我与君珩,忍不住冷冷一笑,还真是找死啊!拾起离魄,带着灵力的一圈金光闪过,周围再无站着的人。 天罚么?尽管来劈吧!缓缓指向黑雾,看着他手里那颗已被扎破不再跳动的心,痛麻木的心口又抽了抽,渐渐透不过气来。我冷冷道:“把心还给他!” “无知且自以为是的凡人,破了又如何?吾亦可再用。”黑雾冷笑道。 握紧长剑再无言语,冲了过去!即便知道打不过,也不甘心就这般看着他拿着君珩的心离去,那颗我俯君珩胸口听了那么久的心。 我舍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四章 淮云和紫光从天边踏风而来时,我正浑身是血的匍匐在地,手中握着离魄削下的血淋淋的半颗心,咬紧牙关施出灵力,看着它在手中化作齑粉,随风散去。原本想夺回整颗心与君珩一同交予淮云,他总会有法子抽出魔血来的。可是修为太浅,拼尽全力也只能夺回半颗来。我怕它下一世再找上长风,我不想再日日担惊受怕!毁掉这半颗心,也许长风下一世便能平安喜乐的活到寿终正寝了!便不必再受这穿心之痛了、、、、、、 空空的手心里似乎还有些粘稠,我不敢再去看它,更不敢去看几丈之外的君珩。 长风,从今往后,你莫要再遇上我了!害你沦落至斯,我觉着我就是你命中大劫。如今你仙魄还在,尚能修仙!我这个劫数,于你修仙问道终是不利。下一世,我便不再陪你罢! 其实,我挺累的!也倦了! 天界千年,恋慕着淮云,日日为让他多看我一眼,多与我说些话,绞尽脑汁,费力学着这些那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希望他能扬起嘴角夸我一番。千年如一日的坚持,到现在才发觉,那些不过是自己编织的一场不愿醒来的梦而已。 这一年多,面对着君珩,我心太疼了。千年修为说弃就弃,明知无果还是毅然决然,真是白白活了两千年。那时,常与他说起淮云之事,他微翘起的嘴角背后该是怎样的凄然!我不敢去想。这一年多来,亦想有所回应,奈何缘不入心,心不由己,能给的终究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终是对他不住。 我重重咳出几口血后,匍匐地面,奄奄一息,再无力抬起头来了。鬓角处有血流入眼里,伤重的我,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竟在红雾中看见淮云惊慌失措的向我奔来。如黑暗中的行人突然看见渺茫不可及的亮光一样,我静静望着那个身影不舍得眨眼,他从不曾有过这般神色,他从不曾这般在意过我、、、、、、 毁去半颗心彻底惹怒了人形黑雾!他魔性大发,如野兽般怒吼着,魔力卷带着沙石,如一堵巨墙滚滚袭来。我紧握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搁于心口处淡然一笑,喉咙处又有大口鲜血涌出,周身灵力开始不受控制的溢出体外,人形与本体不停变幻着。 其实天地为墓,似乎也不错。生生灭灭,虚虚实实,有既无,无是有,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既如此,便随它去吧! 震天巨响后,有强光自眼前闪过,无数光线滑落,极其绚丽耀眼,似日月星辰在陨落,后天地归于一片安宁,再无光亮入眼。 我灵力枯竭得厉害,五感在慢慢消失,觉得自己缓缓变回了石头身子!原以为会就此结束,天地间再也无我,没想到竟然能侥幸活了下来。不免有些窃喜,我可能还是不想就这般死去。 人变成石头,石头又变成人,最后又变成了石头,兜兜转转这一圈,其实细细一想,还是山间那些年过得恣意畅快些。如今这般从头来过,并不是坏事!只是这回不知又要躺上多少年才能化形了,可还来得及看到长风再登仙界。 ------ 黑暗里,我也不知过去多久。浮浮沉沉,时暖时寒,有冬雪消融之声,有枝头雀鸟返巢扑腾声,还有人轻语呢喃,也有寂寥无声时。混混沌沌,物换星移,不知今夕是何年。 我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春季!似乎这个春季与以往有些不同,我能感受到有光芒入眼,日光很暖和。微风拂过,我能闻到阵阵花香,沁入心扉。 一日晨间,雀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得很是欢快,晨曦中,我缓缓醒来,春光正好,落英缤纷,白色花瓣似三冬日之雪,旋旋转转,随风轻舞。 只是边上一间歪歪斜斜的茅草屋,颤颤巍巍在春风里晃悠,很是吓人!我骇得手脚并用退得远远的,生怕它一个不稳倒塌下来,砸到无辜的我。 茅草屋吱呀吱呀又晃悠了一会,果然轰隆一声倒塌了!我坐在尘土飞扬的泥巴地上,盯着尚且完好的四肢发愣。惊讶!欢喜!酸涩!在心海里轮番搅腾。一阵风过,有泪随着杏花瓣飘落在衣襟上,白衣白瓣,再寻不着踪迹。 我坐地上,看着日头从东边转到西边,又钻进云层消失不见。倒不是在伤情,也不是纳闷自己为何会在此处,更不是好奇此处主人是谁,又去了何处,我只是一时想不起要去做些什么。 不想修仙不想再去尘世里,还能做些甚么? 银光透过杏花枝头,树影斑驳,我垂首许久,才觉得想透彻了些!伸胳膊蹬腿脚准备爬起身来,爬一半时又跌坐地上,不由感慨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待麻意过去才重新爬起身来,去做该做之事,去还该还之债,人死债消,没死就得继续还。 东倒西歪的竹篱笆边竖着两根木柱,地面上有几块烂得不成样的木板,应该是院门吧?!我啧啧叹息道:“如此荒凉,这是有多久没住人了?” 刚叹息完抬首便见到一个不大愿意见到的人。我愕然,脸皮子有些不自主的僵住,谨慎的盯着她,退回院子里,虽然院里与院外也没多大区别,但总觉得院里安心些。 “不算太久,才几十年而已。”紫光拂过金丝线绣得精美绝伦的袖口,悠悠说道,面容说不出的孤寂,她缓缓抬起眼皮扯了扯嘴角道:“我也不愿来瞧你,只是受人嘱托,不得不来。看样子你已无大碍,他也能放下心了。” 天上地下也是待过一千五百多年,怎的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她说的他说谁?我在脑中将天上有过交集的人都猜了遍,也不过五六人而已。淮云神君看我被天雷劈成渣渣眼都不曾眨一下,显然不会担心我的。长风,上天界了?我这回混混沌沌睡了到底几十年?其余几个猜都不用猜了,一个是偶尔检查我打扫园子的仙娥,我连她名字都不知晓。还一个便是长风师傅,见过一回,问过我几句话,只是如今我都想不起他模样来。还有对面这个、、、、、、 我颇有些无奈的问道:“他是哪个?长风么?” 紫光一副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我,“长风?还不知在哪处轮回。” “淮云神君?”我呐呐问道,问出后又自己答自己道:“那是不可能。” 紫光神色莫名的看我一眼,转向我身后倒塌的茅草屋悠悠道:“我也觉得不可能的事,他就是做了!”收回目光看着我,“天神不若仙者,本当无情无欲方得长久。他推算出自己将有一劫,避拂月亭数百年不曾跨出一步,劫却自己找上了门。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天命难为?” 我按住快跳出喉咙的石头心肝,惊恐的看着她咬紧牙关不答话。 紫光看着我按在心口的手问道:“此时,是什么滋味?难受么?心疼么?”又跨进院子紧紧盯住不断后退的我的眼睛,冷冷的眸子里泛着水光说道:“你以为是长风救了你么?你错了!是淮云,是他!是他将你那些碎得不成样的魂魄聚在一块,是他拖着受伤的身子,天上地下寻找养魂草,用自己神力将养着魂草,养全了你那一魄,送到凡间山中的。你知道他为何这般心急么?” 我退到坍塌的茅草屋前,再无路可退,跌坐在地上,喉咙像被谁勒住一样,看着不断旋转的地面,头晕脑胀。头顶上方是紫光如利剑般割人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伤得太重了,需要深眠来修复元神,怕你那些魂魄渣渣熬不到他醒来。” 玉色金丝花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我越发觉得晕眩,“怕我伤到你将将养全的一魄,急急送去了凡间,还是放心不下,强行抽出一缕神识封入山间一棵人参内,只为护你陪你。多可笑的神啊!你蠢弱无用成这般,他究竟是看上你什么了?沉眠数百年,醒来便急着去找养魂草,用神力又替你养全了魂魄,还不够么?才养好的元神就替你去挡魔神一击,值得吗?你哪里值得他这般待你?!” 春日夜间怎会这般寒冷?比三九寒天还要冷,心都要冻住了。我看着血淋淋的掌心,有些纳闷!这些年,我灵力进步这么多了?那么轻轻一握,居然出血了! 紫光神色凄凉的看着我:“你就一点点也未察觉到他待你的心么?” 是啊!我为何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喜欢下棋,喜欢在我输了后告诉我是哪里下错了,喜欢边下棋边告诉我术法还有法诀,很奇怪的是那些都是适合我修习的仙术,还喜欢说些凡间趣事,还有呢?还有什么? 我盯住紫光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我若是你,必定将这些事情,这些话,藏在心底,烂在心底,永远不会说出来,永远不告诉那个人,永远别让她知道,永远,永远。” 紫光不敢置信的看着我,凄厉的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好笑!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让你痛苦,让你愧疚,让你无奈,让你悔恨,让你永远不得安宁!”“凭什么让你心安理得的活得这般恣意,这般畅快?凭什么要他默默做了那么多,你却一无所知,凭什么?”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我冷冷的盯着她说道。 紫光瞪圆漂亮的眼睛恨恨吼道:“你以为我愿意看你这张脸么?我巴不得你灰飞烟灭,化为齑粉,渣都不要剩下!你可知我今日进入他灵识里,看到什么了么?想知道么?我偏就不告诉你。” 月色清寂,夜风习习,我淡淡道:“我不想知道什么,你若是想杀我,赶紧动手吧!” “我也想啊!”紫光悲凉叹道,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院子里。 静谧的院子里,冷得扎骨,我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还是觉得冷到不行。不得已燃起了一堆篝火,坐在火堆边上烤火取暖,火花小了些便不停的添柴再添柴,只有看着橘黄火花烧得噼啪响,我才觉得指尖有些暖意,才觉得能喘过气来,才觉得心口还能跳动。 天边透出些许光亮时,坍塌的茅草屋已被我烧之一空,只余下几根还在冒烟的屋梁还未烧尽。 “终于亮了啊!还以为再也不会亮呢!”指尖一道水柱灭了火堆,天亮了,该去找些事情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二十五章 半月后,阳光甚好,惠风和畅,我站在云州城内小拱桥边的栏杆旁,等一个人。云州城首富沈家次子沈庭初,年十六,自幼患有心疾,大夫请过无数,皆言其活不出十六。城门口的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寻医榜,上头写着,重金急寻天下名医,治愈沈公子心疾者,黄金万两与沈家城外的南山别院为诊金。 几个金字砸得全城人唏嘘不已,我是不明所以,略略打听了一番,才知晓他们为何这般模样了。现大靖全手全脚的丫鬟小厮卖身价也就五十两银子一人,黄金万两足够一寻常百姓人家几代人吃喝不用发愁,再加上南山别院、、、、、、众人摇头晃脑没再言语。 我不懂医术,没敢揭那寻医榜,又打听一日,探到沈庭初每隔半月必来春风楼找锦瑟姑娘听曲,很是凑巧,正是今日了。其实,我也挺好奇的,身子骨不好,怎的还老往那些风尘之地跑?!不要命不想活了? 一辆很是华丽精致的马车与一辆寻常朴素的马车一前一后行了过来。我前看看后看看,甩开手中冠带,走向前面华丽精致的马车,态度诚恳,拱手作揖道:“打扰片刻,请问马车内可是沈家公子?”其实我已肯定里面就是他了,只是凡人大都喜欢礼数周全之人,初次见面,还是入乡随俗,客套问上一问的好。 马车车辕上坐着的灰衣小厮双眉一吊,手中鞭子随即呼呼挥向我,骂道:“哪来的下贱小子,生了几个胆了?竟敢拦我们郡主马车。” 郡主?我僵住!这般华丽精致的马车,不该是云州首富之子坐的么?愣愣转向后面那里朴素的马车,难道那个才是? “怎的还不让开?”小厮又是呼呼一鞭子向我袭来。 我睡了些年,怎么凡人就变得这般粗俗无礼了?灵力一挥,鞭子断作两截,我盯着他漠然道:“打上瘾了还是怎的?” 小厮膛目结舌的看着断鞭指着我“你------”了半天都未你出后面话来,气得浑身乱颤。 他身后上绣得金晃晃的布帘动了动,一只芊芊玉手拂开小半边,露出一张明艳娇容来,黑白分明的大眼愣愣瞪了我半晌后,小脸微红,菱唇轻启,柔声说道:“下人不知礼数,公子莫要见怪。” 我放下心来,总算来了个知书达理的人,飒然摆手道:“无事。”我一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小器之人,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表现出来,这叫喜怒不形于色。 女子柔情绰态,香帕轻掩红唇,细声问道:“公子大度,敢问叫什么名字?” 我究竟睡有几十年?凡间现如今不兴礼尚往来,你拱手过来,我还礼过去了么?大靖女子见到男子不都是微微垂首,弯腰便是一礼么?怎的改成香帕半遮面开口就问他人姓名了? 马车上女子还在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望着我,我双手作揖愣愣道:“在下青书。” 女子红唇轻抿一会,又问道:“那,家住哪里?可有------”我蹙眉看着她脸红了半天都未将后面没说全的话说出来,这主仆还真有些喜欢将话说一半留一半。 “哦!我住岐山,离这挺远,离京州城略近些!”我客气答道,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实在对不住,在下认错了马车,耽搁你赶路,你请先走。”说完侧过身随意的站在石板路边,让他们过去。 “不耽搁!”那女子对我的笑着说完,小巴一扭放下了布帘。只是那笑意瞧着太渗人了些!跟山间花豹盯住野猪仔似的!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慌忙往后边停了好一会的朴素马车奔去。 沈庭初也是个好性子,前头耽搁许久,也没遣人过来瞧瞧,一主一仆,就那么一里一外静静的坐着等着。 我行至他们马车前,态度诚恳,拱手作揖道:“打扰片刻,请问马车内可是沈家公子?”这回是决计错不了的。 小厮客气回我一礼道:“正是我家公子,请问您是------” 遇上礼仪周全之人,你需得以礼相待,我颔首和蔼道:“在下无名小辈也!听闻沈公子自幼患有心疾,在下不才,有一小方,虽不能治愈公子心疾,却能缓解公子心疾之病痛,不知公子可愿试上一试?” 马车里的人淡淡说道:“这番话,去沈府同沈老爷沈夫人说吧!请大夫的人是他们,不是我。” 嗯?这话是怎的个意思?我沉着道:“沈公子,在下治你的病,自然同你商量,与他人无关。” 车里人又淡淡道:“我并无万两黄金付你,更无南山别院赠君。” 我淡然道:“哦,这些么?公子尽管放心,在下为公子治病,并未打算收那些身外之物,治病期间只需给我一榻一桌便可。” 青色布帘被一只瘦得皮包骨的长指拂开,里面的人静静看着我,我亦静静看着他。这一世的他,被心疾折磨整整十六载,清秀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干净清澈的双眸,让人心疼不已。 我缓缓吸口凉气,喉间灼热终于减轻些许,黯然道:“公子,受苦了!” 他仍然在静静看着我。许久,淡然一笑,如春风拂开枝梢的花骨朵,一股清香,直入心窝,说道:“好!许你治我!” 我愣住!这般就应下了? 沈府在云州城东南边,离以前君珩治水患时住的临时王府不算太远,马车路过那府院门口时,我忍不住看了许久,直到再看不见才放下布帘。明明人就坐在身旁,却是他又不是他了,这滋味真是、、、、、、苦不堪言! 终于明白淮云当初说出那些话时的无奈了!我记得全部,你却忘记了所有! 胸口又堵得透不过气来,默默捶了捶心口,觉得上回重伤让我可能也患上心疾了,它总时不时的堵住,这滋味委实不好受了些。 沈庭初皱起眉头盯着我捶在心口的手问道:“公子,不舒服?” 我没弄明白他这话之意,放下手不解的看着他,顺着他目光又瞧了回来,“嗯?哦,不是,只是有些透不过气来。” “马车内是有些闷!”沈庭初淡笑道,可能因为心疾原因,说话声音很轻很平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见过公子,有些似曾相识,很熟悉的感觉。” 我瞧他身上盖的毯子滑落些许,伸手替他拉了上去,突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愣住,抬起眼皮看向他,他也正在看我,干净清澈的眼底尽是我微怔的模样,他又笑道:“应该没见过,公子才来云州城,我也从未出过城门半步,怎会遇见你!” “哦,是么?”我收回替他盖上薄毯的手,讪讪笑道,“我叫青书,不用公子来公子去的,你唤我青书便可。” 沈庭初身子差,很是畏寒,将毯子又拉高些许,道:“青书,很好听的名字!我没小字,你便唤我庭初吧!” 君珩当初也没小字!我不由自主的说道:“我替你取个小字可好?”说完才发觉这般太过唐突,初次见面不该如此鲁莽,但话已如覆盆之水,再收不回。只能小心翼翼看着他,看他可有不悦之色。 沈庭初惊了下,诧异的看着我问道:“替我取小字?” 我默默点了点头,道:“是---是啊。”既已说出口,索性说全了吧!“长风!长风可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沈庭初静默片刻,似在思索,又似不悦,神色莫名。我有些紧张,暗暗懊恼自己太过心急了些,他还未与我相熟到可以为之取小字地步,不该话不过心,随口瞎遛。 又片刻,沈庭初终于开口悠悠说道:“只怕长风已无力破浪,云帆再撑不到沧海了,别再糟蹋了一个好名字。” 他紧闭双目,不愿再多谈,我亦缄默不语,陪他静静坐着。哀莫大于心死!他这般,我要如何做才好? 沈家宅院很大,很是气派!亭楼阁宇廊桥回转,奇花异草争相斗艳,香气袭人。沈庭初将我带回他的瑞园后,吩咐阿问,就是驾车的小厮,带我去偏房休息,自己则去了书房里。 偏房有些偏,离沈庭初的书房有三条长廊,一座亭子,两座假山,还有一块刚冒出不少荷叶尖尖的池塘。 “你家公子的瑞园很是精致啊。”前头带路的阿问一句话没有,只是默默在前头走着,我只能寻些话来搭讪,看可能问出些长风这一世的爱好脾性来。 阿问头也没回淡淡道:“瑞园是宅子里面积最大的园子,本是夫人自己住着,近些年公子身子越来越差,夫人觉得这边大些,公子住着可能对身子好些,所以现在是公子住着了。” 我点点头,颇有些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家夫人待你家公子也是无话可说。” 阿问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公子每回犯病,夫人便彻夜不休守在床榻边上,哭得---”还未说完就听后边传来呼喊声,那人气喘吁吁道:“青大夫留步,快------快去瞧瞧我家公子,公子又犯病了。” 