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年郎》 正文 第一章 咸安元年的春天,自惊蛰以后,雨就没有停过,缠绵淅沥的下了十几日。 早起推开窗,晨风中还有一些微凉,满世界都是湿意。 宛遥在斜风细雨里撑开一柄青花油布伞,带着婢女走上街。 尚未行至坊门,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万籁空灵,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打算去药堂帮帮忙,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平时人迹罕至,过了一个冬,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一边是坊墙,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这一停险些撞上,连忙刹住脚,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c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c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宛遥随口一说,少年的却反应颇为激烈,“那怎么行!” “我今后是要当大将军的,当将军怎么能不打仗。” 他语气里有万丈豪情,“我不仅要建功立业,还要平定西南,当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说了你也不懂。” 讲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些许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于是闷闷地转过身,以肘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宛遥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挪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烦地甩开,继续盯着墙面生闷气。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约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头开始往这边看,月下的女孩子抓着一把草药不做声地垂首打包,声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没来由的失了底气,说:“你要不要放风筝?”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入夜怎么了,入夜就不能放风筝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被武侯发现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龚掌柜家的桃树结果了,旁边还有一棵柑橘落得满地都是,再晚几日估计没有了。” 尽管干的是缺德事,在他嘴里却好似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宛遥近墨者黑,黑得义无反顾,当下被他说动了,“可院墙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紧,我背你。” 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猫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间乱窜,为了不让龚掌柜家独自寂寞,一连祸害了好几家的果树。屋内的灯火渐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着棍子推开门。 “项桓快跑!快跑!” 宛遥骑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一大捧瓜果紧张地低声提醒。少年的反应极其敏捷,饶是带着一个人,足下也生风似的,掉头奔得飞快。 背后一连串的犬吠,大人们怨声载道,而在甚为严厉的家风管教之下她居然觉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还能摘花,夏天上河边摸鱼虾,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烟火。大魏的民风平和,种着花木的人家嘴上骂归骂,可也不便对小孩子发作。 但总在河边走,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龚掌柜生意折本那年脾气就特别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们摘枣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要吃人。 项桓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窜,饶是如此他也没张嘴喊救命,宛遥气力不足,实在跑不动了,项桓便三两下将她背起来。 龚掌柜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打铁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两个孩子被逼在墙角里,他酒没醒,满口胡话扬刀作势要砍。 柴刀生了绣,刃上红斑像极了鲜血。 那日的画面凌乱又模糊,时隔多年,宛遥也只记得项桓把她往后拉了一下,抬手抄起墙边的木杆狠狠地刺过去。 柴刀哐当落地,长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后来龚掌柜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一月有余,两家的大人不知登门赔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个姑娘家,顶多也就受些责备,关几日的禁闭;项桓则挨了好几顿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着也要在床上同龚掌柜遥相呼应一个月。 及笄前的那段时光,宛遥差不多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像把自己这一辈子最坏的事都做完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而项桓仍旧是三日一小罚五日一大惩,在练武从军这件事上他倔得像头驴,连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鱼地挨不少骂。 年少大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原以为上阵打仗是他嘴上说说,怎么想都离自己很远。 直到元熙十八年。 西北大旱数月,贫瘠的草原许久终于难以为继,突厥在寒冬来临前举兵南下,皇城到处都张贴出征兵的榜文。 当天夜里,项桓便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那柄枪偷偷溜了。 甚至连封书信也没留。 等项侍郎第二日发觉,他人早已不知去向,兴许知道家里人不会应允,索性把告别都省了,出走得无牵无挂。 从此以后就是万里阳关路,归期无定数。 宛遥在生机勃勃的树荫下感受着又一个乏善可陈的春和景明,垂头自言自语道: “四年了” 从巷子口出来,两边的点心铺渐次开门营业,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白烟。 余音未绝的晨钟刚敲过最后一波,按理城楼该是时候消停,不承想却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另一道沉闷的巨响接踵而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起初虚怀若谷,不露锋芒,到后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铺天盖地。 巍峨的皇城外好似有何物踏地而来,其势头如波澜荡漾,锐不可当,连地面的石子也随之隐隐振动。 宛遥看了一眼脚边莫名颤栗的碎石,背后的人群却先一步骚乱,你推我攘地往前跑。 “出什么事了,那么大动静?” “快快快,过去看看”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接二连三地跟出去瞧热闹。 只有人边跑边扭头喊:“季将军的大军回来了!在城门口呢!” 回过味来的众人发了半刻的呆,紧接着是如潮水一样的呐喊和喝彩。 “咱们北伐的虎豹骑班师回朝啦!” 欢忭鼓舞的人群擦肩而过,宛遥被拥着往前走了几步,讷讷地怔忡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重复道:“北伐的大军回来了” 等她意识到了什么之后,眸中的神色骤然晶亮,当下提起裙摆跟着人流地方向疾行。 婢女很快与她冲散两端,隔着人山人海呼唤:“姑娘,姑娘!” 长安城近百坊间几乎万人空巷,朱雀大街左右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整齐的马蹄声从嘈杂中传来,宛遥在数重百姓之外,压根连条马尾巴也瞧不见。 “季将军,是季将军!” “还有宇文中郎将!” 对面的人一垫脚她就只能望着一堆后脑勺兴叹。 季长川乃国之大司马,又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故而颇得百姓爱戴,大魏居民素来热情,此刻难免群情高涨。 眼见势头不对,京中的金吾卫忙赶着上前清道,站得最高的那几个被呵斥着拽了下来,几乎是一抬眼,宛遥便在虎豹骑的大军中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埋在记忆深处的身影。 雄骏的战马上,年轻的将军昂然端坐,战袍肃穆,玄甲明光,手中的长枪一片清寒,在晨曦下,斜指向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项桓!”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宛遥还是不自觉地唤了一声,等喊过了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这混世魔王四年了未曾寄回一封家书,连她也疑心或许是看错眼。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巷子内的人影见此情形,立刻识相地退了回去。 亲眼见证了何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龚掌柜很是瞠目结舌,瞬间闭了嘴,端起花盆龟缩进屋。 项桓利索地翻下马,拿回银枪,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你跑什么?” “没什么”宛遥敷衍地搪塞过去,却拉着他上下打量,神情中满是喜色,“还真是你你回来啦?” 他任凭她握着衣袖摇了两回,笑容有些懒散:“干嘛,以为我死在西北了?” 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忌讳 “就知道你命大。”宛遥仍没松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地欣忭,“刚在朱雀大街,我看见你跟在虎豹骑中间往宫门方向去了。怎么你没进宫吗?” “今日三军休整,由大将军面圣,我明天才得奉召入宫。”项桓还穿着戎装未换,立在马前举目四顾,整个人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锋。 坊中的十字街除了武侯,军官并不多见,于是他这身扮相就显得格外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附近好像没多大变化,几年了还是这样。”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京城的人念旧吧早些年生意不好做,所以搬走了两家,上年初先帝在时说要重修望山塔,结果不到年底就薨了,工程吊了个架子停在那儿。”宛遥给他指,“为此还砍了那株老树,有些可惜。”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絮叨那些琐碎。 项桓听着听着,总算把目光调回来,歪头瞧她:“我怎么感觉” 宛遥不自觉屏息,就见他后半句说: “你也没什么变化?” “是吗?”她闻言垂首开始审视自己,从头到脚,显得紧张。 去医馆不适合穿太鲜艳的衣衫,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褙子和水蓝交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穿过类似的难道是发型不对? 正想到这里,脑袋顶上一个声音飘下来:“我是指身高。” “” 项桓很快挑了挑眉,掌心沿着她头顶一比,刚好在自己肩胛处,“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矮啊。” “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高。”他往上抬,比出一节距离,“回来你还这么高,你不长个的?” “我有长。”她咬牙解释。 就是长得少了点而已。 大概是主仆深情厚谊,那匹马居然跟着打了两个响鼻,慢悠悠地刨蹄子。 项桓便伸手去拍拍马脖子,以示亲昵。 “对了,回京的事,你爹知道吗?”见他在卸行礼,宛遥问道,“项伯伯今天好像不参朝,这么大的事,其实可以提早” 尚未讲完,旁侧一个声音便轻轻打断:“公子。” 上了年纪的管事掖手在台阶下唤他。 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昏了头,宛遥这会儿才发觉身边的宅子正是项府。 而门后隐约能见到项侍郎的身影,站在檐下,神色阴晴不定。 项桓冷硬地勾起嘴角,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对望,父子俩沉默地相视着,半点没有久别重逢欣喜。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侧身从宛遥跟前过去,“我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听到他临行时轻哼了一声。 本想还说些什么,底下已有项府的仆人上来牵马,宛遥两手在胸前纠结,眼见项桓大步流星进了门,自己也只好作罢。 他和项侍郎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亲父子每每闹得争锋相对,不欢而散,不知一别四年,这情况会否有所好转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早晨,辗转回到家,大约是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婢女正跪在院中哭得声泪俱下,她娘站在门前绕着圈子打转。 “你还好意思哭?多大的人了,看主子都看不好。” “明知道御街人多眼杂,你还把她往那儿引!” 宛夫人姓谢,出嫁前是京城士族家的小姐,品行优良c才貌双全,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而且还一脉相承下来,连带宛遥也深受其害。 “娘。” 宛夫人闻声一怔,看见是她,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遥遥。”她拉住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听说早上虎豹骑回京,你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如实摇头:“我不要紧,很快就回来了。” 见她全须全尾,宛夫人松了口气,旋即拉下脸,食指一伸往她脑门儿上轻戳,“不长记性,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医馆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 宛遥不动声色地抿唇,准备随时放空自己。果不其然,她娘喋喋不休地声音立时响起: “你是个姑娘家,跟娘学学女红不好么?成日里和那些草药打交道干什么,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你没事儿闻闻,你的衣裳哪件没有草药味儿?瞅瞅,连我的都沾上了。” “我跟你说啊” 项c宛两家从上一辈起便交好,宛遥的父亲宛延和项桓的父亲项南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所以她年幼时也时常跑去项家玩耍。 先帝好武。 项南天是武将,她父亲是文官,几场仗打下来,项南天步步高升,而宛延一直在熬资历,还熬得非常不顺,混到中年也不过是都察院的一名小小经历。 宛经历对此颇为抑郁,再加上朝堂中数次闹得不快,两位老兄弟逐渐貌合神离,私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 傍晚,宛经历下朝归家,趁用饭之际,宛遥捧着碗佯作不经意地开口:“爹,大司马的大军回朝了?” 后者包着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问:“那,你瞧见项桓了吗?” 宛延只静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没有,听说早死了。” 宛遥闻言默默地吃了口饭。 此时,隔得不远的项府内。 不幸早亡的项桓刚换好一身便服从房中出来,一面活动手腕,一面散漫地往正厅走。 拐角处冒出一颗小脑袋,探头探脑地望了望左右,见四下无人方几步上前与其同行,“哥,你上哪儿去?” 他说:“前厅。” 后者吓了一跳:“着什么急,你这么快就要去见他?”四年不见,他哥居然会上赶着去找骂了! 项桓不以为意:“别给他贴金,谁特地去见他?用饭而已。” 自己的亲哥自己最了解,项圆圆没功夫点破,煞有介事地提醒:“我刚刚才去替你望了风,咱爹面色不好,待会儿说话可千万注意着点。” 项桓这才驻足,转头来看她,觉得可笑:“他面色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那张脸比起数年前生的越来越张扬,倨傲起来无法无天。 项圆圆瞧着前面走得肆无忌惮的背影,愣了好久才追上去。 “二哥你等等我啊!” 这会儿的项家厅堂中却没有摆饭,项侍郎背脊笔直地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墙面所挂的墨宝上,长久不发一语。两侧的项氏族亲见他如此举动,皆有几分忐忑地面面相觑。 门外脚步声纷至。 项桓一进去,就和四周异样的气氛撞了个正着。 他看了一眼几位堂叔伯们的表情,知道今夜多半无饭可吃,于是侧身准备离开。 也便是在这个时候,项南天回了头。 “上哪儿去?” 项桓不避不回地迎上他的视线,慢声说:“吃饭去。” “吃饭?”项南天冷冷道,“你闹出这么大的事,竟还有心思吃饭!” 他拿舌紧紧抵了抵后牙槽,面容却滴水不漏,只无所谓地款步上前,“我闹出什么事了?” “我跟着大司马征战沙场,胜利凯旋,如今吃顿庆功宴有什么不对?” “胜利凯旋?”项南天像是被他气笑了,目光朝旁流转,片刻又定了回来,“你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四年来无一封家书告知平安与否,你将高堂长辈置于何处,将项家置于何处,将我置于何处!” 他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指着堂下的年轻人竟带了些许恨铁不成钢,“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沾着季将军的光打了几场胜仗便目中无人成这样!我早说过,你如此心胸,根本难成大器,还妄谈什么将才!” 项桓一路听到此处,终于面无表情地打断:“你说够了没有?” “你不就是觉得我眼下有战功是在朝廷里抢了你的风头么?” “自己没本事领军还不让我出人头地?” “项桓!”项南天暴喝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一见这情景,项圆圆吓得哆嗦,缩在墙角不敢吱声。 而项桓似乎也被激怒了,抿着唇作势还要往前走。 旁边的堂叔赶紧拉住他胳膊打圆场,“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一家人难得团聚,多不容易啊,赶紧跟你爹道个歉,就什么事” 项桓一手甩开他,眸色凌厉地朝父亲逼去,“你这会儿记得我是你儿子了?” “没保护好大哥只知道拿我开刀。他一死,你就烧我的弓,断我的剑,不过是怕我再马革裹尸,便没人给你项家一脉传宗接代了吧?懦夫。” “放肆!” 项南天四年未曾动过家法,他原本并非是个好用武力的父亲,却不知为何,每次都能被这个小儿子激出一身的火气。 “忤逆犯上,目无尊长,这就是你在外面学到的东西吗!” “拿我刺鞭来!” 下人又畏惧家主又担心局势不好收场,唯唯诺诺犹豫半天。 原在站干岸的族亲总算发挥作用开始劝架,既要安抚项桓还得拦住项南天,简直左右为难。 “大哥,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何必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呢,饶过他这回吧。” “是啊,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项桓固执地哼道:“我不用他饶。” “你看看!”项南天气得发抖,扬手给自家兄弟指,“你看看他领你们的情吗!这小子野性难驯,我若不教训他,今后有他亏吃的地方!” “不必多说,去拿家法,谁敢多言我一块儿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月色澄澈,老旧的小门许久未被人打开,早已蒙了尘,项桓从斑驳的墙头一跃而下,足尖溅起的劲风推开地面散乱的枯叶。 他站在冷冽萧索的夜风里,低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其实项桓已经有很多时候都不知道项南天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了。 犹记得十岁下,他还尚能同大哥一起练武,他的枪术和大哥的剑术皆是在父亲的指点下练成的,兄弟二人虽相差八岁,却时常切磋,无话不谈。 就连说起今后的抱负,也不谋而合。 好像正是从大哥在上阳谷战死之后开始,项南天便不再教他练功,也不再让他习武。 甚至某一日翻出家中的武器尽数烧毁,并责令所有人从此不能动兵戈,决心要弃武从文。 年幼时他想不明白,在北征的途中,岗哨里漫漫长夜,项桓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仍对父亲的这份谨小慎微无法苟同,他身在将门,所向往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大江东去,万马奔腾,流不尽的英雄血。 而项南天的棱角已经被世俗磨平了,根本不懂他的志向。 “我没有错。” 项桓在心中倔强的想。 哪怕自己披荆斩棘地回来,也未曾收到家中人的喝彩,他仍旧执拗地想,“我没做错。” 耳畔微风徐徐,交织的树叶声中隐约有清浅的脚步,长年征战的本能令项桓猛地转过头。 月光下的少女瘦小而单薄,流水般的星辰在她身上照出零碎的疏影,那双眼睛干净明朗,好像能够灿然生辉。 她似乎退缩了一下,随即才站在那里与他对望。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场景让项桓感到一丝熟悉,仿佛在记忆里重复过许多次一样,月夜c清风,一并连人都不曾变过。 他微微愣住,很快收回视线,只信手摸了摸皮肤上被抽出的血痕,随意说:“带药了吗?” 然后又莫名改口:“算了,一点小伤。” 说不出为什么,宛遥在这一刻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唇边露了个笑,食指抬起,给他看上面挂着的纸包。 “我带了。” “就猜到今天会出事。”她捡了张石凳坐下,边拆绳子边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项桓仍在旧时的那个位置落座,垂目见她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从前稀里糊涂一把抓的样子不同了,她化开药粉的动作很娴熟。 “我拿了些棒疮膏来,擦两日就能好,会比从前痊愈得更快。”宛遥拿绢帕沾去他唇角的血渍,继而熟练地替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伤。 药膏中加了薄荷消肿,涂在伤处清清凉凉的,他眉宇间的神情明显缓和不少,只是仍不言语。 宛遥擦药的时候,偷眼瞥了项桓几下,半是玩笑地问:“又和你爹吵架了?” 他没做声,鼻中发出不屑的轻响,将头别向他处。 “你啊,和项伯伯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宛遥无奈道,“但凡有一个肯服软,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凭什么要我跟他服软?” “他到底是你爹,有爹向儿子服软的吗?”她摇摇头,“怎么样面子上也过不去。” 项桓好似见怪不怪般冷哼,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反正你们都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啊。” “没有?”他轻笑出声,分明不相信,“我还不清楚你” 话未说完,项桓见她忽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撸,眼神立时微变,急忙飞快抽开。 宛遥的反应不及他迅速,却也隐隐地瞧到了什么,一把拽住他衣摆。 “我药还没擦完呢,你躲什么?” 他突然不耐烦地要起身,“不用了,它自己能好。” 项桓做人就跟他那柄自小不离手的枪一样直,撒谎的样子瞧着极其别扭,好似整张脸都写满了“口是心非”四个字。 宛遥揪着他的袖子让他站住,“没事你作甚么心虚?伸手给我看。” “看什么看。”项桓避了她两回,奈何宛遥不放手自己又不能动武,一时间不胜其烦,“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那不一样,我是大夫。” “你说是就是?那我还是医圣呢。” 分明感觉讲完这句话之后,拉着他胳膊的五指从握变成了掐,力道不小,主要是指甲挺深的,大概修得很纤细。 项桓在她这番坚持中到底败下阵来,没脾气地由她摁了回石凳上。 宛遥重新将他的袖摆一寸寸挽上去,虬结的肌肉间交错着两道鞭痕,鞭痕中夹着一条剑伤,伤口的皮肉还未长好,血红的往外翻卷。 似乎瞧见她皱眉,项桓抬手在额头不甚在意地抹了抹。 宛遥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的旧伤?” 再朝上翻,胳膊c肩胛都有。 “平日能行动么?难怪会挨你爹那么多下” 她另取了干净的巾布摊开,将带来的药丸碾碎混于药膏里,熟练地涂抹均匀。 项桓在她示意下褪去上衣,信手搁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 “宛遥,你有时候比我家那些七姑八婆还麻烦。” 知道是嫌自己嘴碎,宛遥白了他一眼,就当多个便宜侄儿,也不算太亏。 就着带来的清水给胸口的伤换药,旧布条甫一解下,她眸色便微不可见地一闪。 深邃的箭伤贯穿了胸膛,混着乱七八糟的草药看不清本来面目,她把布条缠上去时粗略地算了算,这支箭倘若再偏个小半寸,他必死无疑。 “怎么伤的?看愈合的程度,应该快有一个月了。” “蒲城大捷。”依旧是薄荷的清爽之气,项桓难得舒展四肢,微微朝她倾了倾,“围城十日,我随季将军强攻,日落之际引出突厥世子携轻骑突围。那会儿再有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蛮人擅夜行军,倘若放世子回国,今后必大患无穷。” 宛遥注意到他谈起这些时,眼睛里蓬勃的光芒,于是也不打断,边收拾药瓶边侧耳认真听。 项桓伸出五指来,“我带了十五虎豹骑去追,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对方却有六人,几乎封了我所有的死角。 “世子体型瘦弱,武功不济,因此躲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人护着。我若想杀他,必须在这圈子里打出一个口子来。 “蛮子从会说话便会骑马,骑射之术远超魏军,那里面有两个弓手,趁骑兵进攻时不断骚扰阻拦,很是烦人,这一箭就是其中一人射的” 她在那双星眸里体会那一瞬的刀光剑影,极有耐心地听他讲完,继而笑问:“最后打赢了?” 面前的少年带着桀骜地神色侧目看她,“你说呢?” “可惜我虽险胜,却还是让突厥世子逃了,”项桓折了一节青草投壶似的随意往地上扔,“好在对方识时务,没多久便向我朝投降称臣” 四周一片安宁祥和,只听见他的嗓音悠悠回荡,就在此时,明月清辉下的树影突然冒出一人的身形,项桓警觉地绷紧肌肉,几乎是习惯性的反应要去握自己的枪,手一捞了个空,才想起枪放在家中。 “什么人?!” 蓦地回首,高墙上立时探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看岁数应该和项桓不相上下,就是头大了点,身子却细长的一条,乍一看很像一根行走的糖葫芦串。 宛遥还在打量,项桓一见是他,唇边泛起些许意味不明地笑,抄起外袍穿好。 “怎么找这里来了?” “找你呀。” 大头索性在墙上坐了,招呼他,“让你回个家一去那么久,大伙儿都等着呢。” 项桓说了声“就来”,抬脚便要走。 宛遥这才回过味儿,忙放下一堆药草往前追,“你去哪儿?” 他只好停住,边系衣带边回答,“喝酒。” “你有伤在身还喝酒?” “又不是弱不禁风,喝点酒怎么了。”项桓嫌她麻烦,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打算拉她下水,“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宛遥愣了下。 大魏的夜里有宵禁,晚上出门喝酒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江湖宵小,总之皆非善类。自打项桓去边关吃沙子以后,她从良多年,已许久不干这般出格的事,当下犹豫道:“我就不去了。” 坊墙高处的大头很适时地替项桓接话,“不打紧,一会儿我们送你回来。” “算了算了。”瞧她为难,项桓摇头道,“你自己早点回家,我走了。” “哦” 他闻言也不再逗留,用剩下的巾子将手一擦,翻身跃过墙,干脆利落地上了街。 大头跟在他后面,又好奇地看了几眼。幽静的巷子中,那抹纤细的影子正在收拾余下的残局,他内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忙蹦上前,神秘道:“这姑娘谁啊,你媳妇儿?” “怎没听你提过?艳福不浅啊” 刚说完,项桓伸手在他脑袋后一摁,笑骂道:“去你娘的,滚。” 坊里最热闹的刘家酒楼尚还灯火通明,食客们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赏一旁舞女衣袂翩然的风华,丝竹声欢快动人。 角落的八仙桌坐着五六个健硕的男子,年纪倒是各有千秋。项桓在其中算后辈了,和余大头一起被几位老哥哥轮番灌酒。在座的都是季将军麾下的同袍,早在进京前便各自约好要痛饮一顿,明日大家进宫领赏,今日就喝个不醉不归。 太平盛世下的都城里,连酒水都寡淡无味,众人一直闹到三更天,待项桓走出来时,才觉得微微有些目眩。 由于坊门已关,大多数人选择在酒楼住一晚,回去的路上便就剩他一个形单影只。 项桓慢悠悠地吹夜风醒酒,偶尔自口中蹦出两个轻灵的哨音。 月光照着他脚下渐次拉长的人影,待路过一间大宅时,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冷凝地盯向某个暗处。 蹲在那里的两个身影好似有所察觉地一怔,看着他的同时缓缓站起,又颇忌惮似的悄然后退。 项桓侧过来,面无表情地歪头,继而笔直的伸出食指,朝他二人的方向点了点。 整个过程虽然未言一语,但自神情举止中散发的威胁和压迫却不容小觑。 那两人互相对视片刻,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识相地跑了。 项桓这才收回手,微不可闻地一声冷哼,随即又朝那栋宅子望了望,带了些疑惑地往家里走。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宛经历的府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医馆里的高峰期已过,一上午下来,病人数量明显有所减少。 陈大夫治病之余也会抽空看看宛遥这边的情况,知道这姑娘是个学医的好材料,又见其这般的有耐性,不由轻捋胡须很是欣慰,自觉后继有人。 椅子上的女孩子应该是染了风寒,面色蜡和,没精打采的。 宛遥拉开抽屉将干净的压舌板取出,尽量温和道:“小妹妹,我给你瞧瞧咽喉,啊——先张嘴。” 她木条才压住舌头,门外忽蹦进来几个人,也不细看,张口便唤道: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瞬间明亮,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想都没想,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急得直扯嗓子:“宛遥,人还没治完呢,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脚下却没停,好似很高兴,“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宛遥走过去时,项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我爹。”宛遥意味不明地歪头苦笑,“不过他貌似挺喜欢梁公子的,总说是我多心。” 项桓在旁忽然颦眉问:“别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只说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两回,垂首轻声说:“我不太想” 项桓对她这答复似乎不满意,加重语气:“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宛遥只好道:“不想。” 他听完若有所思般的点头,牙齿轻轻磨了磨,“行。” “我帮你摆平。” 正是在此时,医馆外好容易平息的骚动再度沸腾,隔着门,帮工的伙计颤巍巍的唤她:“宛姑娘,好像是梁c梁公子来了。” 宛遥在项桓说完那句话时便预感不妙,这会儿他直接眉峰一扬,似笑非笑:“来得正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知道他素来是能动手就不会动口,但凡可以用拳头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宛遥急忙拽住他胳膊,“朝廷命官的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不能随便乱打的!” “我知道。”项桓忽然变得很明白事理,拨开她的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放心,本将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一上来便占他的便宜。” “外面人多,鱼龙混杂,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说完推门出去,余飞和宇文钧自然二话不说紧随其后,打算给他撑场子。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宛遥看着那张预料之中满含不屑和倔强的面孔,忽然觉得记忆倒退回了好多年前。 那时的她还很小,吃饭时特地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然后把桌上的煎饺和肉饼揣进怀里,溜出家门,从项府后墙的矮洞中窸窸窣窣往里钻。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又滴水未进,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不在意的啃饼,“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趁母亲愣神之际,宛遥已低头从身边绕了过去。 瞒着宛经历擅作这个主张算是先斩后奏了,但比起她爹发火,说动项桓反而是件更为麻烦的事。 他挨过刀子受过军棍,整个虎豹骑小惩大诫的担当,几时接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地惩罚。然而圣旨难违,军令如山,宛遥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位爷准备带出门的雪牙枪放了回去。 可他实在是不想去,甚至觉得负重绕皇城跑几圈都行,一路怨气冲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顶上的匾额一眼,仍旧满心的抵触。 “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说愈发的排斥了,项桓不耐烦的侧身,作势是要临阵脱逃。 宛遥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来,“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圣旨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吗?” 这大爷也真敢讲!宛遥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项桓偏头挣出来,“捂我作甚么,不让人说实话了?” “季将军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面子,你别辜负他一番好意。”知道项桓敬重大司马,她只得把人搬出来循循善诱,“些许皮外伤,仔细养两天能康复的,不至于耽搁太久的时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 项桓教她说得没了脾气,不甘不愿地由着宛遥推上了梁府门前的台阶。 两个门房见状,立时弓腰行礼。 她颔首:“项家二郎奉旨拜访,劳烦通传一下梁大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等宛遥真见到梁华本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此前那句“些许皮外伤”有多么的打脸了。 昔日风度翩翩,自认潇洒的贵公子此刻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缠满了白布,好似一头五花大绑待宰的牛羊。 她眼神带着询问和质疑,转过去盯旁边的项桓,后者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望向别处。 这也太会打了,怎么招招都朝脸上招呼。 而梁大公子本还在含糊不清地低语哀嚎,待听到侍女弯下腰提起宛遥的名字,号丧之声才略有收敛,勉强撑起上半身,半是殷切半是感动地开口:“宛姑娘” 没等诉出苦,后面的项桓慢条斯理地上前几步,他目光一定过来,梁华瞬间偃旗息鼓,喵都没能喵出一声。 实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厉害,他眼下总算认识到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纯度,当真是不含半点水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战战兢兢。 梁华只好规矩地躺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老实挺尸。 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须亲力亲为,一手包办,仆役与丫鬟皆不能插手,否则就是有违旨意,要军法处置。 宛遥不指望他能帮忙,挽起袖子向伺候的婢女要来药方和外伤的膏药,先简单检查过梁华的伤势,再照着时间熬好药汁,准备热水和干净帕子。 项桓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看她忙碌,毫无负罪感,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茶杯。 “梁公子,喝药了。” 她拿汤匙搅散热度,因梁华周身不便,便舀了一勺喂在嘴边。 后者抿过一口就开始矫情:“烫了些。” 宛遥颦眉收回手,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生是非的人,只好再意思意思多吹两下。 项桓正将三个茶盏重得整整齐齐,见此情此景忽然莫名膈应得慌,他微抿起嘴唇,把茶杯往掌心一捏,说道:“又不是没长手,喂他干嘛?” 她转过头解释:“他断了两根肋骨,起不来的。” “两根肋骨算什么。”项桓全然不在意地侧目冷笑,小声嘀咕,“我那会儿琵琶骨都断过,也没见谁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我。喝药换衣服洗澡,还不是亲力亲为,要你惯他。” 对他这种严于律己,一视同仁的行为,宛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端碗无奈地瞧了他一阵,“那你来喂?”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项桓难得没推诿,大咧咧起身,语气轻松,“行啊。” 他在那边偷闲还好,现下一站起来,梁华立马感觉到了危机,他是怕了项桓了,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当即挣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将您坐着就好。” “不用什么,别客气啊。”他开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几个词咬得极重,满脸地天下和平,“咱们不是还要‘握手’言和,‘重修’旧好吗?” “这c这” 生死关头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华迅速地抄起宛遥手中的药,甚是豪气地一口干了。 宛遥:“”就怕成这样! 她捧着个空碗无所适从的朝项桓看过去,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宛遥只得暗叹口气,收拾起桌上碗盘,不一会儿又想到什么,说:“也好。” 她颔首示意柜子上盛放的外伤膏,“梁公子身上该换药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帮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一瞬间,躺着的和站着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变化。 项桓的嫌弃之色分毫不加掩饰,双手抱住胳膊,眼里明白地写着抵触二字,宛遥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垫脚提醒道: “圣旨啊。” 他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走出房间时,宛遥大大舒出一口气,那里头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临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浑身带电,哪儿哪儿不自在。 尽管临阵脱逃不太够朋友,但很难说梁府中是否藏有宫内的眼线,还是留项桓一个人多和梁华亲近亲近,算是完成任务吧。 宛遥站在门前,有几分担忧地侧头看看,到底端碗盘走了。 虽然是“奉旨看护”,梁家倒也没真敢把他们俩当下人对待,才出院子没多久就有丫鬟前来接她手上的药碗。 “姑娘辛苦,剩下的由我打理便好。” 宛遥道过谢,“带我去拿些吃食,清淡些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桥,梁府的家眷大概不很待见他们,早早的关窗掩门避事去了,路上偶有遇到的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都省了。 这么一路行来反而感受到难得的清静。 宛遥刚送走一位貌似侍妾的女子,后面就见得三两个手托草药的婢女疾步而来。她略停住脚,出于行医的习惯,自然而然地问道:“这些都是梁大公子的伤药吗?” 她随口问,本以为对方也会随口答,却不想领路的丫鬟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岔开:“姑娘,庖厨在左手的方向。” 宛遥听了这话,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侍婢。 虽貌不惊人,但举止有素,那笑容活似刻在了唇边,看久了莫名有种阴冷难受的感觉。 她将目光落在那些装于碗中,成把成把的药草上,极快的一扫,继而淡淡笑道:“好。” 而另一边,梁华的卧房内。 项桓正烦躁地坐在桌前,手指几乎不停地在上面轻叩。 不远处的梁公子则两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很是安详。他伤了肋骨,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动。 床头摆放的药瓶还一件没碰过,项桓觉得宛遥已经离开有些时候,说不定就该回来了。为了耳根子的片刻宁静,尽管内心抵触,他仍旧不情愿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过药膏。 梁华仅剩双目直勾勾地将他盯着,眼中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的恐慌。 项桓也不跟他扭捏,利索地解开绷带,梁公子的体型较为瘦削,近日又少食多睡,摸上去更为硌手。 他一边给这块排骨擦拭,一边悲哀的想: 自己居然也沦落到给一个大男人上药的地步。 要是让虎豹营里那群被他揍过的士卒看见,还不得笑上一整年! 正面的伤很快处理完毕,眼见着要翻面了,项桓本就没耐性,又嫌麻烦,索性伸手打算把人拽起来,迅速敷衍了事。 也就是在梁华噌然而起的同时,两人都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喀咯一下,疑似何物碎裂。 四目相望片刻。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一道惨叫即将爆发,幸而项桓动作极快,用包扎的巾布飞速堵住梁华的嘴。 “呜,呜呜!” 他下手有那么重吗? 他有些狐疑地皱眉打量,总觉得自己也就轻轻的碰了一下而已,但这骨头错位得实在有点厉害,就算穿好衣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梁公子怎么瞧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项桓琢磨一会儿,尝试着给他恢复原状。 手摸到胸膛,简单粗暴地往原来的方向一推,很快,新的一声脆响如期而至。 梁华叼着巾布,睁大眼睛,这回连“呜”字都没吐完,头一歪晕在了床上。 坏成了这样,实在是不好给宛遥交代。他有几分心虚地左右环顾,对着梁公子又补了两下掰正身姿,胡乱给他穿上衣服,欲盖弥彰地拉过被衾盖住。 如此,乍一看去太平无事。 “肉粥好了。”半柱香过后,宛遥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将几碟清粥小菜摆上。 “我让他们切了几片咸鱼给你下酒,照顾病人咱们要同饮同食,所以大鱼大肉只能忍上两天。” 项桓还在玩茶杯,听说有酒,才少见的露出点神采。 宛遥给他倒上,一面往前瞧,“梁公子怎么样?” “谁知道。”后者面不改色地往嘴里丢了一粒咸花生,“大概睡着吧。” “梁公子身体虚弱,多睡些对伤势康复也有好处。”她低头张罗饭食,满屋子叮当的碗筷响声。 “哦。”他表示没意见。 床上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隔了不久,宛遥又平常地补充道:“那待会儿,你记得喂他把粥喝完。” 梁华刚徐徐睁开眼,噩耗便猝不及防,当即双目翻白七窍生烟,索性干脆地昏过了去,一了百了。 在梁家消耗的时日远远超出了宛遥最初的估计,着实是项桓手劲不留余地,害她足足给人当了一个月的使唤丫头,再加上后者时不时的忙上添乱,到五月初,梁华的伤势才见好转。 期间,除了梁c项两家互相嫌弃之外,宛经历和项侍郎也没少吵嘴。一个觉得对方管教不当,没拴好儿子,放出来祸害无穷;另一个又觉得对方闺女半斤八两,是个红颜祸水。 夹缝中艰难度日,幸而即将见得曙光。 为了慰劳兄弟多日的辛苦,宇文钧和余飞特地在京城酒楼里包了雅间,请项桓与宛遥来小酌片刻。 三个男人喝酒,谈的都是国家大事,一副心怀天下的样子。 “这回圣上派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去安北接受和谈,胡大人是个文官吧?”余飞问。 宇文钧心知其意,摇头解释:“陛下原本是打算让舅舅去的,不过他怕自己锋芒过露惹来朝中非议,所以给推了。” 余飞颇感遗憾:“结盟一事,听说折颜部大汗和他弟弟巴鲁厄起了争执,后者一直上蹿下跳,没安好心,我怕他沿途若干点什么出来,那个胡大人半路出家,想必应付不了。” “到时候若又闹出点幺蛾子,大魏就不好收场了。” 项桓饮罢酒,把碗重重一搁:“怕什么,大不了便是再打一场,咱们能灭他一次就能灭他第二次,提枪到安北去不就行了!” “有道理”余飞被他这话激得热血上头,“还是和你说话痛快!” “来。”宇文钧递碗,“再倒上。” 一帮年轻军官推杯换盏,满口打打杀杀。待吃完一坛,项桓才留意到宛遥从始至终未曾言语。 他想了想,在桌上的菜肴里捡了几块清淡的丢到她碗中去。 “怎么不吃,不合你胃口?” “不是。”宛遥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动筷尝了两口。宇文钧见状,同余飞对视一眼,温和道:“宛姑娘哪里不舒服吗?有心事?” 说起“心事”,项桓后知后觉地看着她,大概也是不解和意外。 她摇摇头,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谈不上心事,只是近来在梁府总有些很在意的细节” 项桓微微眯起眼:“梁家谁给你脸色看了?” “这倒没有。”宛遥稍顿须臾,斟酌语句,“我是发现梁府之内,除了梁公子,好像,还有其他重病之人。” 宇文钧奇道:“怎么说?” “此前曾有一次,我见侍女拿着和梁公子并不对症的草药煎熬,但对下人旁敲侧击,却都讳莫如深。” 余飞:“是些什么药啊?治什么病的?” 宛遥一面思索一面徐徐应答:“有槟榔c黄芩c芍药c甘草c厚朴单看这些,是主治寒热c疟疾或避瘟祛暑之类的病症。” 项桓漫不经心地笑,“寻常大户人家,一两个染上风寒的也不奇怪。” “话是这么讲”可她隐隐从梁府上下的氛围里,感到了一丝难以言状的违和,然而用直觉来解释未免牵强。 “还有,梁华来我家提亲的事也挺突然的。”宛遥皱眉,“按理我与他半分交际也未曾有,门不当户不对,他为何会无缘无故瞧上我呢?” 她还不至于天真的认为会是自己外貌出众,令一向玩弄权术的梁家就此屈尊降贵。 余飞素来对这种大宅门中的弯弯绕不明白,抓抓头插不进话,倒是宇文钧沉吟许久。 “长子娶妻并非小事你家人呢,怎么看?” “我娘是怀疑过,也派人多方打听。说是梁府的老太太前不久病逝,夫人又身体虚弱,梁家想找个媳妇冲喜,这才张罗着寻到我。”宛遥言罢,仍是摇头,“不过仅仅只是冲喜,全京城合适的姑娘有一大把,怎么也不该轮到我。”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谁知道有没有参毒。 一时间满座陷入了沉思。 余飞打了个响指灵光一现:“很简单啊,既然梁家那只软脚蟹选中你,必然是你有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寻常的地方,你想想看,自己哪里不一样?” “我?”宛遥指着自己狐疑,“我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自言自语:“顶多就是,懂一点医术的皮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宛遥和项桓给梁家当下人使了一个多月,两人还没崩溃,那边的梁华倒是先忍不住了,嚷嚷着要出门透气。 不过细想也情有可原,他成日里躺在床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背都快生茧子了,日子的难熬程度可想而知。 因此,梁大公子在能下床的当天,便命管事备好车马要出城郊游,说什么也不愿在家多呆。 除了宛遥两人,他又另带了四五个随从,皆是精壮健硕,孔武有力,大概也是怕独自一人面对项桓会吃亏。 马车在郊外的高山集附近停下,时至初夏,万物蓬勃。 只是今日天公不太作美,阴沉沉的,密布乌云。 梁华周身的外伤虽大致康复,但仍需借助轮椅方可出行,宛遥推着他在郊外散步,身后是大排场的一队随从。 许是知道有宛遥在,项桓会多少顾忌着点,不至于惨遭无妄之灾,自从有了这个认知,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作妖。 “这头顶的鸟儿也太聒噪了,中郎将劳烦你给赶一下。” “如此美景良辰,自当以诗为记方可不虚此行啊来,笔墨伺候。” “嗯,水光潋滟,碧绿映红,不若今日正午就在此歇息吧?中郎将,咱们捉鱼来吃如何?” 项桓额边的青筋突起,再突起,终于忍无可忍想往上揍,梁华一个后撤,到底忌惮他,双手遮住脸连声提醒:“我有圣旨!我有圣旨!” 项桓显然一顿,宛遥趁机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顺毛: “冷静,冷静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忍一时风平浪静,打坏了可得还来一个月,你三思啊!” 这句话果然有效。 毕竟再同此人朝夕相对足以令他生不如死。 项桓紧紧抿住唇,狼眼般的双目狠盯了他半瞬,到底撤了力道,自认倒霉地转身去摸鱼,一路上每步都是地动山摇的气势,看得出气得不轻 捡回一条小命的梁华悠悠缓过气,自命风流的天性不改,很快就掏出扇子开始摇了,但目光却还落在不远处,正脱鞋下水的少年人身上。 唇边浮起几分难以名状的笑:“你这位青梅竹马,倒是很听你的话。” 宛遥对他始终没有好感,迫于身份的关系,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无视,于是随着梁华的视线望过去—— 河水碧波粼粼,涟漪上泛着微光,倒影出零碎的身形。他青丝高高束起,有种别样的精气神,卷起衣袖的小臂现着微微紧绷的筋。 宛遥看着看着,轻轻说道:“其实跟我没关系,项桓本性不坏的,只是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太了解他。” 作为大多数人之一的梁大公子不以为然地摊手耸肩,“这种人啊,骨子里就充满了暴虐,往后谁嫁给他,指不定天天挨打,性命难保呢。” 她听完长久的没言语,似乎真的陷入了疑惑和苦思中。青天绿水间的少年弯腰在河里摸索,眉峰微不可见地一皱,再起身时,匕首上已扎了条鲜活乱蹦的鲈鱼,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宛遥见他笑意漫上眉心,自己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在此刻,手背上粗粝的触感沿骨节渐渐延伸,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然甩开梁华握上来的手,飞快往后退了数步。 “梁公子。”宛遥脸色沉得厉害,她少有这般生气的时候,冷眼开口,“还请自重。” 梁华摊开掌心细细瞧着五指,“我梁家有什么不好,你嫁过来吃香喝辣,不比在宛府过得差,至于让你如此反感排斥?” 按理他形貌不丑,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难道会连一个终日沉迷杀人放火无法自拔的莽夫都不如? “婚姻大事不能强求。”她神情依旧肃然,秀眉轻皱着,“你的心意我领了,还请公子另择佳偶。” 梁华不死心地笑道:“何必这么快急着拒绝呢,你可以好好想想” 见他作势想凑过来,宛遥愈发觉得此人之前刻意支开项桓是别有所图,戒备地往后回避,“不必想了,我心意已决。长辈那边我自会劝说。” 她转身将走,又想起什么驻足补充,“另外有件事,我想必须讲清楚。 “咱们两家只是换了帖子,门定没过,我还不是你梁府的人,烦请梁公子别再派人跟着我了,免得自找麻烦。” 留下主仆一帮人在原地,她头也没回。 话讲出来总算痛快了一些,但宛遥仍感到心里堵得慌,自打被梁家缠上,那种憋屈感就如影随形。 尽管负气走了,她也不敢走太远,只沿着河边打转,吹吹暖风。 等转悠回去,项桓已在鹅卵石堆中架起火,串好鱼悠闲地在上面烤,见她过来便往边上让了让。 宛遥挨在一旁坐下,拿烧火棍扒拉柴堆。 “你吃大的吃小的?”项桓翻出带来的瓶瓶罐罐有序地洒到鱼身上,炙烤后的焦香很快扑鼻而来。行军途中一贯是临水安营扎寨,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打鸟捉鱼打牙祭也是常有的,因此对于烤鱼他算得心应手。 “小的。”她随口应答。 项桓嗯了声,瞥一眼她的神情,不在乎道:“别管他。我们自己吃,不用给他留。” 宛遥沉默地捅了捅火,又皱眉朝身后看,伸手不住地来回搓揉手背,到底意难平。 她脸色一暗,捞起架子上的鱼,森然说:“不,要好好帮他烤。” “哈?”项桓满腹疑惑和不悦,宛遥捡了一条最大的,掏出怀中的小瓷瓶,拨开了往上刷酱汁。 作料教明火一燎,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毒雾似的往周围扩散。 “哇——”项桓急忙捂住口鼻,“你放这么多辣子,会吃死人吧?” “哪有那么容易。”宛遥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掀了个眼皮,低声恼道,“吃坏了也活该,谁让他方才不老实的。” 他怔了一会儿听明白,对于作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当下接过她手里的调料加倍折腾。 “这点怎么够?再多刷点我来。” 扁平的鲈鱼在火光下隐隐发出了诡异的红光,周身发亮。 “你整个全放完了?”宛遥吃了一惊。 “没呢,还剩了半截儿,看你心疼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拉了拉他衣袖,难得想利用一回他欺负人的本事,不狠白不狠,“那一会儿你喂他吃,盯着他吃完。” “行。”项桓颇乐意地点点头,“我再灌他吃一条都没问题。” 梁华没能撑过半条鱼就忍不住要喷火了,两旁的随从七手八脚地打水c找果子,给他消火驱辣。 狂暴的大风是在此刻刮起的,方才还只是灰蒙蒙的天,一瞬间暗得吓人,树叶在风里化成了利箭,到处飞卷,沙尘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宛遥一行赶紧收拾车马回城,然而梁大公子也不知起的什么兴头,今日走得格外远,离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脚程时,瓢泼的大雨已倾泻而下,周遭尽是哗啦啦的水声。 不到傍晚,天却黑了,道路泥泞难行,众人在雷雨中摸索良久,总算寻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店。 “嘿,这雨真是,说下就下!” “也不知要下到几时才停。” 客店没有招牌,更像个扩建过的茶寮,里面坐着不少狼狈的食客,大约都同他们一样是前来躲雨的。 马匹停在门前,不住地甩鬃毛抖抖一身的水花,店伙冒雨牵住缰绳,把它往后院的马厩挪。 几人险些淋成落汤鸡,一进门便叫热茶热汤。项桓拿过小二递来的干净帕子,丢在宛遥头上给她揉了两下,旋即自己又捡了一条擦拭脖颈的雨水,张口唤道: “老板,有热饭菜没有——” 楼上听得一句脆生生的答复:“有的,有的。” 老板不曾露面,主持生意的是个中年的妇人,瞧着快奔四十了,精神头却很足,皮肤偏黑,笑容优雅,正招呼小二端茶送水,看起来像此处的老板娘。 “几位,要用些什么?”她款步而来,视线不着痕迹地把众人扫了一遍,“店里小本生意,倒是有两道拿得出手的好菜。”随后又看了看宛遥,约莫是把她当孩子,笑着补充,“现成的糕点和蜜饯也有。” 梁华作为此次出行付账的钱袋,当即第一个表态:“备两桌饭菜,要清淡些的,糕点蜜饯各上一碟。” “好嘞。” 项桓紧接着说:“再来几壶热酒。” 老板娘笑盈盈地回眸,“没问题,几位客官慢坐稍等,酒菜马上便来。” 店内的客人大多粗布麻衣,一看便知是附近市集的老百姓,他们这一行排场不小,再加上一只坐轮椅的软脚蟹,很快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灼灼打量。 项桓就近找了张桌子落座,抬掌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拍在桌面,“砰”的一声,气场全开,星目中英气逼人。 江湖原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一干人等立马识相地收回眼色,规规矩矩地闲话家常。 小二先端来茶水,梁华殷勤地亲自动手给宛遥满上。 她还在擦发梢尖尖的雨珠,就听得对面貌似很高兴地说道:“初夏的雨总那么猝不及防,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小了,咱们不妨在这儿用些粗茶淡饭,小憩半日。茶寮品茗听雨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梁华还在说:“我适才见店中还做海棠酥和山药糕,不知口味如何,宛姑娘可有想吃的?” 宛遥白他一眼:“鱼。” “”他被自己的唾沫噎了下,瞬间不做声了。 风雨里夹杂着雷电,窗外灰暗的天偶尔骤然一亮,光从棂子打进来,有种说不出的渗人。 “掌柜,我等要的烧酒怎的还不上来!” 一侧角落坐着个粗壮汉子,清一色的褐色短打,棉布腰带,背后别一把柴刀,想必不是樵夫便是屠户。 庖厨中有人应道:“就来!快快,给客人送去。” 旋即一个干瘪矮小的身形疾步而出,看那模样应该是个十岁年纪的男孩儿,因为瘦削的缘故,原本的岁数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只是不知为何他用黑布蒙了面,单单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热酒上桌的同时,宛遥这边的菜肴也陆续摆好,她正低头盛了一碗饭,对面的壮汉忽然斥道:“作甚么呢!毛手毛脚的!” 传来零零碎碎的杯碗声,许是那孩子打翻了汤水,壮汉们只得手忙脚乱的擦抹。 “还杵这儿挡什么道,闪一边儿去!” 短暂的一瞬不知发生了什么,死寂片刻之后,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纷纷抽了口凉气,站起来大声呵斥:“掌柜,你这都让什么人送菜啊!” “存心恶心人是么?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 混乱中,小男孩莫名被谁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他面颊上的黑巾顷刻便掉了一截,消瘦蜡黄的皮肤间露出大半血红的颜色。 那是张难以形容的脸。 他的左唇角比一般人要长,长到诡异的程度,一直延伸到耳朵前两寸的位置,然而嘴唇又难以为继,于是赤裸裸的露着分明的牙肉和牙齿,乍一看去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在场的所有人从没见过如此悚然的相貌,唏嘘声此起彼伏。 无怪乎这几个男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连项桓瞧了也不由诧异,同桌的梁华更是咋呼出声来,扶着轮椅直往后退。 “哇,这这孩子是怎么长的啊?!” 宛遥深深地望过去,紧皱的秀眉下,双眸含着说不出的怜悯。 她摇摇头,声音轻到只有在身旁的项桓才勉强能听清。 “是胎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男孩好像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但在四周或惊异或厌恶的眼神里多少感觉到一些不知所措,他挣扎着坐起来,慌里慌张地去捡蒙面黑巾。 有人却先他一步,纤细莹白的手指把沾满油污的旧布递过去,甚至还细心地拂开沾上的碎叶。 对面是一双温婉清和的眼。 宛遥提着裙子俯下身,给他拍了拍衣衫的灰尘,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瘦弱,掌心轻轻覆上,触感里全是嶙峋的骨骼,像在柴堆里抓了一把。 “你的齿龈露在外,别总是用布遮着,这样很容易得炎症。”她一面说,“蒙脸的巾子要记得常换洗,最好是一日一次。” 她拉过他的手,晃了几下指间的小瓷瓶,“这是大青叶制成的药丸,脸疼的时候兑水化开了服用,能够止痛消肿。若吃完了,也可以上附近的山里采,是很常见的草药。” 男孩干瘪的嘴唇轻轻动了下,由于身体虚弱,显得他目光很呆滞,就那么捏着药瓶然后目不转睛地把她望着。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这”老板娘不甚自在的笑笑,“公子您随从众多,店中就快客满,恐是住不了那么多人的,不如” “什么客满,你楼上哪间不是空的?”梁华终于不耐烦,“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点小心思。 “今日本公子心情不错,出五倍的价钱,那些个侍卫晚上守夜,就不必管他们了。来——银子收好,安排去吧。” 有钱人财大气粗,而且喜欢一意孤行,加上有年轻女孩子在场,总是不想丢了面子。老板娘被硬塞了块足水的银锭,神色复杂地收入怀,只好命伙计张罗房间。 二楼收拾出了三间并排的上房,夜幕降临,悠然的虫鸣渐起,静悄悄地溢满了天地,整个小店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似乎除了他们真就没有别的客人留宿。 梁家精壮高大的武夫站满了一楼所有的过道,营造出此地生人勿近的气场。 项桓原本在后院练枪,半途让宛遥给拽了回来,推着往楼上走。 “干嘛啊?我还没练完呢。” “你先不急着练,我有要紧的事”行至二楼客房的走廊,再不远就是她的住处,项桓拎着枪,亦步亦趋。 “什么要紧的事?” 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宛遥揪着他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想洗个澡。”淋了一阵雨,头发贴着皮肤,黏腻腻的难受,她没忍住,只得找老板娘借了套换洗的衣裙。 项桓并不明白这与自己何干,脱口而出:“那你洗啊。” 她微微低下头,没骨气地说:“我不太放心梁大公子”说出来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点,但梁华原则上也不算什么君子,只是他今天一系列的反应让宛遥觉得实在反常。 “多个心眼毕竟是好的。” 他听明缘由,顺势把掌心的长枪一抬,“怕什么,他没那个胆子。” “你别管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了。”宛遥继续推他,“总之,就帮我在门外守一会儿吧。” 项桓愣了下,步子虚浮地往前走,“我?” “就一会儿。”她把他钉在原处,转身去开门,又探头回来,“我很快就好了。” “你别走开啊!” 项桓:“” 门扉吱呀合上,吹来一缕细微的热气。 项桓望着木格后透出的微光,好半晌回过神,先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继而去抓着后脑勺,侧过身来回转了几步,又在栏杆前蹲下,显得无所适从。 头顶悬着灯,照在脚边的光是橙黄色的,柔和温暖。 老旧的客店连木梁都带着斑驳的划痕,翻起的木屑后染着清幽的苔藓,像是年久失修。 他把雪牙枪平放在地上,一手撑着腮,思绪恍然地看楼下巡夜的梁家侍从。 耳畔是叮咚叮咚的水声,和摇曳的灯火一块儿有节奏的闪烁。 他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忽听到宛遥试探性地问:“项桓?” 他马上侧头道:“怎么?” “没我以为你不在了。你怎么不说话?” 项桓烦躁地挠挠头,“说什么?” 宛遥坐在浴桶中,其实她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只是这么僵着总有莫名的异样之感。 沉默片刻,倒是他先开了口:“姓梁的那废物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若是调养得当,再过七日应该就可以下地了,我们也能够功成身退。” “等七月。” 宛遥拨开热水冒出的雾气,听他在门外说,“我不当值的时候,咱们上无量山看庙会去。” 无量山的庙会一年有四次,和其他地方的庙会不一样,因为在道观脚下,每年都有盛大的祭祀活动,但又由于临近虎豹骑的营地,为了讨好军官,除了当地的居民便只有铁甲寒枪的军士能够参加。 所以上无量山看庙会一直是宛遥童年时的梦想。 她当即扒在浴桶边,“真的?” “不过我听说山下的路不太容易走,只怕要提前雇好马车,我得偷偷溜出来,家里的马就不能用了” 屋内忽隐约传出轻微的动响,声音不大,好似有何物在了撞桌脚上。 项桓正心不在焉地跟着她那段安排颔首,却蓦地见宛遥话音骤止,紧接着便是一声防不胜防的惊叫。 他一个激灵,猛然握住雪牙枪,想也不想箭步往里冲。 这一脚踹得实在厉害,门栓几乎当场阵亡,只剩门板在半空摇摇欲坠。 房中水汽弥漫,满室都是清香与湿意,宛遥缩在桶里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张着嘴半天没啊出一个字来。 她身上还在滴水,热气是白的,肌肤是白的,一张脸却飞速通红。 项桓压根没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手足无措地抓着枪当场蒙了,好似比她还紧张,一不留神甚至爆了粗:“妈的,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我又没让你进来!” “那你鬼叫什么!” 宛遥一头扎进水,留半个脑袋在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有有老鼠” 上了年纪的客栈四面漏风,不速之客层出不穷。项桓一垂头,这才发现那只满屋撒欢的耗子,它约莫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动静吓到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暗自磨牙,腰间的小刀飞掷,“砰”地一声死死地将其钉在地上,一眼看去是个“大”字的形状。 项桓顺手将挂着的布帘简单粗暴地扯下,胡乱往宛遥那边一罩,快步过去把这尸体连根拔起,旋即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末了,补充道:“你赶紧洗,我还修门的。” 浴桶中的水仿佛一瞬间转凉,她在里面无比丢人地捂住脸,再不敢泡下去,急忙抓衣服起来。 等宛遥擦着头发慢吞吞的磨蹭到外面,项桓已把门轴恢复原状,还顺手将那只大耗子肢解完毕,正坐在桌前洗他手里的刀。 她靠近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项桓握刀的手一顿,在宛遥说话前,欲盖弥彰地先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又没问你。”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急得莫名其妙,“我娘说我们俩小时候还一块儿洗过澡,那会儿你才一岁多,我帮你洗的,你在我家住了三个月” 宛遥越听越崩溃,头抵在桌沿去捂脸:“能不提这事了么” 许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项桓终于缄默下来,一个劲儿擦他那把匕首,刀刃简直能亮得晃瞎人眼。 索性就在空气微妙得将要凝结之时,有人敲门给房内添茶水。 对方怔了下,大概也奇怪这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不过倒是颇懂眼色地满了两杯,恭敬地走了,走前不忘带上门。 难得有件东西可以让他换手,项桓收刀入鞘,伸手便要喝,对面的宛遥同样端了一杯,刚放到唇边眉头便轻轻一皱。 “等等——” 她忽然拦住他,“水里加了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由于整间客栈只有他们几人入住,大门处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楚。 是脚步声,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她捂住嘴点点头,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c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不行不行,项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从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个时辰的脚程,你可以的!” 饶是事情紧迫,他竟也耐着性子解释,“没有马,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须有人留下拖延时间。” 很明显,留下来的只能是他。 人总是这样。 如果与旁人结伴同行,便会不自觉的去依赖对方,纵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着我并非一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当骤然间要孤身前行时,长夜下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道路顷刻便能将她击垮。 宛遥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同项桓分开行动。 “我肯定会被发现的,不行”她躲闪地低着眼睑,畏怯地重复,“我真的不行” “宛遥!”身子被他强行扳正,项桓厉声道,“看着我!” 对面的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着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认真地将她整个映在其中。 项桓忽然扣住她的手,蓦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肉散发出的热气传入掌心,好像能感觉到血流的脉动,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很奇怪。 宛遥觉得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四周的喧嚣成了虚无,危机和凶险如退潮般悄然平息。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睛,五脏六腑的慌乱情绪在只言片语里被浇灭,不过片刻,竟真的就不再那么害怕了,连呼吸都比方才平缓了不少。 她将那块牙牌紧握在掌心,继而颤抖又坚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好,我去。”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枪锋点在地下,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透着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轻生死,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的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其对视。 蛮族武士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 刀势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劲风,宛遥那颗心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凄厉刺耳的撞击声狠狠划过,余音未绝,震颤不止,甚至隐约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原地里,蛮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银枪架住,他似乎感到吃惊,瞪大双目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 项桓冷着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并轻轻微抖,劲道灌满了全身的肌肉。 也就是在这时,斩马刀的刀刃发出轻响,一缕极细的裂口从两柄武器的相交处萌生,然后迅速的往后蔓延,雪牙枪低鸣呼啸。 蛮族人的力量收不住势,长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被光洁的枪杆崩开,铮然碎成了两半。 武士虎目圆瞪,身形却因惯性而往下坠。项桓轻易避开他的拳头,随即一手摁住其结实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拽,同时膝盖飞快顶上,快准狠地一脚踹出去。 蛮人壮硕的身躯竟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拖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最终被树干一挡才总算停下。 中原富饶之地,男子普遍羸弱不堪一击,在场的突厥武士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劲! 四周一片惊愕。 趁他们犹在发愣之际,宛遥借此机会贴着墙悄悄向前移动。泥泞的地面湿滑难行,她必须要极其小心才不会被那些青苔绊到。 ——“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她从客栈墙后小心翼翼探头。 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把守的蛮族武士,正戒备的左环右顾。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变故,他们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处加派守卫——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背靠在墙,犯愁地咬了咬下唇,感受到天意弄人的无助。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对方引开? 她能做什么?她可以做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始终想不出任何对自己而言可行的法子。 她毕竟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在常年刀尖舔血的蛮人面前更不敢贸然卖弄聪明。 宛遥生平头一回认识到自身的弱小和束手无策,她茫茫然地盯着夜空发了片刻的呆,只好又谨慎的原路返回。 项桓并没用枪,主要是怕一旦见血,激怒了这些人,从单挑变成了群殴,他半点占不到好处,毕竟突厥人虽然酷爱“重情义,惜英雄”,可也同样会热血上头,恼羞成怒。 突厥汗王脸色冷峻地看着在树下捂着肚子哀嚎打滚的手下,心中自觉不甘,他阴沉沉地注视项桓,再一抬手,又一名武士听命上前。 刀剑声在后院此起彼伏,蛮族引以为傲的斩马刀在那杆银色的长枪下不断分崩离析,不堪一击。项桓的每一次挥枪皆在黑夜中削出一抹雪亮的白,冰冷的刺眼。 为首的突厥头领随着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面容逐渐铁青,他开始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可能不简单,可到底只是十几岁单枪匹马出战的少年,就此认输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周遭的蛮人已在附近围起了一堵戒备的人墙。 而连续对付了三四个蛮族武士的项桓,这时也握着雪牙枪低低喘息,他其实远没有人想象中赢的那么轻松,突厥人身强力壮,自己体力消耗太大,再这么车轮战下去,迟早得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马刀之下。 “不能倒,还不能倒!”他抓紧抢,却在胸腔里不住呐喊,强硬地挺直腰背。 雪牙枪上腥红的液体顺着锋芒被振落满地。 宛遥隐在墙后,看项桓每一次挥枪中那显而易见的凝滞,又去看守在前院不动如山的蛮族武士,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甲深陷入皮肉中,周身好像都跟着一寸寸滴血。 因为受挫而气急败坏的蛮人下手愈发残暴,他们的目的是死活不论,而项桓为了周旋却要留有余地,他鬓角夹杂汗水和血水,沿发丝悄然坠下,神情在接连不断的残忍搏杀下逐渐凶狠。 蛮人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旋即像是被那目光惹恼一般,暴喝一声举刀扫劈。 就在他以枪格挡的刹那,胸膛骤然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好似五脏六腑崩碎,七经八脉尽断。 宛遥眼睁睁的瞧着项桓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的一脚,膝盖终于难以为继地往下压了压。 她知道他身上还有箭伤,若非疼到极致,绝不会如此反常。 那一刻,宛遥感觉自己就快喊出来,又拼命的咬牙将双腿牢牢钉在原地。 项桓的视线仍毒蛇一样的黏在那个蛮人的周身,他胳膊微颤呕出一口血,眉头竟连皱也没皱一下,挡着大刀的□□纹丝不动。 地面上稀疏的洒了几点浓稠的痕迹。 他的嘴唇是深红的,眸却是冷的,黑瞳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显出了怯色,对面的少年如恶鬼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项桓用力提了口气,大喊着荡开长枪,银芒闪电般朝前划出一道倏忽闪灭的光,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抖枪上的血,冲着四面八方吼道:“还有人来送死吗!” 宛遥尝到了嘴里的腥味,她蓦地抬头,才发觉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接二连三的失误让突厥汗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他不顾手下的反对,脱去外袍接过随从递来的战刀。 地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店内的突厥人也陆续敢上前帮忙,脚步声纷至凌乱。 首领的亲征惹来了守卫的注意,他侧头张望战局,不时四下环顾,显得急躁不安,在宛遥几欲瞪红的双目注视下,终于匆匆从正院里离开。 背后孤傲的少年还持枪而立,她闭眼用力平息心跳,狠狠的一咬牙,猛地睁开眼转身跑向院外。 夜风在耳旁呼啸,头顶是皎洁的月,地下是湿滑的路,宛遥简直记不得是怎么从这家小店跑出来的了。 她的双腿好像在打颤,又好像没了知觉,只是不停的,拼命的往前跑。 漆黑的城郊树影婆娑,道路弯弯曲曲却看不清尽头,好似无底洞般的黄泉道。 宛遥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少吃过苦,她和无数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哪怕听一听她也觉得可怕,更别提要在那样的危急的情况下跑出十余里去求救。 可真当她置身在漫漫长夜中的时候,心里竟什么也没想。 她只知道项桓还在哪里。 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快点搬来官兵。 他会死的。 突然间,宛遥在狂奔中微滞了下脚步。 她清晰的听见四周回荡的足音中,莫名又多了一个。窸窸窣窣,沉重却有力,每一步都似镇山慑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以不慢的速度,在朝这边靠近—— 宛遥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念头。 背后有人在追赶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是他们发现了?还是项桓出事了?”宛遥脑子里一片混乱。 危险的逼近让她本能的加快了步伐,可体力上的差距仍旧太过明显,别说是高大强壮的突厥人,哪怕是寻常的大魏男子,宛遥也一样占不到优势。 情急之下,她借着夜色的遮掩仓皇躲进一丛灌木内。 海桐的枝叶纷繁交错,透过缝隙望出去,黑暗之中,那抹魁梧的黑影逐渐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粗布麻衣,头束布巾。 在百步外宛遥看清了对方手上同小店内蛮人如出一辙的□□,月光一照,微微的光芒顷刻打在草丛间。 追到了尽头,蛮人发现四周的异样,遂戒备的握紧刀,款步上前。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但一步一步的,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忽一抬眸,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c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晨光已经出来了,郊外的小道被铺上一层灿烂的金黄。 远近皆是府衙的官兵,从茶寮到高山集这一段路,挖地三尺的搜寻,喊声此起彼伏。 “项桓——” 宛遥跟在人群的后面,不停歇的唤着。天高地远,她打着转环顾四周,顺灞河沿岸往下游走去。 沾满露水的野草很快浸湿了裙摆。 宛遥扶着树干举目张望,她在想,昨天晚上自己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一步步靠近,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听不见呼吸,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项桓听完就是一愣,她没说得太清楚,但是不难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岔气般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细细回味了一遍,弯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话。 宛遥咬牙翻了个白眼,“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 她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挪地去桌边倒水。 项桓从生下来就满地跑,精力旺盛得像只野猴子,活到这么大,头次看见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还不算完,接过宛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始大言不惭:“宛遥,你好像老太太。” “” 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宛遥想去抄床尾的枕头扔他,刚弯腰就感受到来自肌肉的呼啸,居然定在那里。 对面的笑声来得更欠扁了,简直收不住势,略微锋利的虎牙白莹莹的,难得有无害的时候。 项桓还端着茶碗,枕头便迎面而来,他边笑边挡开。 “喂,我还伤着呢。” 宛遥没搭理他,两个枕头无缝夹攻,他护住水不让茶洒出,无赖地笑道:“别丢了。” “回头我带你上校场跑圈,保证下次你再跑十里都不会腿软,怎么样!对你够好吧。” 居然还有下次! 她一个软枕砸过去,咬牙切齿:“不怎么样!” 一轮角逐还未分出胜负,门外忽有人进来,走得风驰电掣。项夫人去得早,项侍郎又未曾续弦,故而项家的几个兄妹歪七扭八地长了数年,形态各异。 项圆圆是家里唯一的明珠,还没学会什么叫识相,一进门见得此情此景,张口就嚷嚷,“哥,你又欺负宛遥姐姐了!” 项桓刚隔开对面的靠枕,迎面就接了一口黑锅,转头反驳:“你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我哪儿欺负她了?” 宛遥干着缺德事,反而莫名被归为弱势一方,不免有些亏心,忙讪讪地把手里的“凶器”背到背后。 项圆圆卖亲哥卖得理直气壮:“那肯定也是你不对在先,平白无故,谁吃饱了撑的来揍你啊。” 后者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二对一孤立无援,他龇了龇牙,无话可说。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别妨碍我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带着笑意薄责道:“小桓,不可以对女孩子家这么凶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戎装矫健的影子出现在烈日下的院中,来者手虚摁在佩剑之上,脚步里夹杂甲胄轻撞的声音。 项桓双目一亮,紧赶着就要趿鞋下床。 “大将军!” “慌什么。”季长川笑道,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对于项桓,梁家依旧耿耿于怀。 说来倒也情有可原。 儿子被揍了个半死,罪魁祸首没吃多少亏,反而还给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气到当场咽气。梁司空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升职的谕令便久久下不来。 季长川独自周旋于其中难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时,吃了好几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儿,为这江山流尽鲜血,封个将军又有何妨。万里古长城下,多少人黄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连这长安故里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战场,怎知一将难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缓慢,甫一说话,在场的文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天禄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爱子心切。我听说,两个娃娃好像是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执的。” 无端被揭短,后者又是局促又是吃惊,一脸的恼羞成怒。 袁傅却朝天子轻描淡写地一笑,“少年爱美人,无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这么着,我替司空保个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许我袁家的小外甥女与梁大公子为妻,司空意下如何?” 话问的是梁天禄,却是朝着天子说的。 显然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复,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钉钉。 梁家吃了一口哑巴亏,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声。 于是,牵扯了三家的这场风波终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唯有季长川面色如旧,甚至隐约带着犹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遥拿着一块才打好的半边黄铜面具,给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刚刚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样?”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照给他瞧。 遮住了左脸的畸形容颜,镜中的男孩儿清秀安静,一双眸子水灵灵的,显得有些无措。 “嗯嗯”他点了半天的头,才支吾说,“谢谢” 宛遥去揉他的脑袋,温和道,“我已经和姑母谈好了,往后你就留在医馆帮忙吧。” “工钱每月会支给你的,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和掌柜说一声便成。” 少年紧抿住唇,很坚定似的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好啊。”宛遥笑笑,一时也未把这句承诺放在心上,只随口叮嘱,“平时得空了要认真学医,陈大夫的医术很高明的,学个成,往后行医糊口不是问题。” “嗯。” 宛遥领他掀帘子出去,门外正踩凳子找药的伙计伸头唤道:“桑叶,快去碾药了,我腾不开手。” 男孩忙应声:“就来。” 茶寮里的那个小少年被宛遥找季长川要了过来,她对那日的出手相助感念在心,也同情他无家可归,索性便收留进医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宛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铺好纸笔和干净巾子,示意等候的病人前来。 正诊脉之际,长街上唢呐欢腾,锣鼓喧天,她一转头就看见艳红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过,两边都是等着捡果子捡铜板的孩童。 婢女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遥目光微闪。 数日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经做媒,把陈尚书的长女嫁了过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举动,但直觉告诉她,梁华并非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宛遥没见过那位大家闺秀,想来应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八抬的花轿精致奢华,身后跟着同样红衣喜庆的丫鬟仆人们,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飘飘。 就在迎亲的队伍从视线里行远时,她忽然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笔直如松的身影,是习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劲装,手里长剑紧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神伤,正定定地,望着花轿离去的方向。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已是下午,宛遥估摸着项桓应该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伤药打算出门。 临行前,桑叶从屋内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约是在吃饭,嘴边还沾着饭粒,一手拎过她的纸包。 “你也要去?”宛遥问道,“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同婢女相视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遥还是劝道:“你正长身体呢,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桑叶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回里屋,很快,叼着张肉饼匆匆折返,边吃边道:“这样可以吗?” 实在是听话得厉害。 宛遥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项府还是老样子,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边住着项老爷,自带一股古板威严的气息,另一边住项桓,从门到缝都写着无法无天,连墙头的树也生得张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样。 宛遥还没进院子,回廊上就看见项桓c余飞c宇文钧,三位好兄弟并排走过来,一路闲谈,却气势汹汹。 “宛遥姑娘!”余飞眼尖,张嘴叫了声。 她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对面的项桓看见她,一脸“好事大家一起来”的表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宛遥被他拉住手腕转过身,听着奇怪,“去哪儿?” “梁府。” 她一头雾水:“梁府?梁公子不是今天成亲吗?怎么,你收到请柬了?”想想都匪夷所思。 “不是。”项桓说起这个,两眼发光,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来形容。 “我们去砸场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宛遥越听越不对劲,脚步顿时停住,“砸什么场子?” “自然是梁华成亲的场子。”他语气理所当然,甚至还带了些千载难逢,机不可失的喜悦,“据说他娶的还是当朝尚书的女儿,届时在座的都是达官显贵,我们这么一闹,保管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说着项桓挽袖子就要走。 “等等!”宛遥拉住他,不解地劝道,“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人家好好的成个亲,你又何必再去节外生枝。” 项桓似乎没料到她会反对,飞扬的眉峰逐渐颦起,“谁说结束了?” “若非梁家在朝上数次阻拦,我受封的谕令能等到现在才下来?是他们自己欺人太甚在先,我不过有仇报仇而已。” 宛遥凝着眉眼摇头:“季将军正是想借用此次联姻让你们两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眼下跑去捣乱,那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项桓轻轻抿唇,冷声道:“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可没说想!军职本就是我应得的,谁要看他们的脸色?” 这阵势见着有些不妙,眼看快吵起来了,余飞刚准备上前劝架,宇文钧却悄悄拦住他,目光示意其别乱插手。 “项桓,做人不能太咄咄逼人的。你这样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几时是个头?” “那就没完没了好了!”项桓甩开她的手,无端被泼了盆冷水,他情绪一团乱,“我要是不咄咄逼人,他们才会蹬鼻子上脸。” 宛遥深觉他实在是太固执了,“可陈家小姐于你有什么仇?” “一个女孩儿家这辈子成亲就一次,你只是为了报复梁华,有没有想过她怎么办?” “她怎么办用得着你操心?”他手紧握成拳,火气一上来,冲口而出,“左一个梁家,右一个梁家,既然这么喜欢替他们说话,你当初找我帮什么忙,直接嫁过去不是挺好吗!” 宛遥被吼得一震,没料到他会是这么想的,一口气堵到胸腔,耳边疼得嗡嗡作响。 “你” “我什么我?我说得有错吗?”见她神情不对,猜想是把她说哭了,项桓忍不住心烦意燥,“成天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话音刚落,当她蓦地抬起头来时,项桓就知道这句话讲得重了。 他迟疑了下,上前一步想过来,但许是之前模样太吓人,桑叶便本能地奔至宛遥面前抬手挡住。 项桓原就没消火,见状不耐地将人一掌拍走,“滚开,没事别挡路。” 桑叶常年是食不果腹,身体瘦骨如柴,他手劲又大,只这么一下竟被掀到了地上,面具应声而落。 宛遥看桑叶白着双唇手忙脚乱地去遮脸,忙捡起面具跑过去扶他,随后又转头,冷冷朝项桓望去。 