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犯病就犯病了?我急得化作轻烟直接去了书房里。 沈庭初面色青紫紧闭双目蜷在榻上,双手紧紧抓住胸前衣襟,大口喘着粗气,一个灰衣小厮正躬身站在边上不停的替他擦着额头汗珠。我一把拉开他,跨到榻上,覆上沈庭初皮包骨的双手,聚起灵力缓缓送至他心口间。 灵力乃日月精华与天地间灵气纳入体内所化,于凡人身子来说,应胜过普通人参燕窝万千倍。不到一盏茶功夫,沈庭初青紫的面色慢慢恢复成原先苍白之色,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我握住他无力的双手,无奈又心酸。本打算这一世带他去岐山,引他吸纳灵气,修习术法,可如今这模样,活着都是个问题,我该怎么办才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六章 沈庭初缓缓睁开双目,面容异常疲惫,还有些许茫然,苍白唇角轻轻扬起,似自言自语道:“又活了么!这般活着几时才是个头?” 我冷脸爬起身子下了榻,站榻边居高临下看着他,漫不经心道:“既还活着,便莫要再有今日盼着明日亡的念头,凡人寿命在阎王那都有记着,阳寿尽了自然魂归黄泉,秋至叶飘零,不会单单落下你的。” 我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微微清澈些许的眼底泛起绝望之色,看着他苦笑说道:“我前世定是做孽太多,惹得天怒人怨,此生才会日日受这锥心之痛,受尽折磨苟延残喘的吊着一口气,生不得死不得的活着。” 似有天雷在耳边炸开,轰轰隆隆,我头昏目眩,扶住榻边矮桌角,摸索着坐下身子,大口喘着气,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也有天神转世,来这凡世体验众生疾苦的!” 竟是这般万念俱灰不想活了么?长风怎会如此? “是么?”他悠悠叹息道。 我拾起灰衣小厮掉落榻上的巾帕替他擦拭额头,他身子僵了僵微微避开了些,我讪笑两声收回手踱至对面木凳坐下,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沈夫人泪水涟涟的冲进屋子,见我先是愣了下,继而奔至榻间,摸着沈庭初脸颊哭问道:“可好些了?还痛么?我可怜的孩子。” “已无大碍了,娘莫要担心,这是青大夫,便是他刚刚救回孩儿的。”沈庭初有些气力不足的说道。 沈夫人携起袖口拭去腮边泪珠,眼圈仍泛红的朝我颔首道:“方才多谢神医救了我儿一命,想不到神医年纪轻轻,医术竟如此了得。” 我正了正神色,起身拱手客客气气道:“夫人无需客气,在下途径云州,偶然听起沈公子心疾,正巧在下有一小方,能缓解心疾之痛,便毛遂自荐,不请自来。”我拙口钝腮的,不善于与深门宅院世家大户的夫人小姐们攀谈。长风曾说过,这类女子家教甚严,心性颇有些清高,与之交谈,稍个不慎便是冒犯,难缠得紧。 “大夫都道我儿难过十六,这三月才过一半,他便犯有五六回病了,我这心真是、、、、、、”沈夫人未说完话又嘤嘤啜泣起来。 “夫人莫要忧心,在下既为诊治公子心疾而来,必定尽心尽力治他,保他安然度过十六岁。”我最怕见着凡人女子哭泣,没完没了,抽抽噎噎,如同冬日寒风吹入未关严实的窗棂,呜呜嘤嘤,扰人心魂。 沈夫人止住哭泣声,泪眼汪汪问我:“此言当真么?” “自然。”我点头道。 沈夫人又问道:“那我儿身子还能治愈么?” “这个有些为难。”我只能让他不痛,不能为他换心。 、、、、、、 我不愿与沈夫人细谈,可她却是个啰嗦人,问完沈庭初又问我年岁几许,祖籍何处,高堂可在,再到师承何人,家师可还安好,现欲往何处一一问了个遍。我来时并未想好那么些说辞,边说边琢磨着,生怕前言搭不上后语,末了不能自圆其说,答得冷汗涔涔的,不耐得想一脚将她踢出门去。才四十岁的妇人怎的就这般啰嗦?没完没了的! 奈何沈庭初颇有乐趣的靠在软枕上,看着我与他母亲一问一答,笑得比春风还要和煦。 夜间,我歇息的屋子由先前偏房换成沈庭初寝房隔壁的厢房,好让我随时照顾到沈庭初的身子。 他这一世,性情不似君珩那世,变得有些琢磨不透。比如天将黑时,才洗漱完他便将屋里伺候的下人全撵了出来,下人们个个唉声叹气将门掩上后,什么也未说,六人排成一溜,走了。 就这般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禁闭的房门,有些茫然。 子夜时分,外面廊下传来窸窸窣窣声,将屋内打坐的我惊了一跳,忙闪身出门查看。屋外的人更是骇得不轻,阿宝两眼瞪得如空中圆月一般,翻白一叉,四肢抽动两下,晕了过去。 我记得凡间有句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孩子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我温吞吞踱回屋子端了杯凉茶一滴不剩浇他脸上,本以为片刻便能醒来,等有半晌他仍是纹丝未动,吓得太狠了么?不得以只能甩了一道灵力过去,他眼皮颤颤,缓缓醒来,见我又瞪大眼珠子,我忙道:“可别急着晕,先说说你这是做什么?” 阿宝咕噜咕噜咽下不少口水,抖着细胳膊小腿,愣愣瞪着我,就是不说话。我有些不耐道:“可清醒些了?” 他愣愣点点头,抖得厉害了些。我问他:“你家公子天黑时分为何要撵你们出去?你半夜偷偷摸摸回来又是做什么?” 阿宝抖着胳膊腿脚结结巴巴道:“我---我家公子自---自年初开始,每---每犯回病便将我等撵---撵走,我等怕他夜间又犯病,只---只能半夜偷偷回来在---在廊下守着。” 他那惊恐的小眼神让我很是纳闷,不解问道:“你怕我做什么?” 阿宝胳膊和腿弯子抖得更厉害了些,颤声道:“我---我等有---有眼不识泰山,求仙人莫---莫要怪罪,饶---饶过我等小命!” 他抖得太厉害,我怕他听不清我问话,只能同他蹲坐一齐,蔼声问道:“此话怎讲?你怎么觉着我是仙人?我又几时说要取你等性命的?” “大---大仙来无影去---去无踪,我等望尘莫及,不---不敢冒犯您,我---我等日间什么也没瞧见。” 他一番话磕磕绊绊说完,我已心下了然。日间急着来书房看沈庭初,吓着他们,是吾之过!只是他这言语怎么越听越有些怪异? 我摆手道:“无事,我只为报恩而来,这些话以后莫要再提起,谁都莫提,可记住了?” “报---报恩?”阿宝忘记抖胳膊抖腿,呆呆看着我。 “是地,报你家公子的大恩,所以,你等无需怕我,我是仙人,不伤凡人性命。”可不能说我是块石头,不然这孩子非得吓死不可。 “小的记住了。”阿宝坐直身子认真点头道。 多纯良的孩子啊! 第二日,我过得很心塞。晨间我早早起身出了屋子,沈庭初房门紧闭还未起床,想着他身子弱,是要多休息,我便没打扰他,自己去园子里转了会,算是认个路。熟悉一大圈回来,沈庭初还在屋子里未开门。我疑惑,日头那么高,身子再弱也该睡足了。 过有好一会,房门才被阿宝打开,阿宝见着门外的我,犹豫说道:“青---青大夫,我家公子说您若无事可做,在厢房内歇着便是,府里女眷不少,您还是少往园子里走动的好。” “诶?这叫什么话?我瞧着是那般贼眉鼠目的轻浮之徒么?”阿宝只是代为传话的人,我问他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便没再为难他。 下午,沈庭初缩在屋内不出门,阿宝和另一唤阿如的下人守在门外,不让我进去。百般无聊下只能在瑞园里面瞎转悠,边琢磨着这一世的他怎么回事,怎么会这般避着我,是突然间想通悟透了么? 转到外院门处,看着今日多出的四个威风凛凛宛如门神般的彪形大汉,咂舌不已!昨日还没的,这是?用来防我的? 向来大度的我,这回大度不了,怒火烧红了眼,愤愤冲回厢房,缩在里头,看了整整五日书卷,未跨出房门一步。 第六日,有下人神色慌张冲进瑞园,直奔入我屋子,气喘吁吁道:“青大夫,我家大公子骑马,马儿突然发狂,不慎摔断了腿,您快随我去瞧瞧吧!” 我搁下书卷,淡淡看着他道:“摔断腿找大夫正骨就是,找我作甚?”我又不懂得为凡人正骨之术!用灵力为他修复断裂腿骨,那多浪费灵力!沈庭初今后还不晓得怎样,我如今的灵力便如同凡人视金银钱财一般,稀罕着的。 下人怔住:“您不就是大夫么?快些快些,我家公子痛到不行了。”拉起我袖子便往门外奔去。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且瘦得跟芝麻杆似的,跑起来倒是不慢,七拐八绕,不到一炷香功夫,我便被他拉到一处卧房里。 沈夫人一见我进屋子,如同见着救星一般,将我拉进内室。 精美雕花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已过及冠之年,与沈庭初有五六分相似,面容清秀,脸色青白,汗湿夹背,牙齿紧咬住唇瓣,点点血渍,为苍白的唇瓣添了几分妖艳。 边上一年轻女子不断抽噎着,哭得不能自已,见我之后,香帕轻拭过眼角,起身站至一旁,方便我为床上之人诊治。 为不让旁人发现我是女子,特意日日带着纱制冠帽。这帽子不似顶上束发用的冠帽,是整个罩住发顶的冠帽。 这帽缺点就是太轻了,稍一跑动它便容易滑落,如同现在这般,我一把接住滑落下的冠帽,重新扣到头顶,未在意边上人诧异目光,神色淡定道:“我本只为沈二公子病症而来,诊治心疾只需几根银针便可,并未带有药箱,不知府上可有那些东西?” 我如今是骑虎难下了!没哪个大夫只会诊治一种病症!我不得不治床上之人! 蹙眉瞧着沈大公子的断腿,又看着将将赶来的沈庭初,还真是头痛神伤。 没一会便有下人送来药箱,我接过药箱打开后装模作样查看一番,道:“我诊治时不喜旁人打扰,诸位,去外间候着吧!” 众人听我这般说道自是不好逗留,纷纷出了屋子,只剩沈庭初坐在圆桌旁,神态自若,没听明白我话似的,自顾自的把玩着手里一块椭圆石头。 我指尖一扬,痛得昏昏沉沉的沈家大公子彻底沉沉睡去。 我斜眼看向沈庭初勾唇笑道:“阿宝的话想来你应一字不差的听全了,信与不信皆由你。我并非妖魔邪祟,你大可不必请来那几人日夜守在院门处,我若真想出去伤人,区区几个凡人哪能守得住。” 这几日我着实气得不轻,觉得被他这般防着避着,视作异类,挺不好受的。照说被他这般对待,我应当高兴才是,可就是说不出的失落泛上心头。为何会这般失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五日未出房门,算是成全他的防备亦是撸撸自个揪得乱七八糟的心肝肠肠。 拿起剪刀将沈大公子整条裤腿剪下来,又取出板条左右比划着该如何绑住,待到歪歪斜斜绑上后,掌心贴在断骨处,缓缓施了些灵力修复那处。沈庭初一直在盯着我瞧,生怕我吃了他哥哥似的,实在碍眼得狠。 一切弄好后我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不需这般防着我,你这一大家子,我只会救不会伤。” 真是憋屈得紧!我连着他一大家子都得兜着罩着。前景堪忧得很!似乎都能瞧见身上灵力噗呲噗呲被他们吸去的景象。我狠狠打了个寒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七章 瑞园这几日热闹不少,住着二公子沈庭初,又搬来断腿大公子沈言初,还有个日日冒雨前来探望两位哥哥的三公子沈忆初,顺带着如夫人生的二小姐还有已嫁做人妇的大小姐,也撑着油纸花伞,娉娉袅袅的过来探望过两回。 人间有句话说伤筋动骨一百日,说得极有道理。沈言初的断骨被我日日用灵力治着,这都第五日了,还是疼得脸色青白,我担心是否是那几块板条绑坏事给他绑歪了,又拆开重新端端正正的绑了一圈。果然后几日一日比一日好了些,半月后便已不再疼痛,且能下地被人搀着走动了。费了那么些灵力,总算是见好了,若是再不好,我真得撵人。 又五日后,沈言初已能独自走动,除不能大力奔走外,其他与常人无异。他那瘦了不少的夫人瞧得眼圈通红,一个劲跟我道谢。少年夫妻,伉俪情深,不错不错。 春雨尚未歇止,时密时疏,沈言初不能去到园里走动,只能在屋内与廊下转悠,转着转着便日日待在我屋里看起书卷来。后连着过来探望的三公子也跟着在我屋里看了起来。我屋内书卷被他拿去不少,可能觉得不大好意思,又送来不少新与我,倒也是不错的孩子,比起大他一岁从未进过我屋的沈庭初讨喜多了。 我已有三日未见到他出门了,本想借口为他号脉瞧瞧他可还好,他一句自己瞧过脉象没有异常将我给回了。这是久病成良医还是不想见我?应是后者吧!我颇有些无趣坐廊下看了大半日雨雾。 两日后终于雨去天晴,日头格外的灿烂,我闲来无事,摸了卷书,晃晃悠悠出了屋子踱到园中,静看这头花开花落,漫观前头小径曲幽,在一片绿意中缓缓踱步。春夏两季,是凡间最畅快最惬意之时。 如今府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见我态度异常恭敬和悦。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之理,我虽知晓他们心中所想,仍觉着很是受用,爱怎的怎的吧! 不知不觉沿着小径踱到了荷塘边,先前才露出水面的荷叶尖尖如今已全然长开,有些贴于水面,亦有些细细枝杆举得高高的,还有些仍是尖尖状,一片片翠绿,煞是好看。我伫立塘边将赞美荷花荷叶的诗词一一念了遍后,沿着木桥往塘边八角凉亭踱去,那边位置瞧着不错,观景甚好,也方便后头躲树丛里盯着我的阿宝看得更清楚些。 他主人如今越来越不招人喜欢了。我夜间乘他熟睡之际给他施灵气养心,夜夜见他握块没我黑没我圆的石头当宝似的护手心里,甚是莫名!我瞧着他那样,忧心得很,怕他再轮回几世下去,魂魄里那点仙根就得轮没了,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我叹了口气,踏进亭内。 三月雨水润物,四月雨水毁物,亭内木栏杆上斑斑点点已发霉长了毛。细细看了一圈也没寻到块干净些能容下我屁股的地方,不得已揣着书卷颇有些遗憾的沿着来时路踱了回去。晨间沈言初搬回了自己院子,终于不用再与他吟诗对对了,本想出来多转转做些事情,让沈庭初今日有些别的乐子听听,眼下又没了。 午时,我在榻上静静打坐,这些日子灵力耗费得厉害,得抓紧补上。 外头突然一阵喧哗,貌似来有不少人,中间夹带了些兵器的乒铃乓啷声。我疑惑不已,趴在窗绡上眯眼细瞧着,只见一群朝廷小兵横眉冷目,个个腰间佩着兵器,气势汹汹的往主屋这边赶来。 沈庭初惹着谁了?我略惊了惊,银光一闪,去到隔壁屋子。 沈庭初约莫也是听见外面喧哗声,正坐榻边穿鞋子,见到突然出现在屋里的我,惊得手中石头掉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好远,扶住榻边大口喘起气来。 坏了!吓着他了!我急忙扶住他一手搭他心口,缓缓施出灵力,外头喧哗身越来越近,他气息终于平稳了些,推开我便去捡地上的石头。我看着地上的椭圆黑石头,笑笑无语。哪天我一定要扔了那颗丑石头。 十来小兵跨门而入,将我与沈庭初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手里拿着张画像看一眼,又细细看着我,浓眉一锁,大手一挥,“就他,带走!” 诶?抓我的?我几时惹着他们了?看着两小兵一左一右夹住我胳膊便欲出门,急忙道:“且慢!怎的回事?抓我作甚?” 从前跟在君珩身边,哪个见了我不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的以礼相待!现如今倒好,话没一句,一左一右逮着我就走,真是气煞人也! 为首之人眉头一挑,极不耐烦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们郡主要见你,你小子怪能躲的,老子找了一月余才抓到你。” 你祖宗我一月未出大门,你能寻到才怪咧! 我对沈庭初道了句“等我回来”便被两边小兵蛮横的拖走了,念他们是大靖士兵,我忍着小火没震开他们。十几小兵生怕我跑了,将我围作一团浩浩荡荡带到了郡主府,又东拐西转一番后,站在正厅内被那云阳郡主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细看了一圈,她才满意笑道:“可算是寻到你了。” “你寻我作甚?”不过一面之缘,如此大费周章的寻我做什么? 云阳郡主坐到木椅上,吩咐左右退下,只余先前为首的男子在,她双手撑住下巴,笑道:“不寻回你本郡主怎么奏请皇兄赐婚?我的郡马!” 天雷滚滚,我惊得连连后退,直接撞上身后之人,将他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这天界凡界一千多年,听过不少土匪强抢民女之事,还真没听过哪个郡主强抢民男作夫君的。如今大靖不兴弹劾之事了么? 我看着一脸娇笑的云阳郡主失笑道:“郡主,你是女子,怎可兴师动众的全城寻男人呢?”你不怕别人背后笑话你么? “怎的不可?谁敢说本郡主?”云阳郡主神色一凛,很是骄横恣肆! 念你是君氏后人,我不与你计较。我微微上前一步,拱手道:“无人敢说郡主什么。只是郡主还未问过在下之意,便自行决定,多少太过武断了些。” 云阳郡主坐直身子,有些不悦道:“怎的?你是不愿么?” 愿意才怪咧!哪个男子愿意被女子逼着娶亲的?小郡主还是年轻幼稚了些,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序渐进的慢慢来,我屋里几本戏文上都是这般成的。 我心下想有不少,面上不现分毫,淡然道:“恐要辜负郡主一番情意了,并非在下不愿,而是在下实不能为之!在下乃---女子也!”随手摘下冠帽,散开墨发,看向云阳郡主,这下总不需我再多言了吧! 小孩子就得给她看真切了她才会信的。 云阳郡主微张着嘴看我好一会后,掩面嘤嘤哭了起来。诶?羞的还是气的?我被她哭愣了神,一时不知说些什么的好。 后边一直安静站着如同影子的男子突然一脚踢在我腿弯处,我没防备,直接跪倒在地,真是痛煞也!一道灵力直接挥了出去,男子被弹飞摔出一丈远,呕了两口血,挣扎着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欲再与我相斗。这副模样,真有些像当年在北州城的我。 我静静看着他,微微软了些语调说道:“莫再尝试了,先寻个大夫瞧瞧吧!我不想伤你的,也不会伤你家郡主。” 云阳郡主歇住了哭,缩在大木椅上,面色雪白,两眼水汪汪的,泫然若泣。这是被我指尖闪出的白光吓着了?啧啧啧!这副可怜样,瞧着让人心软。我不由暗叹一口气,架子端得再足再像终究还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 柔声安慰她道:“你莫怕!我跟你一样都是人,曾跟着岐山尊者学过几年术法,所以会些常人不会的东西,不稀奇。”我如今说起谎话来顺溜得自己都能当真了!真是心酸得紧啊! 我拾起冠帽重新带好,又对她说道:“我受家师所托,来沈家为沈二公子治病,我先前也曾略略学过一点相面之术,沈三公子沈忆初,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神清气正,应是个有福之人,与你甚是相配,你可以去瞧瞧他。”这般三分假七分真的话,也是出自一片好意,我虽没学过相面之术,却能感觉到凡人身上气息是否纯净。沈忆初身上气息温润纯和,是个不错之人,值得她嫁。 云阳郡主泪眼汪汪盯着我,扁扁嘴缄默不语。我觉得她可能需要慎重考虑一番,便拱手先行告辞了。 回到沈宅时,沈家人已经乱作一团,沈老爷月前去京州还未归来,沈夫人担心我被郡主咔嚓了没人替沈庭初治病,在厅里急得团团转。沈言初约莫是担心自己腿脚未好利索,也是满面担忧之色。倒是该担忧的人一点都未担忧,正漫不经心喝着手里的燕窝粥。 沈夫人见着我进门急步向前,上下打量我道:“呀!青大夫回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啊!”双手合十不停作揖嘟囔着,手中佛珠晃得我眼发花。 