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烦得不知所措:“我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知道他这么不禁碰” 还在解释。 都现在了,他还在解释。 宛遥眼中掩不住的失望,咬着牙缓缓摇头:“项桓,你简直无药可救。” 项桓喉头一紧,拧眉问她,“你说什么?” 宛遥重重道:“我说你无药可救!” 记忆里,似乎很少听到她这么大声讲话。 项桓微微一愣,而那双泛红的眼睛正灼灼盯着自己。 “是,我承认,这次惹出那么多的祸,都是因为我。你说得对,若一早同意嫁去梁家就没这些麻烦了。” “我是没资格管你的闲事,我也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做什么做什么。”宛遥把婢女手里的草药一股脑推在他胸前,“我不会再管你了。” 她松开手的同时,偏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那包草药倏忽滑落,项桓不自觉的摊开掌将其接住,又紧紧合拢。 他被那最后几个字搅得莫名的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项桓捏着草药猛地回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宛遥已经将桑叶扶了起来,背对着他没回头,似乎轻声讲了几句安慰的话,牵着人走了。 一直看着人消失在穿堂,他才把抓得快散架的伤药泄愤似的斜里往墙上摔。 余飞险而又险地躲过反弹的暗器,瞥着好兄弟明显阴沉的脸,试图当个和事老:“那个其实人家宛遥说得也没错,你要真想出气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们可以” 话没说完,项桓的目光便横扫过来,他咽了口唾沫,理智的选择闭嘴。 回去的路上,宛遥一直沉默,她许是在认真的想心事,所以忘记了还握着桑叶的手。 常年捣药的五指算不上非常细腻,但仍旧温软柔和,他小心翼翼的牵,不敢用力,怕叫她察觉,可动作太轻又担心握不住。 漫漫长街,青石板的小道,黄昏如血般铺在脚边,身后是几条长短不一的人影。 直到行至医馆门口,宛遥才回神似的驻足。 冷不防袖子被拉了拉,她默然垂首。 桑叶仰起头很认真,但又支吾地开口:“你别难过。” 宛遥被那份温柔莫名的安慰了,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一点小事犯不着惦记。”她摸摸他的脑袋,“你呢,刚刚摔疼了没有?” 他极用力地摇头,随即像是在同她做什么保证似的,“我一定会多吃多睡,以后长得壮了,就不怕被人推倒了。” 宛遥忍不住笑道:“好。” 她拍拍他的背,示意前面的医馆,“去吧。” 目送桑叶进了门,宛遥方叹出口气,让婢女备轿准备打道回府。 饶是赶在坊门关闭前回了家,但和平日比还是晚了些许时候。她面色疲惫地走进偏厅,桌上还未摆饭,宛经历却已正襟危坐,似乎等了她有一会儿。 宛遥一见这个阵势不好,迈过门槛的腿一僵,想溜。 “进来!” 老父早有预料般的出声一喝,她只能老实地低头进去。 见这身衣衫庄重里透着喜庆,估摸是从梁家吃了喜酒回来的。 尽管梁华挨揍并非他们直接动手,但也间接造成了伤害,司空斗不过武安侯c斗不过大将军c斗不过项侍郎,吃了几个月的瘪,总得跟他倒倒苦水,如此一想,这顿酒宴必然喝得不会痛快了。 宛遥在厅中站定。 心里却难得平静,竟没什么忐忑之感。 反倒是宛夫人不安地来回瞅他们父女俩。 很快,拍桌声乍然响起。 宛延指着她训斥道:“你看看你!成日里早出晚归,哪还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宛遥被拍得一缩,低着头没说话。 “就知道隔壁家那小子回来准没好事!”他隔空朝对面骂,“小时候教坏别人家姑娘,长大了还死性不改坏人姻缘,上梁不正下梁歪!项南天自己就是个半桶水,教出来的儿子也尽是惹祸精!” 宛遥不自觉顺着他目光看了看。 “你也是!”宛延话锋一转,她立刻收回视线,“圣旨罚他照顾梁公子,你跟着凑热闹;被人重伤躺在床上,你也跟着凑热闹。你到底是姓项还是姓宛呐?” 她依旧一言不发。 宛延喝了口水,休息了一下继续,“我告诉你,甭管他是当中郎将还是当将军,今后不许你同这小子来往,听到没有?” 对面的人点点头,说听见了。 “还有那个医馆,又不是少了你没人治病,犯得着成天跑么!咱们家缺那几个钱呐?从现在起,你在家好好给我思过一个月,哪儿也不许去。” 她垂着眼睑应声:“知道了。” “” 不知为何,宛延觉得今日训得有些不得劲,好像差了点什么。 宛遥等了半晌不见下一句,抬起眼皮问他:“爹,我能回房了吗?” 对面微怔片刻,道了个好字,等她要往外走又追问:“你不吃饭啦?” 她闷闷地说:“我不吃了。” 憋了一下午的山雨欲来喷发得有气无力,眼见闺女走远,宛夫人还在探头张望,甚是不解道:“这就完了?” 宛延跟着探头看,手捋他下巴上的青须,甚是狐疑,“是啊我还以为她起码得跟我讨价还价,砍半个月” 项府西院。 花园中辟出一块不小的空地,左右各摆有两张兵器架,早些时候是家将练武的地方,此时演武场上空旷宽敞,只一道枪风在其中咆哮。 夕阳下的古树轻轻摇曳,无数片落叶被少年人的腿法激起,满世界的“哗哗”作响。 项桓的目光注视在枪锋之上,一滴汗慢慢的从额间滚落。 ——“项桓,你简直无药可救。” ——“从今往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做什么做什么。” ——“我不会再管你了。” 他面容平静如水,内心火山喷发。 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究竟哪里不对,他明明有理有据,怎么到头来她不帮他?只是想讨回公道,难道有错吗? 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愤愤不平。 项桓一枪刺出去,已然发现自己打得乱七八糟,他烦闷地把雪牙枪往地上一摔。 练什么练,不练了! 回头见那兵器架也不顺眼,抬手一块撂倒。 兵刃乒乒乓乓满地打滚,雪牙枪无端又被殃及,晃悠了几下显得格外委屈。 项桓抱着胳膊犹在兀自生闷气,没留意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逼近,等他反应过来时,胸前已挨了一记打。 他有些蒙,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的项圆圆。 后者的手倒是没停,紧接着一阵连环掌,打得他步步后退。 “项圆圆——你疯了你,没事干想找点死下饭是吗?” “你还有脸说我!”项圆圆往他胳膊上怼一拳,叉腰兴师问罪,“白天是不是凶宛遥姐姐了?!” 项桓原本正要说话,闻言,刚张开的唇莫名一滞,随即不自觉地抿了抿,偏头望向别处,“平白无故,提她作甚么。” “我怎么就不能提她,我提她你心虚了是吧?” 他急忙侧目扬眉,“谁心虚了?我又没错!” 项圆圆瞅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简直要跳脚。 “哥。”她难得讲一回正经话,“对姑娘家不能这样的。”会打一辈子光棍啊。 “平心而论,宛遥姐姐对你,那真的算是很包容了。”换了京城别的官家小姐,见他这狗脾气早就翻脸了。 项桓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别过脸。 “你看,帮着你照顾梁华,替你跑那么远送信,还每日惦记着给你送药。”项圆圆去拉他的袖子,“虽然宛姐姐和你从小一块儿长大,可你也不能总用对待你兄弟哥们的那套来对她啊。 “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女孩儿家的心思很细的,又脆弱,碰一下就会碎。” 项桓不以为意地盯她,“照这么说,你的心思也很脆弱?” 发觉自己的形象被质疑了,项圆圆挺起胸膛,“那当然了,我也是女人啊!” “”小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也配叫女人? 他不屑地轻笑一声,摇摇头去捡脚下的□□,项圆圆趁机伸手去桶他腰眼,“哥,我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没啊。” 项桓答得敷衍,“嗯。” “记得和人家道个歉。” 他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最好再买点礼物,负荆请罪”话音没落,雪牙枪的枪锋已经递到了她脖颈下。项桓朝他一使眼色,项圆圆立马咽了口唾沫闭嘴,乖乖滚了。 等行出一段距离,她又回头不放心地张望。 继而暗叹不已。 这块茅坑石到底什么时候才开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夏夜里月华如水,院外都是忽高忽低的虫鸣。 宛遥的小桌靠窗而设,旁边一盏木质的纱灯,烛火从细细绢纱中透出亮光,像是被拉扯出千万缕丝线。 她拆了发髻,将头枕在桌上,瀑布般的青丝铺得满背皆是,那双眼睛只漫无目的地盯着烛灯看。 ——“成天就知道哭。” ——“你除了哭还会干什么?” 宛遥收回视线,缓缓转过头,埋首在棱角分明的桌面,两手紧搂着双臂,任凭自己的长发流水一样散下来。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些什么。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有师父,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另一条悬在半空,手虚虚搭在膝盖上,目之所及,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又有些无所事事,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虎豹营有操练,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c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眼下愈发肯定,宛遥这是铁了心地有意躲着自己。 一晃眼,整个六月要到底了。 宛遥每日认真地窝在房中发霉长蘑菇,她成天的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写字看医书。 宛夫人不知她从何处着的魔,好似整个人黏在了桌边,早也看书,晚也看书,一盏灯从入夜点到睡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妻俩没料到这回闺女能如此老实,观望了一阵后开始忐忑,宛延颇后悔地在屋里深刻检讨,担心是自己话说重了适得其反,这要闷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 但父爱一向如山,老爹的面子厚比城墙,轻易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让宛夫人出面,带她透透气。 正逢大暑,再有半月便是七夕,城外的圣母庙有大帮信徒赶着去求雨c求姻缘。 宛遥一页书才翻开,便被宛夫人从上到下拾掇了一番,拽出门遛弯了。 长安夏季的太阳是火辣辣的晒,连带走水也较之其他几个月更为频繁,相比之下,城郊绿树成群,河流汇聚,勉强要多一丝阴凉。 宛遥从马车下来,婢女早已在旁撑好伞,她一仰头,正看见圣母庙金灿灿的几个大字辉映日光。 这座庙是为了祭奠敬德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而修建的。 宛夫人喜欢带她来这里祭拜敬香,因为她们家也算是和敬德皇后有几分渊源,这是宛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 “茹太后人生得美,心地也善良,又是杏林世家出身。 “那会儿南方闹瘟疫,还是她着手想出来的方子,救西南数万百姓于水火。哪像现在这些大臣,对着疫病束手无策。” 宛遥的手被她拉着,一路絮叨走进庙内。 “宣宗皇帝是最宠爱茹太后的,光行宫都建了好几座。” 宛夫人跨过门槛,“你姥姥同太后是情同姐妹,结义金兰的交情,比杨家自家姐妹的关系都还要亲。 “你娘我啊,打小便是她照顾长大的,什么补品c补药,都是太后亲手提笔写的方子呢。” 大殿中有尊白石雕像,纤尘不染,鲜洁如雪,像中的圣母眉目清婉,温柔端庄,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神情好似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四周是来往祈福的百姓,宛遥在蒲团上跪了,也接过主持递来的香,低头拜了三拜。 因为是圣母庙,寺内上下皆由尼姑和沙弥尼打理。宛夫人同此处的主持是老相识,攀谈起来能说个没完没了,眼见时候又晚了,两厢一合计,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宿。 老主持貌似是曾经服侍过圣母太后的宫女,如今已年过半百,她为人甚是和善,对宛遥尤其有好感,三人在禅房叙旧时,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瞧她,怅然感慨说: “表小姐长大了,真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剔透今年是十五了么?” 宛夫人马上解释:“十六。”又叹气,“这丫头拘不住,天天爱往外跑,跟人家学了半吊子的医,就惦记着想去治病当大夫。” “学医啊”老主持默了半晌,反而很欣慰地颔首,“娘娘在这岁数的时候,也是呢。” “可惜娘娘去得早,倘若看见表小姐,想必会非常喜欢。” 继而又去拉宛遥的手,细细叮嘱,“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这种病不易治好,切莫勉强自己。” 她顺从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宛夫人在旁听着,默不做声。片刻后才拿别的话岔开。 茹太后杏林圣手,老主持算是为数不多支持宛遥承其衣钵的人,二对一实在没优势,宛夫人只能另辟蹊径。 照例是听了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再追忆一下当年“凤口里兵变”的苦,思一下而今得来不易的甜,两位忘年老姐妹相对抹眼泪。 宛遥着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偷偷遁走。 夜里,没有香客的圣母庙格外静谧安适。曲径通幽,树影无声摇曳,走在长廊上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是红尘之外的禅意。 宛遥掖手垂头,款步出了禅院,遥遥望见婢女等在不远的烛火下,她开口正要招呼,冷不防从背后探出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有半刻宛遥的脑子都是空的。 对方动作很强硬目的又特别明确,拖着她直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那是旧柴房的后门,离禅院几乎是千里之外。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 宛遥脖颈上的汗毛当即竖起大半,内心恐惧得直跳,她挣扎着想掰开来者的手,拍了两下毫无动静,仿佛铁箍一样焊死在耳边。 情急之中,束手无策,她本能的张口往对方的手背上咬下去—— 宛遥的牙不尖,力道可能也比不上桑叶那一口,但威力依然是有的,她发觉身后的人有短暂的停顿,旋即是更加暴力地把她拉到了门后。 猛地一下摁在墙上。 “你——!” 他收手的时候腾出了半个字的时机,宛遥刚喊出声,尾音就瞬间被其掌心掩盖。 面前的人通身是漆黑的夜行衣,容貌被黑巾蒙住,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唔唔唔” “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我不这么做,你肯见我么。” 宛遥听完有些茫然地微怔,半晌才意识到,他可能去医馆找过自己,但这些时日因为禁足和心情的缘故,她连门都未曾出过 嘴边的话忽然有些欲说还休,只好讪讪地咬唇,侧过脸盯着鞋尖看。 项桓知道她从小就安静,许多时候不那么爱说话,也就不明白眼下的不吭声是个什么反应,他眸中带了几分无措,张口便问:“你还生我气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反省下来,虽仍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但简单点想,就当全是他不对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偌大一个问题直白抛在面前,宛遥一时竟难以应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先看看你手上的伤。” 项桓由她拉过胳膊,适才咬得不轻,肌肤间的牙印渗出暗红的淤青,他倒是不在乎:“上回让你那么一搅合,最后也就没去砸梁华的婚宴。听说他娶了侯爷的外甥女,连大将军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小子现在活得可好了,成天上蹿下跳的在都察院那儿挑我的刺儿。” 心里想:这下你总该高兴点了吧? 然而悄悄瞅她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项桓着急地磨了磨牙。 伤药c纱布,宛遥随身携带,不多时就给缠出了朵花,他忽然一顿,手摸到腰背掏出一个东西递在她面前。 那是个浓墨重彩的面具,宛遥几乎是一望,眼睛里发出了光。 “无量面具!”她把项桓的手丢下,捧起来欢欣地翻看。 这等同于是参加无量山庙会的请柬,做得精致又漂亮。 听说每一个走在山梁镇上的人,脸上都会挂着这么一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相见互不识,很有些前朝鬼市的味道。 见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项桓凑过去,“喜欢吧?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今年庙会人多,这么一个得十片银叶子。”偏偏人家还不肯卖,最后用了一枚玉扳指换的。当然这就不必告诉她了。 宛遥新奇地玩了个够本,转来冲他点点头。 项桓斜睇她一眼,散漫地弯起唇角,“这会儿开心了?嘴巴噘得那么高” 她闻言垂眸,愈发抿紧唇,捧着那张大红的面具在指尖转圈。 “那下个月初十可别忘了,届时我和余大头一早来接你。” 宛遥本想应下,忽的记起什么,却委婉推拒道:“不行我不能跟你去。” 谈得好好的,没料到她翻脸那么快。 项桓一听,眉头就不自觉地一拧:“怎么又不行了?” 宛遥闷闷的侧过身,手里还在把玩那张面具。 “我爹说了,不让我再跟你一起玩。” 没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的宛延,项桓只觉被讨厌得莫名其妙:“你爹说的又不是圣旨!” “可他毕竟是我爹。”宛遥摇摇头,“你和余公子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不言语,盯着那张面具脸沉如水。良久心思一动,开口道: “没事,我有办法瞒着你爹。” 不知道为什么,宛遥无端为老父背脊一凉:“什么办法?” “你别管,总之就是有办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宛遥拿不准项桓口中的“有办法”是怎样的一个分寸,甚至一度为宛延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幸而老父近来瞧着并无大碍,衣食住行颇为正常,身体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一直等到七月初十。 这日天气不错,是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 宛经历照例掐着开坊门的时间上轿进宫参朝,一身官服理得整整齐齐,上下挑不出半丝毛病——毕竟干的是以告状为主业的言官,总得先严于律己,再严于律人。 宛遥送别完父亲,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其实她也并非就那么相信,项桓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爱玩,忘性又大,有时若遇到其他勾起兴趣的事——比如打架斗殴,将一场庙会抛到九霄云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等到巳时过,她就不再等了,拉开抽屉翻出常用的医书和猪皮小人,借窗外的光认真练习。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偶尔拂过一阵,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阳光把树影投在她的书页间,金黄与灰暗交织成一片。 针群林立,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蓦地,一粒石子蹦蹦跳跳地窜进视线里,沿途还拖泥带水,留下些许肥沃的沙土。 宛遥从专注中骤然回神,握着针,偏头望向来处。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她看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自失。 项桓撑着窗沿倾身去打了个响指,似乎对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不满。 “发什么呆呢?可别说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刚言罢,背后就探出一颗大头,余飞颇不要脸且热情的打招呼:“宛姑娘,我们来接你啦!” 项桓皱眉把他的脑袋推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应付么。” 而宇文钧到底没他俩那么心大,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终究于理不合,因而只在府宅外等候。 幸福来得太突然,宛遥眼中生出光彩,忙丢下一堆家伙什起身,“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会儿。” “你还要收拾?” “找点银钱和药膏备用。”宛遥解释。 项桓看见她摆的那一摊子,手欠地探头去拿。 迎面便是个扎满针的小人,没脸孔,没穿衣,通身死相,但分不清男女。 他心头有些发怵。 “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晚到了半刻,你下手拿这儿玩意儿扎我啊?” 宛遥已装完了钱袋,闻言几步过来抢回手中,眼见东西还算完整,才无语地瞪他:“想什么呢,这是我练针用的。” “用这玩意儿哪里靠谱。”项桓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改明儿我找个大活人给你练。是吧,阿飞?” 余飞被他那一挑眉膈应住了,小声龇牙道:“是个屁,就惯会拿兄弟帮你卖人情!” 一个月前好好同你讲道理,你还眼红脖子粗的。 翻了窗,紧接着又翻墙。反正跟着他们总是没有寻常路能走。 巷中三匹马,宇文钧早等候多时。 宛遥不会飞檐走壁,爬墙技能很生疏,坐在墙头了隐约有几分怕高。项桓已经利索地落了地,转目一望,嫌她慢,索性跃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两个人稳稳的带上了马背。 “出发!” 他兴致勃勃。 毛色纯黑的西北回纥马,高大壮实,项桓舍不得鞭笞,只抬脚一夹马腹,带着宛遥自窄巷里出去。 后面紧跟两骑同样的骏马,没规没矩的几个大魏年轻军官在城中疾驰。 龚掌柜院墙上的几株杏花树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 宛遥扒着他的衣衫,从项桓的肩膀探头往回看,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忧心的事:“可我爹再过一阵就要下朝回家了。”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今□□里有什么要事吗?”然而项桓并不回答,抬眼自她所处的角度望去,视线中是少年人倨傲的侧脸,一副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模样。 被这份所自信感染,宛遥也就不再多问,后知后觉又记起什么人来:“那我娘怎么办?” “她正午会让人唤我吃饭的。” 项桓略琢磨了半瞬,“就这个时辰,你娘大概得睡到傍晚了吧。” 宛遥愣住片刻,反应过来时,总算炸了毛。 “项桓!” 你居然药我娘! 当今陛下勤政,早朝虽无大事,仍是墨迹到日中才散。膳房贴心,准备好凉水拔过的冷面与米粉端到廊下,以备朝臣们消暑解乏。 毕竟是公款吃喝,味道有限,除了俸禄低微和天生的铁公鸡之外,大部分朝官还是愿意回家用饭的。 宛延收起笏板,从含元殿前冗长的台阶上下来,途中偶尔碰见几个同僚闲打声招呼,甫一上龙尾道,旁边就听得有人喊: “宛经历。” 他一回头,看得个高大伟岸的武官立在前,那人脸上自带三分笑,尽管身居要职,战功无数,却不见半点杀伐之气,颇似位平易近人的儒将。 宛延急忙行礼:“大司马。” 季长川扶他起来,笑道:“不愧是都察院的老资格,经历多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延当即便微微红了老脸。 “宛经历这是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用饭吧?” 他赶紧回答:“今日餐饭过凉,下官脾胃不好,所以”公家准备的菜,那叫天子赐食,总不能说太难吃想回家去改善伙食吧。 季长川似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应和,“我今日也觉得饭菜太凉,不宜饮食这么着,宛经历若肯赏脸,不如到我府上喝一杯?” 大司马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请他吃饭! 宛延受宠若惊,急忙再拜:“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将军虽贵为一代名将,府邸倒布置得很随便,亭台楼阁不多,雕栏玉砌没有,花圃和菜园却比比皆是。小厅里摆上酒菜,便可赏花对饮,别有一番悠然见南山的风味。 宛延不敢劳上司斟酒,勤快地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香气一漫出,就知道铁定是二十年往上数的陈年好货,一时间更加感激惶恐了。 “宛经历这些年在都察院兢兢业业,早听说是位严谨缜密的人物。”季长川笑着向他敬酒,“前些日子,我那个不争气的手下给经历添麻烦了,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感情是替项桓擦屁股来了。 宛延松了口气,随即又添了一丝恍然,回敬过后一口喝干,“将军哪里的话” 然后忍不住叹气,违心地开始夸:“项桓这臭咳,项桓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生性率直,嫉恶如仇,是个不错的可造之材,就是脾气太过浮躁,还须还须磨砺。” 说完赶紧饮了杯好酒给自己缓缓情绪。 对面的季长川大笑:“我自己的属下自己明白,经历不必替他好说话。” 他夹了一筷子菜,琢磨着要如何打发时间,难得逼起自己嘴碎话家常,“先帝重武轻文,听闻宛经历是元熙元年二甲进士出身,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宛延一听,简直要老泪纵横,连连道“不敢c不敢”,“文渊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无法上阵杀敌。可惜到底是这把年纪了,此生未能光宗耀祖,实乃憾事一件。” 他说着痛饮一杯,“我这一支,家里又没留个男丁子嗣扬眉吐气。” “好在闺女听话,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帮着她娘打理家事,也算让人省心了。”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宛遥正在可劲抽他爹的脸。 山梁镇上,从镇口牌坊往里延伸,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来往的行人人手一张样式各异的面具,走在其中四面八方皆浓墨重彩,竟有些误闯妖界仙境的错觉。 宛遥四人将马寄存在客店中,心无挂碍地逛起了集市。 无量山的庙会实在是个让京城人都向往的地方。 没有寻常庙会的舞龙舞狮,那些招摇过市的都是带着面具的神仙罗汉,被数人以坚硬的木板抬着,在上面激烈的舞刀弄枪。 街边的摊子卖小吃c刀剑和南北少见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是附近虎豹骑征战抢来的东西,偶尔仔细的打量,摊主或是买家,说不准就是尚在营里服役的士兵。 两相对望,碰上同伍吃饭的都不一定。 项桓买了一袋冰糖杨梅给宛遥吃,兜兜转转逛了半天,忽而瞧见什么,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走!咱们玩这个去!” 宇文钧就跟在后面不远,见状本想出声制止,可他动作太快,转眼已经把人拽进了店内,他只好忧心忡忡地问余飞: “带人家姑娘进赌坊,不太合适吧?” “管他呢。”他无所谓,“出来玩嘛,走走走,一起啊!” 赌场中三教九流,人头攒动,远处推牌九,近处掷骰子,高低起伏尽是清脆的声音,交织出一派标准的乌烟瘴气。 镇子规模不大,场子也因此有限,但并不妨碍赌徒们消遣。店东家设了三四张不同玩法的赌桌,项桓却钟情于简单粗暴,输钱最快的那种——骰子。 这是他除了喝酒打架之外的另一爱好。 长安纨绔子弟的四大特点,已经占了仨,如此一想,宛遥也能明白为何老父总是那么不待见他了。 桌前桌后,骰子摇得天花乱坠,项桓在庄家的大喊声中下注,小半个时辰下来,输赢参半,兴头依旧很足,银钱砸在桌上时,眼睛里有熠熠的光彩,像个心无城府的大孩子。 宛遥只在旁认真安静的看,宇文钧约莫是怕她尴尬不安,不时说上几句。 “宛姑娘会摇骰子吗?” 她很老实地回答:“懂一点点。” “其实呢,这个摇盅也是讲究技巧的,比方说盅子晃动的速度和角度大小”项桓这厮只顾着自己玩,他没办法,只好帮忙缓和气场。 正说着,对桌的赌徒忽叫人一手推开了,来者气势汹汹地把腰刀一拍。 “项桓,我要跟你赌!” 在这玩儿的,都极有默契的不露相,不露名,对方倒是一朵奇葩,上场把那些忌讳全抛至脑后,一股脑掀了面具。 浓眉大眼,四方脸,此刻正金刚怒目地瞪着他。 是认识的,虎豹骑中和他不对付的一名偏将,打架从没赢过自己,只能背地里嚼舌根过嘴瘾,这不爽的怨气应该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项桓收去了先前玩时的愉悦,笑容凝在嘴边,弧度没变却逐渐阴冷,直起身轻蔑的歪头看他。 “跟我赌?行啊。”他把将下注钱仍在桌,双手抱怀,散漫地颔首,“你想怎么赌?” “就赌骰子,咱们五局三胜!”对方像是为了泄愤,又像是替自己壮胆,盅子砸得掷地有声。 项桓略垂眸顿了须臾,扬眉无异议:“那彩头呢?” 偏将恶狠狠地将他望着,猛一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柄古老精致的小刀。 他冷哼,“我若输了,这把刀送你!” 在场的三人同时目光一亮,那是季长川赏的,前朝名将的腰刀,几乎所有军营内的人都眼馋过。 项桓活动活动筋骨,势在必得地扬起唇角,“好,就这么说定了!” “等等——别高兴得太早。”偏将抬手打断,“你的赌注呢?” “这儿所有的钱,你随便拿。” 他呸了一口,“我的好刀就值这么点破钱?” 项桓不耐烦,“那你说要什么?” 偏将似乎也犹豫了一阵,旋即心念微动,纯粹想恶心恶心他。于是食指一伸,点着项桓的鼻尖,再往斜里一划,落在宛遥身上。 “我要你家这个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项桓眉眼微不可见地一怔, 朝旁睇了一眼,脸颊的肌肉冷冷绷起。 “放你妈的屁!” 余飞挤到人前替他撑场子:“你找死是不是?” 宛遥想不到自己安安静静地在后面当背景也能被殃及池鱼, 混乱间宇文钧把她往项桓背后掩了掩, 不着痕迹地跟着走上前, 小声提醒说:“千万别摘面具。” 然后又安慰似的补充:“放心, 他会有分寸。” 偏将看见他们三个并排而立,一副随时要咬人的样子, 倒也并不露怯,反而嗤笑一声:“干什么?仗着人多势众, 想以多欺少不成?” 项桓觉得他可笑:“就算单打独斗你照样不是我对手, 识相地赶紧滚吧, 省得一会儿哭爹喊娘的。” 偏将冷下脸, 阴测测地质问:“项桓你是不是不敢跟我赌!” “怕输是吧?” “谁说我不敢赌!” 他生平最爱吃的就是亏和激将法, 此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着道着得这么快, 宇文钧拦都拦不住。 “既是敢,那你躲什么?” 项桓双目微瞪,狠厉道:“你瞎吗, 我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躲什么躲!” 对方嚣张地把那柄腰刀一拍, “是个男人就别扭扭捏捏, 赌,还是不赌, 一句话!” 他恶狠狠地踩上凳子, 倾身过去应道:“女人不给, 就我这一条胳膊,你要是不要?!” 那人咬咬牙一想,觉得划算,大喊:“赌了!” “赌了!”他重复。 三言两语便被人拖下水,宇文钧已经无言以对,只好抱歉地朝宛遥耸耸肩,她隔着面具摇头无奈地笑,早有些见怪不怪。 而余飞倒是跟着摩拳擦掌,满眼看好戏的神情。 赌局一起,两个人便气势汹汹地各守一方,骰子在其中叮当乱响。押大押小自古都是撞运气的玩法,久经沙场的赌徒或许能摸到点门路,但依旧做不到百战百胜,这把戏拼得就是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人品。 而项桓树敌无数,兴许早就把自己的人品给败光了,盅子一次接一次的开,居然连输不止。 盘面上的筹码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划走,三局下来,他已经输了俩。 发觉情况不好,宇文钧和余飞皆默不作声地把手摁在随身的兵刃上,准备随时耍赖跑路。 “再来!” 对面的偏将带着胜券在握地阴笑,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项桓绷着脸大喊:“再来!” 只剩最后一把翻盘了,宛遥深深皱眉,凝眸盯着那只朱红的骰盅,三个骰子,四六五三个点。盅盖蓦地盖上,便发了疯似的左右前后来回晃动。 她视线地落在盅子间,嘴唇微启,轻得不能再轻地自语,像是在数着什么。 但听“砰”声一落。 庄家手里的骰盅稳稳砸定,骰子声瞬间哑然,两个少年都赌红了眼,项桓正要开口喊,冷不防衣袖被宛遥悄悄拉了一把。 她低声说:“押小的。” 他动作顿了顿,有些不解和狐疑地垂下眼睑,四目飞快的交汇,他想也没想,再抬头时扯着嗓子喊:“押小——!” 偏将没得选,只好押大。 “买定离手,诸位可下稳了!”庄家按定盅子,目光还在瞟那二位,平白让这气氛更添了几丝紧张。 “稳了!”他说。 “稳了!”偏将吼道,“赶紧开!” “开——” 庄家轻描淡写的揭开盅,那底下清一色的三个两点,果然是个“小”。 项桓眼睛里冒光,转头去冲着宛遥惊喜地笑。 “哎嘿,真是个小!”余飞拍桌叫好,扳回了一成的众人重拾信心,继续敲锣打鼓地喊开局。 “得意个什么,不过就赢了这一把!”偏将啐了一口。 说也奇怪,宛遥选数的手气就有那么好,但凡她开口的,十有八/九能猜中,到后来项桓也不用提醒了,只问她押什么才下注。 “我的天爷,赌神啊姐姐!” 余飞抢过那把人人艳羡的上古弯刀,拔出鞘试手,馋得不行,“往后我来赌场还叫上你!” 话音刚落就被项桓迎头打了一记,骂道:“做梦呢你。” 宛遥看他们三人玩得高兴,也不禁浅浅地露了个笑,目光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柔和。 而另一边的将军府,季长川牺牲了三坛子好酒才勉强把宛延喂了个半醉,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文人酒量竟如此之好,忍不住为自己的存货肉疼。 “大大司马”宛延人虽被灌得糊涂,脑子里却还没忘事,颤巍巍起来要告辞,“时候不早了下官得回家看看” “诶——”季长川留他,“不急不急,这才什么时辰?再喝两杯,喝两杯。” “这” “难得来一趟,好酒不等人,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说着赶紧又满上,催着他喝,“来来来,瞧我坛子都开了,不喝岂不是可惜。” 宛延难以拂了大将军的好意,半推半就又吃了几盏。 季长川刚把酒碗端到唇边,听得对面“哐当”一阵响,老经历一头栽在了桌上不省人事——可算倒了。 他自己叹出口气来,总算能安心咂摸这佳酿的味道。身边的空坛子尚在滴溜打转,季长川打眼一瞄。 “我的二十年西凤啊”他伸手去敲了敲坛子,心疼地摇摇头,喃喃道,“臭小子,可争点气吧。” “啪啪” 赌坊内的骰子摇得分外欢快,方才的偏将输得哑口无言灰溜溜走了,斗败了一只,这边的士气愈发不可收拾。 项桓索性让宛遥下注,拨了一大堆银钱在她面前由她赌。 店内没什么姑娘,全是一帮糙老爷们,宛遥坐在上座,每每落盅后,她会沉思片刻然后轻声轻气的开口。赢多输少,鲜有败绩,着实惹人注意。 可若有几个想凑上前细看时,又会被她身边高挑英武的少年冷厉地瞪回去。 余飞等人在后面不断瞎起哄。 起初还赌得顺风顺水,后来却不知为何,开始连着不停的输。原本手边还是堆得小山般高的银钱,逐渐划得越来越矮。 瞧着又输了一把。 宛遥皱紧眉,过意不去地同项桓道歉:“对不起啊。”输了好多。 他不在乎地坐在旁边,说没关系,“出来玩嘛,又不是靠这个挣钱,你随便赌,我这儿还有。” 言罢,再掏出一把钱将筹码添齐,又是高高地叠成一座山。 无论如何,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宛遥深吸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再战。 新的一轮开局,庄家继续摇盅,赌桌一圈的人便屏气凝神,他手腕晃得飞快,大长袍的袖子便滑了半截在肘间,露出的胳膊肌肤黝黑,还有几条明显的划痕。 宛遥终于将注意力从骰子声中转移,便很轻易的留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她把视线抬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带着面具,这位赌坊的庄家也不例外,相互不熟识的,不过就是仅凭着面具的样式辨认对方而已。 换而言之,倘若面具下的本尊偷梁换柱,根本不会有谁发觉 难道这个庄家,被人掉包了? 然而场面如此混乱,她根本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换掉的。 此局宛遥并未下注,项桓头一转过来,刚要问,见她神色不对,话到嘴边不自觉的打住,只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宛遥跟着偏了偏头,“你看摇色子的那位,身形瘦削,肤色偏黑,胳膊上还有伤。我记得之前和人赌腰刀的时候,他的手还不是这样的” 拿不准这是不是出老千。 项桓便顺着她的视线往前望,那庄家刚好停手,目光也不经意地撇过来,做贼总是心虚,一看他二人交头接耳的说话,对象仿佛还是自己,不由就开始无故紧张。 赌桌上的另一个下家与他不约而同的对视。 宛遥正迟疑地抬眸,眼光一交汇,对方先露了怯,收起一堆金银拔腿就跑! “跑什么!” 项桓是属疯狗的,但凡见着目之所及有快速移动之物,便忍不住手痒想抓来看看。 原本他还未觉出哪里不妥,那两人一动,直接本能反应,跳上桌追过去。 “项桓——” 桌子旋即翻倒,筹码c银钱和玉石铺得一地皆是,瞧热闹的一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立时蜂拥而上,把满场堵得水泄不通。 宇文钧和余飞未能突围,反倒是宛遥走得快,幸免于难。 一上街,来来往往全是五花八门的面具,有半刻让她眼花缭乱,她呆了下,凭着直觉朝前跑。 项桓的身影她是熟悉的,不多时竟叫宛遥找到了。 实在是因为这庙会不同寻常的风俗,连他逮人的速度也缓了不少,未免这泥鳅再钻进人群,项桓随手抄起路边摊上的核桃,砸了对方脚踝一个正着。 到底不是习武之人,那庄家迎面摔了个狗吃屎。 “你跑啊。”他在后面慢条斯理地抛着一颗核桃,又接住,眸中似笑非笑,像是捕捉到什么新鲜的猎物,“再跑一个试试?” 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项桓身形一顿,不远处的宛遥已经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扶着他的胳膊歇了口气,再瞧一眼面前一瘸一拐的人。 “怎么样?” 项桓鼻息里发出意味不明地冷笑,掌心微微用劲,咯噔咯噔地直响。 正愁没人活动筋骨,他把捏碎了的核桃塞到宛遥手里,跃跃欲试。 “吃着,看我揍他。” “诶”她轻声吱了下,是想劝的,但瞧出项桓那副颇有兴致的表情,也不禁笑起来,捧着核桃提醒。 “下手别太重了。” “我知道。” 他对于打架从来都乐此不疲,那赌徒眼看是落了单,先前与之配合的同伙也不晓得跑去了哪儿。 项桓周身搜了一把没找到,于是伸手揪着他衣襟把人拽近跟前,“跟我出老千,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钱是不是在他身上?说。” 来者凶神恶煞,对方抖如筛糠,“我不是我没有我” “我我我,我什么?问你人在哪儿!” 叫他这么一吼,赌徒更加语不成句,到最后干脆掉头打算挣开。 项桓还没见过落在他手上敢这么不要命的,胳膊轻轻一用力直将人摞倒在地,正挽袖子抡拳要揍。 然而他尚未打下去,那人忽而一阵闷哼,侧头呕出一大口血。 宛遥登时一怔,立马摘下面具,这回连项桓也跟着有些蒙,收手直起身来。 “你!”她秀眉拧成一团惊怒不定的结,深深看向他。 一见这眼神,项桓也是冤枉得不行,急忙解释,“我没有!就推了一下!” 压根还没打呢,谁知道他纸糊一样! 宛遥不知这些拳脚功夫的深浅,也拿不准他所谓的一推能有多大力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之际,那地上的赌徒却趁机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张望。 沿途一地都是血迹。 “看他这个样子,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 宛遥拉了拉他,“我们跟过去看看吧,可不要出事了。” 无缘故让人碰瓷,项桓心里头甚是不愿,原本想甩开的,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谁让是自己先动手的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一章 沿着血迹, 一路走走停停出了山梁镇,最终断在了一间废弃的院落前。 这实在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墙面已塌去大半, 剩下的一半也岌岌可危。破旧的门扉虚掩, 伸手推开来, 顶上就簌簌地往下落灰。 项桓抬手扇了扇,转身替宛遥挡住头, 拉她进门。 院中与院外相比似乎更加没有生活气息,陈旧得简直像个前朝遗址。好在人倒是寻着了, 正脸朝地趴在门槛下, 昏迷得不省人事。 “喂, 喂”项桓上去将人翻开, 左右开弓拍他的面颊, 眼瞧着脸都被抽出了血色, 还是不见苏醒。 “我看看。” 宛遥蹲下身,撩起男子的衣袖轻扣上脉搏——脉势强硬,挺然紧绷, 应是脾胃肝胆有损。 “掰开他的嘴, 我瞧舌头。” 项桓依言照做。 刚一打开, 满口都是腥味。那里头舌苔满布, 厚且淡白。 她看完了,示意松手, “他肝火很旺, 中气不足, 而且虚热极重,只怕很久没好好饮食过了” 项桓嗯了一声。 暗想,这回总归不是我干的了吧。 正说着,对方就不安分地动起来,喃喃开口:“水水” 光张嘴哼哼,人还是没醒。宛遥手忙脚乱地解下水囊递给项桓,看他灌□□似的喂给人家,只能又小心地叮嘱:“你慢一点,慢一点。” 他不耐地抿了抿唇,但到底还是稍稍放轻了些动作。 这赌徒年纪并不大,可能比项桓还要小几岁,摘了面具后更是显得脸小,身子小,周身瘦骨如柴。 宛遥神色担忧看他抱着水咕噜咕噜的喝,就在此时,背后的屋内蓦地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 “里面可能还有病人。”她冲项桓颔首,“我进去瞧一下。” “好。” 宛遥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小木屋像个盘丝洞,大片蜘蛛网结在墙上,她站在门口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最里面暗沉沉的,真有几个人影靠在角落。 宛遥不自觉压低了身子,轻手轻脚,试探性地往前走。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能勉强分辨对方的形貌。 那是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旁边似乎还有小孩儿。一张烂草席和破棉絮盖住了三个人,空气里都是灰尘,她们歪着脑袋倚墙昏睡,细细的咳嗽声不自觉的从口中溢出。 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 “夫人?” 宛遥站在一步外,微微弯腰低唤了一句。 对面的人并无反应,她们呼吸微弱,面容带着明显的病态,也不知同倒在院中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 “夫人。” 宛遥伸出手握住女子的肩膀摇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草席和棉被顺势滑落,轻飘飘地铺在脚边。 大好的日头在午后忽然隐没入云层里,沉甸甸的光线将出未出,平白有几分压抑。 陈文君小憩初醒,起身让婢女给她梳妆整理。 铜镜前照出一个端庄温柔的脸孔,算不上美得倾国倾城,但气质脱俗,是个极有雅韵的女子。 “少夫人,外面天阴,带这对玛瑙耳坠衬着气色好。” 婢女轻声细语地向她建议。 那对耳饰是真的漂亮,出嫁前母亲特地留给她做嫁妆的。 陈文君轻柔地拂过宝石圆润光滑的轮廓,到底还是摘了下来,“一会儿要去向夫人请安的,她身体不好,红色张扬了些,若让长辈瞧见,只怕会怪我造次了。换别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嫁入梁家至今,她其实也没能亲眼见得那位德高望重的梁夫人。 陈文君是一个月前过门的。 指婚的是她的舅舅,当朝威名显赫的武安侯袁傅。 至于为什么突然会有这门亲事,来由好像也颇为复杂,她只知道因为老太太过世,夫人又重病,所以梁家想要个媳妇冲喜。 丈夫是个年轻的贵公子,看得出他并非很满意这桩婚亲,但迫于舅舅的缘故,不得不相敬如宾。 陈文君走在府中曲折的回廊上,不经意抬头时,瞧见一只摇曳的风筝在墙上拖着两条长尾高飞。 每日的午后是给梁夫人请安的时间。 这是自她过门起一直坚持照做的事。这个婆婆似乎得了什么重病,鲜少出门走动,连成亲当天也没见露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房中躺着,即便是她问安,婆媳俩也只隔着帘子说话。 房门开着,依旧是进去在珠帘前福了福身。 “娘,儿媳来看您了。” 陈文君礼数周全地低着头,在夫人开口前她是不能起来的。然而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良久,半晌也没听见动静。 她同婢女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不解的茫然。 今日屋内的侍女不知去哪儿了,连个传话的也没有。就在陈文君犹豫着自己是再唤一声,还是寻个理由告退时,珠帘后忽的隐隐有低吟传出,旋即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娘?” 里面的人咳得越来越厉害,陈文君开始觉得不好,急急起身,“娘?娘您怎么了?” 她先是往外唤梁夫人随身的侍女,听不到回应也慌了,转头去吩咐自己的丫环:“快,去找大夫。” “哦c哦”小丫头显然被吓蒙了,脑袋点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跑。 眼看左右没一个能服侍的人,情急之下,陈文君上前打起帘子。 她那声“娘”刚至咽喉尚未冲口而出,便叫面前的这一幕骇得目瞪口呆。 精致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苍白孱弱的妇人,她好似极其难受地不断以手摁住心口,来回抓揉,裸露在外的锁骨c手臂与脖颈上,清晰地印着大大小小,深紫色的斑,状如年轮。 陈文君颤巍巍的往后退,瞧见梁家的主母低哑难受地张口呻吟,然后抬起胳膊,朝她伸过来。 伴随着一声恐慌的惊呼,珠帘啪嗒啪嗒放下,起伏不定的前后摇晃。 在看清面前女子身上的斑痕时,宛遥几乎是顷刻间跳起了身,怔忡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 ——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 紫斑 瘟疫 这种疫情多在蜀地一带流行,且势头凶猛,眼下尚无药可医。此前她也曾在医馆听陈大夫提起一二,说是染病方式甚广,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邑。 如果疫毒是从口鼻传入,或是人与人接触时传入,那么她方才 “宛遥。” 大概是许久没听到里面有动静,项桓喂完了水,丢下人跑进来看,正一转目就见到她呆呆地立在那儿。 宛遥像是走神的猫骤然被人踩中了尾巴,在他声音响起的一瞬,空空如也的脑中竟迅速做出了反应,猛地抬手喝住他: “别过来!” 她很少这样大声说话,项桓也是愣了下,还就真的停在了原地。 宛遥步步往后挪,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手不安地放在胸前,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镇定地从头道来:“你你听我说。” “这些人的身上有紫斑,一般的紫癜不是这样的,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染了南方的瘟疫。这种瘟疫病源不明,此前太医署派了不少人南下治疗,无一生还,也未曾有可靠的药方能抑制。” “屋子里不干净,疫气极有可能从口鼻和肢体间散播,我已经碰过他们了,身上或多或少沾了病气,你千万别过来,也别碰” 宛遥一直在解释,项桓也一直在听,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平静如常。 然而正当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几步上前,猛地单手将她往怀里一抱。 宛遥只觉得腰间有道深重的力量把自己推向了一堵温暖结实的墙。 那里有蓬勃的热气和均匀的呼吸,宽阔又锋芒毕露,和记忆里年幼时的清瘦单薄似乎截然不同了。 她脑子里比刚才还要白得彻底,两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好在项桓只是草草搂了一下,便很快松手,望了她一眼:“这样就行了吧。” 旋即便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角落里的几个病人。 他擦肩而过,宛遥却还愣愣地一动未动,睁着双眼,肩背都是僵的。 他抱她了 他刚刚抱她了 视线里的青天白日一片炫目,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五观六感都不太灵敏,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弯曲,紧扣了两下才让自己勉强回过神。 项桓在破草席前蹲下,对医理一窍不通的他瞧不出这斑和普通的病有哪里不一样。 宛遥站在他身后,定定地将他背影看了许久,才缓缓走过去。 项桓还在打量那些斑痕,只问她:“你确定这是瘟疫?” 宛遥沉默地拉过一人的手先切脉诊断,脉象同外面的年轻人有细微处的差异,好一会儿才望着他抿唇摇头,“我也拿不准,从陈先生描述的症状来看应该能对得上,但没见过实例,不好妄下结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八九不离十了。 帝都郊外出现瘟疫,是件足以轰动京城的大事。他们只能祈求这是唯一染病的几人,倘若眼下的这几位病患仅仅是流入长安疫病的冰山一角。 那么,未来的帝都将难以预料。 “不管了,先问清楚再说这些人能醒过来吗?”项桓试着摇了几下,显然没反应。 “他们的状况不太好,应该是在昏迷当中。我今日没带针”宛遥犹豫着咬了咬下唇,“不知门外的那一个可知道详情?” “出去问问。”他说着,拉着她就要起身。 正在这时,院中多出一串脚步声,来者似是惊讶地开口:“哥c哥,你醒醒啊!” 宛遥甫一出门,就看见与地上年轻人模样极其相似的少年蹲在台阶下轻唤。 正是方才跟着出千的同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二章 在赌坊联手里应外合的是两兄弟, 最大的才十六,年幼的这个刚满十四, 生得满脸青涩。他蹲在角落给母亲和姨母喂水时, 目光总是狐疑而戒备地盯着那边把脉的宛遥, 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c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我娘同我姨此前在一户显贵人家做活儿, 后来得了病就被他们赶了出来。”说话间,怀里的妇人因被水呛住, 虚弱地轻咳,他忙拿袖子给她擦拭。 “原本是想回家的, 可家里又走了水, 老家在温县, 娘和妹妹身体也不好, 无法长途跋涉, 实在是无路可去了, 才暂时安置在这儿。” 两个小孩子穷得叮当响,好在年纪大点的那个曾在赌场做过跑堂,学得一手出千的本事, 正巧无量庙会又有个面具的习俗, 于是一合计, 准备来梁山镇上捞一把。 趁赌坊的庄家出恭的间隙, 兄弟二人把他掉了包,这会儿人估计还在茅房里睡着。 “我们真的是饿得没办法了, 只能想出这个计策, 不是存心要骗你们钱的。两位少爷小姐, 你们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亲眼见过项桓摘了面具要吃人的模样,他吓得直哆嗦,连声道歉。 宛遥看了一眼他落在地上的吃食——包子馒头热汤汁,知道这孩子并未说谎。 她收回视线,神色间显得分外凝重:“那你可清楚,你娘亲的病究竟是从何处染上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查明京城疫病的源头所在。 食物,茶水,还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想不到那位妇人竟不知几时已然苏醒,她艰难地转过眸,接过了儿子的话:“是是夫人。” “一定是夫人” “夫人?”宛遥不解地同项桓对视。 “哪位夫人?” 她撑着一口气直起身,苍白的嘴唇一字一顿说:“梁大夫人” 待听到“梁”字时,宛遥心里便是一跳。 “我在梁大夫人房里伺候一年了,自打她从泸州回来身体就每况愈下。 “起初我们大家谁也没多想,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烧,直到后来老爷平白无故封了院子,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染病,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那妇人讲到此处,已是十分的激动,挣扎着道:“我们贴身照顾夫人的,都被他们关在小院中,但凡有人患病,立刻就要被悄无声息的带走,寻个没人的地方生生活埋!” “我是被我姐姐挖出来的可谁料到最后,她和我女儿,她们都” 她开始泣不成声。 梁家。 京城的梁姓不多,大户人家更少,有官职的便仅仅只有一位。 宛遥想起那段时日在梁府上的见闻,再依稀将梁华莫名其妙的求娶联系在一起,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令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 怪不得梁家会认同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这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如果有,掉的也是刀子。 项桓阴沉沉地在旁开口:“王八蛋。” 宛遥转头看着他剑眉星目的侧颜,心中猛然有什么紧牵着,她忽然朝那妇人认真地询问道“这个,是在南方猖獗的瘟疫吗?” “是啊,就是它!”她悲痛欲绝,颤抖地抚摸面颊,“你瞧瞧我的脸,还有我的手” “听他们说,这些斑会一直延伸,一直烂下去,烂到骨头为止” 在得到肯定答复的刹那,宛遥悬着的心就开始往下沉,好似沉到深不可测的寒潭之底,手脚一片冰凉。 “姑娘,姑娘”手臂大力被人紧握住,这个几近濒死的女人不顾一切地拉着她,含泪问道,“我还有救吗?我的女儿,我们还能不能治好?” 这是个对她而言太过复杂的问题。 宛遥眼下脑子里一团乱,只能苍白的安抚:“我会尽量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她忽然戒备起来,“你们不会告诉官府吧?”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妇人的指甲深嵌入她肉中不肯撒手。 宛遥吃力的后退,“不会的” 对方却不依不饶:“南边的瘟疫闹得沸沸扬扬,眼下莫不是为了堵悠悠之口,还要再把我们活埋回去?” “不会” 项桓斜里拎起她手腕扔到一旁,冷冰冰道:“人都陪你说了这么会儿话了,现在还来担心这个?” “别得寸进尺,我告诉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你照样活不过这个月。” 宛遥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想拦他,指尖堪堪碰到衣角,蓦地想起他方才那一揽,于是不自在地又收了回来,难得的,没发一语。 项桓本已做好了要甩开她手的准备,但预想中的劝阻并没有来,余光瞥见宛遥的动作,心中便有些奇怪地转回视线,胳膊无处安放地搭在膝盖上。 “总之,时疫是非常厉害的病,一传百,百传十,一发不可收拾。 “我不能为了你们而置全城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此事必须告诉官府。”宛遥站起身,这话是望着那个少年说的,“在大夫来之前,切记不要再出去走动了。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后者显然也没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从院中出来,灼热的太阳已仅剩一抹残照。 项桓与她并肩同行,脚步匆匆,口中有条不紊地往下安排:“再过一阵要宵禁了,我先送你回家,这里的情况我会连夜告知大将军,如何处置,由他来抉择。横竖不用你我操心。” 想了想又接着道:“长安近千年的古都,应付时疫的办法还是有的。京城曲江池附近有一片疫区,多半会把人安置在那儿。” 他一直在说,可宛遥却良久沉默着没应一句,她双目沉沉的,显得凝重而空洞,就这么盯着前路看,猛然间足下一停。 “不行。”项桓听她没头没脑地喃喃开了口,“我们眼下还不能回山梁镇。” “不能回去?为什么?”正莫名不解,宛遥已经拉住了他,不由分说地朝山林深处走。 “喂,去哪儿啊?”项桓被她拽得一头雾水,但手腕却也没急着挣开。 满天赤红的余晖在西侧金粉似的洒了半身,倦鸟归巢,带着热度的晚风吹在耳畔,不远处是庙会敲锣打鼓的声响。 他行在城郊这广阔无垠的天地间,恍惚觉得像是置身红尘之外。 项桓走在宛遥的后面,离她大概有一步的距离,他望着她的侧脸,头一次从宛遥的脸上看见这样认真的神情。 端午节才过去不多久,山间的人家,户户院中都挂有艾草。 宛遥在一处院墙下驻足,仰头盯着其中悬在门上的大把干艾,旋即手脚并用就要爬。 “诶诶诶——”这丫头简直魂不守舍,项桓眼疾手快拎她下来,“傻了你?要什么跟我说啊!” “我”她讷讷道,“我忘记了。” 项桓颇无奈地抿嘴叹了口气,一转身,动作利索地跳墙而入,眨眼便摘了那把艾草落回原处。 他在她面前晃了两下,“用不用留几个铜板给人家?” 宛遥只是摇头:“不了,我们的东西,还是别让旁人再碰。” 他无异议地嗯了一声,然后就被宛遥带到了背风处。 火折子吹亮了几颗星辉,发干的艾草迅速燃烧,呛人的浓烟随之而起,她拉着他的衣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熏拂。 项桓感觉自己像是架在板上的肉,里外都是烟熏的味道,宛遥好似要将他裹在这堆艾草中,恨不能每个缝隙都来回熏上数百遍。 微微垂眸时,视线里是她纤纤瘦瘦的身形,清秀的眉紧拧成结,双目中满是无措的慌乱。 他不禁若有所思地想:至于这样担心吗? 项桓拿过宛遥手上残余的艾草,“别老对着我,给你自己烧点啊。” 于是一手摁在她肩头,另一只手也学着她的样子,顺着周身一道一道地轻拂,那些细碎的灰烬便有少许迎风飞旋,落在宛遥鬓边的青丝上。 他随手拨开的时候,她那双揉着担忧的眼睛就望了过来。 “你知道得了这个病,会有什么后果么?” 宛遥秀眉深深地皱着,“项桓,不是说你上过战场,你年轻,你身体好,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挥霍,有些事不是想当然的你方才根本不必进来,何必要逞强呢?” 那把艾叶刚好烧完,他扬手就仍在了一边,然后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笑得一如既往地随意:“看你刚刚吓成那个样子,我要是不进来,待会儿你又哭了怎么办?” 她老成持重皱紧的眉不自觉地缓缓松开,神情从沉重渐次变成了怔忡。 宛遥反应了好一会儿,也还是呆呆地仰着头,直到项桓摊开手摁在她脑袋上,一直将她摁得微微低下去。 “行啦,一个瘟疫而已,看把你紧张得。” “没事儿的,我在战场上都能活下来,岂会败在这点小痛小病上。”他大概觉得手感不错,也颇能理解为何季长川总那么爱摸自己的头,于是也跟着揉了两下,“走吧,送你回家。” 项桓在前面走,宛遥低着头紧跟在后。 两个人都没往镇上去,行至牌坊下就停了脚,他屈指放在唇边吹了个清脆的哨音,不多时自己那匹纯黑的马便嘚啵嘚啵的跑来了。 项桓将她抱上马,正夹马腹时宛遥不放心的提醒:“尽管烧了艾,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听陈先生说,病发大约在三日左右,你这段时间不要出门,若三日后身上有紫斑出现,记得赶紧去医馆。” 他握住缰绳,驱马前行,应了声:“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三章 回到长安城的宛家府邸, 项桓依旧是带她翻墙入院。 暮色四合,凉月冰冷如水, 因为提早支开了婢女, 此刻这附近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气。 等见她进屋关了门, 项桓才按原路折返出去。宛遥独自一人站在房内, 将黑未黑的天色从窗外照过来,里面没有点灯, 便是深蓝的一大片。 她放空了许久,方从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堆事情中回神, 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宛遥站着深深闭目吸了口气, 抬手往脸上拍了几下, 让自己打起精神。 按项桓所说, 他给自己娘茶水里放的是平日里治疗外伤时专用的一类麻沸散, 以曼陀罗c川乌c草乌细碾而成, 一小撮的剂量,大概入夜之后就会醒来。 她赶紧将所有的窗户关上,再给门落栓, 迅速换下一身衣裳借火烧了。 又仔细想了想, 招来婢女让她准备热水和方药沐浴。 折腾到戌时初刻, 宛夫人就来敲门了。 “遥遥?遥遥” 宛遥隔着门应声。 “你干什么呢?把门窗关得这样紧。快出来吃晚饭, 一会儿菜该凉了。” “我”知道母亲胆子小,若如实相告定会让她担忧, 但寻常的托词又无法蒙混过关。 宛遥并不是擅于撒谎的人, 言辞在口中斟酌辗转, “娘,我昨日夜里贪凉,可能染了些风热之症。” “什么?病了啊?”宛夫人一听此话,门敲得愈发急了,“那还不开门让娘瞧瞧!” “娘,这种时行的温病会过病气给旁人,若是传给了你就不好了。”她忙解释。 “哪有那么容易过给我的呀,你先开门再说——”宛夫人还在坚持。 “没事的。我自己是大夫,我自己能治,风热症若初期治不好,极有可能演变成时疫。”宛遥只能如此吓唬她。 “这样啊” 听声音,这个理由似乎有效,母亲的口气渐次缓和下来。 “可总这么把自己关着也不是办法,你也要吃饭喝水的不是?” “一日三餐让阿碧敲门后放在门口便是,我需要的药也会写在方子上病情不严重的,应该要不了几天就能好。” 宛夫人见她计划得井井有条,一时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妥协:“那好吧,你也不要逞强,自己倘若治不好记得及时告诉娘,娘替你找陈大夫来。” “我知道对了。”宛遥想起什么,补充说,“送饭的碗盘木质的即可,我用过的餐具使一次就要丢掉,一定要谨记,不能再用!” 总觉得她有些太小题大做了,如此慎重的安排倒叫宛夫人没来由得惶惶不安。 “遥遥,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她语气平静而温和,“娘,你不必担心,大概三天后病情就能稳定了。” 三天之后,要么回人间,要么,下地狱。 这种等待无疑是忐忑而痛苦的,宛遥从未有哪一刻觉得以往平平无奇的三十六个时辰竟是这样的漫长难熬。 每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光衣服,自上而下,检查身上的一切细节,连指头也不能放过。 因为封死了门窗,直到日上三竿,室内才勉强透进几丝笔直的光,除此之外,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像是置身在监牢。 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只好翻出没读完的医书和女红,来回忙碌,似乎专注于活计时,才能分散些许的注意力。 身为医者,宛遥比起项桓的百无禁忌,对于生死更有畏惧,杀人易,救人难,她知道一条命究竟有多么的脆弱。 幽静的闺房暗无天日,然而外面的世界却也一样难以安宁。 当项桓把疫病的噩耗带到将军府后,就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股汹涌的浪潮。 瘟疫的源头在梁司空府上,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第一个勃然大怒的自然是咸安帝,朝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掀了满桌的奏折和纸笔。 但事情又非同一般,毕竟是人口相传的瘟疫,押去刑部大牢不行,禁足在家也不行,最后索性先撤职查办,在城东南悄悄辟出一块区域把梁家人安置进去,派太医署日夜留心观察。 尽管官府把事情捂得严实,却堵不了漏风的墙,起先是一个两个小声议论,后来山梁镇那边率先透出风声,很快推波助澜,形成了大片大片的恐慌。 疫病闹得这样大,宛遥又足不出户地关在房内,此时此刻饶是宛延也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可碍于家中只有两个女人,未免惹出更大的慌乱,只好选择当个真眼瞎,听之任之,视而不见。 三日后的清晨,是个阴天。 昨夜雷雨交加,刺目的闪电晃得人心神不宁。 一晚上没有睡好,故而宛遥起得很迟。 房里的卷帘依然是放下的,加之又有天气助势,乍然睁眼几乎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 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转头看了一眼镜中模糊不清的自己,好似三魂六魄才归位,继而想到了什么,才慢慢起身解衣带。 两条纤细的胳膊是率先映入眼帘的,借着微光转了一圈,白璧无瑕。 宛遥的心逐渐跳得很快,咽喉里不住的咽下唾沫,她褪去亵衣,目光缓之又缓地往下扫,锁骨c胸口c小腹,再至双腿,原地里扭身看足后。 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她开始紧张,甚至有些发抖,急匆匆走到妆奁前,摆正了铜镜转过身—— 背后是一抹的干干净净的白。 清瘦的肩胛下是两块精致的蝴蝶骨。 那一瞬,宛遥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意外和喜悦直涌而上险些冲昏头脑,她蹦跶哒地就想开窗开门冲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光脚跑了几步才意识到没穿衣服,又赶紧绕回去把自己套好。 没事了,她没事了! 欢欢喜喜地跑到正厅,刚好一家人在吃午饭,宛夫人瞧见她差点喜极而泣,放下筷子上前来抱着人上下不停的看。 “真的好了?” 宛遥笑着点头:“我真的好了。”也不晓得她娘是不是到现在还以为她只是在治热症。 “那就好,那就好。”宛夫人搂着她将脸贴上去,语气里竟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如今满城都在闹瘟疫,你再这么关下去,真要把娘担心死啊。” 担惊受怕了三天三夜,连着两日的噩梦里都是青紫色的黑斑,有的时候一觉醒来都不知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宛遥心头如大石落地,靠在她娘怀中结结实实地撒了一回娇。 “行了行了。”宛延是看着她俩腻歪够了才开口的,亲自拉出靠椅来,“正赶上午饭,虚惊一场就别往心里去了,吃饭吧。” 婢女已添了一副碗筷,她坐在桌前,捧起碗没吃两口,胸腔中却还是沉甸甸的。 开始担心项桓,也不知道他那边的危机有没有解除。 “爹。”宛遥心事重重地望向他,“项桓怎么样了?你这些日子可有见到他,他没染上病吧?” 这大概是个自带火药的名字,宛延听罢鼻中就气哼哼地一声喷,“他?” “他能怎么样?” “这会儿拎着枪满城戒严呢!昨天还在钟楼下和人打了一架,你还担心他?要我说,整个长安的人都死光了他小子还会活蹦乱跳的!” “” 什么? 昨天?! 亏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这三日不能出去的,自己成天在家缩成鹌鹑,他倒好,居然那么早就开始在外面祸害人了! 难得宛遥如此好脾气,也快给气成了一只刺猬。 筷子狠狠的朝碗里一戳,白花花的米饭里赫然腾出个大洞。 山梁镇事发后的第十日,报晓的晨钟一如既往的绵长深远,一波随着一波,涟漪般扩散。 而伴随着钟鼓声的,是四面八方沉重的响动,金属与木质物的撞击交锋。 东西南北十二扇大门同时落锁下栓,长安正式封城。 “再烧点,再烧点角落里也别忘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街坊四邻接连在家中院中焚艾,隔着墙都能闻到一股烟味,满世界云雾缭绕。 “哎,早知道前天我婶儿回乡下,就该跟她一块儿走的。”旁边一户富贵人家的夫人正在吩咐仆婢熏艾,“南边折腾多久了,都没个下文,等官府想出法子也不晓得要耗到几时。再这么下去,连艾草的市价都要涨了。” 男主人低声劝道:“你别这么想,回去了也不见得就能避难,万一那药方制出来了,咱们又远在千里之外,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眼下也只能这么想了”权当做安慰。 这场疫病击溃帝都的速度比宛遥想象中还要快,白天街巷中总能听到卫兵抓人的声音,一入夜又是静得可怕的巡防脚步,四处人人自危。 等她再次走出府时,外面早已是令人胆寒的荒凉。 街头巷尾的店铺还在经营,小摊也照旧摆着,只是大家脸上都蒙着一张布巾,试图通过这样苍白的方式来阻隔那些无孔不入的疫毒。 饶是瘟疫已蔓延至此,他们依然放不下手里微末的小本经营,这约莫就是一切繁华之下挣扎生存的小人物。 街市的行人明显变少了,反倒是巡城的羽林军和金吾卫处处能见。 宛遥走在其中,看着身边行色匆匆,掩面捂口的过客,不由让她感觉到一丝变天的可怕。 偶尔禁军押着一个周身罩着麻袋的人赶上平顶车,附近的百姓便会避之不及地躲开数丈之远。 这段时日,荣华奢靡,遍地黄金的长安,最热闹的地方居然是医馆。 抑制病情的药方迟迟没有着落,几乎全城的药堂药铺皆被调动起来,或是备药,或是出诊,大夫和太医们一起通宵达旦。 宛遥姑母的医馆里灯火通明,忙碌的人不少,但看病的反而不多,药童学徒都紧赶慢赶的碾药抓药,等着给城东的疫区送去。 陈大夫坐在里间的书房内,地上c桌上铺满了医书。 宛遥跟着帮他整理翻看。 “先生。”她正摊开一册书,“我见这书上说,大魏医治瘟疫的历史算起来快有五十年,从前也有过大面积的疫情爆发。那时的疫病和如今南方的瘟疫有什么不同吗?” 陈先生闻言放下手里的事情,那神情倒是想起什么来,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模棱两可的。 “章和十三年的时候,河东道一带闹饥荒,死了不少人,尸首堆积如山。但凡荒年和战事的年月,瘟疫总是伴随而行的,那会儿也是成群的灾民往西逃难,将疫情带到了长安。” 宛遥正襟危坐地听着:“后来是如何解决的呢?” “敬德皇后精通医理,又正得宣宗的宠爱,于是带领太医署的御医亲自专研药方,最后才平息了灾情。” 圣母拯救苍生的故事,她年幼时也没少听母亲讲起,虽说茹太后算她半个干奶奶,然而到现在宛遥才隐约觉得这种传奇人物离自己有些近了。 “既是抑制了灾情,那药方总归是有的吧?这样重要的东西,太医署应该存着备份,不至于丢失才对。”她问。 “药方有是有的。”陈先生惋惜地摇头,“然而此次的瘟疫和几十年前的又不太一样,同样的方子服下去只有片刻起色,很快病情就会卷土重来。” 神医华佗有“对症下药”一说,疫毒不同,相应的用药也会不同。 宛遥也算是医馆中为数不多给疫病患者把过脉的人了,她朝陈大夫颔首,“先生,我能看看那道方子吗?” 病来可以如山倒,然而一道有效的药方却得经过无数次尝试才能得其一二。 迄今为止,太医署也只是公布了能提前预防的方子,让百姓每日服用,而根除疫病的进程尚在原地踏步。 官府倒是给了个方便,解去城内各大医馆的宵禁,好使药草的配用更为通畅。 傍晚时分,夏日的晚霞把浓重的色彩洒在木桌的纹路间,地气的余温还没有散,加上熬煮汤药的热流,整个医馆闷得人难受。 桑叶端着托盘掀帘子走出来。 沐浴在夕阳中的少女宁静柔和,侧脸是薄薄的一层黄晕,肌肤晶莹得像敷了粉。 那是一个只要让人看了,心里便会静下来的女孩。 “姐姐。” 手边多了一杯冒寒气的冰镇酸梅汤,宛遥从一堆医书里转过头,正见得这个带着面具的小男孩站在她身边。 “给我的?谢谢啊。” 她接过来。 一眨眼,桑叶已经在陈先生手下学了两三个月,这段时间里的规律饮食和作息令他飞快成长,身形如春草般迅速拔高,也不似初见时那么瘦弱了,长了不少结实的肉。 宛遥喝了一口,支头打量他的同时,伸手去在他胳膊上轻拍了两下。 “这些天身体没有不适之处吧?听先生说你学得很认真,若有哪里看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桑叶忙道:“我不要紧,你才是要多休息。” “嗯。”她笑着说好。 “趁现在有空,把你近来的功课给我瞧瞧吧。” “好,我这就去。” 他风风火火的,撒腿就准备回去拿,就在此时,冷不防医馆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人。来者步伐踉跄,身形不稳,几乎是一口气扑到桌上的。他艰难地抬起脸,苍白的嘴唇嘶哑地朝众人求助:“救我救救我” 面色蜡黄,紫斑遍布,一看便知是个染瘟疫的病患,这些日子这种病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在场的医士虽已见怪不怪,对此病却也心生畏惧,当下惶恐地成圆状散开。 桑叶拉着宛遥疾步退到安全之处,只见那病人有气无力地朝他们伸出手 忽然,身后一只套着皮套的大掌摊开,猛地拽住其衣襟,几乎毫不费力地将人拎起,动作利索地丢到了门外的平顶车上。 堂内的少年玄甲明光,军装衬得他更加锐利也更加锋芒毕露,就像他惯常使用的那把雪牙枪一样。 “项桓!”宛遥眸子里闪出细微的光,视线定在对面的年轻军官身上。 他仿佛很疲倦地捂着脖颈转了转头,大步进门,手腕还在放松似的活动。 “真是要热死了,一天到晚这样的能逮十几个。” 桑叶在看见项桓那一刻,灿烂如花的笑容顷刻地就往下垮,眼睛里写满了嫌弃。 宛遥奇道:“你怎么来了?” “昨天巡城,刚刚才交班,路过这儿想着来讨口水喝快渴死我了。”他摘了皮套,顺手一捞,把她面前那碗酸梅汤抄起来一饮而尽。 桑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四章 全然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大仇恨的项桓把空碗放下, 觉得挺好喝的,望着宛遥问:“还有吗?” “有, 我去给你盛。”她点点头, 连个犹豫都没有, 顺从地转身。 看她在项桓面前老实成这样, 桑叶实在怒其不争,牙齿狠狠地磨了又磨。 “等等, 我和你一块儿去。”项桓正要跟上,斜里就横过来一条细高的木棍儿。 桑叶冷着眼看他, 例行公事似的开口:“将军, 进馆内还请先净手。” 项桓顿在原处, 闻言宛遥也回过头, 先是瞧了桑叶一下, 旋即才望向他。 平日里, 医馆的来客不多,其实对此倒没什么特别严格的规定,但既然这么一提, 自然无可厚非。 “那就去洗洗吧, 院内有药草, 小心一些比较好。” “哦。”他如实地应了, 跟着桑叶前往耳房去洗手。 自己活得随便不要紧,把病气过给别人的确就不太好了, 为此项桓难得认认真真洗了几遍, 觉得双手简直能发亮。 他颇为满意地在眼前摊开欣赏了一阵, 扯下巾布胡乱一擦就准备过穿堂。 “将军。”那根木棍儿又适时挡上来。 项桓终于有些没了耐性,“又怎么了?” 桑叶语气平淡:“请卸甲。” “还要卸甲?!”有完没完! 他不过喝口汤,到头来还得净手宽衣,这么隆重,面圣呢? 饶是看他怒了,对方仍然有理有据的解释:“您这身甲胄跑过疫区巡过京城,上头说不定也沾了疫毒。疫毒无孔不入,馆内又放置着晒干的草药,倘若污浊一丝半点,对于疫区的百姓无疑是致命的。 “为保万全,请将军卸甲之后再入内。” 轻描淡写两句话顷刻间把他变成一个威胁长安城上百万人的危险人物。 项桓明白自己不占理,但也不想平白受这毛头小子摆弄,是以便怒目瞪他。 后者迎着他的视线抬头,面不改色地跟他对视。 彼此的眼中都能瞧见一道细细电闪雷鸣。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项桓总算眼酸的败下阵来,勉为其难地脱铠甲——算了,他渴,想喝酸梅汤。 沉重的铁鳞甲卸下,周身一轻,骤然有种被扒光的错觉。他活动筋骨,见桑叶去拾铠甲,叮嘱道:“喂,小心点洗,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后者并没搭理他,捧起衣甲走了。 进得院内的小客厅,宛遥已经在桌上备好了大碗的梅汤,正在往里放冰,见他过来,颔首招呼了一声,“来了。” “这几日天热,冰镇的酸梅汤喝的快,先就这样解解暑吧。” 项桓端了一碗,一大口灌下腹去,冰凉酸甜,只觉一股清爽回甜的味道由咽喉涌下,直达肺腑。 妈的,又活过来了。 他侧头趴在桌边呼出一口气,宛遥见状,把装过冰块的小盒子放在他颈项间给他降温。 像是滚烫的铁器浸入冷水,凉爽得好似能嗤出一股白烟来。 “你这几天巡街,京城的情况怎么样?”她问。 “还是老样子。”项桓捂着冰盒懒懒地坐起身,“疫区里的人越来越多,死的人也与日俱增。太医署那边没动静,听说朝上几个大臣倒是吵成一片。” “吵什么?” “吵封城的事情。”他慢条斯理道,“有人觉得封城对于长安未染病的百姓而言极不公平,会加快帝都瘟疫的蔓延;有人呢,又觉得放任疫病肆虐后果将不堪设想。一派提倡饮鸩止渴,另一派提倡釜底抽薪。” 宛遥听了之后,有些不解,“怎么个饮鸩止渴?” 项桓忽然意味不明地一笑,“南边的瘟疫并非第一次爆发了,你知道他们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是如何杜绝疫病的吗?” 尽管知道后面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宛遥还是老老实地摇头。 只见他伸手往脖子上一拉。 “发现一个,杀一个,发现一对,杀一双。同伍连坐,六亲不认,哥哥杀弟弟,儿子杀父亲,丈夫杀妻子,现实地狱,人间惨剧。” 她听完,抬眸微怔地望着他。 “你看我作甚么,又不是我提出来的。”许是发现成功地把她唬住了,项桓有几分满足地去端凉茶喝,“放心好了,大魏自称是礼仪之邦,长安又是帝国的中心,碍于脸面,那帮朝臣不会真的做出这种野蛮行径,平白落人口实。” 宛遥转念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不过,”他语气不紧不慢地补充,“要迟迟找不出治疗的方子,有些事,也说不准。” 所谓野蛮与文明,中间不过只隔着一念之差。 当文明所倚仗的那堵墙坍塌之后,这些衣冠楚楚的名门士族未必就能比他们口中的蛮夷戎狄高贵到哪里去。 “姐姐。” 门外的桑叶捧着一摞医书进来。 宛遥这才想起是自己刚刚让他去拿功课的,“你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就看。” 他分外听话地哦了一声,“那我晒药去了。” 他脸上表情堪称乖巧,温顺得简直难以形容,和之前那张棺材板判若两人。 项桓端碗靠在椅背上,眯眼盯着桑叶的背影。 “喂——”他碰了碰宛遥的胳膊,“我发现这小子好像老喜欢跟着你啊。” 还真能称呼,叫人不带姓,一个模棱两可的“姐姐”,占便宜占得不留痕迹,很会高攀嘛。 “有吗?”她回头看了一眼,桑叶在医馆内年纪最小,又勤快懂事,但凡稍长他一些的总会呼来喝去的使唤,他也不生气。 “桑叶是我带回来的。”宛遥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亲切吧?” 项桓思忖片刻,不知起了个什么念头,一口喝完凉饮,作恶多端的手捡起桌上的一粒红枣,“啪嗒”对准了桑叶的小腿。 毕竟毫无防备,他“哎呀”一声,仰头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 项桓坐在灯挂椅上一脸逞地神情,滴溜滴溜地把玩手里的空碗。 宛遥脚下忍不住踢了过去,咬着牙压低声音,“你干嘛!” 实在是不能理解他那半刻消停不了的性子,就那么手欠吗! 后者莫名被她凶了一脸,也是颇不服气,皱着眉解释:“是他刚刚先找我麻烦的!” 宛遥显然不信,“平白无故,人家怎么会找你麻烦呢?是你找他的麻烦吧。” 项桓一瞬间腹中噎了口气,险些没被自己冤死过去,“那是你方才没瞧见,别看他人不大,心眼多着呢!” 她上前去将桑叶扶起来,一副懒得同他计较的样子:“哦,这样吗。” 项桓听得周身不是滋味,难得循循善诱的问,“你就没发觉我身上少了点什么吗?” 宛遥正仔细替他拍掉裤腿的灰,闻言回头来认真看了看,摇头不解道:“少了什么?” “” 他忽然连脾气也没有了,摁着眉心自认倒霉。 “真要讲个先来后到,上次你在府里还打过他,自己都没道歉呢,也不怪人家给你使绊子。” 宛遥低头给桑叶看腿。 项桓目光一睇,分明看见那小子满脸得意的勾起了嘴角。 他狠狠的磨了一阵牙。 小人得志。 “青了一点,不过不要紧,要不了几天就能好。”宛遥捏了捏桑叶的脸,起身来安慰似的在他肩头轻握,“玩去吧。”继而又悄声说,“别再招他了。” 桑叶继续乖巧地颔首,听话得着实令人省心。 项桓愈发觉得他们的一伙的,于是坐在远处喝梅汤生闷气,灌酒般的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里倒。 宛遥一路窥着他的表情走过来,站在身后,背着手笑了笑,伸出食指来往他肩膀上一戳。 项桓往后面挪了挪,没准备理她。 她甚有耐心地又戳了两下,刻意放缓了语速:“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本能地回头一瞥,但很快又佯作耳聋地继续盯着窗外,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模样。 知道他惜面子如黄金,这位大爷是需要请的。 宛遥只好俯身拉他,第一下没拽动,她感觉像是在拔萝卜,“走吧” “走吧,厨房里有糕饼。水喝太多的话,容易胀气的。” 项桓被她平地拔起,于是勉为其难c漫不经心地往外走,正路过桑叶身边时,他挑衅似的扬起一边眉峰。 后者阴着脸瞪回去,心下不甘的咬紧嘴唇。 如宛遥所言,院中的大小架子上都晒有各色药草,两个药童坐在廊下满头大汗的推碾子。 项桓捡了张石桌,边打量边落座。 庖厨后,她端着个大托盘高兴地往外走,“前天和陈先生试药,剩了不少薏仁和绿豆,我就顺手做了点冰皮月饼。你尝尝看啊。” 说是月饼,其实更像糕点,糯米做的皮儿白嫩嫩的,又在冰窖中放置了一阵,眼下正悠悠地往上冒仙气。 她凭着自己的喜好把这些月饼面上压出精致的花样,很是别出心裁。 项桓的胃一向是来者不拒,只要能填饱,他什么都吃。 刚伸出手要拿,却听桑叶在不远处凉凉道:“将军堂堂威名远扬的七尺男儿,也爱吃这种姑娘家的零嘴么?” 话音落下时,这边的两个人皆是不同程度地一怔。 本就和这小子不对付的一路,这会儿生怕叫他看轻了,项桓当即反驳:“谁说我爱吃了?” 宛遥却是一头雾水地盯着那盘鲜亮的糕点看。 月饼也分男女?不是人人都能吃的吗? 她还不能理解男人之间那点不能摆上台面的虚荣心,无论什么事物,只要被盖了“姑娘家”三个字的戳,便是令天下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娘娘腔。 桑叶显然深谙此道,打蛇招招中七寸。 “这个,不能算姑娘家吃的零嘴吧?” 宛遥本还想替他争辩两句,很快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当然算呀。” 视线中不知何处多出一只手来,正把项桓锁定的目标捞住,放到嘴里美滋滋的咬了一口。 “东市的刘家点心铺可多这样的小糕饼了,京城里大姑娘小媳妇都爱上那儿买,好些时候拿着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不过宛遥姐姐做的好像更好吃。” 一听到这个声音,项桓额头的青筋就开始往外乱跳,眼看着旁边某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一点一点拆他亲哥的台阶。 “项圆圆!!” 在暴喝声响起的瞬间,对方似有所感地麻利开溜,临跑前还不忘再抓两个饼,旋即很是明智的闪到宛遥背后去。 “你躲个屁!滚出来!”项桓猛地望了一眼院外的天色——这个时辰,坊门应该已经关了,他登时大怒,气得简直能喷出火。 “你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在外面瞎跑什么?找死是不是?” 宛遥被项圆圆拽着裙子跟他哥绕着圈地打转,她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他们一块儿转。 “我不想在家嘛。” 她从宛遥腿后探出个脑袋,可怜巴巴的装委屈,“现在外面到处都闹瘟疫,天天有人被官差抓走家里也是,每个人过得提心吊胆的爹爹又板着张脸。” “我不要住在家里。”她理直气壮的把自己塞到宛遥身后,“我要宛遥姐姐睡一块儿。” 他强硬道:“不行!” “凭什么呀。”项圆圆不服气的噘嘴小声嘀咕,“就许你每日来找她,借我用一晚上都不行?真小气。” 被她当成人盾的宛遥听得一清二楚,当下面不改色地伸手悄悄去掐她的胳膊。 项桓皱着眉:“你说什么?” 这语气何其危险,基本等于架刀在她脖子上,多说一个字就是血溅当场,项圆圆不敢去摸老虎屁股,认怂地道了声:“没c没什么” 面对从天而降的包袱,项桓心绪复杂地瞪了前者一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提起这个,后者倒是颇引以为傲地挺起胸脯,“这几日你巡城,我本来说要住你那间屋避避邪的,结果在你房里发现了一包蒙汗药!” 她喜滋滋:“我就把跟着我的那帮仆婢全放倒了!” 不愧是项家家风,如此手段真是一脉相承,眼熟得很。 项桓素来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早把自己平日的种种劣性忘之脑后,几步上前就要发火。 项圆圆立马抱头,宛遥只好挡上来拉住他:“算了,算了只住一晚上其实不要紧的,眼下送回去也来不及了,等明天你再带她走也不迟。” 项桓绕了两回没把人逮住,先朝那个小的瞪一眼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是亲妹妹不能打,再去瞪宛遥还是算了,这个也不能打。 他只能背过身去,“早晚得被你们气死!” 站在旁边的桑叶一声不吭地围观了全过程,只觉得这两兄妹果真是亲生的,随便哪个要落到别人家都是一方祸害,好在投胎投得准。 鸡飞狗跳了半日,无论如何,最后项圆圆还是留下了。她闲不住,再加上项侍郎管得严,乍一出门如野马脱缰,满院子疯跑。 小姑娘嘴甜,哥哥姐姐挨个叫了一圈,除了桑叶之外,几乎人见人爱。 宛遥在屋内听她缠着人翻花绳的声音,不禁笑了笑,抓了一把黄芪放在药碾中来回搅动。 她喜欢听这样的碾药声,咯吱咯吱的,不会太响也不会太轻,安静的时候听着尤其舒适,好像红尘人间都可以为此沉淀下来一样。 入夜后的灯光把地面染上昏黄柔和的色彩。 一道影子忽然打在她脚边,宛遥一抬头,就看见项桓垂着眸,神色不甘不愿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 他抓了抓脖子,抿了一会儿唇,终究开口道:“有吃的没?” “” 事实证明,男人的面子再金贵,毕竟不能当饭吃。 宛遥故意问他:“哦,你刚不是不饿吗?” 项桓不想和她解释可又不得不解释,“你看见那小子方才诈我了,我又没办法” “要没吃的那我走了。”他抱怀侧过身,说是这么说,人却还未动。 宛遥看着面前的背影,忍不住好笑,她刻意卖了片刻的关子,晾了他良久才挑眉道:“想吃什么?” 明显的发觉那双点漆似的星眸瞬间亮了一下,他蓦地转身回答:“肉。” 新加的一瓢水尚未沸腾,面上还浮着一层细细的油花,猪骨炖出的高汤鲜香浓郁。 宛遥站在案板前洗青笋叶,桌边是埋头在大碗里的项桓。 知道他平时不爱吃果蔬,这回特地在馄饨馅中掺了剁碎成丁的荸荠,作料里撒上葱花和一点点花椒粉,再放上碎咸菜粒,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鲜。 他吃得很香,口中却还在埋怨:“肉可真少你就不能多包点儿?” “馄饨就是这样包的,肉多了皮儿一煮会炸开。”听到他轻哼,宛遥无奈地摇摇头,“夜里要少吃点,腹中不易消化,很容易失眠的。” 项桓不屑地一笑,“你懂什么,就是要吃得多,人才长得高,长得壮,你看看你” 无端被戳到痛处,她洗菜的手一紧,瞬间反驳:“谁说的,长得高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对面“嘁”字一出声,显然很轻蔑,“是你没见识,长得高的好处可多着了。能摘桃c能翻墙,还能看得远!”说话时,项桓突然一琢磨,丢了筷子起身。 宛遥正在低头忿忿的择菜,他在后面悄然逼近,唇边带着抹捉弄的意味,忽的一出手摘掉了她发髻间的银簪子。 “喂” 骤然化身成女鬼,宛遥抬眸去瞪他,后者微微歪着头,手举得高高的,笑得明亮又欠扁,“不是说长得高没用么?你倒是拿啊。” “还我我不跟你玩这个,都多大了。” 项桓听她此话倒是好笑:“难道你很大吗?小丫头。” 宛遥也忍不住龇牙了,她挽起袖子攀着他的肩膀要去够,足下踮得笔直也将将才碰到掌心。 “对,就是这样。”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再踮高点。” “” 让这个祸害留在人世间真是个错误啊!她当初就不该拦着项伯父收了这妖孽的! 宛遥不甘服输,瞥着那簪子的高度,略掂量了一下,跃跃欲试,原地里纵身跃起。 也就是在她起跳的那一瞬,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轻轻划过。 伴随着风起的动静,一股温和的气息稍纵即逝,好似有什么柔软之物贴上来,轻得仿佛一片带晨露的羽毛。 项桓全然没料到地怔住了,很少有人能从他手中抢东西,却在这一刻毫无防备地失了力道。 离耳根最近的那片肌肤好似滚过沸水,脖子后一根筋一直麻到了头顶。 他在原地立发呆。 宛遥落回来的时候,紧跟着就深深地垂下了头,刘海藏住的眉眼里满是想挖个坑当场死亡的心情 啊啊啊——她都干了什么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五章 因为实在不敢抬头, 她看不到项桓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灶上的沸水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泡。 没有人说话,气氛就更尴尬了。 宛遥微微把头偏了偏, 又往下垂了垂。她个子本就不高, 这么一勾首, 连唇边的动静也不那么明显了。 恍惚想起掌心里捏着的东西, 她才忙转过身,细细的往上绑发髻, 好让自己的手能找点事做。 项桓便出神地看着她五指穿过乌黑的青丝梳理,散下来的碎发轻盈地落在鬓边。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将头别向另一处, 伸手从脸颊划过去, 来回地摸着脖颈, 然后又去挠头, 最后折回来捏鼻尖。 万籁俱静的时候, 项圆圆蹦蹦跳跳地窜了进来。 当她发现了眼前这一幕, 还没来得及燃起自己捉奸的那颗赤忱热心,倒先被桌上的馄饨所吸引。 “好哇——你们居然背着我偷吃!” “”这话细嚼起来甚有歧义。 项桓竟难得地没抽出神反驳。 她想吃,又嫌弃自己哥哥用过的碗, 于是另抽出一副来, 从他碗里大方不客气地拨了好几个走, 然后迅速开溜。 “大半夜了, 还吃!”他没去看宛遥,转过身这么不疼不痒的呵斥一句。 项圆圆跑得快, 老远听到吸口水的声音, “加了笋丁和荸荠诶!真香” 这么一搅合, 那氛围不攻自破,两个人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觉得她除了胡搅蛮缠之外竟如此有用过。 宛遥忙说不要紧:“好在还剩几个,我再给你煮。” 她颇有干劲地把簸箕内包好的馄饨往滚水里倒,“呲呲”的几声轻响,皮薄肉嫩的云吞浮在水面上。 也就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院外忽然传来一声突兀且令人心慌的哐当声,瓷碗摔碎在地。 几乎是一瞬,她和项桓都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接连跑出门。 台阶下散落着几个零碎的馄饨,被咬去半边的肉团正静静躺在小姑娘身边。 项桓顷刻愣住。 “圆圆!”他上前将人抱起,怀里娇小的女孩呼吸微弱,夜色掩盖了她苍白的面容,乍一看去只像是睡眠不足。 他茫然无措,眼见宛遥俯身下来,忙把人往她跟前递了递,“快,你给她瞧瞧。” 宛遥卷好衣袖,修长的手指轻摁上去。 小姑娘的呼吸虽弱,但脉搏却意外地跳得很快,脉道坚硬,势头强劲,如按弓弦之上。 宛遥的脸色霎时肃然起来。 “怎么样?!”项桓急忙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凝重地将项圆圆胳膊肘的袖摆一撩——那里有一片深紫色的斑痕,触目惊心。 宛遥一言不发地望向项桓,他显然也是一怔,缓缓摇了几下头,“我不知道这个事” “我根本不清楚她几时染上的。” 在项家里,一老一小的两个男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性子。项桓每日忙着操练c喝酒c赌钱c打架,是极少有功夫关心这个妹妹的,而项南天又不会养孩子,对她总是疏于照顾,大概连闺女几时跑出来的,都不一定知晓。 “不管那么多了你先把她抱进客房。我去找陈先生。” 宛遥起身的时候,手腕蓦地被他握住。 项桓似乎是无意识地抓了她一下,四目相对,他才缓缓松开。 然而只那么一刻,宛遥却隐约能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她心中登时涌出一股歉疚和无力。 “我尽量。” 她说尽量,但其实全然没有底。 因为从瘟疫爆发至今,哪怕翻遍了医书陈先生也未能寻到良方,何况是她 院中顷刻纷乱起来,原本休息的医士们立时里里外外地奔走忙碌。 病情一旦确诊,人就不能再留,项圆圆后半夜便被带走了,而项桓则随她一同上了那辆平顶车,此后再没回来。 疫病仿佛无形的妖魔,在最短的时间内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起初的那几天,贵族文士们还能事不关己的饮酒作乐,直到祸水涌进了自家房门,他们才开始了真正紧张。 朝堂上对于“饮鸩止渴”的呼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传言,连后宫之中也有瘟疫蔓延,举国上下再无一片清净之地。 宛遥已经两天没有得到项桓的消息了,最近医馆的药草已严重告急,城外救济尚未送进来,他们几乎无事可做,也就先自行散去。 这一日,前厅正摆好早饭,宛遥瞧见她的父亲心神不宁地从穿堂那边过来。 “爹?” 宛延的反应慢了许多,好久才抬起头讷讷地望着她。 然后,他走到女儿跟前,颤抖着的手掀开胸前衣襟,锁骨上赫然是一小块令全城百姓闻之色变的紫斑。 大火终于也烧到了宛家。 疫区坐落在长安城东南,芙蓉园的北边。 马车还未靠近,鼻中已嗅到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味——那是许许多多种药草混合而成的,复杂到连宛遥也不能马上分清楚。 四周往来的皆是送药的板车c押送病人的平顶车和巡逻的禁军守卫,热闹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车马险些造成了一场拥堵。 宛遥扶着父亲从车上下来,后面紧跟着的一顶小轿里,宛夫人哭得满脸是泪,在婢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往这边走。 “娘,你别哭了。”约莫在五丈开外,宛遥就示意她停下,“回去吧。” 疫区是最大的毒气聚集之处,对寻常人而言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宛夫人泪眼迷蒙地摇头,边哭边说:“还是我来吧遥遥,这里头,进去了没准儿就出不来了啊,你毕竟年轻”她在做最后的劝导,试图让女儿松口。 宛遥仍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坚持,“娘,我学过医,知道怎么照顾人。” “我带爹来这儿,不是为了让他去送死的。我会好好照顾他,也会和他一起回来。” 她虽然生得文静,手无缚鸡之力,但在许多事上却出奇的倔强,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使她有分毫动摇。 宛夫人时常也会感到奇怪,她的这个女儿何以能够如此坚定,明明很多时候看上去就像是那些闺阁里足不出户的女孩子。 宛遥搀着父亲转身朝疫区走去。 很快便有医士上前接应他们,待她走到门口时,却诧异地发现了笔直而立的项侍郎。 是来找项桓的?还是来找圆圆的? 她视线探过去,项南天面色未改,还长辈般和蔼地朝她略一颔首。 宛遥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脑袋就被宛延给扳了回来。 “不要和这个老匹夫说话!” 随即,两个老兄弟甚有默契的对哼一声,各自别过脸。 “” 疫区又分为东西两个部分,将士族官宦与平民百姓区分开来。 平民东区已经人满为患,西区倒是还有富余。 这里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的亲眷,环境也要比其他地方好上许多,衣食住行万事俱全,其中甚至不乏有熟识的面孔。无非是谁家的小姐,谁家的夫人,谁家的侍妾 宛遥带着父亲在一处小院落脚,房间虽是独立的,四周却有不少芳邻同居。 她给宛延盖好被子,倒了一碗清水,寻了一本闲书搁在床头:“爹,你休息一会儿,我去药房那边看看。” “好。”宛经历是个极其配合的病人,温和地冲她一笑,便拿过书来自行翻看。 药房在西区正中央的地方。 里面大多是太医署派来的医士,正忙着煎药与分配。治疗疫病的方子迟迟没有着落,御医们只能暂且把疫区的病人当做实验的对象,每每出了新的方药便会让医工熬煮给众人,若吃上三日还无效果便再换别的。 好几个药炉前有人排队等着取汤药。 宛遥提着裙子进去,远远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 “不够,再加点。” “公子,不能再加了,您都搁了三勺了,糖放多了会影响药效的。” 他不以为意的冷哼,“反正不放糖,你们这些药也不见得多有效。” 宛遥走上台阶,项桓正抢过汤匙朝碗里洒白糖,简单粗暴的搅了一通。一旁的医士笑得有几分欲哭无泪。 他把糖放回去,刚转身起来,迎面不期然撞上了宛遥。 那张不耐烦的脸倏地一怔,星目里辗转浮起惊错,项桓端碗的手一松。 她忙弯腰去接——竟真让她捧住了,药碗中洒出些许汤汁来溅在脚边。 “你”他却没功夫留意这些,只难以相信地垂头,皱眉认真地看着她。 宛遥两手捧着碗,唇角朝他露了个安心的笑,“不是我。” 她解释说:“是我爹。” 项桓眉峰渐次松开,神色缓和下来,把视线挪向别处,心不在焉地颔首:“哦。” 宛遥把药碗递给他,“给圆圆的?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原本这些药也没用处。” 汤药装进食盒,两人从药房出来。 “其实你不该来,西区里住的大多是朝廷要员,伺候的人手很足,也不敢怠慢。” 宛遥抿唇点了下头,眸色中也有几分认命,“可那毕竟是我爹。 “为人子女,应当侍奉床前。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走没多久便到了他们的住处。 项圆圆正躺在床上睡着,她的情况不太好,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身体还不似成年人那样强健,一旦病倒几乎就是致命的。 项桓将她唤醒,舀了一勺子给她喂药。 他其实不爱喝药,也从不会给人这么喂,若放在以前项圆圆敢这么黏糊,早就被他拎起来掰开嘴强行灌下去了。 她迷迷糊糊喝了一口就开始咳,瘪嘴嫌弃说:“苦” “还苦?”项桓颦眉,“三勺糖了,还想怎么样?” 有甜味的汤药并不一定就能改善口味,他喂得手忙脚乱,项圆圆也吃得满身都是,最后宛遥实在是看不下去,支开他自己来。 本就睡得昏沉沉,项圆圆隐约感觉到床边换了一个人,她咽下一口汤汁后怕道:“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面容沉得厉害:“又哪儿不舒服?” “我都看见我娘了,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啊?” “那是宛遥。” 她听完瞪大眼睛,脑回路异于常人:“宛遥姐姐也要死了?” 项桓终于忍不住:“闭嘴,喝你的药。” 宛遥替她诊完脉,知道病情还算稳定,便给她掩好被衾,安慰说:“圆圆要记得按时吃药,你病得不重,过两日好起来便能回家了。” 她含糊不清地唔唔两声,在病中哑着嗓子说:“哥,我想吃刘家点心铺的桂花糯米糕。” 项桓听得一怔,忙道:“等你病好就给你买。” “” 她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仍旧是一串不明白的低语,转眼像是又睡着了。 项桓伸手给她又拉了拉被子,再去探她的额头,好似一刻也停不下来,坐在床边目光却定定地,一眨未眨。 