沈言初也向我走来,细细查看着我全身上下,这人怎么回事?我被他看得心下慌慌浑身发寒,面上仍装作神色自若答着沈夫人话,“没事,郡主请过去询问一些京州之事,问完我便回来了。”眼角瞄了眼沈庭初,他好像瞧不见我似的,仍在那神色自若的喝着燕窝粥,喝完将空碗递给边上丫鬟又接过她手里巾帕擦了擦嘴角,后垂目不语,如老僧入定般,再未抬起眼皮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五月初二,沈老爷回来了,一同进门的还有一位如夫人,据说是在路上救下的落难女子,为报答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成了沈老爷第三房夫人。 五月初十,园中张灯结彩,一串串红灯笼一条条红绸花,将整个园里映得火红一片,瞧着怪渗人的! 下人们腰间束着红绸带脸上洋溢着喜色,忙进忙出的准备着,宅里几月前开始准备的两桩喜事今日变成了三桩喜事!他们能不忙碌么? 沈老爷这几日也为这三桩喜事煞费了一番苦心!走路时脚步虚浮,眼下青黑一片,连眼皮子都有些耸搭了,貌似累得不轻。 三桩喜事的这第一桩喜是沈二公子沈庭初的十六岁生辰。沈二公子自幼患有心疾,大夫都道他活不过十六,今日便是他满十六岁的生辰。活不过也满了十六,活得过也不知可还能熬到十七,所以这个生辰宴必须要大办。 这第二桩喜是如夫人生的沈二小姐十五岁及笄礼。虽是妾室所出,然沈家家大业大,目前只有三位公子两位小姐,这小姐自然不同于小门小户人家姑娘。今日及笄礼一过,姑娘便是大姑娘了,能许婆家了,该让外人多见见的,所以这个及笄宴必须要大办。 这第三桩喜便是沈老爷带回来的如夫人的进门喜宴。这位如夫人我瞧过两回,年纪同沈大公子相差不多,确实生得貌美如花,勾人心魂。沈老爷自从回来后夜夜留宿她屋里,未曾跨过另两位夫人门槛一步。所以这个进门宴也要大办。 我一早被下人们吵醒后,便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生辰礼物,一块同我本体很相似但没我黑亮的黑石头,跨进了沈庭初屋子。他今日换下昔日里常穿的青衫,一袭紫色长袍很显贵气,衣襟与袖口处用金银双丝线绣着祥云纹,外面套的薄衫是金银双丝线绣的如意纹,可见沈夫人为缝制这件衣裳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被我灵力养好些许的面容,带着浅浅笑意,坐在桌前把玩着手里石头。那块石头真是越瞧越丑了。 我笑眯眯的将手中石头递到他跟前,蔼然问道:“瞧瞧这块怎么样?是否比你那块好看些?” 他眼睛亮了亮,接过我手里黑石头握在手心,细瞧一番后又恢复成平日里一潭死水样,淡淡道:“既只为报恩而来,只需照顾好我身子便可,无需再做这些讨巧卖乖之事。”说罢带着两块石头迤迤然而去。 讨巧卖乖?未及弱冠之年的小小孩童你懂个屁?!我端起桌上的半盏茶饮尽,起身踱出屋子尾随而去。 跟着他踱出瑞园没走几步又一同折了回来。江南九城数云州城最大,云州城数沈家最富有。沈家办喜宴,登门道贺送礼巴结之人趋之若鹜,犹如过江之鲫,偌大的园子竟无空隙之地,处处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午间,沈庭初未去前厅与宾客同座,而是吩咐阿宝将饭菜布置在他屋里,奇怪的是沈老爷也未遣人过来唤他。人都道血浓于水,我瞧着也不过如此。 沈庭初神色淡淡道了句“你也坐吧!” 一块石头,换来一双筷子一樽酒,还是有些值得的。我一屁股坐他边上的圆凳上,将茶杯酒杯摆好,他身子弱不能饮酒,为他斟了满满一盏茶,自己也满上一樽酒,盈盈笑道:“借着杯中酒,再借他人一段词,愿君朱颜不更,神清气正,万年欢乐永长生。” 我与长风都不知晓自己生辰,从前君珩未曾办过生辰宴,这一世算是弥补上了这些个遗憾吧。 沈庭初有些意外的看我一眼,勾唇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垂目道:“不更么?其实朱颜微更,青丝华发,才是圆满!” 青丝华发!也不过几十年而已!便就这般觉得遗憾么?我将杯中清酒饮尽,笑道:“行将就木,日薄西山,也非圆满。公子你是否真懂得何为圆满?” 小娃娃整日里伤春悲秋的,真让我头疼得紧!又为自己满上一樽酒继续道:“圆满,有圆在方能满!请问公子的圆始于何处?又行至何处了?” 沈庭初搁下茶杯,静静盯着我眼睛,凄凄道:“圆在心中,不忍见它残缺,未曾画下。” 杯中清酒如微风拂过的水面,我也不知是气的手在抖还是别的原因。端起杯子一口干了它,沉声道:“月亮亦有阴晴圆缺,圆月,半月,弦月,都是它!圆是月,缺也是月,心中既有月,何须那般在意圆缺!若心中无月,圆也是缺!” 失了谈话兴致,已无继续的意义,灵力能修复断掉的骨头,却救不了残掉的心,更救不了已死的心。我搁下酒杯,起身拱手道:“祝词既已送出,喜酒也已饮过,青书便不打扰公子,先行退下了。” 不待他应声便转身大步跨出屋子,回了自己屋里,于榻上静坐吸纳灵气修习术法。一世不成待下世,下世还有下下世,总能渡你成仙。 天将将黑,屋里已点上烛火,阿宝过来请我去沈庭初屋里吃酒,道是夫人与公子们都已到了,请我快些过去。 家宴唤我去作甚?心下虽觉疑惑仍是整理好衣裳随他出了门去到主屋。 主屋里众人已端坐于桌前,桌上酒菜也已准备妥当,貌似就等我这位“贵客”到来便可开席。 见我进屋沈夫人温和笑道:“就我们娘几个,青大夫莫要客气,随便寻个位置坐下便可。”又对边上的一圈丫鬟仆人说道:“你们也下去吃饭吧!这里不用候着了。”下人们齐齐道声“是”缓身退出了屋子。 我微微垂首作揖,虚扫一眼后坐于沈庭初与沈夫人中间。 沈夫人拿起筷子夹了些藕丝菜到沈庭初碗里,说道:“都吃菜吧!别顾着看人!佩心你也吃菜,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想吃什么够不着的让言初夹你碗里。”又对边上的我说道:“青大夫也吃菜,莫要客气!来,尝尝这个,庭初打小便爱吃这菜。” 其实我更想吃那只烤鸭!默默看了眼那盘焦香诱人的烤鸭,夹起碗里藕丝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清脆可口,带着些莲藕清香,还有一丝丝甜味,倒也不错。 沈夫人又夹了些给其他几人,抿唇笑道:“今日就我们几个,娘有些话想说说。” 就知道凡是称为家宴的宴席便吃不上东西!我搁下筷子,坐得更直了些,静静听着。 沈夫人看了一圈几人,和蔼道:“你们三个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你们小小一团长到今日,娘真的很欣慰。言初你是兄长,也是将来的沈家家主,账房铺子里的事情要多多留些心眼,更要多培养些自己信得过之人在账房和铺子里。还有,莫要太过信赖你爹,你们几个都是一样。想要什么,趁早要到自己手里,别觉得迟早是你的,便不会有变数。” 沈言初放下筷子,肃然答道:“孩儿知晓,娘莫要担心!相信爹应该也不会做得太过的,毕竟沈家只有我们兄弟三人。” “沈家不会一直只有你们兄弟三人的,早做些准备总是不差,听娘的话不会有错。”沈夫人淡淡笑了笑,目光有些恍惚,“娘虽非嫡出,却也是将门之后,配商人出身的你爹是绰绰有余。我一生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宁可嫁与你爹为妻也不愿去做官员之妾。他曾信誓旦旦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还是带着萍姨娘母女站到了我面前。言初你那时才刚蹒跚学步,那孩子只比你小了半岁而已。我不屑与她人同伺一夫,两年未允他进我屋半步,他夜夜歇在隔壁厢房,还真以为他是真心改过了,这才有了庭初。” 沈夫人拭了拭眼角,愧疚的看着沈庭初道:“娘觉得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才怀上你那会儿你萍姨娘竟也有了身子,两月后又莫名小产了,你爹怀疑我,我怎会屑于做出那般腌臜事?被他这般诬陷,我气极,将自己关于屋里几日滴米未进,险些小产,卧床数月才保住你,没想到终是伤到你了,如今悔之晚矣!”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沈夫人低低啜泣声,一桌汤菜早已凉透。沈言初眉头紧锁,眼角被烛光照得一闪闪的,他夫人佩心泪珠子掉的比沈夫人还多。沈忆初红着眼圈盯着自己面前的菜盘不眨眼睛。只有沈庭初神色淡淡的看着沈夫人不言不语。 情之一字,不论凡人还是神仙,都难窥破。尤其如她这般扯上太多人的情,还是看淡些的好,莫要计较太多!须知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人心亦是如此。 我瞄了一圈后,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如石像般端坐于凳子上。我是外人,还是莫要出声的好,静静待着便好,听听烛台上烛油滴落之声,还有院门处下人唤道老爷的声音,再听听屋外来回转动的脚步声,也是不错。 寂静许久,沈庭初恹恹说道:“有一必有二,将来或许还有三姨娘四姨娘进门,早就破了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娘何须还要这般在意?还是娘仍在奢望什么?” 沈言初看向沈庭初不赞同道:“二弟,在说什么呢?” 沈夫人脸色白了白,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悠悠道:“娘还能奢望什么?早已是咫尺天涯了。” 沈庭初拾起筷子夹了些藕丝菜到口中,嚼碎咽下后方对沈夫人说道:“孩儿昨夜看了卷书,觉得有几句话说得甚妙,想念与娘听听。”他放下手中筷子,看向我边上的沈夫人缓缓念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方得安宁!” 啧啧!这些话能做到之人,大约可以直接到西天佛祖跟前化佛去了。 沈夫人静静听完,呐呐道:“相忘于天涯,方能安宁。” 片刻后扬起脸大声笑了起来,我狠狠抖了起来。她这是魔怔了还是怎的?突的笑得这般诡异!招呼都不打一声。骇死人! 门外脚步声顿了顿,有些沉重的走向了院外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二十九章 沈夫人的相忘于天涯走得相当决绝!她言早已存有这些念头,只是觉着丢不开几个孩子,如今他们已长大,也就没什么好放心不下了。带着丫鬟仆人二十多人一脸平静的离开了沈宅,一直未回头看拐角处站有许久的墨蓝衣袍男人一眼,我倒是看他好几眼,墙角阴影里茕茕孑立,好不落寞。究竟是有情无情还是多情? 不过这天涯倒也不算很远,便是城外的南山别院。我站别院园子里,瞧着一湖碧绿随风摇曳,灼灼粉红缀与其中,长长木栈道尽头的湖心小庭,还有蜿蜒至远处的青石板路边紫竹林,妙哉妙哉!此处甚好甚清净。 昨夜众人散去后,我瞧着沈庭初脸色不大好,刚想开口问他是否又在疼痛,便见他扶着桌沿捂住心口脸色渐渐青紫起来。这回犯病有些重!折腾到子夜时分他脸色才慢慢恢复如常,靠我怀里沉沉睡去,连平日里最喜爱的石头都未及看上一眼。我心疼地抚过他被汗水濡湿的衣衫施了些术法后拉过薄被替他盖好,默默看了他一宿,天将破晓时才朦胧睡去。 今日一早睁开眼,正对上他那双干净清澈正静静看着我的眸子,愣怔好一会讪讪笑道:“该起了,胳膊挺麻的,腰也挺酸的。”见他疲惫不忍将他惊醒,抱着他靠床头斜身睡了一宿,一把老骨头都快折腾散架了。 沈庭初耳尖微红爬起身来,呆坐在床上,不言不语,谢字都未提及一声。人怪至斯,何其悲也!我龇牙咧嘴下了床,又折回身捡起压得不成样的纱帽带上,方踉踉跄跄晃出门去。 刚进屋子没一会,便听沈夫人屋里丫鬟过来告诉沈庭初,沈夫人准备去南山别院长住,问他可愿一同过去。我忙竖起耳朵俯墙壁上仔细听着。 沈庭初淡淡说道:“知道了,一会过去。” 其实,石头我是不大乐意老挪地方的。坐马车上时,仍然不大乐意着。眼下再一瞧瞧,很是乐意了。 沈庭初的园子地势略高,站廊下,入眼处是那大得惊人的荷塘,暖风习过,阵阵荷香,沁人心脾。再远处便是群山逶迤,峰峦叠嶂,氤氤氲氲,天地一片渺茫。 沈夫人自搬进别院后日日待在佛堂里,青灯伴古佛,约莫是想此生便如此度过。她每隔五六日会过来看看沈庭初,面容平和,言语中尽是禅意,心境与之前已大不相同,颇有些无喜无悲无爱无恨四大皆空之相。 别院太大,平日里下人也是极少见着,偌大的园子我已转完大半,再过两日估计能全部瞧完。沈庭初最近迷上水墨画,日日于廊下望着远处山峦静静作画。我瞧着纸上一团团黑乎乎的墨迹,虽也能勉强瞧出些山体大致模样来,始终是瞧不出他口中所说的意境。他有些恼怒,便不再与我讨论画境之事,已有两日未搭理我了。 今日有些异样,未同往常一般端坐于廊下作画,只是负手站于廊下望着远处,神情莫名。昨夜我特意翻看了几卷杂书,书中有曰诗人吟诗画者作画,都需讲究心境与意境,他这是在酝酿还是在揣摩?顺着他目及之处望去,荷塘还是昨日的荷塘,山还是昨日的山,没瞧出什么来,蔼然问他:“瞧出什么意境没?可否告之一二?” “隔得这般远,能瞧出什么?日日瞧它,早已瞧不出什么来。山麓之秀美,嶙石之磅礴,书中写得再细致也都是些字而已,未曾亲眼见过,怎么画都是不对。” 唉!终究是个孩子,端得再像大人也仅有十六岁而已。如同笼中雀鸟,整日养在深院里,四方门,四方城,四方天,看了十六年,怎能不对笼外天地好奇! 我认真思索了会对他说道:“你的心思我多少能明白些,我也曾在一园子里待了许多年未跨出园门一步,又在山间待了许多年未挪动过分毫,说来也算是未见过多少名山大川。当然,比你瞧得还是多些的。你若真想去看看,我倒也能带你去,只是你这身子我有些放心不下,怕你经不住路上车马颠簸。我并非神仙,虽能用灵力缓和你心绞痛,却不能治愈你的心疾。” 沈庭初眼光闪了闪,沉着道:“哪回犯病不是在生死间徘徊!一息生,一息死,不过瞬息而已,我早已将生死看透,只是不忍看我母亲伤心罢了!你夜夜来我屋里我亦知晓,不言谢只因谢字太轻,说了反更无意。我身子如何自己清楚,左右不过这几年的事。若你不嫌我是个累赘,便带我出去看看吧!”说完深深弯下腰对我作了一揖。 我托住他胳膊认真道:“我活得比你们久远,对轮回转世这事渐渐看得很淡,没来云州之前本是想着过来带你回岐山的,可见你之后又改了主意。当日沈夫人见你犯病,俯你榻边哭得那般伤心,可见她养你十六年有多不易,我便想着让你在沈府过完最后时日也好。你也知晓你心疾甚重,活着不过这几年之事,再入轮回便会忘记今生所有。你,还要我带你出去么?” 沈庭初缓缓垂下双目,过好一会才抬起眼皮轻声说道:“越是最后发病定是越多,她见着反而越难受,倒不如在外头,见不着便不会难受了。” “既已想好了,便同你母亲说去吧!”你想的事情,我怎会说出不行二字!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能坚持得住,我便一一带你去看吧。 我不知他是如何跟沈夫人提起这事的!只知沈夫人将准备好的一大包银票碎银送来时,静静看了沈庭初许久,似乎怕他出去游玩太久,自己会记不住他模样。 三日后,六月十五,虽是晨间,日头却已很烈,树梢上绿叶被晒得焉焉的,知了有气无力的叫一阵歇一阵,泥土路面热气腾腾,虫蚁都瞧不见一只。 沈夫人眼圈红红的,细细抚摸着沈庭初的眉眼,抿唇对他笑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娘担心。山山水水好看之地,看仔细些,回来告诉娘,娘也想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的,千万莫忘了!” 沈庭初眉眼溢满笑意,轻声应道:“好!孩儿记住了。”撩开月白色长袍曲腿跪下,嗑了三个响头后说道:“年下娘生辰孩儿怕是赶不回来了,先在这里给娘祝寿,愿娘身体安康,福寿延年,岁岁平安!” 沈夫人眼圈更红了些,袖中十指绞得青白,静静看着他,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沈言初和沈忆初眼圈都有些泛红,叮嘱我们莫玩得太久忘了归家,也莫忘了寄书信回来。 我们一一应下,转身上了马车,拂开布帘,挥手告别。 上一世是君珩,这一世是沈庭初,我坐马车上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得有些狠!这样日子,我真有些倦了,怎么办才好?! 车轱辘转动起来,轻轻摇晃,我伸手覆上沈庭初心口,灵力缓缓而出,轻声问他:“可好些了?” 他紧闭的眼皮颤了颤轻声答道:“无事!这般饯别,总好过生死离别。” 沈夫人心里与生死离别有什么区别么?我收回手,看向车外,没再出声。马车轻轻摇晃,阿宝小小年纪,车技倒是不错,架得很稳,虽是泥土路,却没觉怎么颠簸。沈庭初面上浮出倦意,打了个哈欠,似乎昨夜没怎么休息好。 “累了靠我身上睡会,待会到了客栈我叫醒你。” 他睁开眼睛看我一眼,笑笑,靠我肩上,额头紧贴我颈脖处,我有些不自在的让开了些许。天气炎热,路上没什么行人,安安静静的,只有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没一会他便沉沉睡去。 我拿出包裹里的折扇轻轻摇着,垂目看向他如孩童般的睡颜,浓密的睫毛有些微卷,唇上还是很苍白没什么血色。不论相貌还是性情,皆与长风君珩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我忍不住轻叹出口气来,再轮回个几世下去,我真得如凡人一样,要疯了。 日头越来越烈,马儿噗嗤噗嗤的喘气声越来越急,我吩咐阿宝若是路边有客栈便去投宿,我们不急着赶路,无需走得那般急,别的把马热死了,那可就是罪过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小镇客栈前停下,我轻声唤醒沈庭初,他茫然的瞧了我半天才回过神来,微红着耳尖下了马车。 客栈虽不大,收拾得倒挺干净,店里只有一名小二,十五六岁模样,瞧着很是伶俐,引我们入座又替我们倒好茶水,我随手掏出几个铜板递他手中,报了几个菜名,他笑呵呵道了好便去了后面。 沈庭初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邻桌下的一只大白兔,瞧得极其认真。直到饭菜端来时才收回目光,轻笑道:“我幼时养过一只兔子,但没几日便死了,奶娘说兔子生性胆小,不好养活,我瞧着也不是全然,那兔子我盯它许久也没见害怕逃走啊!”阿宝刚夹起的肉丸掉进了盘里,我也忍不住笑了笑,“人有千千万万,兔子亦有千千万万,不是每只兔子都怕人的,来喝汤!” 用罢饭菜,我们要了两间客房,先休息会,待下午日头弱些再走。我在屋内静坐两个时辰后,日头渐弱了些,唤起他们,重新上了马车,继续行路。 沈庭初说书中所提到的许多名山大川皆在大靖之东,所以我们只需一直往东边行去便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章 一路走走停停半月,仅过了两小城而已,沈庭初寄过两封家书回去,将我们所行路线大致跟沈夫人说了下。我想,他大约是为了安他母亲的心吧! 又几日后,到达第三城,平州城。虽一路马车行得极稳极慢,但沈庭初脸色较前几日还是差了许多。我很忧心,进到城内随意寻了家客栈打算歇息几日再走。昨日跟他提起过缩地之术能很快去到目的地,他却摇头拒绝,难道那不比坐马车颠簸好吗?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我收回覆于他心口处的手说道:“我刚问过小二,他道平州城外有不少山林秀美之地,虽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却也有其独特之处,小山陂陀,松林小涧,应也不错,我们歇上两日去瞧瞧可好?” 一日一回的灵力如今已变成一日三四回,估计他剩下的日子比我料想的还要短些了。我一直觉着这一世活不长还有下一世,不过是换个躯壳再多等几十年而已,可真到这样一日少于一日时,我竟有些说不出的荒凉感漫上心头来,盼着日子慢些再慢些,不想看着他就这么早早的殇去。说来也是可笑,我如今瞧着他,竟没办法将他与君珩还有长风当是同一人了,明明都是同一个魂魄的,为什么就变成三个人了? 这几日,他好像性急许多,日日催促着阿宝将马车赶快些,说他身子无事,能再快些的。我问过他几回,他道是一路行来,仍未出江南地界,景致与云州并无多大差异,瞧着有些腻,不想再耽搁时间瞧这些大同小异之景了。貌似说得也有些道理,我也瞧着有些腻了。 天将黑时,沈庭初来我屋里,问我可想去街上瞧瞧。我一愣,街上有什么好瞧的?能比云州城好看?刚想摇头说不去,对上他期望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是他自己想去转转了。这些天大多时候都闷在马车里,确实不大好受了些。我欣然同意了他的提议。 七月流火,夜间已有些凉爽之意,我站在不算宽敞的石板路上,看着盛装打扮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今日是什么日子么?我不解的看向沈庭初。 他斜目看我一眼似乎有些不悦,沉声答道:“今日乞巧节。”拉过我衣袖便往前头走了去。 我不知晓乞巧节他不高兴个什么?真是越发的怪异了,总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凡人男子未及冠成年前性情都是这般阴晴不定的么?还是说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年纪才会如此易变?兴许是吧!我将要晋为下仙时长风也说我身上仙力不同于往常一样的,那时我也是介于宫娥与下仙之间的。 走过三条拥挤的街道,人来人往中我被踩了五六脚后,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起来,颇有些不快的问他:“沈庭初,你究竟要去哪呀?”你这身子跟着别人凑什么热闹啊?后边这句话溜到牙关又被我咽了下去,不如此他定又要摆脸色给我瞧的,这几日动不动就黑着脸不理人。我一千多岁的人了,还得跟着阿宝一同看他脸色行事,别提有多憋屈了。 “快到了,就在前头。”他头也不回的答道,牵着我衣袖继续往前走着。 又走过一条街出了街口,眼前豁然开阔,吆喝声、叫好声、惊呼声不绝,虽然人还是很多,因着此处场地宽敞,倒也不显得拥挤。 沈庭初笑笑说道:“到了,进去瞧瞧。”拉着我挤进了人群里。 “好”一片叫好声中,我瞪圆眼珠子瞧着前面光膀子的男人吞了一把长剑进到肚里又生生拉扯出来,且嘴巴还未出血!骇得我喉咙里都一鼓一鼓的难受得紧。仅隔了几十年而已,凡人竟有如此厉害之人,比起君珩那世真要厉害多了。 沈庭初好笑的又拉着我往里边走了十来步,指着一口中喷火的男子给我瞧,边说道:“这个也很厉害。” 我摇摇头道:“刚那个厉害!这个不算厉害,我指尖也能喷火,还能喷水,改日喷给你瞧瞧。” 沈庭初抽抽嘴角没答话拉着我去看别的。一人躺在块石板上,胸前放了块大石头,边上站着的人拿把大锤子直接夯了上去,一锤没夯碎,又夯第二锤,直到将那块石头夯碎了才肯罢手,地上那人绷着脸挣扎好一会才爬起身来,抖了抖大肚子笑着朝围观的人抱拳行礼。 这是有多蠢呐?自己人夯自己人!怎的没被夯死咧? 又去瞧看俩女子舞剑,两把剑齐舞,看着眼花缭乱,实则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招数,花拳绣腿,没得看!我啧啧嘴拉过沈庭初细瘦的手将他拉去了别处。 又看了会大掌拍钉子,他将第六根钉子拍进木头里时,我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说他为何不用锤子锤呢?不是更快些么?”周围人哄堂一笑,沈庭初黑着脸将我拉到了一边去。 又瞧见两人头顶着粗大木头慢慢晃动着。我看了看沈庭初明显不悦的脸色,默不作声的瞧看着那两人表演。 半盏茶功夫后忍不住拽拽沈庭初衣袖,“那树桩上头有什么?为何我什么都没瞧见?” 他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说道:“是要你瞧人。” 我扁扁嘴又瞧起人来,又半盏茶后忍不住又问他:“还在不停晃悠着,我什么也没瞧出来!” 沈庭初慢慢转过头看着我问道:“你没瞧见他们很厉害么?你可知这树桩有多重?顶上这么久都未曾掉下来,不值得看一看么?” 我抬头看看粗大的树桩又看看两人,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淮云能飞出棋子接住飘落的花瓣,长风能聚起云朵幻出许多飞禽走兽的身形来,比这好看多了!我瞧两人顶木桩做什么? “不值得!”我瘪瘪嘴走开了。 又到了下一热闹处,这里我喜欢!十来只鸭子被人绑在地上排成三排,前头有条白线,人站白线外头将手里圆圈丢出套在鸭脖上,套中了鸭子便是你的。 我看着前头男子十个圆圈丢完后一只鸭子未套到,得意的对沈庭初说道:“好好瞧着!让你见见什么才叫真正厉害的,绝对比顶木桩强!” 掏出五十文钱换来十个圆圈,我站在白线外摩拳擦掌,那老头笑着说道:“可以了。” 施出些许灵力在圆圈上轻轻丢了出去,围观的人“啊”的惊叫一声,老头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我朝沈庭初挑了挑眉头,厉害么? 又施出些许灵力丢出第二个圆圈,围观人“啊”的声音大了些,老头脸上的笑意歇住了。我又挑了挑眉头看向沈庭初,厉害吧! 又轻轻丢出第三个圆圈,周围人一片吸气声,老头脸上现出不悦之色来。我看着沈庭初勾勾嘴角,是不是很厉害? 又拿出两个圆圈一块丢了出去,周围人一片静悄悄的,老头脸皮子不停抖动着,似乎激动得不行。我还未挑眉嘚瑟,沈庭初便无奈的笑了起来。 让你见识见识更厉害的!我有些飘飘然的将手里剩下的五个圆圈夹在双手间,微微退后些许,正准备丢出去时,那老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了出来,骇得我手里五个圆圈掉了三个在地上,愣愣瞧着他不明白他是怎么了。 沈庭初摇头大笑起来,接过我手里剩下的两个圆圈递给哭得很是伤心的老头,蔼然说道:“大爷,这两个还给你不丢了。”又从荷包里掏出五十文钱递给了他,那老头才止住哭意。 “这五只鸭子,你准备如何处置?”他将荷包收起后问我。 我认真想了想,伸出五个指头安排着,“两只炖汤给你喝,鸭子大补的!一只烤着吃,我爱吃烤鸭!最后两只红烧给阿宝吃,他赶马车挺辛苦的。” 沈庭初大约也爱吃鸭子,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好!都听你的!” 我套来的鸭子当然听我的!再说鸭子还有别的吃法么?难道真有我不知道的吃法? 沈庭初从老头手里接过绑好的鸭子,老头看我一手提着两只一手提起三只,眼圈又红了起来。 人怪至斯,何其悲哉!前头那人付过五十文钱一只鸭子未套到,也没见他红起眼圈哭上几声。既定下五十文钱十个圆圈的规矩,便不能悔之怨之。今日不是我便是他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总有善于此道之能人! 其实这几只鸭子吃得挺不划算的,回客栈后又花去了些银钱才吃到肚里。客栈师傅太奸诈,不见银钱不松口帮忙煮鸭子。 两日后,晴有大半月的好天气突然下起雨来,沈庭初很是失望,站窗边直叹气。年纪不大,叹起气来倒是老气横秋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晌午后,他约是觉着太过无趣了些,又在房内晕开笔墨作起画来。我能看懂些画得清晰的山水画,但对他纸上画出的模糊一团东西,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头瞧看,勉强看了半个时辰后,便窝在他边上的木椅里沉沉睡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一章 小憩片刻竟做了个梦,明知是梦仍不愿醒来的梦! 云雾缭绕处,长风斜倚廊柱上,一袭青衫格外醒目,面上依旧是那一贯的散淡之色。那是我晋为下仙的那日,他特意候我俩常常嬉戏的廊阶前。见我之后笑意盈盈的弯腰作揖道:“诶?仙子可还记得小仙?小仙乃文德清君座下入室弟子长风,特来向仙子道贺,恭喜仙子-”他话未说完便被突然出现在长廊拐角处的淮云打断了。淮云越过他看向我,眉眼间尽是笑意,好看得有些不真实,与站他身旁的紫光神女极其般配。 我心知是梦,微微漾起唇角双手抬至额前垂目恭敬道:“下仙青书见过淮云神君紫光神女。”礼数极周全,算是弥补那日冒失太过的遗憾吧! 那日我见淮云身旁站着的紫光,很是不悦。像要急着证明我与他更为熟悉一样,急急说道:“淮云,你终于舍得出园子了?”其实我当日落脚之地仍属园内,身后蜿蜒长廊的尽头才是园子大门,我只是想说给紫光听而已,数百年来,是我在陪伴他的。 “小小下仙,竟也敢直呼神君之名讳,胆量倒是不小。”紫光生得极美,端庄高贵的五官露出鄙夷的神色,也美得让当时的我嫉妒不已! “神君?淮云?”我当时愣住了,看向正垂首行礼的长风,原来他是知晓淮云身份的,却没有告诉我。 他同我提过几回仙君尊位顺序,还略略提过几位上神尊者,或许是想提醒我的吧!只是那时我没大在意,觉着我这样天宫数都数不过来的小小仙娥,哪里需要记得那么多的仙君们,什么清君元君灵君星君帝君,就算是有幸全见着了,我也记不住谁是谁的!、、、、、、 雨水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将我惊醒,我木然抬起衣袖拭去脸颊湿意,望向书桌东边的窗外。白蒙蒙的雨雾里,偶见间黑瓦屋脊,像极了国师府我屋内墙上悬挂着的江南烟雨图。 我时常会想,那年天雷劈下时若是拼尽仙力是否能保住些许魂魄?是否就没有后头这些糟心事了?长风仍然是长风,我仍然是仙子,淮云依旧可以闲适度日。那样日子现在想来,其实也是不错的,至少大家都还好好的。可我那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去一心求死?死能证明什么?我怎就愚笨至此? 书桌上画作已完成,沈庭初不知几时出去了,我竟沉睡未发觉。掀开盖在身上的月白色长袍,我起身去看他今日画的又是团什么,意境可有长进,能否让我猜出画的是何物。 他极爱拿支羊毫笔在纸上胡乱挥舞数笔,山不像山他偏说那是山脉,水不像水他偏说那是江河。在我瞧来那什么都不是,就是白白浪费了笔墨的一团深浅色玩意。 今日画的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一眼瞄去还有那么些像回事。我不禁细看起来,这一看便如同被铁钉钉住了神魂,手中衣裳惊落在地也无知觉。 翠竹旁精美窗棂内,女子斜目望向外边,笑魇如花。那是等到君珩回来的我,在窗口远远对他笑着。他居然记得这些!他怎会记得前世之事? 眼前不由浮现出那日城楼上君珩带着淡笑的面容,一直刻在心底挥之不去的面容。窒息之感涌至喉间,一时难以疏泄,我跌跌撞撞奔出了屋子。在楼梯口见到正在上楼的沈庭初,他抬头见我,淡淡一笑问道:“怎么了?” 想要问的话随他这么淡然一笑,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溢出唇齿间。他还在,就是最好。既已画出留书桌上与我看,必是决定告诉我些什么的,又何需再多此一问呢? 跟他身后折回屋子,又随他走至书桌前,他一直未有言语,而是将笔洗里数支毫毛笔洗净悬挂于笔架上,又将镇纸归放好,默默看起那副画来。 我有些发怵,他平日里不痛快时便是这个神色,今日貌似更甚。 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渐变成淅淅沥沥小雨,又变成灰蒙蒙看不见下没下雨时,他才陡然看着我问道:“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不等我搭腔又说道:“记不清从何时起,我就常常做这样的梦,起初只是个模糊身影,后来渐渐清晰能看清她模样,她总是安安静静的笑着,看着我不语。” 他眼睛不同常人,黑白极分明。每回被他认真看着时,我总忍不住有些怵惕,此刻依然如此。 我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暗暗揣测着他这番话的用意。他却一脸正色的又开始说了起来,“第一次见你,便知你是她,竟不觉特别惊讶,好像早知你会来寻我一样。盼了那么多年,我多怕等不来你啊!你终于来了,却言只为报恩而来。” 我弱弱说道:“也不全是为了报恩。”说那话时是在哄阿宝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今算是什么,愧疚、不舍还是其它,自己都不清楚了。 他伸出瘦得皮包骨的双手捧住我双颊,眼底尽是凄凉之意,“我不知该为那人难过还是为他不平!跨过奈何桥,饮过孟婆汤,该是忘却前尘往事的,他还是让我记住了你,他定是爱极了你吧?你呢?日日见我,心里又是何种滋味?” 听他这话我心底直打鼓,现这境况,哪说得清是何种滋味?我能肆意跟长风打闹,却跟君珩做不到那般畅快,能随意抱着君珩亲他,跟沈庭初坚决干不出这事!这明明就是三个人了,能是何种滋味?如鱼饮水,似雁临风,委实就不是个人受的滋味! 我盯住他眼睛反问他:“我该是什么滋味?” 沈庭初怔愣片刻,面容有些愠色,恨恨说道:“不该愧疚不安吗?他要转世的我都不能忘记你,一梦十来年,你却只记住了报恩。这便是凡人与你们异类的区别吗?你们就是这般无心无情吗?” 我看着他一时语噎,说不出话来。他眼里的我就是个无心无情的异类?我一直都在救他的,他怎么会这么想? “许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眼里的我又是谁?我想知道,抛去你口中的恩情还有那个人,你这般费心,可有几分是为了我,只为我沈庭初的?”他贴近我几分,离我鼻尖不过两三个铜板距离,说话时的气息尽在我口鼻间盘旋。我真的骇得不轻,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好。不想说假话安慰他,说真话又怕他挨不住,最后只能闭紧嘴巴缄默不语。 原先也没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人,现在想来,还真是这双眼瞧不见自己,所以看不见自己的冷血。若他只是个寻常凡人,没有前头那些因由,我是真的不会如此浪费灵力去救他那本就活不久的寿命的。 我非天生仙胎,没那么些良善心肠。石头心肝,不硬也冷,凡人常说的一句话,不是没理可循的,我大约就是如此心肠吧! 见我久久不语,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自嘲,“我明白了。”放开我脸颊又继续呐呐道:“我就是我!不是他!谁都不是!”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反正我听来这话不是什么好意思。 桌上的画纸被他揉做一团,扔进了窗外蒙蒙夜色里。憋这么久到今日才说出,未能得我回应,便拿画纸撒气了! 我静静站他身后,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只是陪他静静站着。直到阿宝同小二端来饭菜,才打破一室寂静。 一顿饭间未再同我说过半句话,吃罢便吩咐阿宝打来热水伺候他洗漱,道是累了要早些歇息。我觉得他这是为撵我走的借口,但没敢戳穿他,他一个不痛快就会两三日不同我说话,还不许我为他施灵力滋养身子,怪难伺候的。 回到屋子欲上床歇息时,才想起日间沈庭初那么一闹,我忘记给他施灵力了。 喝过几盏茶又看完一卷书,估计阿宝差不多睡沉了。我闪身来到沈庭初屋子,一眼看去气了个倒岔气。外间木榻上空空如也,沈庭初床前摆了几把木椅,阿宝睡得很是香甜。越过木椅靠背,里头床沿上还堆放了一床被子外加一排软枕。 娘的!需要这般防我么?他怎就料到我夜间会来?就这点小玩意也想拦住我?荒谬! 我一个闪身跪坐在床里侧,认真的瞧着尽力屏气凝神假装熟睡的沈庭初,看他能装到几时。瞧了一会,他睫毛颤了颤,睁开双眼怒瞪着我。我笑问他:“睡好了?” 他没理我,拉扯着薄毯,翻个身背对着我。唉!脾气倒挺拗的!我却不能同他一样拗,一拗他准没命。伸出手绕到他前胸心口处,施出灵力给他养心肝。 他突的转过身瞪着我,恼怒问道:“做什么?” 诶?这是什么话?我还没转过弯来,椅子上的阿宝温吞吞的爬起身来茫然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沈庭初一把将我压他胸前,扯过薄毯兜头罩住我,道了句无事便一动不动,似乎又在假装睡觉!阿宝嗡嗡哦了声又躺回椅子上,继续睡觉去了。这孩子心性与我当初魂魄不全时极其相似。 沈庭初一动不动的就那么静静躺着,有些难以名状的诡异。他太瘦了,身上骨头咯得我难受,我挣扎想起身又被他紧紧按住了。不得以只得趴他胸前,手贴在离自己眼睛一个铜板外的地方,看着手心里的灵力缓缓进入他心口内。别提有多心疼了!我灵力是纯白色的,像水壶里水烧开时冒出的白烟一样,很是好看。 没一会,他左手按住我放他心口处的手背,很是莫名的轻声说道:“够了!”翻过身将我紧紧圈入怀里,下巴蹭我头顶又喃喃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忍不住僵在那,这话要我怎么说呢?我也不晓得啊!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嗖一下化作轻烟逃回了自己屋里。 片刻后听到隔壁传来阿宝的哀叫声,“哎哟!公子,你踢椅子做什么?” “你打呼噜太吵了,吵得本公子睡不着。” “什么?阿宝睡觉从不打呼噜的!难道是在椅子上睡的原因?” “嗯,你今晚打呼噜了!” “椅子上睡觉就会打呼噜?那我还是去榻上睡吧!公子,夜深了,你也早些睡吧!” “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下雨缘故,天色亮得较往常略晚些。 将亮未亮时,我便起身下楼寻到正在楼梯后头旮旯角里打盹的小二,借来一把油纸伞踱入了雨幕里。 虽未大亮,菜市来往的人倒是不少,穿蓑衣撑油纸伞的都有,本不宽敞的石板路显得更为拥挤了。我在几个摊贩间转悠两三趟才挑到满意的鸭子。二十文一只,我掏出五十文钱正数着时,那人将两只绑好的鸭子递我跟前,又提了只白鸭粗声说道:“甭数了,甭数了!给你三只,这只就算你十文,中不?” 我瞧着他手里明显小了好几圈的白鸭,十文一只,并不划算,摇头拒绝:“太小了,没肉,不要。” 那摊贩一把举高小白鸭大声道:“这你就不懂了!这是红嘴鸭,只能长这么大个。” “什么红嘴绿嘴,没肉,吃什么?不要!”我继续数着手里铜板摇头道。 摊贩掂掂小白鸭一脸认真道:“怎的没肉?它架子小,剩下的全是肉嘞!你别瞧它小,可补身子的嘞!” 大补?我抬起眼皮细细瞅了眼小白鸭,又在小白鸭皮毛上胡乱摸了一通,貌似是有些肉。没再犹豫,三只鸭子全要了。 那摊贩人不错,心眼好,见我这身量,担心我提不动。拿把稻草搓了根草绳,拴住鸭脚,让我牵着走就成。鸭们极乖巧,一路嘎嘎嘎的随我回了客栈,倒真省了不少力气。 阿宝见到草绳拴住的鸭子,先是一愣,后拍着腿哈哈大笑许久。是呢!三只鸭子,定是一人一只,他一向极爱吃鸡鸭鱼肉的。 荷包里仅剩的几十文钱,全给了厨房大师傅,央他帮我煮鸭的。