宛遥在旁将他的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时候的项桓与平时相比少了很多的棱角和锋芒,尽管他还是一副倨傲c不耐烦的脸,可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鲜见的茫然。 那是在他和人打架,单挑蛮族武士时从来不会有过的迷茫 “项桓。”宛遥迟疑道,“我来疫区时,在门口遇到项伯父了。” 他微侧头,似乎是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点到为止已经足够了,宛遥轻轻拉他,“搬到我那儿去吧?得空我也可以帮你照顾一下小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堂下排着两溜长队, 宛遥和陈大夫各自忙碌, 因为有她在,也免去了陈先生看女病人的麻烦。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 步伐很蹒跚, 抬手捂住耳朵, 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婆婆,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 相貌平平无奇, 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 “两手盖耳, 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 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 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 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 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 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c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两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项桓是提着他的长枪跃上演武台的,当他置身在刀锋下时,才深刻的感受到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劈山分海,是见惯了杀戮的人才会有的力量。 这会他想起不久前大司马讲过的,武安侯三箭定长安的故事。 但已迟了,不过迟了就迟了,他动手从不后悔。 四周传来惊呼声与季长川的骂声,金铁相撞,铮然一阵巨响,隐约从足下挡开了一小股的风,沙尘骤起。 长刀在半空打了个旋,哐当落于地面。 周围鸦雀无声。 他手里的银枪却似嘶鸣般震颤未止。 长刀断了。 长刀断了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大魏无人能抗住武安侯下了杀心的这一招。所以当看见那个持枪的少年安然无恙地站在台上时,几乎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离席而起。 只有项桓自己知道,那一刀的力道有多大。 好似某种本能,他猛然抬头,对面负手而立的是袁傅高壮的身躯,浓黑的氅衣带着难以抗拒的雄威随风朝他袭来。 而他的背后,不知几时季长川已悄然站定,笔直地与之对望。 大魏朝的两座险山就如此左右对峙着。 但袁傅却没有闲心和这位凯旋的将军视线交汇,反倒是眯眼打量了项桓半晌。 “叫什么名字?” 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仰起脸:“大司马麾下左中郎将,项桓。”银枪上划过一缕耀眼的光芒,映着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散漫中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拿不准项桓口中的“有办法”是怎样的一个分寸,甚至一度为宛延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幸而老父近来瞧着并无大碍, 衣食住行颇为正常, 身体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一直等到七月初十。 这日天气不错, 是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 宛经历照例掐着开坊门的时间上轿进宫参朝,一身官服理得整整齐齐, 上下挑不出半丝毛病——毕竟干的是以告状为主业的言官, 总得先严于律己, 再严于律人。 宛遥送别完父亲, 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其实她也并非就那么相信,项桓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爱玩, 忘性又大,有时若遇到其他勾起兴趣的事——比如打架斗殴, 将一场庙会抛到九霄云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等到巳时过, 她就不再等了, 拉开抽屉翻出常用的医书和猪皮小人,借窗外的光认真练习。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 偶尔拂过一阵, 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阳光把树影投在她的书页间,金黄与灰暗交织成一片。 针群林立, 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蓦地, 一粒石子蹦蹦跳跳地窜进视线里, 沿途还拖泥带水,留下些许肥沃的沙土。 宛遥从专注中骤然回神,握着针,偏头望向来处。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她看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自失。 项桓撑着窗沿倾身去打了个响指,似乎对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不满。 “发什么呆呢?可别说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刚言罢,背后就探出一颗大头,余飞颇不要脸且热情的打招呼:“宛姑娘,我们来接你啦!” 项桓皱眉把他的脑袋推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应付么。” 而宇文钧到底没他俩那么心大,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终究于理不合,因而只在府宅外等候。 幸福来得太突然,宛遥眼中生出光彩,忙丢下一堆家伙什起身,“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会儿。” “你还要收拾?” “找点银钱和药膏备用。”宛遥解释。 项桓看见她摆的那一摊子,手欠地探头去拿。 迎面便是个扎满针的小人,没脸孔,没穿衣,通身死相,但分不清男女。 他心头有些发怵。 “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晚到了半刻,你下手拿这儿玩意儿扎我啊?” 宛遥已装完了钱袋,闻言几步过来抢回手中,眼见东西还算完整,才无语地瞪他:“想什么呢,这是我练针用的。” “用这玩意儿哪里靠谱。”项桓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改明儿我找个大活人给你练。是吧,阿飞?” 余飞被他那一挑眉膈应住了,小声龇牙道:“是个屁,就惯会拿兄弟帮你卖人情!” 一个月前好好同你讲道理,你还眼红脖子粗的。 翻了窗,紧接着又翻墙。反正跟着他们总是没有寻常路能走。 巷中三匹马,宇文钧早等候多时。 宛遥不会飞檐走壁,爬墙技能很生疏,坐在墙头了隐约有几分怕高。项桓已经利索地落了地,转目一望,嫌她慢,索性跃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两个人稳稳的带上了马背。 “出发!” 他兴致勃勃。 毛色纯黑的西北回纥马,高大壮实,项桓舍不得鞭笞,只抬脚一夹马腹,带着宛遥自窄巷里出去。 后面紧跟两骑同样的骏马,没规没矩的几个大魏年轻军官在城中疾驰。 龚掌柜院墙上的几株杏花树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 宛遥扒着他的衣衫,从项桓的肩膀探头往回看,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忧心的事:“可我爹再过一阵就要下朝回家了。”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今□□里有什么要事吗?”然而项桓并不回答,抬眼自她所处的角度望去,视线中是少年人倨傲的侧脸,一副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模样。 被这份所自信感染,宛遥也就不再多问,后知后觉又记起什么人来:“那我娘怎么办?” “她正午会让人唤我吃饭的。” 项桓略琢磨了半瞬,“就这个时辰,你娘大概得睡到傍晚了吧。” 宛遥愣住片刻,反应过来时,总算炸了毛。 “项桓!” 你居然药我娘! 当今陛下勤政,早朝虽无大事,仍是墨迹到日中才散。膳房贴心,准备好凉水拔过的冷面与米粉端到廊下,以备朝臣们消暑解乏。 毕竟是公款吃喝,味道有限,除了俸禄低微和天生的铁公鸡之外,大部分朝官还是愿意回家用饭的。 宛延收起笏板,从含元殿前冗长的台阶上下来,途中偶尔碰见几个同僚闲打声招呼,甫一上龙尾道,旁边就听得有人喊: “宛经历。” 他一回头,看得个高大伟岸的武官立在前,那人脸上自带三分笑,尽管身居要职,战功无数,却不见半点杀伐之气,颇似位平易近人的儒将。 宛延急忙行礼:“大司马。” 季长川扶他起来,笑道:“不愧是都察院的老资格,经历多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延当即便微微红了老脸。 “宛经历这是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用饭吧?” 他赶紧回答:“今日餐饭过凉,下官脾胃不好,所以”公家准备的菜,那叫天子赐食,总不能说太难吃想回家去改善伙食吧。 季长川似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应和,“我今日也觉得饭菜太凉,不宜饮食这么着,宛经历若肯赏脸,不如到我府上喝一杯?” 大司马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请他吃饭! 宛延受宠若惊,急忙再拜:“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将军虽贵为一代名将,府邸倒布置得很随便,亭台楼阁不多,雕栏玉砌没有,花圃和菜园却比比皆是。小厅里摆上酒菜,便可赏花对饮,别有一番悠然见南山的风味。 宛延不敢劳上司斟酒,勤快地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香气一漫出,就知道铁定是二十年往上数的陈年好货,一时间更加感激惶恐了。 “宛经历这些年在都察院兢兢业业,早听说是位严谨缜密的人物。”季长川笑着向他敬酒,“前些日子,我那个不争气的手下给经历添麻烦了,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感情是替项桓擦屁股来了。 宛延松了口气,随即又添了一丝恍然,回敬过后一口喝干,“将军哪里的话” 然后忍不住叹气,违心地开始夸:“项桓这臭咳,项桓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生性率直,嫉恶如仇,是个不错的可造之材,就是脾气太过浮躁,还须还须磨砺。” 说完赶紧饮了杯好酒给自己缓缓情绪。 对面的季长川大笑:“我自己的属下自己明白,经历不必替他好说话。” 他夹了一筷子菜,琢磨着要如何打发时间,难得逼起自己嘴碎话家常,“先帝重武轻文,听闻宛经历是元熙元年二甲进士出身,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宛延一听,简直要老泪纵横,连连道“不敢c不敢”,“文渊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无法上阵杀敌。可惜到底是这把年纪了,此生未能光宗耀祖,实乃憾事一件。” 他说着痛饮一杯,“我这一支,家里又没留个男丁子嗣扬眉吐气。” “好在闺女听话,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帮着她娘打理家事,也算让人省心了。”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宛遥正在可劲抽他爹的脸。 山梁镇上,从镇口牌坊往里延伸,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来往的行人人手一张样式各异的面具,走在其中四面八方皆浓墨重彩,竟有些误闯妖界仙境的错觉。 宛遥四人将马寄存在客店中,心无挂碍地逛起了集市。 无量山的庙会实在是个让京城人都向往的地方。 没有寻常庙会的舞龙舞狮,那些招摇过市的都是带着面具的神仙罗汉,被数人以坚硬的木板抬着,在上面激烈的舞刀弄枪。 街边的摊子卖小吃c刀剑和南北少见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是附近虎豹骑征战抢来的东西,偶尔仔细的打量,摊主或是买家,说不准就是尚在营里服役的士兵。 两相对望,碰上同伍吃饭的都不一定。 项桓买了一袋冰糖杨梅给宛遥吃,兜兜转转逛了半天,忽而瞧见什么,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走!咱们玩这个去!” 宇文钧就跟在后面不远,见状本想出声制止,可他动作太快,转眼已经把人拽进了店内,他只好忧心忡忡地问余飞: “带人家姑娘进赌坊,不太合适吧?” “管他呢。”他无所谓,“出来玩嘛,走走走,一起啊!” 赌场中三教九流,人头攒动,远处推牌九,近处掷骰子,高低起伏尽是清脆的声音,交织出一派标准的乌烟瘴气。 镇子规模不大,场子也因此有限,但并不妨碍赌徒们消遣。店东家设了三四张不同玩法的赌桌,项桓却钟情于简单粗暴,输钱最快的那种——骰子。 这是他除了喝酒打架之外的另一爱好。 长安纨绔子弟的四大特点,已经占了仨,如此一想,宛遥也能明白为何老父总是那么不待见他了。 桌前桌后,骰子摇得天花乱坠,项桓在庄家的大喊声中下注,小半个时辰下来,输赢参半,兴头依旧很足,银钱砸在桌上时,眼睛里有熠熠的光彩,像个心无城府的大孩子。 宛遥只在旁认真安静的看,宇文钧约莫是怕她尴尬不安,不时说上几句。 “宛姑娘会摇骰子吗?” 她很老实地回答:“懂一点点。” “其实呢,这个摇盅也是讲究技巧的,比方说盅子晃动的速度和角度大小”项桓这厮只顾着自己玩,他没办法,只好帮忙缓和气场。 正说着,对桌的赌徒忽叫人一手推开了,来者气势汹汹地把腰刀一拍。 “项桓,我要跟你赌!” 在这玩儿的,都极有默契的不露相,不露名,对方倒是一朵奇葩,上场把那些忌讳全抛至脑后,一股脑掀了面具。 浓眉大眼,四方脸,此刻正金刚怒目地瞪着他。 是认识的,虎豹骑中和他不对付的一名偏将,打架从没赢过自己,只能背地里嚼舌根过嘴瘾,这不爽的怨气应该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项桓收去了先前玩时的愉悦,笑容凝在嘴边,弧度没变却逐渐阴冷,直起身轻蔑的歪头看他。 “跟我赌?行啊。”他把将下注钱仍在桌,双手抱怀,散漫地颔首,“你想怎么赌?” “就赌骰子,咱们五局三胜!”对方像是为了泄愤,又像是替自己壮胆,盅子砸得掷地有声。 项桓略垂眸顿了须臾,扬眉无异议:“那彩头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 一脑袋的鼻青脸肿, 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 风姿卓越, 倜傥潇洒, 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 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 “兄台既知晓, 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 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 姿势膈应得不行, 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 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 若打赢我, 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九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 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 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 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 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 一路蜿蜒, 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 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 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 极缓极慢的抬脚, 一步步靠近, 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 听不见呼吸, 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项桓听完就是一愣,她没说得太清楚,但是不难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岔气般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细细回味了一遍,弯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话。 宛遥咬牙翻了个白眼,“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 她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挪地去桌边倒水。 项桓从生下来就满地跑,精力旺盛得像只野猴子,活到这么大,头次看见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还不算完,接过宛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始大言不惭:“宛遥,你好像老太太。” “” 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宛遥想去抄床尾的枕头扔他,刚弯腰就感受到来自肌肉的呼啸,居然定在那里。 对面的笑声来得更欠扁了,简直收不住势,略微锋利的虎牙白莹莹的,难得有无害的时候。 项桓还端着茶碗,枕头便迎面而来,他边笑边挡开。 “喂,我还伤着呢。” 宛遥没搭理他,两个枕头无缝夹攻,他护住水不让茶洒出,无赖地笑道:“别丢了。” “回头我带你上校场跑圈,保证下次你再跑十里都不会腿软,怎么样!对你够好吧。” 居然还有下次! 她一个软枕砸过去,咬牙切齿:“不怎么样!” 一轮角逐还未分出胜负,门外忽有人进来,走得风驰电掣。项夫人去得早,项侍郎又未曾续弦,故而项家的几个兄妹歪七扭八地长了数年,形态各异。 项圆圆是家里唯一的明珠,还没学会什么叫识相,一进门见得此情此景,张口就嚷嚷,“哥,你又欺负宛遥姐姐了!” 项桓刚隔开对面的靠枕,迎面就接了一口黑锅,转头反驳:“你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我哪儿欺负她了?” 宛遥干着缺德事,反而莫名被归为弱势一方,不免有些亏心,忙讪讪地把手里的“凶器”背到背后。 项圆圆卖亲哥卖得理直气壮:“那肯定也是你不对在先,平白无故,谁吃饱了撑的来揍你啊。” 后者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二对一孤立无援,他龇了龇牙,无话可说。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别妨碍我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带着笑意薄责道:“小桓,不可以对女孩子家这么凶的。” 知道他素来是能动手就不会动口,但凡可以用拳头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宛遥急忙拽住他胳膊,“朝廷命官的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不能随便乱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堂下排着两溜长队, 宛遥和陈大夫各自忙碌,因为有她在, 也免去了陈先生看女病人的麻烦。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步伐很蹒跚,抬手捂住耳朵,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 “婆婆,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 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 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 “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 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 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 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 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c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两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项桓是提着他的长枪跃上演武台的,当他置身在刀锋下时,才深刻的感受到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劈山分海,是见惯了杀戮的人才会有的力量。 这会他想起不久前大司马讲过的,武安侯三箭定长安的故事。 但已迟了,不过迟了就迟了,他动手从不后悔。 四周传来惊呼声与季长川的骂声,金铁相撞,铮然一阵巨响,隐约从足下挡开了一小股的风,沙尘骤起。 长刀在半空打了个旋,哐当落于地面。 周围鸦雀无声。 他手里的银枪却似嘶鸣般震颤未止。 长刀断了。 长刀断了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大魏无人能抗住武安侯下了杀心的这一招。所以当看见那个持枪的少年安然无恙地站在台上时,几乎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离席而起。 只有项桓自己知道,那一刀的力道有多大。 好似某种本能,他猛然抬头,对面负手而立的是袁傅高壮的身躯,浓黑的氅衣带着难以抗拒的雄威随风朝他袭来。 而他的背后,不知几时季长川已悄然站定,笔直地与之对望。 大魏朝的两座险山就如此左右对峙着。 但袁傅却没有闲心和这位凯旋的将军视线交汇,反倒是眯眼打量了项桓半晌。 “叫什么名字?” 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仰起脸:“大司马麾下左中郎将,项桓。”银枪上划过一缕耀眼的光芒,映着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散漫中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侯爷了。”季长川面上挂着笑,抱拳行了一礼。 “小孩子?”袁傅回过神时,才认真咂摸这个词,看着项桓笑说,“是啊,真是个小孩子。” 可能是对这个称呼甚觉不悦,项桓皱了皱眉,眼神冷下来。 “你多大了?” “虚岁十九。”他低声回答。 袁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因得他这笑,旁边提心吊胆的文武官员才算是三魂七魄顺利归位。 “是个可造之材。”从他口中道出的夸赞总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侯爷是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得意忘形了,还不道歉?” 季长川这话是给项桓找台阶。 他在脑后大掌的威胁下,低着头拱手作揖。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必武安侯也不好得同一位少年计较,倒也任由他们俩顾左右而言他地全身而退。 项桓跟着季长川慢腾腾地走下台阶,脚刚踏上地面又莫名地一顿,随后转过头。 数步外的袁傅在接触到那目光时,长眉竟不自觉地拧了拧,生平难得有所触动。 而此后每回想起,他总是忘不了当时所见的,那双眼睛。 冷冽,倨傲,但又像燃着一簇不灭的火,无比明亮。 在席上落座,项桓听了一路的窃窃私语,连随意举目四顾,都能接收无数羡慕钦佩的眼神。 他默默地将被震得险些失去知觉的右手藏在了身后,高深莫测地挺直背脊。 但这么坐久了也还是难熬,剩下的比武他无心再看,找了个借口三人先撤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什么东西?”项桓瞬间警惕起来,本能地戒备道,“他们下毒了?” 她没说话, 执起那杯茶小心用尾指沾了一点面上的茶汤浅尝。项桓立时一怔, 正要开口却被宛遥打断。 “不是毒。”她细细思索之后,抬头给出了答复,“应该是迷药。” 他当下戒备地环顾左右, “这是间黑店?”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就连名声赫赫的绿林也不敢造次, 若真是黑店应该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对。 宛遥只是摇头, 凝眸认真的提醒:“刚刚送茶来的, 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话音落下,她就感觉出今日这一路反常与蹊跷的所在。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为什么赶车走出城郊, 甚至走出高山集那么远?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山高路远, 不得已被迫留宿,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实真有那么巧吗? 如果不是这杯茶,宛遥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项桓两肘搭在桌上, 微微倾身过去, 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场郊游, 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这几个月梁华数次登门求娶, 但她给的态度十分明确, 尽管二老满意,可宛遥如果一再坚持,保不准宛家的长辈不会动摇。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为了达到目的,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手段。 比如,再卑劣一些,索性生米煮成熟饭,最好闹得满城皆知,让宛家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愿嫁女儿。 计划至此几乎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对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遥精通医药,她和项桓今晚多半一块儿被放倒,等明日醒来,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处,背后猛地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应得倒胃。 宛遥紧紧皱着眉,“难怪他这一路这么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个念头仍止不住的从脑子里闪现。 梁家为何一定要娶她进门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可图,以至于使得对方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 平白献来的殷勤不仅没给宛遥带来惊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虑间,耳畔冷不丁“砰”的一声拍桌响,项桓起身去提枪,一见这个架势,宛遥条件反应,习惯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儿去?” “你别劝。”他眸子漆黑如墨,转过来时冷冷的含着怒意,“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项桓嘴角紧紧绷着,握在枪杆上的手骨节分明,自上而下涌出一股杀气,那是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暴虐。 片刻后,不经意眉眼一低,看见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这边望着,又缓然放宽了语气。 “放心,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揍他,让人捏住把柄。”项桓阴测测地磨牙冷笑,“咱们这回出师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脸去告御状。” 宛遥对他这份自信不得不怀疑:“怎么师出有名?” “他想玩这种把戏。”项桓说着侧头打了个响指,“我就陪他将计就计。” “今天夜里你我换房睡,姓梁的要真敢进来”他摩拳擦掌地活动手腕,“那别怪我太客气。” 项桓飞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开,准备在床上瓮中捉鳖,宛遥则不由分说地被他翻窗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要乱跑,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罢便原路返回,不多时,隔壁房的灯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项桓的寝室内,不安地绕着屋来回转悠,继而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楼下的随从在轻轻走动,庖厨里有洗漱的声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华究竟会不会去她的住处?他几时去? 项桓得把人打成什么样?会出事么?他那招出师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经历,其实给梁家参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还是冲动了啊,该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对 一遇到项桓,她真是什么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遥头疼的胡思乱想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她被敲了个激灵,刚开口要应,猛然想起和项桓换了房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方极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道:“客人,屋里的烛台坏了,我能进来换一支吗?” 嗓音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内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 宛遥看了看桌上的灯,后悔没先吹熄,这会儿无论是拒绝还是灭灯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考虑片刻:“进来吧。” 门喀咯打开,他动作很轻,好像特地照顾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个缝隙挤身进去。 男孩仍旧紧实地蒙住面容,瞧见桌边坐着的是宛遥,似乎也并不惊讶,握着崭新的铜质莲花烛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那张布巾换新的了,虽然不是她给的那条,但闻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来曾好好的洗晒过。宛遥寒暄地问:“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男孩不做声,但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把旧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小心翼翼转移到新的烛灯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烛蜡,然后恭敬地向她施礼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的缘故,不慎绊到了腿,宛遥离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当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宛遥暗自诧异,不由自主的握紧。 男孩的脸上依然沉默而平静,微微冲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门掩上,烛火有刹那的跳动。 宛遥这才摊开手,其中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也不知从哪里撕下的边角,上面带着油渍,歪歪扭扭的,只写着两个字—— 快跑! 与此同时,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颇为巧妙,三间客房,宛遥处在正中。 这会儿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盏守夜灯,黑漆漆的,难见五指。 皎洁的月光将灯笼的轮廓投在门扉上,走廊间偶尔吹来几阵山风,那影子就跟着左摇右晃,时短时长。 摇曳的纱灯逐渐平息,只在眨眼间,门上单调的月影里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 门落了栓,来者推了一下发现没有推开,他倒也不急,从缝隙间探进一张寒光闪烁的刀刃,对准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移。 很快,随着哐当一道轻响,门开了。 浑浊的黑影遮挡住大半的光线,紧接着,听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细微动静,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后便朝床边来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从窗外飘进,塑造出一幅绮丽动人的画面。 女孩子的闺房总是美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侧身而睡,呼吸均匀起伏着,甚是静谧。 旁边一只手朝床上缓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 清辉照亮一双凌厉锋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绣房钻出个大马猴”,梁华显然大吃一惊,他的惊还没吃完,迎头就挨了一记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哟一声,轮椅滴溜滴溜地往后滑。 梁华捂住瞬间肿起的左脸,看着从床上下来的项桓,恼羞成怒:“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笑得阴冷而漫不经心,握着手腕边走边道,“怎么,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华愤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计我!” 项桓一掌拍开他的狗爪,二话没说直击他腹部,这次他学得更乖了,招招避开要害。 一连吃了两三拳,梁华吐了几口酸水,还不忘威胁说:“项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他出手狠准有力,“我还敢杀你呢!” 拳脚纷乱的落下,一面梁华抱头躲闪,一面吼道:“我c我有圣旨的!” 项桓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圣旨!”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冲动了。 趁他微顿之际,轮椅上的梁华便好似狗发现屎一般欣喜,腾出只手点点点,“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项桓只迟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说也说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御状,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说。 迅速想通之后,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一把抓住梁华的头发,直接把人从轮椅里拎起来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多热闹。”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无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华哑口无言。 “我?我什么我?你这种人屡教不改,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项桓环顾四周,随后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里的马桶拖去。 梁华感到了极大的不妙,挣扎着双手乱挥:“你要干什么!” “闭嘴。” “你不能这样对我!”项桓已经把他带到马桶边,梁华拼死撑着头,“我爹为大魏流过血!我爹为大魏尽过忠!” 项桓拖住他后脑勺往下摁,闻言冷笑出声,“老子才为大魏流过血,你算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超出肉体折磨的□□,危急关头梁华发挥出了令人惊叹的反抗能力,两人一个要起身一个朝下摁,展开了持久的殊死搏斗。 就在双方难舍难分之时,有人推门而进。 宛遥转身掩好了门,正回头要说话,蓦地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 “你们” 梁华扒着马桶,如见救星般地唤道:“宛遥姑娘!救我!” 项桓狠狠按了他一下,示意其住嘴,转而抬头朝她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完事儿呢。” “”极快地接受了此等酷刑,宛遥边走边说“我有事找你。” 她绕过哀嚎不止的梁华,俯身蹲在项桓面前,颦眉正色:“在不久前,有人给了我这个。” 她将那张纸条递过去。 从拿到这个讯息开始,宛遥便坐立难安,这两个字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难以分清其背后的含义,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来和项桓商量。 听完事情的经过,项桓捏着纸条皱眉。 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梁华也作势伸头来看,对此人的书法造诣不敢苟同,“这字也太丑了。” “他让我们‘快跑’。”宛遥忽略掉梁华,只一转不转地侧头看他,“难道这里真是间黑店?” “不可能。”项桓还未做出回答,梁华已胸有成竹地否定,“天子脚边,每隔十日便有官府盘查,不会存在漏网之鱼。 “况且就算是,那也不足为惧,我带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对付寻常宵小不在话下。” 宛遥终于嫌弃地瞪了瞪他,反驳说:“那要是不寻常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二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马车在郊外的高山集附近停下,时至初夏, 万物蓬勃。 只是今日天公不太作美, 阴沉沉的, 密布乌云。 梁华周身的外伤虽大致康复, 但仍需借助轮椅方可出行, 宛遥推着他在郊外散步,身后是大排场的一队随从。 许是知道有宛遥在,项桓会多少顾忌着点,不至于惨遭无妄之灾,自从有了这个认知, 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作妖。 “这头顶的鸟儿也太聒噪了,中郎将劳烦你给赶一下。” “如此美景良辰, 自当以诗为记方可不虚此行啊来,笔墨伺候。” “嗯, 水光潋滟, 碧绿映红,不若今日正午就在此歇息吧?中郎将,咱们捉鱼来吃如何?” 项桓额边的青筋突起,再突起, 终于忍无可忍想往上揍, 梁华一个后撤, 到底忌惮他, 双手遮住脸连声提醒:“我有圣旨!我有圣旨!” 项桓显然一顿,宛遥趁机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顺毛: “冷静,冷静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忍一时风平浪静,打坏了可得还来一个月,你三思啊!” 这句话果然有效。 毕竟再同此人朝夕相对足以令他生不如死。 项桓紧紧抿住唇,狼眼般的双目狠盯了他半瞬,到底撤了力道,自认倒霉地转身去摸鱼,一路上每步都是地动山摇的气势,看得出气得不轻 捡回一条小命的梁华悠悠缓过气,自命风流的天性不改,很快就掏出扇子开始摇了,但目光却还落在不远处,正脱鞋下水的少年人身上。 唇边浮起几分难以名状的笑:“你这位青梅竹马,倒是很听你的话。” 宛遥对他始终没有好感,迫于身份的关系,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无视,于是随着梁华的视线望过去—— 河水碧波粼粼,涟漪上泛着微光,倒影出零碎的身形。他青丝高高束起,有种别样的精气神,卷起衣袖的小臂现着微微紧绷的筋。 宛遥看着看着,轻轻说道:“其实跟我没关系,项桓本性不坏的,只是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太了解他。” 作为大多数人之一的梁大公子不以为然地摊手耸肩,“这种人啊,骨子里就充满了暴虐,往后谁嫁给他,指不定天天挨打,性命难保呢。” 她听完长久的没言语,似乎真的陷入了疑惑和苦思中。青天绿水间的少年弯腰在河里摸索,眉峰微不可见地一皱,再起身时,匕首上已扎了条鲜活乱蹦的鲈鱼,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宛遥见他笑意漫上眉心,自己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在此刻,手背上粗粝的触感沿骨节渐渐延伸,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然甩开梁华握上来的手,飞快往后退了数步。 “梁公子。”宛遥脸色沉得厉害,她少有这般生气的时候,冷眼开口,“还请自重。” 梁华摊开掌心细细瞧着五指,“我梁家有什么不好,你嫁过来吃香喝辣,不比在宛府过得差,至于让你如此反感排斥?” 按理他形貌不丑,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难道会连一个终日沉迷杀人放火无法自拔的莽夫都不如? “婚姻大事不能强求。”她神情依旧肃然,秀眉轻皱着,“你的心意我领了,还请公子另择佳偶。” 梁华不死心地笑道:“何必这么快急着拒绝呢,你可以好好想想” 见他作势想凑过来,宛遥愈发觉得此人之前刻意支开项桓是别有所图,戒备地往后回避,“不必想了,我心意已决。长辈那边我自会劝说。” 她转身将走,又想起什么驻足补充,“另外有件事,我想必须讲清楚。 “咱们两家只是换了帖子,门定没过,我还不是你梁府的人,烦请梁公子别再派人跟着我了,免得自找麻烦。” 留下主仆一帮人在原地,她头也没回。 话讲出来总算痛快了一些,但宛遥仍感到心里堵得慌,自打被梁家缠上,那种憋屈感就如影随形。 尽管负气走了,她也不敢走太远,只沿着河边打转,吹吹暖风。 等转悠回去,项桓已在鹅卵石堆中架起火,串好鱼悠闲地在上面烤,见她过来便往边上让了让。 宛遥挨在一旁坐下,拿烧火棍扒拉柴堆。 “你吃大的吃小的?”项桓翻出带来的瓶瓶罐罐有序地洒到鱼身上,炙烤后的焦香很快扑鼻而来。行军途中一贯是临水安营扎寨,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打鸟捉鱼打牙祭也是常有的,因此对于烤鱼他算得心应手。 “小的。”她随口应答。 项桓嗯了声,瞥一眼她的神情,不在乎道:“别管他。我们自己吃,不用给他留。” 宛遥沉默地捅了捅火,又皱眉朝身后看,伸手不住地来回搓揉手背,到底意难平。 她脸色一暗,捞起架子上的鱼,森然说:“不,要好好帮他烤。” “哈?”项桓满腹疑惑和不悦,宛遥捡了一条最大的,掏出怀中的小瓷瓶,拨开了往上刷酱汁。 作料教明火一燎,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毒雾似的往周围扩散。 “哇——”项桓急忙捂住口鼻,“你放这么多辣子,会吃死人吧?” “哪有那么容易。”宛遥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掀了个眼皮,低声恼道,“吃坏了也活该,谁让他方才不老实的。” 他怔了一会儿听明白,对于作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当下接过她手里的调料加倍折腾。 “这点怎么够?再多刷点我来。” 扁平的鲈鱼在火光下隐隐发出了诡异的红光,周身发亮。 “你整个全放完了?”宛遥吃了一惊。 “没呢,还剩了半截儿,看你心疼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拉了拉他衣袖,难得想利用一回他欺负人的本事,不狠白不狠,“那一会儿你喂他吃,盯着他吃完。” “行。”项桓颇乐意地点点头,“我再灌他吃一条都没问题。” 梁华没能撑过半条鱼就忍不住要喷火了,两旁的随从七手八脚地打水c找果子,给他消火驱辣。 狂暴的大风是在此刻刮起的,方才还只是灰蒙蒙的天,一瞬间暗得吓人,树叶在风里化成了利箭,到处飞卷,沙尘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宛遥一行赶紧收拾车马回城,然而梁大公子也不知起的什么兴头,今日走得格外远,离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脚程时,瓢泼的大雨已倾泻而下,周遭尽是哗啦啦的水声。 不到傍晚,天却黑了,道路泥泞难行,众人在雷雨中摸索良久,总算寻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店。 “嘿,这雨真是,说下就下!” “也不知要下到几时才停。” 客店没有招牌,更像个扩建过的茶寮,里面坐着不少狼狈的食客,大约都同他们一样是前来躲雨的。 马匹停在门前,不住地甩鬃毛抖抖一身的水花,店伙冒雨牵住缰绳,把它往后院的马厩挪。 几人险些淋成落汤鸡,一进门便叫热茶热汤。项桓拿过小二递来的干净帕子,丢在宛遥头上给她揉了两下,旋即自己又捡了一条擦拭脖颈的雨水,张口唤道: “老板,有热饭菜没有——” 楼上听得一句脆生生的答复:“有的,有的。” 老板不曾露面,主持生意的是个中年的妇人,瞧着快奔四十了,精神头却很足,皮肤偏黑,笑容优雅,正招呼小二端茶送水,看起来像此处的老板娘。 “几位,要用些什么?”她款步而来,视线不着痕迹地把众人扫了一遍,“店里小本生意,倒是有两道拿得出手的好菜。”随后又看了看宛遥,约莫是把她当孩子,笑着补充,“现成的糕点和蜜饯也有。” 梁华作为此次出行付账的钱袋,当即第一个表态:“备两桌饭菜,要清淡些的,糕点蜜饯各上一碟。” “好嘞。” 项桓紧接着说:“再来几壶热酒。” 老板娘笑盈盈地回眸,“没问题,几位客官慢坐稍等,酒菜马上便来。” 店内的客人大多粗布麻衣,一看便知是附近市集的老百姓,他们这一行排场不小,再加上一只坐轮椅的软脚蟹,很快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灼灼打量。 项桓就近找了张桌子落座,抬掌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拍在桌面,“砰”的一声,气场全开,星目中英气逼人。 江湖原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一干人等立马识相地收回眼色,规规矩矩地闲话家常。 小二先端来茶水,梁华殷勤地亲自动手给宛遥满上。 她还在擦发梢尖尖的雨珠,就听得对面貌似很高兴地说道:“初夏的雨总那么猝不及防,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小了,咱们不妨在这儿用些粗茶淡饭,小憩半日。茶寮品茗听雨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梁华还在说:“我适才见店中还做海棠酥和山药糕,不知口味如何,宛姑娘可有想吃的?” 宛遥白他一眼:“鱼。” “”他被自己的唾沫噎了下,瞬间不做声了。 风雨里夹杂着雷电,窗外灰暗的天偶尔骤然一亮,光从棂子打进来,有种说不出的渗人。 “掌柜,我等要的烧酒怎的还不上来!” 一侧角落坐着个粗壮汉子,清一色的褐色短打,棉布腰带,背后别一把柴刀,想必不是樵夫便是屠户。 庖厨中有人应道:“就来!快快,给客人送去。” 旋即一个干瘪矮小的身形疾步而出,看那模样应该是个十岁年纪的男孩儿,因为瘦削的缘故,原本的岁数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只是不知为何他用黑布蒙了面,单单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热酒上桌的同时,宛遥这边的菜肴也陆续摆好,她正低头盛了一碗饭,对面的壮汉忽然斥道:“作甚么呢!毛手毛脚的!” 传来零零碎碎的杯碗声,许是那孩子打翻了汤水,壮汉们只得手忙脚乱的擦抹。 “还杵这儿挡什么道,闪一边儿去!” 短暂的一瞬不知发生了什么,死寂片刻之后,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纷纷抽了口凉气,站起来大声呵斥:“掌柜,你这都让什么人送菜啊!” “存心恶心人是么?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 混乱中,小男孩莫名被谁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他面颊上的黑巾顷刻便掉了一截,消瘦蜡黄的皮肤间露出大半血红的颜色。 那是张难以形容的脸。 他的左唇角比一般人要长,长到诡异的程度,一直延伸到耳朵前两寸的位置,然而嘴唇又难以为继,于是赤裸裸的露着分明的牙肉和牙齿,乍一看去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在场的所有人从没见过如此悚然的相貌,唏嘘声此起彼伏。 无怪乎这几个男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连项桓瞧了也不由诧异,同桌的梁华更是咋呼出声来,扶着轮椅直往后退。 “哇,这这孩子是怎么长的啊?!” 宛遥深深地望过去,紧皱的秀眉下,双眸含着说不出的怜悯。 她摇摇头,声音轻到只有在身旁的项桓才勉强能听清。 “是胎病。”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三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追到了尽头, 蛮人发现四周的异样, 遂戒备的握紧刀,款步上前。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但一步一步的,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 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 堪堪停在草丛前, 沿道边砍边呵斥,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 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 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 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 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 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 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忽一抬眸,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c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项桓!”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宛遥还是不自觉地唤了一声,等喊过了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这混世魔王四年了未曾寄回一封家书,连她也疑心或许是看错眼。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四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她拉过他的手, 晃了几下指间的小瓷瓶,“这是大青叶制成的药丸, 脸疼的时候兑水化开了服用,能够止痛消肿。若吃完了,也可以上附近的山里采,是很常见的草药。” 男孩干瘪的嘴唇轻轻动了下, 由于身体虚弱,显得他目光很呆滞,就那么捏着药瓶然后目不转睛地把她望着。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 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到底还是犹豫住了,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 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 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 “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 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 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 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 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 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这”老板娘不甚自在的笑笑,“公子您随从众多,店中就快客满,恐是住不了那么多人的,不如” “什么客满,你楼上哪间不是空的?”梁华终于不耐烦,“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点小心思。 “今日本公子心情不错,出五倍的价钱,那些个侍卫晚上守夜,就不必管他们了。来——银子收好,安排去吧。” 有钱人财大气粗,而且喜欢一意孤行,加上有年轻女孩子在场,总是不想丢了面子。老板娘被硬塞了块足水的银锭,神色复杂地收入怀,只好命伙计张罗房间。 二楼收拾出了三间并排的上房,夜幕降临,悠然的虫鸣渐起,静悄悄地溢满了天地,整个小店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似乎除了他们真就没有别的客人留宿。 梁家精壮高大的武夫站满了一楼所有的过道,营造出此地生人勿近的气场。 项桓原本在后院练枪,半途让宛遥给拽了回来,推着往楼上走。 “干嘛啊?我还没练完呢。” “你先不急着练,我有要紧的事”行至二楼客房的走廊,再不远就是她的住处,项桓拎着枪,亦步亦趋。 “什么要紧的事?” 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宛遥揪着他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想洗个澡。”淋了一阵雨,头发贴着皮肤,黏腻腻的难受,她没忍住,只得找老板娘借了套换洗的衣裙。 项桓并不明白这与自己何干,脱口而出:“那你洗啊。” 她微微低下头,没骨气地说:“我不太放心梁大公子”说出来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点,但梁华原则上也不算什么君子,只是他今天一系列的反应让宛遥觉得实在反常。 “多个心眼毕竟是好的。” 他听明缘由,顺势把掌心的长枪一抬,“怕什么,他没那个胆子。” “你别管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了。”宛遥继续推他,“总之,就帮我在门外守一会儿吧。” 项桓愣了下,步子虚浮地往前走,“我?” “就一会儿。”她把他钉在原处,转身去开门,又探头回来,“我很快就好了。” “你别走开啊!” 项桓:“” 门扉吱呀合上,吹来一缕细微的热气。 项桓望着木格后透出的微光,好半晌回过神,先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继而去抓着后脑勺,侧过身来回转了几步,又在栏杆前蹲下,显得无所适从。 头顶悬着灯,照在脚边的光是橙黄色的,柔和温暖。 老旧的客店连木梁都带着斑驳的划痕,翻起的木屑后染着清幽的苔藓,像是年久失修。 他把雪牙枪平放在地上,一手撑着腮,思绪恍然地看楼下巡夜的梁家侍从。 耳畔是叮咚叮咚的水声,和摇曳的灯火一块儿有节奏的闪烁。 他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忽听到宛遥试探性地问:“项桓?” 他马上侧头道:“怎么?” “没我以为你不在了。你怎么不说话?” 项桓烦躁地挠挠头,“说什么?” 宛遥坐在浴桶中,其实她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只是这么僵着总有莫名的异样之感。 沉默片刻,倒是他先开了口:“姓梁的那废物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若是调养得当,再过七日应该就可以下地了,我们也能够功成身退。” “等七月。” 宛遥拨开热水冒出的雾气,听他在门外说,“我不当值的时候,咱们上无量山看庙会去。” 无量山的庙会一年有四次,和其他地方的庙会不一样,因为在道观脚下,每年都有盛大的祭祀活动,但又由于临近虎豹骑的营地,为了讨好军官,除了当地的居民便只有铁甲寒枪的军士能够参加。 所以上无量山看庙会一直是宛遥童年时的梦想。 她当即扒在浴桶边,“真的?” “不过我听说山下的路不太容易走,只怕要提前雇好马车,我得偷偷溜出来,家里的马就不能用了” 屋内忽隐约传出轻微的动响,声音不大,好似有何物在了撞桌脚上。 项桓正心不在焉地跟着她那段安排颔首,却蓦地见宛遥话音骤止,紧接着便是一声防不胜防的惊叫。 他一个激灵,猛然握住雪牙枪,想也不想箭步往里冲。 这一脚踹得实在厉害,门栓几乎当场阵亡,只剩门板在半空摇摇欲坠。 房中水汽弥漫,满室都是清香与湿意,宛遥缩在桶里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张着嘴半天没啊出一个字来。 她身上还在滴水,热气是白的,肌肤是白的,一张脸却飞速通红。 项桓压根没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手足无措地抓着枪当场蒙了,好似比她还紧张,一不留神甚至爆了粗:“妈的,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我又没让你进来!” “那你鬼叫什么!” 宛遥一头扎进水,留半个脑袋在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有有老鼠” 上了年纪的客栈四面漏风,不速之客层出不穷。项桓一垂头,这才发现那只满屋撒欢的耗子,它约莫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动静吓到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暗自磨牙,腰间的小刀飞掷,“砰”地一声死死地将其钉在地上,一眼看去是个“大”字的形状。 项桓顺手将挂着的布帘简单粗暴地扯下,胡乱往宛遥那边一罩,快步过去把这尸体连根拔起,旋即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末了,补充道:“你赶紧洗,我还修门的。” 浴桶中的水仿佛一瞬间转凉,她在里面无比丢人地捂住脸,再不敢泡下去,急忙抓衣服起来。 等宛遥擦着头发慢吞吞的磨蹭到外面,项桓已把门轴恢复原状,还顺手将那只大耗子肢解完毕,正坐在桌前洗他手里的刀。 她靠近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项桓握刀的手一顿,在宛遥说话前,欲盖弥彰地先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又没问你。”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急得莫名其妙,“我娘说我们俩小时候还一块儿洗过澡,那会儿你才一岁多,我帮你洗的,你在我家住了三个月” 宛遥越听越崩溃,头抵在桌沿去捂脸:“能不提这事了么” 许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项桓终于缄默下来,一个劲儿擦他那把匕首,刀刃简直能亮得晃瞎人眼。 索性就在空气微妙得将要凝结之时,有人敲门给房内添茶水。 对方怔了下,大概也奇怪这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不过倒是颇懂眼色地满了两杯,恭敬地走了,走前不忘带上门。 难得有件东西可以让他换手,项桓收刀入鞘,伸手便要喝,对面的宛遥同样端了一杯,刚放到唇边眉头便轻轻一皱。 “等等——” 她忽然拦住他,“水里加了东西。”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只是摇头, 凝眸认真的提醒:“刚刚送茶来的,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话音落下, 她就感觉出今日这一路反常与蹊跷的所在。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为什么赶车走出城郊,甚至走出高山集那么远?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 山高路远, 不得已被迫留宿,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实真有那么巧吗? 如果不是这杯茶, 宛遥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项桓两肘搭在桌上, 微微倾身过去, 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场郊游,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这几个月梁华数次登门求娶,但她给的态度十分明确, 尽管二老满意,可宛遥如果一再坚持,保不准宛家的长辈不会动摇。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 为了达到目的, 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手段。 比如,再卑劣一些,索性生米煮成熟饭, 最好闹得满城皆知, 让宛家骑虎难下, 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愿嫁女儿。 计划至此几乎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对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遥精通医药,她和项桓今晚多半一块儿被放倒,等明日醒来,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处,背后猛地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应得倒胃。 宛遥紧紧皱着眉,“难怪他这一路这么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个念头仍止不住的从脑子里闪现。 梁家为何一定要娶她进门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可图,以至于使得对方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 平白献来的殷勤不仅没给宛遥带来惊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虑间,耳畔冷不丁“砰”的一声拍桌响,项桓起身去提枪,一见这个架势,宛遥条件反应,习惯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儿去?” “你别劝。”他眸子漆黑如墨,转过来时冷冷的含着怒意,“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项桓嘴角紧紧绷着,握在枪杆上的手骨节分明,自上而下涌出一股杀气,那是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暴虐。 片刻后,不经意眉眼一低,看见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这边望着,又缓然放宽了语气。 “放心,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揍他,让人捏住把柄。”项桓阴测测地磨牙冷笑,“咱们这回出师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脸去告御状。” 宛遥对他这份自信不得不怀疑:“怎么师出有名?” “他想玩这种把戏。”项桓说着侧头打了个响指,“我就陪他将计就计。” “今天夜里你我换房睡,姓梁的要真敢进来”他摩拳擦掌地活动手腕,“那别怪我太客气。” 项桓飞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开,准备在床上瓮中捉鳖,宛遥则不由分说地被他翻窗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要乱跑,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罢便原路返回,不多时,隔壁房的灯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项桓的寝室内,不安地绕着屋来回转悠,继而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楼下的随从在轻轻走动,庖厨里有洗漱的声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华究竟会不会去她的住处?他几时去? 项桓得把人打成什么样?会出事么?他那招出师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经历,其实给梁家参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还是冲动了啊,该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对 一遇到项桓,她真是什么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遥头疼的胡思乱想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她被敲了个激灵,刚开口要应,猛然想起和项桓换了房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方极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道:“客人,屋里的烛台坏了,我能进来换一支吗?” 嗓音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内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 宛遥看了看桌上的灯,后悔没先吹熄,这会儿无论是拒绝还是灭灯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考虑片刻:“进来吧。” 门喀咯打开,他动作很轻,好像特地照顾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个缝隙挤身进去。 男孩仍旧紧实地蒙住面容,瞧见桌边坐着的是宛遥,似乎也并不惊讶,握着崭新的铜质莲花烛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那张布巾换新的了,虽然不是她给的那条,但闻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来曾好好的洗晒过。宛遥寒暄地问:“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男孩不做声,但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把旧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小心翼翼转移到新的烛灯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烛蜡,然后恭敬地向她施礼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的缘故,不慎绊到了腿,宛遥离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当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宛遥暗自诧异,不由自主的握紧。 男孩的脸上依然沉默而平静,微微冲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门掩上,烛火有刹那的跳动。 宛遥这才摊开手,其中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也不知从哪里撕下的边角,上面带着油渍,歪歪扭扭的,只写着两个字—— 快跑! 与此同时,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颇为巧妙,三间客房,宛遥处在正中。 这会儿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盏守夜灯,黑漆漆的,难见五指。 皎洁的月光将灯笼的轮廓投在门扉上,走廊间偶尔吹来几阵山风,那影子就跟着左摇右晃,时短时长。 摇曳的纱灯逐渐平息,只在眨眼间,门上单调的月影里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 门落了栓,来者推了一下发现没有推开,他倒也不急,从缝隙间探进一张寒光闪烁的刀刃,对准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移。 很快,随着哐当一道轻响,门开了。 浑浊的黑影遮挡住大半的光线,紧接着,听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细微动静,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后便朝床边来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从窗外飘进,塑造出一幅绮丽动人的画面。 女孩子的闺房总是美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侧身而睡,呼吸均匀起伏着,甚是静谧。 旁边一只手朝床上缓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 清辉照亮一双凌厉锋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绣房钻出个大马猴”,梁华显然大吃一惊,他的惊还没吃完,迎头就挨了一记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哟一声,轮椅滴溜滴溜地往后滑。 梁华捂住瞬间肿起的左脸,看着从床上下来的项桓,恼羞成怒:“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笑得阴冷而漫不经心,握着手腕边走边道,“怎么,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华愤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计我!” 项桓一掌拍开他的狗爪,二话没说直击他腹部,这次他学得更乖了,招招避开要害。 一连吃了两三拳,梁华吐了几口酸水,还不忘威胁说:“项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他出手狠准有力,“我还敢杀你呢!” 拳脚纷乱的落下,一面梁华抱头躲闪,一面吼道:“我c我有圣旨的!” 项桓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圣旨!”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冲动了。 趁他微顿之际,轮椅上的梁华便好似狗发现屎一般欣喜,腾出只手点点点,“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项桓只迟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说也说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御状,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说。 迅速想通之后,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一把抓住梁华的头发,直接把人从轮椅里拎起来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多热闹。”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无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华哑口无言。 “我?我什么我?你这种人屡教不改,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项桓环顾四周,随后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里的马桶拖去。 梁华感到了极大的不妙,挣扎着双手乱挥:“你要干什么!” “闭嘴。” “你不能这样对我!”项桓已经把他带到马桶边,梁华拼死撑着头,“我爹为大魏流过血!我爹为大魏尽过忠!” 项桓拖住他后脑勺往下摁,闻言冷笑出声,“老子才为大魏流过血,你算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超出肉体折磨的□□,危急关头梁华发挥出了令人惊叹的反抗能力,两人一个要起身一个朝下摁,展开了持久的殊死搏斗。 就在双方难舍难分之时,有人推门而进。 宛遥转身掩好了门,正回头要说话,蓦地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 “你们” 梁华扒着马桶,如见救星般地唤道:“宛遥姑娘!救我!” 项桓狠狠按了他一下,示意其住嘴,转而抬头朝她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完事儿呢。” “”极快地接受了此等酷刑,宛遥边走边说“我有事找你。” 她绕过哀嚎不止的梁华,俯身蹲在项桓面前,颦眉正色:“在不久前,有人给了我这个。” 她将那张纸条递过去。 从拿到这个讯息开始,宛遥便坐立难安,这两个字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难以分清其背后的含义,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来和项桓商量。 听完事情的经过,项桓捏着纸条皱眉。 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梁华也作势伸头来看,对此人的书法造诣不敢苟同,“这字也太丑了。” “他让我们‘快跑’。”宛遥忽略掉梁华,只一转不转地侧头看他,“难道这里真是间黑店?” “不可能。”项桓还未做出回答,梁华已胸有成竹地否定,“天子脚边,每隔十日便有官府盘查,不会存在漏网之鱼。 “况且就算是,那也不足为惧,我带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对付寻常宵小不在话下。” 宛遥终于嫌弃地瞪了瞪他,反驳说:“那要是不寻常呢?” “嘘——”项桓忽然竖起食指,面色深沉地侧耳倾听,“楼下有人。”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在斜风细雨里撑开一柄青花油布伞, 带着婢女走上街。 尚未行至坊门,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 万籁空灵, 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 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 再一传十十传百, 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 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 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 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 打算去药堂帮帮忙, 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 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 平时人迹罕至, 过了一个冬,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一边是坊墙,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这一停险些撞上,连忙刹住脚,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c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c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长枪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宛遥随口一说,少年的却反应颇为激烈,“那怎么行!” “我今后是要当大将军的,当将军怎么能不打仗。” 他语气里有万丈豪情,“我不仅要建功立业,还要平定西南,当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说了你也不懂。” 讲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些许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于是闷闷地转过身,以肘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宛遥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挪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烦地甩开,继续盯着墙面生闷气。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约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头开始往这边看,月下的女孩子抓着一把草药不做声地垂首打包,声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没来由的失了底气,说:“你要不要放风筝?”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入夜怎么了,入夜就不能放风筝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被武侯发现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龚掌柜家的桃树结果了,旁边还有一棵柑橘落得满地都是,再晚几日估计没有了。” 尽管干的是缺德事,在他嘴里却好似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宛遥近墨者黑,黑得义无反顾,当下被他说动了,“可院墙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紧,我背你。” 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猫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间乱窜,为了不让龚掌柜家独自寂寞,一连祸害了好几家的果树。屋内的灯火渐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着棍子推开门。 “项桓快跑!快跑!” 宛遥骑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一大捧瓜果紧张地低声提醒。少年的反应极其敏捷,饶是带着一个人,足下也生风似的,掉头奔得飞快。 背后一连串的犬吠,大人们怨声载道,而在甚为严厉的家风管教之下她居然觉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还能摘花,夏天上河边摸鱼虾,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烟火。大魏的民风平和,种着花木的人家嘴上骂归骂,可也不便对小孩子发作。 但总在河边走,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龚掌柜生意折本那年脾气就特别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们摘枣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要吃人。 项桓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窜,饶是如此他也没张嘴喊救命,宛遥气力不足,实在跑不动了,项桓便三两下将她背起来。 龚掌柜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打铁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两个孩子被逼在墙角里,他酒没醒,满口胡话扬刀作势要砍。 柴刀生了绣,刃上红斑像极了鲜血。 那日的画面凌乱又模糊,时隔多年,宛遥也只记得项桓把她往后拉了一下,抬手抄起墙边的木杆狠狠地刺过去。 柴刀哐当落地,长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后来龚掌柜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一月有余,两家的大人不知登门赔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个姑娘家,顶多也就受些责备,关几日的禁闭;项桓则挨了好几顿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着也要在床上同龚掌柜遥相呼应一个月。 及笄前的那段时光,宛遥差不多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像把自己这一辈子最坏的事都做完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而项桓仍旧是三日一小罚五日一大惩,在练武从军这件事上他倔得像头驴,连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鱼地挨不少骂。 年少大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原以为上阵打仗是他嘴上说说,怎么想都离自己很远。 直到元熙十八年。 西北大旱数月,贫瘠的草原许久终于难以为继,突厥在寒冬来临前举兵南下,皇城到处都张贴出征兵的榜文。 当天夜里,项桓便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那柄枪偷偷溜了。 甚至连封书信也没留。 等项侍郎第二日发觉,他人早已不知去向,兴许知道家里人不会应允,索性把告别都省了,出走得无牵无挂。 从此以后就是万里阳关路,归期无定数。 宛遥在生机勃勃的树荫下感受着又一个乏善可陈的春和景明,垂头自言自语道: “四年了” 从巷子口出来,两边的点心铺渐次开门营业,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白烟。 余音未绝的晨钟刚敲过最后一波,按理城楼该是时候消停,不承想却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另一道沉闷的巨响接踵而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起初虚怀若谷,不露锋芒,到后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铺天盖地。 巍峨的皇城外好似有何物踏地而来,其势头如波澜荡漾,锐不可当,连地面的石子也随之隐隐振动。 宛遥看了一眼脚边莫名颤栗的碎石,背后的人群却先一步骚乱,你推我攘地往前跑。 “出什么事了,那么大动静?” “快快快,过去看看”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接二连三地跟出去瞧热闹。 只有人边跑边扭头喊:“季将军的大军回来了!在城门口呢!” 回过味来的众人发了半刻的呆,紧接着是如潮水一样的呐喊和喝彩。 “咱们北伐的虎豹骑班师回朝啦!” 欢忭鼓舞的人群擦肩而过,宛遥被拥着往前走了几步,讷讷地怔忡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重复道:“北伐的大军回来了” 等她意识到了什么之后,眸中的神色骤然晶亮,当下提起裙摆跟着人流地方向疾行。 婢女很快与她冲散两端,隔着人山人海呼唤:“姑娘,姑娘!” 长安城近百坊间几乎万人空巷,朱雀大街左右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整齐的马蹄声从嘈杂中传来,宛遥在数重百姓之外,压根连条马尾巴也瞧不见。 “季将军,是季将军!” “还有宇文中郎将!” 对面的人一垫脚她就只能望着一堆后脑勺兴叹。 季长川乃国之大司马,又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故而颇得百姓爱戴,大魏居民素来热情,此刻难免群情高涨。 眼见势头不对,京中的金吾卫忙赶着上前清道,站得最高的那几个被呵斥着拽了下来,几乎是一抬眼,宛遥便在虎豹骑的大军中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埋在记忆深处的身影。 雄骏的战马上,年轻的将军昂然端坐,战袍肃穆,玄甲明光,手中的长枪一片清寒,在晨曦下,斜指向天。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 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 瞬间明亮,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想都没想, 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 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 急得直扯嗓子:“宛遥, 人还没治完呢, 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脚下却没停, 好似很高兴, “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 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 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 宛遥走过去时, 项桓正在打量四周, 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 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八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这也太会打了, 怎么招招都朝脸上招呼。 而梁大公子本还在含糊不清地低语哀嚎,待听到侍女弯下腰提起宛遥的名字, 号丧之声才略有收敛,勉强撑起上半身,半是殷切半是感动地开口:“宛姑娘” 没等诉出苦, 后面的项桓慢条斯理地上前几步, 他目光一定过来,梁华瞬间偃旗息鼓, 喵都没能喵出一声。 实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厉害, 他眼下总算认识到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纯度, 当真是不含半点水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身噬了一回虎, 如今是杯弓蛇影, 战战兢兢。 梁华只好规矩地躺了回去, 一言不发地老实挺尸。 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 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 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须亲力亲为,一手包办,仆役与丫鬟皆不能插手, 否则就是有违旨意, 要军法处置。 宛遥不指望他能帮忙, 挽起袖子向伺候的婢女要来药方和外伤的膏药, 先简单检查过梁华的伤势,再照着时间熬好药汁,准备热水和干净帕子。 项桓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看她忙碌,毫无负罪感,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茶杯。 “梁公子,喝药了。” 她拿汤匙搅散热度,因梁华周身不便,便舀了一勺喂在嘴边。 后者抿过一口就开始矫情:“烫了些。” 宛遥颦眉收回手,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生是非的人,只好再意思意思多吹两下。 项桓正将三个茶盏重得整整齐齐,见此情此景忽然莫名膈应得慌,他微抿起嘴唇,把茶杯往掌心一捏,说道:“又不是没长手,喂他干嘛?” 她转过头解释:“他断了两根肋骨,起不来的。” “两根肋骨算什么。”项桓全然不在意地侧目冷笑,小声嘀咕,“我那会儿琵琶骨都断过,也没见谁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我。喝药换衣服洗澡,还不是亲力亲为,要你惯他。” 对他这种严于律己,一视同仁的行为,宛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端碗无奈地瞧了他一阵,“那你来喂?”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项桓难得没推诿,大咧咧起身,语气轻松,“行啊。” 他在那边偷闲还好,现下一站起来,梁华立马感觉到了危机,他是怕了项桓了,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当即挣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将您坐着就好。” “不用什么,别客气啊。”他开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几个词咬得极重,满脸地天下和平,“咱们不是还要‘握手’言和,‘重修’旧好吗?” “这c这” 生死关头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华迅速地抄起宛遥手中的药,甚是豪气地一口干了。 宛遥:“”就怕成这样! 她捧着个空碗无所适从的朝项桓看过去,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宛遥只得暗叹口气,收拾起桌上碗盘,不一会儿又想到什么,说:“也好。” 她颔首示意柜子上盛放的外伤膏,“梁公子身上该换药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帮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一瞬间,躺着的和站着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变化。 项桓的嫌弃之色分毫不加掩饰,双手抱住胳膊,眼里明白地写着抵触二字,宛遥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垫脚提醒道: “圣旨啊。” 他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走出房间时,宛遥大大舒出一口气,那里头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临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浑身带电,哪儿哪儿不自在。 尽管临阵脱逃不太够朋友,但很难说梁府中是否藏有宫内的眼线,还是留项桓一个人多和梁华亲近亲近,算是完成任务吧。 宛遥站在门前,有几分担忧地侧头看看,到底端碗盘走了。 虽然是“奉旨看护”,梁家倒也没真敢把他们俩当下人对待,才出院子没多久就有丫鬟前来接她手上的药碗。 “姑娘辛苦,剩下的由我打理便好。” 宛遥道过谢,“带我去拿些吃食,清淡些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桥,梁府的家眷大概不很待见他们,早早的关窗掩门避事去了,路上偶有遇到的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都省了。 这么一路行来反而感受到难得的清静。 宛遥刚送走一位貌似侍妾的女子,后面就见得三两个手托草药的婢女疾步而来。她略停住脚,出于行医的习惯,自然而然地问道:“这些都是梁大公子的伤药吗?” 她随口问,本以为对方也会随口答,却不想领路的丫鬟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岔开:“姑娘,庖厨在左手的方向。” 宛遥听了这话,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侍婢。 虽貌不惊人,但举止有素,那笑容活似刻在了唇边,看久了莫名有种阴冷难受的感觉。 她将目光落在那些装于碗中,成把成把的药草上,极快的一扫,继而淡淡笑道:“好。” 而另一边,梁华的卧房内。 项桓正烦躁地坐在桌前,手指几乎不停地在上面轻叩。 不远处的梁公子则两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很是安详。他伤了肋骨,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动。 床头摆放的药瓶还一件没碰过,项桓觉得宛遥已经离开有些时候,说不定就该回来了。为了耳根子的片刻宁静,尽管内心抵触,他仍旧不情愿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过药膏。 梁华仅剩双目直勾勾地将他盯着,眼中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的恐慌。 项桓也不跟他扭捏,利索地解开绷带,梁公子的体型较为瘦削,近日又少食多睡,摸上去更为硌手。 他一边给这块排骨擦拭,一边悲哀的想: 自己居然也沦落到给一个大男人上药的地步。 要是让虎豹营里那群被他揍过的士卒看见,还不得笑上一整年! 正面的伤很快处理完毕,眼见着要翻面了,项桓本就没耐性,又嫌麻烦,索性伸手打算把人拽起来,迅速敷衍了事。 也就是在梁华噌然而起的同时,两人都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喀咯一下,疑似何物碎裂。 四目相望片刻。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一道惨叫即将爆发,幸而项桓动作极快,用包扎的巾布飞速堵住梁华的嘴。 “呜,呜呜!” 他下手有那么重吗? 他有些狐疑地皱眉打量,总觉得自己也就轻轻的碰了一下而已,但这骨头错位得实在有点厉害,就算穿好衣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梁公子怎么瞧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项桓琢磨一会儿,尝试着给他恢复原状。 手摸到胸膛,简单粗暴地往原来的方向一推,很快,新的一声脆响如期而至。 梁华叼着巾布,睁大眼睛,这回连“呜”字都没吐完,头一歪晕在了床上。 坏成了这样,实在是不好给宛遥交代。他有几分心虚地左右环顾,对着梁公子又补了两下掰正身姿,胡乱给他穿上衣服,欲盖弥彰地拉过被衾盖住。 