他见我牵着的三只鸭子,抖了抖面皮,估计是嫌我给少了,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肯接我递给他的草绳头,抓住鸭们翅膀便进了厨房里。 沈庭初昨夜气得不轻,整个上午紧闭着屋门不让我进。我只能在屋外独自徘徊,像极了话本里被小娘子赶出屋子的小郎君。他这一世,癖好委实太多了些,爱甩脸色给我瞧,爱将我关屋外不许进他屋子。我不明白,怎么说我也救过他不少回,自我来后他便极少发病的,世人不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么?难道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阿宝下楼取茶水时,我从门缝里望见他神色恹恹的坐书桌前画着什么,也不知瞧见我没。我这厢望穿秋水,他那边无动于衷,真是怪不好受的。 阿宝提着茶壶回屋里时颇为同情的看我一眼后嘭一声关上了房门。让我觉得后面那只小白鸭买得怪不值得的。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阿宝和小二端着饭菜进屋时,我腆着老脸跟后面将炖有一上午的老鸭汤端了进去,讪笑着拉开凳子坐在沈庭初旁边。他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自顾自吃着面前饭菜,像是瞧不见桌上的老鸭汤和红烧鸭块还有烤鸭边上的我似的。 唉!小性子越来越拗了!我暗暗叹口气,拿起汤勺舀了些汤到他碗里,和蔼说道:“一早特意去菜市买的老鸭,多喝点,补身子。”又夹了块红烧小白鸭到他碗里,笑眯眯看着他,可以吃了。 沈庭初抬起眼皮斜目虚瞟我一眼,冷声道:“阿宝,替我换碗饭。” 什么?换碗饭?我将汤勺重重丢进汤锅里,沉声问他:“我舀的汤有毒还是怎的?”一向和蔼的我,有些生气了,心口一鼓一鼓的,很不好受。 平日里说话嘴里生了银针似的,动不动扎我几下子,看他身子不好的份上便也忍了。昨夜让阿宝睡床边上拦我也忍了。今日舀勺汤竟要换碗吃饭,我就这般不招他待见了? 糟心之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蹿火,越蹿越不得疏泄。我嗖一下化作轻烟消失在了屋里。 空旷街边一个行人没有,家家户户屋门紧闭着,大雨滂沱中,就我一人踽踽独行,显得格外清冷孤寂。心火烧得难受,我撤去灵力,任雨水打湿衣裳,降降火。 这日子过得真是心酸又心塞啊!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呢? 天渐暗时,我才一身的往客栈方向折回。快到客栈时,远远便瞧见门前站了两道身影。瞬间精神一振,抖擞着欲快步奔过去,抬脚后想了想,又慢慢放了回去,温吞吞的踱至他们身旁,冷冷看他们一眼后,直接跨步进了客栈。 我决定从今以后都要端着揣着点,不再那么低声下气伺候他了。谁料想进到自己屋里刚烘干衣裳,房门便被阿宝一脚踢开了。我惊愕的看着他冲进屋子拖住我就往隔壁屋奔去,话都未来及问句便站沈庭初床边上了。 天诶!就不能消停会?我扶起脸色苍白早已昏厥过去的沈庭初,往他心口处施出灵力,不住哀叹着。 阿宝左袖子擦一把眼泪,右边袖子拭一把鼻涕,看得我心烦不已,打发他出屋子上外头待去了。这主仆俩,面上瞧着都是聪明伶俐人,内里真是一个不如一个。雨下那般大,站屋里等着不是一回事么?蠢呐! 我守了沈庭初一宿,天色蒙蒙亮时,他才醒来。我急忙倒杯茶水用灵力弄热了些,扶起他喂他喝下。一杯茶水进肚后,他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床不够大么?” 我愣住,茫然答道:“够大!”天字上房能摆张小床铺? 他又问:“能睡下几人?” 我看他床上一眼目测了下,认真答道:“三个不成问题,挤挤四个也行,若是小娃娃还能再多些。” 他脸色难看起来,隐有愠色,甚是莫名。 守他一宿,笑意没瞧见半分,却换来个大黑脸,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哪里又做错了。颤颤问他:“是床太大,不够暖和么?” 他静看我片刻,侧身躺下背对着我,呐呐说道:“宁可床边坐一宿也不愿在我边上睡会么?” 我不由心内一紧,蓦然醒悟,默叹口气,脱去鞋袜,侧身在床沿躺下。身后的他动了动,似乎往床里侧挪了挪。我也往里侧挪了点,不挪一会又是个事。唉!这日子过得越发凄凉了。 一宿没睡,躺下没一会便沉沉睡了去。又做了个梦,不是长风,也不是淮云,而是君珩。我梦见与他去了岐山,茅草屋前,竹篱笆边,他在锄地种花,脚边上放有许多待栽的菊花幼苗。山风阵阵,他笑意怏然,接过我手中帕子擦去额间汗珠,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明年花开之时,我们便有得采有得看了。” 我泪眼朦胧,缓缓伸出双手。城楼下那日,不过几丈远距离,却是生死相隔,未能握住那双手,如同一根刺梗在心间,每每思及,便疼入骨脉难以承受。 君珩浅笑着,握住我伸出的手,拥我入怀里,我闭上眼回抱着他。那日的遗憾,总算得到了圆满。 突的一声惊呼声入耳,震人心魂。扰人好梦者,着实可恶!我一道灵力挥了出去,又传来一声惨叫,好像有些像是阿宝的声音?!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眼前状况,不怪阿宝吓着,我也是骇得气都没敢再喘了。我不知几时窝到沈庭初怀里了,还抱着他!不对,是被他抱着,也不对,是我们两个都抱着。 我悄悄抬头瞄见沈庭初紧闭的眼睛睫毛不停轻颤着。他倒是能装!我却是装不了的!我不善此道啊! 将滑至腰间的薄毯拉高盖住沈庭初,我轻轻翻了个身,琢磨着现在起身出去他会不会生气? 与地上坐着的阿宝大眼对小眼,瞧了一会后,觉得实在是熬不住了,轻轻拿起他搁我腰间的手,缓缓往床沿挪去。我挪一下,阿宝瞪着眼珠子咽一口口水。唉!这孩子,比前些日子更笨了些。他怎么就不晓得转个弯动动脑子呢?那般喊叫他家公子会没醒?榆木脑袋! 刚挪至床前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后边的手又捞了回去。阿宝瞪着眼珠子重重倒吸口气,麻利的连滚带爬爬出屋子,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娘的!才发觉是我更笨了些!我怎么就不晓得假装惊慌失措的连滚带爬爬出屋子呢? 身侧之人搂着我僵硬的身子轻声笑了起来,且越笑声越大,我望着床顶幔帐假装看不见听不见。这一刻,突然很希望来道天雷将我劈回原型,也好过在这窘迫之境受罪。 好在片刻后阿宝又忐忑的回来了,手里拿封信,道是家里寄在沈家铺子里的密信。沈庭初疑惑的接过信封拆了开来,信内只写有两字:勿归! 沈庭初脸色一白,急忙下床趿起鞋子吩咐阿宝收拾行李。我纳闷,他是否没瞧清那两字啊?勿归,不是速归。 我随他下楼付过银钱后,匆匆坐上马车冒雨往城门处赶去。马车行得极快,很快出了平州城。雨下太久,路上一片泥泞,时有积水洼,颠簸难行。 沈庭初面色越发难看起来,气息也渐渐乱了几分。我一拍额头,娘的!跟他们待太久,我都忘记自己是谁了。喊停马车,从沈庭初手边包裹里拿出些银钱递给阿宝,嘱咐他路上小心些,无需太急赶路。 带着沈庭初使了个缩地之术,没一会便站在南山别院门前。云州城的雨不知是下过了还是大雨未至,地上泥泞一片,天上却是阴沉沉的没半点雨丝。 沈庭初不满道:“我一人是带,加个阿宝也是带,为何不将他一块带回来?” 我调匀气息,颇有些生气,“你当我驾马车呢?你可晓得缩地之术多费灵力么?再带个阿宝,我就灵力枯竭,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沈庭初诧异看着我,问道:“你们灵力不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吗?” 我愕然!“你从哪得来的这些谬论?” “书上看来的。” 我将他拉至院门前,边敲门边告诉他:“灵力如那塘内之水,用一些就得吸纳一些。修行便如拿把铁锹将塘坝凿大,好多容纳些灵力。凡世不似山间,灵力稀薄得紧,我日日为你滋养心肝,灵力越发的匮乏了。这大半年来,修为半分未见长,似还跌落不少,我忧心得狠呢!”不说还好,一说便觉得挺憋屈的。 沈庭初似乎也有些忧心,看我一眼欲说话,院门被人打开了,里面之人愣了愣,呐呐道:“二公子?”回过神来扭头便往里头跑开了,远远听他喊道“夫人,二公子回来了!二公子回来了!” 留我与沈庭初在院门口怔愣无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三章 沈府是出事了,沈庭初他爹惹出的祸端,他带回来的三夫人竟是大靖宸王的逃妾。我很是纳闷,沈老爷四十来岁,比宸王大有一轮,那三夫人为何放着年轻些的宸王不要,要嫁给年长些的沈老爷,是何用意呢? 宸王乃君域第五子,虽其母位份不高,却能在朝中立有一席之地,应是个人物。我没见过他们母子,不了解此人,在京州那会,他还没从娘胎里出来,不晓得在哪漂着的! 我斜目看向沈庭初,好想告诉他他爹娶了他侄儿的女人。 许是我瞧着沈庭初的眼神太过怪异了些,沈夫人低声不解问道:“青大夫,初儿有何问题吗?” 沈庭初亦抬起眼皮向我扫来。 女子多数啰嗦聒噪,沈夫人当属其中佼佼者。絮絮叨叨个把时辰还未将话说完,无用之话倒是说有不少!累我在此间端坐许久,稍走个神还被她给瞧见。我收回目光,端正身子木然答道:“没有,只是想到些事情,走了会神,夫人您继续!” 沈夫人端起桌上茶水,轻抿一口后,又说道:“你爹本打算将她送走,可前些日子发现她已怀有身孕,现撵了也是无用,孩儿一旦生下来,滴血验亲,便知是沈家骨血。哼!他这一世,注定要栽女人手里。先前二夫人是罪臣之女,花了许多银钱才将其身份隐瞒下来。现倒好,直接娶了宸王府逃妾,老罪新罪加一块,沈家上下数百口,怕是在劫难逃了。” 沈庭初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吭声。我更是搭不上腔,只得静静做个木头人,左耳进右耳出任她唠叨。 外头静悄悄的,沈夫人没完没了,叹口气又继续说道:“虽成婚二十多载,情分却早已消磨殆尽,我已递出和离书,只待族长批字便可。和离书到手,我与他将再无关系。我只求菩萨保佑三夫人之事莫要牵连到我们母子几人,至于沈家财产,都是些身外之物,我不强求他分我们多少,只看他良心如何吧!”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约说的便是如此吧! 她又凄凄道:“少年夫妻,行至这般,何其悲凉。” 我先前曾觉着沈夫人日日理佛诵经,面容泰然,言语间尽是禅意,想是已然看透红尘俗事,如今这般、、、、、、唉! 沈庭初似乎没瞧见她娘正伤情着,从容端起茶盏,轻刮开上浮的茶叶温声说道:“发生这么大事情,娘怎还叫我勿归,多个人商量总是好的。” 这话说得真不怎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让你勿归是在保护你!我鄙视他一眼继续做回木头状。 沈夫人摇头道:“不,初儿,再过两日,若和离书仍未批字,你们便带上银两逃出云州,寻个安全之地隐姓埋名过日子去,永远莫回云州了。言初有佩心娘家护着,应无性命之忧,忆初近来同云阳郡主走得极近,想来郡主应也会护着他。娘最放心不下就是你,只有你一人无所依靠,身子又是这样---”没将后头话说下去,已面带凄色,声音哽咽住,暗自垂起泪来。 沈庭初搁下茶盏缓缓起身至沈夫人身旁,轻声安慰道:“孩儿身子已是这般了,娘无需太过介怀。万物有生必有灭,命亦是如此,不当太过执着于生灭。” 好好说着沈家事怎的又扯到沈庭初身子上来?我不大喜欢沈夫人提及心疾之事。雏凤年华,还未凌空便已折翅,明知已是苟延残喘度日,何必常去提及呢?她怎想的? 我觉着我该说些什么了,于是道:“生死轮回,天道循环,生亦死死亦是生,再忧心也是无用。”又问道:“三夫人之事,是谁传到京州去的?京州已派人过来了吗?派的哪位大人?世人皆爱钱财,用银两可能疏通关系?” 有钱能使鬼推磨,虽我偶尔只见过些虚影,没见过他们推什么磨。但钱财在活人眼里,那作用是不可估量的。有钱大师傅就能做出许多种吃法来,清炖红烧卤的酱的烤的都行。只要银两够份,圆的方的,还不任君选择么! 沈夫人拿出绣帕轻拭眼角道:“喜宴上见过三夫人的宾客何其多也,哪晓得是谁传到京州去的。京州铺子老张一得消息立即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来云州,谁知道派来的是哪位大人呢!” 来者是谁都没摸清楚,怎么投其所好?这可有些难办了!万一来的是位油盐不进的主,那沈家这一大家子就真麻烦了。 我虚瞟一眼沈庭初,想了想又问道:“和离书递出多久了?为何那位族长没有立即批字?” 沈夫人答道:“已有五六日了,我也不知为何还未批字。” “那便再等几日看看吧!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不知者无罪,相信朝廷不会如此不讲道理的。”沈庭初抬起眼皮,沉声说道。 我却是不大赞同他这话,大靖朝廷里那些人,我见过不少,讲理的貌似真没几个,阿虞奉承、阳奉阴违者倒是挺多的。跟君珩一起时,人人见我点头哈腰,极其恭敬。自个在宫里漫步时,从我边上走过的哪个不是拉着脸端着架子目不斜视地过去?眼角余光都没瞟我一个。 两日后天已放晴,微风阵阵,很是舒爽。沈夫人又在屋里絮絮叨叨半个时辰了。我今日极有先见之明,远远瞧见她跨进园子便搬了把木椅到廊下来,此时正惬意的啃着果子。 晌午时分,沈夫人终于回了自己园子,她刚走沈言初便带着和离书过来了,道是沈老爷吩咐他送过来的。见我之后先是愕然,后眉目间尽是欣喜之色,扶住我肩膀问道:“青书,你几时回来的?” 那惊讶愉悦的神情将我怔住,抓着果核愣愣看着他不知所措。与他几时这般熟络的?我怎的不知晓? 与沈庭初自回云州后再未出过园子,沈夫人怕外头人多眼杂,特意嘱咐过我俩待在园内勿乱走动。我虽觉得她这般草木皆兵太过谨慎了些,但也觉得没必要惹她忧心,便顺着她心意待着了。 沈庭初在屋内听到他大哥声音,出了屋子,轻声唤道:“大哥。” 沈大公子放开我肩膀,越过我又去搭住沈庭初肩膀笑道:“二弟,你们几时回来的?怎么没遣人去城内说声?忆初知道吗?” 哦!他对谁都是如此! 沈庭初淡笑答道:“还未告诉忆初,娘嘱咐过莫让太多人知晓我们回来之事,应当是有自己的思量,我便没去看望你和嫂子还有忆初。听娘说嫂子怀有身孕了,替我们向嫂子问声好。”说完过来替我扶了扶冠帽,甚是莫名。 沈言初略沉思道:“嗯,听娘的不会有错!我准备过几日将你嫂子送来别院,这边景致较好些,利于安胎养身子,也好多陪陪娘。如今青大夫也回来了,我就更放心了!”说完深深看我一眼。 我急忙摆手道:“我不会照顾有孕女子,莫要为难我了!”这事决不能做,大的小的全撂我手里,一个不好,那罪过可就大了。 沈庭初握住我摆动的手笑道:“最好带个大夫过来,青儿照顾我一人已够累了,怕是照顾不好嫂子的。”我狠狠打了个哆嗦,不明所以的看着今日不大对劲的他。 沈言初僵住,也看着今日不大对劲的沈二公子。许久扯开嘴角笑道:“好,那便再请个大夫过来吧!娘不在你这边吗?” “娘刚回去,你们没遇上吗?”沈庭初道。 “没遇上,我从荷园那边绕过来的,你嫂子想吃莲米粥,我让阿季在那采些莲蓬回去。翠竹说娘来溪园了,我还以为娘是想你来你屋里坐坐,不曾想竟是你小子回来了,娘也是,连我和忆初都不说声。”又叙了些其它话便匆匆离去了。 沈庭初望着他的背影悠悠说道:“我们兄弟三人,大哥最像我爹。” 我没听明白他指的是相貌还是性情或是经商之才,自然不能胡乱搭话,便默不吭声站边上假装没听清他说什么。树间蝉声渐弱,他负手看着园门方向许久,未再言语。 自回云州后,沈庭初身子似乎突然间好了许多,原先一日两三回的灵力现只需两三日一回了。我甚觉怪异,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我修为跌落太多了么?我惊慌不已,开始日夜不停的打坐修习术法。 又两日后,沈言初将他娘子送来别院,沈夫人安排她住在我们溪园隔壁的荷园,道是住得近方便些热闹些。两园子步行需得好几盏茶功夫,每日来来回回,哪里会方便?她是如何考虑的?倒是我去赏荷真不大方便了,原还打算过两日去摘些莲蓬来吃的。 夜间,我没有打坐,而是在园里踱步。今日中元节,天将黑时下人们便早早歇下了。园内静悄悄的,胡乱转了一圈甚觉无趣,便又沿着原路折了回来。 沈庭初屋里烛火还亮着,又在看书么?这两日,我打坐时他便静静坐边上看书作画打发时间,倒也相处得很是融洽。若是日日如此,我大约就不会觉着日子寡淡难熬了吧! 透过轩窗往屋里瞧去,见沈庭初趴书桌上一动不动。发病了?我浑身一颤,嗖一下进到屋里,扶起他掌心贴他心口处,缓缓施出灵力。懊恼不已,闲着无事去逛什么园子? 他睁开眼看着我,一脸茫然,“你回来了?” 我柔声问他:“又疼了?” 他摇头说道:“没有,倦了,睡了会。” 倦了睡了会?我黑着脸收回手,不悦道:“起身往里间不过六尺多路程,走不动了么?” 沈庭初被我吼清醒了些,望着我怔怔不语。 被他那双黑白过于分明的眼睛望着,刚蹿起的怒火噗嗤一下,全给瞧没了。我无奈叹气道:“下回莫再这般吓我了!心口还在砰砰跳呢!”又问他:“阿路呢?他怎么不在你屋里伺候着?” 沈庭初突的眼角弯弯,抱住我腰身,脸颊贴我腹部喃喃说道:“你在关心我么?你也会为我担心么?真好!” 我忍住仰天长叹的举动,站得僵直,不敢乱动分毫,任由他抱着。真是作孽啊!作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七月二十,碧空如洗,白云朵朵,应是个好日子,可沈宅里却来了位不好之人,君域儿子,君珩侄子,大靖的宸王爷。 清早我与沈庭初提着竹篮去荷园采莲蓬,刚进荷园迎面撞见二十余官兵押着脸色苍白的佩心,正往我们这边行来。好巧不巧的被我们撞见,又好巧不巧的将我们一块押了起来。 防着捂着这些日子未跨出南院一步还是被抓到,可见天意难为也! 沈家大院内跪了一地沈府主仆,虽晨间日头不算烈,他们仍是大汗淋漓,匍匐在地的后背衣衫已尽数湿透。也亏得院子够大,不然这一二百人还真跪不下。 我们三人被小兵推推嚷嚷,推到了大厅廊柱前。沈夫人抬头瞅见我和沈庭初时,脸色一白,摇摇欲坠,险些晕了过去。 她以为和离后便与沈家再无瓜葛,然女子思虑终是短浅了些,将事情也想得太过简单了些。既还姓沈,管你有无和离书,都得抓。 大厅内端坐之人估计就是那位宸王了,他垂目喝着盏中茶水,许久才放下瓷盏起身缓缓踱出厅外。气势、架子端得远比君珩那时像王爷多了。 我虚瞟一眼沈庭初,想着他若跪地行礼我要不要阻止他。这般想着,那宸王便踱到了我俩跟前,身后俩小兵一人一脚,娘的,还未回过神来便与沈庭初齐齐跪在地面上。我倒无事,但沈庭初身子不好,扑通一下,脸色立即青白起来,我忙揽住他,施出灵力替他缓和不适,顺便瞪那两人一眼,“狗仗人势的东西!” 俩小兵气得面色青紫,如同被鱼刺卡住喉咙,硬憋着怒火转开目光没再瞧我,能忍能憋,不错! 上方传来一声冷哼后,那宸王缓缓蹲下身来,细细瞧着我俩,约莫盏茶功夫后,我颇有些恼怒,抬起眼皮斥道:“可瞧够了?” 一时间,四目对望,两两凝住。那张与君珩有些相似的眉眼,让我不由愣住,至于他为何愣住,我就不晓得缘由了。 沈庭初轻咳声握住我指尖,我忙回过神来看向他,是了,君珩在这里。 那宸王又看了我与沈庭初片刻,什么问罪之类话也未说,只吩咐官兵将我俩送回南院,好生伺候着。话音刚落,沈夫人突然浑身一颤脸色发白两眼上翻晕了过去,于是我们三人坐着轿子被人抬回了南院里。 抓去又好生送回来,我琢磨到下轿时也没琢磨透此人究竟是何意。 回南院后沈夫人安置在溪园沈庭初屋内,丫鬟翠竹忙进忙出折腾许久她才悠悠醒来,睁眼后神色惶恐,鞋都未及趿上便拉住床边的沈庭初上下前后细细瞧看着,不停抖动的双唇半天也没抖出话来,甚是莫名。 