如此,乍一看去太平无事。 “肉粥好了。”半柱香过后,宛遥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将几碟清粥小菜摆上。 “我让他们切了几片咸鱼给你下酒,照顾病人咱们要同饮同食,所以大鱼大肉只能忍上两天。” 项桓还在玩茶杯,听说有酒,才少见的露出点神采。 宛遥给他倒上,一面往前瞧,“梁公子怎么样?” “谁知道。”后者面不改色地往嘴里丢了一粒咸花生,“大概睡着吧。” “梁公子身体虚弱,多睡些对伤势康复也有好处。”她低头张罗饭食,满屋子叮当的碗筷响声。 “哦。”他表示没意见。 床上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隔了不久,宛遥又平常地补充道:“那待会儿,你记得喂他把粥喝完。” 梁华刚徐徐睁开眼,噩耗便猝不及防,当即双目翻白七窍生烟,索性干脆地昏过了去,一了百了。 在梁家消耗的时日远远超出了宛遥最初的估计,着实是项桓手劲不留余地,害她足足给人当了一个月的使唤丫头,再加上后者时不时的忙上添乱,到五月初,梁华的伤势才见好转。 期间,除了梁c项两家互相嫌弃之外,宛经历和项侍郎也没少吵嘴。一个觉得对方管教不当,没拴好儿子,放出来祸害无穷;另一个又觉得对方闺女半斤八两,是个红颜祸水。 夹缝中艰难度日,幸而即将见得曙光。 为了慰劳兄弟多日的辛苦,宇文钧和余飞特地在京城酒楼里包了雅间,请项桓与宛遥来小酌片刻。 三个男人喝酒,谈的都是国家大事,一副心怀天下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九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 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 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不在意的啃饼,“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 比起揍人的原因, 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 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 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 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 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 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趁母亲愣神之际,宛遥已低头从身边绕了过去。 瞒着宛经历擅作这个主张算是先斩后奏了,但比起她爹发火,说动项桓反而是件更为麻烦的事。 他挨过刀子受过军棍,整个虎豹骑小惩大诫的担当,几时接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地惩罚。然而圣旨难违,军令如山,宛遥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位爷准备带出门的雪牙枪放了回去。 可他实在是不想去,甚至觉得负重绕皇城跑几圈都行,一路怨气冲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顶上的匾额一眼,仍旧满心的抵触。 “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说愈发的排斥了,项桓不耐烦的侧身,作势是要临阵脱逃。 宛遥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来,“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圣旨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吗?” 这大爷也真敢讲!宛遥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项桓偏头挣出来,“捂我作甚么,不让人说实话了?” “季将军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面子,你别辜负他一番好意。”知道项桓敬重大司马,她只得把人搬出来循循善诱,“些许皮外伤,仔细养两天能康复的,不至于耽搁太久的时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 项桓教她说得没了脾气,不甘不愿地由着宛遥推上了梁府门前的台阶。 两个门房见状,立时弓腰行礼。 她颔首:“项家二郎奉旨拜访,劳烦通传一下梁大公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慌什么。”季长川笑道, 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 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 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 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 “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 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 看不出喜怒, 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 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 “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 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 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 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 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 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 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长枪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对于项桓,梁家依旧耿耿于怀。 说来倒也情有可原。 儿子被揍了个半死,罪魁祸首没吃多少亏,反而还给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气到当场咽气。梁司空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升职的谕令便久久下不来。 季长川独自周旋于其中难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时,吃了好几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儿,为这江山流尽鲜血,封个将军又有何妨。万里古长城下,多少人黄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连这长安故里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战场,怎知一将难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缓慢,甫一说话,在场的文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天禄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爱子心切。我听说,两个娃娃好像是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执的。” 无端被揭短,后者又是局促又是吃惊,一脸的恼羞成怒。 袁傅却朝天子轻描淡写地一笑,“少年爱美人,无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这么着,我替司空保个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许我袁家的小外甥女与梁大公子为妻,司空意下如何?” 话问的是梁天禄,却是朝着天子说的。 显然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复,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钉钉。 梁家吃了一口哑巴亏,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声。 于是,牵扯了三家的这场风波终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唯有季长川面色如旧,甚至隐约带着犹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遥拿着一块才打好的半边黄铜面具,给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刚刚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样?”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照给他瞧。 遮住了左脸的畸形容颜,镜中的男孩儿清秀安静,一双眸子水灵灵的,显得有些无措。 “嗯嗯”他点了半天的头,才支吾说,“谢谢” 宛遥去揉他的脑袋,温和道,“我已经和姑母谈好了,往后你就留在医馆帮忙吧。” “工钱每月会支给你的,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和掌柜说一声便成。” 少年紧抿住唇,很坚定似的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好啊。”宛遥笑笑,一时也未把这句承诺放在心上,只随口叮嘱,“平时得空了要认真学医,陈大夫的医术很高明的,学个成,往后行医糊口不是问题。” “嗯。” 宛遥领他掀帘子出去,门外正踩凳子找药的伙计伸头唤道:“桑叶,快去碾药了,我腾不开手。” 男孩忙应声:“就来。” 茶寮里的那个小少年被宛遥找季长川要了过来,她对那日的出手相助感念在心,也同情他无家可归,索性便收留进医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宛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铺好纸笔和干净巾子,示意等候的病人前来。 正诊脉之际,长街上唢呐欢腾,锣鼓喧天,她一转头就看见艳红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过,两边都是等着捡果子捡铜板的孩童。 婢女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遥目光微闪。 数日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经做媒,把陈尚书的长女嫁了过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举动,但直觉告诉她,梁华并非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宛遥没见过那位大家闺秀,想来应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八抬的花轿精致奢华,身后跟着同样红衣喜庆的丫鬟仆人们,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飘飘。 就在迎亲的队伍从视线里行远时,她忽然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笔直如松的身影,是习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劲装,手里长剑紧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神伤,正定定地,望着花轿离去的方向。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已是下午,宛遥估摸着项桓应该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伤药打算出门。 临行前,桑叶从屋内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约是在吃饭,嘴边还沾着饭粒,一手拎过她的纸包。 “你也要去?”宛遥问道,“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同婢女相视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遥还是劝道:“你正长身体呢,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桑叶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回里屋,很快,叼着张肉饼匆匆折返,边吃边道:“这样可以吗?” 实在是听话得厉害。 宛遥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项府还是老样子,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边住着项老爷,自带一股古板威严的气息,另一边住项桓,从门到缝都写着无法无天,连墙头的树也生得张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样。 宛遥还没进院子,回廊上就看见项桓c余飞c宇文钧,三位好兄弟并排走过来,一路闲谈,却气势汹汹。 “宛遥姑娘!”余飞眼尖,张嘴叫了声。 她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对面的项桓看见她,一脸“好事大家一起来”的表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跟在人群的后面, 不停歇的唤着。天高地远,她打着转环顾四周,顺灞河沿岸往下游走去。 沾满露水的野草很快浸湿了裙摆。 宛遥扶着树干举目张望, 她在想, 昨天晚上自己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 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 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 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 河水越湍急, 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 血迹染透了河边草, 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 从这处望去, 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 不是一刀两刀, 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 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一步步靠近,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听不见呼吸,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二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 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有师父,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 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 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 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 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 另一条悬在半空, 手虚虚搭在膝盖上,目之所及, 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又有些无所事事, 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 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 虎豹营有操练, 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 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 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c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眼下愈发肯定,宛遥这是铁了心地有意躲着自己。 一晃眼,整个六月要到底了。 宛遥每日认真地窝在房中发霉长蘑菇,她成天的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写字看医书。 宛夫人不知她从何处着的魔,好似整个人黏在了桌边,早也看书,晚也看书,一盏灯从入夜点到睡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妻俩没料到这回闺女能如此老实,观望了一阵后开始忐忑,宛延颇后悔地在屋里深刻检讨,担心是自己话说重了适得其反,这要闷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 但父爱一向如山,老爹的面子厚比城墙,轻易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让宛夫人出面,带她透透气。 正逢大暑,再有半月便是七夕,城外的圣母庙有大帮信徒赶着去求雨c求姻缘。 宛遥一页书才翻开,便被宛夫人从上到下拾掇了一番,拽出门遛弯了。 长安夏季的太阳是火辣辣的晒,连带走水也较之其他几个月更为频繁,相比之下,城郊绿树成群,河流汇聚,勉强要多一丝阴凉。 宛遥从马车下来,婢女早已在旁撑好伞,她一仰头,正看见圣母庙金灿灿的几个大字辉映日光。 这座庙是为了祭奠敬德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而修建的。 宛夫人喜欢带她来这里祭拜敬香,因为她们家也算是和敬德皇后有几分渊源,这是宛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 “茹太后人生得美,心地也善良,又是杏林世家出身。 “那会儿南方闹瘟疫,还是她着手想出来的方子,救西南数万百姓于水火。哪像现在这些大臣,对着疫病束手无策。” 宛遥的手被她拉着,一路絮叨走进庙内。 “宣宗皇帝是最宠爱茹太后的,光行宫都建了好几座。” 宛夫人跨过门槛,“你姥姥同太后是情同姐妹,结义金兰的交情,比甄家自家姐妹的关系都还要亲。 “你娘我啊,打小便是她照顾长大的,什么补品c补药,都是太后亲手提笔写的方子呢。” 大殿中有尊白石雕像,纤尘不染,鲜洁如雪,像中的圣母眉目清婉,温柔端庄,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神情好似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四周是来往祈福的百姓,宛遥在蒲团上跪了,也接过主持递来的香,低头拜了三拜。 因为是圣母庙,寺内上下皆由尼姑和沙弥尼打理。宛夫人同此处的主持是老相识,攀谈起来能说个没完没了,眼见时候又晚了,两厢一合计,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宿。 老主持貌似是曾经服侍过圣母太后的宫女,如今已年过半百,她为人甚是和善,对宛遥尤其有好感,三人在禅房叙旧时,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瞧她,怅然感慨说: “表小姐长大了,真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剔透今年是十四了么?” 宛夫人马上解释:“十五。”又叹气,“这丫头拘不住,天天爱往外跑,跟人家学了半吊子的医,就惦记着想去治病当大夫。” “学医啊”老主持默了半晌,反而很欣慰地颔首,“娘娘在这岁数的时候,也是呢。” “可惜娘娘去得早,倘若看见表小姐,想必会非常喜欢。” 继而又去拉宛遥的手,细细叮嘱,“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这种病不易治好,切莫勉强自己。” 她顺从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宛夫人在旁听着,默不做声。片刻后才拿别的话岔开。 茹太后杏林圣手,老主持算是为数不多支持宛遥承其衣钵的人,二对一实在没优势,宛夫人只能另辟蹊径。 照例是听了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再追忆一下当年“凤口里兵变”的苦,思一下而今得来不易的甜,两位忘年老姐妹相对抹眼泪。 宛遥着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偷偷遁走。 夜里,没有香客的圣母庙格外静谧安适。曲径通幽,树影无声摇曳,走在长廊上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是红尘之外的禅意。 宛遥掖手垂头,款步出了禅院,遥遥望见婢女等在不远的烛火下,她开口正要招呼,冷不防从背后探出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有半刻宛遥的脑子都是空的。 对方动作很强硬目的又特别明确,拖着她直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那是旧柴房的后门,离禅院几乎是千里之外。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 宛遥脖颈上的汗毛当即竖起大半,内心恐惧得直跳,她挣扎着想掰开来者的手,拍了两下毫无动静,仿佛铁箍一样焊死在耳边。 情急之中,束手无策,她本能的张口往对方的手背上咬下去—— 宛遥的牙不尖,力道可能也比不上桑叶那一口,但威力依然是有的,她发觉身后的人有短暂的停顿,旋即是更加暴力地把她拉到了门后。 猛地一下摁在墙上。 “你——!” 他收手的时候腾出了半个字的时机,宛遥刚喊出声,尾音就瞬间被其掌心掩盖。 面前的人通身是漆黑的夜行衣,容貌被黑巾蒙住,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唔唔唔” “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我不这么做,你肯见我么。” 宛遥听完有些茫然地微怔,半晌才意识到,他可能去医馆找过自己,但这些时日因为禁足和心情的缘故,她连门都未曾出过 嘴边的话忽然有些欲说还休,只好讪讪地咬唇,侧过脸盯着鞋尖看。 项桓知道她从小就安静,许多时候不那么爱说话,也就不明白眼下的不吭声是个什么反应,他眸中带了几分无措,张口便问:“你还生我气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反省下来,虽仍旧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但简单点想,就当全是他不对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偌大一个问题直白抛在面前,宛遥一时竟难以应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我我先看看你手上的伤。” 项桓由她拉过胳膊,适才咬得不轻,肌肤间的牙印渗出暗红的淤青,他倒是不在乎:“上回让你那么一搅合,最后也就没去砸梁华的婚宴。听说他娶了侯爷的外甥女,连大将军见了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小子现在活得可好了,成天上蹿下跳的在都察院那儿挑我的刺儿。” 心里想:这下你总该高兴点了吧? 然而悄悄瞅她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 项桓着急地磨了磨牙。 伤药c纱布,宛遥随身携带,不多时就给缠出了朵花,他忽然一顿,手摸到腰背掏出一个东西递在她面前。 那是个浓墨重彩的面具,宛遥几乎是一望,眼睛里发出了光。 “无量面具!”她把项桓的手丢下,捧起来欢欣地翻看。 这等同于是参加无量山庙会的请柬,做得精致又漂亮。 听说每一个走在山梁镇上的人,脸上都会挂着这么一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相见互不识,很有些前朝鬼市的味道。 见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项桓凑过去,“喜欢吧?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今年庙会人多,这么一个得十片银叶子。”偏偏人家还不肯卖,最后用了一枚玉扳指换的。当然这就不必告诉她了。 宛遥新奇地玩了个够本,转来冲他点点头。 项桓斜睇她一眼,散漫地弯起唇角,“这会儿开心了?嘴巴噘得那么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三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也就是说,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 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 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 河水越湍急, 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 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 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 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 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 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 一步步靠近,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 听不见呼吸, 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 颤抖地探出手, 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 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项桓听完就是一愣,她没说得太清楚,但是不难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岔气般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细细回味了一遍,弯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话。 宛遥咬牙翻了个白眼,“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 她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挪地去桌边倒水。 项桓从生下来就满地跑,精力旺盛得像只野猴子,活到这么大,头次看见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还不算完,接过宛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始大言不惭:“宛遥,你好像老太太。” “” 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宛遥想去抄床尾的枕头扔他,刚弯腰就感受到来自肌肉的呼啸,居然定在那里。 对面的笑声来得更欠扁了,简直收不住势,略微锋利的虎牙白莹莹的,难得有无害的时候。 项桓还端着茶碗,枕头便迎面而来,他边笑边挡开。 “喂,我还伤着呢。” 宛遥没搭理他,两个枕头无缝夹攻,他护住水不让茶洒出,无赖地笑道:“别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四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 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 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 比起揍人的原因, 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 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 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 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追到了尽头, 蛮人发现四周的异样,遂戒备的握紧刀, 款步上前。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 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但一步一步的, 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 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 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 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 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 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 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 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 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 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忽一抬眸,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c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项桓!”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宛遥还是不自觉地唤了一声,等喊过了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这混世魔王四年了未曾寄回一封家书,连她也疑心或许是看错眼。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陈大夫治病之余也会抽空看看宛遥这边的情况, 知道这姑娘是个学医的好材料, 又见其这般的有耐性,不由轻捋胡须很是欣慰, 自觉后继有人。 椅子上的女孩子应该是染了风寒,面色蜡和, 没精打采的。 宛遥拉开抽屉将干净的压舌板取出, 尽量温和道:“小妹妹,我给你瞧瞧咽喉,啊——先张嘴。” 她木条才压住舌头, 门外忽蹦进来几个人, 也不细看,张口便唤道: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 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 瞬间明亮, 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 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 想都没想, 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 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 急得直扯嗓子:“宛遥, 人还没治完呢,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脚下却没停,好似很高兴,“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宛遥走过去时,项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我爹。”宛遥意味不明地歪头苦笑,“不过他貌似挺喜欢梁公子的,总说是我多心。” 项桓在旁忽然颦眉问:“别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只说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两回,垂首轻声说:“我不太想……” 项桓对她这答复似乎不满意,加重语气:“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宛遥只好道:“……不想。” 他听完若有所思般的点头,牙齿轻轻磨了磨,“行。” “我帮你摆平。” 正是在此时,医馆外好容易平息的骚动再度沸腾,隔着门,帮工的伙计颤巍巍的唤她:“宛姑娘,好像是梁、梁公子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宛遥还是不自觉地唤了一声, 等喊过了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这混世魔王四年了未曾寄回一封家书,连她也疑心或许是看错眼。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 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 越行越远,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 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 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 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 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 她收了伞, 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 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 ”宛遥这样思忖, “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 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巷子内的人影见此情形,立刻识相地退了回去。 亲眼见证了何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龚掌柜很是瞠目结舌,瞬间闭了嘴,端起花盆龟缩进屋。 项桓利索地翻下马,拿回银枪,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你跑什么?” “没什么”宛遥敷衍地搪塞过去,却拉着他上下打量,神情中满是喜色,“还真是你你回来啦?” 他任凭她握着衣袖摇了两回,笑容有些懒散:“干嘛,以为我死在西北了?” 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忌讳 “就知道你命大。”宛遥仍没松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地欣忭,“刚在朱雀大街,我看见你跟在虎豹骑中间往宫门方向去了。怎么你没进宫吗?” “今日三军休整,由大将军面圣,我明天才得奉召入宫。”项桓还穿着戎装未换,立在马前举目四顾,整个人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锋。 坊中的十字街除了武侯,军官并不多见,于是他这身扮相就显得格外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附近好像没多大变化,几年了还是这样。”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京城的人念旧吧早些年生意不好做,所以搬走了两家,上年初先帝在时说要重修望山塔,结果不到年底就薨了,工程吊了个架子停在那儿。”宛遥给他指,“为此还砍了那株老树,有些可惜。”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絮叨那些琐碎。 项桓听着听着,总算把目光调回来,歪头瞧她:“我怎么感觉” 宛遥不自觉屏息,就见他后半句说: “你也没什么变化?” “是吗?”她闻言垂首开始审视自己,从头到脚,显得紧张。 去医馆不适合穿太鲜艳的衣衫,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褙子和水蓝交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穿过类似的难道是发型不对? 正想到这里,脑袋顶上一个声音飘下来:“我是指身高。” “” 项桓很快挑了挑眉,掌心沿着她头顶一比,刚好在自己肩胛处,“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矮啊。” “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高。”他往上抬,比出一节距离,“回来你还这么高,你不长个的?” “我有长。”她咬牙解释。 就是长得少了点而已。 大概是主仆深情厚谊,那匹马居然跟着打了两个响鼻,慢悠悠地刨蹄子。 项桓便伸手去拍拍马脖子,以示亲昵。 “对了,回京的事,你爹知道吗?”见他在卸行礼,宛遥问道,“项伯伯今天好像不参朝,这么大的事,其实可以提早” 尚未讲完,旁侧一个声音便轻轻打断:“公子。” 上了年纪的管事掖手在台阶下唤他。 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昏了头,宛遥这会儿才发觉身边的宅子正是项府。 而门后隐约能见到项侍郎的身影,站在檐下,神色阴晴不定。 项桓冷硬地勾起嘴角,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对望,父子俩沉默地相视着,半点没有久别重逢欣喜。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侧身从宛遥跟前过去,“我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听到他临行时轻哼了一声。 本想还说些什么,底下已有项府的仆人上来牵马,宛遥两手在胸前纠结,眼见项桓大步流星进了门,自己也只好作罢。 他和项侍郎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亲父子每每闹得争锋相对,不欢而散,不知一别四年,这情况会否有所好转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早晨,辗转回到家,大约是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婢女正跪在院中哭得声泪俱下,她娘站在门前绕着圈子打转。 “你还好意思哭?多大的人了,看主子都看不好。” “明知道御街人多眼杂,你还把她往那儿引!” 宛夫人姓谢,出嫁前是京城士族家的小姐,品行优良c才貌双全,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而且还一脉相承下来,连带宛遥也深受其害。 “娘。” 宛夫人闻声一怔,看见是她,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遥遥。”她拉住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听说早上虎豹骑回京,你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如实摇头:“我不要紧,很快就回来了。” 见她全须全尾,宛夫人松了口气,旋即拉下脸,食指一伸往她脑门儿上轻戳,“不长记性,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医馆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 宛遥不动声色地抿唇,准备随时放空自己。果不其然,她娘喋喋不休地声音立时响起: “你是个姑娘家,跟娘学学女红不好么?成日里和那些草药打交道干什么,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你没事儿闻闻,你的衣裳哪件没有草药味儿?瞅瞅,连我的都沾上了。” “我跟你说啊” 项c宛两家从上一辈起便交好,宛遥的父亲宛延和项桓的父亲项南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所以她年幼时也时常跑去项家玩耍。 先帝好武。 项南天是武将,她父亲是文官,几场仗打下来,项南天步步高升,而宛延一直在熬资历,还熬得非常不顺,混到中年也不过是都察院的一名小小经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 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 来势汹汹, 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 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 打算去药堂帮帮忙,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 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 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 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 平时人迹罕至,过了一个冬,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 一边是坊墙, 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 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 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 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这一停险些撞上,连忙刹住脚,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c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c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宛遥随口一说,少年的却反应颇为激烈,“那怎么行!” “我今后是要当大将军的,当将军怎么能不打仗。” 他语气里有万丈豪情,“我不仅要建功立业,还要平定西南,当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说了你也不懂。” 讲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些许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于是闷闷地转过身,以肘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宛遥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挪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烦地甩开,继续盯着墙面生闷气。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约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头开始往这边看,月下的女孩子抓着一把草药不做声地垂首打包,声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没来由的失了底气,说:“你要不要放风筝?”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入夜怎么了,入夜就不能放风筝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被武侯发现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龚掌柜家的桃树结果了,旁边还有一棵柑橘落得满地都是,再晚几日估计没有了。” 尽管干的是缺德事,在他嘴里却好似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宛遥近墨者黑,黑得义无反顾,当下被他说动了,“可院墙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紧,我背你。” 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猫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间乱窜,为了不让龚掌柜家独自寂寞,一连祸害了好几家的果树。屋内的灯火渐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着棍子推开门。 “项桓快跑!快跑!” 宛遥骑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一大捧瓜果紧张地低声提醒。少年的反应极其敏捷,饶是带着一个人,足下也生风似的,掉头奔得飞快。 背后一连串的犬吠,大人们怨声载道,而在甚为严厉的家风管教之下她居然觉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还能摘花,夏天上河边摸鱼虾,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烟火。大魏的民风平和,种着花木的人家嘴上骂归骂,可也不便对小孩子发作。 但总在河边走,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龚掌柜生意折本那年脾气就特别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们摘枣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要吃人。 项桓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窜,饶是如此他也没张嘴喊救命,宛遥气力不足,实在跑不动了,项桓便三两下将她背起来。 龚掌柜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打铁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两个孩子被逼在墙角里,他酒没醒,满口胡话扬刀作势要砍。 柴刀生了绣,刃上红斑像极了鲜血。 那日的画面凌乱又模糊,时隔多年,宛遥也只记得项桓把她往后拉了一下,抬手抄起墙边的木杆狠狠地刺过去。 柴刀哐当落地,长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后来龚掌柜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一月有余,两家的大人不知登门赔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个姑娘家,顶多也就受些责备,关几日的禁闭;项桓则挨了好几顿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着也要在床上同龚掌柜遥相呼应一个月。 及笄前的那段时光,宛遥差不多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像把自己这一辈子最坏的事都做完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而项桓仍旧是三日一小罚五日一大惩,在练武从军这件事上他倔得像头驴,连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鱼地挨不少骂。 年少大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原以为上阵打仗是他嘴上说说,怎么想都离自己很远。 直到元熙十八年。 西北大旱数月,贫瘠的草原许久终于难以为继,突厥在寒冬来临前举兵南下,皇城到处都张贴出征兵的榜文。 当天夜里,项桓便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那柄枪偷偷溜了。 甚至连封书信也没留。 等项侍郎第二日发觉,他人早已不知去向,兴许知道家里人不会应允,索性把告别都省了,出走得无牵无挂。 从此以后就是万里阳关路,归期无定数。 宛遥在生机勃勃的树荫下感受着又一个乏善可陈的春和景明,垂头自言自语道: “四年了” 从巷子口出来,两边的点心铺渐次开门营业,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白烟。 余音未绝的晨钟刚敲过最后一波,按理城楼该是时候消停,不承想却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另一道沉闷的巨响接踵而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起初虚怀若谷,不露锋芒,到后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铺天盖地。 巍峨的皇城外好似有何物踏地而来,其势头如波澜荡漾,锐不可当,连地面的石子也随之隐隐振动。 宛遥看了一眼脚边莫名颤栗的碎石,背后的人群却先一步骚乱,你推我攘地往前跑。 “出什么事了,那么大动静?” “快快快,过去看看”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接二连三地跟出去瞧热闹。 只有人边跑边扭头喊:“季将军的大军回来了!在城门口呢!” 回过味来的众人发了半刻的呆,紧接着是如潮水一样的呐喊和喝彩。 “咱们北伐的虎豹骑班师回朝啦!” 欢忭鼓舞的人群擦肩而过,宛遥被拥着往前走了几步,讷讷地怔忡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重复道:“北伐的大军回来了” 等她意识到了什么之后,眸中的神色骤然晶亮,当下提起裙摆跟着人流地方向疾行。 婢女很快与她冲散两端,隔着人山人海呼唤:“姑娘,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九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那时的她还很小, 吃饭时特地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 然后把桌上的煎饺和肉饼揣进怀里,溜出家门, 从项府后墙的矮洞中窸窸窣窣往里钻。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 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 就算还在, 她渐渐长大, 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 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 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 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又滴水未进,眼下饿得厉害, 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 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 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不在意的啃饼,“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 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 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 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打算去药堂帮帮忙, 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 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 平时人迹罕至, 过了一个冬,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 一边是坊墙, 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 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 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 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这一停险些撞上,连忙刹住脚,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宛遥随口一说,少年的却反应颇为激烈,“那怎么行!” “我今后是要当大将军的,当将军怎么能不打仗。” 他语气里有万丈豪情,“我不仅要建功立业,还要平定西南,当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说了你也不懂。” 讲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些许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于是闷闷地转过身,以肘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宛遥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挪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烦地甩开,继续盯着墙面生闷气。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约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头开始往这边看,月下的女孩子抓着一把草药不做声地垂首打包,声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没来由的失了底气,说:“……你要不要放风筝?”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入夜怎么了,入夜就不能放风筝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被武侯发现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龚掌柜家的桃树结果了,旁边还有一棵柑橘落得满地都是,再晚几日估计没有了。” 尽管干的是缺德事,在他嘴里却好似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宛遥近墨者黑,黑得义无反顾,当下被他说动了,“……可院墙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紧,我背你。” 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猫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间乱窜,为了不让龚掌柜家独自寂寞,一连祸害了好几家的果树。屋内的灯火渐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着棍子推开门。 “项桓快跑!快跑!” 宛遥骑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一大捧瓜果紧张地低声提醒。少年的反应极其敏捷,饶是带着一个人,足下也生风似的,掉头奔得飞快。 背后一连串的犬吠,大人们怨声载道,而在甚为严厉的家风管教之下她居然觉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还能摘花,夏天上河边摸鱼虾,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烟火。大魏的民风平和,种着花木的人家嘴上骂归骂,可也不便对小孩子发作。 但总在河边走,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龚掌柜生意折本那年脾气就特别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们摘枣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要吃人。 项桓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窜,饶是如此他也没张嘴喊救命,宛遥气力不足,实在跑不动了,项桓便三两下将她背起来。 龚掌柜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打铁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两个孩子被逼在墙角里,他酒没醒,满口胡话扬刀作势要砍。 柴刀生了绣,刃上红斑像极了鲜血。 那日的画面凌乱又模糊,时隔多年,宛遥也只记得项桓把她往后拉了一下,抬手抄起墙边的木杆狠狠地刺过去。 柴刀哐当落地,长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后来龚掌柜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一月有余,两家的大人不知登门赔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个姑娘家,顶多也就受些责备,关几日的禁闭;项桓则挨了好几顿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着也要在床上同龚掌柜遥相呼应一个月。 及笄前的那段时光,宛遥差不多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像把自己这一辈子最坏的事都做完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而项桓仍旧是三日一小罚五日一大惩,在练武从军这件事上他倔得像头驴,连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鱼地挨不少骂。 年少大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原以为上阵打仗是他嘴上说说,怎么想都离自己很远。 直到元熙十八年。 西北大旱数月,贫瘠的草原许久终于难以为继,突厥在寒冬来临前举兵南下,皇城到处都张贴出征兵的榜文。 当天夜里,项桓便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那柄枪偷偷溜了。 甚至连封书信也没留。 等项侍郎第二日发觉,他人早已不知去向,兴许知道家里人不会应允,索性把告别都省了,出走得无牵无挂。 从此以后就是万里阳关路,归期无定数。 宛遥在生机勃勃的树荫下感受着又一个乏善可陈的春和景明,垂头自言自语道: “四年了……” 从巷子口出来,两边的点心铺渐次开门营业,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白烟。 余音未绝的晨钟刚敲过最后一波,按理城楼该是时候消停,不承想却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另一道沉闷的巨响接踵而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起初虚怀若谷,不露锋芒,到后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铺天盖地。 巍峨的皇城外好似有何物踏地而来,其势头如波澜荡漾,锐不可当,连地面的石子也随之隐隐振动。 宛遥看了一眼脚边莫名颤栗的碎石,背后的人群却先一步骚乱,你推我攘地往前跑。 “出什么事了,那么大动静?” “快快快,过去看看……”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接二连三地跟出去瞧热闹。 只有人边跑边扭头喊:“季将军的大军回来了!在城门口呢!” 回过味来的众人发了半刻的呆,紧接着是如潮水一样的呐喊和喝彩。 “咱们北伐的虎豹骑班师回朝啦!” 欢忭鼓舞的人群擦肩而过,宛遥被拥着往前走了几步,讷讷地怔忡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重复道:“北伐的大军回来了……” 等她意识到了什么之后,眸中的神色骤然晶亮,当下提起裙摆跟着人流地方向疾行。 婢女很快与她冲散两端,隔着人山人海呼唤:“姑娘,姑娘!” 长安城近百坊间几乎万人空巷,朱雀大街左右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整齐的马蹄声从嘈杂中传来,宛遥在数重百姓之外,压根连条马尾巴也瞧不见。 “季将军,是季将军!” “还有宇文中郎将!” 对面的人一垫脚她就只能望着一堆后脑勺兴叹。 季长川乃国之大司马,又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故而颇得百姓爱戴,大魏居民素来热情,此刻难免群情高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一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尚未行至坊门, 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 万籁空灵, 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 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 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 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 打算去药堂帮帮忙,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 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平时人迹罕至, 过了一个冬,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 一边是坊墙,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这一停险些撞上,连忙刹住脚,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c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c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宛遥随口一说,少年的却反应颇为激烈,“那怎么行!” “我今后是要当大将军的,当将军怎么能不打仗。” 他语气里有万丈豪情,“我不仅要建功立业,还要平定西南,当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说了你也不懂。” 讲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些许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于是闷闷地转过身,以肘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宛遥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挪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烦地甩开,继续盯着墙面生闷气。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约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头开始往这边看,月下的女孩子抓着一把草药不做声地垂首打包,声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没来由的失了底气,说:“你要不要放风筝?”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入夜怎么了,入夜就不能放风筝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被武侯发现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龚掌柜家的桃树结果了,旁边还有一棵柑橘落得满地都是,再晚几日估计没有了。” 尽管干的是缺德事,在他嘴里却好似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宛遥近墨者黑,黑得义无反顾,当下被他说动了,“可院墙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紧,我背你。” 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猫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间乱窜,为了不让龚掌柜家独自寂寞,一连祸害了好几家的果树。屋内的灯火渐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着棍子推开门。 “项桓快跑!快跑!” 宛遥骑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一大捧瓜果紧张地低声提醒。少年的反应极其敏捷,饶是带着一个人,足下也生风似的,掉头奔得飞快。 背后一连串的犬吠,大人们怨声载道,而在甚为严厉的家风管教之下她居然觉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还能摘花,夏天上河边摸鱼虾,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烟火。大魏的民风平和,种着花木的人家嘴上骂归骂,可也不便对小孩子发作。 但总在河边走,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龚掌柜生意折本那年脾气就特别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们摘枣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要吃人。 项桓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窜,饶是如此他也没张嘴喊救命,宛遥气力不足,实在跑不动了,项桓便三两下将她背起来。 龚掌柜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打铁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两个孩子被逼在墙角里,他酒没醒,满口胡话扬刀作势要砍。 柴刀生了绣,刃上红斑像极了鲜血。 那日的画面凌乱又模糊,时隔多年,宛遥也只记得项桓把她往后拉了一下,抬手抄起墙边的木杆狠狠地刺过去。 柴刀哐当落地,长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后来龚掌柜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一月有余,两家的大人不知登门赔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个姑娘家,顶多也就受些责备,关几日的禁闭;项桓则挨了好几顿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着也要在床上同龚掌柜遥相呼应一个月。 及笄前的那段时光,宛遥差不多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像把自己这一辈子最坏的事都做完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而项桓仍旧是三日一小罚五日一大惩,在练武从军这件事上他倔得像头驴,连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鱼地挨不少骂。 年少大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原以为上阵打仗是他嘴上说说,怎么想都离自己很远。 直到元熙十八年。 西北大旱数月,贫瘠的草原许久终于难以为继,突厥在寒冬来临前举兵南下,皇城到处都张贴出征兵的榜文。 当天夜里,项桓便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那柄枪偷偷溜了。 甚至连封书信也没留。 等项侍郎第二日发觉,他人早已不知去向,兴许知道家里人不会应允,索性把告别都省了,出走得无牵无挂。 从此以后就是万里阳关路,归期无定数。 宛遥在生机勃勃的树荫下感受着又一个乏善可陈的春和景明,垂头自言自语道: “四年了” 从巷子口出来,两边的点心铺渐次开门营业,热气腾腾地往外冒白烟。 余音未绝的晨钟刚敲过最后一波,按理城楼该是时候消停,不承想却在钟声落下的瞬间,另一道沉闷的巨响接踵而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震颤,起初虚怀若谷,不露锋芒,到后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铺天盖地。 巍峨的皇城外好似有何物踏地而来,其势头如波澜荡漾,锐不可当,连地面的石子也随之隐隐振动。 宛遥看了一眼脚边莫名颤栗的碎石,背后的人群却先一步骚乱,你推我攘地往前跑。 “出什么事了,那么大动静?” “快快快,过去看看”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接二连三地跟出去瞧热闹。 只有人边跑边扭头喊:“季将军的大军回来了!在城门口呢!” 回过味来的众人发了半刻的呆,紧接着是如潮水一样的呐喊和喝彩。 “咱们北伐的虎豹骑班师回朝啦!” 欢忭鼓舞的人群擦肩而过,宛遥被拥着往前走了几步,讷讷地怔忡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重复道:“北伐的大军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二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什么东西?”项桓瞬间警惕起来, 本能地戒备道, “他们下毒了?” 她没说话,执起那杯茶小心用尾指沾了一点面上的茶汤浅尝。项桓立时一怔,正要开口却被宛遥打断。 “不是毒。”她细细思索之后,抬头给出了答复, “应该是迷药。” 他当下戒备地环顾左右,“这是间黑店?”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就连名声赫赫的绿林也不敢造次, 若真是黑店应该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对。 宛遥只是摇头, 凝眸认真的提醒:“刚刚送茶来的, 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话音落下, 她就感觉出今日这一路反常与蹊跷的所在。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为什么赶车走出城郊,甚至走出高山集那么远?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山高路远, 不得已被迫留宿,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实真有那么巧吗? 如果不是这杯茶, 宛遥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项桓两肘搭在桌上, 微微倾身过去, 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场郊游, 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这几个月梁华数次登门求娶, 但她给的态度十分明确, 尽管二老满意,可宛遥如果一再坚持,保不准宛家的长辈不会动摇。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为了达到目的,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手段。 比如,再卑劣一些,索性生米煮成熟饭,最好闹得满城皆知,让宛家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愿嫁女儿。 计划至此几乎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对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遥精通医药,她和项桓今晚多半一块儿被放倒,等明日醒来,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处,背后猛地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应得倒胃。 宛遥紧紧皱着眉,“难怪他这一路这么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个念头仍止不住的从脑子里闪现。 梁家为何一定要娶她进门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可图,以至于使得对方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 平白献来的殷勤不仅没给宛遥带来惊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虑间,耳畔冷不丁“砰”的一声拍桌响,项桓起身去提枪,一见这个架势,宛遥条件反应,习惯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儿去?” “你别劝。”他眸子漆黑如墨,转过来时冷冷的含着怒意,“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项桓嘴角紧紧绷着,握在枪杆上的手骨节分明,自上而下涌出一股杀气,那是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暴虐。 片刻后,不经意眉眼一低,看见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这边望着,又缓然放宽了语气。 “放心,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揍他,让人捏住把柄。”项桓阴测测地磨牙冷笑,“咱们这回出师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脸去告御状。” 宛遥对他这份自信不得不怀疑:“怎么师出有名?” “他想玩这种把戏。”项桓说着侧头打了个响指,“我就陪他将计就计。” “今天夜里你我换房睡,姓梁的要真敢进来”他摩拳擦掌地活动手腕,“那别怪我太客气。” 项桓飞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开,准备在床上瓮中捉鳖,宛遥则不由分说地被他翻窗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要乱跑,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罢便原路返回,不多时,隔壁房的灯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项桓的寝室内,不安地绕着屋来回转悠,继而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楼下的随从在轻轻走动,庖厨里有洗漱的声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华究竟会不会去她的住处?他几时去? 项桓得把人打成什么样?会出事么?他那招出师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经历,其实给梁家参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还是冲动了啊,该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对 一遇到项桓,她真是什么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遥头疼的胡思乱想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她被敲了个激灵,刚开口要应,猛然想起和项桓换了房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方极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道:“客人,屋里的烛台坏了,我能进来换一支吗?” 嗓音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内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 宛遥看了看桌上的灯,后悔没先吹熄,这会儿无论是拒绝还是灭灯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考虑片刻:“进来吧。” 门喀咯打开,他动作很轻,好像特地照顾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个缝隙挤身进去。 男孩仍旧紧实地蒙住面容,瞧见桌边坐着的是宛遥,似乎也并不惊讶,握着崭新的铜质莲花烛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那张布巾换新的了,虽然不是她给的那条,但闻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来曾好好的洗晒过。宛遥寒暄地问:“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男孩不做声,但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把旧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小心翼翼转移到新的烛灯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烛蜡,然后恭敬地向她施礼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的缘故,不慎绊到了腿,宛遥离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当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宛遥暗自诧异,不由自主的握紧。 男孩的脸上依然沉默而平静,微微冲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门掩上,烛火有刹那的跳动。 宛遥这才摊开手,其中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也不知从哪里撕下的边角,上面带着油渍,歪歪扭扭的,只写着两个字—— 快跑! 与此同时,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颇为巧妙,三间客房,宛遥处在正中。 这会儿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盏守夜灯,黑漆漆的,难见五指。 皎洁的月光将灯笼的轮廓投在门扉上,走廊间偶尔吹来几阵山风,那影子就跟着左摇右晃,时短时长。 摇曳的纱灯逐渐平息,只在眨眼间,门上单调的月影里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 门落了栓,来者推了一下发现没有推开,他倒也不急,从缝隙间探进一张寒光闪烁的刀刃,对准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移。 很快,随着哐当一道轻响,门开了。 浑浊的黑影遮挡住大半的光线,紧接着,听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细微动静,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后便朝床边来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从窗外飘进,塑造出一幅绮丽动人的画面。 女孩子的闺房总是美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侧身而睡,呼吸均匀起伏着,甚是静谧。 旁边一只手朝床上缓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 清辉照亮一双凌厉锋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绣房钻出个大马猴”,梁华显然大吃一惊,他的惊还没吃完,迎头就挨了一记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哟一声,轮椅滴溜滴溜地往后滑。 梁华捂住瞬间肿起的左脸,看着从床上下来的项桓,恼羞成怒:“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笑得阴冷而漫不经心,握着手腕边走边道,“怎么,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华愤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计我!” 项桓一掌拍开他的狗爪,二话没说直击他腹部,这次他学得更乖了,招招避开要害。 一连吃了两三拳,梁华吐了几口酸水,还不忘威胁说:“项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他出手狠准有力,“我还敢杀你呢!” 拳脚纷乱的落下,一面梁华抱头躲闪,一面吼道:“我c我有圣旨的!” 项桓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圣旨!”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冲动了。 趁他微顿之际,轮椅上的梁华便好似狗发现屎一般欣喜,腾出只手点点点,“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项桓只迟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说也说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御状,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说。 迅速想通之后,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一把抓住梁华的头发,直接把人从轮椅里拎起来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多热闹。”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无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华哑口无言。 “我?我什么我?你这种人屡教不改,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项桓环顾四周,随后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里的马桶拖去。 梁华感到了极大的不妙,挣扎着双手乱挥:“你要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三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知道他素来是能动手就不会动口,但凡可以用拳头解决的那都不叫问题,宛遥急忙拽住他胳膊,“朝廷命官的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不能随便乱打的!” “我知道。”项桓忽然变得很明白事理, 拨开她的手, 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放心, 本将是个讲道理的人, 不会一上来便占他的便宜。” “外面人多, 鱼龙混杂,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说完推门出去, 余飞和宇文钧自然二话不说紧随其后,打算给他撑场子。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 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 一脑袋的鼻青脸肿, 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 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四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跟在人群的后面,不停歇的唤着。天高地远, 她打着转环顾四周, 顺灞河沿岸往下游走去。 沾满露水的野草很快浸湿了裙摆。 宛遥扶着树干举目张望, 她在想, 昨天晚上自己离开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 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 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 脱离危险后, 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 河水越湍急, 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 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 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 不是一刀两刀, 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 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一步步靠近,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听不见呼吸,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连医病都不着急了, 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 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 风姿卓越, 倜傥潇洒, 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 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 抱怀冷眼下上打量, “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 “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 梁华见状, 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 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 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 “你是士族之后, 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而梁大公子本还在含糊不清地低语哀嚎,待听到侍女弯下腰提起宛遥的名字,号丧之声才略有收敛,勉强撑起上半身,半是殷切半是感动地开口:“宛姑娘” 没等诉出苦,后面的项桓慢条斯理地上前几步,他目光一定过来,梁华瞬间偃旗息鼓,喵都没能喵出一声。 实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厉害,他眼下总算认识到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纯度,当真是不含半点水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战战兢兢。 梁华只好规矩地躺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老实挺尸。 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须亲力亲为,一手包办,仆役与丫鬟皆不能插手,否则就是有违旨意,要军法处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她木条才压住舌头,门外忽蹦进来几个人,也不细看, 张口便唤道: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 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 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瞬间明亮, 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 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 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 想都没想, 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 急得直扯嗓子:“宛遥,人还没治完呢,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 脚下却没停,好似很高兴,“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 “这些年轻人, 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 宛遥走过去时,项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春天带来的寒疾还未过去, 铺子里咳咳哼哼的, 全都是人。 堂下排着两溜长队,宛遥和陈大夫各自忙碌,因为有她在, 也免去了陈先生看女病人的麻烦。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步伐很蹒跚,抬手捂住耳朵,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 “婆婆,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 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 周身壮得像头牛, 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 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 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 轻轻按揉耳窍, 节奏舒缓适宜, 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c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七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项桓是提着他的长枪跃上演武台的,当他置身在刀锋下时,才深刻的感受到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劈山分海,是见惯了杀戮的人才会有的力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她将那块牙牌紧握在掌心,继而颤抖又坚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好, 我去。”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 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 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 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 枪锋点在地下,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透着寒意, 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 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 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 轻生死, 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的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其对视。 蛮族武士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 刀势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劲风,宛遥那颗心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凄厉刺耳的撞击声狠狠划过,余音未绝,震颤不止,甚至隐约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原地里,蛮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银枪架住,他似乎感到吃惊,瞪大双目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 项桓冷着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并轻轻微抖,劲道灌满了全身的肌肉。 也就是在这时,斩马刀的刀刃发出轻响,一缕极细的裂口从两柄武器的相交处萌生,然后迅速的往后蔓延,雪牙枪低鸣呼啸。 蛮族人的力量收不住势,长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被光洁的枪杆崩开,铮然碎成了两半。 武士虎目圆瞪,身形却因惯性而往下坠。项桓轻易避开他的拳头,随即一手摁住其结实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拽,同时膝盖飞快顶上,快准狠地一脚踹出去。 蛮人壮硕的身躯竟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拖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最终被树干一挡才总算停下。 中原富饶之地,男子普遍羸弱不堪一击,在场的突厥武士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劲! 四周一片惊愕。 趁他们犹在发愣之际,宛遥借此机会贴着墙悄悄向前移动。泥泞的地面湿滑难行,她必须要极其小心才不会被那些青苔绊到。 ——“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她从客栈墙后小心翼翼探头。 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把守的蛮族武士,正戒备的左环右顾。