沈庭初扶住她柔声道:“娘莫慌,孩儿无事,宸王爷交代的好生伺候不是娘想的那种。” 这是什么话?我放下擦手的巾帕不解看向他们,“好生伺候还有其它意思?” 沈夫人松了口气坐床沿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没事就好,但愿是我多想了。” 就是没告诉我好生伺候的意思还有哪些。 接下来日子,除不能自由进出外,与平日里并无什么区别。沈夫人最初惶恐不安的度日,如今已安之若素,泰然处之,日日在佛堂内拨动佛珠念着经书,偶尔过来看看沈庭初,说上几句话又回到佛堂里数日不出园门。 阿宝回来了,废好些功夫才进到南院里。院门处看守的宸王府侍卫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层层通报后才准许他进入南院。这孩子黑了瘦了不少,本就不高的个头,瞧着越发的矮小了。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江南不比京州,日间仍有些许热意,早晚倒是凉爽了些。 晨间喝过粥米,我与沈庭初提着篮子在阵阵桂花香里踱步来到荷园,前几日采摘莲蓬时没怎的注意,鲜嫩些的没几个,老得嚼不动的倒是晒了满满一竹匾。 一湖碧绿,荷香淡淡,盛开的荷花越来越少,估计再过半月就没鲜嫩莲子可当零嘴吃了。唉!这本就无趣的日子又失了件趣事,真是越发难熬了。我幽幽叹了口气。 沈庭初解开船绳的手顿了顿,转头问道:“你也是觉得被囚于此间无趣吗?” 我不解看向他,“为何这么问?” 沈庭初撂起袍摆跨上小船道:“阿宝说下人们囚于此处后,日日面带愁云唉声叹气的甚觉无趣,你也这般觉得吗?” 区区几个凡人困得住我? 我爬上小船将竹篮放好后耸肩道:“那几人困不住我,所以不算被囚。”能困住我的是你。 我勾唇笑了笑拿起小桨慢慢划向莲叶间,拂开高高耸立的枝干认真寻找着,可不能再摘老的回去,竹匾已满,再晒不下了。 一整个上午边采边吃,倒也采来不少,等到竹篮装满时,我俩才划回岸边,坐水榭里歇息。 篮子装得太满不大好提,只得倒出莲蓬重新摆放一番。沈庭初挑了六七个看着很嫩的莲蓬,左右看了看后拿起我头上顶着的荷叶装起,笑道:“装着正好,待会给娘送去。” “那几个可够?”我又添了两个进去,沈庭初笑笑将荷叶卷住抱起蹲边上看我摆放莲蓬。 装好莲蓬后我随手挑了个莲蓬剥开吃了起来,“今日采的都不错,你尝尝。” 沈庭初双手抱着荷叶犹豫的看着嘴边剔掉莲心的莲子,一时未张口吃它。 “为何不吃?”嫌我手脏?托住他下巴直接塞了进去,我吃得你便吃得! 沈庭初耳尖微红瞪着我,貌似有些生气了。 石桥那头阿宝远远跑了过来,满头大汗道:“公子,宸王来了,在屋里坐着,命你们快些回去。” 他来做甚? 我们提着篮子回屋里时,宸王正坐在桌案前翻看沈庭初昨夜未看完的诗书,见我们后微微颔首淡笑道:“皇婶采了不少莲蓬啊!” 我跟沈庭初同时愣住,面面相嘘,一脸莫名。皇婶是什么玩意? 虽听不大懂他话,也不喜欢此人,然来者是客,我放下竹篮挑了两个最大的莲蓬客气问道:“是采了不少,王爷可要尝两个?今日采时细细挑选过,应都鲜嫩。” 宸王收住笑意,未接莲蓬未答我话,而是放下手中书卷,起身从侍卫手中木盒里取出一幅画帛缓缓展开。我震住,手中莲蓬滚落在地。 白衣墨发,浅笑依依,细长颈脖间佩戴的圆玉鲜红似血,不是我是谁? 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为何要拿这画让我瞧看?他又怎认得我的?一时揣摩不透其意,只得紧紧盯着他,等他问话。 宸王收起画帛,又坐回木椅上,看着我道:“此乃皇叔生前所画,这幅是临摹品,原画在地宫内,是皇叔贴身陪葬之物。” 陪葬之物!这几字挺扎心窝的,这宸王来意不善。我轻握住沈庭初不停颤抖的手,发觉我比他抖得更厉害。真是气得不轻呢! 宸王又道:“小王有些不明白,皇婶既还活着,为何从未去瞧过皇叔?您可知,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盼着您去的。” 盼着我去做什么?去瞧那具森森白骨吗?我为何要去找罪受? 我抬首漠然道:“一世事一世了,一个躯壳,何须再去瞧看,瞧了也是枉然,徒增悲戚罢了。” 宸王板起脸看了眼沈庭初道:“皇婶此言差矣!我等凡胎比不得皇婶,瞧不见什么三魂七魄,能见着的唯有血脉相连的那副躯壳而已。其它,无关紧要。” 娘的,老子崽子一个比一个不讨喜。 我不悦道:“人死如灯灭,瞧与不瞧有何区别?瞧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我不是神,救不活已死之人。”想到那日君珩鲜血浸透的冬袍,心便如刀绞般疼痛,“如若能救活,不需尔等言语,拼尽修为,我也会去救的。” 宸王静默片刻道:“皇婶误解本王之意了,父皇盼着皇婶去京州,并非要您做些什么,而是因皇叔当初临去北州之际,交了样东西给父皇,道若能平安归来,望父皇准许他十里红妆迎娶皇婶进门。然天不遂人愿,皇叔未能归得京州,父皇悔之晚矣,想将那封合婚庚帖交给您,当是全了皇叔未了的遗愿。” 真是扯蛋!可笑至极!活着时这不行那不可,没了后又想去弥补。人死万事休,做得再多也是徒劳。魂归黄泉,如何全得了他遗愿?只怕全的是君域自己的愿,了的是他自己的心吧! 我嗤声冷笑道:“你也知我非尔等凡胎,君珩一世既已了,那些虚空无用之事便再无意义。那张庚帖,不是他亲自交予我手,他人转之,于他于我而言,便全不了圆不了,永是憾事。要它还有何用呢?” 宸王愠声道:“有用无用,父皇自有衡量。”又看向沈庭初幽幽说道:“小王明日启程回京州,沈公子便一道同行吧!” 我急急拉过沈庭初怒道:“恕难从命!” 宸王冷眼瞟向我道:“本王问的是沈公子,不是皇婶。沈公子不去,换沈大公子和沈三公子去也成,若沈夫人愿同往似乎更不错。” 沈庭初身子一震倏然抬起眼皮道:“沈某从未去过京州,能陪王爷回京乃是幸事。天城繁荣昌盛,未曾瞧过,实属憾事,沈某愿同往。” 娘的,这厮比他老子更讨人厌。拿沈庭初要挟我,又拿沈夫人几人要挟他,京州去与不去,早由不得我们了。 这一肚子坏水!老子以人形入凡世不过三两年光景,哪比得过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一世一世,国事家事,没完没了的,这日子为何总不能安稳平静的过下去? 苍穹之上,数朵洁云悠然飘过,蜿蜒曲折的小径两侧,丹桂金桂散发出腻人甜香。我如游魂般在其间唉声叹气荡了一整个下午,阿宝则奉他家公子之命幽怨看了我一整个下午。 晌午宸王离开后,沈庭初也跟着出了园子,应是同沈夫人辞行去,我本想跟他一块的,谁料他却吩咐阿宝看着我莫让我出门。阿宝向来听话,他家公子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于是整个下午寸步不离跟我后头游荡着。 金乌西沉,暮色渐浓,沈庭初仍未归来,我不停转悠着翘首望有许久,阿宝肚子咕咕叫有两三遍后,眼神越发幽怨起来,我只得踏着月色怅然而归。 廊下已挂上灯笼,屋内却是漆黑一片,我拖出把椅子在廊下端坐着,望着园外。今日必须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阿宝杵椅边可怜巴巴瞅着我,问道:“青大夫,您饿么?” “不饿,一顿未吃而已,不觉饿。”我头也不回答他。 阿宝又道:“那两顿未吃的话,是否应该很饿?” 我不解看向他:“我无需饮食,两年不吃都不觉饿,何故有此问?” 阿宝苦脸道:“可小的熬不住,两顿未吃早已饿得两眼发花了。” 我一愣,“怎有两顿未吃?你中午没吃?” 阿宝幽幽道:“您中午吃了?” “我中午---”我收住话音,顿时悟了,中午跟他家公子后头晃出园子没想起午饭这茬事来,难怪这孩子今日眼神格外委屈呢! 为表歉意,我只得陪他到厨房找吃食去。 厨房内收拾得干净,啥剩菜剩饭也没瞧见,阿宝扁起嘴,一脸幽怨在篮里柜里不停翻找着,好在最后找着些面条和两鸡蛋,下碗鸡蛋面填饱了肚子。 待吃完面条洗过碗筷后已近子夜时分,回屋时沈庭初仍未归来,我不禁问阿宝:“你家公子从前有过这般彻夜未归么?” 阿宝眼珠转转后摇头道:“没有。” 我蹙眉想了想,喃喃道:“该不是回来路上跌着磕着了吧?” 言及此,我与阿宝同时一震,急忙沿着沈夫人园子方向寻去,寻到沈夫人园门处也未瞧见人影。 难道走的不是这条道?又沿着另一条道寻了回来,还是没见着人,两人累得一屁股坐阶前歇息。 阿宝擦过额前汗珠道:“青大夫可会什么寻人仙法?这般等着也不是个事。” “早不问?”我直起身子埋怨他,竖起手指默念起诀语来,一丝灵力缓缓飘向了佛堂方向。 寻找大半宿,压根就没回来。 收手起身开门进屋上床睡觉,一气呵成,阿宝跟后头一头雾水,站我床边迷惑问道:“公子呢?我家公子呢?寻着了没?” 我闭目没好气答他:“好着呢!在他娘屋里舍不得回来了。” “他娘?哦!”阿宝止了声静静站床边未再有动作。 我睁眼瞅着他,“你,不去睡么?” 阿宝答:“我家公子让我看着你的。” “你家公子叫你看着我莫让我出门,我今日出门了没?” 阿宝噎住,答不上来。 “我出了两趟门,且还在园外待有一下午,你可以去睡了。” 阿宝默默转身出了屋子,又默默进了沈庭初屋子。这孩子心眼太实在,实在得有些堵住了。 下午忙活到现在,我已疲惫至极,闭眼没一会便沉沉睡了去。 一夜无梦,早间醒来时,日头已升老高,屋内一片亮堂,今日又是个好天气。 我在廊前不停踱步,频频望向外头。这屋地势高,能瞧见很远,但瞧有两时辰了也未瞧见人影,真是怪了。 宸王今日启程回京州,这沈庭初为何现在还未归来?没行李需收拾么? 又转几圈后,总觉哪不对劲,默念决语搜寻一番,顿时火冒三丈!一跺脚,化作轻烟消失在廊前。 这兔崽子好的不学,竟学着别人玩起心眼来!待我寻到你,有你好看!泥人也有三分性子,何况石头我! 云州城北,没有连绵巨峰,小坡山林倒有不少,树木茂密,已近秋日,山间颜色渐多彩起来。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阵尘土,我呸呸吐出口中灰尘摸了把脸骂道:“他身子不好,驾这般快做什么?” 马车行得太快,驾车之人显然没听见我这话,马鞭挥舞,照样快速疾驰着。 被人这般无视,我大怒!今日该让尔等瞧瞧惹怒我的下场。提起裙摆飞身而起,追上马车闪身入内,我如今灵力比起三十年前,当真精湛多了。 扯起嘴角欲冷笑时,瞧见靠在马车里侧的沈庭初,顿慌了神,颤声高喊:“停下,快停下。” 心疾怎会吐血?他怎会吐出这么多血来?娘诶!这副模样,还教训个屁! 一阵高昂嘶鸣声后,马车渐停下,布帘拂开,驾车之人与另一侍卫模样男子入内,见里头情形皆是一脸惊诧。 我抱起昏迷不醒的沈庭初,气得真想撂手不管他了,反正这一世也没剩多少时日可活的。可瞧见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的模样又狠不下心来,真是作孽啊! 侍卫样男子诊过沈庭初脉象后摇头欲说话,我晓得他要说什么,没让他说,将他赶了出去。车夫将沈庭初鼻下人中处掐出血来,我很气,也赶了出去。车内血腥味呛鼻,只剩下了我与气息越来越弱的沈庭初。 凡人有句话怎说来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如此,当真是活该! 半个时辰过去,灵力输了又输,怀中人仍没醒来的迹象,我急得直冒冷汗,怒骂道:“你个兔崽子,算着我要教训你便如此吓我么?” “这大半年来吓我还嫌少么?” “吓我有意思?” “吓我也无用,你死了还有下一世,下一世看我怎么收拾你!” 又半个时辰后,他终于悠悠醒来,灵力失得太多,我已无力再骂他了。 他扯动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气息奄奄道:“你---还是---追来了!” 我轻哼声,“若知是这情形,便不追来了,省得见你这将死未死的模样。” 他无力道:“我也---不愿---总被你瞧见---临死模样。” 我不耐烦瞪他一眼,“省些力气莫要说话,老子现在不想听也不想同你说话。”日复一日用灵力将养着,他竟敢如此作死,我怎能不气?冷脸擦去他嘴边血渍,不想去看他那暗淡无光泛着死气的眼睛。 他轻笑起来,嘴角溢出血线,粗粗一条鲜红沿着消瘦的下巴滴在衣襟上,我木然抬起袖子替他擦干净,后静静坐着不想言语。 “你变许多---原不是---这样的---以后---还是不要---寻我---不能再来寻我了。” 我看着他嘴角又溢出的血丝冷笑起来,“我也不想再寻你不想渡你修仙了,让你一世世轮回下去,轮到自己都忘记自己是谁。” 先前扬进口鼻间的尘土大约没吐干净,呛得喉咙哽住眼睛也蒙住了,重重咳了几声后才舒服一些,继续说道:“老子自己都不晓得还能活上多久,这般折腾,几时才是个头,还管你做甚!” 沈庭初颤颤巍巍抬起手握住我覆他心口处的手,叹息道:“终是对不住了---负你一世又一世。”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我诧异看向他。 他苦笑一下,“昨夜---在佛堂---跪了一夜”喉间涌出的血堵住后头话,他喘了口气含糊不清道:“但愿以后---生生世世---莫再拖累你了。”似乎是气力已耗尽,话音落下后静静看着我,嘴边不停冒出鲜红,眼里光彩渐失,慢慢合上了双目。 晕了?死了?我愣愣抓起他滑落下去的手,慢慢摸向脉搏处,一时不知所措。怎么是这样?这么容易就死了?不该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再死?我都想好他心疾渐重弥留之际时如何安慰他,想过他死后我要怎样怎样、、、、、、可怎会走得这么安静这么陡然,扔下一堆莫名其妙之话给我就没了。 我拍拍他脸颊,又施出许多灵力给他,心口与脉搏处就是不再跳动了。 怀中人逐渐变凉,比我石头身子还要凉时,我才确信他真就这么平静的走了,昨日还一起采莲蓬吃的、、、、、、 我气得难受,抹去眼泪,低声吼骂他:“又是一副废躯壳,我瞧你做甚!白费那么些灵力,着实可恨!”掰出他那只握得紧紧的拳头,拿走手心黑石头后,跌跌撞撞爬出了马车,腿脚有些发软,迈不动步子,一屁股跌坐在尽是灰尘的路面。 远处马蹄声渐近,宸王坐枣红色高头大马上,眯眼俯视我,温吞吞道:“皇婶可还安好?” 一肚火正无处可撒,你就撞上来,不烧你烧谁?先前顾着沈家众人性命忍着你,不顺阶而下,非得自讨无趣,我便成全你。“你没带眼珠子出门么?还是那颗脑袋只是个摆设?” 宸王僵了僵,沉下脸来。 我低头瞧了眼尽是血渍的衣袍,冷声道:“捞了不少吧?看看,沈庭初的血,吐了不少呢!北州时也是,染我一身血渍。你说,红色和绿色,哪个更让人讨厌?” 宸王脸色更难看了些。 他老子不是东西,他更不是东西!自家后院着火,王妃给他罩绿帽,被人撞见还不让人跑,哪有这个理?不跑坐等那王妃赐死么? 不知者无罪,本非占理的事,收了沈家大半铺子和财物,竟不觉失理,可还要脸皮子? 宸王察觉到我怒气,应是觉悟过来,脸色恢复如常,下马拱手温声道:“小王愚钝,问错了话,皇婶莫气。”又望向马车道:“沈公子可要即刻送回沈宅?” 我淡淡瞟向他,他随即道:“小王这就着人送沈公子回去,王府马车在后头,皇婶可先行去歇息。” 我恢复一些力气,缓缓爬起身来,平视他双目,温吞吞道:“太过自负不是件好事!你拳拳孝心本无错,但太过执着了便是大错,大错容易丢命,命没了,你争什么都是无用。” 宸王眼皮抬抬又垂下,抿唇不语。 我转头撩开布帘望了眼里面的人,轻声道:“沈庭初已殁,好生送回去吧!京州,不要提起他。” 放下布帘,不再理会宸王,绕过马匹行了五六步,想了想又折回头,叹息道:“罢了,还是我自己送吧!” 爬入马车内,细细擦去他嘴边血渍,又梳理好发鬓,还是将那颗黑石头塞进他手心里了。 半抱起他施出灵力回了溪园,吩咐在屋外不停转圈的阿宝去请沈夫人过来,阿宝应声后麻利的朝园外跑了去。这孩子,还不知他家公子已没了。 我踱至书桌前,研开墨条,思索许久,却不知该如何写。直到屋外传来杂乱脚步声,才缓缓落笔,留下十个字:尘缘尽,旧事空,夫人保重。 侧目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化作烟雾,消散在屋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六章 我回了岐山,昔日院落,早被荒草覆盖,那扇破旧院门也已然倒塌。伫立其中,明明不到一年光景,却觉得像是过去几十年一样。 秋意渐浓,荒草焦黄,林边三两棵红枫,比我那些年穿过的红衣裙还要红。我不喜欢那红色,再不喜那色了,瞧见它心慌,怕它。 我在杂草丛中转悠半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搭个窝,将院落拾到拾到,过些年长风来时,至少得有间屋子遮风避雨,有张床榻可做歇息,有桌案可看书作画,还得有个锅灶做饭,还要些椅凳,还有碗筷茶盏,还要笔墨、、、、、、还有,我忘记一件重大之事---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 我气啊!平州时,沈庭初将那装有银钱金疙瘩的包裹日日搁眼皮底下,生怕我偷拿了。现倒好,让我拿什么去置办那些东西?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什么都不会的我,真是件愁人的事啊! 秋风瑟瑟,荒草萋萋,我苦思冥想数日后,总算寻出个赚钱之法来了。又在林间转悠两日后,带着五棵小人参六株小灵芝去了京州城仁济堂。 高高柜台后年轻小伙喊来一老头,老头左瞧右看片刻后,摸出三颗同莲子一般大小的黄金疙瘩给我。 人参灵芝不是挺值钱么?怎么只换来这么点钱?我接过后掂了掂,很纳闷,忙问道:“就这些?” 那老头眉头一皱,不悦道:“这么小的人参灵芝不值钱,看你姑娘家挖这些东西不易,不然还不收嘞!” 我瞅着小指粗的人参和鸡蛋大的灵芝,不满道:“哪小了?这不小!”想了想又问他:“那要多大才值钱?” 老头眯眼一笑,“老夫今日高兴,便让你开开眼!”对边上小伙嘟嘟哝哝说了几句,那小伙应声后进了后头,一会又出来且捧了只扁长木盒,老头接过后翻开盖子给我瞧,“这么粗的就很值钱了,你瞧,这须多全多长多漂亮!” 盒里人参约有我四指粗,瞧着很有些年头,我惋惜道:“这个值钱也挖不得,这般大小,少说也有三四百年。修行本就不易,这么毁了,有违天道,这事做不得。” 老头和小伙同时顿了顿,又哈哈笑了起来,老头笑道:“那姑娘你挖了这么多小的,不违天道了?兴许这五棵小人参里头将来也有一颗大有仙缘呢!” “、、、、、、” 他说的貌似也有些理!我被梗得答不出话来,抓起三颗小金疙瘩灰溜溜出了大门。 回岐山后又琢磨数日,寻了另一赚钱之法来。 山林茂密,枯草不少,野鸡野兔很多,仅半日我便逮住七只野鸡,两只野兔,收获颇丰,我很是愉悦。又废半日拔来枯草编了条草绳,绑一块送去京州金风满楼,换来两百文钱,银钱颇少,我一身鸡毛。此谋财之路,不易也。 翌日,我又开始挖起小人参小灵芝来,有违天道,也是无奈,只能对不住它们了。 日复一日,秋去春来数载,这片山林我已转了个遍,只差东边那座大深谷没去过了。我用来装金疙瘩的大瓷瓮已装有满满一瓮,每日夜间临睡前都会抓出两把亮亮眼。活有千百年的我才发觉金灿灿之色竟是如此好看,难怪天宫里头那些仙君们爱穿这色衣衫,多刺眼多醒目啊! 今日天阴,估计大雨将至,我抱着瓷瓮在山里转悠,不经意间发现个好住处,一个干净宽敞的山洞!洞内有块方形石凳,还有一汪小清潭,我围着圆桌大小的水潭转有三四圈,也没瞧出这水打哪冒出的,又在潭边摸了几圈,水竟是热的,真是怪事! 这比我以往寻到的黑漆漆山洞舒适多了,我满心欢喜,决定从此落脚于此处。 夜间,外头雨声渐弱,后寂静无声。我将金疙瘩倒出,细细数有三遍,不多不少,整一千小块,想来床榻座椅用具应是够了。我最头疼的还是屋子,屋子无法从他处挪来,不大好办啊! 