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变故,他们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处加派守卫——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背靠在墙,犯愁地咬了咬下唇,感受到天意弄人的无助。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对方引开? 她能做什么?她可以做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始终想不出任何对自己而言可行的法子。 她毕竟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在常年刀尖舔血的蛮人面前更不敢贸然卖弄聪明。 宛遥生平头一回认识到自身的弱小和束手无策,她茫茫然地盯着夜空发了片刻的呆,只好又谨慎的原路返回。 项桓并没用枪,主要是怕一旦见血,激怒了这些人,从单挑变成了群殴,他半点占不到好处,毕竟突厥人虽然酷爱“重情义,惜英雄”,可也同样会热血上头,恼羞成怒。 突厥汗王脸色冷峻地看着在树下捂着肚子哀嚎打滚的手下,心中自觉不甘,他阴沉沉地注视项桓,再一抬手,又一名武士听命上前。 刀剑声在后院此起彼伏,蛮族引以为傲的斩马刀在那杆银色的长枪下不断分崩离析,不堪一击。项桓的每一次挥枪皆在黑夜中削出一抹雪亮的白,冰冷的刺眼。 为首的突厥头领随着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面容逐渐铁青,他开始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可能不简单,可到底只是十几岁单枪匹马出战的少年,就此认输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周遭的蛮人已在附近围起了一堵戒备的人墙。 而连续对付了三四个蛮族武士的项桓,这时也握着雪牙枪低低喘息,他其实远没有人想象中赢的那么轻松,突厥人身强力壮,自己体力消耗太大,再这么车轮战下去,迟早得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马刀之下。 “不能倒,还不能倒!”他抓紧抢,却在胸腔里不住呐喊,强硬地挺直腰背。 雪牙枪上腥红的液体顺着锋芒被振落满地。 宛遥隐在墙后,看项桓每一次挥枪中那显而易见的凝滞,又去看守在前院不动如山的蛮族武士,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甲深陷入皮肉中,周身好像都跟着一寸寸滴血。 因为受挫而气急败坏的蛮人下手愈发残暴,他们的目的是死活不论,而项桓为了周旋却要留有余地,他鬓角夹杂汗水和血水,沿发丝悄然坠下,神情在接连不断的残忍搏杀下逐渐凶狠。 蛮人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旋即像是被那目光惹恼一般,暴喝一声举刀扫劈。 就在他以枪格挡的刹那,胸膛骤然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好似五脏六腑崩碎,七经八脉尽断。 宛遥眼睁睁的瞧着项桓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的一脚,膝盖终于难以为继地往下压了压。 她知道他身上还有箭伤,若非疼到极致,绝不会如此反常。 那一刻,宛遥感觉自己就快喊出来,又拼命的咬牙将双腿牢牢钉在原地。 项桓的视线仍毒蛇一样的黏在那个蛮人的周身,他胳膊微颤呕出一口血,眉头竟连皱也没皱一下,挡着大刀的□□纹丝不动。 地面上稀疏的洒了几点浓稠的痕迹。 他的嘴唇是深红的,眸却是冷的,黑瞳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显出了怯色,对面的少年如恶鬼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项桓用力提了口气,大喊着荡开长枪,银芒闪电般朝前划出一道倏忽闪灭的光,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抖枪上的血,冲着四面八方吼道:“还有人来送死吗!” 宛遥尝到了嘴里的腥味,她蓦地抬头,才发觉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接二连三的失误让突厥汗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他不顾手下的反对,脱去外袍接过随从递来的战刀。 地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店内的突厥人也陆续敢上前帮忙,脚步声纷至凌乱。 首领的亲征惹来了守卫的注意,他侧头张望战局,不时四下环顾,显得急躁不安,在宛遥几欲瞪红的双目注视下,终于匆匆从正院里离开。 背后孤傲的少年还持枪而立,她闭眼用力平息心跳,狠狠的一咬牙,猛地睁开眼转身跑向院外。 夜风在耳旁呼啸,头顶是皎洁的月,地下是湿滑的路,宛遥简直记不得是怎么从这家小店跑出来的了。 她的双腿好像在打颤,又好像没了知觉,只是不停的,拼命的往前跑。 漆黑的城郊树影婆娑,道路弯弯曲曲却看不清尽头,好似无底洞般的黄泉道。 宛遥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少吃过苦,她和无数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哪怕听一听她也觉得可怕,更别提要在那样的危急的情况下跑出十余里去求救。 可真当她置身在漫漫长夜中的时候,心里竟什么也没想。 她只知道项桓还在哪里。 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快点搬来官兵。 他会死的。 突然间,宛遥在狂奔中微滞了下脚步。 她清晰的听见四周回荡的足音中,莫名又多了一个。窸窸窣窣,沉重却有力,每一步都似镇山慑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以不慢的速度,在朝这边靠近—— 宛遥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九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 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 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 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 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 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 连医病都不着急了, 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 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 抱怀冷眼下上打量, “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 “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 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 姿势膈应得不行, 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 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是脚步声,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她捂住嘴点点头,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 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 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 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 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 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 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 一步步靠近, 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 听不见呼吸, 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二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 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 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 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 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 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 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 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 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 “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 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 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巷子内的人影见此情形,立刻识相地退了回去。 亲眼见证了何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龚掌柜很是瞠目结舌,瞬间闭了嘴,端起花盆龟缩进屋。 项桓利索地翻下马,拿回银枪,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你跑什么?” “没什么”宛遥敷衍地搪塞过去,却拉着他上下打量,神情中满是喜色,“还真是你你回来啦?” 他任凭她握着衣袖摇了两回,笑容有些懒散:“干嘛,以为我死在西北了?” 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忌讳 “就知道你命大。”宛遥仍没松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地欣忭,“刚在朱雀大街,我看见你跟在虎豹骑中间往宫门方向去了。怎么你没进宫吗?” “今日三军休整,由大将军面圣,我明天才得奉召入宫。”项桓还穿着戎装未换,立在马前举目四顾,整个人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锋。 坊中的十字街除了武侯,军官并不多见,于是他这身扮相就显得格外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附近好像没多大变化,几年了还是这样。”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京城的人念旧吧早些年生意不好做,所以搬走了两家,上年初先帝在时说要重修望山塔,结果不到年底就薨了,工程吊了个架子停在那儿。”宛遥给他指,“为此还砍了那株老树,有些可惜。”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絮叨那些琐碎。 项桓听着听着,总算把目光调回来,歪头瞧她:“我怎么感觉” 宛遥不自觉屏息,就见他后半句说: “你也没什么变化?” “是吗?”她闻言垂首开始审视自己,从头到脚,显得紧张。 去医馆不适合穿太鲜艳的衣衫,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褙子和水蓝交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穿过类似的难道是发型不对? 正想到这里,脑袋顶上一个声音飘下来:“我是指身高。” “” 项桓很快挑了挑眉,掌心沿着她头顶一比,刚好在自己肩胛处,“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矮啊。” “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高。”他往上抬,比出一节距离,“回来你还这么高,你不长个的?” “我有长。”她咬牙解释。 就是长得少了点而已。 大概是主仆深情厚谊,那匹马居然跟着打了两个响鼻,慢悠悠地刨蹄子。 项桓便伸手去拍拍马脖子,以示亲昵。 “对了,回京的事,你爹知道吗?”见他在卸行礼,宛遥问道,“项伯伯今天好像不参朝,这么大的事,其实可以提早” 尚未讲完,旁侧一个声音便轻轻打断:“公子。” 上了年纪的管事掖手在台阶下唤他。 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昏了头,宛遥这会儿才发觉身边的宅子正是项府。 而门后隐约能见到项侍郎的身影,站在檐下,神色阴晴不定。 项桓冷硬地勾起嘴角,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对望,父子俩沉默地相视着,半点没有久别重逢欣喜。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侧身从宛遥跟前过去,“我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听到他临行时轻哼了一声。 本想还说些什么,底下已有项府的仆人上来牵马,宛遥两手在胸前纠结,眼见项桓大步流星进了门,自己也只好作罢。 他和项侍郎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亲父子每每闹得争锋相对,不欢而散,不知一别四年,这情况会否有所好转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早晨,辗转回到家,大约是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婢女正跪在院中哭得声泪俱下,她娘站在门前绕着圈子打转。 “你还好意思哭?多大的人了,看主子都看不好。” “明知道御街人多眼杂,你还把她往那儿引!” 宛夫人姓谢,出嫁前是京城士族家的小姐,品行优良c才貌双全,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而且还一脉相承下来,连带宛遥也深受其害。 “娘。” 宛夫人闻声一怔,看见是她,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遥遥。”她拉住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听说早上虎豹骑回京,你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如实摇头:“我不要紧,很快就回来了。” 见她全须全尾,宛夫人松了口气,旋即拉下脸,食指一伸往她脑门儿上轻戳,“不长记性,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医馆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 宛遥不动声色地抿唇,准备随时放空自己。果不其然,她娘喋喋不休地声音立时响起: “你是个姑娘家,跟娘学学女红不好么?成日里和那些草药打交道干什么,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你没事儿闻闻,你的衣裳哪件没有草药味儿?瞅瞅,连我的都沾上了。” “我跟你说啊” 项c宛两家从上一辈起便交好,宛遥的父亲宛延和项桓的父亲项南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所以她年幼时也时常跑去项家玩耍。 先帝好武。 项南天是武将,她父亲是文官,几场仗打下来,项南天步步高升,而宛延一直在熬资历,还熬得非常不顺,混到中年也不过是都察院的一名小小经历。 宛经历对此颇为抑郁,再加上朝堂中数次闹得不快,两位老兄弟逐渐貌合神离,私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 傍晚,宛经历下朝归家,趁用饭之际,宛遥捧着碗佯作不经意地开口:“爹,大司马的大军回朝了?” 后者包着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问:“那,你瞧见项桓了吗?” 宛延只静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没有,听说早死了。” 宛遥闻言默默地吃了口饭。 此时,隔得不远的项府内。 不幸早亡的项桓刚换好一身便服从房中出来,一面活动手腕,一面散漫地往正厅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三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 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 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 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 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 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 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 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 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 “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 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 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巷子内的人影见此情形,立刻识相地退了回去。 亲眼见证了何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龚掌柜很是瞠目结舌,瞬间闭了嘴,端起花盆龟缩进屋。 项桓利索地翻下马,拿回银枪,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你跑什么?” “没什么”宛遥敷衍地搪塞过去,却拉着他上下打量,神情中满是喜色,“还真是你你回来啦?” 他任凭她握着衣袖摇了两回,笑容有些懒散:“干嘛,以为我死在西北了?” 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忌讳 “就知道你命大。”宛遥仍没松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地欣忭,“刚在朱雀大街,我看见你跟在虎豹骑中间往宫门方向去了。怎么你没进宫吗?” “今日三军休整,由大将军面圣,我明天才得奉召入宫。”项桓还穿着戎装未换,立在马前举目四顾,整个人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锋。 坊中的十字街除了武侯,军官并不多见,于是他这身扮相就显得格外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附近好像没多大变化,几年了还是这样。”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京城的人念旧吧早些年生意不好做,所以搬走了两家,上年初先帝在时说要重修望山塔,结果不到年底就薨了,工程吊了个架子停在那儿。”宛遥给他指,“为此还砍了那株老树,有些可惜。”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絮叨那些琐碎。 项桓听着听着,总算把目光调回来,歪头瞧她:“我怎么感觉” 宛遥不自觉屏息,就见他后半句说: “你也没什么变化?” “是吗?”她闻言垂首开始审视自己,从头到脚,显得紧张。 去医馆不适合穿太鲜艳的衣衫,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褙子和水蓝交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穿过类似的难道是发型不对? 正想到这里,脑袋顶上一个声音飘下来:“我是指身高。” “” 项桓很快挑了挑眉,掌心沿着她头顶一比,刚好在自己肩胛处,“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矮啊。” “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高。”他往上抬,比出一节距离,“回来你还这么高,你不长个的?” “我有长。”她咬牙解释。 就是长得少了点而已。 大概是主仆深情厚谊,那匹马居然跟着打了两个响鼻,慢悠悠地刨蹄子。 项桓便伸手去拍拍马脖子,以示亲昵。 “对了,回京的事,你爹知道吗?”见他在卸行礼,宛遥问道,“项伯伯今天好像不参朝,这么大的事,其实可以提早” 尚未讲完,旁侧一个声音便轻轻打断:“公子。” 上了年纪的管事掖手在台阶下唤他。 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昏了头,宛遥这会儿才发觉身边的宅子正是项府。 而门后隐约能见到项侍郎的身影,站在檐下,神色阴晴不定。 项桓冷硬地勾起嘴角,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对望,父子俩沉默地相视着,半点没有久别重逢欣喜。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侧身从宛遥跟前过去,“我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听到他临行时轻哼了一声。 本想还说些什么,底下已有项府的仆人上来牵马,宛遥两手在胸前纠结,眼见项桓大步流星进了门,自己也只好作罢。 他和项侍郎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亲父子每每闹得争锋相对,不欢而散,不知一别四年,这情况会否有所好转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早晨,辗转回到家,大约是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婢女正跪在院中哭得声泪俱下,她娘站在门前绕着圈子打转。 “你还好意思哭?多大的人了,看主子都看不好。” “明知道御街人多眼杂,你还把她往那儿引!” 宛夫人姓谢,出嫁前是京城士族家的小姐,品行优良c才貌双全,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而且还一脉相承下来,连带宛遥也深受其害。 “娘。” 宛夫人闻声一怔,看见是她,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遥遥。”她拉住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听说早上虎豹骑回京,你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如实摇头:“我不要紧,很快就回来了。” 见她全须全尾,宛夫人松了口气,旋即拉下脸,食指一伸往她脑门儿上轻戳,“不长记性,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医馆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 宛遥不动声色地抿唇,准备随时放空自己。果不其然,她娘喋喋不休地声音立时响起: “你是个姑娘家,跟娘学学女红不好么?成日里和那些草药打交道干什么,咱们又不是请不起大夫。” “你没事儿闻闻,你的衣裳哪件没有草药味儿?瞅瞅,连我的都沾上了。” “我跟你说啊” 项c宛两家从上一辈起便交好,宛遥的父亲宛延和项桓的父亲项南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挚友,所以她年幼时也时常跑去项家玩耍。 先帝好武。 项南天是武将,她父亲是文官,几场仗打下来,项南天步步高升,而宛延一直在熬资历,还熬得非常不顺,混到中年也不过是都察院的一名小小经历。 宛经历对此颇为抑郁,再加上朝堂中数次闹得不快,两位老兄弟逐渐貌合神离,私下能不来往就不来往。 傍晚,宛经历下朝归家,趁用饭之际,宛遥捧着碗佯作不经意地开口:“爹,大司马的大军回朝了?” 后者包着饭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她问:“那,你瞧见项桓了吗?” 宛延只静了片刻,面不改色道:“没有,听说早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肆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 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但一步一步的, 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 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 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 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 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 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 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 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 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 倏忽一抬眸, 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 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斩马刀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c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是脚步声,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她捂住嘴点点头,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五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实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厉害, 他眼下总算认识到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纯度,当真是不含半点水分,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 战战兢兢。 梁华只好规矩地躺了回去, 一言不发地老实挺尸。 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须亲力亲为,一手包办,仆役与丫鬟皆不能插手, 否则就是有违旨意, 要军法处置。 宛遥不指望他能帮忙, 挽起袖子向伺候的婢女要来药方和外伤的膏药, 先简单检查过梁华的伤势, 再照着时间熬好药汁,准备热水和干净帕子。 项桓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看她忙碌, 毫无负罪感, 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茶杯。 “梁公子, 喝药了。” 她拿汤匙搅散热度, 因梁华周身不便, 便舀了一勺喂在嘴边。 后者抿过一口就开始矫情:“烫了些。” 宛遥颦眉收回手, 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生是非的人, 只好再意思意思多吹两下。 项桓正将三个茶盏重得整整齐齐,见此情此景忽然莫名膈应得慌,他微抿起嘴唇,把茶杯往掌心一捏,说道:“又不是没长手,喂他干嘛?” 她转过头解释:“他断了两根肋骨,起不来的。” “两根肋骨算什么。”项桓全然不在意地侧目冷笑,小声嘀咕,“我那会儿琵琶骨都断过,也没见谁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我。喝药换衣服洗澡,还不是亲力亲为,要你惯他。” 对他这种严于律己,一视同仁的行为,宛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端碗无奈地瞧了他一阵,“那你来喂?”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项桓难得没推诿,大咧咧起身,语气轻松,“行啊。” 他在那边偷闲还好,现下一站起来,梁华立马感觉到了危机,他是怕了项桓了,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当即挣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将您坐着就好。” “不用什么,别客气啊。”他开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几个词咬得极重,满脸地天下和平,“咱们不是还要‘握手’言和,‘重修’旧好吗?” “这c这” 生死关头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华迅速地抄起宛遥手中的药,甚是豪气地一口干了。 宛遥:“”就怕成这样! 她捧着个空碗无所适从的朝项桓看过去,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宛遥只得暗叹口气,收拾起桌上碗盘,不一会儿又想到什么,说:“也好。” 她颔首示意柜子上盛放的外伤膏,“梁公子身上该换药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帮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一瞬间,躺着的和站着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变化。 项桓的嫌弃之色分毫不加掩饰,双手抱住胳膊,眼里明白地写着抵触二字,宛遥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垫脚提醒道: “圣旨啊。” 他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走出房间时,宛遥大大舒出一口气,那里头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临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浑身带电,哪儿哪儿不自在。 尽管临阵脱逃不太够朋友,但很难说梁府中是否藏有宫内的眼线,还是留项桓一个人多和梁华亲近亲近,算是完成任务吧。 宛遥站在门前,有几分担忧地侧头看看,到底端碗盘走了。 虽然是“奉旨看护”,梁家倒也没真敢把他们俩当下人对待,才出院子没多久就有丫鬟前来接她手上的药碗。 “姑娘辛苦,剩下的由我打理便好。” 宛遥道过谢,“带我去拿些吃食,清淡些的。”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桥,梁府的家眷大概不很待见他们,早早的关窗掩门避事去了,路上偶有遇到的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都省了。 这么一路行来反而感受到难得的清静。 宛遥刚送走一位貌似侍妾的女子,后面就见得三两个手托草药的婢女疾步而来。她略停住脚,出于行医的习惯,自然而然地问道:“这些都是梁大公子的伤药吗?” 她随口问,本以为对方也会随口答,却不想领路的丫鬟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岔开:“姑娘,庖厨在左手的方向。” 宛遥听了这话,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侍婢。 虽貌不惊人,但举止有素,那笑容活似刻在了唇边,看久了莫名有种阴冷难受的感觉。 她将目光落在那些装于碗中,成把成把的药草上,极快的一扫,继而淡淡笑道:“好。” 而另一边,梁华的卧房内。 项桓正烦躁地坐在桌前,手指几乎不停地在上面轻叩。 不远处的梁公子则两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很是安详。他伤了肋骨,短时间内无法正常行动。 床头摆放的药瓶还一件没碰过,项桓觉得宛遥已经离开有些时候,说不定就该回来了。为了耳根子的片刻宁静,尽管内心抵触,他仍旧不情愿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过药膏。 梁华仅剩双目直勾勾地将他盯着,眼中有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之事的恐慌。 项桓也不跟他扭捏,利索地解开绷带,梁公子的体型较为瘦削,近日又少食多睡,摸上去更为硌手。 他一边给这块排骨擦拭,一边悲哀的想: 自己居然也沦落到给一个大男人上药的地步。 要是让虎豹营里那群被他揍过的士卒看见,还不得笑上一整年! 正面的伤很快处理完毕,眼见着要翻面了,项桓本就没耐性,又嫌麻烦,索性伸手打算把人拽起来,迅速敷衍了事。 也就是在梁华噌然而起的同时,两人都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喀咯一下,疑似何物碎裂。 四目相望片刻。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一道惨叫即将爆发,幸而项桓动作极快,用包扎的巾布飞速堵住梁华的嘴。 “呜,呜呜!” 他下手有那么重吗? 他有些狐疑地皱眉打量,总觉得自己也就轻轻的碰了一下而已,但这骨头错位得实在有点厉害,就算穿好衣服原封不动的放回去,梁公子怎么瞧也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项桓琢磨一会儿,尝试着给他恢复原状。 手摸到胸膛,简单粗暴地往原来的方向一推,很快,新的一声脆响如期而至。 梁华叼着巾布,睁大眼睛,这回连“呜”字都没吐完,头一歪晕在了床上。 坏成了这样,实在是不好给宛遥交代。他有几分心虚地左右环顾,对着梁公子又补了两下掰正身姿,胡乱给他穿上衣服,欲盖弥彰地拉过被衾盖住。 如此,乍一看去太平无事。 “肉粥好了。”半柱香过后,宛遥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兴冲冲地将几碟清粥小菜摆上。 “我让他们切了几片咸鱼给你下酒,照顾病人咱们要同饮同食,所以大鱼大肉只能忍上两天。” 项桓还在玩茶杯,听说有酒,才少见的露出点神采。 宛遥给他倒上,一面往前瞧,“梁公子怎么样?” “谁知道。”后者面不改色地往嘴里丢了一粒咸花生,“大概睡着吧。” “梁公子身体虚弱,多睡些对伤势康复也有好处。”她低头张罗饭食,满屋子叮当的碗筷响声。 “哦。”他表示没意见。 床上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隔了不久,宛遥又平常地补充道:“那待会儿,你记得喂他把粥喝完。” 梁华刚徐徐睁开眼,噩耗便猝不及防,当即双目翻白七窍生烟,索性干脆地昏过了去,一了百了。 在梁家消耗的时日远远超出了宛遥最初的估计,着实是项桓手劲不留余地,害她足足给人当了一个月的使唤丫头,再加上后者时不时的忙上添乱,到五月初,梁华的伤势才见好转。 期间,除了梁c项两家互相嫌弃之外,宛经历和项侍郎也没少吵嘴。一个觉得对方管教不当,没拴好儿子,放出来祸害无穷;另一个又觉得对方闺女半斤八两,是个红颜祸水。 夹缝中艰难度日,幸而即将见得曙光。 为了慰劳兄弟多日的辛苦,宇文钧和余飞特地在京城酒楼里包了雅间,请项桓与宛遥来小酌片刻。 三个男人喝酒,谈的都是国家大事,一副心怀天下的样子。 “这回圣上派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去安北接受和谈,胡大人是个文官吧?”余飞问。 宇文钧心知其意,摇头解释:“陛下原本是打算让舅舅去的,不过他怕自己锋芒过露惹来朝中非议,所以给推了。” 余飞颇感遗憾:“结盟一事,听说折颜部大汗和他弟弟巴鲁厄起了争执,后者一直上蹿下跳,没安好心,我怕他沿途若干点什么出来,那个胡大人半路出家,想必应付不了。” “到时候若又闹出点幺蛾子,大魏就不好收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危险的逼近让她本能的加快了步伐,可体力上的差距仍旧太过明显,别说是高大强壮的突厥人, 哪怕是寻常的大魏男子,宛遥也一样占不到优势。 情急之下, 她借着夜色的遮掩仓皇躲进一丛灌木内。 海桐的枝叶纷繁交错,透过缝隙望出去, 黑暗之中,那抹魁梧的黑影逐渐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粗布麻衣,头束布巾。 在百步外宛遥看清了对方手上同小店内蛮人如出一辙的斩马刀, 月光一照, 微微的光芒顷刻打在草丛间。 追到了尽头, 蛮人发现四周的异样, 遂戒备的握紧刀,款步上前。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 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但一步一步的,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 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 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 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忽一抬眸,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斩马刀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c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收回视线, 缓缓转过头, 埋首在棱角分明的桌面, 两手紧搂着双臂,任凭自己的长发流水一样散下来。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些什么。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 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有师父, 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 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 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 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 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 另一条悬在半空,手虚虚搭在膝盖上, 目之所及,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 又有些无所事事, 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 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虎豹营有操练,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c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眼下愈发肯定,宛遥这是铁了心地有意躲着自己。 一晃眼,整个六月要到底了。 宛遥每日认真地窝在房中发霉长蘑菇,她成天的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写字看医书。 宛夫人不知她从何处着的魔,好似整个人黏在了桌边,早也看书,晚也看书,一盏灯从入夜点到睡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妻俩没料到这回闺女能如此老实,观望了一阵后开始忐忑,宛延颇后悔地在屋里深刻检讨,担心是自己话说重了适得其反,这要闷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 但父爱一向如山,老爹的面子厚比城墙,轻易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让宛夫人出面,带她透透气。 正逢大暑,再有半月便是七夕,城外的圣母庙有大帮信徒赶着去求雨c求姻缘。 宛遥一页书才翻开,便被宛夫人从上到下拾掇了一番,拽出门遛弯了。 长安夏季的太阳是火辣辣的晒,连带走水也较之其他几个月更为频繁,相比之下,城郊绿树成群,河流汇聚,勉强要多一丝阴凉。 宛遥从马车下来,婢女早已在旁撑好伞,她一仰头,正看见圣母庙金灿灿的几个大字辉映日光。 这座庙是为了祭奠敬德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而修建的。 宛夫人喜欢带她来这里祭拜敬香,因为她们家也算是和敬德皇后有几分渊源,这是宛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 “茹太后人生得美,心地也善良,又是杏林世家出身。 “那会儿南方闹瘟疫,还是她着手想出来的方子,救西南数万百姓于水火。哪像现在这些大臣,对着疫病束手无策。” 宛遥的手被她拉着,一路絮叨走进庙内。 “宣宗皇帝是最宠爱茹太后的,光行宫都建了好几座。” 宛夫人跨过门槛,“你姥姥同太后是情同姐妹,结义金兰的交情,比甄家自家姐妹的关系都还要亲。 “你娘我啊,打小便是她照顾长大的,什么补品c补药,都是太后亲手提笔写的方子呢。” 大殿中有尊白石雕像,纤尘不染,鲜洁如雪,像中的圣母眉目清婉,温柔端庄,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神情好似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四周是来往祈福的百姓,宛遥在蒲团上跪了,也接过主持递来的香,低头拜了三拜。 因为是圣母庙,寺内上下皆由尼姑和沙弥尼打理。宛夫人同此处的主持是老相识,攀谈起来能说个没完没了,眼见时候又晚了,两厢一合计,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宿。 老主持貌似是曾经服侍过圣母太后的宫女,如今已年过半百,她为人甚是和善,对宛遥尤其有好感,三人在禅房叙旧时,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瞧她,怅然感慨说: “表小姐长大了,真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剔透今年是十四了么?” 宛夫人马上解释:“十五。”又叹气,“这丫头拘不住,天天爱往外跑,跟人家学了半吊子的医,就惦记着想去治病当大夫。” “学医啊”老主持默了半晌,反而很欣慰地颔首,“娘娘在这岁数的时候,也是呢。” “可惜娘娘去得早,倘若看见表小姐,想必会非常喜欢。” 继而又去拉宛遥的手,细细叮嘱,“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这种病不易治好,切莫勉强自己。” 她顺从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宛夫人在旁听着,默不做声。片刻后才拿别的话岔开。 茹太后杏林圣手,老主持算是为数不多支持宛遥承其衣钵的人,二对一实在没优势,宛夫人只能另辟蹊径。 照例是听了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再追忆一下当年“凤口里兵变”的苦,思一下而今得来不易的甜,两位忘年老姐妹相对抹眼泪。 宛遥着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偷偷遁走。 夜里,没有香客的圣母庙格外静谧安适。曲径通幽,树影无声摇曳,走在长廊上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是红尘之外的禅意。 宛遥掖手垂头,款步出了禅院,遥遥望见婢女等在不远的烛火下,她开口正要招呼,冷不防从背后探出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有半刻宛遥的脑子都是空的。 对方动作很强硬目的又特别明确,拖着她直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那是旧柴房的后门,离禅院几乎是千里之外。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 宛遥脖颈上的汗毛当即竖起大半,内心恐惧得直跳,她挣扎着想掰开来者的手,拍了两下毫无动静,仿佛铁箍一样焊死在耳边。 情急之中,束手无策,她本能的张口往对方的手背上咬下去—— 宛遥的牙不尖,力道可能也比不上桑叶那一口,但威力依然是有的,她发觉身后的人有短暂的停顿,旋即是更加暴力地把她拉到了门后。 猛地一下摁在墙上。 “你——!” 他收手的时候腾出了半个字的时机,宛遥刚喊出声,尾音就瞬间被其掌心掩盖。 面前的人通身是漆黑的夜行衣,容貌被黑巾蒙住,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唔唔唔” “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我不这么做,你肯见我么。” 宛遥听完有些茫然地微怔,半晌才意识到,他可能去医馆找过自己,但这些时日因为禁足和心情的缘故,她连门都未曾出过 嘴边的话忽然有些欲说还休,只好讪讪地咬唇,侧过脸盯着鞋尖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大将军!” “慌什么。”季长川笑道, 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 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 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 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 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 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 “回京什么没学成, 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 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 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对于项桓,梁家依旧耿耿于怀。 说来倒也情有可原。 儿子被揍了个半死,罪魁祸首没吃多少亏,反而还给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气到当场咽气。梁司空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升职的谕令便久久下不来。 季长川独自周旋于其中难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时,吃了好几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儿,为这江山流尽鲜血,封个将军又有何妨。万里古长城下,多少人黄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连这长安故里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战场,怎知一将难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缓慢,甫一说话,在场的文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天禄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爱子心切。我听说,两个娃娃好像是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执的。” 无端被揭短,后者又是局促又是吃惊,一脸的恼羞成怒。 袁傅却朝天子轻描淡写地一笑,“少年爱美人,无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这么着,我替司空保个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许我袁家的小外甥女与梁大公子为妻,司空意下如何?” 话问的是梁天禄,却是朝着天子说的。 显然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复,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钉钉。 梁家吃了一口哑巴亏,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声。 于是,牵扯了三家的这场风波终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唯有季长川面色如旧,甚至隐约带着犹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遥拿着一块才打好的半边黄铜面具,给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刚刚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样?”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照给他瞧。 遮住了左脸的畸形容颜,镜中的男孩儿清秀安静,一双眸子水灵灵的,显得有些无措。 “嗯嗯”他点了半天的头,才支吾说,“谢谢” 宛遥去揉他的脑袋,温和道,“我已经和姑母谈好了,往后你就留在医馆帮忙吧。” “工钱每月会支给你的,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和掌柜说一声便成。” 少年紧抿住唇,很坚定似的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好啊。”宛遥笑笑,一时也未把这句承诺放在心上,只随口叮嘱,“平时得空了要认真学医,陈大夫的医术很高明的,学个成,往后行医糊口不是问题。” “嗯。” 宛遥领他掀帘子出去,门外正踩凳子找药的伙计伸头唤道:“桑叶,快去碾药了,我腾不开手。” 男孩忙应声:“就来。” 茶寮里的那个小少年被宛遥找季长川要了过来,她对那日的出手相助感念在心,也同情他无家可归,索性便收留进医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宛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铺好纸笔和干净巾子,示意等候的病人前来。 正诊脉之际,长街上唢呐欢腾,锣鼓喧天,她一转头就看见艳红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过,两边都是等着捡果子捡铜板的孩童。 婢女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遥目光微闪。 数日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经做媒,把陈尚书的长女嫁了过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举动,但直觉告诉她,梁华并非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宛遥没见过那位大家闺秀,想来应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八抬的花轿精致奢华,身后跟着同样红衣喜庆的丫鬟仆人们,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飘飘。 就在迎亲的队伍从视线里行远时,她忽然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笔直如松的身影,是习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劲装,手里长剑紧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神伤,正定定地,望着花轿离去的方向。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已是下午,宛遥估摸着项桓应该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伤药打算出门。 临行前,桑叶从屋内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约是在吃饭,嘴边还沾着饭粒,一手拎过她的纸包。 “你也要去?”宛遥问道,“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同婢女相视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遥还是劝道:“你正长身体呢,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桑叶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回里屋,很快,叼着张肉饼匆匆折返,边吃边道:“这样可以吗?” 实在是听话得厉害。 宛遥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项府还是老样子,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边住着项老爷,自带一股古板威严的气息,另一边住项桓,从门到缝都写着无法无天,连墙头的树也生得张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样。 宛遥还没进院子,回廊上就看见项桓c余飞c宇文钧,三位好兄弟并排走过来,一路闲谈,却气势汹汹。 “宛遥姑娘!”余飞眼尖,张嘴叫了声。 她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对面的项桓看见她,一脸“好事大家一起来”的表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宛遥被他拉住手腕转过身,听着奇怪,“去哪儿?” “梁府。” 她一头雾水:“梁府?梁公子不是今天成亲吗?怎么,你收到请柬了?”想想都匪夷所思。 “不是。”项桓说起这个,两眼发光,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来形容。 “我们去砸场子。”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九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外面人多,鱼龙混杂, 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说完推门出去, 余飞和宇文钧自然二话不说紧随其后,打算给他撑场子。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 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 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 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 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 “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 “兄台既知晓, 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 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 她捂住嘴点点头, 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 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 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 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 四下里一扫, 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 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 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 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 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 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c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是脚步声, 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 她捂住嘴点点头,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 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 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 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 四下里一扫, 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 但因为距离太远, 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 他飞快关上窗, 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 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 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不行……不行,项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从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个时辰的脚程,你可以的!” 饶是事情紧迫,他竟也耐着性子解释,“没有马,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须有人留下拖延时间。” 很明显,留下来的只能是他。 人总是这样。 如果与旁人结伴同行,便会不自觉的去依赖对方,纵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着我并非一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二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经历照例掐着开坊门的时间上轿进宫参朝, 一身官服理得整整齐齐, 上下挑不出半丝毛病——毕竟干的是以告状为主业的言官,总得先严于律己,再严于律人。 宛遥送别完父亲, 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其实她也并非就那么相信, 项桓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爱玩,忘性又大, 有时若遇到其他勾起兴趣的事——比如打架斗殴,将一场庙会抛到九霄云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等到巳时过, 她就不再等了,拉开抽屉翻出常用的医书和猪皮小人,借窗外的光认真练习。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 偶尔拂过一阵,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阳光把树影投在她的书页间,金黄与灰暗交织成一片。 针群林立,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蓦地, 一粒石子蹦蹦跳跳地窜进视线里,沿途还拖泥带水, 留下些许肥沃的沙土。 宛遥从专注中骤然回神,握着针, 偏头望向来处。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 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 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她看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自失。 项桓撑着窗沿倾身去打了个响指,似乎对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不满。 “发什么呆呢?可别说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刚言罢,背后就探出一颗大头,余飞颇不要脸且热情的打招呼:“宛姑娘,我们来接你啦!” 项桓皱眉把他的脑袋推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应付么。” 而宇文钧到底没他俩那么心大,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终究于理不合,因而只在府宅外等候。 幸福来得太突然,宛遥眼中生出光彩,忙丢下一堆家伙什起身,“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会儿。” “你还要收拾?” “找点银钱和药膏备用。”宛遥解释。 项桓看见她摆的那一摊子,手欠地探头去拿。 迎面便是个扎满针的小人,没脸孔,没穿衣,通身死相,但分不清男女。 他心头有些发怵。 “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晚到了半刻,你下手拿这儿玩意儿扎我啊?” 宛遥已装完了钱袋,闻言几步过来抢回手中,眼见东西还算完整,才无语地瞪他:“想什么呢,这是我练针用的。” “用这玩意儿哪里靠谱。”项桓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改明儿我找个大活人给你练。是吧,阿飞?” 余飞被他那一挑眉膈应住了,小声龇牙道:“是个屁,就惯会拿兄弟帮你卖人情!” 一个月前好好同你讲道理,你还眼红脖子粗的。 翻了窗,紧接着又翻墙。反正跟着他们总是没有寻常路能走。 巷中三匹马,宇文钧早等候多时。 宛遥不会飞檐走壁,爬墙技能很生疏,坐在墙头了隐约有几分怕高。项桓已经利索地落了地,转目一望,嫌她慢,索性跃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两个人稳稳的带上了马背。 “出发!” 他兴致勃勃。 毛色纯黑的西北回纥马,高大壮实,项桓舍不得鞭笞,只抬脚一夹马腹,带着宛遥自窄巷里出去。 后面紧跟两骑同样的骏马,没规没矩的几个大魏年轻军官在城中疾驰。 龚掌柜院墙上的几株杏花树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 宛遥扒着他的衣衫,从项桓的肩膀探头往回看,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忧心的事:“可我爹再过一阵就要下朝回家了。”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今天朝里有什么要事吗?”然而项桓并不回答,抬眼自她所处的角度望去,视线中是少年人倨傲的侧脸,一副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模样。 被这份所自信感染,宛遥也就不再多问,后知后觉又记起什么人来:“那我娘怎么办?” “她正午会让人唤我吃饭的。” 项桓略琢磨了半瞬,“就这个时辰,你娘大概得睡到傍晚了吧。” 宛遥愣住片刻,反应过来时,总算炸了毛。 “项桓!” 你居然药我娘! 当今陛下勤政,早朝虽无大事,仍是磨叽到日中才散。膳房贴心,准备好凉水拔过的冷面与米粉端到廊下,以备朝臣们消暑解乏。 毕竟是公款吃喝,味道有限,除了俸禄低微和天生的铁公鸡之外,大部分朝官还是愿意回家用饭的。 宛延收起笏板,从含元殿前冗长的台阶上下来,途中偶尔碰见几个同僚闲打声招呼,甫一上龙尾道,旁边就听得有人喊: “宛经历。” 他一回头,看得个高大伟岸的武官立在前,那人脸上自带三分笑,尽管身居要职,战功无数,却不见半点杀伐之气,颇似位平易近人的儒将。 宛延急忙行礼:“大司马。” 季长川扶他起来,笑道:“不愧是都察院的老资格,经历多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延当即便微微红了老脸。 “宛经历这是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用饭吧?” 他赶紧回答:“今日餐饭过凉,下官脾胃不好,所以”公家准备的菜,那叫天子赐食,总不能说太难吃想回家去改善伙食吧。 季长川似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应和,“我今日也觉得饭菜太凉,不宜饮食这么着,宛经历若肯赏脸,不如到我府上喝一杯?” 大司马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请他吃饭! 宛延受宠若惊,急忙再拜:“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将军虽贵为一代名将,府邸倒布置得很随便,亭台楼阁不多,雕栏玉砌没有,花圃和菜园却比比皆是。小厅里摆上酒菜,便可赏花对饮,别有一番悠然见南山的风味。 宛延不敢劳上司斟酒,勤快地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香气一漫出,就知道铁定是二十年往上数的陈年好货,一时间更加感激惶恐了。 “宛经历这些年在都察院兢兢业业,早听说是位严谨缜密的人物。”季长川笑着向他敬酒,“前些日子,我那个不争气的手下给经历添麻烦了,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感情是替项桓擦屁股来了。 宛延松了口气,随即又添了一丝恍然,回敬过后一口喝干,“将军哪里的话” 然后忍不住叹气,违心地开始夸:“项桓这臭咳,项桓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生性率直,嫉恶如仇,是个不错的可造之材,就是脾气太过浮躁,还须还须磨砺。” 说完赶紧饮了杯好酒给自己缓缓情绪。 对面的季长川大笑:“我自己的属下自己明白,经历不必替他好说话。” 他夹了一筷子菜,琢磨着要如何打发时间,难得逼起自己嘴碎话家常,“先帝重武轻文,听闻宛经历是元熙元年二甲进士出身,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宛延一听,简直要老泪纵横,连连道“不敢c不敢”,“文渊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无法上阵杀敌。可惜到底是这把年纪了,此生未能光宗耀祖,实乃憾事一件。” 他说着痛饮一杯,“我这一支,家里又没留个男丁子嗣扬眉吐气。” “好在闺女听话,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帮着她娘打理家事,也算让人省心了。”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宛遥正在可劲抽他爹的脸。 山梁镇上,从镇口牌坊往里延伸,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来往的行人人手一张样式各异的面具,走在其中四面八方皆浓墨重彩,竟有些误闯妖界仙境的错觉。 宛遥四人将马寄存在客店中,心无挂碍地逛起了集市。 无量山的庙会实在是个让京城人都向往的地方。 没有寻常庙会的舞龙舞狮,那些招摇过市的都是带着面具的神仙罗汉,被数人以坚硬的木板抬着,在上面激烈的舞刀弄枪。 街边的摊子卖小吃c刀剑和南北少见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是附近虎豹骑征战抢来的东西,偶尔仔细的打量,摊主或是买家,说不准就是尚在营里服役的士兵。 两相对望,碰上同伍吃饭的都不一定。 项桓买了一袋冰糖杨梅给宛遥吃,兜兜转转逛了半天,忽而瞧见什么,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走!咱们玩这个去!” 宇文钧就跟在后面不远,见状本想出声制止,可他动作太快,转眼已经把人拽进了店内,他只好忧心忡忡地问余飞: “带人家姑娘进赌坊,不太合适吧?” “管他呢。”他无所谓,“出来玩嘛,走走走,一起啊!” 赌场中三教九流,人头攒动,远处推牌九,近处掷骰子,高低起伏尽是清脆的声音,交织出一派标准的乌烟瘴气。 镇子规模不大,场子也因此有限,但并不妨碍赌徒们消遣。店东家设了三四张不同玩法的赌桌,项桓却钟情于简单粗暴,输钱最快的那种——骰子。 这是他除了喝酒打架之外的另一爱好。 长安纨绔子弟的四大特点,已经占了仨,如此一想,宛遥也能明白为何老父总是那么不待见他了。 桌前桌后,骰子摇得天花乱坠,项桓在庄家的大喊声中下注,小半个时辰下来,输赢参半,兴头依旧很足,银钱砸在桌上时,眼睛里有熠熠的光彩,像个心无城府的大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三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姑母的医馆在西市最热闹的一片区域内。 春天带来的寒疾还未过去,铺子里咳咳哼哼的,全都是人。 堂下排着两溜长队,宛遥和陈大夫各自忙碌,因为有她在, 也免去了陈先生看女病人的麻烦。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 步伐很蹒跚,抬手捂住耳朵, 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 “婆婆,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 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 相貌平平无奇,周身壮得像头牛, 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 轻轻按揉耳窍, 节奏舒缓适宜, 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c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七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项桓是提着他的长枪跃上演武台的,当他置身在刀锋下时,才深刻的感受到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劈山分海,是见惯了杀戮的人才会有的力量。 这会他想起不久前大司马讲过的,武安侯三箭定长安的故事。 但已迟了,不过迟了就迟了,他动手从不后悔。 四周传来惊呼声与季长川的骂声,金铁相撞,铮然一阵巨响,隐约从足下挡开了一小股的风,沙尘骤起。 长刀在半空打了个旋,哐当落于地面。 周围鸦雀无声。 他手里的银枪却似嘶鸣般震颤未止。 长刀断了。 长刀断了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大魏无人能抗住武安侯下了杀心的这一招。所以当看见那个持枪的少年安然无恙地站在台上时,几乎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离席而起。 只有项桓自己知道,那一刀的力道有多大。 好似某种本能,他猛然抬头,对面负手而立的是袁傅高壮的身躯,浓黑的氅衣带着难以抗拒的雄威随风朝他袭来。 而他的背后,不知几时季长川已悄然站定,笔直地与之对望。 大魏朝的两座险山就如此左右对峙着。 但袁傅却没有闲心和这位凯旋的将军视线交汇,反倒是眯眼打量了项桓半晌。 “叫什么名字?” 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仰起脸:“大司马麾下左中郎将,项桓。”银枪上划过一缕耀眼的光芒,映着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散漫中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侯爷了。”季长川面上挂着笑,抱拳行了一礼。 “小孩子?”袁傅回过神时,才认真咂摸这个词,看着项桓笑说,“是啊,真是个小孩子。” 可能是对这个称呼甚觉不悦,项桓皱了皱眉,眼神冷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四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 步伐很蹒跚, 抬手捂住耳朵, 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 “婆婆, 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 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 周身壮得像头牛, 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 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 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 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 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 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 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 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 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 耳目骤然通明, 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c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 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 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 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 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 抱怀冷眼下上打量, “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 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 姿势膈应得不行, 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 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海桐的枝叶纷繁交错,透过缝隙望出去,黑暗之中, 那抹魁梧的黑影逐渐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穿着普通百姓的服饰, 粗布麻衣,头束布巾。 在百步外宛遥看清了对方手上同小店内蛮人如出一辙的斩马刀,月光一照,微微的光芒顷刻打在草丛间。 追到了尽头,蛮人发现四周的异样,遂戒备的握紧刀, 款步上前。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但一步一步的, 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 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 堪堪停在草丛前,沿道边砍边呵斥, 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 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 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 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倏忽一抬眸,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斩马刀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c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些什么。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 有师父, 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 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 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 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 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另一条悬在半空, 手虚虚搭在膝盖上, 目之所及,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又有些无所事事, 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 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 虎豹营有操练, 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 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 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c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眼下愈发肯定,宛遥这是铁了心地有意躲着自己。 一晃眼,整个六月要到底了。 宛遥每日认真地窝在房中发霉长蘑菇,她成天的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写字看医书。 宛夫人不知她从何处着的魔,好似整个人黏在了桌边,早也看书,晚也看书,一盏灯从入夜点到睡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妻俩没料到这回闺女能如此老实,观望了一阵后开始忐忑,宛延颇后悔地在屋里深刻检讨,担心是自己话说重了适得其反,这要闷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 但父爱一向如山,老爹的面子厚比城墙,轻易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让宛夫人出面,带她透透气。 正逢大暑,再有半月便是七夕,城外的圣母庙有大帮信徒赶着去求雨c求姻缘。 宛遥一页书才翻开,便被宛夫人从上到下拾掇了一番,拽出门遛弯了。 长安夏季的太阳是火辣辣的晒,连带走水也较之其他几个月更为频繁,相比之下,城郊绿树成群,河流汇聚,勉强要多一丝阴凉。 宛遥从马车下来,婢女早已在旁撑好伞,她一仰头,正看见圣母庙金灿灿的几个大字辉映日光。 这座庙是为了祭奠敬德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而修建的。 宛夫人喜欢带她来这里祭拜敬香,因为她们家也算是和敬德皇后有几分渊源,这是宛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 “茹太后人生得美,心地也善良,又是杏林世家出身。 “那会儿南方闹瘟疫,还是她着手想出来的方子,救西南数万百姓于水火。哪像现在这些大臣,对着疫病束手无策。” 宛遥的手被她拉着,一路絮叨走进庙内。 “宣宗皇帝是最宠爱茹太后的,光行宫都建了好几座。” 宛夫人跨过门槛,“你姥姥同太后是情同姐妹,结义金兰的交情,比甄家自家姐妹的关系都还要亲。 “你娘我啊,打小便是她照顾长大的,什么补品c补药,都是太后亲手提笔写的方子呢。” 大殿中有尊白石雕像,纤尘不染,鲜洁如雪,像中的圣母眉目清婉,温柔端庄,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神情好似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四周是来往祈福的百姓,宛遥在蒲团上跪了,也接过主持递来的香,低头拜了三拜。 因为是圣母庙,寺内上下皆由尼姑和沙弥尼打理。宛夫人同此处的主持是老相识,攀谈起来能说个没完没了,眼见时候又晚了,两厢一合计,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宿。 老主持貌似是曾经服侍过圣母太后的宫女,如今已年过半百,她为人甚是和善,对宛遥尤其有好感,三人在禅房叙旧时,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瞧她,怅然感慨说: “表小姐长大了,真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剔透今年是十四了么?” 宛夫人马上解释:“十五。”又叹气,“这丫头拘不住,天天爱往外跑,跟人家学了半吊子的医,就惦记着想去治病当大夫。” “学医啊”老主持默了半晌,反而很欣慰地颔首,“娘娘在这岁数的时候,也是呢。” “可惜娘娘去得早,倘若看见表小姐,想必会非常喜欢。” 继而又去拉宛遥的手,细细叮嘱,“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这种病不易治好,切莫勉强自己。” 她顺从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宛夫人在旁听着,默不做声。片刻后才拿别的话岔开。 茹太后杏林圣手,老主持算是为数不多支持宛遥承其衣钵的人,二对一实在没优势,宛夫人只能另辟蹊径。 照例是听了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再追忆一下当年“凤口里兵变”的苦,思一下而今得来不易的甜,两位忘年老姐妹相对抹眼泪。 宛遥着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偷偷遁走。 夜里,没有香客的圣母庙格外静谧安适。曲径通幽,树影无声摇曳,走在长廊上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是红尘之外的禅意。 宛遥掖手垂头,款步出了禅院,遥遥望见婢女等在不远的烛火下,她开口正要招呼,冷不防从背后探出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有半刻宛遥的脑子都是空的。 对方动作很强硬目的又特别明确,拖着她直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那是旧柴房的后门,离禅院几乎是千里之外。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 宛遥脖颈上的汗毛当即竖起大半,内心恐惧得直跳,她挣扎着想掰开来者的手,拍了两下毫无动静,仿佛铁箍一样焊死在耳边。 情急之中,束手无策,她本能的张口往对方的手背上咬下去—— 宛遥的牙不尖,力道可能也比不上桑叶那一口,但威力依然是有的,她发觉身后的人有短暂的停顿,旋即是更加暴力地把她拉到了门后。 猛地一下摁在墙上。 “你——!” 他收手的时候腾出了半个字的时机,宛遥刚喊出声,尾音就瞬间被其掌心掩盖。 面前的人通身是漆黑的夜行衣,容貌被黑巾蒙住,只一双眸子露在外面,此时正灼灼地盯着她。 “唔唔唔” “嘘。”那人食指隔着面巾覆在唇上,低声提醒,环顾左右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蓦地摘下来。 宛遥原本惊恐的眼瞬时化作了惊异,她几下拿开对方的手。 “项桓?” “你,穿成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打量过去,感到难以相信,“来这儿作甚么?这可是圣母庙。”半个尼姑庵啊! 项桓正在检查手背的伤,闻言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语气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郁闷,“你当我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 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 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宛遥挨在栅栏下, 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 怕遗漏, 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 惊弓之鸟一样, 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 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 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 枪锋点在地下, 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 透着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 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 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轻生死, 惜英雄。” ——“这个手势, 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 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的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其对视。 蛮族武士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 刀势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劲风,宛遥那颗心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凄厉刺耳的撞击声狠狠划过,余音未绝,震颤不止,甚至隐约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原地里,蛮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银枪架住,他似乎感到吃惊,瞪大双目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 项桓冷着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并轻轻微抖,劲道灌满了全身的肌肉。 也就是在这时,斩马刀的刀刃发出轻响,一缕极细的裂口从两柄武器的相交处萌生,然后迅速的往后蔓延,雪牙枪低鸣呼啸。 蛮族人的力量收不住势,长刀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被光洁的枪杆崩开,铮然碎成了两半。 武士虎目圆瞪,身形却因惯性而往下坠。项桓轻易避开他的拳头,随即一手摁住其结实的胳膊,猛地朝前一拽,同时膝盖飞快顶上,快准狠地一脚踹出去。 蛮人壮硕的身躯竟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拖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最终被树干一挡才总算停下。 中原富饶之地,男子普遍羸弱不堪一击,在场的突厥武士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少年年纪轻轻,居然能有如此大的手劲! 四周一片惊愕。 趁他们犹在发愣之际,宛遥借此机会贴着墙悄悄向前移动。泥泞的地面湿滑难行,她必须要极其小心才不会被那些青苔绊到。 ——“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她从客栈墙后小心翼翼探头。 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把守的蛮族武士,正戒备的左环右顾。 这是在计划之外的变故,他们谁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处加派守卫——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背靠在墙,犯愁地咬了咬下唇,感受到天意弄人的无助。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对方引开? 她能做什么?她可以做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始终想不出任何对自己而言可行的法子。 她毕竟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在常年刀尖舔血的蛮人面前更不敢贸然卖弄聪明。 宛遥生平头一回认识到自身的弱小和束手无策,她茫茫然地盯着夜空发了片刻的呆,只好又谨慎的原路返回。 项桓并没用枪,主要是怕一旦见血,激怒了这些人,从单挑变成了群殴,他半点占不到好处,毕竟突厥人虽然酷爱“重情义,惜英雄”,可也同样会热血上头,恼羞成怒。 突厥汗王脸色冷峻地看着在树下捂着肚子哀嚎打滚的手下,心中自觉不甘,他阴沉沉地注视项桓,再一抬手,又一名武士听命上前。 刀剑声在后院此起彼伏,蛮族引以为傲的斩马刀在那杆银色的长枪下不断分崩离析,不堪一击。项桓的每一次挥枪皆在黑夜中削出一抹雪亮的白,冰冷的刺眼。 为首的突厥头领随着手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面容逐渐铁青,他开始意识到对面的年轻人可能不简单,可到底只是十几岁单枪匹马出战的少年,就此认输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周遭的蛮人已在附近围起了一堵戒备的人墙。 而连续对付了三四个蛮族武士的项桓,这时也握着雪牙枪低低喘息,他其实远没有人想象中赢的那么轻松,突厥人身强力壮,自己体力消耗太大,再这么车轮战下去,迟早得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马刀之下。 “不能倒,还不能倒!”他抓紧抢,却在胸腔里不住呐喊,强硬地挺直腰背。 雪牙枪上腥红的液体顺着锋芒被振落满地。 宛遥隐在墙后,看项桓每一次挥枪中那显而易见的凝滞,又去看守在前院不动如山的蛮族武士,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甲深陷入皮肉中,周身好像都跟着一寸寸滴血。 因为受挫而气急败坏的蛮人下手愈发残暴,他们的目的是死活不论,而项桓为了周旋却要留有余地,他鬓角夹杂汗水和血水,沿发丝悄然坠下,神情在接连不断的残忍搏杀下逐渐凶狠。 蛮人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旋即像是被那目光惹恼一般,暴喝一声举刀扫劈。 就在他以枪格挡的刹那,胸膛骤然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好似五脏六腑崩碎,七经八脉尽断。 宛遥眼睁睁的瞧着项桓结结实实地挨了对方的一脚,膝盖终于难以为继地往下压了压。 她知道他身上还有箭伤,若非疼到极致,绝不会如此反常。 那一刻,宛遥感觉自己就快喊出来,又拼命的咬牙将双腿牢牢钉在原地。 项桓的视线仍毒蛇一样的黏在那个蛮人的周身,他胳膊微颤呕出一口血,眉头竟连皱也没皱一下,挡着大刀的□□纹丝不动。 地面上稀疏的洒了几点浓稠的痕迹。 他的嘴唇是深红的,眸却是冷的,黑瞳似乎燃着熊熊烈火,突厥武士终于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显出了怯色,对面的少年如恶鬼一般令他毛骨悚然。 项桓用力提了口气,大喊着荡开长枪,银芒闪电般朝前划出一道倏忽闪灭的光,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抖枪上的血,冲着四面八方吼道:“还有人来送死吗!” 宛遥尝到了嘴里的腥味,她蓦地抬头,才发觉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接二连三的失误让突厥汗王正视起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他不顾手下的反对,脱去外袍接过随从递来的战刀。 地上的伤兵越来越多,店内的突厥人也陆续敢上前帮忙,脚步声纷至凌乱。 首领的亲征惹来了守卫的注意,他侧头张望战局,不时四下环顾,显得急躁不安,在宛遥几欲瞪红的双目注视下,终于匆匆从正院里离开。 背后孤傲的少年还持枪而立,她闭眼用力平息心跳,狠狠的一咬牙,猛地睁开眼转身跑向院外。 夜风在耳旁呼啸,头顶是皎洁的月,地下是湿滑的路,宛遥简直记不得是怎么从这家小店跑出来的了。 她的双腿好像在打颤,又好像没了知觉,只是不停的,拼命的往前跑。 漆黑的城郊树影婆娑,道路弯弯曲曲却看不清尽头,好似无底洞般的黄泉道。 宛遥长到这么大,其实很少吃过苦,她和无数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一样娇生惯养,这种事若放在平时,哪怕听一听她也觉得可怕,更别提要在那样的危急的情况下跑出十余里去求救。 可真当她置身在漫漫长夜中的时候,心里竟什么也没想。 她只知道项桓还在哪里。 受了很重的伤。 若不快点搬来官兵。 他会死的。 突然间,宛遥在狂奔中微滞了下脚步。 她清晰的听见四周回荡的足音中,莫名又多了一个。窸窸窣窣,沉重却有力,每一步都似镇山慑海,并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以不慢的速度,在朝这边靠近—— 宛遥冒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念头。 背后有人在追赶她! 他当下戒备地环顾左右,“这是间黑店?”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就连名声赫赫的绿林也不敢造次,若真是黑店应该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九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 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 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 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 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 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 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 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 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 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 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 “你那些随从,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 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c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好像正是从大哥在上阳谷战死之后开始,项南天便不再教他练功, 也不再让他习武。 甚至某一日翻出家中的武器尽数烧毁, 并责令所有人从此不能动兵戈,决心要弃武从文。 年幼时他想不明白, 在北征的途中,岗哨里漫漫长夜, 项桓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仍对父亲的这份谨小慎微无法苟同, 他身在将门, 所向往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一将功成万骨枯,是大江东去,万马奔腾, 流不尽的英雄血。 而项南天的棱角已经被世俗磨平了,根本不懂他的志向。 “我没有错。” 项桓在心中倔强的想。 哪怕自己披荆斩棘地回来, 也未曾收到家中人的喝彩,他仍旧执拗地想, “我没做错。” 耳畔微风徐徐, 交织的树叶声中隐约有清浅的脚步,长年征战的本能令项桓猛地转过头。 月光下的少女瘦小而单薄,流水般的星辰在她身上照出零碎的疏影, 那双眼睛干净明朗, 好像能够灿然生辉。 她似乎退缩了一下, 随即才站在那里与他对望。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场景让项桓感到一丝熟悉,仿佛在记忆里重复过许多次一样,月夜、清风,一并连人都不曾变过。 他微微愣住,很快收回视线,只信手摸了摸皮肤上被抽出的血痕,随意说:“带药了吗?” 然后又莫名改口:“算了,一点小伤。” 说不出为什么,宛遥在这一刻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唇边露了个笑,食指抬起,给他看上面挂着的纸包。 “我带了。” “就猜到今天会出事。”她捡了张石凳坐下,边拆绳子边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项桓仍在旧时的那个位置落座,垂目见她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从前稀里糊涂一把抓的样子不同了,她化开药粉的动作很娴熟。 “我拿了些棒疮膏来,擦两日就能好,会比从前痊愈得更快。”宛遥拿绢帕沾去他唇角的血渍,继而熟练地替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伤。 药膏中加了薄荷消肿,涂在伤处清清凉凉的,他眉宇间的神情明显缓和不少,只是仍不言语。 宛遥擦药的时候,偷眼瞥了项桓几下,半是玩笑地问:“又和你爹吵架了?” 他没做声,鼻中发出不屑的轻响,将头别向他处。 “你啊,和项伯伯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宛遥无奈道,“但凡有一个肯服软,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凭什么要我跟他服软?” “他到底是你爹,有爹向儿子服软的吗?”她摇摇头,“怎么样面子上也过不去。” 项桓好似见怪不怪般冷哼,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反正你们都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啊。” “没有?”他轻笑出声,分明不相信,“我还不清楚你……” 话未说完,项桓见她忽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撸,眼神立时微变,急忙飞快抽开。 宛遥的反应不及他迅速,却也隐隐地瞧到了什么,一把拽住他衣摆。 “我药还没擦完呢,你躲什么?” 他突然不耐烦地要起身,“不用了,它自己能好。” 项桓做人就跟他那柄自小不离手的枪一样直,撒谎的样子瞧着极其别扭,好似整张脸都写满了“口是心非”四个字。 宛遥揪着他的袖子让他站住,“没事你作甚么心虚?伸手给我看。” “看什么看。”项桓避了她两回,奈何宛遥不放手自己又不能动武,一时间不胜其烦,“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那不一样,我是大夫。” “你说是就是?那我还是医圣呢。” 分明感觉讲完这句话之后,拉着他胳膊的五指从握变成了掐,力道不小,主要是指甲挺深的,大概修得很纤细。 项桓在她这番坚持中到底败下阵来,没脾气地由她摁了回石凳上。 宛遥重新将他的袖摆一寸寸挽上去,虬结的肌肉间交错着两道鞭痕,鞭痕中夹着一条剑伤,伤口的皮肉还未长好,血红的往外翻卷。 似乎瞧见她皱眉,项桓抬手在额头不甚在意地抹了抹。 宛遥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的旧伤?” 再朝上翻,胳膊、肩胛都有。 “平日能行动么?难怪会挨你爹那么多下……” 她另取了干净的巾布摊开,将带来的药丸碾碎混于药膏里,熟练地涂抹均匀。 项桓在她示意下褪去上衣,信手搁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 “宛遥,你有时候比我家那些七姑八婆还麻烦。” 知道是嫌自己嘴碎,宛遥白了他一眼,就当多个便宜侄儿,也不算太亏。 就着带来的清水给胸口的伤换药,旧布条甫一解下,她眸色便微不可见地一闪。 深邃的箭伤贯穿了胸膛,混着乱七八糟的草药看不清本来面目,她把布条缠上去时粗略地算了算,这支箭倘若再偏个小半寸,他必死无疑。 “怎么伤的?看愈合的程度,应该快有一个月了。” “蒲城大捷。”依旧是薄荷的清爽之气,项桓难得舒展四肢,微微朝她倾了倾,“围城十日,我随季将军强攻,日落之际引出突厥世子携轻骑突围。那会儿再有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蛮人擅夜行军,倘若放世子回国,今后必大患无穷。” 宛遥注意到他谈起这些时,眼睛里蓬勃的光芒,于是也不打断,边收拾药瓶边侧耳认真听。 项桓伸出五指来,“我带了十五虎豹骑去追,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对方却有六人,几乎封了我所有的死角。 “世子体型瘦弱,武功不济,因此躲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人护着。我若想杀他,必须在这圈子里打出一个口子来。 “蛮子从会说话便会骑马,骑射之术远超魏军,那里面有两个弓手,趁骑兵进攻时不断骚扰阻拦,很是烦人,这一箭就是其中一人射的……” 她在那双星眸里体会那一瞬的刀光剑影,极有耐心地听他讲完,继而笑问:“最后打赢了?” 面前的少年带着桀骜地神色侧目看她,“你说呢?” “可惜我虽险胜,却还是让突厥世子逃了,”项桓折了一节青草投壶似的随意往地上扔,“好在对方识时务,没多久便向我朝投降称臣……” 四周一片安宁祥和,只听见他的嗓音悠悠回荡,就在此时,明月清辉下的树影突然冒出一人的身形,项桓警觉地绷紧肌肉,几乎是习惯性的反应要去握自己的枪,手一捞了个空,才想起枪放在家中。 “什么人?!” 蓦地回首,高墙上立时探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看岁数应该和项桓不相上下,就是头大了点,身子却细长的一条,乍一看很像一根行走的糖葫芦串。 宛遥还在打量,项桓一见是他,唇边泛起些许意味不明地笑,抄起外袍穿好。 “怎么找这里来了?” “找你呀。” 大头索性在墙上坐了,招呼他,“让你回个家一去那么久,大伙儿都等着呢。” 项桓说了声“就来”,抬脚便要走。 宛遥这才回过味儿,忙放下一堆药草往前追,“你去哪儿?” 他只好停住,边系衣带边回答,“喝酒。” “你有伤在身还喝酒?” “又不是弱不禁风,喝点酒怎么了。”项桓嫌她麻烦,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打算拉她下水,“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宛遥愣了下。 大魏的夜里有宵禁,晚上出门喝酒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江湖宵小,总之皆非善类。自打项桓去边关吃沙子以后,她从良多年,已许久不干这般出格的事,当下犹豫道:“我就……不去了。” 坊墙高处的大头很适时地替项桓接话,“不打紧,一会儿我们送你回来。” “算了算了。”瞧她为难,项桓摇头道,“你自己早点回家,我走了。” “哦……” 他闻言也不再逗留,用剩下的巾子将手一擦,翻身跃过墙,干脆利落地上了街。 大头跟在他后面,又好奇地看了几眼。幽静的巷子中,那抹纤细的影子正在收拾余下的残局,他内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忙蹦上前,神秘道:“这姑娘谁啊,你媳妇儿?” “怎没听你提过?艳福不浅啊……” 刚说完,项桓伸手在他脑袋后一摁,笑骂道:“去你娘的,滚。” 坊里最热闹的刘家酒楼尚还灯火通明,食客们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赏一旁舞女衣袂翩然的风华,丝竹声欢快动人。 角落的八仙桌坐着五六个健硕的男子,年纪倒是各有千秋。项桓在其中算后辈了,和余大头一起被几位老哥哥轮番灌酒。在座的都是季将军麾下的同袍,早在进京前便各自约好要痛饮一顿,明日大家进宫领赏,今日就喝个不醉不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 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 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 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 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 他们把蒲团并拢, 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 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 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二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 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瞬间明亮,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想都没想, 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 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急得直扯嗓子:“宛遥, 人还没治完呢,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 脚下却没停, 好似很高兴,“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 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 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 宛遥走过去时, 项桓正在打量四周, 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 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我爹。”宛遥意味不明地歪头苦笑,“不过他貌似挺喜欢梁公子的,总说是我多心。” 项桓在旁忽然颦眉问:“别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只说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给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三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 一脑袋的鼻青脸肿, 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 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 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 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 “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 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 姿势膈应得不行, 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 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 若打赢我, 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四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 他们把蒲团并拢, 席地而坐, 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 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 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不在意的啃饼,“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 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 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 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 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 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 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 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 轻轻按揉耳窍, 节奏舒缓适宜,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 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 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 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 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 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 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 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 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 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 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七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是脚步声, 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她捂住嘴点点头, 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 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 从上到下密不透风, 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 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 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 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 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 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 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七章 宛遥并不着急回答, 慢条斯理地将香囊在两手间来回把玩,轻抿着的唇线若有似无地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你自己从外面买来的吧?”她拿上面的穗子往他下巴上一扫而过,“你怎么可能会有姑娘喜欢若是宇文大人还可信一点。” 项桓听完便有些不高兴地沉下脸来:“凭什么他就可信?我比他差很多吗?” 宛遥把他表情瞄一眼, 扬眉笑道, “想当初在长安的时候, 几个有名的年轻将军里,就属宇文大人最招京城名门淑女的青睐。你和余将军啊” 说着还刻意顿一下。 “余将军头大不好看,你呢太凶,还爱打人, 二十岁以下尚未成亲的姑娘基本是第一个把你排除在外的, 你就没发现你凯旋回京, 路上喊的都是‘宇文’吗?” 项桓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受待见, 先是一愣神,随即脱口而出:“我怎么没听人提过” “这些是闺房里姑娘家的话题。”宛遥顺手把香囊丢还给他, “我自然比你清楚多了。” 平白又挨了一回嫌弃, 项桓坐在原地捏着那香包自己玩了会儿, 悄悄朝旁一瞥,故意把嗓音往上提了提, “谁让某些人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还打小便跟在我屁股后面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衣袖不放。” 话音刚落宛遥便在他胳膊上一拧,皱眉道:“我什么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那可多了去了, 你小时候都不知道有多爱哭。” 宛遥正准备再打他一下, 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 语气颇为刻意:“爱哭也比某人偷亲好啊。” “说是大将军呢,胆子那么小,当成幻觉才敢凑上来,你下属知道吗?” “喂”项桓环顾左右,似笑非笑地冲她挤眉弄眼,“不准说。” 宛遥得逞似的笑起来,偏偏要气他:“堵得住我的嘴你也堵不住别人啊,当时余将军也在,你可是一路唤着我的名字过来的。” “诶诶诶” 她不依不饶:“嘴唇上挂着血呢,糊了我一脸” “你还说。”少年扬起手里的香囊作势要吓唬她,趁宛遥往后退,伸手一把将人拽到怀里,两条胳膊牢牢圈住,使坏地去挠她的痒痒肉。 “还说不说了?还说不说” 宛遥在他身上笑成一团,险些岔气,“行了,行了行了。” 项桓却没放手,有意想逗她,女孩子边笑边缩着低头挣扎,宛遥本就生得娇小,他这样揽在怀中时真就像是熊抱一样。不知是不是坐在腿间的缘故,这么一来二去,项桓居然隐隐的起了些反应 宛遥第一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中好似埋了雷火弹轰然炸开,回头反手便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抹脆响。 项桓再次给她扇懵了,本能地松手去捂着脸,瞪大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她看。 宛遥心慌气短地“腾”一下站起身,一时间语无伦次,“我” 后者跟着迅速爬起,十分冤枉的质问道:“你怎么又打我?” 宛遥被他这么一问,顷刻涨得整张脸通红,“谁、谁让你刚刚” 项桓憋屈得不行,“这又不关我的事,是它自己要这样的,我能怎么办” 对面的女孩子却更加说不出话来,面颊烫得像是被烧熟了一般,最后一埋头,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宛遥!” 他正准备追上去,蓦然想起药箱还在原地搁着,只得飞快折返,先把箱子背在肩头。 怎么又生气了。 项桓在后面叫她:“宛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啊。” * 咸安三年的正月。 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情连夜冲入帝都,风驰电掣地驶进大明宫,很快,皇城内外宫女太监皆纷纷议论起来。 床榻上的皇帝隔帘听完羽林卫的禀报,细长的双眸竟少见地睁大些许,“你说袁傅病逝了?” “消息可靠吗?” 跪在外的侍卫颔首说是,“燕王亲自吊唁,辍朝三日以示哀思,错不了的。” 沈煜闻言好似如梦初醒,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掌心拍在膝盖上,缓然颔首:“好。” 他重复,“好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羽林卫遂领命告退。 门扉“咿呀”合拢,寝殿内随之沉淀下来,宫灯的光透过纱帘显得朦胧模糊,那张挂在墙边的太后画像如笼于轻梦之中。 沈煜独自坐了一阵,他像是把这个消息含在嘴里,仔仔细细的品味许久,然后才开始笑。起初是几声轻笑,渐渐地放肆癫狂,近乎用尽平生力气。 沈煜撩开纱帐,大步走向那幅端庄清冷的画像前,他伸手过去,却在将要碰到之际又缓缓收回,只带着些许苦尽甘来的笑容,冲着并无生气的画纸殷殷道: “娘,儿子替你报仇了。” “您在天上看见了吗?” “儿子替你报仇了” 满殿的宫人鸦雀无声,习以为常地低眉顺眼,视而不见。 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几前絮叨且亲切地说着话,好像那不是幅丹青图而是真实存在的,大魏国敬德皇太后。 寝宫的门让人从外叩了两下,伺候的内侍把耳朵贴上去,静听半晌才恭敬地出声打扰。 “陛下。” “杨将军求见。” 沈煜那张脸转换得极快,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孝子形象瞬间变作了不苟言笑的一国之君。 他冷冷地回身,抛下话来:“让他候着。” “朕要更衣。” *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刚至正月中旬,气候已逐渐回暖,山花浪漫成锦绣,成群的野味也开始在林中活动,天降甘露,万物苏醒。 然而这样的季节来临,对于病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暖加重了伤口的溃烂,而到如今,药草缺斤少两,宛遥他们甚至连止痛的汤药也调配不出来了。 兵舍里的喊声撕心裂肺,痛苦的伤兵在布条一层层拆开的过程中,煎熬般发出惨叫。 他失了一条腿,由于没有必须的药品,伤口处渐渐恶化。宛遥正在给他清理腐肉,但麻醉的药早已用完,难忍的剧痛使得对方近乎没了理智,拳头不住的砸床。 “为何没有麻沸散,为何没有麻沸散!” 年轻的将士面容扭曲,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宛遥只好安慰:“再忍一忍,马上便结束了,再忍忍” “我不要忍了,我不要忍了!”对方冲她含泪摇头,“一个月了,每天,每刻都有人死去,纵然再硬撑也不过是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分别,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军中已无药可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的” 宛遥试着抽手,却没能抽开。 行军打仗的人,痛到了极致下手难分轻重,力道大得似能将她骨头捏碎。 就在此时,伤兵的胳膊忽被旁边一人出掌挡开,他一个趔趄撞上了墙,来者便趁机拉回宛遥的手腕。 “没事吧?”项桓才刚问一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伤处,只见那士兵借着这个空隙,突然拔出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往自己脖颈处一抹! 项桓目光一凛,反应迅速地捂住宛遥的眼睛,侧身挡在她面前。 可惜还是迟了,四溅的鲜血洒出几滴,堪堪从她脸颊划过去。 一刹那,四周有片刻凝固的死寂。 宛遥在他隐约透光的指缝中似乎瞧见对面的人影直挺挺地往下倒,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响声。 旁边躺着的伤兵陆续爬起。 “文涛!” 她原想拉开项桓的手,不了却让他死死摁住,耳畔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别看了,你一会儿看了又要难过,走吧” 言罢,向赶来的士兵吩咐,“把这儿处理一下。” “是。” 近来每天因伤痛自尽的将士不下十个,情况已有些见怪不怪了。 项桓一路捂着宛遥的双目出了院门,她还是担心,想回望一眼,刚一扭头,便让项桓扳着脑袋又转了回来。 “不要老想得那么多,也不是你的错。”他半揽半扶着宛遥朝药房的方向而行。 远离了压抑之地,走在营地中,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眉头却依旧紧拧,“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宛遥神色怀疑地沉吟道:“就算陛下担心大将军居功自傲,功高盖主,不给予赏赐,可不至于连附近的州县也不肯卖给我们补给吧?” 整个青龙城眼下更像一座孤岛,城外没有人肯进来,反倒是城内不断有百姓离开。 怕她忧思过重,项桓只好安慰说:“大将军已遣人去东南几个州郡征购了,也许是此处近来战火连连,大家都不愿意减少药品储备吧,毕竟所需的数量的确庞大。” 宛遥将信将疑地点头:“如今我们剩下的药材,勉强只能保证不让营地里蔓延瘟疫,这个时节疫病增多,很难控制的。” 项桓正要说话,余光冷不防瞥到她发红的手背,于是伸手捞了起来。 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几道深色的五指印,他眉眼一沉,“还疼不疼?” 宛遥顺口便回应:“不疼了。” 项桓先看了她一眼,没急着戳穿,用指腹轻柔的按了两回之后,又看了她一眼,后者似有心虚的绷着嘴角与他对视。 少年冷哼道:“就逞能吧你,刚刚若非我来的及时,有你哭的!” 额头被他轻轻一弹。 宛遥不由拿手去摸了摸。 “行了,今天不要再治了。”项桓将她五指牵住,“陪我到城内医馆转转,看能不能买到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一直等到七月初十。 这日天气不错,是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 宛经历照例掐着开坊门的时间上轿进宫参朝, 一身官服理得整整齐齐, 上下挑不出半丝毛病——毕竟干的是以告状为主业的言官, 总得先严于律己,再严于律人。 宛遥送别完父亲,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其实她也并非就那么相信,项桓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爱玩, 忘性又大, 有时若遇到其他勾起兴趣的事——比如打架斗殴, 将一场庙会抛到九霄云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等到巳时过, 她就不再等了,拉开抽屉翻出常用的医书和猪皮小人, 借窗外的光认真练习。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 偶尔拂过一阵, 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阳光把树影投在她的书页间,金黄与灰暗交织成一片。 针群林立, 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蓦地, 一粒石子蹦蹦跳跳地窜进视线里,沿途还拖泥带水,留下些许肥沃的沙土。 宛遥从专注中骤然回神, 握着针, 偏头望向来处。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 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她看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自失。 项桓撑着窗沿倾身去打了个响指,似乎对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不满。 “发什么呆呢?可别说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刚言罢,背后就探出一颗大头,余飞颇不要脸且热情的打招呼:“宛姑娘,我们来接你啦!” 项桓皱眉把他的脑袋推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应付么。” 而宇文钧到底没他俩那么心大,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终究于理不合,因而只在府宅外等候。 幸福来得太突然,宛遥眼中生出光彩,忙丢下一堆家伙什起身,“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会儿。” “你还要收拾?” “找点银钱和药膏备用。”宛遥解释。 项桓看见她摆的那一摊子,手欠地探头去拿。 迎面便是个扎满针的小人,没脸孔,没穿衣,通身死相,但分不清男女。 他心头有些发怵。 “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晚到了半刻,你下手拿这儿玩意儿扎我啊?” 宛遥已装完了钱袋,闻言几步过来抢回手中,眼见东西还算完整,才无语地瞪他:“想什么呢,这是我练针用的。” “用这玩意儿哪里靠谱。”项桓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改明儿我找个大活人给你练。是吧,阿飞?” 余飞被他那一挑眉膈应住了,小声龇牙道:“是个屁,就惯会拿兄弟帮你卖人情!” 一个月前好好同你讲道理,你还眼红脖子粗的。 翻了窗,紧接着又翻墙。反正跟着他们总是没有寻常路能走。 巷中三匹马,宇文钧早等候多时。 宛遥不会飞檐走壁,爬墙技能很生疏,坐在墙头了隐约有几分怕高。项桓已经利索地落了地,转目一望,嫌她慢,索性跃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两个人稳稳的带上了马背。 “出发!” 他兴致勃勃。 毛色纯黑的西北回纥马,高大壮实,项桓舍不得鞭笞,只抬脚一夹马腹,带着宛遥自窄巷里出去。 后面紧跟两骑同样的骏马,没规没矩的几个大魏年轻军官在城中疾驰。 龚掌柜院墙上的几株杏花树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 宛遥扒着他的衣衫,从项桓的肩膀探头往回看,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忧心的事:“可我爹再过一阵就要下朝回家了。”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今天朝里有什么要事吗?”然而项桓并不回答,抬眼自她所处的角度望去,视线中是少年人倨傲的侧脸,一副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模样。 被这份所自信感染,宛遥也就不再多问,后知后觉又记起什么人来:“那我娘怎么办?” “她正午会让人唤我吃饭的。” 项桓略琢磨了半瞬,“就这个时辰,你娘大概得睡到傍晚了吧。” 宛遥愣住片刻,反应过来时,总算炸了毛。 “项桓!” 你居然药我娘! * 当今陛下勤政,早朝虽无大事,仍是磨叽到日中才散。膳房贴心,准备好凉水拔过的冷面与米粉端到廊下,以备朝臣们消暑解乏。 毕竟是公款吃喝,味道有限,除了俸禄低微和天生的铁公鸡之外,大部分朝官还是愿意回家用饭的。 宛延收起笏板,从含元殿前冗长的台阶上下来,途中偶尔碰见几个同僚闲打声招呼,甫一上龙尾道,旁边就听得有人喊: “宛经历。” 他一回头,看得个高大伟岸的武官立在前,那人脸上自带三分笑,尽管身居要职,战功无数,却不见半点杀伐之气,颇似位平易近人的儒将。 宛延急忙行礼:“大司马。” 季长川扶他起来,笑道:“不愧是都察院的老资格,经历多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延当即便微微红了老脸。 “宛经历这是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用饭吧?” 他赶紧回答:“今日餐饭过凉,下官脾胃不好,所以”公家准备的菜,那叫天子赐食,总不能说太难吃想回家去改善伙食吧。 季长川似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应和,“我今日也觉得饭菜太凉,不宜饮食这么着,宛经历若肯赏脸,不如到我府上喝一杯?” 大司马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请他吃饭! 宛延受宠若惊,急忙再拜:“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将军虽贵为一代名将,府邸倒布置得很随便,亭台楼阁不多,雕栏玉砌没有,花圃和菜园却比比皆是。小厅里摆上酒菜,便可赏花对饮,别有一番悠然见南山的风味。 宛延不敢劳上司斟酒,勤快地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香气一漫出,就知道铁定是二十年往上数的陈年好货,一时间更加感激惶恐了。 “宛经历这些年在都察院兢兢业业,早听说是位严谨缜密的人物。”季长川笑着向他敬酒,“前些日子,我那个不争气的手下给经历添麻烦了,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感情是替项桓擦屁股来了。 宛延松了口气,随即又添了一丝恍然,回敬过后一口喝干,“将军哪里的话” 然后忍不住叹气,违心地开始夸:“项桓这臭咳,项桓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生性率直,嫉恶如仇,是个不错的可造之材,就是脾气太过浮躁,还须还须磨砺。” 说完赶紧饮了杯好酒给自己缓缓情绪。 对面的季长川大笑:“我自己的属下自己明白,经历不必替他好说话。” 他夹了一筷子菜,琢磨着要如何打发时间,难得逼起自己嘴碎话家常,“先帝重武轻文,听闻宛经历是元熙元年二甲进士出身,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宛延一听,简直要老泪纵横,连连道“不敢、不敢”,“文渊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无法上阵杀敌。可惜到底是这把年纪了,此生未能光宗耀祖,实乃憾事一件。” 他说着痛饮一杯,“我这一支,家里又没留个男丁子嗣扬眉吐气。” “好在闺女听话,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帮着她娘打理家事,也算让人省心了。”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宛遥正在可劲抽他爹的脸。 山梁镇上,从镇口牌坊往里延伸,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来往的行人人手一张样式各异的面具,走在其中四面八方皆浓墨重彩,竟有些误闯妖界仙境的错觉。 宛遥四人将马寄存在客店中,心无挂碍地逛起了集市。 无量山的庙会实在是个让京城人都向往的地方。 没有寻常庙会的舞龙舞狮,那些招摇过市的都是带着面具的神仙罗汉,被数人以坚硬的木板抬着,在上面激烈的舞刀弄枪。 街边的摊子卖小吃、刀剑和南北少见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是附近虎豹骑征战抢来的东西,偶尔仔细的打量,摊主或是买家,说不准就是尚在营里服役的士兵。 两相对望,碰上同伍吃饭的都不一定。 项桓买了一袋冰糖杨梅给宛遥吃,兜兜转转逛了半天,忽而瞧见什么,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走!咱们玩这个去!” 宇文钧就跟在后面不远,见状本想出声制止,可他动作太快,转眼已经把人拽进了店内,他只好忧心忡忡地问余飞: “带人家姑娘进赌坊,不太合适吧?” “管他呢。”他无所谓,“出来玩嘛,走走走,一起啊!” 赌场中三教九流,人头攒动,远处推牌九,近处掷骰子,高低起伏尽是清脆的声音,交织出一派标准的乌烟瘴气。 镇子规模不大,场子也因此有限,但并不妨碍赌徒们消遣。店东家设了三四张不同玩法的赌桌,项桓却钟情于简单粗暴,输钱最快的那种——骰子。 这是他除了喝酒打架之外的另一爱好。 长安纨绔子弟的四大特点,已经占了仨,如此一想,宛遥也能明白为何老父总是那么不待见他了。 桌前桌后,骰子摇得天花乱坠,项桓在庄家的大喊声中下注,小半个时辰下来,输赢参半,兴头依旧很足,银钱砸在桌上时,眼睛里有熠熠的光彩,像个心无城府的大孩子。 宛遥只在旁认真安静的看,宇文钧约莫是怕她尴尬不安,不时说上几句。 “宛姑娘会摇骰子吗?” 她很老实地回答:“懂一点点。” “其实呢,这个摇盅也是讲究技巧的,比方说盅子晃动的速度和角度大小”项桓这厮只顾着自己玩,他没办法,只好帮忙缓和气场。 正说着,对桌的赌徒忽叫人一手推开了,来者气势汹汹地把腰刀一拍。 “项桓,我要跟你赌!” 在这玩儿的,都极有默契的不露相,不露名,对方倒是一朵奇葩,上场把那些忌讳全抛至脑后,一股脑掀了面具。 浓眉大眼,四方脸,此刻正金刚怒目地瞪着他。 是认识的,虎豹骑中和他不对付的一名偏将,打架从没赢过自己,只能背地里嚼舌根过嘴瘾,这不爽的怨气应该攒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玖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微笑, “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 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 “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 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 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 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 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 “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 转身背对他们, “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 项圆圆则满脸新奇的看好戏。 “虽说你贸然杀了折颜部大王爷会造成不小的麻烦,但毕竟在如今这般时局之下,也算是为大魏平定北方乱局扫清了一个障碍。” 季长川顿了顿,“我已向陛下奏秉,提封你为武威将军。” 项桓正将画纸高高举起,戏谑的笑意还未及收敛,耳边猛然像是劈过一道惊雷,他胳膊停在半空,怔忡地转过头。 “什什么?” 季长川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他,“我说,我已提议陛下,封你为列将军。” 他坐在床沿,好似仔仔细细的回味着这陌生的几个字。 “武威将军将军我能当将军了?” 项桓把他手里的王八随意一扔,蹭的一下站起来,若非伤口牵扯,只怕能在原地立蹦上一丈之高。 “我能当将军了!” 他手无足措的乐了片刻,最后握住宛遥的肩膀,喜不自胜的重复:“你听见没,我能当将军了!” 宛遥被他的喜悦所感染,跟着含笑点了点头。 * 巴鲁厄的事在突厥与大魏之间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死的毕竟是折颜部大汗的亲兄弟,谁也说不准对方会不会一怒之下出尔反尔。 使臣出发在即,局面变得左右为难。 幸而折颜部那边的亲使来得很快,带了大汗的文书,礼貌性的表示两国交好贵在诚意,巴鲁厄反叛在先,早已是突厥的叛徒,死了就死了,大魏国陛下不用太过介怀。 折颜部率先认怂,事情便好办起来。 六月初时,左佥都御史胡大人按计划带着咸安帝的圣旨往前北上受降。 而对于项桓,梁家依旧耿耿于怀。 说来倒也情有可原。 儿子被揍了个半死,罪魁祸首没吃多少亏,反而还给升了官,只是一想就能气到当场咽气。梁司空不肯善罢甘休,于是升职的谕令便久久下不来。 季长川独自周旋于其中难免吃力,不料就在此时,吃了好几日瓜的武安侯竟漫不经心地拉了他一把。 “我大魏的男儿,为这江山流尽鲜血,封个将军又有何妨。万里古长城下,多少人黄土埋骨,多少人英年早逝,连这长安故里的一草一木都碰不到。 “梁司空不上战场,怎知一将难得的深意。” 他字咬得缓慢,甫一说话,在场的文官连大气也不敢出。 梁天禄只能把他望着。 袁傅掖手而笑,“知道司空是爱子心切。我听说,两个娃娃好像是为了一位姑娘才起争执的。” 无端被揭短,后者又是局促又是吃惊,一脸的恼羞成怒。 袁傅却朝天子轻描淡写地一笑,“少年爱美人,无可厚非。” “按理,梁少卿此次也算有功,总不能叫他空手而归。这么着,我替司空保个媒。”他略一思索,一副打商量的表情,“不如就许我袁家的小外甥女与梁大公子为妻,司空意下如何?” 话问的是梁天禄,却是朝着天子说的。 显然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回复,这婚事基本已是板上钉钉。 梁家吃了一口哑巴亏,知道袁傅要插手,也就不敢再吭声。 于是,牵扯了三家的这场风波终于在武安侯的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唯有季长川面色如旧,甚至隐约带着犹疑。 盛夏,烈日如火。 宛遥拿着一块才打好的半边黄铜面具,给面前的小少年戴上,尺寸刚刚合适,她左右瞧了瞧,很是满意地一笑。 “挺漂亮的,你看怎样?” 她接过婢女递来的铜镜照给他瞧。 遮住了左脸的畸形容颜,镜中的男孩儿清秀安静,一双眸子水灵灵的,显得有些无措。 “嗯嗯”他点了半天的头,才支吾说,“谢谢” 宛遥去揉他的脑袋,温和道,“我已经和姑母谈好了,往后你就留在医馆帮忙吧。” “工钱每月会支给你的,什么时候想走了,随时和掌柜说一声便成。” 少年紧抿住唇,很坚定似的看着她,“我不会走的。” “好啊。”宛遥笑笑,一时也未把这句承诺放在心上,只随口叮嘱,“平时得空了要认真学医,陈大夫的医术很高明的,学个三五成,往后行医糊口不是问题。” “嗯。” 宛遥领他掀帘子出去,门外正踩凳子找药的伙计伸头唤道:“桑叶,快去碾药了,我腾不开手。” 男孩忙应声:“就来。” 茶寮里的那个小少年被宛遥找季长川要了过来,她对那日的出手相助感念在心,也同情他无家可归,索性便收留进医馆,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宛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铺好纸笔和干净巾子,示意等候的病人前来。 正诊脉之际,长街上唢呐欢腾,锣鼓喧天,她一转头就看见艳红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过,两边都是等着捡果子捡铜板的孩童。 婢女凑到她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是梁公子娶妻。” 宛遥目光微闪。 数日前,从父亲口中得知,武安侯已经做媒,把陈尚书的长女嫁了过去。 她至今不解梁家人的古怪举动,但直觉告诉她,梁华并非是个能托付终生的良人。 宛遥没见过那位大家闺秀,想来应该是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姑娘。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八抬的花轿精致奢华,身后跟着同样红衣喜庆的丫鬟仆人们,掀起一股晚霞似的衣袂飘飘。 就在迎亲的队伍从视线里行远时,她忽然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一个笔直如松的身影,是习武之人的打扮,石青的箭袖劲装,手里长剑紧握,英挺俊朗的眉眼间含着深深的神伤,正定定地,望着花轿离去的方向。 * 忙完了手里的活儿已是下午,宛遥估摸着项桓应该快睡醒了,于是收拾好今日的伤药打算出门。 临行前,桑叶从屋内疾奔而出,他方才大约是在吃饭,嘴边还沾着饭粒,一手拎过她的纸包。 “你也要去?”宛遥问道,“这就不吃了?” 他抹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同婢女相视一眼,各自都忍不住微微一笑,宛遥还是劝道:“你正长身体呢,要多吃多睡,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桑叶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下,忽然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回里屋,很快,叼着张肉饼匆匆折返,边吃边道:“这样可以吗?” 实在是听话得厉害。 宛遥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只觉得有一股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不禁笑道:“走吧。” 项府还是老样子,东院和西院泾渭分明,一边住着项老爷,自带一股古板威严的气息,另一边住项桓,从门到缝都写着无法无天,连墙头的树也生得张牙舞爪,和主人家一模一样。 宛遥还没进院子,回廊上就看见项桓、余飞、宇文钧,三位好兄弟并排走过来,一路闲谈,却气势汹汹。 “宛遥姑娘!”余飞眼尖,张嘴叫了声。 她愣了一愣,还未开口,对面的项桓看见她,一脸“好事大家一起来”的表情,“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出去,省得再去叫你了。” 宛遥被他拉住手腕转过身,听着奇怪,“去哪儿?” “梁府。” 她一头雾水:“梁府?梁公子不是今天成亲吗?怎么,你收到请柬了?”想想都匪夷所思。 “不是。”项桓说起这个,两眼发光,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来形容。 “我们去砸场子。” 尚未行至坊门,遥远的钟鼓声便涟漪一样的荡漾开来,万籁空灵,沉睡了一夜的长安城在熹微中逐渐苏醒。 来往的大多是急着出坊赶路或办事的人,匆匆在烧饼铺买了两个胡饼揣在怀,边吃边走,间或响起几阵轻咳。 大概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宛遥姑母家的药堂近来上门的病人络绎不绝。 这时节患上湿热风寒的不少,再一传十十传百,极容易引发一场疠疾。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 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打算去药堂帮帮忙, 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 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 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 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平时人迹罕至,过了一个冬, 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一边是坊墙,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 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宛遥仰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身后的婢女正提着篮子在出神, 这一停险些撞上, 连忙刹住脚, 有点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块儿转头去打量旁边的房舍。 宛遥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实并不喜欢在长安坊间瞎晃,然而之所以对这个小径那么了解,是因为年幼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在这座宅院的后门处捡到那个人。 宛、项两家是世交,彼时她才七八岁,或许和项家长辈有过几面之缘,但记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项家长子殁了以后,宛遥便时常听到府邸中鸡飞狗跳的打骂声。 那会儿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准能在这巷子里瞧见一个跪得倔强又笔直的身影。 偶尔是顶着一尺来宽的铜盆,偶尔是抱着半尺高的竹简书册,到后来可能是屡教不改,慢慢地变成了顶水缸、抱官房,跪于算盘之上岿然不动,罚得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少年长她四岁,十一二三的年纪已经生得颇高,握着长枪在巷子里上蹿下跳的时候像头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没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只在上药之际方能安静半晌。 宛遥的医术便是从那时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药草,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借着月色清理伤口。 他身上多是棍伤和鞭伤,纵横交错,尤其以后背最为密集。项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简直不像亲爹,他却时常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有时伤得厉害了宛遥也会问:“你爹为什么老打你啊?” 少年咬着布条给伤口打好结,随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战场。” 她听了奇怪:“你不是还没上吗?” 对方信誓旦旦:“总会上的。” 她那会不明白,后来也依旧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么好的,不去不行吗?” 宛遥随口一说,少年的却反应颇为激烈,“那怎么行!” “我今后是要当大将军的,当将军怎么能不打仗。” 他语气里有万丈豪情,“我不仅要建功立业,还要平定西南,当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万人敬仰说了你也不懂。” 讲到最后他可能感受到些许不被人理解的悲哀,于是闷闷地转过身,以肘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宛遥突然觉得很过意不去,挪到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烦地甩开,继续盯着墙面生闷气。 她只好不招惹他了,两个人一躺一坐,在寒风萧瑟的夜里各自发呆。 约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头开始往这边看,月下的女孩子抓着一把草药不做声地垂首打包,声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没来由的失了底气,说:“你要不要放风筝?” 宛遥手中顿了顿,诧异地看向他:“已经入夜了。” “入夜怎么了,入夜就不能放风筝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被武侯发现怎么办?” 少年从地上坐了起来,双腿盘着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龚掌柜家的桃树结果了,旁边还有一棵柑橘落得满地都是,再晚几日估计没有了。” 尽管干的是缺德事,在他嘴里却好似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宛遥近墨者黑,黑得义无反顾,当下被他说动了,“可院墙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紧,我背你。” 两个小孩子一拍即合,猫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间乱窜,为了不让龚掌柜家独自寂寞,一连祸害了好几家的果树。屋内的灯火渐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着棍子推开门。 “项桓快跑!快跑!” 宛遥骑在他肩头,双手搂住一大捧瓜果紧张地低声提醒。少年的反应极其敏捷,饶是带着一个人,足下也生风似的,掉头奔得飞快。 背后一连串的犬吠,大人们怨声载道,而在甚为严厉的家风管教之下她居然觉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还能摘花,夏天上河边摸鱼虾,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烟火。大魏的民风平和,种着花木的人家嘴上骂归骂,可也不便对小孩子发作。 但总在河边走,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龚掌柜生意折本那年脾气就特别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们摘枣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杀气腾腾地像是随时要吃人。 项桓拉着她驾轻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窜,饶是如此他也没张嘴喊救命,宛遥气力不足,实在跑不动了,项桓便三两下将她背起来。 龚掌柜据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打铁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两个孩子被逼在墙角里,他酒没醒,满口胡话扬刀作势要砍。 柴刀生了绣,刃上红斑像极了鲜血。 那日的画面凌乱又模糊,时隔多年,宛遥也只记得项桓把她往后拉了一下,抬手抄起墙边的木杆狠狠地刺过去。 柴刀哐当落地,长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后来龚掌柜在床上结结实实躺了一月有余,两家的大人不知登门赔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个姑娘家,顶多也就受些责备,关几日的禁闭;项桓则挨了好几顿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着也要在床上同龚掌柜遥相呼应一个月。 及笄前的那段时光,宛遥差不多就是这样度过的,她好像把自己这一辈子最坏的事都做完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而项桓仍旧是三日一小罚五日一大惩,在练武从军这件事上他倔得像头驴,连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鱼地挨不少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我知道。”项桓忽然变得很明白事理, 拨开她的手,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放心, 本将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一上来便占他的便宜。” “外面人多,鱼龙混杂, 你在这儿等我的消息。”说完推门出去,余飞和宇文钧自然二话不说紧随其后, 打算给他撑场子。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 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 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一脑袋的鼻青脸肿,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 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风姿卓越, 倜傥潇洒, 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 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抱怀冷眼下上打量,“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兄台既知晓,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姿势膈应得不行,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北有突厥南有后燕,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宛遥这样思忖,“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二章 季长川想要攻下一座城, 若守城的不是袁傅,那么等同于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嵩州城很快被虎豹骑占领, 与此同时还有西南数十个郡县和规模较小的城镇, 短短数日, 四川往南一带几乎插满了“季”字的大旗。 季长川以嵩州城为据点,将龙城的伤兵或转移或就地安置, 分拨出药草c粮食, 派大量医者前去诊治。 都说铁打的百姓, 流水的官,夹缝中生存的普通人倒是无所谓城池易主, 只要上位者不凌虐压榨,那么姓沈还是姓季于他们而言是没多大分别的,日子照常得过。 反而是从前作威作福的官吏权贵们人人自危,高楼红墙内乱作一团。 青龙城从嵩州被攻破起,不少官员的府邸便开始动荡不安。 尤其听闻季长川麾下有位神秘的武士,乃是西北战俘出身, 手中聚集了上千奴隶,专为当年的俘虏提供庇护之所。 得到这个消息, 各地的战俘们接连出逃,纷纷涌向西南边境,许多大户人家里隔三差五的发生□□, 四处人心惶惶。 太守府内。 彭永明瞎掉的那只眼还缠着厚厚的布条, 伤势虽然痊愈, 但他的脾气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听着门外渐次凌乱的脚步声,他从床上爬起,扯着嗓子唤道:“张欲,张欲!” 很快,贴身的小厮推门进来,可依旧心有余悸地往门外看了几眼。 “老爷。” 彭永明坐在床沿上,面色阴沉地问:“出什么事了?吵闹成这样!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小厮赔着一脸苦笑,小声提醒:“老爷,季大将军破了嵩州城” “那又如何?”他目光冷冷的,很是不屑,“是人家破了城,又不是他们!上赶着要去捧臭脚吗?本官可还没失势呢!” “老爷,您不知道,季将军眼下放了军令,要优待二十年前的俘虏” 府邸后院里住着的彭家买来的战俘,有男有女,数量众多,狭小拥挤的院门被这些人愤怒地踹开了。 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带着泄愤般的神情,闻讯而来的家丁和侍卫作势要阻拦,然而一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侍卫们也觉得身上一寒。 多少年卑躬屈膝的羊羔,一旦得以重见天日,那些长年累月积攒的怨气便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家丁将一个奴隶的男子推倒在地,下一刻盛怒的战俘群情激奋,蜂拥而上,他们把侍从手里的刀剑抢了过来,对着地上曾经耀武扬威的彭家家仆一阵拳打脚踢。 不多时,彭永明所住的卧房被人从外面踹开了门。 奴隶们愤慨的眸中冒着通红的火气,鱼贯而入。 “你们干什么?”彭太守仍坐在锦床上,意外且震惊地看着面前手持刀刃的下贱人们,他理直气壮地伸手质问,“反了你们?敢这样进来!” “张欲,张裕!”他喊了几声,又嚷道,“来人,把这群反贼拖走!来人!” 战俘中有人把刀兵摔在了地上,忽的扑上前,一口咬在了彭永明的脖颈间,他力道之大像是恨不能生食其肉,鲜血即刻喷涌而出。 这一举动仿佛拉开闸门,更多的人接连效仿,一个又一个地擒住他手脚脑袋,人海将彭永明整个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只手鸡爪般在半空挣扎着乱舞。 令人的毛骨悚然的惨叫回荡在屋内。 躲在门后的小厮周身发抖,透过缝隙,被眼前的画面吓得冷汗直流,险些尿了裤子。 留在青龙城的剩余伤兵正准备送到嵩州,宛遥收拾完行装,刚将包袱放上马背,项桓便从旁边跑了过来。他穿着深蓝的战袍,一身轻甲,饶是忙了好几日还依旧那么神采奕奕的。 “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啊。” 宛遥转过头来:“怎么了?” 少年笑着拉住她的手,眼中透着神秘,“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她一边随他朝前小跑,一边好奇:“什么好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 城内满是运送粮米的车马,项桓带她七拐八拐地穿了两条街,最后停在太守府大门前。此处已站着两名驻守的士兵,周围一片繁杂凌乱,偏门角门不住有许多彭家的下人匆忙出来,各自手上拎着行李。 一见到自己的下属,他神色倒是正经起来,有模有样地问:“里面情况如何?” “启禀将军。”士兵拱手道,“就府中下人交代,彭太守还在卧房之中。” 项桓一副公事公办地样子点头:“知道了,继续守着。” “是。” 说完一回身,便拉着宛遥兴冲冲地进了府邸。 “你找彭永明作甚么?”她在后面不解的问。 少年捡起地上散落的砍/刀,在手中掂了掂,嘴角习惯性地往上扬,“还能作甚么,当然是帮你报仇啊。” 宛遥闻言愣了一下。 他凑到女孩子跟前,剑眉挑了挑,“早些时候把你惹得那么伤心,还害我挨你一顿骂,我得连本带利讨回来你不也瞧他不顺眼很久了吗?” 他这话说的,带了些特地给她出气的意思,言语间满是少年人的乖戾偏执。宛遥忍不住微微垂头,唇边微不可见地露出两个梨涡。 项桓深知她此前的顾虑,笑道:“那会儿怕动了他惹人非议,如今咱们反都反了,也不必瞻前顾后。” 一面说一面还把刀递给她,十分大方似的:“来,你先。” 宛遥扬起眉,嫌弃地推开,“我才不要。” “去试试嘛,捅他两刀很解气的。”后者循循善诱。 “不捅。”她瞪了个白眼过去,“我是大夫,怎么能干这种事。” 项桓一脸无奈地看着,伸出手在宛遥脑门儿上轻戳:“所以说你这过得才没意思。” 最后又妥协道:“那看我揍他,总得出出气。”于是照旧把她的手腕拽着,疾步朝前走。 两人凭着记忆寻到了彭永明的住处,偌大的府邸内,仆婢c随从四散逃避,好些顺手牵羊拿了金银器皿,也无人去管。 院门尚在风中吱呀转动,看上去里面并没有人,项桓在前面开路,还没进入屋内,只见得一个小厮瘫坐在地,神色空洞茫然,倚着墙止不住的轻轻发抖。 宛遥狐疑道:“他这是怎么了?” 甫一看到房中的景象,项桓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宛遥的双目,她惊鸿一瞥也不过一片鲜红而已。 “项桓?” 饶是什么没瞧见,她却能清楚的嗅到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没事了。”他低声说,“别去看走吧。” 紫檀木雕铺成的架子床,鲜血浸透锦被,躺在其中的人血肉模糊,似乎尚在微弱的抽搐着。有那么一刻,项桓竟没能认出对方来。 他搂着宛遥一路走出后院,身侧来来往往的人把原本奢靡的太守府搅得一团乱,名贵的盆景与茶花被弃如敝履地摔在地上。 “落得这个下场,也算他自己咎由自取。” 宛遥点点头,“大概就是报应吧。”她深吸了口气,“但愿青玉姑娘在天有灵,可以就此安息了。” 青龙城留了其他将领驻守,余下的皆跟着前往嵩州与季长川汇合。 宛遥回到官驿,这边已经打算启程了,她抬脚正要上车,项桓在一边牵着马,忽然过来拦住。 “诶,今天不坐车了吧?” 他不由分说地将人推到自己那匹新养的战马下。 宛遥不解地左右回头:“又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上一场仗让他纾解了心中郁气,少年今日似乎心情很不错,“坐车多闷啊,你就陪我骑骑马呗。” “去嵩州那么远,怎么也要一两个时辰,马背上颠着太难受了。我不要骑。” 她才抗议完,便被项桓拦腰一抱给递了上去,后者旋即踩着镫子纵身一跃,两手握着缰绳,稳稳当当的把她圈在胳膊间。 “项桓!”她朝他手背狠拍了两下以示愤怒,对方倒是一脸无赖的样子在笑。 “别动别动,我这马烈着呢,一会儿把你甩下去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项桓在后面吓唬她。 宛遥侧头睇了个白眼,“知道危险还叫我骑?” 他腆着脸,“那不是让你和它熟悉熟悉么,反正以后早晚也要是骑我的马的。” “谁说的。”她很是鄙夷,“最不喜欢就是跟着你骑马了,每次都疯跑” “你要不喜欢,大不了我骑慢点诶,来摸摸。”项桓引着她的手压到马鬃上去,“这匹白马毛色最纯,我找大将军足足要了一个月。” □□的骏马不耐烦地喷出个响鼻,晃了晃脑袋将他的手抖开。 洞开的城门,车与人往来如流水,到处能看见巡逻的虎豹骑士兵。 项桓带着宛遥甩下了后面装着行李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顺着官道一路北上。 沿途他嘴里都没闲住,扯些有的没的,却感觉怀里的姑娘有点心不在焉。项桓偷偷睇了一眼,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很着急,拿下巴闲极无聊地在她脑袋上碰了碰,又碰了碰,最后挨了一下打才消停。 他将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你要觉得累,就靠我身上睡一会儿。” 宛遥偏头看了看他,倒也顺从地颔首,缩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临近正午的时候,他们一行才抵达嵩州城。 现如今总督c巡抚c知府,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已全数被羁押,有见风使舵,肯投诚的,季长川没说留下重用,也没为难,只放任不管;而稍微硬一点的骨头,基本都关入了大牢。 几处豪宅空了出来,正好给他们安置伤员。 距离攻城一战已过去了四五日,众人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每日来嵩州的战俘也愈渐增多,宛遥刚到大门外,便看到成群的奴隶拖家带口地堵在那里,台阶下站着的是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好脾气的同前来的战俘们交代事情。 据说攻城的当天,秦征带了三千人大开城门,投奔入季长川麾下,现在随着各地的奴隶纷纷□□,队伍逐渐壮大,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半个主将。 宛遥由项桓抱着下了马,路过他身边时,也不便打扰,只略一施礼,秦征亦冲她感激的点点头。 总督的府宅是整个嵩州最大的建筑,进门绕过影壁,便有东西两个院落,陈文君提着裙子急匆匆向她跑来。 “陈姑娘。” 毕竟身边鲜少有同龄的女孩子,陈文君欣喜不已,见到她跟见到亲人一样,拉着手不肯放,“宛遥。” “他们说你也要来,我一开始还不信,想不到京城一别竟能在这里碰面,真是太好了。” 宛遥直到看见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之前秦征是曾经提过他们住在嵩州。 “你和秦大哥都住在这儿?” 陈文君十分开心地点头,“原本我家在此地是有宅子的,不过大将军说大家分散了不好照料,所以让我们搬过来了其实我也才刚到不久。” 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她黏在宛遥身边不肯走,一迭声的讲道:“管事有安排你住东院还是西院了吗?南边的宅子和北边的布局不大相同,夜里很容迷路,我带你过去吧,一会儿咱们出来逛一逛,熟悉一下。” 项桓在后面瞧着这两个姑娘久别重逢的絮叨了一串家长里短,他抱怀笑了笑,趁宛遥没留意,悄无声息地先离开了。 等放好包袱吃完午饭,天已经开始变黑。 陈文君和宛遥并肩走在总督府宽敞明朗的宅院内。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她垂首深深吐出口气来,“秦征杀了人之后,我真觉得天要塌了。家中的男人伤的伤,病的病,因为舅舅我们又成了众矢之的,陛下的眼中钉。说实话,我做过最坏的打算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人。” 陈文君看向宛遥,“家道中落,无非是被嫁去做小妾,或者卖了充官妓,所以现在这样的结果对我而言虽然是前途未卜了些,但未必就比坐以待毙强。” 她笑着一语道破:“秦大哥待你很好。” 陈文君闻言沉默了一瞬,脸颊边清晰地浮起淡淡的红色。 “是我们家对不起他。” “我倒觉得未必。”宛遥慢条斯理道,“他那样狡猾的人,真想走,早就走了。留住他的人其实是你,秦大哥是心甘情愿受那些苦的。” 她不置可否地轻轻抿唇,“眼下父亲和弟弟都在病床之上,希望他们也能借着养病的时间,逐渐放下对秦征的偏见吧。” 听她提起至亲,宛遥心中忽有一阵钝痛,隐约生出些羡慕来。 陈家尽管不复当初,但好歹她的父母兄弟都在身边,即便心上人反了当今皇帝,也不用担心会连累到家中亲人。 宛遥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 她想,这场仗如今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现在只怕是真的没办法和爹娘再相认了。 “对了。”陈文君没留意到她在走神,笑问,“你的那位小将军呢?” 宛遥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项桓自从她进了府邸,便凭空不见了。 陈文君声音轻轻柔柔的,说话却很直接:“你们俩现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我看他很黏你啊。” 对项桓用上“黏”这个字,使她倍感不适,宛遥搓了搓小臂上的鸡皮疙瘩:“没有那回事” 言语之间,一个士兵模样的人飞快走上前向她二人问好。 “宛遥姑娘,我们将军请您往大门口去一趟,说是有要紧之事。” “要紧事?”她狐疑地与陈文君对视一眼。 此刻申时已过,长街上是一层朦朦的夜色,只零碎地有一两个过路人。宛遥刚走到灯笼下,耳边便听得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动静,她一抬眼见项桓正驾着辆貌不惊人的马车慢悠悠而来。 “吁——” 少年平稳地勒马停下车,纵然夜色正浓,宛遥还是依稀看到他唇角扬起一抹笑。 “你去哪里了?” 项桓朝她跑过来,身上带着寒风的冷气,却出奇的神采奕奕,有几分得意的意味,“当然是去帮你办正事。”说完,眉峰一挑,让她往马车看。 “瞧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宛遥迷惘地转头,车帘从里面被人掀开,一旁的随从扶着两个身形熟悉的人接连走出来。 上了年纪的长者约莫是怕冷,还披着件厚实的大氅,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间,几股银丝显而易见。 在他抬起头的瞬间,宛遥的眼睛骤然就亮了。 “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第九三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对面是一双温婉清和的眼。 宛遥提着裙子俯下身,给他拍了拍衣衫的灰尘,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瘦弱, 掌心轻轻覆上, 触感里全是嶙峋的骨骼,像在柴堆里抓了一把。 “你的齿龈露在外, 别总是用布遮着, 这样很容易得炎症。”她一面说, “蒙脸的巾子要记得常换洗,最好是一日一次。” 她拉过他的手, 晃了几下指间的小瓷瓶,“这是大青叶制成的药丸,脸疼的时候兑水化开了服用,能够止痛消肿。若吃完了,也可以上附近的山里采,是很常见的草药。” 男孩干瘪的嘴唇轻轻动了下, 由于身体虚弱,显得他目光很呆滞, 就那么捏着药瓶然后目不转睛地把她望着。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 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 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 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这”老板娘不甚自在的笑笑,“公子您随从众多,店中就快客满,恐是住不了那么多人的,不如” “什么客满,你楼上哪间不是空的?”梁华终于不耐烦,“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点小心思。 “今日本公子心情不错,出五倍的价钱,那些个侍卫晚上守夜,就不必管他们了。来——银子收好,安排去吧。” 有钱人财大气粗,而且喜欢一意孤行,加上有年轻女孩子在场,总是不想丢了面子。老板娘被硬塞了块足水的银锭,神色复杂地收入怀,只好命伙计张罗房间。 二楼收拾出了三间并排的上房,夜幕降临,悠然的虫鸣渐起,静悄悄地溢满了天地,整个小店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似乎除了他们真就没有别的客人留宿。 梁家精壮高大的武夫站满了一楼所有的过道,营造出此地生人勿近的气场。 项桓原本在后院练枪,半途让宛遥给拽了回来,推着往楼上走。 “干嘛啊?我还没练完呢。” “你先不急着练,我有要紧的事”行至二楼客房的走廊,再不远就是她的住处,项桓拎着枪,亦步亦趋。 “什么要紧的事?” 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宛遥揪着他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想洗个澡。”淋了一阵雨,头发贴着皮肤,黏腻腻的难受,她没忍住,只得找老板娘借了套换洗的衣裙。 项桓并不明白这与自己何干,脱口而出:“那你洗啊。” 她微微低下头,没骨气地说:“我不太放心梁大公子”说出来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点,但梁华原则上也不算什么君子,只是他今天一系列的反应让宛遥觉得实在反常。 “多个心眼毕竟是好的。” 他听明缘由,顺势把掌心的长枪一抬,“怕什么,他没那个胆子。” “你别管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了。”宛遥继续推他,“总之,就帮我在门外守一会儿吧。” 项桓愣了下,步子虚浮地往前走,“我?” “就一会儿。”她把他钉在原处,转身去开门,又探头回来,“我很快就好了。” “你别走开啊!” 项桓:“” 门扉吱呀合上,吹来一缕细微的热气。 项桓望着木格后透出的微光,好半晌回过神,先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继而去抓着后脑勺,侧过身来回转了几步,又在栏杆前蹲下,显得无所适从。 头顶悬着灯,照在脚边的光是橙黄色的,柔和温暖。 老旧的客店连木梁都带着斑驳的划痕,翻起的木屑后染着清幽的苔藓,像是年久失修。 他把雪牙枪平放在地上,一手撑着腮,思绪恍然地看楼下巡夜的梁家侍从。 耳畔是叮咚叮咚的水声,和摇曳的灯火一块儿有节奏的闪烁。 他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忽听到宛遥试探性地问:“项桓?” 他马上侧头道:“怎么?” “没我以为你不在了。你怎么不说话?” 项桓烦躁地挠挠头,“说什么?” 宛遥坐在浴桶中,其实她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只是这么僵着总有莫名的异样之感。 沉默片刻,倒是他先开了口:“姓梁的那废物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若是调养得当,再过七日应该就可以下地了,我们也能够功成身退。” “等七月。” 宛遥拨开热水冒出的雾气,听他在门外说,“我不当值的时候,咱们上无量山看庙会去。” 无量山的庙会一年有四次,和其他地方的庙会不一样,因为在道观脚下,每年都有盛大的祭祀活动,但又由于临近虎豹骑的营地,为了讨好军官,除了当地的居民便只有铁甲寒枪的军士能够参加。 所以上无量山看庙会一直是宛遥童年时的梦想。 她当即扒在浴桶边,“真的?” “不过我听说山下的路不太容易走,只怕要提前雇好马车,我得偷偷溜出来,家里的马就不能用了” 屋内忽隐约传出轻微的动响,声音不大,好似有何物在了撞桌脚上。 项桓正心不在焉地跟着她那段安排颔首,却蓦地见宛遥话音骤止,紧接着便是一声防不胜防的惊叫。 他一个激灵,猛然握住雪牙枪,想也不想箭步往里冲。 这一脚踹得实在厉害,门栓几乎当场阵亡,只剩门板在半空摇摇欲坠。 房中水汽弥漫,满室都是清香与湿意,宛遥缩在桶里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张着嘴半天没啊出一个字来。 她身上还在滴水,热气是白的,肌肤是白的,一张脸却飞速通红。 项桓压根没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手足无措地抓着枪当场蒙了,好似比她还紧张,一不留神甚至爆了粗:“妈的,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我又没让你进来!” “那你鬼叫什么!” 宛遥一头扎进水,留半个脑袋在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有有老鼠” 上了年纪的客栈四面漏风,不速之客层出不穷。项桓一垂头,这才发现那只满屋撒欢的耗子,它约莫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动静吓到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暗自磨牙,腰间的小刀飞掷,“砰”地一声死死地将其钉在地上,一眼看去是个“大”字的形状。 项桓顺手将挂着的布帘简单粗暴地扯下,胡乱往宛遥那边一罩,快步过去把这尸体连根拔起,旋即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末了,补充道:“你赶紧洗,我还修门的。” 浴桶中的水仿佛一瞬间转凉,她在里面无比丢人地捂住脸,再不敢泡下去,急忙抓衣服起来。 等宛遥擦着头发慢吞吞的磨蹭到外面,项桓已把门轴恢复原状,还顺手将那只大耗子肢解完毕,正坐在桌前洗他手里的刀。 她靠近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项桓握刀的手一顿,在宛遥说话前,欲盖弥彰地先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又没问你。”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急得莫名其妙,“我娘说我们俩小时候还一块儿洗过澡,那会儿你才一岁多,我帮你洗的,你在我家住了三个月” 宛遥越听越崩溃,头抵在桌沿去捂脸:“能不提这事了么” 许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项桓终于缄默下来,一个劲儿擦他那把匕首,刀刃简直能亮得晃瞎人眼。 索性就在空气微妙得将要凝结之时,有人敲门给房内添茶水。 对方怔了下,大概也奇怪这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不过倒是颇懂眼色地满了两杯,恭敬地走了,走前不忘带上门。 难得有件东西可以让他换手,项桓收刀入鞘,伸手便要喝,对面的宛遥同样端了一杯,刚放到唇边眉头便轻轻一皱。 “等等——” 她忽然拦住他,“水里加了东西。” 听说南边就起了罕见的瘟疫,从昆明往北纵贯了整个剑南道,来势汹汹,所经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还未蔓延到京城,此处尚能维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遥跟着学医有些年了,打算去药堂帮帮忙,但这事儿得避着她爹。 好在宛经历上朝雷打不动只走正街,要同他错开并不难。老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悄悄绕了道。 坊内的十字路穿插交织,她知道在成衣店后有条小巷,连着怀远和崇化两个坊,平时人迹罕至,过了一个冬,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 逼仄的巷子里安置着一张石桌和石凳,一边是坊墙,另一边则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砖绿瓦,门扉紧闭,探出来的树枝一直跨过了头顶,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还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姓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第九四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 宛遥还是不自觉地唤了一声,等喊过了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这混世魔王四年了未曾寄回一封家书, 连她也疑心或许是看错眼。 沿着面前高矮胖瘦的百姓一路往前追, 凯旋的大军畅通无阻,越行越远, 再后面就都是随行的士卒,浩浩荡荡,乌泱泱的望不见头。 主将进了朱雀门,热闹没得看了,人满为患的御街一时半会儿却难以疏通。金吾卫人手不够只好又把附近的武侯调过来,吆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等四周归于平静, 宛遥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道路边, 才意识到和自己的婢女走散了。 此刻天已放晴,她收了伞, 忽然也没那个兴致再去医馆帮忙, 只垂首慢条斯理地按原路返回。 从宣宗皇帝末年起,沈家的江山就一直四面漏风, 北有突厥南有后燕, 前后受敌。如今眼看着是打胜仗了, 不知回朝的将士能得到怎样的封赏。 “今天正好轮到爹爹朝参, ”宛遥这样思忖, “等他回家我可以问一问” 随即又想起老父素来不喜欢项桓, 忍不住担忧,“爹该不会直接对我说他战死沙场了吧” 一面想,一面心事重重地拐进坊间的巷口。 临街的酒楼前人来人往,早起不是食店开张营业的时候,只有个店伙垫脚在擦顶上的招牌,门边蹲着歇脚的挑夫和乞丐。 宛遥从旁经过时,角落里的两道身影便极有默契地对视,继而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狭小的夹道一览无余。 在走出百步之后,她就已察觉到数丈外有不同寻常的声音,宛遥没有回头,只略侧目看了看,对方果不其然也跟着缓了片刻。 太阳照出一长一短,略微模糊的影子来。 她心里不甚焦虑地颦住眉,收回视线,比及之前加快了步伐。 而身后之人也同样加紧速度,保持着距离毫不落下。 巷中深不可测,过了开坊门的那阵高峰,这会儿人迹寥寥。 宛遥在前面走,那两人在后面不露声色的跟,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甩掉,只寄希于能快些回家。 青石板路的一侧,某间民房开了门,睡眼惺忪的老汉正往外倒残水,定睛看时才发现是当年的龚掌柜,大老远他就瞧见宛遥了,拎着铜盆啧啧出声。 “哟,这不是宛家的闺女吗?” 他哼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自从生意一落千丈后,龚掌柜便只能窝在家中靠卖鞋过活,每回见着宛遥总忍不住嘴贱两句过过瘾,虽然她已经好多年没钻过人家院墙了。 “以往跟着那臭小子不是挺会折腾的么。”他边浇花边数落,“隔三差五招猫惹狗的。” “昨儿在人家门口放鞭炮,今儿就能把戏台的大棚扯下来现在怎么样,这小子不在了,没人罩着你了,知道学乖啦?没用!” “你叔我可都记着呢,就你小时候干的那些好事,说出去看谁家公子敢娶你。” 宛遥没功夫理会,她越走越快,索性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巷子深处的两人也随即撒腿。 “嘿,这丫头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前面便是巷口,明朗的日光直直落下,只要出了这儿离家门就不远了。 宛遥刚跑过去,头顶忽有劲风划过,铮然一阵巨响,她愣了一下,本能地转过身。 视线里,那把亮银色的长枪正深深钉入地面,尾端犹在轻颤,如往昔般凶煞非常。 宛遥从这柄枪上瞧出熟悉的味道来,当下欣喜地回头—— 雨后初晴,马背上的少年威风凛凛,手持缰绳逆光踞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项桓!”宛遥满脸意外,抬眼时被日头一晃,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巷子内的人影见此情形,立刻识相地退了回去。 亲眼见证了何谓“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龚掌柜很是瞠目结舌,瞬间闭了嘴,端起花盆龟缩进屋。 项桓利索地翻下马,拿回银枪,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瞥了一眼。 “你跑什么?” “没什么”宛遥敷衍地搪塞过去,却拉着他上下打量,神情中满是喜色,“还真是你你回来啦?” 他任凭她握着衣袖摇了两回,笑容有些懒散:“干嘛,以为我死在西北了?” 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忌讳 “就知道你命大。”宛遥仍没松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地欣忭,“刚在朱雀大街,我看见你跟在虎豹骑中间往宫门方向去了。怎么你没进宫吗?” “今日三军休整,由大将军面圣,我明天才得奉召入宫。”项桓还穿着戎装未换,立在马前举目四顾,整个人凌厉得宛如嗜血的刀锋。 坊中的十字街除了武侯,军官并不多见,于是他这身扮相就显得格外惹眼,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这附近好像没多大变化,几年了还是这样。” 她也随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京城的人念旧吧早些年生意不好做,所以搬走了两家,上年初先帝在时说要重修望山塔,结果不到年底就薨了,工程吊了个架子停在那儿。”宛遥给他指,“为此还砍了那株老树,有些可惜。”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絮叨那些琐碎。 项桓听着听着,总算把目光调回来,歪头瞧她:“我怎么感觉” 宛遥不自觉屏息,就见他后半句说: “你也没什么变化?” “是吗?”她闻言垂首开始审视自己,从头到脚,显得紧张。 去医馆不适合穿太鲜艳的衣衫,今日穿的是象牙白的褙子和水蓝交领,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穿过类似的难道是发型不对? 正想到这里,脑袋顶上一个声音飘下来:“我是指身高。” “” 项桓很快挑了挑眉,掌心沿着她头顶一比,刚好在自己肩胛处,“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矮啊。” “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就这么高。”他往上抬,比出一节距离,“回来你还这么高,你不长个的?” “我有长。”她咬牙解释。 就是长得少了点而已。 大概是主仆深情厚谊,那匹马居然跟着打了两个响鼻,慢悠悠地刨蹄子。 项桓便伸手去拍拍马脖子,以示亲昵。 “对了,回京的事,你爹知道吗?”见他在卸行礼,宛遥问道,“项伯伯今天好像不参朝,这么大的事,其实可以提早” 尚未讲完,旁侧一个声音便轻轻打断:“公子。” 上了年纪的管事掖手在台阶下唤他。 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昏了头,宛遥这会儿才发觉身边的宅子正是项府。 而门后隐约能见到项侍郎的身影,站在檐下,神色阴晴不定。 项桓冷硬地勾起嘴角,隔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与他对望,父子俩沉默地相视着,半点没有久别重逢欣喜。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他侧身从宛遥跟前过去,“我先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听到他临行时轻哼了一声。 本想还说些什么,底下已有项府的仆人上来牵马,宛遥两手在胸前纠结,眼见项桓大步流星进了门,自己也只好作罢。 他和项侍郎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亲父子每每闹得争锋相对,不欢而散,不知一别四年,这情况会否有所好转 结束了兵荒马乱的早晨,辗转回到家,大约是以为把人给弄丢了,婢女正跪在院中哭得声泪俱下,她娘站在门前绕着圈子打转。 “你还好意思哭?多大的人了,看主子都看不好。” “明知道御街人多眼杂,你还把她往那儿引!” 宛夫人姓谢,出嫁前是京城士族家的小姐,品行优良c才貌双全,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个头偏矮,而且还一脉相承下来,连带宛遥也深受其害。 “娘。” 宛夫人闻声一怔,看见是她,急忙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遥遥。”她拉住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听说早上虎豹骑回京,你没事吧?没伤着哪儿吧?” 宛遥如实摇头:“我不要紧,很快就回来了。” 见她全须全尾,宛夫人松了口气,旋即拉下脸,食指一伸往她脑门儿上轻戳,“不长记性,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偷去医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第九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 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但一步一步的,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 堪堪停在草丛前, 沿道边砍边呵斥,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 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 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 像是喷涌出的鲜血, 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 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 倏忽一抬眸, 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 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斩马刀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第九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茶寮后院并未找到人,那么至少证明项桓在那之后不久便逃离了此地。他又不傻, 能料到自己赶去高山集所花的脚程, 必然不会留在原地等支援。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 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 血迹染透了河边草, 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 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 不是一刀两刀, 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 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 极缓极慢的抬脚, 一步步靠近, 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 听不见呼吸, 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颤抖地探出手,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脾俞、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第九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虽然得了一番保证,宛遥仍是无法放任这位一言不合就是干的祖宗不管,匆匆丢下婢女紧跟上前。 医馆内的看客们还没散, 见这情形像是有了好戏忘了疼,连医病都不着急了,站在门口探头踮脚。 街上是去而复返的高矮胖瘦两个喽啰, 一脑袋的鼻青脸肿, 想必是找着他家公子就急吼吼地赶来了, 此刻正狐假虎威地指着迎面而来的项桓。 “少爷,就是他们!” 五六个家仆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看其年纪大概也才二十出头, 风姿卓越,倜傥潇洒,手里还握着柄酸了吧唧的宝扇,整个人仿佛就是照着书里的贵公子形象长的。 项桓在距他十步之外站定, 抱怀冷眼下上打量, “你便是梁华?” 对方唰得一声收拢扇子, “兄台既知晓, 又何必伤了在下的人?” 此时宛遥已挤到了他跟前,梁华见状, 远远地向她作揖抱拳, 姿势膈应得不行, 她只得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这种下三滥的废物, 我留他们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项桓伸出指头朝他点了点,“你是士族之后,我给你这个面子。你我打一场,若打赢我,她的事我就原谅你。” 在他的逻辑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单挑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换成群架。 宛遥忍住想扶额的冲动,终于明白那句所谓的“不占便宜”的深层含义,忙拉着他手腕压低声音:“梁公子是文人啊!怎么和你打?” 项桓淡淡瞥了她一眼,大概并不理解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没说话,对面的梁华倒是先笑着开了口:“御前左中郎将,我认得你。” “昨日殿前受封瞧不真切,今天有幸一见,果然是少年英雄,在下佩服。” 他礼貌性地捧完场,随后将两手掖在身前,笑得一脸无辜:“不过呢,这自古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宛大人都收了我家的细帖子了……中郎将不至于多管他人闲事吧?” 梁家上门提亲时,宛经历刚好在,拿到帖子的时候险些没把脑袋点成蒜臼。此事说来的确是她们理亏,宛遥只好轻轻松开手。 前面忽然听他一声冷笑。 “什么狗屁父母之命。我不管是谁,只要硬逼她嫁人,就算是宛文渊来我也照打不误。” 宛遥在前半截还深以为然地颔首,到后面不由为老父亲咯噔了一下。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满场的看客均是鲜少有闻,人群中立时小声议论起来。 梁华紧接着面不改色地垂眸一点一点展开扇子,“早听说项家二郎荒诞不羁,素有‘小太岁’之称,在下此前不信,现在看来,中郎将还当真是不虚此名。” “人呢,不能光会拳脚功夫,那叫莽夫,知礼懂德才是为官之道的根本。” 宛遥明显感觉到项桓侧了侧身子,脸色骤然黑了几分。 原本按他平时的性格,梁华在吐第一个字之前人就该在地上了,这会儿破天荒多几句废话,分明是在让他知难而退。 可谁知道这位梁公子不仅没退,还开始积极地作死。 “在下是过来人,奉劝项兄弟你几句——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长安城可不是你项家府邸,能够堂而皇之的忤逆不道,任性妄为。”他居然还在讲,有恃无恐地抚弄扇面,“项侍郎贯来是要脸的,倘使传出去,可别又让人像几年前那样,说你有娘生没娘养,多难听啊……” 拽着的那条胳膊猛然一用劲,挣脱开来。 宛遥这次是实在拉不住,左右站着的两位又无动于衷,她眼睁睁地看着项桓走过去。 梁华一柄折扇才优雅抚了个来回,甫一抬头,坚硬如铁的一记便硬生生砸在他鼻梁上,瞬间就是个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梁司空家的公子当街挨了打。 这个消息几乎是半天就传遍了好几个坊,在朝臣中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不为别的,打人的是项桓——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虎豹骑副将,五天不到便开始重操旧业,而且比起从前有变本加厉之势。 梁家自诩威望甚高,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梁司空面对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妇人,无疑是火上加油,只觉全家都遭到了侮辱,当即勃然大怒,抄起笔连夜写奏折,准备和项家拼个你死我活。 项南天得知了事情始末后就立即备车上梁府请罪,打算息事宁人,表示要钱给钱,要药给药,要儿子也能拎上来您随便打,当然前提是拎得动。 但梁司空偏偏也是个倔脾气,说不接受就不接受,非得上朝让陛下评评理,摆明了不给台阶。 一时间两家人都是心神难定,不得安宁。 唯有宛家对此津津乐道。 宛经历提起项桓,眉目间便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小时候不安分,长大了也不安分。还以为他能在军营里磨砺出像宇文将军那样的性子来,果然啊,人到底是本性难移的……” 宛遥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一个人偷偷猫进厨房,捡出个大食盒往里装饭菜。足足叠了有两层高,她才把盖子合拢,一转头就对上宛夫人那双能飞刀子的眼。 毕竟知子莫如母,她当下就瞧出来了,指头在她脑门子一戳,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又要去找那个臭小子?” “他都多大个人了,还非得你照顾么?” “娘……”宛遥被她戳得直往旁偏,手中倒还没忘护那篮子菜,“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害的,我若是袖手旁观,那就太不仗义了。” “你一个姑娘家,仗什么义?”宛夫人咬牙蹦字儿,“回头让你爹知道,不打断你的腿!” 她已经把食盒抱在怀,趁机往外跑,“那您同他说我睡下了。” “诶——” 此时的项家后宅刚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般的风波。 项南天发现自己对于次子始终是无能为力,他怒气冲冲地从梁府吃够了闭门羹回来,立在堂前狠狠训斥儿子。可没想到他根本毫无悔过之心,反而还自觉有理,两个人又是久违的争锋相对。 最后不得已,他命人请了家法。 府上长辈劝阻,亲戚拦架,他把刺鞭拿在手,然而项桓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后一步,骤然绷紧周身的肌肉准备挨打。 项南天气得不行,结结实实地抽了几鞭子,自己倒觉得是打在木桩上,鞭鞭无力,隔着劲风都能感受到对面执拗的倔强。 最后他只能把鞭子一摔,推门出去。 天色黑下来时,宛遥才让认识的丫鬟悄悄给她开门。 三两个家仆在收拾正堂落下的狼藉,这会儿四周的威势将将平息,然而仍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氛围。 宛遥避开府中的耳目,走得小心翼翼又轻车熟路。