夜渐深,困意袭来,我以原型歇在石凳上休息,半梦半醒间,忽听洞外窸窸窣窣,有丝丝灵力飘入洞内,似在查探,不由大惊!我在此山中待有五六载,并不曾见过什么异类,洞外之物会是什么? 我敛住气息,谨慎盯着洞口处,外头似乎也在犹豫着,未再有动作。就这么相互观察片刻后,忽的一道火红灵力劈进洞内,将近我身时突然又拐了个弯劈在边上水潭里,真是奇怪! 外头之物也觉奇怪,“咦”的一声,勾着脑袋望着里头,是一只尖嘴小红狐! 我化回人形盯着小狐狸脑袋,小脑袋上两只细长眼珠子也在瞧着我,后嘿嘿一笑,化作美貌红衣少女,跨进洞内。 “你不怕我?”我有些好笑的问离我仅一尺远,正眨巴着黑眼珠细细打量着我的小红狐。 小红狐嬉笑道:“不怕,你身上有神息呢!若是妖魔或心术不正之物,怎会有神息护你!” 我不解问:“神息?” 小红狐迷惑道:“是啊!你不知?” “现在知道了。”我轻点头道,又问她:“这是你的洞府?” “算是,从前住了只虎妖,被我撵了,一只老虎住什么山洞!”小红狐年岁不大,声音清脆,眨巴眼又继续说道:“但我也不常来,你若是喜欢,送你也可。” 嗯!挺讨喜的小丫头!我和蔼笑道:“怎好夺人所爱!不过,你若不常住,便借我住些日子罢,你在别处还有洞府?” 小红狐抬手在我边上幻出一石凳,笑嘻嘻坐下后,掰着指头数着,答我:“入得眼的还有七八处,不入眼的就数不清了。” “你要这么多洞府做什么?”我疑惑问她。 “住啊!我常往外头跑,不多备下几个洞府怎行?”小红狐嘟嘴答道。 说的也是,我点头赞同她做得很对。 “你是才来此地还未来及备下洞府么?”小狐狸歪着脑袋问我。 我和蔼答道:“我来此有五载了。” “那你怎么还没有洞府?”小狐狸摆正脑袋问我。 我柔声答道:“平日太忙,没顾上挖洞。” “你忙什么呀?忙得自己洞府都顾不上了?”小狐狸又问我。 我再柔声答道:“忙着攒钱财,将来要接人过来,得让他有个窝。” “窝?做窝要钱财做什么?”小狐狸又歪着脑袋问我。 我又柔声答道:“窝里头的东西要钱财置办。” “那---”小狐狸又准备问我,我急忙说道:“锅碗瓢盆,吃喝拉撒,都需钱财打理,我们要不要先歇息?来日方长,有的是时候闲聊。” 小红狐终于点点头没再做声了,夜渐渐安静下来。 翌日,天才亮,小红狐便醒了,蹲石凳旁眨巴着眼打量着我。我转了个圈,化回人形,她乐了,嚷嚷道:“你本体是颗黑石头啊?难怪你穿着一身黑衣裳!我说呢!哪有女子会喜欢那么难看之色呢!” 我顿住,“本体黑色同我穿黑色衣裳有何关系?衣裳乃灵力所幻化,两者不相干系。” 小狐狸站起身子伸个大大懒腰问我:“哦,那你今日要做什么?这瓮里又是什么?” 我抱起瓷瓮掀开盖子给她瞧看,“我这些年攒下的金子,怎样?多不多?” 小狐狸打哈欠的嘴张着没收回,愣愣看着我一会后拍着手大笑起来,我抱着瓷瓮一脸困惑,看着她眼泪都已笑出却还没歇下的意思,更加困惑。 许久后,她才止主笑意擦着眼睛道:“拿菜瓮装金子!你就这样日日抱着它?攒五年才攒下这么点?” 这满满一大瓮,很少? 小狐狸笑够了,从怀里窸窸窣窣半晌,掏出一物给我瞧看。我不解问道:“戒指?” 小狐狸眯眼一笑,细长眉眼给细长,吊梢眼尾看得我想揉它几下,将它拉回原位。 “是戒指也不是戒指,你没瞧过这个?” “瞧过戒指,没瞧过你这戒指。”我诚实答道。 “那你瞧好了。”小狐狸说完另只手虚空一抓,一颗圆圆夜明珠;又一抓,一大坨金疙瘩;再一抓,珍珠,翡翠,玉石、、、、、、 我合上险些掉地上的下巴道:“这戒指能送我一个么?” 小狐狸挑眉一笑,“可以是可以,不过戒指只有这一个,给你个镯子。”又一抓,抓出一只银镯来,递给我,我摇头,“我只想要戒指,能抓出许多宝物的戒指。” 小狐狸愣住,“什么?给你镯子,宝物你自己往里放就有了啊!你不放哪有得抓?” “嗯?这些宝物需自己放入才有得抓?”我抓起镯子问她。 小狐狸一脸讶然道:“石头姐姐,你连这个都不知晓?这只是件储物灵器,除去凡人,哪个仙妖魔灵没有啊!你没有?” 真是汗颜!石头我活至一千六百岁高龄,还是头回见这储物灵器。所以不能说是没有,而是根本不知晓有此物。 天宫时没见过这玩意,凡世时他们没有这玩意,也没谁告诉我这玩意,我怎能知晓它呢? 小狐狸摇头叹息道,“唉!山野之中修行,实在太可怜了。”叹完气赠了储物镯子与我,又送有许多珍珠玉石与我,最后连那坨金疙瘩也送给了我。 我带上手镯后,觉着心里好踏实!一整日无事便瞟它两眼,又晃它几下,想着里头有那么多宝物,就会情不自禁弯起嘴角笑几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七章 小狐狸家住涂山,名唤红离,今年才将将三百岁,比我小有好几轮,日日姐姐长姐姐短的喊着,喊得我老脸发烫,觉着像是一白发老妪被一黄口小儿唤着姐姐似的,怪异得很! 她道家中待着烦闷,左右无事便出来闲逛散心,我却瞧着她像是瞒着家人离家出走偷溜出来的。然她不愿多说,我也便没去多问,总是要分开的,问得太多终究不大好。只是这样日日逛一处换一处也不是个事,半月换有七八城,瞧来瞧去也不过是些屋子石板路,有什么乐趣可瞧呢? 不过相处半月,这小娃性情我倒是摸得透透了。她一挑眉我便知她下一刻会说出什么话来,皱成川字眉时大多时候必会说“怎会这样?”挑眉时大多时候是“我会不晓得这样?”瞪眼时大多会说“为什么?”半眯起眼时大多是“就知这件事情或这个东西是这样的。”眯成一条缝时必是“我太聪明了!” 这小狐狸就是一层纱,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即刻显现出来!这性情,我甚喜欢! 半月后,大元都城,坤城。我俩在酒楼二楼临窗坐着,本吃得好好的,这丫头却招呼不打一声突的消失在我桌对面。她这一消失,不光我被吓着,二楼瞧见之人无一不被其震住,碗筷跌落之声不绝于耳,好一会才停下。 我瞧着小二才搁桌上的甜汤,淡定舀了半碗,温吞吞喝完,心疼的掏出两颗金疙瘩搁桌上。这半月来吃住都是红离付的银钱,今日轮到自己掏金子,这滋味真是怪不好受的。 付完饭钱我也化作烟雾消失在窗边,估计今日那二楼食客,大多会吓得再无食欲吃下去了吧! 我循着红离气息寻到城外一荒山山脚处,还未来及显形靠近,便被一道极强灵力打了出去,摔在一棵粗壮树干上,又滑落在地。许久未曾打架,突的这一下,我摔得有些发懵! 红离奔过来,扶住呕出一口血的我,扭头哭道:“爹爹你怎可不问缘由便随意伤人?” 小狐狸爹爹大狐狸?这真是个骂不得回不得手的关系!我苦笑着想!自顾擦去嘴角血迹,看着大步行来之人。 那人发鬓仅用一支墨玉簪随意挽住,身着一袭深蓝色色长袍,若不是刚那一下子将我打得太狠,远远瞧那人,我定以为他是一文弱书生。可见人不可貌相这话诚不欺人。 只是那张太过年轻的面容、、、、、、我瞧瞧红离,再看看她爹,怎么瞧怎么怪异!与其称之父女,倒不如说是兄妹更为贴切些。 红离爹爹垂目俯视我一眼,指着我皱眉问红离:“你认识?” 红离点头轻声道:“认识,青书姐姐。” 红离爹爹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不悦道:“你唤这块石头姐姐?你怎尽交些奇奇怪怪朋友?上回一棵茶花树,这回一块黑石头,下回你是否要认支笔或一方墨是弟弟妹妹啊?” 我微吸口凉气,盯着指向我的纤长手指。这红离爹爹说话,真不大入得耳啊!怎生得一副朗眉星目谦谦君子样,说出之话竟是这般粗俗? 不光我气,红离也被她爹爹惹怒了,气冲冲仰头冲她爹爹吼道:“爹爹你怎这样说话?能修出灵识必定不是凡物,心思良善之辈为何深交不得?非同你那般独来独往便是好么?” 这孩子说话中听!比她爹爹心思纯正,比她爹爹更有人情味。 红离她爹爹似乎不愿在我这外人面前多谈,看着红离思索片刻后,俯身拉住她胳膊温声说道:“你爱广交善友,爹爹不是不允,只是怕你年幼识人不清,误着他人之道。你灵体异于常人,灵力低微,一旦遇险,能自保么?听爹爹话,先回去,潜心修行,过些年灵力强些再出来闲逛,可好?” 红离撇嘴说道:“不要,我这体质,修来修去也就那样,不修也罢!” 这话说得不大正确!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去修习灵力更不会有所长进!我轻轻拉起她手准备劝说一番,红离她爹爹却拉起红离另只手不由分说嗖一下化作一道光,走了,带着我一起,走了。 再落脚时,万紫千红,鸟语花香,沁香阵阵。红离她爹爹瞪着我,“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问得、、、、、、你使的缩地术带了几个人自己都不知晓?灵力已强大至此了么? 我讪笑道:“我没想跟来的!你招呼不打一声,就带红离回来,这不,就将拉着她胳膊的我顺着带来了么!”我等弱辈使缩地术时多稍上个人可能就会力竭化为原型,他这多稍上个人自己都不晓得,让我说些什么好呢? 红离挽住我胳膊,一扬下巴:“来了更好,走,我带你上我洞府瞧瞧去。”不待我点头应声便拖着我往花中小径走去。这父女俩性情还真有些相似。 红离洞府真的是个洞!洞里有十来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得洞中不分昼夜。薄纱珠帘,被小丫头拂开一扇又一扇,晃得我眼晕。 “姐姐坐。”我被小丫头拉至一张白玉桌前,被她按坐玉凳上,不由惊住!这玉不凉,用暖玉做屋内桌椅!这得多奢华? 这些年拜那瓮黄灿灿的金疙瘩所赐,我如今眼里能瞅见的似乎都是这类之物,金银玉石,凡值钱之物总会忍不住去多瞅上几眼。 “有姐姐陪着我,我便不会觉得无聊烦闷了,真好!”红离撑着下巴看着我。 我随手拿起桌上紫色果子边吃边说道:“你听你爹的话好好修习术法,便不会觉着无聊了。姐姐不能长久陪你的,姐姐还有重要之事需去做,可没时间陪你玩。” 红离歪过脑袋,疑惑问我:“姐姐前些日子也说过这话,你究竟有何重要之事啊?我可能帮得上忙。” 帮得上也不能让你帮,被你那爹爹知晓,还不劈了我!我和蔼笑道:“不用,你帮不上忙!是姐姐同你这般大时,不懂事惹出的祸为此欠下的许多债,现如今只能还一个是一个,等还不了那日,便就清了,不需再还了。” 红离又眨巴眼睛问道:“还不了那日是哪日?” 我将啃完的果核放桌上,继续和蔼笑道:“老了还不动或是死去,人死债消,无我那日便就无需再还了。这果子味道不错,从前怎没见过这果子。” 红离拿过一紫果在手里把玩,边说道:“这是我涂山特有的须弥果,涂山南边有许多,那边灵气足,这果子结得吃都吃不完。我爹说此果食之能清除体内浊气,有益于修习术法,所以我屋里日日备着,然我早已吃腻,见着它便难受,” “此果竟有这等妙处?真是难得!”我又拿起两紫果默默啃了两口,忽的想起件事,抬起头来温声说道:“有个问题问出可能有些唐突,但你既喊我声姐姐,那我便以姐姐身份问了,你若是觉着不好回答,不答也无妨。” 红离放下果子,认真看着我说道:“你问吧!能答我便答。” 我也放下果子端正身子认真看着她,温声问道:“你先前说你这体质修来修去也就那样的意思是?” 修行这事是与体质有莫大关系。如我,仙界时是块灵玉石,凡界时是块黑石头。同是我,修习起术法来那就天壤之别了,灵力吸纳得慢不说,仙界时习过的许多术法,仙决仍能记起,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那仙术来,这就是我这石头身子拖住了后腿。 红离抿唇笑得有些寞然,轻声道:“我这体质么?非人非狐,能修出什么名堂来?我娘亲是寻常凡人,我爹爹是涂山狐族。年轻时去外头游玩,认识我娘亲,然后有了非人非狐的我,就是这样。姐姐你呢?你为何会欠下许多债?” 我有些震住,小红狐的娘亲竟是凡人!难怪他爹如此紧张她外出,应该是怕她年幼不懂事,胡乱恋慕上他人,落得跟自己一样生死两茫茫吧!这滋味,我懂,真真是不好受的!说是刻骨剜心,也不为过。 我轻笑道:“我么?当年少不更事,胡乱喜欢上个人,后来害了自己也害了那人,还害了最要好的朋友,悔不当初啊!” 红离疑惑道:“喜欢人还能害人?” 我直视着红离眼睛道:“是啊!如凡人爱恋上异物,非汝族类,寿命不同,在一起了又能怎样?喜欢又能怎样?即便下一世再寻到,也早已不是那个熟悉之人了。对面相识却又不相识,这滋味可不好受!算不算害了自己?” “还有神与仙,不一定喜欢便有回应,有回应也不一定就有结果。因为在一起便是那人的劫,或灰飞烟灭从此陨落,或就此长眠百千万年不醒,怎能去爱去害他呢?不敢不舍得啊!”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红离又问道:“那万一不小心就喜欢上了呢?” 我轻叹口气抓起果子啃了两口,一字一字答道:“捂着,藏着,慢慢忘记!” 红离皱着眉头,一副愁苦样,“万一忘不了呢?” 我继续啃着果子道:“寻些事情做,慢慢的来,总有忘记那日。若真是忘不了,便莫再让那人知晓吧!” 红离抬头看向我问道:“那姐姐忘记那人了没?” 我啃一大口果子正准备嚼被她这么一问,险些噎住,忙嚼完果子急急咽下去,讪笑答她:“差不多了!都过去好几百年,不忘也得忘了。” “我娘亲也没了数百年,我爹爹却还没忘呢!”红离低下头闷声说道。 勾起这丫头伤心事了!我低声问她:“你娘亲的转世,你爹爹没去寻过么?” 红离抬起头红着眼圈说道:“我娘亲没有转世!当初爹爹寻来许多灵丹异草助娘亲修得半仙之体,然半仙非真仙,终有去时,我爹爹又渡了五百年修为助她脱离半仙之体。可那终究不是自行修来的仙体,天劫之时,没能渡过,灰飞烟灭,没了。” 原来如此!我听着心里怪不好受的,轻轻拍着红离后背,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她娘亲乃凡人,若是嫁与寻常凡人,生老病死,世世轮回,哪会落得灰飞烟灭的地步。他爹爹乃仙体,若是娶的狐族女子,五百年修为怎会一场空,现如今,怎会茕茕孑立。 情啊!害人不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八章 我曾以为涂山仅是座山,然跟红离转有足足一月余,也未能将其转完。涂山,实乃国也!国民,乃狐族也! 凡间有句话曰: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我如今手与嘴都软得狠,日日抓着须弥果往嘴里塞,拿着各类灵丹异草往手镯里存,偶尔自己瞧着也有些臊得慌。可那果不吃也是搁屋里瘪掉坏掉。那些灵丹异草不拿,找到转世的长风就不能助他一把,不助他一把谁晓得他要修到几时才能再登仙班? 涂山是个宝地,珍馐异宝奇多! “姐姐,你看这个!”前头红离指着半坡间的某处唤我瞧看,不消说定是又发现珍草异果了! 我将手里青蛮叶塞进镯子里,红离说这青蛮叶阴干后有强身健体之功效,得多采些,君珩和沈庭初那两世一个比一个弱,可害苦我了。 “这什么草?都快绿黑了。”她指着的地方有一株深绿色草,我左瞧右瞧也没瞧出什么不同来。 红离高兴答道:“灵芝草呀!” 我睁大眼睛又瞧上一遍,“灵芝不是一片片的么?何时变成草了?”在岐山采了五年灵芝,都不是这副模样的。 “此灵芝非彼灵芝!此乃灵芝草,它极挑地方,只有仙山圣地才能瞧见。我爹爹曾摘过许多予我娘亲,说是能通血脉清髓骨,利于修习术法。” 这功效不错!我忙卷起袖子蹲下身子,伸向林芝草,这草不小,得使些力道!红离一把拦住我手问道:“姐姐做什么呀?” “拔它呀!”我侧目答道。 红离轻笑起,扶额道:“这草不是根茎有用,拔了就是株杂草了,它果子才有用处,等结果时我们再来吧!” “这样啊!”我讪讪收回手,不好意思的在身上擦了擦,好在我如今只着黑色衣裳,瞧不见脏印子。 “红离?”远处有人唤道,我与红离同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年约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头白发被日头照得很是扎眼,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红离眼睛一亮,笑着朝那人奔了过去,“九卿哥哥!” 九卿接住飞奔过去的红离,朗声大笑,“都化形了还这般顽皮!你在这做什么?你爹爹不关你修习术法了?” 红离亲昵笑道:“我跟青书姐姐出来转转,又不是出山玩去,我爹爹才不管呢!”“引你认识认识姐姐。”说完拉着九卿往我这边走来。 我眯着眼睛细细瞧着,银发,紫裳!待九卿走近,我一拍掌心,呔!不是那只会发光的银狐是谁!原来他唤九卿啊!当初可害我寻得很苦啊! 九卿眼尾轻扬也细细看着我,竖起食指轻轻挑过额角一缕雪发,勾起唇角淡然道:“我似曾见过你!” 这模样,啧啧!不愧是狐族之人!魅色天成啊!我眯眼笑道:“清河,河畔,会蹦跳的黑石头,乃吾之真身也!” 九卿挑起眉梢似是思索回忆,后扶额笑道:“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五百年仍不会化形的黑石头。” 我俩都呵呵笑了笑,后头话便没再说了,说出来都尴尬。 红离左右看看,挽住九卿胳膊道:“咦!你们竟是见过的,那真是有缘呀!” 是啊!缘呢!没他助我化形,兴许我今日还在清河河滩上蹦跳呢!我讪讪一笑,没搭她腔。 九卿淡笑看我一眼对红离道:“哥哥带了件稀罕物回来,可要去瞧瞧?” “好!姐姐能一块去瞧瞧吗?”红离拉起我胳膊转头问九卿。 你兄妹俩的事我就不掺合了!我忙抽出胳膊,说道:“你自己去瞧吧!我还有许多事需做的,你瞧过回头说与我听也是一样,去吧去吧!” 不待她应声我便往回走去。我那夜衣裳都未穿件,就在人家面前站有许久,怎好意思再在人家跟前晃悠,还是少见面的好。 回红离洞府,我将镯子里的叶啊花啊果的全部取出,该阴干的阴干,该晒的晒晒,该制成丸子的碾碎搓起来装瓷瓶里,又施些灵力进瓶里保其不坏。一番忙碌完,再跨出洞门时外头竟已全黑。 等有片刻仍未瞧见红离回来,左右无事,便施出灵力搜寻起长风魂魄来。这个长风,投个胎都磨磨唧唧的,他磨蹭个甚呢? 夜间红离回来时我已歇息下,她在我门外转悠一会便回自己寝房歇息去了。 翌日一早,我正在榻上打坐,红离便来我屋里,笑嘻嘻挨我坐着,“姐姐猜我昨日在九卿哥哥处看到什么宝物?” 这孩子,天地间宝物何其之多!我虽比她多活一千二百多年,可见过的宝物十个指头都没有,怎猜得出? 我为难道:“诶、、、、、、这可难到姐姐了!” 红离眯眼笑得十分得意,竖起两根纤细手指在我眼前轻晃几下,神神秘秘道:“噬尘珠!两颗。” 见她那神秘样,我被勾起些兴趣来,低头挨着她脑袋问:“那是个什么宝物?” “等着!”她起身关上我屋门,坐回榻边低声答道:“噬尘珠,红尘七情六欲,皆能噬去,不论仙妖神魔。” “不论仙妖神魔都能噬去?怎么听着有些邪乎?”我蹙眉问道。 红离立即道:“怎会?九卿哥哥言此珠乃先神之物,天地间仅有三颗,一颗已被那神自个吞了,神能吞邪乎物么?”又得意道:“现如今仅剩的这两颗,全被我九卿哥哥寻到了,厉害吧?” 我被她如小娃儿向他人炫耀自家兄长厉害的神色逗笑了!天地间仅有两颗,想来应是难得之物,不怪她这般得意,我若有兄长如此,定比她更易骄傲得意。 我轻笑敷衍她道:“厉害!厉害!” 其实,我如她这般年岁时,何尝不是她这般心性呢!那时我眼中的长风何其厉害,天上地下之事,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常当故事说与我听。还有淮云,那般闲适的人、、、、、、 每思及他二人,便觉愧疚难安,心窒难耐!不当想不当想!我缓缓挪至榻边穿上鞋子,问红离:“今日要去那边转悠?” 红离摇头道:“今日哪也去不得,涂山那位飞升为神的老祖要来,我等小辈,得避着些,不得冲撞了她。” 我疑惑,“飞升为神的老祖?”涂山还有这等人物? 红离撇嘴道:“是呢!天地间唯一的九尾紫狐,生来便是全族希望,哪像我等弱辈,只得避着些了。” 我心下一震,愕然问道:“九尾紫狐?紫光?” 红离诧异看向我,“咦?你怎知她名讳?哦,也是,神族陨落的陨落,沉眠的沉眠,仅剩的上神也就那么几位了,唯修仙道方能长久的灵物怎会不知晓!” 我笑笑没再作声,今日还是待屋里哪也不去的好。