其实项家上下对她也都不陌生,哪怕半道被谁瞧见,大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是来探监的。 许是战火刚消停,沿途一直静悄悄的,她正走着,冷不防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肩膀。 宛遥倒抽了口凉气,险些当场叫出声,连忙回过头去。 对方一张脸笑得像在拜年,颇为喜庆,“宛遥姐姐,是我!” 她慌里慌张地安抚自己那颗提着的心,多有几分无奈的叫了一句:“圆圆。” 说话间,这小姑娘已经绕到了她正对面,揭开食盒的盖子深呼吸,用手扇着香气往鼻子里送,心情甚美:“来找我哥啊?” 宛遥点点头,继而打量周围这暴风雨后的宁静,小声问:“又吵架了?” 项圆圆扬起眉,捡了最上面的那块煎饺放进嘴里,“那可不,他们爷俩有不吵的时候吗。” 她觉得也是,“那挨打了?” “我爹没揍动,只抽了几下,这会儿人在祠堂关禁闭呢。”肉馅还烫着,项圆圆吃得满口哈气。 宛遥拉住她手臂,“他身上有伤的,怎么不拦着项伯伯点儿啊?” 面前的人非常胳膊肘往外拐地边吃边舔手指,很是不以为意,“没关系,我哥年轻嘛,肉皮实着呢,揍两顿不要紧……哇,这烧鹅贼香,你做的啊?” 宛遥应了声说是,下一瞬她便徒手抓了片最大的。 “……” 亲妹妹! 项家的祠堂供着列祖列宗,高香日夜不断,是以屋内常年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烛火味道。 宛遥拨开门进去时,项桓正坐在地上把系帘子的绸带百无聊赖地撕成条,身后的光骤然照到脚边,他反应极快,抄起一旁的矮凳子准备扔过去—— 视线在望见宛遥的那一刻又堪堪顿住,眸中的狠厉逐渐往下消退。 他收了一身的戾气,随手将凳子丢到一边,竟有些许颓唐地把胳膊搭在膝上,微微别过脸,开口沉沉地说:“我饿了。” 她将那块牙牌紧握在掌心,继而颤抖又坚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好,我去。”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枪锋点在地下,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透着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轻生死,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的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其对视。 蛮族武士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 刀势激起一小股可怕的劲风,宛遥那颗心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双目死死盯着前方。 凄厉刺耳的撞击声狠狠划过,余音未绝,震颤不止,甚至隐约让人产生轻微的耳鸣。 原地里,蛮族武士的刀被雪白的银枪架住,他似乎感到吃惊,瞪大双目看着矮了自己许多的少年。 项桓冷着眼用力,唇角抿成了一条线,并轻轻微抖,劲道灌满了全身的肌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第九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立时屏住呼吸, 背脊嗖嗖的冒着凉气, 或许是冷汗浸透了衣衫, 然而她已无暇顾及。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但一步一步的, 却快要将她逼到绝境。 正是万物蓬勃的仲夏,小道旁长满了茂盛高大的海桐, 黑压压的密不透风。蛮族武士似乎也被这一片灌木难住了,堪堪停在草丛前, 沿道边砍边呵斥, 想要打草惊蛇。 如果宛遥能听懂突厥语,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是京城孩童捉迷藏时惯常用的使诈话。 “别躲了, 我已经看见你了!” 可她尽管听不明白,也能感受到即将来临的杀意。 蛮人顺着道路的灌木丛一路砍过来,刀刃溅起大片残枝败叶,像是喷涌出的鲜血, 泼得满地皆是。 他就快来了, 他就快来了…… 宛遥死死握着那枚凹凸不平的牙牌,铺天盖地的恐惧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攥在心口,不敢吐出的一口气高高悬在嗓子眼。 不知几时, 折磨人的脚步声竟停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 倏忽一抬眸, 零碎的树叶间嵌着蛮族武士灰蒙蒙的布衣。 宛遥狂跳的心“咯噔”一下, 仿佛就此停止,脑海刹那涌出一股悲凉的绝望。 头顶传来对方轻蔑的冷笑。 斩马刀并不曾因为她的祈祷而有片刻的凝滞,刀刃如疾风扫落叶般扬起,狠狠地朝下劈去——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她茫然的想。 电光火石之际,宛遥恍惚闻得一声大喊,由远而近,渐次清晰。 斜里窜出来一个瘦小的黑影,猛地扑在那蛮人身上,他人小,力气也小,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神力,居然真将这个粗壮的外族人扑得踉跄了一下。 突厥武士显然有些吃惊,没料到半道会杀出一人来,当下伸手想去拎他的衣襟,冷不防被这孩子一口咬住胳膊。 他的脸生得诡异,一边的嘴角甚至快裂到耳根处,森森的白牙露在外面,像阴间勾魂的野鬼。 那一排锋利的牙齿铁箍一样埋入皮肉,几乎硬生生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 武士立刻疼得哇哇大叫,腾出左手拼命的打在男孩的头上。 可他的嘴似是镶嵌进了筋骨中,任凭对方怎么打,始终牢牢的咬着不松口。 蛮人强劲的拳头如金石铁锤,很快,暗红的颜色就从他蓬乱的头发里溢出,一道一道的顺着下巴淌进泥土。 血液染红了他的脸,男孩狰狞的双目瞪得大大的,他鼻息喘着气,嘴里因为脑袋袭来的剧痛而发出恶鬼般的咆哮。 “放开!快放开!” 武士震耳的怒吼回荡在空旷的郊外,他摊开五指卡住男孩的咽喉,试图扭断他的脖颈。 也就是在此时,突厥武士的手没由来的一僵,整个人如提线木偶一动不动地定在哪里。在那之前,曾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响声发出。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脸。 背后是宛遥苍白的面容。 她握着根簪子,双手在抖。 簪身全数没入,由于力道太大,珠花的顶端早已弯折。 她的眼神和面前的蛮人一样惊惶,或许比之更甚,在恐惧之下不受控制地拔出簪子,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扎入其后背的厥阴俞穴。 武士转头的动作凝在半途,不正常的青紫从嘴唇蔓延开来,他眼睛地还看着旁边的方向,然后死不瞑目地慢慢倒了下去。 高墙似的身躯轰然倾塌,散落的残叶应声飘起。 周围是悄无声息的死寂。 宛遥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沾了血迹的银簪随之“哐当”落在地上。 我杀人了吗? 她在心里空洞的自问。 从小到大,对于生死,最深切的感受也不过是小时候踩死过一只蚱蜢,哪怕下厨,从来也轮不到自己杀鱼宰鸡。 跟着陈大夫学医,她熟悉人体的所有死穴。打重了头昏眼花,打偏了人事不省,一个闹不好伤及肺腑还会致命。 宛遥低头看地上生气全无的尸体,有一瞬呆愣和无措。 “你、你怎么样?”她骤然回神,才想着跑过去。 男孩满脸淤青地躺在一侧,汗水和血水混在面颊上,一只眼睛肿的几乎睁不开,艰难地张着口仰天呼吸。 他目光浑浊,却还在看着她。 宛遥蹲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止血,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骤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眼泪忽的就涌了出来。 “对不起……” 男孩探出手抓了一下她的衣角,却什么也没说,他气息已经有些微弱了,宛遥一件保命的药都没带,只能先抱起他放在草丛后的隐蔽之处。 “对不起……”她脱下外袍,严实地盖在他身上,嗓音却难过的发颤,“我现在不能带你一起走。” “你伤得很重,记住千万不能睡!” “等我。”宛遥两手在他手背用力一握,“等我!我一定会找人来救你的。” 她视线朦胧的起了层雾,看着那个艰难喘气的孩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歉疚和无能为力。 可他依然很沉默,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梁华生死未卜,项桓还在苦苦支撑,折颜部叛军的消息必须立即送到京城,每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宛遥努力让自己狠下心,突然觉得这辈子做的决定加起来似乎都不及今晚的多。 她扯下一根藤条,扎好裙摆,束起满头的青丝,深吸了口气,又一次狂奔出去—— 身后的灌木林内,月光冰凉如水,其貌不扬的男孩望着夜空的数万星斗,目光漠然而安静,他手中捏着条极干净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细的深山含笑,一尘未染。 宛遥说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 胸腔火辣辣的发疼,每呼吸一回,气流都会使得咽喉与小腹哽咽般的难受。 活了十几年,跑过最长的路程也就只是怀远坊的十字街而已,简直无法想象这半个时辰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背上的那两条人命无形中给了她莫大的动力,直到依稀望见前方的灯火阑珊,方才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全身的血液瞬间。 精神一旦松懈,腿上的酸软便洪水猛兽般的袭来,宛遥在镇门前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巡逻的守卫正好路过,呵欠刚打了一半,惊乍乍地往后退,抽刀喝道:“谁谁谁……谁呀!” 她撑着身子举起那块牙牌,忍住眼前的晕眩,哑着嗓子开口: “虎豹骑令,我要见你们统领。” 在深夜荒野中飞奔的女子,二话不说第一句便要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场面有些匪夷所思。守卫们一头雾水,面面相觑着,拿不定注意。 此刻,背后恰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谁要见我?” 一身戎装的军官骑马信步而来,守卫们当即给他闪出道,灯火下显露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个往上看,一个朝下望,四目相对,各自都是一愣。 宛遥还在发怔,马上的宇文钧倒是先讶然出口:“宛姑娘?” 想不到今夜的高山集竟是他当值。 她心里骤然有种莫大的感激和欣慰。 找到宇文钧便如寻到了一颗深夜中发光的救星,事态紧急,宛遥将经过长话短说,简单地道明原委。 郊游,大雨,茶寮,被迫住店,不速之客…… 听得折颜部巴鲁厄其名,宇文钧的脸色登时化作肃然,两国结盟在即,出不得乱子,再过几日大魏的使臣便要北上受降,此事关乎重大,必须尽快传信回京。 他立刻命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城禀告季长川,另一面又增派人手随自己前往那间茶寮小店。 宛遥被安置在了高山集的官驿内,宇文钧做事细心,临走前还特地找来一个婆子照顾她。 但体力消耗过度,她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只神情凝重地坐在厅中等消息。 院外进进出出的脚步接连不断。 婆子打来热水帮她擦过脸,血污纵横,着实很难想象这么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喝口水吧姑娘。” 宛遥满怀心事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却捧在手中半晌未动。 她不知道山道上的那个蛮人有没有死透,之后又有没有别的人追上来,他们会发现那个孩子吗?他头部受了这样强烈的撞击,究竟能撑多久? 还有马棚内的梁华和小店中的项桓……项桓。 宛遥很清楚自己跑得其实并不够快,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饶是体力再充沛他也抵挡不了那么久。 那他会怎么脱身? 他能全身而退吗? 无事可做的时候,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 夜长得像是看不见黎明。 直到天将亮,宇文钧才风尘仆仆的进门。 宛遥把杯盏一搁,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宇文将军。” 他正渴着,提起茶壶对嘴猛灌了几口,拿衣袖擦擦嘴唇同她交代:“我们找到梁公子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了。” 他们赶到茶寮时,现场凌乱得令人瞠目,脆弱的小店好似被人活拆了一般,后院血流成河,遍地横尸,死的全是突厥人,居然连巴鲁厄也在其中。 简直无法想象吃亏的究竟是哪一方。 “人已经送进医馆治疗,梁少爷受了些惊吓,除去旧伤和骨折外并无大碍。那个孩子伤得重一些,现在还昏迷着,你过些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 听说都平安无事,宛遥不禁松了口气。 宇文钧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迟疑道:“不过……” “不过?” 他皱眉为难地垂眸,继而郑重地告诉她:“不过我们没找到项桓。”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一瞬,宛遥的心猛然往下沉了沉。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宇文钧对安抚小姑娘毫无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解释:“你别担心,我马上加派人手,扩大范围去其他地方找。” “他命大着呢,蛮族亲王都死在他手里,不会有事的。”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质问,宇文钧从头到脚不自在,竟有种良心不安的错觉,恨不能把项桓拎在手里给她看,“那你安心待着,我这就去。” 说着便要往外走。 不承想,宛遥忽然将他拉住,认真道:“我和你一起。”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第九九章 项南天走之后, 宛延独自端着酒碗,在窗边沉默地站了许久。 他并非还被女儿的婚事所困扰, 也不是非得要跟项桓争个头破血流。只不过在刚刚那一番短暂的对话里,咂摸出一些时过境迁的苍凉来。 细细回想, 他这一生到头所追求的, 不也就是“输赢”二字么?可为何适才听得自己厌恶了十几年的对手,卑躬屈膝地承认一声“你赢了”, 却未曾感到丝毫的痛快, 反而有一种光阴似箭, 吾辈日衰的感慨。 然而再一细想,大魏都已经四面漏风,岌岌可危了, 那些驰骋沙场的主帅也从昔日的耳熟能详名将换成了而今崭露头角的少年。 连旧时代最后的袁傅都去了,他们这些人能不老么? 出神之际,宛夫人将一件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顺势接过丈夫手中的空碗。宛延蓦地反应过来, 正见她朝自己微微一笑。 “还在忧心项老爷的话?怎么, 是不甘心他为了儿子娶妻才刻意向你示弱?” 他将手轻轻搭于窗沿, 语气里多有几分怨怼, “在你们看来, 我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之人?” 宛夫人笑着恭维:“老爷不是睚眦必报, 是恩怨分明。” 宛延自嘲地一哼, 随即摇摇头, 低声说:“岁月逝, 忽若飞,何为自苦,使我心悲[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早就不在意了。”言罢,他却有些不解,“我倒是奇怪,女儿难道不是你生的?怎么不见你着急?” 宛夫人放下碗,长长一叹,淡笑道:“自从遥遥离开了这大半年,我也怕也怕过了,担心也担心过了,如今难得重逢,算是想通了。她能平平安安的便好,愿意跟着谁过就跟着谁过吧,一辈子只有那么短,咱们又没别的孩子,不迁就她,还能迁就谁呢?” 宛延恨铁不成钢地别过脸,无奈:“慈母多败儿。” 后者倒是一脸心甘情愿,我乐意地表情,转身端碗走了。 咸安三年是个多事之秋。 上一年,武安侯袁傅的叛军刚刚镇压,紧接着位列三公的季长川也跟着在西南起兵,这位只有万余残部的将领在短短两个月内招兵买马,迅速壮大,很快成为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起初魏国的主将杨岂坐拥凭祥关,为留存实力故而出兵谨慎,未能在季长川根基不稳的时机将其一举歼灭,而后四五月的几场大战中,他均没占到上风。先机已失,等回过头来,虎豹骑已然兵强马壮,声势赫奕。 南北之争一触即发,战火从嵩州一代烧至蜀地,仿佛一场燎原大火,烧断了吊起大魏最后一根太平盛世的绳索,让一切都显得风雨飘摇,危如累卵。 年年兴师征战,年年民不聊生。 边境的百姓如浮萍飞蓬,四海为家,无处安稳,从前只在小地方可见的难民乞儿,现如今连京师的街头巷尾也堆积满了。 朝廷将所有罪过推在季长川一人头上,流言与告示漫天乱飞。于是最开始的那段时日,百姓们无不唾骂,几乎人人在茶余饭后都得将他拖出来用口舌施以极刑,恨不能鞭尸以泄其愤。 而季长川本人倒是不屑于替自己开脱解释,只潜心研究时局与军阵,调兵遣将,提拔有功之士,一路从南境杀到了蜀中。 杨岂的威武军乃是魏国的主力,两人曾多次短兵相接。 磕了大力丸的铁面军虽骁勇,但毕竟无运筹帷幄之人排兵布阵,再加上猛药之后必有遗症,这近一年的较量中,两军尽管各有胜负,然而威武兵的损失却更为惨重,杨岂不得不加大征兵的力度,朝廷太医院送来的“转生丹”数量也与日俱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出了当年虎豹骑在龙城被断粮的消息,一夜之间,长安的风向隐隐起了变化。 沈煜本人并非没有觉察到,但剿灭季长川的难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他只能背水一战。 是年腊月初一,虎豹骑攻破了成都,并以此为据点,与长安遥遥对望,已相隔不远。 咸安帝再也无法稳坐朝堂,当下御驾亲征,坐镇巴州,三军士气顷刻高涨。 巴蜀之地,由于地势的缘故,古往今来总是不及中原与沿海区域繁华,但城郭山清水秀,居民自成一格,倒也算是一处富饶的所在。 这些年,南境的战火让百姓纷纷北迁,逃难的灾民们大多经过蜀中,在当地落地生根,久而久之,也给以往萧条的村落与县镇注入了新的血液。 腊月的第十天。 隆冬的微风里夹杂着湿气,宛遥一行的车马跟在虎豹骑身后,摇摇晃晃的驶进城内。 他们是从嵩州而来的,项桓甫一攻下成都,便飞快传书命他们收拾行李准备搬家。锦城地大物博,自然比嵩州这样的穷乡僻野要富庶得多。 不过说走就要走,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宛遥一家外来客倒是无牵无挂,陈文君便比较麻烦了,拖着病重的父亲和弟弟,足足耽搁了数日才启程。 尚未到城门口,她从车窗看出去,城防之下一队虎豹骑整齐肃穆的列阵而站,随时保持着对周围最高程度的戒备。 而巡视的一骑白马正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马背上的年轻将军神情冷傲而威严,有着和平时截然不同的认真。 近一年的战火洗礼,也终于将他打磨出一点沉着稳重来。 巡过了南门的布防,项桓带着亲兵前往驻地的军营。正值换防最乱的时候,营地一小队虎豹骑趁机忙里偷闲的席地打起瞌睡,这下子撞枪/头上,不偏不倚让他逮了个正着,一群人只得自认倒霉地低头挨训。 “很困吗?”他冷眼横扫,鹰一样锋利的视线将面前的士卒盯得不敢抬眸,“没睡够是不是?” 将军的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在场的甚至有不少比他还长几岁,但所有人都知道,项桓持令巡视各营,有号令三军之权,十四便持枪出征,军龄已经是自己的好几倍了。 “子时就寝,卯时三刻集结,四个时辰,还不够你们睡是吧?” 他的嗓音和语气一句比一句高,也一句比一句重。 “你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这儿享清福的!以为锦城攻下来便万事大吉了?魏帝已经亲征,巴州离前线不过三郡的距离,稍有不慎,你我都得一块儿埋骨他乡!” “你们杀了魏军的同袍兄弟,抢了他们的城镇村庄,倘若有一日我军沦陷,你们的兄弟,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子女,就是旁人的刀下鱼肉,任其宰割。到那时,你们还笑得出来,睡得下去吗?” 众人夹着尾巴沉默无语,偶尔私底下对视,有个凄惨的眼神交流。 项桓的目光从众军士身上一一扫过,冷冷道:“每人负重二十圈,几时跑完,几时吃饭!” 闻言,一众将士都暗自叫苦,想着这只怕得跑到天黑了。 正是在此时,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 “项桓?” 几乎所有人都看见将军微微一震,神情瞬间就变了,他猛地转过身去,面前的姑娘聘聘婷婷的站在那里,眉眼安和,温润如玉。 项桓眸中铺出一丝意外,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漾开,一干士卒只听他用活泼得简直过分的嗓音说道:“你怎么来了?” 当着他这么多下属的面,不便把话讲得太直接,宛遥掩饰性地悄悄扯了扯自己的衣带,示意旁边的几名医士,“这几位是城内有名的大夫,大将军让他们来给军中的将士检查身体的。我正好想试试前段时间调制的外伤药,所以就跟着过来了……” 转眼见对面一群整整齐齐的人,气氛貌似很冷凝的样子,于是小声问:“你们是不是在忙?要不,我先跟他们去别处看看?” 项桓朝背后那一队倒霉孩子望了一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没有,不忙,一点都不忙。” 宛遥的表情尚有几分茫然,就见他侧身,面不改色地吩咐:“都听见了么?” “大将军派医士例行检查,现在放下手里的事,同伍成队依次排好。” 负重跑二十的事情顷刻间已被他丢至脑后,方才还怂成一团听训的士卒们此刻很给面子地排成了两队。 宛遥将肩头的小药箱放在地上,挨个取出花花绿绿的几个瓷,随口解释:“这些伤药是在上回给你的那基础上改良的,趁前一阵无事,我多做了一些,还不知道止血效果如何……” 项桓挨在她身边瞧了一会儿,见状略一思索,抬头厉声下令:“有外伤的,排前面来!” 话音落下,窸窸窣窣地动静之后,两三个士兵调换了位置。 都是早些时候落下的刀枪伤痕,早已包扎严实了,士卒自然不敢劳驾她动手,利索地解开布条。 宛遥细细地查看着对方的伤口,不时洒上些许药粉,似乎有些举棋不定。项桓偏头见她隐约皱着眉,不由问:“效果不好吗?” “不是……”她合上塞,为难地摇头一笑,“嗯……大家的伤都差不多愈合了,所以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没关系,下回有机会再试试吧。” 看得出她还是有点遗憾,项桓垂眸沉思片刻,抬目向对面站得端正的军士们望去,视线最终落在一名腰间佩刀的步兵身上,隐晦地向他丢了个眼神。 后者反应了半晌,诧异地指着自己。 他点点头。 那步兵显然颇为犹豫,左右环顾,游移不定。 项桓不耐烦了,狠厉地一盯,先是冲着他的刀扬扬眉,再用两指做了个小跑的姿势,随即一刀切断。 这是一段非常人所能明白的手势,但那步兵居然看懂了。 他顿了半瞬,立马积极的拔刀,暗暗往小臂间一划。 “大、大夫,我刚刚受了点轻伤!” 宛遥才要把药收捡起来,一条流着血的胳膊便递到了眼前,上面的刀口很是新鲜,正欢快的冒着血泡。 她怔了怔,却也并未多想,急忙拿出药:“你稍等,我这就给你止血。” 眼见她这趟总算没白跑,项桓在旁安心地抿抿唇。 这群兵油子何其聪明,不过眨眼的功夫,拉一条小口抵负重二十的讯息便在众人的眼神交流中迅速传播开来,众人纷纷拔刀效仿。 “大夫,我方才也不小心受了伤。” “大夫,给我也止止血。” “大夫,我也……” 很快,宛遥面前便莫名多出七八条伤口各异的手臂,放眼望去,一片血色。 “……” 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第一百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提着裙子俯下身, 给他拍了拍衣衫的灰尘,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瘦弱, 掌心轻轻覆上, 触感里全是嶙峋的骨骼,像在柴堆里抓了一把。 “你的齿龈露在外, 别总是用布遮着, 这样很容易得炎症。”她一面说, “蒙脸的巾子要记得常换洗,最好是一日一次。” 她拉过他的手,晃了几下指间的小瓷, “这是大青叶制成的药丸,脸疼的时候兑水化开了服用,能够止痛消肿。若吃完了,也可以上附近的山里采, 是很常见的草药。” 男孩干瘪的嘴唇轻轻动了下, 由于身体虚弱, 显得他目光很呆滞, 就那么捏着药然后目不转睛地把她望着。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 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到底还是犹豫住了, 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 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 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这……”老板娘不甚自在的笑笑,“公子您随从众多,店中就快客满,恐是住不了那么多人的,不如……” “什么客满,你楼上哪间不是空的?”梁华终于不耐烦,“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点小心思。 “今日本公子心情不错,出五倍的价钱,那些个侍卫晚上守夜,就不必管他们了。来——银子收好,安排去吧。” 有钱人财大气粗,而且喜欢一意孤行,加上有年轻女孩子在场,总是不想丢了面子。老板娘被硬塞了块足水的银锭,神色复杂地收入怀,只好命伙计张罗房间。 二楼收拾出了三间并排的上房,夜幕降临,悠然的虫鸣渐起,静悄悄地溢满了天地,整个小店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似乎除了他们真就没有别的客人留宿。 梁家精壮高大的武夫站满了一楼所有的过道,营造出此地生人勿近的气场。 项桓原本在后院练枪,半途让宛遥给拽了回来,推着往楼上走。 “干嘛啊?我还没练完呢。” “你先不急着练,我有要紧的事……”行至二楼客房的走廊,再不远就是她的住处,项桓拎着枪,亦步亦趋。 “什么要紧的事?” 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宛遥揪着他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想洗个澡。”淋了一阵雨,头发贴着皮肤,黏腻腻的难受,她没忍住,只得找老板娘借了套换洗的衣裙。 项桓并不明白这与自己何干,脱口而出:“那你洗啊。” 她微微低下头,没骨气地说:“我不太放心梁大公子……”说出来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点,但梁华原则上也不算什么君子,只是他今天一系列的反应让宛遥觉得实在反常。 “多个心眼毕竟是好的。” 他听明缘由,顺势把掌心的长枪一抬,“怕什么,他没那个胆子。” “你别管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了。”宛遥继续推他,“总之,就帮我在门外守一会儿吧。” 项桓愣了下,步子虚浮地往前走,“我?……” “就一会儿。”她把他钉在原处,转身去开门,又探头回来,“我很快就好了。” “你别走开啊!” 项桓:“……” 门扉吱呀合上,吹来一缕细微的热气。 项桓望着木格后透出的微光,好半晌回过神,先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继而去抓着后脑勺,侧过身来回转了几步,又在栏杆前蹲下,显得无所适从。 头顶悬着灯,照在脚边的光是橙黄色的,柔和温暖。 老旧的客店连木梁都带着斑驳的划痕,翻起的木屑后染着清幽的苔藓,像是年久失修。 他把雪牙枪平放在地上,一手撑着腮,思绪恍然地看楼下巡夜的梁家侍从。 耳畔是叮咚叮咚的水声,和摇曳的灯火一块儿有节奏的闪烁。 他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忽听到宛遥试探性地问:“……项桓?” 他马上侧头道:“怎么?” “没……我以为你不在了。你怎么不说话?” 项桓烦躁地挠挠头,“说什么?” 宛遥坐在浴桶中,其实她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只是这么僵着总有莫名的异样之感。 沉默片刻,倒是他先开了口:“姓梁的那废物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若是调养得当,再过七日应该就可以下地了,我们也能够功成身退。” “等七月。” 宛遥拨开热水冒出的雾气,听他在门外说,“我不当值的时候,咱们上无量山看庙会去。” 无量山的庙会一年有四次,和其他地方的庙会不一样,因为在道观脚下,每年都有盛大的祭祀活动,但又由于临近虎豹骑的营地,为了讨好军官,除了当地的居民便只有铁甲寒枪的军士能够参加。 所以上无量山看庙会一直是宛遥童年时的梦想。 她当即扒在浴桶边,“真的?” “不过我听说山下的路不太容易走,只怕要提前雇好马车,我得偷偷溜出来,家里的马就不能用了……” 屋内忽隐约传出轻微的动响,声音不大,好似有何物在了撞桌脚上。 项桓正心不在焉地跟着她那段安排颔首,却蓦地见宛遥话音骤止,紧接着便是一声防不胜防的惊叫。 他一个激灵,猛然握住雪牙枪,想也不想箭步往里冲。 这一脚踹得实在厉害,门栓几乎当场阵亡,只剩门板在半空摇摇欲坠。 房中水汽弥漫,满室都是清香与湿意,宛遥缩在桶里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张着嘴半天没啊出一个字来。 她身上还在滴水,热气是白的,肌肤是白的,一张脸却飞速通红。 项桓压根没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手足无措地抓着枪当场蒙了,好似比她还紧张,一不留神甚至爆了粗:“妈的,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我又没让你进来!” “那你鬼叫什么!” 宛遥一头扎进水,留半个脑袋在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有……有老鼠……” 上了年纪的客栈四面漏风,不速之客层出不穷。项桓一垂头,这才发现那只满屋撒欢的耗子,它约莫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动静吓到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暗自磨牙,腰间的小刀飞掷,“砰”地一声死死地将其钉在地上,一眼看去是个“大”字的形状。 项桓顺手将挂着的布帘简单粗暴地扯下,胡乱往宛遥那边一罩,快步过去把这尸体连根拔起,旋即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末了,补充道:“你赶紧洗,我还修门的。” 浴桶中的水仿佛一瞬间转凉,她在里面无比丢人地捂住脸,再不敢泡下去,急忙抓衣服起来。 等宛遥擦着头发慢吞吞的磨蹭到外面,项桓已把门轴恢复原状,还顺手将那只大耗子肢解完毕,正坐在桌前洗他手里的刀。 她靠近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项桓握刀的手一顿,在宛遥说话前,欲盖弥彰地先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又没问你。”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急得莫名其妙,“我娘说我们俩小时候还一块儿洗过澡,那会儿你才一岁多,我帮你洗的,你在我家住了三个月……” 宛遥越听越崩溃,头抵在桌沿去捂脸:“能不提这事了么……” 许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妥,项桓终于缄默下来,一个劲儿擦他那把匕首,刀刃简直能亮得晃瞎人眼。 索性就在空气微妙得将要凝结之时,有人敲门给房内添茶水。 对方怔了下,大概也奇怪这屋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不过倒是颇懂眼色地满了两杯,恭敬地走了,走前不忘带上门。 难得有件东西可以让他换手,项桓收刀入鞘,伸手便要喝,对面的宛遥同样端了一杯,刚放到唇边眉头便轻轻一皱。 “等等——” 她忽然拦住他,“水里加了东西。” 紧接着坐上交椅的是位老妇,步伐很蹒跚,抬手捂住耳朵,直说嗡嗡响个不停。 宛遥让她把胳膊放下来,“婆婆,您这病是多久开始的?” “啊……快有五日了吧。”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仍是一高一矮,相貌平平无奇,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回家后,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第百一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她没说话, 执起那杯茶小心用尾指沾了一点面上的茶汤浅尝。项桓立时一怔,正要开口却被宛遥打断。 “不是毒。”她细细思索之后, 抬头给出了答复, “应该是迷药。” 他当下戒备地环顾左右,“这是间黑店?”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 就连名声赫赫的绿林也不敢造次, 若真是黑店应该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对。 宛遥只是摇头, 凝眸认真的提醒:“刚刚送茶来的,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话音落下,她就感觉出今日这一路反常与蹊跷的所在。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为什么赶车走出城郊, 甚至走出高山集那么远?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山高路远,不得已被迫留宿,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实真有那么巧吗? 如果不是这杯茶, 宛遥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项桓两肘搭在桌上, 微微倾身过去, 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场郊游, 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这几个月梁华数次登门求娶, 但她给的态度十分明确, 尽管二老满意, 可宛遥如果一再坚持, 保不准宛家的长辈不会动摇。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为了达到目的,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手段。 比如,再卑劣一些,索性生米煮成熟饭,最好闹得满城皆知,让宛家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愿嫁女儿。 计划至此几乎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对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遥精通医药,她和项桓今晚多半一块儿被放倒,等明日醒来,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处,背后猛地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应得倒胃。 宛遥紧紧皱着眉,“难怪他这一路这么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个念头仍止不住的从脑子里闪现。 梁家为何一定要娶她进门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可图,以至于使得对方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 平白献来的殷勤不仅没给宛遥带来惊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虑间,耳畔冷不丁“砰”的一声拍桌响,项桓起身去提枪,一见这个架势,宛遥条件反应,习惯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儿去?” “你别劝。”他眸子漆黑如墨,转过来时冷冷的含着怒意,“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项桓嘴角紧紧绷着,握在枪杆上的手骨节分明,自上而下涌出一股杀气,那是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暴虐。 片刻后,不经意眉眼一低,看见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这边望着,又缓然放宽了语气。 “放心,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揍他,让人捏住把柄。”项桓阴测测地磨牙冷笑,“咱们这回出师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脸去告御状。” 宛遥对他这份自信不得不怀疑:“……怎么师出有名?” “他想玩这种把戏。”项桓说着侧头打了个响指,“我就陪他将计就计。” “今天夜里你我换房睡,姓梁的要真敢进来……”他摩拳擦掌地活动手腕,“那别怪我太客气。” 项桓飞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开,准备在床上瓮中捉鳖,宛遥则不由分说地被他翻窗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要乱跑,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罢便原路返回,不多时,隔壁房的灯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项桓的寝室内,不安地绕着屋来回转悠,继而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楼下的随从在轻轻走动,庖厨里有洗漱的声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华究竟会不会去她的住处?他几时去? 项桓得把人打成什么样?会出事么?他那招出师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经历,其实给梁家参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还是冲动了啊,该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对…… 一遇到项桓,她真是什么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遥头疼的胡思乱想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她被敲了个激灵,刚开口要应,猛然想起和项桓换了房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方极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道:“客人,屋里的烛台坏了,我能进来换一支吗?” 嗓音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内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 宛遥看了看桌上的灯,后悔没先吹熄,这会儿无论是拒绝还是灭灯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考虑片刻:“进来吧。” 门喀咯打开,他动作很轻,好像特地照顾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个缝隙挤身进去。 男孩仍旧紧实地蒙住面容,瞧见桌边坐着的是宛遥,似乎也并不惊讶,握着崭新的铜质莲花烛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那张布巾换新的了,虽然不是她给的那条,但闻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来曾好好的洗晒过。宛遥寒暄地问:“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男孩不做声,但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把旧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小心翼翼转移到新的烛灯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烛蜡,然后恭敬地向她施礼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的缘故,不慎绊到了腿,宛遥离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当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宛遥暗自诧异,不由自主的握紧。 男孩的脸上依然沉默而平静,微微冲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门掩上,烛火有刹那的跳动。 宛遥这才摊开手,其中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也不知从哪里撕下的边角,上面带着油渍,歪歪扭扭的,只写着两个字—— 快跑! 与此同时,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颇为巧妙,三间客房,宛遥处在正中。 这会儿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盏守夜灯,黑漆漆的,难见五指。 皎洁的月光将灯笼的轮廓投在门扉上,走廊间偶尔吹来几阵山风,那影子就跟着左摇右晃,时短时长。 摇曳的纱灯逐渐平息,只在眨眼间,门上单调的月影里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 门落了栓,来者推了一下发现没有推开,他倒也不急,从缝隙间探进一张寒光闪烁的刀刃,对准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移。 很快,随着哐当一道轻响,门开了。 浑浊的黑影遮挡住大半的光线,紧接着,听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细微动静,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后便朝床边来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从窗外飘进,塑造出一幅绮丽动人的画面。 女孩子的闺房总是美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侧身而睡,呼吸均匀起伏着,甚是静谧。 旁边一只手朝床上缓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 清辉照亮一双凌厉锋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绣房钻出个大马猴”,梁华显然大吃一惊,他的惊还没吃完,迎头就挨了一记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哟一声,轮椅滴溜滴溜地往后滑。 梁华捂住瞬间肿起的左脸,看着从床上下来的项桓,恼羞成怒:“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笑得阴冷而漫不经心,握着手腕边走边道,“怎么,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华愤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计我!” 项桓一掌拍开他的狗爪,二话没说直击他腹部,这次他学得更乖了,招招避开要害。 一连吃了两三拳,梁华吐了几口酸水,还不忘威胁说:“项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他出手狠准有力,“我还敢杀你呢!” 拳脚纷乱的落下,一面梁华抱头躲闪,一面吼道:“我、我有圣旨的!” 项桓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圣旨!”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冲动了。 趁他微顿之际,轮椅上的梁华便好似狗发现屎一般欣喜,腾出只手点点点,“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项桓只迟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说也说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御状,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说。 迅速想通之后,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一把抓住梁华的头发,直接把人从轮椅里拎起来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多热闹。”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无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华哑口无言。 “我?我什么我?你这种人屡教不改,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项桓环顾四周,随后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里的马桶拖去。 梁华感到了极大的不妙,挣扎着双手乱挥:“你要干什么!” “闭嘴。” “你不能这样对我!”项桓已经把他带到马桶边,梁华拼死撑着头,“我爹为大魏流过血!我爹为大魏尽过忠!” 项桓拖住他后脑勺往下摁,闻言冷笑出声,“老子才为大魏流过血,你算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超出折磨的凌辱,危急关头梁华发挥出了令人惊叹的反抗能力,两人一个要起身一个朝下摁,展开了持久的殊死搏斗。 就在双方难舍难分之时,有人推门而进。 宛遥转身掩好了门,正回头要说话,蓦地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 “你们……” 梁华扒着马桶,如见救星般地唤道:“宛遥姑娘!救我!” 项桓狠狠按了他一下,示意其住嘴,转而抬头朝她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完事儿呢。” “……”极快地接受了此等酷刑,宛遥边走边说“我有事找你。” 她绕过哀嚎不止的梁华,俯身蹲在项桓面前,颦眉正色:“在不久前,有人给了我这个。” 她将那张纸条递过去。 从拿到这个讯息开始,宛遥便坐立难安,这两个字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难以分清其背后的含义,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来和项桓商量。 听完事情的经过,项桓捏着纸条皱眉。 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梁华也作势伸头来看,对此人的书法造诣不敢苟同,“这字也太丑了。” “他让我们‘快跑’。”宛遥忽略掉梁华,只一转不转地侧头看他,“难道……这里真是间黑店?” “不可能。”项桓还未做出回答,梁华已胸有成竹地否定,“天子脚边,每隔十日便有官府盘查,不会存在漏网之鱼。 “况且就算是,那也不足为惧,我带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对付寻常宵小不在话下。” 宛遥终于嫌弃地瞪了瞪他,反驳说:“那要是不寻常呢?” “嘘——”项桓忽然竖起食指,面色深沉地侧耳倾听,“楼下有人。” 戎装矫健的影子出现在烈日下的院中,来者手虚摁在佩剑之上,脚步里夹杂甲胄轻撞的声音。 项桓双目一亮,紧赶着就要趿鞋下床。 “大将军!” “慌什么。”季长川笑道,大手伸出又把他按回去,“我路过来看看,碰巧你就醒了……伤好得怎么样?” 这句话一半是在问项桓,一半又似是在问宛遥。她颔首恭敬地回答:“烧已经退了,伤口也开始愈合,大的问题没有,剩下的便是需要静心疗养。” 宛遥微笑,“他身体好,应该能康复得很快。”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眼看对方瞧不见,方才挨了数下毕竟意难平,项桓迅速画了只王八打算贴在其官服之上。 宛遥暗吸了口凉气,一个劲儿的拦着摇头,却也挡不住他拼命作死。 “禁军在三十里外的俞桥镇上抓到了巴鲁厄身边的伴当……嘴却是硬得很,一口咬定是你挑衅在先。眼下大理寺和鸿胪寺还在联审这件案子。”他负手而立,望着墙上所挂的□□缓缓道来,身后两个人正拉开一场消无声息的持久战,项桓胸前的伤未痊愈,不好挣扎得太厉害,只把那张王八来回在双手交替。宛遥抢不到,站在床边低头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第百二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因此,梁大公子在能下床的当天, 便命管事备好车马要出城郊游, 说什么也不愿在家多呆。 除了宛遥两人,他又另带了四五个随从, 皆是精壮健硕, 孔武有力, 大概也是怕独自一人面对项桓会吃亏。 马车在郊外的高山集附近停下, 时至初夏,万物蓬勃。 只是今日天公不太作美, 阴沉沉的,密布乌云。 梁华周身的外伤虽大致康复, 但仍需借助轮椅方可出行,宛遥推着他在郊外散步, 身后是大排场的一队随从。 许是知道有宛遥在,项桓会多少顾忌着点, 不至于惨遭无妄之灾,自从有了这个认知,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作妖。 “这头顶的鸟儿也太聒噪了, 中郎将劳烦你给赶一下。” “如此美景良辰,自当以诗为记方可不虚此行啊……来, 笔墨伺候。” “嗯, 水光潋滟, 碧绿映红,不若今日正午就在此歇息吧?中郎将,咱们捉鱼来吃如何?” …… 项桓额边的青筋突起,再突起,终于忍无可忍想往上揍,梁华一个后撤,到底忌惮他,双手遮住脸连声提醒:“我有圣旨!我有圣旨!” 项桓显然一顿,宛遥趁机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顺毛: “冷静,冷静……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忍一时风平浪静,打坏了可得还来一个月,你三思啊!” 这句话果然有效。 毕竟再同此人朝夕相对足以令他生不如死。 项桓紧紧抿住唇,狼眼般的双目狠盯了他半瞬,到底撤了力道,自认倒霉地转身去摸鱼,一路上每步都是地动山摇的气势,看得出气得不轻…… 捡回一条小命的梁华悠悠缓过气,自命风流的天性不改,很快就掏出扇子开始摇了,但目光却还落在不远处,正脱鞋下水的少年人身上。 唇边浮起几分难以名状的笑:“你这位青梅竹马,倒是很听你的话。” 宛遥对他始终没有好感,迫于身份的关系,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无视,于是随着梁华的视线望过去—— 河水碧波粼粼,涟漪上泛着微光,倒影出零碎的身形。他青丝高高束起,有种别样的精气神,卷起衣袖的小臂现着微微紧绷的筋。 宛遥看着看着,轻轻说道:“其实跟我没关系,项桓本性不坏的,只是你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太了解他。” 作为大多数人之一的梁大公子不以为然地摊手耸肩,“这种人啊,骨子里就充满了暴虐,往后谁嫁给他,指不定天天挨打,性命难保呢。” 她听完长久的没言语,似乎真的陷入了疑惑和苦思中。青天绿水间的少年弯腰在河里摸索,眉峰微不可见地一皱,再起身时,匕首上已扎了条鲜活乱蹦的鲈鱼,溅起的水花晶莹剔透。 宛遥见他笑意漫上眉心,自己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就是在此刻,手背上粗粝的触感沿骨节渐渐延伸,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猛然甩开梁华握上来的手,飞快往后退了数步。 “梁公子。”宛遥脸色沉得厉害,她少有这般生气的时候,冷眼开口,“还请自重。” 梁华摊开掌心细细瞧着五指,“我梁家有什么不好,你嫁过来吃香喝辣,不比在宛府过得差,至于让你如此反感排斥?” 按理他形貌不丑,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难道会连一个终日沉迷杀人放火无法自拔的莽夫都不如? “婚姻大事不能强求。”她神情依旧肃然,秀眉轻皱着,“你的心意我领了,还请公子另择佳偶。” 梁华不死心地笑道:“何必这么快急着拒绝呢,你可以好好想想……” 见他作势想凑过来,宛遥愈发觉得此人之前刻意支开项桓是别有所图,戒备地往后回避,“不必想了,我心意已决。长辈那边我自会劝说。” 她转身将走,又想起什么驻足补充,“另外有件事,我想必须讲清楚。 “咱们两家只是换了帖子,门定没过,我还不是你梁府的人,烦请梁公子别再派人跟着我了,免得自找麻烦。” 留下主仆一帮人在原地,她头也没回。 话讲出来总算痛快了一些,但宛遥仍感到心里堵得慌,自打被梁家缠上,那种憋屈感就如影随形。 尽管负气走了,她也不敢走太远,只沿着河边打转,吹吹暖风。 等转悠回去,项桓已在鹅卵石堆中架起火,串好鱼悠闲地在上面烤,见她过来便往边上让了让。 宛遥挨在一旁坐下,拿烧火棍扒拉柴堆。 “你吃大的吃小的?”项桓翻出带来的罐罐有序地洒到鱼身上,炙烤后的焦香很快扑鼻而来。行军途中一贯是临水安营扎寨,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打鸟捉鱼打牙祭也是常有的,因此对于烤鱼他算得心应手。 “小的。”她随口应答。 项桓嗯了声,瞥一眼她的神情,不在乎道:“别管他。我们自己吃,不用给他留。” 宛遥沉默地捅了捅火,又皱眉朝身后看,伸手不住地来回搓揉手背,到底意难平。 她脸色一暗,捞起架子上的鱼,森然说:“不,要好好帮他烤。” “哈?”项桓满腹疑惑和不悦,宛遥捡了一条最大的,掏出怀中的小瓷,拨开了往上刷酱汁。 作料教明火一燎,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毒雾似的往周围扩散。 “哇——”项桓急忙捂住口鼻,“你放这么多辣子,会吃死人吧?” “哪有那么容易。”宛遥沉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掀了个眼皮,低声恼道,“吃坏了也活该,谁让他方才不老实的。” 他怔了一会儿听明白,对于作弄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当下接过她手里的调料加倍折腾。 “这点怎么够?再多刷点……我来。” 扁平的鲈鱼在火光下隐隐发出了诡异的红光,周身发亮。 “你整个全放完了?”宛遥吃了一惊。 “没呢,还剩了半截儿,看你心疼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拉了拉他衣袖,难得想利用一回他欺负人的本事,不狠白不狠,“那一会儿你喂他吃,盯着他吃完。” “行。”项桓颇乐意地点点头,“我再灌他吃一条都没问题。” 梁华没能撑过半条鱼就忍不住要喷火了,两旁的随从七手八脚地打水、找果子,给他消火驱辣。 狂暴的大风是在此刻刮起的,方才还只是灰蒙蒙的天,一瞬间暗得吓人,树叶在风里化成了利箭,到处飞卷,沙尘迷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宛遥一行赶紧收拾车马回城,然而梁大公子也不知起的什么兴头,今日走得格外远,离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脚程时,瓢泼的大雨已倾泻而下,周遭尽是哗啦啦的水声。 不到傍晚,天却黑了,道路泥泞难行,众人在雷雨中摸索良久,总算寻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店。 “嘿,这雨真是,说下就下!” “也不知要下到几时才停。” 客店没有招牌,更像个扩建过的茶寮,里面坐着不少狼狈的食客,大约都同他们一样是前来躲雨的。 马匹停在门前,不住地甩鬃毛抖抖一身的水花,店伙冒雨牵住缰绳,把它往后院的马厩挪。 几人险些淋成落汤鸡,一进门便叫热茶热汤。项桓拿过小二递来的干净帕子,丢在宛遥头上给她揉了两下,旋即自己又捡了一条擦拭脖颈的雨水,张口唤道: “老板,有热饭菜没有——” 楼上听得一句脆生生的答复:“有的,有的。” 老板不曾露面,主持生意的是个中年的妇人,瞧着快奔四十了,精神头却很足,皮肤偏黑,笑容优雅,正招呼小二端茶送水,看起来像此处的老板娘。 “几位,要用些什么?”她款步而来,视线不着痕迹地把众人扫了一遍,“店里小本生意,倒是有两道拿得出手的好菜。”随后又看了看宛遥,约莫是把她当孩子,笑着补充,“现成的糕点和蜜饯也有。” 梁华作为此次出行付账的钱袋,当即第一个表态:“备两桌饭菜,要清淡些的,糕点蜜饯各上一碟。” “好嘞。” 项桓紧接着说:“再来几壶热酒。” 老板娘笑盈盈地回眸,“没问题,几位客官慢坐稍等,酒菜马上便来。” 店内的客人大多粗布麻衣,一看便知是附近市集的老百姓,他们这一行排场不小,再加上一只坐轮椅的软脚蟹,很快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灼灼打量。 项桓就近找了张桌子落座,抬掌将随身携带的短刀拍在桌面,“砰”的一声,气场全开,星目中英气逼人。 江湖原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一干人等立马识相地收回眼色,规规矩矩地闲话家常。 小二先端来茶水,梁华殷勤地亲自动手给宛遥满上。 她还在擦发梢尖尖的雨珠,就听得对面貌似很高兴地说道:“初夏的雨总那么猝不及防,看样子一时半刻不会小了,咱们不妨在这儿用些粗茶淡饭,小憩半日。茶寮品茗听雨也不失为一件风雅之事。 梁华还在说:“我适才见店中还做海棠酥和山药糕,不知口味如何,宛姑娘可有想吃的?” 宛遥白他一眼:“鱼。” “……”他被自己的唾沫噎了下,瞬间不做声了。 风雨里夹杂着雷电,窗外灰暗的天偶尔骤然一亮,光从棂子打进来,有种说不出的渗人。 “掌柜,我等要的烧酒怎的还不上来!” 一侧角落坐着三五个粗壮汉子,清一色的褐色短打,棉布腰带,背后别一把柴刀,想必不是樵夫便是屠户。 庖厨中有人应道:“就来!……快快,给客人送去。” 旋即一个干瘪矮小的身形疾步而出,看那模样应该是个十岁年纪的男孩儿,因为瘦削的缘故,原本的岁数可能还要再大一点,只是不知为何他用黑布蒙了面,单单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热酒上桌的同时,宛遥这边的菜肴也陆续摆好,她正低头盛了一碗饭,对面的壮汉忽然斥道:“作甚么呢!毛手毛脚的!” 传来零零碎碎的杯碗声,许是那孩子打翻了汤水,壮汉们只得手忙脚乱的擦抹。 “还杵这儿挡什么道,闪一边儿去!” 短暂的一瞬不知发生了什么,死寂片刻之后,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纷纷抽了口凉气,站起来大声呵斥:“掌柜,你这都让什么人送菜啊!” “存心恶心人是么?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饭了!” 混乱中,小男孩莫名被谁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他面颊上的黑巾顷刻便掉了一截,消瘦蜡黄的皮肤间露出大半血红的颜色。 那是张难以形容的脸。 他的左唇角比一般人要长,长到诡异的程度,一直延伸到耳朵前两寸的位置,然而嘴唇又难以为继,于是裸的露着分明的牙肉和牙齿,乍一看去像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 在场的所有人从没见过如此悚然的相貌,唏嘘声此起彼伏。 无怪乎这几个男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连项桓瞧了也不由诧异,同桌的梁华更是咋呼出声来,扶着轮椅直往后退。 “哇,这……这孩子是怎么长的啊?!” 宛遥深深地望过去,紧皱的秀眉下,双眸含着说不出的怜悯。 她摇摇头,声音轻到只有在身旁的项桓才勉强能听清。 “是胎病。”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第百三章 当前位置: > > > 正被这道斑痕惊愣住, 项桓的反应却比她快上数倍, 几步过来拉住那女娃的手,仔细打量后,与宛遥四目相视。 她隐晦地睇了个眼神, 颦眉轻轻摇头, 继而看向那位农妇, “大婶,你可知令爱所染之病乃是春瘟的一种, 闹不好会波及全家甚至全村的百姓……这些天你若碰过她日常饮食之物, 也必须立刻服药,以防不测。” 妇人的脸色瞬间起了些变化,但比宛遥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很快她就问:“是紫斑狼毒吧?” 能说出这句话, 反倒令她意外起来,因为接触这疫病那么久,到现在宛遥才清楚它的名字。 紫斑狼毒。 平平无奇的四个字却带出一股阴鸷凶狠的意味。 “你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咱们这地方隔个三五年总有人得病的, 我爷爷, 太奶奶都是死在病榻之上, 附近的村落早些年还有个乱葬岗, 专埋这样的疫病尸首。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农妇只是脸色难看的叹了口气,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女娃娃哭累了, 晕晕欲睡的样子。 宛遥闻之不解, 隐隐觉得有异:“为什么会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是当初凤口里兵变, 宣宗皇帝陛下避难于锦城,几场仗打下来,战死的尸骨堆积如山,遍地腐肉,臭不可闻,想必正是如此才引发了疫病。 “这瘟疫发病之时,周身肌肤会起紫色的斑痕,犹如尚未绽放的狼毒花,因此才得名‘紫斑狼毒’。” 这个由来似曾相识宛遥好像很久之前听人提起过,她问道:“不是说当时大面积的疫情惊动了官府,最后出于无奈,只能将整个村庄焚毁,得病之人一个不留吗?怎么还会有疫毒流传至今。” 农妇摇了摇头,“说是一个不留,难免有漏网之鱼,大家都是怕死的,谁又甘心坐以待毙呢?” 记忆中恍惚想起那一日在疫区时,某位老者不经意的一句话。 ——“有好些年啊,蜀地的很多村镇都是荒无人烟的死地,你大老远地看见了房屋,走过去会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能搬的人,全搬走了。” 蜀地,蜀地…… 原来这就是当年传出疫病的根源之处吗? 她在沉思,而农妇却百感交集地哄着怀中的女孩儿,“可怜这傻孩子,也不知道上哪里招惹了这阴魂不散的恶病,小小年纪就得吃那么大的苦,早料到如此,我便不该生她……” 疗方其实两年前便从京城推行开了,不过小地方偏僻,信息难免闭塞,再加上连年战事,当地官府顾及不上倒也说得过去。 项桓轻轻一笑,“那你今天遇上她算运气好了,这瘟疫已有根治的方子,你女儿有得救。” 农妇闻言微怔,看着面前笑容轻描淡写的年轻人,大概是他的神色过于玩世不恭,反而让人不清话里的真假。 妇人顿时迟疑不绝,只好巴巴儿地去看宛遥。 她笑了笑,朝她肯定地一点头,“他说的不错,这个病前年就寻到医治之法了,一会儿我将方子写来给你。这药一日三剂,不过你和你丈夫也一样要喝,屋子再熏上五日的艾草,半个月后便能痊愈了。” 想着送佛送到西,项桓索性吩咐手下亲兵再去镇上跑一趟,顺便也将药方告知附近的村民。 活了大半辈子,逢得今日天降贵人,农妇感激涕零,不住道谢,若非还抱着孩子,只怕等给他们当场跪下。 “诶——谢就不必。”项桓忽然话锋一转,顺口问,“你可知这条溪的源头是什么地方吗?” “水源?”农妇略一沉吟,抬手给他们指,“顺着这儿往上走半个时辰就是了。那边离恩阳镇外的山脉很近,前几年闹过山贼,这段时间打仗反倒太平了,也不晓得是为什么。” 行至溪流的上游,人迹渐渐罕至,各色草木却发了疯似的参天蔽日。 在她说到山贼时,项桓和宛遥都莫名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随着越靠近溪流的源头,那种感觉就愈发的强烈。 等足下踩到一块破旧的皮革,项桓才隐约意识到什么,他蹲下身把东西从泥土中挖出来。 宛遥微微垂首,看清那是半张鞍子,她不明所以:“……马鞍?” “是虎豹骑的马鞍。”他指着上面的纹饰,忽然自语,“这里怎么会有虎豹骑的马具?” 顺着方才的位置再往前挖,很快他摸得一个无比亲切的水囊。 “我的水囊?”项桓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难道是,我们当初待过的那个白石坡吗?” 数年前为了攒军功,他们一行人曾非常乌龙的聚在某个不起眼的打砸抢贼窝里。女孩无辜受累,少年急于求成,后来又经历叛军围剿,古墓探险,乱七八糟的事如今想来已模糊成一片。 “什么?”宛遥起身四顾,忽然喃喃道,“恩阳,恩阳镇……” 她可不就是在恩阳镇外救下的淮生,然后被她一路诱拐到白石寨的么? 兴许是走到了寨子的背后,景致算不上眼熟,项桓能认出来纯粹是靠这支离破碎的马具残骸,毕竟那会儿自己可是豁了命不要,单刀赴会地折返回来杀温仰抢人头,还把心爱的战马折在此处,记忆想不深刻都难。 但他们两人故地重游的心思没有,满腹的疑惑倒是一大堆。 这地方大约鲜少来人,杂草都长出了几尺高,项桓同剩下的一名亲兵在前面开道,沿途摧花折草,动作极为野蛮。 宛遥跟在后面,却觉得周围的景色好似在何处见过,旧时的片段零零碎碎的冒了出来,便想让他们等一等,“你慢点,我好像发现……” 她话没说完,却听得亲兵忽的一声厉喝:“什么人?!” 同行的男子们都太为高大,对宛遥的身形而言,要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委实是件困难的事,她只能从窸窸窣窣的动静里勉强推断,那茂密高大的杂草中应该藏了一个鬼祟的人,听嗓音是个男的,而项桓一行的出现明显让他很是惊慌。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听声音多半要跑路。 可惜能在项桓眼前逃掉人实在屈指可数。 这男子十分矮小,应该只比宛遥高上一两寸,等她视线通明时,对方已经让亲兵老老实实地摁在了地上用力摩擦。 项桓一脚踩到他面前的木桩上,小臂搭在膝头,冷眼俯视,“我们什么都还没干,倒是你,跑什么跑?” “我……我……” 短腿男蜷缩在地上吞吞吐吐,也许是手感上觉出异样,亲兵躬身在此人怀中一探,居然摸出一把金银玉珠的首饰。 “将军,你看。” 仅仅只瞧成色,项桓便知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他眸中一凛,神情间的戒备之色尽显,语气骤然凝重:“打哪儿来的,说!” 亲兵拎着他后颈,提溜死鱼似的一把将人拽起,使他与项桓面对面。 听到对方叫这位年轻人“将军”时,短腿男就已经感到不妙,此刻甫一照面,被那双深如浓墨的眼睛一望,更是抖如筛糠。 “我……我……” 看样子他大概是不会说话了,项桓挽起袖子揪住对方的衣襟,作势想使用暴力。 “诶慢着——” 宛遥开口的刹那,少年的拳头堪堪停在短腿男的额间,甚至掀起一小股劲风。 后者咽了口唾沫,汗水顷刻便落了下来。 她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皱眉轻声薄责道:“别那么快就动粗,你不能多问两句吗?” 宛遥看了看那短腿男,对项桓说,“让我试试。” 亲兵眼睁睁的瞧见自家将军不过嘴角的筋肉微微动了一下,只朝身边的姑娘看去一眼,竟无比顺从地松开了手——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 像宛遥这样的女孩子,大部分人在她面前都会减少一半的戒心。 短腿男还瑟缩在地上,然而情绪明显稳定多了。 她随手在珠宝首饰里一翻,问道:“方才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些东西,是你偷来的吗?” 后者急忙道:“不是的,不是……” 项桓在旁不耐烦的插话:“若有半句假话,我剁了你的手喂狗。” 宛遥深谙□□脸之道,当即点点头:“他真做得出来,我劝你还是如实交代。” 在这般半哄半逼之下,短腿男可算是老实了,蔫头耷脑地回答:“这些金银,是小人在前面那个墓穴里捡到的……” 项桓:“墓穴?” 他颔首说是,“往上头走不远,就有个墓。小人原本是附近的樵夫,不久前上山砍柴,偶然发现了一条密道,起初还以为是山洞,走进去才知道是条墓道。小人胆子小,一时不敢深入,等今天壮了一回胆,方往里探了探。”讲到此处,短腿男露出个隐含深意的微笑,“军爷,那棺材瞧着虽寒碜,却是个大墓,里头还有不少呢,您可以……” 他尚未讲完,便让项桓一个眼神给瞪得闭了嘴。 不过提到墓,他确实记得白石寨的密道之下连通着一处墓穴,只是当年他们急着躲追兵,未曾仔细观察过。 他二人交涉之时,宛遥正在那堆饰品中一件一件的挑拣,脸色却逐渐难看。 “项桓。”她皱起眉,指间握着一支金灿灿的发簪,隐晦地提醒,“这些首饰不简单。” 项桓与她默契的一对视,沉默片刻之后,二话不说地转身,吩咐亲兵,“走,去看看。” 末了又对准短腿男的臀部轻轻一踹,补充,“把他也一块儿带上。” 后者踉踉跄跄地被“连根拔起”,哀怨地在内心腹诽:方才装什么清高瞪自己,这不还是要去的么? 墓道入口的所在被重重叠叠的杂草遮挡,乍一看毫不显眼,连宛遥都没认出来,这地方居然是当初他们亲手砸开的门洞。 到底是两年多过去了,坟头草都长出数尺之高,还隐隐有要开花的迹象。 “军爷,就是此处。” 夹道依旧逼仄阴暗,深深地通向下面,站在门外,一股湿冷的空气从里面吹出来,有种苔藓与发霉之物混杂的酸腐味。 短腿男身上带着备用的火把,项桓就着火折子点燃了,在前引路。 和多年前一样。 神秘的墓道幽深而冗长,像是没有尽头。 宛遥刚迈进去,足下便“啪嗒”一声,溅起了水花,她提着裙摆垂眸,若有所思地自语:“水?” 放眼一望,火光照出的地面微波荡漾,竟浮着一层积水。 想来是洞口暴露,导致雨水渗入腐蚀了石壁,否则不会有这么重的湿气。 “这地方可真够深的,墓主人生前想来十分富有,”亲兵押着短腿男断后,将宛遥安全的护在中间,“……属下听说但凡庞大的墓穴总会暗藏机关,将军可要当心。” “不妨事,这里没有。”他语气笃定。 沿着甬道走了半柱香,很快便抵达了进入墓室的石门前,门早就是打开的,借着项桓手中的火把,宛遥发现这里面的聚集的水更多,鞋子一划,还能拨出涟漪来。 “还玩。”少年侧头责备地看着她,“一会儿鞋该湿了。” 亲兵站在后面,十分不能理解自家将军竟能做出带女孩子进古墓这种一旦出口必会挨耳光的事。 他想,如准将军夫人这般的弱女子,八成过一阵便该一跺脚哭着跑出去了吧? 宛遥将绣鞋从水洼中抬起,若无其事地说道:“已经湿了。” 项桓只好无奈地抿抿唇,“我等下来背你。” 亲兵:“……” 他手里还捏着一把金银首饰不得空,左右一环顾,棺材盖正好打开,于是决定先将东西物归原主。 亲兵手里还摁着那短腿男,见状啧啧叹道:“你盗了墓还敢任凭棺盖这么敞着,真是不怕它诈尸啊?” 对方颇为委屈:“我就是怕才不敢去碰的……” 棺椁是木质,底下铸了一圈坚硬的石框,外表还涂了药酒,以防水土和虫蚁的侵蚀。 但不论怎么看,这墓穴从构造到用料,都粗糙简陋得像是闹着玩,难以想象墓主人的身边会有这样富足的陪葬。 项桓这样的人,年少便在战场上开了杀戒,向来百无禁忌,无所畏惧。 他行至棺盖之外,大喇喇地举着火把往里面一照。 昏暗跳动的光芒下,是一具早已化作白骨的骷髅,空洞的双目平视前方,他往骨骸所穿的衣着上一瞥,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是具女尸。” 骷髅头的两侧明显空了出来,项桓抓着一把钗环正要放进去,不远处听到他的亲兵狐疑出声:“这墙边还长了蘑菇……” 他喃喃自语着,忽然举目一扫,立时惊呆,“怎么有这么多的蘑菇!” () | | () | | | ,,,, 大书包小说网-无弹窗,无广告,更新快!本站提供各位热门好看玄幻小说,言情小说,穿越小说,武侠小说, 历史小说,军事小说,网游小说,以及各类TXT小说下载 由于所有小说均为网友上传及来自于网络,如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通知我们,我们会及时处理! Copyright ? 2012-2018 All Rights Reserved.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第百四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拉开抽屉将干净的压舌板取出,尽量温和道“小妹妹,我给你瞧瞧咽喉, 啊先张嘴。” 她木条才压住舌头, 门外忽蹦进来几个人, 也不细看,张口便唤道 “宛遥” 被来者的嗓音一怔, 宛遥的手不自觉松开, 随即眼睛像是添油的灯盏,瞬间明亮,转头循声望去。 少年踩着阳光往里走, 笔直如松的身形在光影间流转, 似乎还带着几分演武场上未及消散的狂傲。 “项桓。”她在口中自语似的轻唤,想都没想,起身就朝外跑。 旁边的陈大夫后知后觉回神, 看着还叼着木条的病人, 急得直扯嗓子“宛遥, 人还没治完呢, 你走什么” 他那颗学医的好苗子总算回头了,脚下却没停,好似很高兴, “陈先生你帮我接下手, 我一会儿回来” “诶” 陈大夫咬咬牙, 为他夭折的“后继有人”感慨万分,“这些年轻人,都什么性子” 几个学徒围上去帮忙了,宛遥走过去时,项桓正在打量四周,把陈大夫的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 她有些意外地问“你怎么来了” 项桓抱怀却看着前方,口没遮拦道“这老家伙这么大岁数了,居然还在啊。” 宛遥颦眉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陈先生毕竟是长辈,不要这么说话。” 项桓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 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骑装,满身风尘,想必是才去哪儿野了。宛遥看见后面跟着的余飞和宇文钧,目光移过去,轻轻行了个礼。 宇文钧颔首抱拳。 余大头倒是没留意,指着周围转圈“你家医馆还真大啊” 宛遥笑说“医馆是我姑母的。你们呢忙完了路过来喝茶的吗”最后一句是望着项桓说的。 “刚刚在西郊狩猎受了点轻伤,”他不自然地摸摸鼻尖,“找你拿点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么” 她愣了愣,“又伤了” “什么叫又。”项桓眉峰微皱,不知是不是因为宛遥的语气,话到嘴边他莫名不愿承认,拉过余飞来挡刀,“伤的又不是我,是他。” “喂”虽然是事实,但对于这种死要面子拿兄弟顶包的行为,他还是很不齿的,“明明你们俩之前也喊疼的。” 项桓歪头不屑地轻笑“我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宇文钧自知不便让姑娘家给他医治,当即施礼道“在下也无大碍。” “你们”余大头瞬间觉得无坚不摧的兄弟情其实薄如纸片。 “不要紧,你别担心,我治外伤很有一手的。”宛遥笑了笑,示意他上前坐。 战场中下来的人,身形异常剽悍,但无一例外带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旧伤。余大头是刀手,胳膊与臂膀的肌肉虬结,宛遥摸到他皮肤下明显的条状硬块,知道是拉伤。 “不曾损到筋骨,想必是你动手时太用力,又未活动开。”她拿出干净巾布浸透热水轻轻敷抹,“最近几日切记别提重物,要多休息,多搓揉我再拿点活血消肿的药膏来,你们稍等。” 她给余飞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冲众人略一颔首,先去了里屋。 很快有跑堂的端上一壶清凉解渴的茶水。 余飞隔着热巾子揉胳膊,自觉舒服许多,望向宛遥的背影拿手肘捅了捅项桓“你妹子这手艺挺熟练啊,少见有姑娘家学医的。” 他在喝茶,先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不是我妹妹。”随即才捡了颗枸杞扔进嘴里嚼,笑道“要说,这医术还不是在我身上练手练的,得多亏了我。” 对面的宇文钧闻言,端着茶碗略有所思地一顿,抬眸看了看他,忽然含笑着低头饮茶。 余飞对此无所察觉,涎皮赖脸地笑得像朵花“诶那我这回的诊费和药钱,是不是就不用付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对面一颗干枸杞就砸了过来。 “做梦呢你”他骂道,“回头补上。” 想不到有熟人开店也免不了被宰,余飞悻悻地摸了摸额头,捡起落在手边的枸杞也送进嘴里嚼。 药堂中自带一股苦味,学徒和药童足下生风,忙前忙后地跑。 项桓正拿起茶碗要喝,冷不防从交错的身影间看见了坐在另一侧的两个人。 对方同他们一样相坐饮茶,闲适得根本不像是来看病的。 尽管惊鸿一瞥,他还是瞬间认出来了。 是不前久跟踪宛遥的宵小。 连衣服都一模一样。 当日矮墙下,隔着半条街他已经清清楚楚的警告过了,看来是没有把他那一指当回事。 余大头说了半天话无人搭理,发现他眼神不对,伸手过去晃。 “喂你看什么呢”他顺着视线望,见得两个生面孔,不明所以,“那俩什么人啊” “死人。” 项桓冷声说完,一口饮尽了水,砰得将碗放回桌上,几乎是在同时,他起身几步上前,一掌掀了桌子朝对方砸去。 轰然一阵巨响,不甚结实的长桌在那两人身上分崩离析,茶碗与茶壶一块儿携手夭折,碎得满地皆是。 事发得太突然,这二人明显被砸蒙了,好半天回过神才想起来要还手,拳头才往上举,迎面就结结实实了挨了一记暴打。 项桓就地取材,半点不浪费的把桌脚拎在手,乱棍般往上招呼,打得对方直抱头鼠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自我认怂地喊冤 “你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还有没有王法啦” 他目光狠厉,冷笑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跟我谈王法” 毫无征兆的打斗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医馆内顷刻间乱成一团,带病的人们骤然灵活,纷纷如临大敌地往安全之处躲避,不多时便贴着墙站了一圈。 宇文钧四顾片刻,在项桓抡棍子前拦住他,示意道“诶别让宛姑娘为难。” 他动作下意识的顿住,旋即把两人提起扔出门外,掂了掂那根桌腿,似乎有点嫌弃,索性扔了,挥拳直接猛揍。 医馆内的看客们见战火转移,立马跃跃欲试不怕死地凑到门边看热闹,陈大夫拍着大腿招呼“大家先别乱,别乱” “老太太您不要跑了” “当心点地上还有水呢哎” 宛遥怀抱草药打起帘子出来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外面竟能天翻地覆到如此程度 她急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地上被揍得满地滚的两个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脑中立时空了一空,很快她就明白过来。 “项桓别打了” 宛遥刚要上去阻止,余飞却眼疾手快将她拉住,“这种粗暴的场合啊,姑娘家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一副很懂的口气“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只要看着就行了。” “” 宛遥挣不开他,朝惨不忍睹的战况看了一眼,急得要跳脚“这样下去会打死人的” “你放心,他有经验。”余飞正色,“最多废条腿。” “” 那二人一直处在被打的下风,终于火冒三丈,摊出一柄杀手锏来“你竟敢对我们动手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如他所想,项桓果不其然地停了片刻,后者自鸣得意,正准备自报家门,迎头又一拳砸下。 “我没兴趣知道。” 路面上兵荒马乱,等他揍够了才活动手腕起身,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臀部,把他们踢了出去。 “滚。再敢来这附近转悠,挖了你们的狗眼” 眼见对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高矮兄弟立马识相地搀扶而起,跌跌撞撞地跑走,等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才开始放狠话“你等着” “有种别跑” 看他们尚能如此活蹦乱跳,宛遥心知没残废,正松了口气,头顶上一道黑影落下。 项桓逆着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进来。” 医馆站了几圈瞧热闹的人,陈大夫只见得这帮罪魁祸首的臭小子们大步流星往里走,还不等他兴师问罪,对方就反客为主的进了里屋,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婢女重新奉上一壶煮好的新茶,规规矩矩的站在宛遥身后。 项桓喝了一碗润喉,余飞还在揉他那条不幸受伤的胳膊,宇文钧倒是好教养,目光只盯着面前的茶杯。 三座大山,沉重无比,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 宛遥坐在对面心虚地揪紧衣摆。 “那两个人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了。”项桓抬手搭在帽椅上,开门见山,“你不去报官,也没告诉你爹”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事”她瞅着另外两人,讪讪地咬住唇,想打太极,“可能,说来话长” 项桓不耐烦“那你就长话短说” 看出他神色冷凝得厉害,宛遥只好闭目深吸了口气,旋即一气呵成“他们其实是当朝梁司空的大公子,梁华派来的人,说是保护我安危的。” 她迟疑片刻,抬眸为难道“梁公子前不久到我家提亲了” 项桓闻言怔了一怔,不自觉将胳膊从椅子上缓缓放了下来,半晌没说话。 宇文钧年纪较长,倒是通晓朝中之事“梁司空是先帝老臣,亦为辅政大臣之一,乃是士族领袖,其公子我也有幸见过几面,是个仪表堂堂的儒雅文人。” 宛遥点点头“嗯,我爹娘对他也很满意。”宛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吏的家世,能嫁到司空府算是极大的高攀。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回家途中被几个闹事的地痞纠缠,他出面替我摆平,又说是担心我的安全,便特地安排两个人保护我”她无奈,“所以从那之后,但凡我出门,他们就会一直跟着。” 余飞怀疑地眯起了眼“这手段听着耳熟得很啊,那小子不会是自导自演,故意来一出英雄救美的吧” “我也把这个想法告诉过我爹。”宛遥意味不明地歪头苦笑,“不过他貌似挺喜欢梁公子的,总说是我多心。” 项桓在旁忽然颦眉问“别管你爹娘喜不喜欢,你只说你自己,究竟想不想嫁给他”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两回,垂首轻声说“我不太想” 项桓对她这答复似乎不满意,加重语气“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 宛遥只好道“不想。” 他听完若有所思般的点头,牙齿轻轻磨了磨,“行。” “我帮你摆平。” 正是在此时,医馆外好容易平息的骚动再度,隔着门,帮工的伙计颤巍巍的唤她“宛姑娘,好像是梁、梁公子来了。” 宛遥在项桓说完那句话时便预感不妙,这会儿他直接眉峰一扬,似笑非笑“来得正好。”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第百五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这四年的时间改变了些什么。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 有师父, 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 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 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 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 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 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另一条悬在半空, 手虚虚搭在膝盖上, 目之所及, 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 又有些无所事事, 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 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虎豹营有操练, 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 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 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他心大,得罪的人太多,惯来记不住自己惹过的仇。 桑叶则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喂” 项桓没功夫和他计较,另换了个伙计询问,“你们家给人看病的那个女大夫呢” 对方想了想,“您是指表姑娘啊” “表姑娘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家里有事走不开吧。陈先生也没多说。” 伙计见他兀自思索,约莫是无话再问了,于是鞠了个躬告退。 项桓抿着唇缓然折过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眼下愈发肯定,宛遥这是铁了心地有意躲着自己。 一晃眼,整个六月要到底了。 宛遥每日认真地窝在房中发霉长蘑菇,她成天的作息很规律,早起,早睡,除了吃饭休息就是写字看医书。 宛夫人不知她从何处着的魔,好似整个人黏在了桌边,早也百~万\小!说,晚也百~万\小!说,一盏灯从入夜点到睡觉,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夫妻俩没料到这回闺女能如此老实,观望了一阵后开始忐忑,宛延颇后悔地在屋里深刻检讨,担心是自己话说重了适得其反,这要闷出个好歹来怎么收场 但父爱一向如山,老爹的面子厚比城墙,轻易拉不下脸来,于是只能让宛夫人出面,带她透透气。 正逢大暑,再有半月便是七夕,城外的圣母庙有大帮信徒赶着去求雨、求姻缘。 宛遥一页书才翻开,便被宛夫人从上到下拾掇了一番,拽出门遛弯了。 长安夏季的太阳是火辣辣的晒,连带走水也较之其他几个月更为频繁,相比之下,城郊绿树成群,河流汇聚,勉强要多一丝阴凉。 宛遥从马车下来,婢女早已在旁撑好伞,她一仰头,正看见圣母庙金灿灿的几个大字辉映日光。 这座庙是为了祭奠敬德皇后,也就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而修建的。 宛夫人喜欢带她来这里祭拜敬香,因为她们家也算是和敬德皇后有几分渊源,这是宛夫人一直津津乐道的事情。 “茹太后人生得美,心地也善良,又是杏林世家出身。 “那会儿南方闹瘟疫,还是她着手想出来的方子,救西南数万百姓于水火。哪像现在这些大臣,对着疫病束手无策。” 宛遥的手被她拉着,一路絮叨走进庙内。 “宣宗皇帝是最宠爱茹太后的,光行宫都建了好几座。” 宛夫人跨过门槛,“你姥姥同太后是情同姐妹,结义金兰的交情,比甄家自家姐妹的关系都还要亲。 “你娘我啊,打小便是她照顾长大的,什么补品、补药,都是太后亲手提笔写的方子呢。” 大殿中有尊白石雕像,纤尘不染,鲜洁如雪,像中的圣母眉目清婉,温柔端庄,聘聘婷婷地站在那里,神情好似悲悯地望着芸芸众生。 四周是来往祈福的百姓,宛遥在蒲团上跪了,也接过主持递来的香,低头拜了三拜。 因为是圣母庙,寺内上下皆由尼姑和沙弥尼打理。宛夫人同此处的主持是老相识,攀谈起来能说个没完没了,眼见时候又晚了,两厢一合计,便决定在庙里住上一宿。 老主持貌似是曾经服侍过圣母太后的宫女,如今已年过半百,她为人甚是和善,对宛遥尤其有好感,三人在禅房叙旧时,总忍不住拿目光去瞧她,怅然感慨说 “表小姐长大了,真是愈发出落得水灵剔透今年是十四了么” 宛夫人马上解释“十五。”又叹气,“这丫头拘不住,天天爱往外跑,跟人家学了半吊子的医,就惦记着想去治病当大夫。” “学医啊”老主持默了半晌,反而很欣慰地颔首,“娘娘在这岁数的时候,也是呢。” “可惜娘娘去得早,倘若看见表小姐,想必会非常喜欢。” 继而又去拉宛遥的手,细细叮嘱,“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这种病不易治好,切莫勉强自己。” 她顺从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宛夫人在旁听着,默不做声。片刻后才拿别的话岔开。 茹太后杏林圣手,老主持算是为数不多支持宛遥承其衣钵的人,二对一实在没优势,宛夫人只能另辟蹊径。 照例是听了一大堆的陈年往事,再追忆一下当年“凤口里兵变”的苦,思一下而今得来不易的甜,两位忘年老姐妹相对抹眼泪。 宛遥着实坐不住了,找了个理由偷偷遁走。 夜里,没有香客的圣母庙格外静谧安适。曲径通幽,树影无声摇曳,走在长廊上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是红尘之外的禅意。 宛遥掖手垂头,款步出了禅院,遥遥望见婢女等在不远的烛火下,她开口正要招呼,冷不防从背后探出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有半刻宛遥的脑子都是空的。 对方动作很强硬目的又特别明确,拖着她直往僻静无人的地方走,那是旧柴房的后门,离禅院几乎是千里之外。 后背抵着坚实宽阔的胸膛,盛夏里热气滚烫分明是个男子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种场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第百六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对面是一双温婉清和的眼。 宛遥提着裙子俯下身,给他拍了拍衣衫的灰尘,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还要瘦弱, 掌心轻轻覆上, 触感里全是嶙峋的骨骼, 像在柴堆里抓了一把。 “你的齿龈露在外,别总是用布遮着,这样很容易得炎症。”她一面说, “蒙脸的巾子要记得常换洗,最好是一日一次。” 她拉过他的手, 晃了几下指间的小瓷,“这是大青叶制成的药丸,脸疼的时候兑水化开了服用,能够止痛消肿。若吃完了, 也可以上附近的山里采,是很常见的草药。” 男孩干瘪的嘴唇轻轻动了下,由于身体虚弱, 显得他目光很呆滞, 就那么捏着药然后目不转睛地把她望着。 宛遥无奈且心疼地摇摇头, 想伸手去摸他的脑袋,到底还是犹豫住了, 只拿出条干净的帕子。 “暂时用着这个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轻按了下, 方才暗叹起身。 等回到桌边, 项桓已经喝完了一壶酒,盛满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着她坐下,“你管那么多干甚么?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柜的孩子,必然是哪儿捡的买的,图个便宜,养也养不长久。” 说话时老板娘从内厨小碎步跑出,陪着笑脸摁住那男孩的头,给诸位食客赔礼致歉,又再给端来新的好酒才总算把一场争议摆平了下去,只是四下里仍有窃窃的私语声。 梁华是个热衷于听奇闻异事的人,闻言身子往前倾,“宛姑娘知道这种病吗?” 宛遥并不记仇,听他有此一问,也就如实回答:“《素问》中有记载,‘胎病’是在娘胎里染上的病。因为母体在孕育期间曾受过严重的惊吓或是吃了忌讳的食水,导致气上而不下,精随气逆,最后影响胎儿。 “这般的孩子,生下来外貌大多异于常人,又先天不足,许多人家视为不祥,要么早早夭折,要么一落地便让稳婆溺死在尿盆中……所以很难有长这么大的。” 客店内,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上来把男孩儿领走了,他垂目低着头,却没用宛遥给的帕子,只把自己那条黑布摊开,严严实实地缠住半张脸。 “我们别看他了。”宛遥收回视线,“吃饭吧。” 雷雨临近傍晚时逐渐平息,木质的房梁在雨后发出清新的湿意,门外的世界好似经历过天劫,草木耷拉在厚重的水珠下,每一株都是沉甸甸的。 店内的客人逐渐离开,很快只剩下宛遥一行,但此时此刻,梁华却说什么也不肯走,无论如何要在这里歇上一宿。 “眼下就算启程,等赶回长安城门也早关了,与其在外头等一夜吹冷风,倒不如休息一日明早再走。”梁大公子人虽坐轮椅矮了一大截,气势上却不甘寂寞,拍着负手坚持道,“我可是病人,今日累了一天,马车又颠簸,横竖我是不会赶路的!” 项桓自己过得糙,倒是给个窝就能睡,宛遥却从未有过整晚在外的经历,想自己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站在门口颦眉迟疑,项桓转眼见了,低声询问:“你想回吗?如果不愿留,我快马送你。” 还没等开口,梁华转着轮椅很不识相地往前凑,“宛姑娘,中郎将,你们也都留下吧?不妨事的,临行前我派人向二位的长辈解释过,宛经历和项侍郎乃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不会责备二位。” 那还真是高看她俩的爹了。 项南天和宛延没一个是善茬,人前温顺如羊,人后凶残如虎,发起火来六亲不认。 “再说你瞧这天——”他紧接着遥遥一指,“现在哪怕马不停蹄,多半也来不及了。” 梁华一再坚持,宛遥无计可施,虽总感觉有些奇怪,但一时半会儿又道不出所以然。不过转念一想,至少项桓跟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好说歹说,难得谈妥了同行的两个人,梁大公子回头告知掌柜,却和这老板娘争执了起来。 “住你家的店又不是白住,担心本少爷不付帐不成?” “奴家不是这个意思。”风韵犹存的妇人方才还人见人笑地招呼生意,现下不知怎的举止忽然蝎蝎螫螫的,“贵客别生气,小店粗陋寒酸,怕届时招呼不周……” “又不是瞎,知道你店寒碜!”他大少爷脾气上来,倒是怼得分外不给面子,“我都不在乎,你瞎操心什么?” “这……”老板娘不甚自在的笑笑,“公子您随从众多,店中就快客满,恐是住不了那么多人的,不如……” “什么客满,你楼上哪间不是空的?”梁华终于不耐烦,“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点小心思。 “今日本公子心情不错,出五倍的价钱,那些个侍卫晚上守夜,就不必管他们了。来——银子收好,安排去吧。” 有钱人财大气粗,而且喜欢一意孤行,加上有年轻女孩子在场,总是不想丢了面子。老板娘被硬塞了块足水的银锭,神色复杂地收入怀,只好命伙计张罗房间。 二楼收拾出了三间并排的上房,夜幕降临,悠然的虫鸣渐起,静悄悄地溢满了天地,整个小店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似乎除了他们真就没有别的客人留宿。 梁家精壮高大的武夫站满了一楼所有的过道,营造出此地生人勿近的气场。 项桓原本在后院练枪,半途让宛遥给拽了回来,推着往楼上走。 “干嘛啊?我还没练完呢。” “你先不急着练,我有要紧的事……”行至二楼客房的走廊,再不远就是她的住处,项桓拎着枪,亦步亦趋。 “什么要紧的事?” 话到嘴边有些难以启齿,宛遥揪着他的衣袖,吞吞吐吐道:“我……想洗个澡。”淋了一阵雨,头发贴着皮肤,黏腻腻的难受,她没忍住,只得找老板娘借了套换洗的衣裙。 项桓并不明白这与自己何干,脱口而出:“那你洗啊。” 她微微低下头,没骨气地说:“我不太放心梁大公子……”说出来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点,但梁华原则上也不算什么君子,只是他今天一系列的反应让宛遥觉得实在反常。 “多个心眼毕竟是好的。” 他听明缘由,顺势把掌心的长枪一抬,“怕什么,他没那个胆子。” “你别管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了。”宛遥继续推他,“总之,就帮我在门外守一会儿吧。” 项桓愣了下,步子虚浮地往前走,“我?……” “就一会儿。”她把他钉在原处,转身去开门,又探头回来,“我很快就好了。” “你别走开啊!” 项桓:“……” 门扉吱呀合上,吹来一缕细微的热气。 项桓望着木格后透出的微光,好半晌回过神,先是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继而去抓着后脑勺,侧过身来回转了几步,又在栏杆前蹲下,显得无所适从。 头顶悬着灯,照在脚边的光是橙黄色的,柔和温暖。 老旧的客店连木梁都带着斑驳的划痕,翻起的木屑后染着清幽的苔藓,像是年久失修。 他把雪牙枪平放在地上,一手撑着腮,思绪恍然地看楼下巡夜的梁家侍从。 耳畔是叮咚叮咚的水声,和摇曳的灯火一块儿有节奏的闪烁。 他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忽听到宛遥试探性地问:“……项桓?” 他马上侧头道:“怎么?” “没……我以为你不在了。你怎么不说话?” 项桓烦躁地挠挠头,“说什么?” 宛遥坐在浴桶中,其实她也不知该讲些什么好,只是这么僵着总有莫名的异样之感。 沉默片刻,倒是他先开了口:“姓梁的那废物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若是调养得当,再过七日应该就可以下地了,我们也能够功成身退。” “等七月。” 宛遥拨开热水冒出的雾气,听他在门外说,“我不当值的时候,咱们上无量山看庙会去。” 无量山的庙会一年有四次,和其他地方的庙会不一样,因为在道观脚下,每年都有盛大的祭祀活动,但又由于临近虎豹骑的营地,为了讨好军官,除了当地的居民便只有铁甲寒枪的军士能够参加。 所以上无量山看庙会一直是宛遥童年时的梦想。 她当即扒在浴桶边,“真的?” “不过我听说山下的路不太容易走,只怕要提前雇好马车,我得偷偷溜出来,家里的马就不能用了……” 屋内忽隐约传出轻微的动响,声音不大,好似有何物在了撞桌脚上。 项桓正心不在焉地跟着她那段安排颔首,却蓦地见宛遥话音骤止,紧接着便是一声防不胜防的惊叫。 他一个激灵,猛然握住雪牙枪,想也不想箭步往里冲。 这一脚踹得实在厉害,门栓几乎当场阵亡,只剩门板在半空摇摇欲坠。 房中水汽弥漫,满室都是清香与湿意,宛遥缩在桶里目瞪口呆地和他对视,张着嘴半天没啊出一个字来。 她身上还在滴水,热气是白的,肌肤是白的,一张脸却飞速通红。 项桓压根没意识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手足无措地抓着枪当场蒙了,好似比她还紧张,一不留神甚至爆了粗:“妈的,你怎么不把衣服穿好!” “我又没让你进来!” “那你鬼叫什么!” 宛遥一头扎进水,留半个脑袋在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有……有老鼠……” 上了年纪的客栈四面漏风,不速之客层出不穷。项桓一垂头,这才发现那只满屋撒欢的耗子,它约莫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踹门动静吓到了,没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他暗自磨牙,腰间的小刀飞掷,“砰”地一声死死地将其钉在地上,一眼看去是个“大”字的形状。 项桓顺手将挂着的布帘简单粗暴地扯下,胡乱往宛遥那边一罩,快步过去把这尸体连根拔起,旋即目不斜视地往外走。 末了,补充道:“你赶紧洗,我还修门的。” 浴桶中的水仿佛一瞬间转凉,她在里面无比丢人地捂住脸,再不敢泡下去,急忙抓衣服起来。 等宛遥擦着头发慢吞吞的磨蹭到外面,项桓已把门轴恢复原状,还顺手将那只大耗子肢解完毕,正坐在桌前洗他手里的刀。 她靠近的那一刻,明显察觉到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项桓握刀的手一顿,在宛遥说话前,欲盖弥彰地先开口:“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又没问你。”这不是更可疑了吗!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急得莫名其妙,“我娘说我们俩小时候还一块儿洗过澡,那会儿你才一岁多,我帮你洗的,你在我家住了三个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第百七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 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 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 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 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 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 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趁母亲愣神之际,宛遥已低头从身边绕了过去。 瞒着宛经历擅作这个主张算是先斩后奏了,但比起她爹发火,说动项桓反而是件更为麻烦的事。 他挨过刀子受过军棍,整个虎豹骑小惩大诫的担当,几时接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地惩罚。然而圣旨难违,军令如山,宛遥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位爷准备带出门的雪牙枪放了回去。 可他实在是不想去,甚至觉得负重绕皇城跑几圈都行,一路怨气冲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顶上的匾额一眼,仍旧满心的抵触。 “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说愈发的排斥了,项桓不耐烦的侧身,作势是要临阵脱逃。 宛遥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来,“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圣旨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吗?” 这大爷也真敢讲!宛遥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项桓偏头挣出来,“捂我作甚么,不让人说实话了?” “季将军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面子,你别辜负他一番好意。”知道项桓敬重大司马,她只得把人搬出来循循善诱,“些许皮外伤,仔细养两天能康复的,不至于耽搁太久的时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第百八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好像正是从大哥在上阳谷战死之后开始,项南天便不再教他练功, 也不再让他习武。 甚至某一日翻出家中的武器尽数烧毁, 并责令所有人从此不能动兵戈, 决心要弃武从文。 年幼时他想不明白, 在北征的途中,岗哨里漫漫长夜, 项桓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仍对父亲的这份谨小慎微无法苟同, 他身在将门, 所向往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一将功成万骨枯, 是大江东去, 万马奔腾,流不尽的英雄血。 而项南天的棱角已经被世俗磨平了, 根本不懂他的志向。 “我没有错。” 项桓在心中倔强的想。 哪怕自己披荆斩棘地回来, 也未曾收到家中人的喝彩, 他仍旧执拗地想,“我没做错。” 耳畔微风徐徐, 交织的树叶声中隐约有清浅的脚步, 长年征战的本能令项桓猛地转过头。 月光下的少女瘦小而单薄, 流水般的星辰在她身上照出零碎的疏影, 那双眼睛干净明朗, 好像能够灿然生辉。 她似乎退缩了一下, 随即才站在那里与他对望。 不知怎么的,眼前的场景让项桓感到一丝熟悉,仿佛在记忆里重复过许多次一样,月夜c清风,一并连人都不曾变过。 他微微愣住,很快收回视线,只信手摸了摸皮肤上被抽出的血痕,随意说:“带药了吗?” 然后又莫名改口:“算了,一点小伤。” 说不出为什么,宛遥在这一刻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唇边露了个笑,食指抬起,给他看上面挂着的纸包。 “我带了。” “就猜到今天会出事。”她捡了张石凳坐下,边拆绳子边说,“过来,我给你上药。” 项桓仍在旧时的那个位置落座,垂目见她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和从前稀里糊涂一把抓的样子不同了,她化开药粉的动作很娴熟。 “我拿了些棒疮膏来,擦两日就能好,会比从前痊愈得更快。”宛遥拿绢帕沾去他唇角的血渍,继而熟练地替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的伤。 药膏中加了薄荷消肿,涂在伤处清清凉凉的,他眉宇间的神情明显缓和不少,只是仍不言语。 宛遥擦药的时候,偷眼瞥了项桓几下,半是玩笑地问:“又和你爹吵架了?” 他没做声,鼻中发出不屑的轻响,将头别向他处。 “你啊,和项伯伯两个人都是倔脾气。”宛遥无奈道,“但凡有一个肯服软,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凭什么要我跟他服软?” “他到底是你爹,有爹向儿子服软的吗?”她摇摇头,“怎么样面子上也过不去。” 项桓好似见怪不怪般冷哼,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反正你们都帮着他说话。” “我没有啊。” “没有?”他轻笑出声,分明不相信,“我还不清楚你” 话未说完,项桓见她忽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撸,眼神立时微变,急忙飞快抽开。 宛遥的反应不及他迅速,却也隐隐地瞧到了什么,一把拽住他衣摆。 “我药还没擦完呢,你躲什么?” 他突然不耐烦地要起身,“不用了,它自己能好。” 项桓做人就跟他那柄自小不离手的枪一样直,撒谎的样子瞧着极其别扭,好似整张脸都写满了“口是心非”四个字。 宛遥揪着他的袖子让他站住,“没事你作甚么心虚?伸手给我看。” “看什么看。”项桓避了她两回,奈何宛遥不放手自己又不能动武,一时间不胜其烦,“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 “那不一样,我是大夫。” “你说是就是?那我还是医圣呢。” 分明感觉讲完这句话之后,拉着他胳膊的五指从握变成了掐,力道不小,主要是指甲挺深的,大概修得很纤细。 项桓在她这番坚持中到底败下阵来,没脾气地由她摁了回石凳上。 宛遥重新将他的袖摆一寸寸挽上去,虬结的肌肉间交错着两道鞭痕,鞭痕中夹着一条剑伤,伤口的皮肉还未长好,血红的往外翻卷。 似乎瞧见她皱眉,项桓抬手在额头不甚在意地抹了抹。 宛遥看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的旧伤?” 再朝上翻,胳膊c肩胛都有。 “平日能行动么?难怪会挨你爹那么多下” 她另取了干净的巾布摊开,将带来的药丸碾碎混于药膏里,熟练地涂抹均匀。 项桓在她示意下褪去上衣,信手搁在一旁,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 “宛遥,你有时候比我家那些七姑八婆还麻烦。” 知道是嫌自己嘴碎,宛遥白了他一眼,就当多个便宜侄儿,也不算太亏。 就着带来的清水给胸口的伤换药,旧布条甫一解下,她眸色便微不可见地一闪。 深邃的箭伤贯穿了胸膛,混着乱七八糟的草药看不清本来面目,她把布条缠上去时粗略地算了算,这支箭倘若再偏个小半寸,他必死无疑。 “怎么伤的?看愈合的程度,应该快有一个月了。” “蒲城大捷。”依旧是薄荷的清爽之气,项桓难得舒展四肢,微微朝她倾了倾,“围城十日,我随季将军强攻,日落之际引出突厥世子携轻骑突围。那会儿再有半个时辰天便要黑了,蛮人擅夜行军,倘若放世子回国,今后必大患无穷。” 宛遥注意到他谈起这些时,眼睛里蓬勃的光芒,于是也不打断,边收拾药瓶边侧耳认真听。 项桓伸出五指来,“我带了十五虎豹骑去追,最后只剩下我一个,对方却有六人,几乎封了我所有的死角。 “世子体型瘦弱,武功不济,因此躲在中间,里三层外三层的给人护着。我若想杀他,必须在这圈子里打出一个口子来。 “蛮子从会说话便会骑马,骑射之术远超魏军,那里面有两个弓手,趁骑兵进攻时不断骚扰阻拦,很是烦人,这一箭就是其中一人射的” 她在那双星眸里体会那一瞬的刀光剑影,极有耐心地听他讲完,继而笑问:“最后打赢了?” 面前的少年带着桀骜地神色侧目看她,“你说呢?” “可惜我虽险胜,却还是让突厥世子逃了,”项桓折了一节青草投壶似的随意往地上扔,“好在对方识时务,没多久便向我朝投降称臣” 四周一片安宁祥和,只听见他的嗓音悠悠回荡,就在此时,明月清辉下的树影突然冒出一人的身形,项桓警觉地绷紧肌肉,几乎是习惯性的反应要去握自己的枪,手一捞了个空,才想起枪放在家中。 “什么人?!” 蓦地回首,高墙上立时探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是个陌生的年轻人,看岁数应该和项桓不相上下,就是头大了点,身子却细长的一条,乍一看很像一根行走的糖葫芦串。 宛遥还在打量,项桓一见是他,唇边泛起些许意味不明地笑,抄起外袍穿好。 “怎么找这里来了?” “找你呀。” 大头索性在墙上坐了,招呼他,“让你回个家一去那么久,大伙儿都等着呢。” 项桓说了声“就来”,抬脚便要走。 宛遥这才回过味儿,忙放下一堆药草往前追,“你去哪儿?” 他只好停住,边系衣带边回答,“喝酒。” “你有伤在身还喝酒?” “又不是弱不禁风,喝点酒怎么了。”项桓嫌她麻烦,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打算拉她下水,“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宛遥愣了下。 大魏的夜里有宵禁,晚上出门喝酒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江湖宵小,总之皆非善类。自打项桓去边关吃沙子以后,她从良多年,已许久不干这般出格的事,当下犹豫道:“我就不去了。” 坊墙高处的大头很适时地替项桓接话,“不打紧,一会儿我们送你回来。” “算了算了。”瞧她为难,项桓摇头道,“你自己早点回家,我走了。” “哦” 他闻言也不再逗留,用剩下的巾子将手一擦,翻身跃过墙,干脆利落地上了街。 大头跟在他后面,又好奇地看了几眼。幽静的巷子中,那抹纤细的影子正在收拾余下的残局,他内里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忙蹦上前,神秘道:“这姑娘谁啊,你媳妇儿?” “怎没听你提过?艳福不浅啊” 刚说完,项桓伸手在他脑袋后一摁,笑骂道:“去你娘的,滚。” 坊里最热闹的刘家酒楼尚还灯火通明,食客们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赏一旁舞女衣袂翩然的风华,丝竹声欢快动人。 角落的八仙桌坐着五六个健硕的男子,年纪倒是各有千秋。项桓在其中算后辈了,和余大头一起被几位老哥哥轮番灌酒。在座的都是季将军麾下的同袍,早在进京前便各自约好要痛饮一顿,明日大家进宫领赏,今日就喝个不醉不归。 太平盛世下的都城里,连酒水都寡淡无味,众人一直闹到三更天,待项桓走出来时,才觉得微微有些目眩。 由于坊门已关,大多数人选择在酒楼住一晚,回去的路上便就剩他一个形单影只。 项桓慢悠悠地吹夜风醒酒,偶尔自口中蹦出两个轻灵的哨音。 月光照着他脚下渐次拉长的人影,待路过一间大宅时,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冷凝地盯向某个暗处。 蹲在那里的两个身影好似有所察觉地一怔,看着他的同时缓缓站起,又颇忌惮似的悄然后退。 项桓侧过来,面无表情地歪头,继而笔直的伸出食指,朝他二人的方向点了点。 整个过程虽然未言一语,但自神情举止中散发的威胁和压迫却不容小觑。 那两人互相对视片刻,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识相地跑了。 项桓这才收回手,微不可闻地一声冷哼,随即又朝那栋宅子望了望,带了些疑惑地往家里走。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宛经历的府邸。 那时的她还很小,吃饭时特地磨蹭到最后一个离开,然后把桌上的煎饺和肉饼揣进怀里,溜出家门,从项府后墙的矮洞中窸窸窣窣往里钻。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又滴水未进,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不在意的啃饼,“不关你事,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第百九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幸而老父近来瞧着并无大碍, 衣食住行颇为正常,身体也不见有什么异样, 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一直等到七月初十。 这日天气不错, 是个晴朗无云的艳阳天。 宛经历照例掐着开坊门的时间上轿进宫参朝,一身官服理得整整齐齐, 上下挑不出半丝毛病——毕竟干的是以告状为主业的言官, 总得先严于律己,再严于律人。 宛遥送别完父亲,坐在窗边托腮发呆。 其实她也并非就那么相信,项桓会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他爱玩,忘性又大, 有时若遇到其他勾起兴趣的事——比如打架斗殴,将一场庙会抛到九霄云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因此等到巳时过, 她就不再等了,拉开抽屉翻出常用的医书和猪皮小人,借窗外的光认真练习。 盛夏里的风是最奢侈的,偶尔拂过一阵,院中的小竹林便沙沙作响。 阳光把树影投在她的书页间,金黄与灰暗交织成一片。 针群林立, 十二原穴在光影下渐渐成型。 蓦地, 一粒石子蹦蹦跳跳地窜进视线里, 沿途还拖泥带水, 留下些许肥沃的沙土。 宛遥从专注中骤然回神,握着针,偏头望向来处。 晨光映出一张飞扬清朗的脸,黑曜石般的星眸里像是有波涛涌动,唇下露出一颗并不明显的虎牙,笑得肆意不羁。 她看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恍惚自失。 项桓撑着窗沿倾身去打了个响指,似乎对她这样不紧不慢的态度有些不满。 “发什么呆呢?可别说你忘了今天要干嘛了。” 刚言罢,背后就探出一颗大头,余飞颇不要脸且热情的打招呼:“宛姑娘,我们来接你啦!” 项桓皱眉把他的脑袋推回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不好应付么。” 而宇文钧到底没他俩那么心大,知道进姑娘家的闺房终究于理不合,因而只在府宅外等候。 幸福来得太突然,宛遥眼中生出光彩,忙丢下一堆家伙什起身,“你们等等,我收拾一会儿。” “你还要收拾?” “找点银钱和药膏备用。”宛遥解释。 项桓看见她摆的那一摊子,手欠地探头去拿。 迎面便是个扎满针的小人,没脸孔,没穿衣,通身死相,但分不清男女。 他心头有些发怵。 “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晚到了半刻,你下手拿这儿玩意儿扎我啊?” 宛遥已装完了钱袋,闻言几步过来抢回手中,眼见东西还算完整,才无语地瞪他:“想什么呢,这是我练针用的。” “用这玩意儿哪里靠谱。”项桓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改明儿我找个大活人给你练。是吧,阿飞?” 余飞被他那一挑眉膈应住了,小声龇牙道:“是个屁,就惯会拿兄弟帮你卖人情!” 一个月前好好同你讲道理,你还眼红脖子粗的。 翻了窗,紧接着又翻墙。反正跟着他们总是没有寻常路能走。 巷中三匹马,宇文钧早等候多时。 宛遥不会飞檐走壁,爬墙技能很生疏,坐在墙头了隐约有几分怕高。项桓已经利索地落了地,转目一望,嫌她慢,索性跃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两个人稳稳的带上了马背。 “出发!” 他兴致勃勃。 毛色纯黑的西北回纥马,高大壮实,项桓舍不得鞭笞,只抬脚一夹马腹,带着宛遥自窄巷里出去。 后面紧跟两骑同样的骏马,没规没矩的几个大魏年轻军官在城中疾驰。 龚掌柜院墙上的几株杏花树被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敢怒不敢言。 宛遥扒着他的衣衫,从项桓的肩膀探头往回看,终于想起了自己该忧心的事:“可我爹再过一阵就要下朝回家了。” “你放心,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今天朝里有什么要事吗?”然而项桓并不回答,抬眼自她所处的角度望去,视线中是少年人倨傲的侧脸,一副成竹在胸,不可一世的模样。 被这份所自信感染,宛遥也就不再多问,后知后觉又记起什么人来:“那我娘怎么办?” “她正午会让人唤我吃饭的。” 项桓略琢磨了半瞬,“就这个时辰,你娘大概得睡到傍晚了吧。” 宛遥愣住片刻,反应过来时,总算炸了毛。 “项桓!” 你居然药我娘! 当今陛下勤政,早朝虽无大事,仍是磨叽到日中才散。膳房贴心,准备好凉水拔过的冷面与米粉端到廊下,以备朝臣们消暑解乏。 毕竟是公款吃喝,味道有限,除了俸禄低微和天生的铁公鸡之外,大部分朝官还是愿意回家用饭的。 宛延收起笏板,从含元殿前冗长的台阶上下来,途中偶尔碰见几个同僚闲打声招呼,甫一上龙尾道,旁边就听得有人喊: “宛经历。” 他一回头,看得个高大伟岸的武官立在前,那人脸上自带三分笑,尽管身居要职,战功无数,却不见半点杀伐之气,颇似位平易近人的儒将。 宛延急忙行礼:“大司马。” 季长川扶他起来,笑道:“不愧是都察院的老资格,经历多礼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宛延当即便微微红了老脸。 “宛经历这是准备打道回府?还没用饭吧?” 他赶紧回答:“今日餐饭过凉,下官脾胃不好,所以”公家准备的菜,那叫天子赐食,总不能说太难吃想回家去改善伙食吧。 季长川似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应和,“我今日也觉得饭菜太凉,不宜饮食这么着,宛经历若肯赏脸,不如到我府上喝一杯?” 大司马是何等人物,居然屈尊请他吃饭! 宛延受宠若惊,急忙再拜:“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季将军虽贵为一代名将,府邸倒布置得很随便,亭台楼阁不多,雕栏玉砌没有,花圃和菜园却比比皆是。小厅里摆上酒菜,便可赏花对饮,别有一番悠然见南山的风味。 宛延不敢劳上司斟酒,勤快地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香气一漫出,就知道铁定是二十年往上数的陈年好货,一时间更加感激惶恐了。 “宛经历这些年在都察院兢兢业业,早听说是位严谨缜密的人物。”季长川笑着向他敬酒,“前些日子,我那个不争气的手下给经历添麻烦了,薄酒一杯,聊表歉意。” 感情是替项桓擦屁股来了。 宛延松了口气,随即又添了一丝恍然,回敬过后一口喝干,“将军哪里的话” 然后忍不住叹气,违心地开始夸:“项桓这臭咳,项桓这孩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生性率直,嫉恶如仇,是个不错的可造之材,就是脾气太过浮躁,还须还须磨砺。” 说完赶紧饮了杯好酒给自己缓缓情绪。 对面的季长川大笑:“我自己的属下自己明白,经历不必替他好说话。” 他夹了一筷子菜,琢磨着要如何打发时间,难得逼起自己嘴碎话家常,“先帝重武轻文,听闻宛经历是元熙元年二甲进士出身,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吧。” 宛延一听,简直要老泪纵横,连连道“不敢c不敢”,“文渊只恨自己一介书生,无法上阵杀敌。可惜到底是这把年纪了,此生未能光宗耀祖,实乃憾事一件。” 他说着痛饮一杯,“我这一支,家里又没留个男丁子嗣扬眉吐气。” “好在闺女听话,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帮着她娘打理家事,也算让人省心了。” 另一边,毫不知情的宛遥正在可劲抽他爹的脸。 山梁镇上,从镇口牌坊往里延伸,一路都是张灯结彩的红色。来往的行人人手一张样式各异的面具,走在其中四面八方皆浓墨重彩,竟有些误闯妖界仙境的错觉。 宛遥四人将马寄存在客店中,心无挂碍地逛起了集市。 无量山的庙会实在是个让京城人都向往的地方。 没有寻常庙会的舞龙舞狮,那些招摇过市的都是带着面具的神仙罗汉,被数人以坚硬的木板抬着,在上面激烈的舞刀弄枪。 街边的摊子卖小吃c刀剑和南北少见的稀奇玩意儿——大多是附近虎豹骑征战抢来的东西,偶尔仔细的打量,摊主或是买家,说不准就是尚在营里服役的士兵。 两相对望,碰上同伍吃饭的都不一定。 项桓买了一袋冰糖杨梅给宛遥吃,兜兜转转逛了半天,忽而瞧见什么,兴高采烈地拉着她,“走!咱们玩这个去!” 宇文钧就跟在后面不远,见状本想出声制止,可他动作太快,转眼已经把人拽进了店内,他只好忧心忡忡地问余飞: “带人家姑娘进赌坊,不太合适吧?” “管他呢。”他无所谓,“出来玩嘛,走走走,一起啊!” 赌场中三教九流,人头攒动,远处推牌九,近处掷骰子,高低起伏尽是清脆的声音,交织出一派标准的乌烟瘴气。 镇子规模不大,场子也因此有限,但并不妨碍赌徒们消遣。店东家设了三四张不同玩法的赌桌,项桓却钟情于简单粗暴,输钱最快的那种——骰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壹一零章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也就是说, 他肯定想方设法破开了包围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 脱离危险后, 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 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 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 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 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 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 这是宛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战场那么近。 她彷徨地收拢五指,极缓极慢的抬脚, 一步步靠近, 动作小心得简直过了头。 那人脑袋耷拉在旁, 听不见呼吸, 也瞧不到胸前的起伏。 安静得就像 就像 宛遥在晨露未消的草丛间俯下身, 颤抖地探出手, 苍白的指尖带了几分畏怯和犹豫, 险而又险地去试其鼻息 正是在她触碰到那些额前的碎发时,视线里猛然睁开一对雪亮透彻的眼,冰冷的刀锋蛇信子般贴上了脖颈,少年的目光满含狠厉。 宛遥的动作瞬间静止在半空中。 刀刃若再近半寸,以他的手劲,能轻易的割破自己的咽喉。 项桓喘着粗气,握刀的手凸起根根青筋,就这么看了她片刻,才终于缓下神采,有气无力地丢开刀,低哑道: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悄没声息的靠近我!” 箭杆是普通的轻木,却径直穿透了他的右胸,伤口处的血甚至都开始凝结。 眼下应该立即在阴郄c脾俞c神门几处穴位施针止血止疼,再喷上“茴香散”等着拔箭。明明读过的医书都那么滚瓜烂熟,面对这个场景,宛遥却莫名地手足无措。 “你”她不敢碰他,揪着一片衣摆上下来回的看,眼泪被那片大红色刺了出来,“怎么搞成这样了。” 见到是她,项桓好似放松不少,倚在树上,散漫且虚弱的轻笑:“挨了一箭,索性就装回死。” “杀了那帮大野牛的头目,一个二个跟疯了似的追我好几里。”他想要起身,可牵动了胸前的伤,最后只好沉默地深皱眉头。 “在背后放冷箭,恰好我又跑不动了,干脆坐在这儿等他们。想着,真有敢过来的,大不了再拉一个垫背。” 说话间,项桓的手握在了那支箭柄上,他大约打算拔,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于是松开手。 “宛遥。”他平静说,“替我拔箭。” 她没来由愣了一下。 转目看向那块浸透了的血腥。 在医馆学了四年有余,记忆里见过比这个还要厉害的伤,甚至在不久之前,她刚经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 宛遥知道自己是拔过箭的,可她犹豫了。 “不如不如再等等,等回了医馆,我” “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 “是。” 季长川在原地轻叹一声,发现自己这个徒弟随着年龄的增长,给他丢的烂摊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烦了。 外面乱成什么样,项桓是一无所知,失血后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连少有的几回苏醒,意识也不甚清晰。 午后的太阳绵软而慵懒,夏风吹响了屋檐清脆的铃铛。 室内临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头晒出了温度,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骨节分明,虎口有明显的厚茧。 忽然,那指尖迎着阳光轻微地一动。 项桓在细碎的金黄中睁开了眼。 卧房下了帘子,满室清幽,唯有几缕灼热的烈阳桀骜不驯的从缝隙中钻进来。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房间。 不过几时回来的? 记忆出现了断层,他要起身,肩膀的伤口倒是十分诚实地开始喊疼。 项桓被痛出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半靠在床,冷不防一转头,看见一个安安静静的人,正撑着脑袋浅睡在床边。 他把半口凉气缓缓吞回腹中,暗自咬牙地活动起筋骨。 久未松活的四肢立时噼里啪啦地作响,能感觉到沉睡的血液重新在身体中流淌开来。 不知睡了多少天。 家里静得听不到杂音,周围一个下人也没有,不时只听得耳畔清浅均匀的气息声。 项桓将不曾受伤的那条胳膊抡成圆圈,手指一面按压上面的肌肉,目光打了个转,最后落在宛遥脸上。 她好像睡得很香甜,周身随呼吸上下起伏,还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这个位置刚刚好,那几道倨傲的阳光洒了大片在脸颊,金粉似的,铺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泛起光晕,项桓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词。 黄毛丫头。 他在心里笑。 宛遥的青丝是很长的,瀑布般的散在后背,又从中梳了一条小辫,辫子里却有一缕卷成了个圈儿,淘气地钻了出来。 项桓看着看着,心中便痒痒的,忍不住想把那几丝头发捋直。 一向控制不了手欠的欲望,他悄然俯身,动作缓慢的蹭至床沿,并拢的指尖沿璀璨的阳光往上探去。 少女细嫩的肌肤一尘不染,白皙得毫无杂质,眼见着就要碰到发梢。 对面的人始料不及地颤了颤眼睫——这是醒来的前奏! 项桓吓了一跳,急忙飞快退回床头,七手八脚地给自己盖被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靠在旁边。 他坐在那儿看了一阵。 然而宛遥睡醒的过程却显得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胳膊撑太久的缘故,她咬住唇,吃力地缓了半晌才慢慢的放下来,整个人僵硬无比的支起身,一眼望见他,反而没精打采地说道: “你醒了?” 项桓皱眉盯着她看:“你伤哪儿了?这么难受。” “我不是受伤。”宛遥正打算起来,一不留神似牵扯到了什么地方,疼得她一脸难以言喻。 “我只是”她勉强扶着腰站直,小声解释,“上回跑得太厉害” 项桓听完就是一愣,她没说得太清楚,但是不难明白,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岔气般的轻笑了一声,紧接着细细回味了一遍,弯起嘴角不厚道地看笑话。 宛遥咬牙翻了个白眼,“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 她艰难地转身,一步一挪地去桌边倒水。 项桓从生下来就满地跑,精力旺盛得像只野猴子,活到这么大,头次看见跑步跑到肌肉酸疼至此的人,不禁十分新奇。 他光是笑还不算完,接过宛遥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开始大言不惭:“宛遥,你好像老太太。” “” 终于知道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了! 宛遥想去抄床尾的枕头扔他,刚弯腰就感受到来自肌肉的呼啸,居然定在那里。 对面的笑声来得更欠扁了,简直收不住势,略微锋利的虎牙白莹莹的,难得有无害的时候。 项桓还端着茶碗,枕头便迎面而来,他边笑边挡开。 “喂,我还伤着呢。” 宛遥没搭理他,两个枕头无缝夹攻,他护住水不让茶洒出,无赖地笑道:“别丢了。” “回头我带你上校场跑圈,保证下次你再跑十里都不会腿软,怎么样!对你够好吧。” 居然还有下次! 她一个软枕砸过去,咬牙切齿:“不怎么样!” 一轮角逐还未分出胜负,门外忽有人进来,走得风驰电掣。项夫人去得早,项侍郎又未曾续弦,故而项家的几个兄妹歪七扭八地长了数年,形态各异。 项圆圆是家里唯一的明珠,还没学会什么叫识相,一进门见得此情此景,张口就嚷嚷,“哥,你又欺负宛遥姐姐了!” 项桓刚隔开对面的靠枕,迎面就接了一口黑锅,转头反驳:“你瞎啊,挨打的明明是我,我哪儿欺负她了?” 宛遥干着缺德事,反而莫名被归为弱势一方,不免有些亏心,忙讪讪地把手里的“凶器”背到背后。 项圆圆卖亲哥卖得理直气壮:“那肯定也是你不对在先,平白无故,谁吃饱了撑的来揍你啊。” 后者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二对一孤立无援,他龇了龇牙,无话可说。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别妨碍我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有人带着笑意薄责道:“小桓,不可以对女孩子家这么凶的。” 由于整间客栈只有他们几人入住,大门处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楚。 是脚步声,听动静恐怕还不止一个。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她捂住嘴点点头,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壹一一章 亲爱的,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朝宛遥和梁华打了个眼色, 她捂住嘴点点头, 三人立马猫腰乌龟慢爬地摸到窗边。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 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 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 三双眼睛冒出来, 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 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 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 四下里一扫, 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 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 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 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 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 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c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不行不行,项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从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个时辰的脚程,你可以的!” 饶是事情紧迫,他竟也耐着性子解释,“没有马,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须有人留下拖延时间。” 很明显,留下来的只能是他。 人总是这样。 如果与旁人结伴同行,便会不自觉的去依赖对方,纵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着我并非一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当骤然间要孤身前行时,长夜下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道路顷刻便能将她击垮。 宛遥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同项桓分开行动。 “我肯定会被发现的,不行”她躲闪地低着眼睑,畏怯地重复,“我真的不行” “宛遥!”身子被他强行扳正,项桓厉声道,“看着我!” 对面的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着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认真地将她整个映在其中。 项桓忽然扣住她的手,蓦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肉散发出的热气传入掌心,好像能感觉到血流的脉动,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实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厉害,他眼下总算认识到面前这个人说话的纯度,当真是不含半点水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战战兢兢。 梁华只好规矩地躺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老实挺尸。 要让项桓安分的照顾一个人,从理论上讲不太现实。 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须亲力亲为,一手包办,仆役与丫鬟皆不能插手,否则就是有违旨意,要军法处置。 宛遥不指望他能帮忙,挽起袖子向伺候的婢女要来药方和外伤的膏药,先简单检查过梁华的伤势,再照着时间熬好药汁,准备热水和干净帕子。 项桓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看她忙碌,毫无负罪感,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茶杯。 “梁公子,喝药了。” 她拿汤匙搅散热度,因梁华周身不便,便舀了一勺喂在嘴边。 后者抿过一口就开始矫情:“烫了些。” 宛遥颦眉收回手,她是个不那么喜欢生是非的人,只好再意思意思多吹两下。 项桓正将三个茶盏重得整整齐齐,见此情此景忽然莫名膈应得慌,他微抿起嘴唇,把茶杯往掌心一捏,说道:“又不是没长手,喂他干嘛?” 她转过头解释:“他断了两根肋骨,起不来的。” “两根肋骨算什么。”项桓全然不在意地侧目冷笑,小声嘀咕,“我那会儿琵琶骨都断过,也没见谁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我。喝药换衣服洗澡,还不是亲力亲为,要你惯他。” 对他这种严于律己,一视同仁的行为,宛遥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该如何接话,端碗无奈地瞧了他一阵,“那你来喂?”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他的事。 项桓难得没推诿,大咧咧起身,语气轻松,“行啊。” 他在那边偷闲还好,现下一站起来,梁华立马感觉到了危机,他是怕了项桓了,出于求生欲的本能当即挣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将您坐着就好。” “不用什么,别客气啊。”他开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几个词咬得极重,满脸地天下和平,“咱们不是还要‘握手’言和,‘重修’旧好吗?” “这c这” 生死关头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华迅速地抄起宛遥手中的药,甚是豪气地一口干了。 宛遥:“”就怕成这样! 她捧着个空碗无所适从的朝项桓看过去,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宛遥只得暗叹口气,收拾起桌上碗盘,不一会儿又想到什么,说:“也好。” 她颔首示意柜子上盛放的外伤膏,“梁公子身上该换药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动手,你帮帮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一瞬间,躺着的和站着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变化。 项桓的嫌弃之色分毫不加掩饰,双手抱住胳膊,眼里明白地写着抵触二字,宛遥端着托盘从他身边经过,垫脚提醒道: “圣旨啊。” 他不耐烦地应声:“知道了。” 走出房间时,宛遥大大舒出一口气,那里头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临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浑身带电,哪儿哪儿不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番外一则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平日里睡觉怎么样?”她问完,余光却不经意扫向一远处坐着喝茶的那两个人, 仍是一高一矮, 相貌平平无奇, 周身壮得像头牛,和四下咳得快上天的病患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二人冷不防碰到宛遥的视线, 便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避开。 她忍不住皱眉。 “平日啊?倒也没什么,就是夜里三更左右得醒来一回。” “老人家耳鸣是肾气不足所致。”宛遥挽起衣袖,“两手盖耳,以掌根揉耳背即可来, 您把眼闭上。” 对方依言闭目。 她将其双耳覆住,轻轻按揉耳窍,节奏舒缓适宜, 如此约莫过了半盏茶,老妇隐约感觉耳朵眼中有些发痒, 就在此刻宛遥提醒道:“可以了, 您睁开吧。” 她撤回手的同时,耳目骤然通明, 连视力都清亮许多。 “这会儿耳中还嗡嗡叫吗?” “好多了, 好多了。”她转过来连连颔首。 宛遥笑笑, “回家后, 若再有耳鸣就照我方才的样子做, 坚持一个月便能痊愈。” “谢谢啊, 谢谢。” “我现在给您通一下经脉,把手伸出来。”她从抽屉中取出金针,正要扎下去,旁边就听到两个等候的年轻男子在闲谈。 “今日城郊怎么那么多的官兵?擂鼓震天的,又在演武吗?” 另一个奇道:“你还不知道么?陛下犒赏三军,辍朝三日以示庆祝,这会儿开了西郊猎场在打猎呢。” “三军全都在?那淮山不得被他们掀掉一层皮啊!” “你傻呢。”后者鄙夷道,“能陪陛下打猎的,自然是军中的精英。”他竖起食指,“怎么也得是中郎将往上数” “西郊猎场”宛遥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自打前天见过项桓之后,已经好几日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封了个什么。 “姑娘,姑娘。”对面的老妇唤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你这针还扎不扎了?” 宛遥不经意一垂眸,发现金针牢牢地被她旋进了木桌里,忙飞快拔起来,心虚地朝人家抱歉:“对不起啊。” 老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手艺为何时好时坏的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林子里的大梦初醒的野物撒丫子满地跑,空气中交织着箭雨疾驰的声音。 一只才从洞内冒头的灰兔在四下的重重危机里瑟瑟发抖,刚探头探脑地迈了一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斜穿了心口,当场丧命。 那马匹却并不停歇,途径此处时,马背上的人只轻轻弯腰一提,便将猎物捞在手,身后是盈箱溢箧的飞禽走兽。 余飞开弓慢了半拍,见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眼见项桓拎起野兔打量,忍不住说:“哇,你也太狠了,兔子这么可爱,干嘛要杀兔子?” 背着长枪的少年微转过身,“你的马也很可爱,为什么要骑它?让它骑你啊。” 他收起猎物,驱马前行时还不忘撂下话,“别装了,这辈子做的孽还少了吗?就算去打牌位供起来,整个祠堂都不够你塞的。” 余飞嘿嘿笑了两声拍马跟上去,摇晃着他那颗大头,“你少打我马的主意,大司马赏的,贵着呢。” 项桓没搭理他,走出不远,前面的松树下正有一人挽弓仰首,似乎是在搜寻头顶的飞鸟。 “子衡。” 他唤了一句,那青年便收了弓,调马侧身,朝他和煦一笑。 “小桓。” 宇文钧和余飞一样都是他在军中结识的同袍,和余大头不同,宇文钧年长他近十岁,是季将军的外甥,素来老成持重,弱冠之年已官拜中郎将,如今大捷归来又直接官升四品,是朝内朝外皆看好的武官苗子。 “你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宇文钧笑着摇头,“不及你,只是几只雪雁罢了。” 余飞紧随而上,闻言艳羡道:“雪雁好啊,雪雁肉紧实着呢,烤起来贼香!” 他自打脸堪称神速,大概是因为头大的缘故,抽两下不疼不痒。 项桓的箭矢消耗得很快,不多时箭囊已经空了,三个人转悠了一圈,开始慢慢折返回去。 演武场上,打猎的皇亲国戚和士族武士们纷纷满载而归,正中的台子有人在比武,兵刃的交击声尖锐刺耳。 项桓在营帐门边下马,有侍从近前收拾猎物,他和余飞c宇文钧三人从外围走,不时瞧着场上激烈的战事。 那位居高而坐是咸安皇帝,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眉眼阴冷,好似永远看不出情绪。 “子衡,飞儿,小桓——” 台子左边的案几前,一名黑袍将军抬手招呼他们。 项桓等人急忙跑过去,季长川便命人看座。 宇文钧:“舅舅。” 项桓和余飞恭敬道:“大司马。” 三个人年纪相仿,皆是季长川手底的亲兵,也算半个徒弟,平日在私下推杯换盏是常有的事。 “来得正好,来来来——”季长川挪了些许位置,腾出视线,“刘指挥使家的公子与越骑将军对阵,你们也都学学。” 场上一刀一剑两厢较量,很显然持刀的年轻人更站上风,他身形灵活,攻势凌厉,刀锋劈在地上时还有分明的裂痕,想来力道不弱。 余飞本就是用刀的,全程看得津津有味,专心致志,而旁边的宇文钧,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演武场对面的人身上。 那是名武将,虬髯微白,轻甲披身,双眼凌厉如电,摁膝大马金刀地踞坐着。尽管他尚在与咸安帝谈笑风声,可周身的气魄也仍旧让人退避三舍。 长风卷起玄色大氅滚滚鼓动,像一头雄狮,不怒自威。 “舅舅,他” 季长川还未开口,眼前忽多了一个大头,余飞凑了过来,“他?那人谁啊?” 他抬手把这颗脑袋拨到一边,解释说:“是武安侯,袁傅。” 项桓闻言似有所动地抬眸,“原来他就是袁傅?” 在大魏,袁傅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那会儿还是当今陛下的父皇——宣宗皇帝当政。 据说宣宗老年时昏聩无能,又沉迷美色,导致封地的藩王接连谋反,叛军一路从淮南道杀至长安,兵临城下。 仓皇中他只能带着百官逃往蜀地,以益州为陪都。这便是后来史书上有名的“凤口里兵变”。 此后的长安沦陷了七年,而最终平定叛乱的,是那时年仅十九岁的袁傅。 “据说袁傅攻入长安城前,其母与其兄俱在城内,叛军首领在城墙上拎着他母兄遥遥呐喊,若要救其性命,立即退兵十里。 “他话刚说完,两支长箭就破风而来,一支射死了袁母,一支射死了他亲哥哥,紧接着的一支正中这首领的咽喉。” 季长川自饮了一杯酒。 当年,十九岁的袁傅踏着至亲骨肉的尸体带兵杀进皇城,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 自此袁傅平步青云,威震南北,对于大魏百姓而言是个不败的神话,但对于文武百官甚至皇帝而言,也许就是噩梦了。 “真狠。”余飞叹道。 宇文钧笑笑,“不狠也当不了大魏第一人。” 这大约也是二十六年来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在朝中地位的原因之一了。 坐在身侧的项桓静静地不说话,他像是望着场上瞬息万变的刀剑,又像是透过那些刀光剑影看着别的什么。 “十九岁功成名就啊,还有那暴脾气”季长川轻声叨念,转目扫到那个顽石一样的少年时似乎想到什么,正要发笑,演武场里比试的两个人却突生变故,持刀的刘家公子被指挥使一剑崩得武器脱了手,而好巧不巧,那柄刀的刀尖去势难收,竟直逼武安侯。 在场的人脸色骤然大变,咸安帝几乎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唯有季长川还一副懒散模样。 袁傅彼时正在垂眸喝茶,耳畔听得风声靠近,凌厉地一抬眼,他长臂伸出,迎向刀光徒手接住了那柄长刀。 动作何其利落! 袁傅放下茶杯,忽将刀柄掉了个头,凌空一掷,原封不动的推了回去。 百官们还未及松一口气,转瞬便明白过来,武安侯发了火,他显然是准备杀了丢刀之人。 场上的刘家公子明显被吓蒙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自己平日所熟悉的刀刃已然成为了要命的利器,六亲不认地朝主人奔来。 雷霆般霸道异常。 没人敢硬接这一刀,有自知之明地都知道上去就是个死。 季长川一句感慨未及出口,余光蓦地见得一个身影闪过,他回过神想拉时早已迟了,当即骂道: “妈的,才想说像你,你这臭小子就的真去了!” 项桓是提着他的长枪跃上演武台的,当他置身在刀锋下时,才深刻的感受到那股凛冽迫人的气势,劈山分海,是见惯了杀戮的人才会有的力量。 这会他想起不久前大司马讲过的,武安侯三箭定长安的故事。 但已迟了,不过迟了就迟了,他动手从不后悔。 四周传来惊呼声与季长川的骂声,金铁相撞,铮然一阵巨响,隐约从足下挡开了一小股的风,沙尘骤起。 长刀在半空打了个旋,哐当落于地面。 周围鸦雀无声。 他手里的银枪却似嘶鸣般震颤未止。 长刀断了。 长刀断了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大魏无人能抗住武安侯下了杀心的这一招。所以当看见那个持枪的少年安然无恙地站在台上时,几乎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离席而起。 只有项桓自己知道,那一刀的力道有多大。 好似某种本能,他猛然抬头,对面负手而立的是袁傅高壮的身躯,浓黑的氅衣带着难以抗拒的雄威随风朝他袭来。 而他的背后,不知几时季长川已悄然站定,笔直地与之对望。 大魏朝的两座险山就如此左右对峙着。 但袁傅却没有闲心和这位凯旋的将军视线交汇,反倒是眯眼打量了项桓半晌。 “叫什么名字?” 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仰起脸:“大司马麾下左中郎将,项桓。”银枪上划过一缕耀眼的光芒,映着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散漫中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 “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侯爷了。”季长川面上挂着笑,抱拳行了一礼。 “小孩子?”袁傅回过神时,才认真咂摸这个词,看着项桓笑说,“是啊,真是个小孩子。” 可能是对这个称呼甚觉不悦,项桓皱了皱眉,眼神冷下来。 “你多大了?” “虚岁十九。”他低声回答。 袁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因得他这笑,旁边提心吊胆的文武官员才算是三魂七魄顺利归位。 “是个可造之材。”从他口中道出的夸赞总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侯爷是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你可别得意忘形了,还不道歉?” 季长川这话是给项桓找台阶。 他在脑后大掌的威胁下,低着头拱手作揖。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必武安侯也不好得同一位少年计较,倒也任由他们俩顾左右而言他地全身而退。 项桓跟着季长川慢腾腾地走下台阶,脚刚踏上地面又莫名地一顿,随后转过头。 数步外的袁傅在接触到那目光时,长眉竟不自觉地拧了拧,生平难得有所触动。 而此后每回想起,他总是忘不了当时所见的,那双眼睛。 冷冽,倨傲,但又像燃着一簇不灭的火,无比明亮。 在席上落座,项桓听了一路的窃窃私语,连随意举目四顾,都能接收无数羡慕钦佩的眼神。 他默默地将被震得险些失去知觉的右手藏在了身后,高深莫测地挺直背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番外二则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 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 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 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 但因为距离太远, 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 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 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 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 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书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 “你那些随从,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 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奇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c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不行不行,项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从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个时辰的脚程,你可以的!” 饶是事情紧迫,他竟也耐着性子解释,“没有马,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须有人留下拖延时间。” 很明显,留下来的只能是他。 人总是这样。 如果与旁人结伴同行,便会不自觉的去依赖对方,纵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着我并非一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当骤然间要孤身前行时,长夜下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道路顷刻便能将她击垮。 宛遥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同项桓分开行动。 “我肯定会被发现的,不行”她躲闪地低着眼睑,畏怯地重复,“我真的不行” “宛遥!”身子被他强行扳正,项桓厉声道,“看着我!” 对面的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着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认真地将她整个映在其中。 项桓忽然扣住她的手,蓦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肉散发出的热气传入掌心,好像能感觉到血流的脉动,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他已经可以一伸手就能够到龚掌柜家桃树的枝头,可以领着禁军意气风发地走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也可以带着一帮人陪他喝酒打架。 他有朋友,有师父,有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有大好的锦绣前程。 而她还待在四年前的原地里固步自封。 项桓走得太快了,快到她已经跟不上步伐,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不会哭了。 宛遥闭上眼,深深颦眉。 好似在对谁保证似的,内心里重复道: 不会再哭了。 坊墙上老槐树粗壮的枝干遮天蔽日地探出来,浓荫翳然。 几阵急促的摇晃之后,项桓轻松地攀上了高枝,寻得一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坐下。 他曲了条腿在树干,另一条悬在半空,手虚虚搭在膝盖上,目之所及,能看见不远处小木楼里发出的灯光。 项桓默不作声望了一阵,又有些无所事事,信手摘了身侧的树叶编蚂蚱。 等编到第三只的时候,对面的光忽就熄了。 第二日,虎豹营有操练,项桓寅时不到就醒了,躺在床上颇不安定的数时间,甫一听到鸡叫,他蹭的一下翻身而起,火速洗漱穿衣。 怀远坊门刚开,一个身影牵着马提着枪就冲出去了。 这会儿西市的各大店铺堪堪营业,集市尚且冷清,项桓拉着明显没睡醒的余飞在医馆对面的茶摊叫了碗馄饨。 雪牙枪斜靠在墙,他每吃两口,就不时往医馆门外瞥。 见那里头的伙计陆续熄灯,开门摆桌椅,陈大夫没一会儿出现在了视野中,撩袍坐在案几前研磨铺纸。 日头逐渐东升,阳光越照越直,来往的病患开始络绎不绝,连茶摊的生意也逐渐热闹起来。 转眼,项桓三碗馄饨都吃完了,握着筷子皱眉注视那街对面。 “喂c喂——” 余飞拿筷子在他眼前晃,“大哥,你不是还吃吧?你都吃三碗了,今天的胃口有那么好?” 项桓被晃得愣了一瞬,转目去瞪他。 “时候可不早了,再晚赶不上老赵点卯,早操得绕场三十圈呢!” 余飞匆匆结了账,伸手过去揽他的肩,“走了,你那么爱吃馄饨,改明儿我给你包几个大的,我擀皮儿可很有一手!” 项桓让他半推半搡劝上了马,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急这一日,今天碰不到明日再来就是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一连小半个月,也没在医馆瞧见宛遥。 起初项桓觉得可能是时机不对,下午巡完了营溜过来看一回,还是没人。后来又不太死心,干脆中午翘了饭,悄悄纵马回城,但依旧没能遇上。 白忙活了十来天,项桓终于耐不住性子,把枪放在马背上,几步跑进店里,左右环顾了一圈,正见桑叶端着碾好的药草,遂上前问道:“宛遥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番外三则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 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 就算还在, 她渐渐长大, 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 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 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他们把蒲团并拢,席地而坐,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 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 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趁母亲愣神之际,宛遥已低头从身边绕了过去。 瞒着宛经历擅作这个主张算是先斩后奏了,但比起她爹发火,说动项桓反而是件更为麻烦的事。 他挨过刀子受过军棍,整个虎豹骑小惩大诫的担当,几时接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地惩罚。然而圣旨难违,军令如山,宛遥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位爷准备带出门的雪牙枪放了回去。 可他实在是不想去,甚至觉得负重绕皇城跑几圈都行,一路怨气冲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顶上的匾额一眼,仍旧满心的抵触。 “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说愈发的排斥了,项桓不耐烦的侧身,作势是要临阵脱逃。 宛遥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来,“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圣旨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吗?” 这大爷也真敢讲!宛遥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项桓偏头挣出来,“捂我作甚么,不让人说实话了?” “季将军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面子,你别辜负他一番好意。”知道项桓敬重大司马,她只得把人搬出来循循善诱,“些许皮外伤,仔细养两天能康复的,不至于耽搁太久的时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 项桓教她说得没了脾气,不甘不愿地由着宛遥推上了梁府门前的台阶。 两个门房见状,立时弓腰行礼。 她颔首:“项家二郎奉旨拜访,劳烦通传一下梁大公子。” “那我就放心了。” 项桓不在意道:“早说过我没事,这点小伤” 季长川的余光扫过来,看不出喜怒,他话音还没落,后脑勺便挨了一记打。 项桓“嘶”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提!”他下手没轻没重,每说一句就在他脑袋上抽一下,“让一个姑娘家跑十里路去给你送信,你这办法谁教的?很能耐啊,是想上天吗?” 项桓被他抽得简直抬不起头,好容易挣扎出口气:“那她不也送到了吗” 若说这天底下项大公子还有惧怕的人,估摸着也就剩大司马了。 季长川一掌摁住他后脑,“回京什么没学成,倒是会顶嘴了。” “把人家梁少卿塞在马槽里,亏你想得出来!你拍拍屁股跑了,要是再有人前去搜,岂不是白送一颗人头!” 他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能活着就不错了!” 季长川揍累了,最后狠按了一下松开手,宛遥忙上前扶住项桓。 “不要紧吧?”她几乎压着嗓子悄声问。 后者白了她一眼,带了些委屈别过脸,“没死呢。” “梁公子已经送回梁府医治了。”季长川活动手腕,转身背对他们,“梁司空那边这次理亏,又是自家惹出的麻烦,倒不敢在陛下面前卖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番外四则 最快更新我家少年郎最新章节!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项桓会在祠堂的窗前把她拉进来, 两个人偷了贡果躲在角落。 宛遥就在一旁看着他盘腿坐下,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后墙的矮洞早已填补,就算还在,她渐渐长大,也无法再猫腰进来。 有很多时候, 宛遥并不是没有感觉到时光和分别带来的陌生与差距,但此情此景依然让她有种轮回倒流的错觉。 也许, 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给你带吃的来了。” 夜里尽管有烛火照明,祠堂内仍显得幽暗森然, 他们把蒲团并拢, 席地而坐, 在项家祖祖辈辈目光的注视中大快朵颐。 项桓耗了一日的体力, 又滴水未进, 眼下饿得厉害, 捞了最能填肚子的蒸饼先行果腹。宛遥跪在蒲团上, 支起身子替他擦面颊边的血痕。 擦了一会儿,小心用余光瞥他两眼:“对不起啊, 事情闹那么大。” 项桓蹲在那儿, 不在意的啃饼, “不关你事, 是我自己要打的。”他是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平时架打得多了,比起揍人的原因,他更在乎揍人后的结果。 宛遥倒也知道他会这么讲,拨开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热水细细清洗下面的鞭伤,忍不住皱眉责备:“你爹打你脸的时候,怎么不躲呢?” 项桓嚼完一口的饼,鼻间发出轻哼:“我才懒得躲。” 对于这副明摆着较劲的神情,宛遥悄悄翻了个白眼,暗中加大了力道。 项桓果然咧嘴抽凉气。 “嘶……你轻点!” 第一层食盒的煎饺吃完,他揭开盖子盯着缺胳膊少腿的烧鹅皱眉:“这鹅还有一只腿呢?” 宛遥收起药膏,丢去一个只能意会的神色,“路上遇到小圆。” “她又吃我的东西?”项桓轻轻咬牙,撕下另一条烧鹅腿塞到她手里,“明明晚上没少吃,到这会儿抢什么食……你就在边上看着?” “也不是。”宛遥拿着那条鹅腿心虚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替你挡了一下。”就是没挡住。 他大概是没信,别过脸笑了声,端起渐冷的肉汤润嗓子,三两口对付那只残废的鹅。 烧鹅骨肉相连,酥脆的味道顺着手里的腿冒上来,宛遥却把玩似的拿在手里打转,低眉迟疑了很久才问他:“那最后怎么处理,项伯伯有同你说吗?” 他举重若轻地答复:“他想让我上门去给姓梁的道歉。”话音刚落就哼道,“简直做梦。” 宛遥指尖稍顿,良久都不见下文。 隐约觉出周围忽然的寂静,项桓蓦一抬头,刚舒展的眉宇再度拧了回去,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下,“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不是觉得你做错了……”宛遥陪着小心,斟酌道,“只是有很多事,也并非要用打架来解决……” 她已经尽量委婉,项桓仍旧不出意外地黑了脸,“好,那你说,我要是不动手,该怎么解决?” “……这个,我还没想出来。”真想出来她何必被梁华的人追得满大街跑。 “以往你同人起争执,要打要骂都不要紧。可现在不一样,你在大司马麾下当值,已经有官阶在身,凡事总得多几分顾虑。” 可惜他听不进去,话未讲完便转头冷硬的打断:“连你也替他们说话?” 宛遥终于感到不可理喻,蹙眉看他:“我怎么就替他们说话了?” “还说没有?”项桓蓦地凑近与她对峙,“自己回头想想,你这番话,和姓梁的白天说的有什么分别?” 她愣住片刻。 项桓见这反应心里越发窝火,愈发觉得自己那条鹅腿给亏了,伸手夺过来扔到食盒里,“你别吃了。” 手背莫名挨了一记打,宛遥先是瞧了瞧盒子里的鹅腿,又抬眼瞧了瞧他,总有些平白无故受牵连地憋屈。 她干脆把整个食盒往怀里揽,“菜是我烧的,那你也别吃了。” “好啊!不吃就不吃。” 项桓颇有骨气地把嘴胡乱一抹,侧身给她一个后背和满地剩骨头的狼藉。 虽然不是第一次好心被当驴肝肺,宛遥抱着自己的食盒依旧意难平。 两个人尽管谁也没再言语,但居然很默契的,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半旧不新的蒲团好像带了浆糊,可以把人牢牢粘在原处。 背后数十个牌位下,烛火熠熠跳动,活似几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来回打量。 隔了那么久,热食早已逐渐失去温度,在她两臂间发出有气无力的香味。宛遥盯着地面出神,不经意朝旁瞄了一瞄。 项桓抱着胳膊枕在膝上,凌乱的黑发下显出脖颈的几道青痕来。他侧脸还是倔得像块顽石,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半边清俊的轮廓在烛火下异常的干净明澈。 宛遥低头唇角轻动,然后不做声地把食盒又推了回去,脑袋却半点没往旁偏。 项桓也还望着对面在风里飘荡的帘子看,但后脑勺仿佛生了眼睛,伸手又稳又准地拿了块冷掉的煎牛肉,慢吞吞的放到嘴里咀嚼。 * 辍朝后的早会是场酝酿了许久的风波。 咸安帝沈煜屁股刚坐稳,梁司空就持笏上奏,痛斥项家教子无方,纵容暴徒当街打人,天子脚下目无王法,简直藐视天威云云。 梁家执意认为如项桓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入朝为官,理应削职流放,以儆效尤。 梁华在鸿胪寺有个挂名的职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事项南天不占理,哪怕心中把项桓活剐了好几遍,嘴上还是得给他争辩两句。 “吾儿虽生性鲁莽,但并非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之人。若不是梁公子挑衅在先,也不至于遭来横祸。” 梁司空侧身反驳:“项侍郎,你这么说,难道觉得,是我儿的不是了?” 他暗中翻起个白眼,恭敬地道了句不敢,“司空与我当局者迷,还是由大理寺定夺为好。” 底下吵吵嚷嚷,沈煜却支着下巴冷眼观望。 一片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忽然插进来一句浑厚清朗的“陛下”。 他觉得耳熟,方才吝啬地掀起眼帘。正对面是个高大挺拔的身形,宽松的官袍不同于往日冷硬的玄甲,让这位战功赫赫的武官带了些儒将风采。 沈煜记得,自己手下这名家喻户晓的将军平日是不太喜欢插手政事的,出于意外,他对今日鸡毛蒜皮的纷争竟提起了几分兴致。 “大司马请讲。” 自从项桓成了他的弟子,要收拾的烂摊子便一天比一天多。季长川暗叹口气,“左中郎将少年脾性,天生直爽,此番因梁小公子恶语相向才冲动失控,算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能够从轻发落。” “大司马。”突然变成了二对一,一旁的梁司空不乐意了,皱眉指责,“谁不知项桓是你麾下的副将,你这样讲,只怕有失公正吧?” 沈煜听了半天,模糊记起他们嘴里的这个人来。 “左中郎将……” 他思索说:“是那日西郊猎场上,挡了武安侯一剑的那个吧?” 末了,忽然意味不明地笑笑,“少年英雄啊。” 他话音刚落,群臣里紧接着传出一阵相同的笑声,众人转目看去,武安侯袁傅已然信步而出。 谁都没想到这等鸡零狗碎的事竟能激出朝中的两位重臣连番上奏。 一时间连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对前天持枪的少年很感兴趣,并不介意替他说上两句。 “不过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几位大人何必这样紧张。既然季将军认为,中郎将年轻气盛,脾性有待磨砺,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提议。” 他笼手在袖,语气随意,“不妨就让他上梁府照顾照顾梁小公子,既全了礼数,也养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 什么法子能荒唐成这样,满朝文武闻所未闻。两个年轻文武官当街闹事,还能用这种手段息事宁人的么? 但他武安侯一旦开了口,众人即便心中有千万怀疑也只能以神色交流,不敢发一语一言。 沈煜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个笑,“武安侯说的是。” 此刻,梁项两家的当家内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雳。 唯有远在宫外的项桓还躺在祠堂里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惩处已这般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 项南天前脚刚下朝归家,圣旨后脚就到了。 内监吊着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读完毕。 梁家满府不甘,项家匪夷所思,坊间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着皆大欢喜,大概很乐意看一出不要钱的好戏。 第二日,天没亮,宛遥已经简单收拾好了行装,她趁夜色溜出门,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院,脑袋还在注视着身后是否有人,手却动作娴熟地拔了栓。 门一拉开,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没的身影。 “娘!”吓了一跳。 “早知道你不会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显然是生气了,“又上哪儿去?!” “……茅房。” “茅房的门是朝这儿开的?”她边说边摇头,“项桓一回京你就跟着瞎折腾!” 无怪乎自家老爷不喜欢那个小子。 这好容易才掰正的闺女,短短两天又被他带坏了,项府简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遥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难得正色地扬起脸,“放他一个人去照顾梁公子,肯定会出事的。” “那与你何干啊?”宛夫人不以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对,人家爹妈都不管,你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腥。” “项桓已经没有娘了。”宛遥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身边连一个能好好劝他的人都没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会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听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质问,“爹和项世伯相看两生厌,同项桓又没关系,你们上一辈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趁母亲愣神之际,宛遥已低头从身边绕了过去。 * 瞒着宛经历擅作这个主张算是先斩后奏了,但比起她爹发火,说动项桓反而是件更为麻烦的事。 他挨过刀子受过军棍,整个虎豹骑小惩大诫的担当,几时接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地惩罚。然而圣旨难违,军令如山,宛遥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位爷准备带出门的雪牙枪放了回去。 可他实在是不想去,甚至觉得负重绕皇城跑几圈都行,一路怨气冲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顶上的匾额一眼,仍旧满心的抵触。 “有什么好照顾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说愈发的排斥了,项桓不耐烦的侧身,作势是要临阵脱逃。 宛遥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来,“这可是圣旨,抗旨不遵要杀头的。” “圣旨这么荒唐,陛下他知道吗?” 这大爷也真敢讲!宛遥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项桓偏头挣出来,“捂我作甚么,不让人说实话了?” “季将军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面子,你别辜负他一番好意。”知道项桓敬重大司马,她只得把人搬出来循循善诱,“些许皮外伤,仔细养两天能康复的,不至于耽搁太久的时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当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 项桓教她说得没了脾气,不甘不愿地由着宛遥推上了梁府门前的台阶。 两个门房见状,立时弓腰行礼。 她颔首:“项家二郎奉旨拜访,劳烦通传一下梁大公子。” 廊上死气沉沉的灯笼还在摇曳,又不知是否被周围凌冽的氛围骇住,晃得有些战战兢兢。 项桓动作极缓的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隙,三双眼睛冒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望。 底楼黑压压的站着好几名身形精壮的粗糙汉子,皆是蓑衣加斗笠的装扮,从上到下密不透风,他们的手无一不是虚虚摁在腰侧,很明显带了兵刃的。 为首的男子踏前一步,四下里一扫,不多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便提着盏烛灯走过来。 “是白天的那个老板娘。”宛遥低声说道。 两人聚首之后便开始了絮絮的交谈,但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听不清。老板娘将灯盏交给旁边的伙计,主动帮那位男子卸下蓑衣。 斗笠一摘,他浓密的头发照在了灯光下,发髻上跳出一小根黄色的鸟雀翎羽,项桓在见到此物时瞬间变了脸色,他飞快关上窗,神态沉重地靠墙而坐。 “怎么了?”宛遥悄悄问。 项桓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勉强平复,旋即睁开眼认真道:“突厥人。” “什么?”梁华率先冲口而出,他自小生在太平繁华的京城,北边遛马撒丫子满山跑的蛮人一直存在于和传说当中,乍然一听,觉得十分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这可是长安……我还有一帮雄壮的随从呢!” 他冷哼一声,“你那些随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偷偷抹了脖子。” “不可能!”梁华扒到窗边,这次定睛一看,他雄壮的随从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之前光线太暗竟一直没发觉。 项桓又转回去,再次确认了一番,肯定地说:“还是折颜部的人,看翎毛,来者必然是王爷以上的身份。” 北蛮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中间横亘着崇山峻岭,连宛遥也认为太过荒唐,“突厥人为何会在这里?”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多半是巴鲁厄的手下。”他观察着窗外的动向,从怀中摸出一条绳索来,将几把匕首迅速缠绕,嘴边却还在解释,“折颜部大汗的弟弟,他是主战派。因为对折颜投降向我大魏称臣不满,企图阻挠两国签订盟约。 “此前还只是听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看来谣言是真的。” 宛遥听得半懂半懵:“谣言?” “左佥都御史胡大人即将去安北受降,巴鲁厄虎狼之心,不会善罢甘休,这间客栈只怕就是他的暗桩。” 回忆起老板娘怪的举动,宛遥若有所思地颦眉,“难怪今晚她百般推辞,不肯让我们留宿,原来是为了和突厥人接头?” “要只是住店也就罢了,偏偏某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还要派人守夜,把所有活路全部封死了,上赶着让人家杀人灭口。”说到此处,项桓恶狠狠地瞪向缩在墙根里的梁华,后者自知理亏,怯怯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说到底,要不是此人心术不正,鼓捣出今日这场祸端来,哪有现在这些麻烦! 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项桓火气上头,抡拳想揍他,许是近几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梁华竟有所觉似的抱住了脑袋,把脸遮住。 “……” “好像不太妙。”事态严重,宛遥此时无心劝架,她仍靠在窗边透过缝隙观察楼下的一举一动。 那帮突厥人同老板娘交涉片刻,便隐晦地抬起头来,猛虎般的目光如利箭一样射出,她打了个激灵,甚至觉得对方看的就是自己。 “他们要上来了。”宛遥回眸焦急的提醒。 杀完了一屋子的侍从,那么主子自然也不能留活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如此一想,蛮人找上门是早晚的事情。 “怎么办?”她问。 “还能怎么办。”项桓捆好了短刀缠在腰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当然是跑了!” 宛遥让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膝下忽的一紧,双脚猝不及防腾了空,竟被项桓打横抱了起来。正对着的窗口出去就是后院马厩,他们的马还在那里,靠坐骑杀出条血路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项桓正要动身,臂弯猛然一沉,两只铁箍般的手死死地扣在那里不放。 “中郎将,中郎将……你不能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梁华许是明白他的意图,几乎跪下苦苦哀求。 他一身的伤无法行动,更别说跑了,走都难走几步,现在没了侍从保护,留在此地形同一个活靶子,若不跟着他们,就必死无疑。 “算我求你了!你们带上我,带上我啊……” 项桓甩了几下没有甩开。 而门外的上楼的脚步已渐次逼近,梁华侧耳听到,语气愈发凄厉,当即给他二人磕头,磕得砰砰有声。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保证,梁家以后再不会和你们有牵扯,”他几乎是灵光一现,超常发挥,“我让我爹保举你做参将……不,做越骑将军!” 然后又紧接着去求宛遥,“……宛遥姑娘,宛遥姑娘对不起,你劝劝项公子吧。 “我知道我先前多有冒犯,但、但我也并无恶意的,你看我不是也没对你做什么吗? “这一个月来我伤痕累累,吃了不少苦头,权当是偿债了,好不好?我还不想死……” 项桓冷眼瞥他,却又难得迟疑了半瞬,带着询问的目光去瞧宛遥。 两双眸子直直地对望,窗外的灯火在其中熠熠跳跃。 梁华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即使他们能够安然脱身,梁家人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若只有项桓一个人,他必会毫不犹豫的抛下梁华,因为有她在才多此一问。 宛遥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只说:“能救便救,救不了咱们自保。” “宛遥姑娘!”他像是受惊炸开的刺猬,近乎失控地拉住她,“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条件不够我可以再加的!宛……” 项桓实在嫌他聒噪,腾出一只手又快又狠地立刀敲在梁华颈侧,声音未落,他眼皮一翻,已然栽倒在地。 “项桓?”宛遥看着他拎住梁华的衣襟把人提起,快步走向窗边,随即好似丢破烂一般扔了出去。 听得哐当,啪啦,一系列的摧山倒树。 做完这一切,项桓抄起靠在墙上的雪牙枪束于背后,转身回来抱她。 宛遥:“这么高的地方,不会摔死吧?” 他一提气将人往胸前紧了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 项桓一脚踩在窗前的案几上,宛遥此时才发现今夜的冷月如此明净,寒光如水一样在二楼的墙面泼出大片的痕迹。 数丈距离矗立在脚下,连风都好像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力,顷刻能把她摧垮。 宛遥正要去看身后的高度,项桓忽然摊开五指,将她的头紧摁在颈窝。 “抱紧了!” 第一个字在耳边响起时,她肩胛所挨着的那片紧绷的肌肤骤然起落,随之而来的,是呼啸逆行的风。 他们似乎砸到了什么,有稻草四散飞溅,木料分崩离析。项桓死死护着她的头,就地滚了一圈,便顺势落入一堆带着豆子味儿的干草垛中。 两人挣扎着坐起来,四周是木栏围成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斜搭在旁边,倒是组成了稳固的三角形。 而梁华则脸朝下平躺在远处,死活不明。 “你等我一下。” 项桓快步上前,拖着梁华两条腿带到马厩内,左看右看,最后发现了什么,拨开草料把人平放进去。贵公子身段修长又精瘦,塞得满满的连缝隙也没有,活似为他量身定做的一口棺木。 他们此时自身难保,肯定没法带着他跑路,只能暂时寄放在马厩里,等逃出生天了再来回收,当然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自求多福吧。”项桓拍了拍手里的灰,起身环顾周围。 可在他打量了一圈之后,不知为何,猛然间就变了脸色。 宛遥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忙问:“出什么事了?” 项桓抬起眼,满目肃然:“马不见了。”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头顶不甚清晰的传来一道撞门声,必是蛮族人已破门而入。室内空空如也,唯有窗户大开,不用想便猜得出他们是跳窗逃走的。 这帮人做事滴水不漏,既是要灭口,同样也会斩断一切放走活口可能,牵开他们的马确实是情理之中的手段。 倒下的窝棚刚好遮住楼上的视线,宛遥隐约听见男子雄厚的嗓音,说的是突厥语,她并不能听懂,不过很快屋中的脚步声便纷乱着行远了。 “他们在找我们。”项桓眉峰紧皱,警惕地倚在马厩边观察外面的动静。 目标望风而逃,蛮子首先会封锁店内出口,再下楼四处搜寻,如果没找到,最后才是安排人手往客栈外追。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发现人就在此处,戒备便会松懈许多。 宛遥抱住膝盖缩在草堆间,她看见项桓闭目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决定,在这种时刻他整个人出乎意料的冷静,没有了平日的急躁和冲动,沉稳得宛如一匹静候时机的狼。 再睁眼时,他目光如电的望过来。 手腕被他拉了过去,一块轮廓分明的牙牌带着体温硌在掌心,宛遥茫茫然地有些无措,尚未说出话,双肩忽猛地被他握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涌出一丝莫名的不详。 “宛遥,你听我说——院外进门左手边的墙根下有一个小洞,以你的身形能钻出去。 “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你先躲到马厩后,届时我帮你抵挡一阵,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你再趁机离开。 “放心,梁华还在,只要我装作护着马厩的样子,他们不会怀疑。” 宛遥脑中一片空白,肩膀处隐约的疼痛也顾不得,她托着那块牙牌的手在颤抖,张口说了个“我……”字。她以为她说出来了,但实际声音微不可闻,项桓根本不曾听见。 对面是他坚定且不容置疑的目光,“你带着这个,沿官道走……不,还是算了,官道太显眼,你走小道,跑去最近的高山集。 “那儿日夜有官兵巡守,你把信物交给他们,说明缘由让他们出兵!” 一连串的计划在她耳边打转,脑子嗡嗡一阵乱响。重任宛如座天降的大山压在身上,宛遥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她本能的退却与害怕,语无伦次的摇头。 “不行……不行,项桓我办不到,我办不到……” “从此地去高山集最快半个时辰的脚程,你可以的!” 饶是事情紧迫,他竟也耐着性子解释,“没有马,我们两个人一起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必须有人留下拖延时间。” 很明显,留下来的只能是他。 人总是这样。 如果与旁人结伴同行,便会不自觉的去依赖对方,纵然面前有刀山火海,想着我并非一个人,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但当骤然间要孤身前行时,长夜下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永远望不见尽头的道路顷刻便能将她击垮。 宛遥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如何同项桓分开行动。 “我肯定会被发现的,不行……”她躲闪地低着眼睑,畏怯地重复,“我真的不行……” “宛遥!”身子被他强行扳正,项桓厉声道,“看着我!” 对面的那双眸子如黑曜石般深沉,泛着凌冽的光,清晰而又认真地将她整个映在其中。 项桓忽然扣住她的手,蓦地摁在自己胸膛上,肌肉散发出的热气传入掌心,好像能感觉到血流的脉动,以及沉稳有力的心跳。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马厩的背后很潮湿,靠墙的地方长了一片新鲜的苔藓,雨水把泥土中的腐朽气息冲了出来,宛遥挨在栅栏下,闭着眼睛努力调整心跳。 她的手因为紧张在不自觉的轻颤,把方才的计划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加深重复,怕遗漏,也怕出差错。 眼下的她所有感官皆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弦,惊弓之鸟一样,但凡有一丝动静都能让她炸开全身的毛。 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近了。 来的大概有十名突厥武士,其中方才在店内见得的那个鸟羽首领也在。 当他们提刀从前院拐过来时,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穿着蓝衣劲装的少年。 他背脊挺得笔直,手里握着一柄沉重而凛冽的长.枪,枪锋点在地下,银色的枪身在夜色中乌沉沉的,透着寒意,漆黑清澈的眼底有毫不掩饰的傲气和不屑。 他忽然侧了一步,气定神闲的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姿势带着挑衅。 ——“突厥人一向重义气,轻生死,惜英雄。” ——“这个手势,在北蛮代表的是一对一的比武单挑。” ——“他们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能打,提出这个要求,想必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宛遥瞧见为首的突厥汗王抬臂一挡,示意身后的人停步。 双方间隔两丈宽的距离依依相望。 马厩内,项桓提前卸了梁华的两双鞋和外袍,用成堆的干草遮住,勉强制造出里面有人的假象,幸而天色漆黑不容易分辨。 突厥汗王神色怀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开口用突厥话不知说了什么,宛遥只听项桓语气轻慢的回应,几句之后,一名身形高大的蛮族武士拎刀上前。 他高出项桓一个头,体格健壮,肌肉坚实有力,几乎比整个大魏的男子都宽出了一圈,黑影颇具压力地落下来,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但项桓好似见怪不怪,不避锋芒地与其对视。 蛮族武士显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放在眼里,只求速战速决,暴戾的斩.马.刀抡成了一个圆,大喝一声对准他额头狠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番外五则 最快更新我家少年郎最新章节! 亲爱的, 因为您的购买比例不足一半, 请等待一定时间后观看~  他当下戒备地环顾左右,“这是间黑店?” 京城郊外的官道附近,就连名声赫赫的绿林也不敢造次, 若真是黑店应该早就被官府端了才对。 宛遥只是摇头,凝眸认真的提醒:“刚刚送茶来的,是梁大公子手下的人。” 话音落下, 她就感觉出今日这一路反常与蹊跷的所在。 为什么梁华偏偏选了个阴天踏青? 为什么赶车走出城郊,甚至走出高山集那么远? 又为什么执意要住店? 雷雨交加,山高路远, 不得已被迫留宿,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事实真有那么巧吗? 如果不是这杯茶,宛遥大概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项桓两肘搭在桌上,微微倾身过去,眼里也多了几分凝重, “这场郊游,从头到尾都是他安排的?” 这几个月梁华数次登门求娶,但她给的态度十分明确,尽管二老满意,可宛遥如果一再坚持,保不准宛家的长辈不会动摇。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为了达到目的, 他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手段。 比如, 再卑劣一些, 索性生米煮成熟饭,最好闹得满城皆知,让宛家骑虎难下,最后不得不妥协,自愿嫁女儿。 计划至此几乎天衣无缝,倘若不是对方漏了一茬,不曾算到宛遥精通医药,她和项桓今晚多半一块儿被放倒,等明日醒来,那就真的是木已成舟,束手无策了。 想到此处,背后猛地起了大片鸡皮疙瘩,冷汗直冒,心中膈应得倒胃。 宛遥紧紧皱着眉,“难怪他这一路这么不在乎有你跟着。” 然而另一个念头仍止不住的从脑子里闪现。 梁家为何一定要娶她进门不可?她身上究竟有什么利益可图,以至于使得对方这般的无所不用其极。 平白献来的殷勤不仅没给宛遥带来惊喜,反而愈加不安。 正思虑间,耳畔冷不丁“砰”的一声拍桌响,项桓起身去提枪,一见这个架势,宛遥条件反应,习惯性拉住他胳膊。 “你上哪儿去?” “你别劝。”他眸子漆黑如墨,转过来时冷冷的含着怒意,“这口气我非出不可。” 项桓嘴角紧紧绷着,握在枪杆上的手骨节分明,自上而下涌出一股杀气,那是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暴虐。 片刻后,不经意眉眼一低,看见身下的少女定定的朝这边望着,又缓然放宽了语气。 “放心,我不会傻到在这时候揍他,让人捏住把柄。”项桓阴测测地磨牙冷笑,“咱们这回出师有名,不怕他梁家有脸去告御状。” 宛遥对他这份自信不得不怀疑:“……怎么师出有名?” “他想玩这种把戏。”项桓说着侧头打了个响指,“我就陪他将计就计。” “今天夜里你我换房睡,姓梁的要真敢进来……”他摩拳擦掌地活动手腕,“那别怪我太客气。” 项桓飞速收拾好屋子,把被衾抖开,准备在床上瓮中捉鳖,宛遥则不由分说地被他翻窗送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要乱跑,我完事儿了再来找你。” “等我好消息!” 言罢便原路返回,不多时,隔壁房的灯就熄了。 她局促地站在项桓的寝室内,不安地绕着屋来回转悠,继而屏气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楼下的随从在轻轻走动,庖厨里有洗漱的声音。 除此之外悄悄然的。 今天晚上,梁华究竟会不会去她的住处?他几时去? 项桓得把人打成什么样?会出事么?他那招出师有名到底管不管用? 她爹是都察院经历,其实给梁家参一本也能以示警告,兵不血刃多好。 果然自己还是冲动了啊,该等明日再商量商量才对…… 一遇到项桓,她真是什么思路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 宛遥头疼的胡思乱想着。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叩门声。 她被敲了个激灵,刚开口要应,猛然想起和项桓换了房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 对方极有耐心地等待,叩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道:“客人,屋里的烛台坏了,我能进来换一支吗?” 嗓音耳熟,应该是之前在大厅内见到的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孩子。 宛遥看了看桌上的灯,后悔没先吹熄,这会儿无论是拒绝还是灭灯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叹了口气,考虑片刻:“进来吧。” 门喀咯打开,他动作很轻,好像特地照顾他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拉了一个缝隙挤身进去。 男孩仍旧紧实地蒙住面容,瞧见桌边坐着的是宛遥,似乎也并不惊讶,握着崭新的铜质莲花烛台目不斜视地走上前。 那张布巾换新的了,虽然不是她给的那条,但闻着有股清幽的皂角香,想来曾好好的洗晒过。宛遥寒暄地问:“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男孩不做声,但是模棱两可地点点头。 他把旧烛台上燃着的蜡烛小心翼翼转移到新的烛灯上,利落地擦去桌面的烛蜡,然后恭敬地向她施礼离开。 在转身的时候,大概是太急的缘故,不慎绊到了腿,宛遥离得近,探手去扶了扶他。 “当心。” 也正是一瞬,她感觉到掌心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宛遥暗自诧异,不由自主的握紧。 男孩的脸上依然沉默而平静,微微冲她一颔首,快步出去。 房门掩上,烛火有刹那的跳动。 宛遥这才摊开手,其中是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也不知从哪里撕下的边角,上面带着油渍,歪歪扭扭的,只写着两个字—— 快跑! * 与此同时,隔壁房。 店家的安排颇为巧妙,三间客房,宛遥处在正中。 这会儿早已深更夜半,小店上下只留了一盏守夜灯,黑漆漆的,难见五指。 皎洁的月光将灯笼的轮廓投在门扉上,走廊间偶尔吹来几阵山风,那影子就跟着左摇右晃,时短时长。 摇曳的纱灯逐渐平息,只在眨眼间,门上单调的月影里赫然多了一道人形,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屋内。 门落了栓,来者推了一下发现没有推开,他倒也不急,从缝隙间探进一张寒光闪烁的刀刃,对准门栓一点一点地往旁边移。 很快,随着哐当一道轻响,门开了。 浑浊的黑影遮挡住大半的光线,紧接着,听到轱辘碾在地面的细微动静,他似乎是在桌前停了半瞬,然后便朝床边来了。 月色柔情似水,幽暗的花香从窗外飘进,塑造出一幅绮丽动人的画面。 女孩子的闺房总是美的,带着温暖的气息。 一如薄被下的人侧身而睡,呼吸均匀起伏着,甚是静谧。 旁边一只手朝床上缓慢探出,悠悠摸到背角,随即小心翼翼地掀开—— 清辉照亮一双凌厉锋芒的星目。 恰如其分的上演了一幕“绣房钻出个大马猴”,梁华显然大吃一惊,他的惊还没吃完,迎头就挨了一记分量十足的重拳。 他哎哟一声,轮椅滴溜滴溜地往后滑。 梁华捂住瞬间肿起的左脸,看着从床上下来的项桓,恼羞成怒:“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他笑得阴冷而漫不经心,握着手腕边走边道,“怎么,很失望?” 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梁华愤愤不平地伸手指他,“你算计我!” 项桓一掌拍开他的狗爪,二话没说直击他腹部,这次他学得更乖了,招招避开要害。 一连吃了两三拳,梁华吐了几口酸水,还不忘威胁说:“项桓,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他出手狠准有力,“我还敢杀你呢!” 拳脚纷乱的落下,一面梁华抱头躲闪,一面吼道:“我、我有圣旨的!” 项桓脱口而出:“去你妈的圣旨!”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冲动了。 趁他微顿之际,轮椅上的梁华便好似狗发现屎一般欣喜,腾出只手点点点,“哦……你敢侮辱陛下!我要上奏!” 然而项桓只迟疑了片刻,他想,反正说也说了,自己停不停手他都要告御状,既然如此,不如先揍爽了再说。 迅速想通之后,他下手更加肆无忌惮,一把抓住梁华的头发,直接把人从轮椅里拎起来摁在桌上。 “行啊,你告去吧!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去向陛下自首,咱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多热闹。”他的语气堪称温和,却无端令他毛骨悚然。 “你!……”梁华哑口无言。 “我?我什么我?你这种人屡教不改,我看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项桓环顾四周,随后半揪半拽,拉着他往角落里的马桶拖去。 梁华感到了极大的不妙,挣扎着双手乱挥:“你要干什么!” “闭嘴。” “你不能这样对我!”项桓已经把他带到马桶边,梁华拼死撑着头,“我爹为大魏流过血!我爹为大魏尽过忠!” 项桓拖住他后脑勺往下摁,闻言冷笑出声,“老子才为大魏流过血,你算个什么东西?” 到底是超出肉体折磨的凌辱,危急关头梁华发挥出了令人惊叹的反抗能力,两人一个要起身一个朝下摁,展开了持久的殊死搏斗。 就在双方难舍难分之时,有人推门而进。 宛遥转身掩好了门,正回头要说话,蓦地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 “你们……” 梁华扒着马桶,如见救星般地唤道:“宛遥姑娘!救我!” 项桓狠狠按了他一下,示意其住嘴,转而抬头朝她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没完事儿呢。” “……”极快地接受了此等酷刑,宛遥边走边说“我有事找你。” 她绕过哀嚎不止的梁华,俯身蹲在项桓面前,颦眉正色:“在不久前,有人给了我这个。” 她将那张纸条递过去。 从拿到这个讯息开始,宛遥便坐立难安,这两个字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难以分清其背后的含义,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来和项桓商量。 听完事情的经过,项桓捏着纸条皱眉。 好不容易脱离魔掌的梁华也作势伸头来看,对此人的法造诣不敢苟同,“这字也太丑了。” “他让我们‘快跑’。”宛遥忽略掉梁华,只一转不转地侧头看他,“难道……这里真是间黑店?” “不可能。”项桓还未做出回答,梁华已胸有成竹地否定,“天子脚边,每隔十日便有官府盘查,不会存在漏之鱼。 “况且就算是,那也不足为惧,我带来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对付寻常宵小不在话下。” 宛遥终于嫌弃地瞪了瞪他,反驳说:“那要是不寻常呢?” “嘘——”项桓忽然竖起食指,面色深沉地侧耳倾听,“楼下有人。” 可为什么没回高山集呢? 既然告诉自己去搬救兵,脱离危险后,应该也会去同样的地方与她汇合才对。 是因为何事耽搁了吗? 还是……由于什么原因,根本没办法去了? 越向下走,河水越湍急,风卷着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宛遥敏锐地从风中嗅到了血腥味。 她毫无征兆地止住脚。 远处临岸的河水飘着淡淡的红色,血迹染透了河边草,一路蜿蜒,最后停在了一棵矮树下。 那里正坐着一个人。 长发纷乱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支长箭穿肩而过,近乎凶狠地将他整个身子钉死在了树干中,从这处望去,半身都是殷红的颜色。 跟小时候受过的那些伤不同,不是一刀两刀,小打小闹贴在皮外的血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