我与她,谁也不愿遇上谁,谁也不想多看谁一眼,最好是永生不见。 在洞府内待有五日未跨出洞门半步,向来喜爱热闹的红离终于坐不住,带我偷偷划开透明结界出了涂山。我瞧着她手里黑色匕首样小刀,甚是稀奇!不由惊叹:“如此窄小之物竟能划开结界,好生厉害!” 红离得意笑道:“九卿哥哥特意送我的生辰礼物,怎会是寻常之物!这把匕首,乃上古时遗留下玄铁所铸,是个难得的稀罕物呢!” 我了然点头道:“哦!又是把灵器!” 难怪这丫头储物灵器内尽是些珠宝玉石,原是她那九卿哥哥爱寻些稀罕物,带她也迷上搜集稀罕物件啊! “狐族的!”一声怒喝惊到我与红离,我俩齐齐望向发出吼声方向,又齐齐懵住。那是个什么玩意? “魔?”那一大坨灰不溜秋的软泥巴,我真瞧不出是个什么玩意。 “妖?”红离显然也瞧不出那是何物。 那坨泥巴怒道:“放屁!老子乃神物!无知小儿。” “哦!”我与红离齐齐点头,又对视一眼,同时转身往回跑。 神物会是那副模样?定是邪物了!我俩灵力皆弱得可怜,为何要同他斗?先不说能否斗得过,就算斗得过,也不想如此浪费灵力同一坨泥巴斗。他太脏了! 才跑至结界边,便被后头一股强大阴寒之力击中脊背,双双被他拍在透明结界上。红离乃狐族灵体,自家结界不伤自己人,我却被那层结界弹出很远,重重跌落在地上,何其无辜! “姐姐!”红离惊慌地大喊一声,忙向我奔来,略带哭腔问我:“伤到哪里没?” “别---”我想叫她别过来,回去搬救兵,但小丫头跑得实在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将话说全,忍不住气馁扶额道:“你先去搬救兵嘛!我摔也摔了,你过来不是一样么!” 红离有些失措道:“我---我没想到那个,那现在怎么办?” 我摸摸痛得麻木的后背,很是无奈,小声道:“再想办法回去,我缠住他,你跑!”爬起身后想了想又补充道:“得快些啊!这些奇形怪状物甚是难缠的,我拖不住太久。”想到北州时被团黑雾打回原型躺了几十年,再瞧见这样一团东西,我就忍不住脚底发寒,心下慌慌。 “好!”得红离低声应道后,我聚起灵力击向那坨软泥,喊道:“就现在,快跑!” 一大道灵力如同打在软被上,那团软泥轻晃几下,再无甚动静,我瞧得膛目结舌!层灵力,就这样? “哈哈!如同挠痒痒!”软泥猖狂笑道,“再来!” 再来个屁!来了也打不过!我忧心的望着那团软泥,慢慢挪至结界边,红离已进去,望她快些搬来救兵,这团软泥瞧着实在太恶心了。 软泥缓缓蠕动化作人形,还是一样恶心!“你,进去,叫狐九卿出来,老子要杀了他!小小狐崽,竟敢抢老子东西!” 小小狐崽?九卿灵力并不弱,高出我许多的!我默默咽咽口水,又靠近结界几分,弱弱道:“我出得来,但进不去,不过你放心,狐九卿一会定出来的。”狐族兴许会来不少人吧!狐九卿应也会来吧! 软泥大约觉着我这等弱族不屑他动手,没再理我,只愤声道:“好,那老子等着他,定要他后悔来这世间走一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三十九章 “哦---是么?我还从未后悔过到这世间走一遭呢!”狐九卿低沉之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轻嘘口气,悬着的心肝可稳妥妥搁下了。 一转头,笑意便僵在脸上。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越不想见之人越易见着。 一身华服的紫光上神淡淡扫我一眼后淡淡移开目光,似不识我一般。我也淡淡收回目光不去瞧她。两看两相厌,说的大约就是这样。 那坨泥一见狐九卿立即愤怒道:“死狐崽子,阴险狡诈之辈!老子的珠子呢?竟敢抢老子东西!老---”紫光一道神力击过去,打停软泥后头之语。灵力强大者,便能这般恣意。软泥太过猖狂,是该受些教训。换做是我,也会打他。 软泥踉跄后退数步,森森笑道:“神族?也不过如此!巧得机缘飞升之辈,与先天之神相比,差异不小!” 紫光不怒不恼,神色依旧淡淡,狐族之人却是被这话激怒了。一年纪略长男子,看衣着打扮身份应是不低,冷脸道:“机缘也非人人能得,天地间真仙散仙何其之多,得此机缘者,万年来,仅三两人,而安然渡劫者仅我族老祖一人矣。尔何以诳语蔑之?” 软泥嗤笑道:“老子说的是大实话,汝等不痛快个甚?”说罢人形立得更挺拔了些,抬手指向狐九卿道:“老子是来寻这贼崽,与尔等无关!” 又对狐九卿道:“小狐崽子,老子诚心当你是友,不想你竟心怀诡意而来!狐族者!实乃狡恶也!”语落,如幻影般闪至狐九卿跟前,骇得边上的我一屁股跌坐地上,手脚并用爬向红离她爹脚边。看在红离唤过我一声姐姐份上,她爹应会护我一二分吧? 红离他爹斜目瞟眼窝在脚边的我,冷冷嗤鼻哼气,挪脚往紫光身后靠去些,这情形,似乎不打算护我! 罢了!我也不是无志气之辈,不护便不护吧!趁众人注意力都在软泥身上,我慢慢挪向不远处树林方向,待会打起时好方便跑路。 软泥掐住狐九卿脖子冷声道:“老子的两颗珠子呢?还不速速还来!”狐九卿灵力不弱,却被他掐住动弹不得,可见其灵力之强悍。我心下慌慌,又往树林方向挪去许多,免得一会跑路不及被误伤。 众人面面相嘘,不明白他口中珠子是何物。年长男子见狐九卿被他掐得无还手之力,眉头紧蹙,闪至狐九卿身旁与软泥灵力相斗起,“当吾等如虚物么?要东西,好说便是,何故如此放肆!不怕惹怒我等,毁你珠子么?”都欺负到家门口来,管你有理无理,先护自家崽子再说! 软泥一手掐住狐九卿,一手与年长男子相斗,毫不费力,且年长男子节节败退。众人神色凝重,群攻而去,瞬间灵力如夏日萤火,一道道,飞来舞去,甚是炫目。 这般混乱,不跑决对会误伤!我惊得爬起身子便往树林里跑,跑出十来丈远身后轰的一声炸响,戾气冲得我一个趔趄,趴伏在地,耳边轰隆隆一阵乱鸣。 先前打斗之地,横七竖八倒下好几人,属年长男子伤势较轻些,狐九卿伤得最重,被紫光提着衣襟甩进结界里,软泥又成了一坨软泥状。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跑得够快! 紫光淡淡面容上终于爬上一丝怒意,凉声道:“狐族是千百年来太过安逸了吗?一邪祟竟能将尔等打成这副模样!” 年长男子面带愧色,垂头拱手低声道:“是狐冀之过,没能督促族人勤加修行,任他们惰逸成性,请老祖责罚!” 紫光斜目冷冷瞟他一眼,“自应责罚!” 软泥又缓缓蠕动成人形,估计也伤得不轻,立得已没先前那般挺直,却仍是猖狂笑道:“勤加修行也好不得多少,狐族真是越发凋零了!嗯?狐九卿呢?叫他将老子的珠子速还来!老子可没功夫在这继续闲耗着。” 紫光蹙眉问:“什么珠子?” 软泥嚷嚷半天,无一人想起问他珠子怎么回事,不怪他恼怒,呼呼吼道:“老子的噬尘珠,被那厮耍诡计骗去了。” 紫光神色淡淡道:“噬尘珠?悟泽神君之物!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软泥继续呼呼道:“你管老子从何处得来,那本就是老子之物!哪来许多废话?速速将珠子还与老子,老子便不与尔等小辈计较了。” 这软泥太过蠢笨,不懂变通,今日一场恶战看来免不了了。我慢慢往树林里退去,觉得还是避远些的好。待爬到一棵粗壮树后,再回首观望,那边一神一邪祟,仍在你一言我一语,还未动手。隔得有些远,听不大清说些甚,正觉疑惑,忽的软泥双袖一挥,平地扫起一阵旋风,越旋越高,越转越大,夹杂着兽类嘶吼声,震人心魂。 打了?我急忙抱住树杆,怕被邪风卷进去。 风圈中情形我瞧不清,只见数十道紫色光剑随着风圈转动,圈内兽类嘶吼声渐弱,我觉着,软泥大约是要败了。 活一千多年,从未见过神妖打斗,虽有些惧怕,却也瞧得颇有兴致。瞧着瞧着就没注意到软泥渐显败势,自知斗不过紫光,已生出逃跑之心。风圈乍顿,后幻成一条灰褐色龙形身影,快速袭向紫光。 我惊得不轻,不是被那龙形吓着,而是眼睁睁看着龙尾处闪出另一道虚影往我这边飞来,且将我转入其中。 一阵晕头转向后紫色灵力化作的光剑扎进虚影里,虚影顿了顿抛下我,往树林里快速掠去。我从半空中摔落,未来及施出灵力落地,便在地上滚了三四圈,撞到树杆才停下。紫光嗤笑看我一眼,化作金光追其而去。 我无谓一笑!灵力本就弱,狼狈些又怎样?拂开眼前碎发,捻起发间几根草叶弹地上,又拍拍衣裙上尘土,往相反方向奔去。 再来岐山,山脚边有屋舍数十间,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一派祥和。从前荒草萋萋的平阔地已变作一块块农田,谷物金黄,微风拂过,稻香阵阵。 我瞧得一愣一愣的,入涂山不过月余,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你在看什么?”一大爷扛着锄头路过,擦着汗珠,不解问我。 我呐呐道:“这是,岐山?”又问他:“你们居于此处多久了?” 大爷想了想答道:“这是岐山,我们来此有些年头了,约有十一二年了。” 我震住,都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涂山,也是如此?还真是如梦一场!亏得红离闹着出来,若依我,住个十天半月,再探长风转世,人家都娶妻生子了,还修个屁仙。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长风搂着妻儿的情形,真是有趣!我颇有些愉悦的往山上走去。大爷在后头唤住我,“姑娘,天色将晚,要去山里,可明日再去。晚间上去,叨扰到山神歇息可不好。” 我顿住脚很是诧异,“山神?此山几时有了山神?”我怎不知? 大爷放下肩上锄头道:“几时有的,这就不晓得了,应是我们村搬来此处前便有。才搬来那年,村里小伙上山打猎,遇着大虎,险些葬身虎腹,山神从天而降,救下他,不过眨眼功夫小伙便在村口了,大家伙都瞧见他是突然被一道金光送来的,不是山神救的是谁救的?” 这还真是怪事!我在此山时还没山神的,莫不是什么灵物见此地灵气不错,在此修行吧? 我蹙眉想了想,还是没去山上,万一来的是个厉害灵物,我不定打得过人家。 谢过大爷,便朝出村方向走去。日渐西下,百鸟归巢,身后屋舍边传来孩童追逐嬉笑声,我突然觉得,生做凡人,其实也挺好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日便是一日,朝朝暮暮,生生不息,比起天宫那无趣的日子不知好出多少来。 出村走了约莫一二里地,在路边寻块干净石头坐下歇脚,顺便探探长风转世投生在哪处。 指尖白色灵力如烟雾状缓缓施出,身旁忽的一道金光轻闪,我骇得滑下石块跌坐在地,灵力噗一下扎入土里。抬头望去,白衣墨发,眸若星辰,唇边一丝浅笑,淮云上神也。 我呆住片刻后爬起身拱手垂目低声道:“青书见过神君。”不卑不亢,不冷不热,是我细细思索后决定的态度。情是劫,由我起,便由我来灭! 面前之人久久不语,我也就继续垂首,耐心等候。 他静默许久,直到我半抬起的胳膊有些发酸时,才幽幽道:“他在坤城,去吧!” “什么?”我一时不明白他意思,抬眼愣愣看着他。 淮云淡然道:“长风在坤城将军府,这一世是大元镇国将军幺子,也是大元皇帝亲外甥。” 皇帝亲外甥,公主之子,还有个将军爹爹!怎的又跟皇室扯上关系了?我有些头疼的长叹一口气,为何不能让我省心点呢?这要如何助他修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顽石青书》正文 第四十章 几年快活日子又到了头,又与皇宫扯上关系,真是怕甚来甚。 大元坤城,长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男子锦衣华衫,折扇轻摇,风流倜傥。女子云鬓花颜,娥眉曼睩,巧笑倩兮。 我慢步行过两条街道后,忍不住回身对三尺开外的淮云无奈道:“神君,您来坤城也是有事?”这一黑裙一白衫,同黑白无常没两样,引得路人频频回望,指指点点,他就不曾发觉? 淮云依旧一脸淡然,如同我请他跟我后头似的,温吞吞道:“有事!” “真有事?”确定不是跟着我来的?我不大相信。 淮云认真道:“是,有事。”说罢越过我往前头走去,走出五六步见我未跟上,微微侧脸道:“不来?” “???”您有事我跟去做甚? 可人家是神君,吾乃小小石头,又能如何?只能无奈的跟了去。 行约一柱香后,在一处威武石狮旁停下,我顺着他目光望去,高大气派的门头上挂着一幅匾额:将军府。 应是长风这一世的家宅了,只是他来这做什么?我虽疑惑他用意,却不好多问。看着门房下人恭恭敬敬迎他进府,我不由自主的偷瞄他一眼又一眼,暗自揣测他此时在大元的身份,朝中为官?还是仍为国师? 慢步走过青石小径,路过水榭廊桥,又穿过一片翠竹林,终于在一小月门前停下。淮云示意俩执灯婢女退下,独自踱入门内,走几步见我又未跟上,广袖一挥,闪闪金光朝我劈头盖脸而来,我双脚便不听使唤的走动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辛亏那俩婢女已走远了些,俗骨凡胎,没见过神仙,若见我这般,定会觉得是鬼魅所为,而非仙神之术,准要吓死。 虽已不由自主走进门内,我仍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长风真在这里?”皇帝外甥,将军公主幺子,在自家府中住得这么偏僻?谁信? 淮云垂目看着已走至他跟前的我,淡然道:“是,有问题?” 这般近距离与他对视,有些吓人!我慌忙低下头胡乱看向地面,呐呐道:“没问题!”娘的!都因这张脸险些烧得灰飞烟灭了,还是不长记性。 淮云没再言语,绕过小影璧踱进园内。 园子较寻常百姓家不算小,然比之富贵府邸,委实寒酸了些,连沈庭初溪园一半的一半都没有。一条石板路通向主屋,两侧稀稀拉拉五六棵不知名大树,倒生得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正屋内走出一年约五六岁孩童,一脸正色的向我和淮云行来,小架子端得有模有样,但那小胳膊短腿的,说不出的喜感。他淡然看我一眼后对淮云拱手行礼道:“徒儿拜见师傅!” 什么?他唤甚???我愣住,仔细打量着小孩童,突的浑身一寒,脑中不由自主冒出长风模样来。 像为证实我猜测似的,淮云温声道:“长风,来,见过你师姐,青书。” 我又是一愣,“我几时说过要拜你为师?”天上地下一千多年,我几时拜入他人门下做过徒弟? 淮云斜目扫我一眼,淡然道:“今日起,你便同长风一样,拜我为师,修习我教与你们的术法,不得拖延懒惰,否则打回原形,丢水塘里与灰鸭做伴去。” 我忍不住尖声道:“什么?”拜他为师跟他修习术法?不学还要打回原形丢水塘里?他到底想做什么?我惊得嘴巴都忘合上,慌忙重新扫了眼园子,还好还好,没有水塘,连小水洼都没有! 淮云挑起一侧眉梢,凉声问道:“有意见?” “有!”我梗直脖子,咽咽口水道:“长---长风拜您为师便可,我拜师做甚?”要拜师傅也不能拜你呀!天天对着这张恋慕近千年的脸,怎么喊得出口师傅二字来?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淮云神色立即冷了下来,堪比我被天火焚烧那日,冷冷道:“有意见也无用!你这些年太过懈怠,修为滞留不进,他日天劫降临如何渡得过?难不成要别人替你挨过?” 这话说的、、、、、、 我本就没打算挨过天劫,以我如今修为,拼尽全力,保全一小撮魂儿应不算太难。我虽是石头本体,可这魂魄正儿八经的是天上下来的,岂会随意魂飞魄散?留一撮魂儿走走忘川与奈何桥也无妨,凡人生生世世轮回,貌似也不错,做什么非得修仙。过去那些年,都不晓得自己如何熬过来的,那般无趣。 孩童小小年纪,眼力界不错,也瞧出他师傅神色不对,将目光转向我,淡然作揖道:“长风见过师姐!” 嘁!现在为讨师傅欢心喊我师姐喊得顺溜,他日忆起过往来会不会一掌劈了我?想起他当年气性,我有些顾虑,僵在原地不知该笑着应下还是该还以一礼和蔼道:“当不得师姐,唤我青书就好!” 没得我回应,小长风又淡淡唤了声:“师姐?”虽是向我躬身行礼,面上却是一派清高样,哪有半分为人师弟该有的恭敬。我被他那小模样激到,先前顾虑抛向脑后,鬼使神差的应下了。 淮云扬起嘴角对长风笑道:“夜深了,带你师姐先去歇息吧!”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下这声师姐,便是应下淮云这个师傅!这叫什么事?天上地下走一大圈,今日竟被一黄口小儿诓着了?真是白活那么些年!着实有些窝火。 小长风将我引到主屋边上西厢房门前,便一甩袖口扭头离开,留我独自杵在紧闭的房门前愣怔、、、、、、这孩子就没人教过他礼仪教养?哪有这般待人待客的? “师弟,且慢走!”我挺直腰杆,双手贴于腹部,莲步轻移,眉目含笑,和蔼道:“有智者曰:君子比德如玉,温润而泽,仁也;垂之如坠,礼也。师弟年幼,如璞玉般,需细细雕琢,仁礼定要存于心间!仁者有爱,知礼者敬人,爱人敬人,乃君子之根本也!”你是不是应当向我行过礼后才能离开? 小长风听我一番高谈阔论后一愣,随即咧嘴笑道:“师姐,还有智者曰:善予知善者,礼予知礼人,不知您听过没?” “???”骂我?! 小长风又继续笑道:“仁者博爱,仁心爱人,有礼者有礼,礼性敬人,乃德之质也,德乃为人之根本也!君子之根本?仁礼何以足?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什么玩意?我膛目结舌。 小长风忽然端正神色,肃然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非智者之为也。可与言而不与之言,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人又失言,智者,应不失人亦不失言。夜已极深,师姐早些歇息吧!师弟先行告退了。”说完不待我回答便昂首挺胸消失在廊檐深处夜色里。 “???”我一脸茫然,没听懂那一大串说的都是些什么! 翌日,天色微亮,东方始泛白,我一脸疲惫站门内,不悦的看着门外扰人清梦者,“小娃娃,没人告诉过你不得随意打扰他人好眠吗?” 小长风一脸平静温吞吞道:“师姐,师傅让你收拾妥当后去他屋里一趟。” 我瞬间清醒,警惕问他,“做甚?” 一大早的唤我去他屋里做什么?难不成去行拜师礼?我昨夜已为这事愁得半宿没合眼,直到鸡鸣时分才迷糊睡去,没一会就被敲门声惊醒,这师徒俩怎一个比一个磨人? 小长风仍是一脸平静温吞吞道:“师傅没多说,你去就晓得了,何需多问!” 心火蹿起,昨夜说那一大串莫名之话,今日态度还这般傲慢,实在欠收拾得很呐!瞧着他肉呼呼小脸,我暗暗给自己顺毛,得了!我这么大度之人,与五六岁小娃娃计较有甚意思!于是蓬头垢面去了淮云屋子。 他屋子比我的大有一半,有榻有桌案椅子,还有一展画有飞禽走兽的屏风。淮云正坐桌边饮茶,看我一眼后,替我满上一盏茶,温声道:“午后出发去慈荫谷,你可有什么东西需提前置办的?若是有去院外吩咐下人们采办即可,或自己去街上看看也成,左右还早,够你逛的。” 慈荫谷?大靖岐山?我不解问他:“为何要去哪里?” 淮云轻抿口茶水道:“那里灵气足,于你和长风修行有益。” 我又道:“除去化为原型的几十年,我也在那山里待有五载,没发觉那处灵气足于他处啊!” 淮云搁下茶盏道:“你待的那地方不是慈荫谷,你不晓得吗?” “什么?”我愕然,“那我待的是什么地方?” 淮云无奈道:“是岐山,但不是慈荫谷!岐山不小,方圆大小山峦近千座,峡谷亦有不少,慈荫谷便是其中之一。” 我不解问道:“既然慈荫谷灵力充足,那我当年为何没在慈荫谷而是在那破旧茅草屋前?” 淮云挪过凳子搁我身后,道:“你待的那处离京州城略近些许,我料想你醒来定要回京州看看君珩;不曾想你竟躺了几十年才醒,且修为半分未见长,能耐倒是长有不少,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了。” 我被他说得答不上话来,只得默默坐凳上,捧起茶盏大口大口地灌茶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