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就嫁羽林郎》 1.第1章 宫女清薇 承平元年,西宫。 自文帝年间,乃于此营建宫室为淑慎太后居所,至今凡三十余年。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c端坐堂上时,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闻言伏身磕了个头,“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c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c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c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太后沉默片刻,摆手道,“也罢,你去吧。” 虞景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见清薇还跪在原来的地方,便走过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清薇站起身,身子便轻轻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虞景伸手来扶,却被她避开,后退两步站稳,低头道,“多谢陛下。” “可怜见的。何必这般折腾自己?到底心疼的还是朕与母后。只是你这苦肉计既被看穿,也就没有效验了。”虞景见她额头上已经微微沁血,不由伸手去触碰。 清薇又后退了两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向他,让人不敢造次。 虞景收回手,含笑道,“朕就爱你这个样子,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倘若你留下来,想要什么没有,为何这般死心眼的想出宫?莫不是外头还有情郎等着你?” “陛下请自重。”清薇冷声道。 宫女入宫,就是皇家的人,终身之事是没资格自己决定的,何况是私下还有情郎? “朕若不自重,你这会儿就该在承恩宫侯驾了。”虞景道。一宫主位之下,没有资格让皇帝驾临自己的住处,承宠时便只能由内侍驾车送到承恩宫中,沐浴更衣,等候圣驾。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朕究竟哪一点待你不好,你这样不甘不愿?” 清薇想了想,抬头看了虞景片刻,才微微笑道,“陛下龙章凤姿c才华出众c又广有四海,无论才貌权势,样样都好,世间女子见之必然倾心。然而清薇虽然身份低微,却是心比天高,这一世倘若要嫁人,必只为正妻。”她说着眸光一转,紧盯着虞景,颇有咄咄逼人之势,“陛下愿意立我为后么?” “荒谬!”虞景险些被她的眼神惊住,一甩衣袖道,“一国之母,岂是儿戏?” “那便是不能了。”清薇语气平淡的道,“既不能,为何不愿成全清薇?我样貌平平,身段也绝称不上多好,陛下素日所见俱是世间绝色,难道还不够么?” “自然不够。”虞景道,“你既替我挣来了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里。——这话还是你教我的,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么,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种种原因促使,倒未见得是自己有多喜欢。然而男人多半犯贱,清薇越是拒绝,他心里反而越是有兴趣了。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清薇垂下头,缓声道,“不过今日,奴婢要对陛下说的是另一句话:世间之事,月满则亏。纵是帝王,想占尽一切好处,亦是不能的。” 然而此刻,初登皇位意气风发的帝王,还听不进这些道理。 “朕不能占尽一切好处,将你留下却是足够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2章 走出宫门 虞景离开之后,几个小宫女才跑进殿里。碧月走到内室,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片刻,转回来低声道,“太后睡了。”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碧云拉着清薇的手,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见她额头上沁血,又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个拇指大小的精巧盒子,打开取了淡绿色的膏药替她抹上,然后方问道,“清薇姐姐,陛下和太后不允么?”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看着清薇。 这几个小宫女,都是在她之后才来了周太后身边的,受她调/教,自然也感念她的恩情。清薇聪明能干,一向得太后和皇帝看重,人人都看在眼里。在其他宫女眼中,是顶顶能干的一个人,仿佛世上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然而再厉害,又怎么能拧得过主子们呢? 清薇闭着眼,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摇了摇头。 几个宫女面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最小的翠华道,“清薇姐姐,当真要走么?” 清薇想出宫这事,不论是从前在东宫和还是如今搬到西宫,都不算是隐秘。这也是其他宫女服气她的地方,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算是宫女,伺候的也都是顶顶尊贵的贵人们,那是几辈子换不来的福气,偏偏清薇就能舍得下。 舍得下也就罢了,她还能让太后开口答允。 须知虽然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出宫,但也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了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宫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说要走,大伙儿虽不舍,却也没人开口挽留过。这宫里的日子好不好,不过在自己心里罢了。清薇想走而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谁知等内府出了名册,清薇却根本不在上面。 这种事,内府是不会弄错的,那就只能是太后这边拦着。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来求太后恩典,众人自然都跟着担忧。这会儿听说果然未允,不免担心清薇心里过不去。 所以翠华这样一说,清薇还未开口,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说起留下的好处,又个个都说不舍得她,留下与众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睁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仔细待会儿嬷嬷们查问起来,无法交差。” 众人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来,低声在清薇耳畔道,“姐姐,张总管让婢子带话,陛下明日召司礼监周大人入宫。” “周徽。”清薇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碧月也离开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进内室去,候着太后起身。虽然额头上的伤痕还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尽心伺候。周太后见状,不免一叹,“哀家也想放你出宫,只是陛下那里,着实为难。” 她虽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经成人,并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纵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爱,奴婢心中都记着呢。”清薇道,“其实奴婢要出宫,非但是奴婢想走,亦是不得不走。” “这却是怎么说?”太后问。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虽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辅佐,大事上不会有差错,但几位皇叔犹在壮年,朝中却仍是暗流涌动。是以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收服人心,并诞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应如此。”太后不由点头,“你素来是个仔细的,这些事情上不会看错。” “太后谬赞。”清薇谦辞一句,才继续道,“然而如今陛下潜邸旧人未及分封,便要赏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当真成了,只怕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非是奴婢有多紧要,不过人人都正要看陛下如何行事罢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细细思量这件事。皇帝的态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里,却是十分微妙。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宫,是怕没了辖制,但也不愿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响太大。 想明白了这一点,清薇便决定对症下药。所以方才这一番话,句句都暗合了太后心思,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清薇不能留在宫里”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实施。 第二日周徽进宫面圣。 他已年届五十,两鬓微白,留了几缕长长的胡须,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官员补服,而是广袖长袍的水合服,脚踏芒鞋,头顶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虞景虽然意气风发,但见了他,也不由端正敛容,亲手将周徽福气,又吩咐身边的内侍,“给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座之后,虞景便道,“今日请周大人入宫,是为朕的一桩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为朕占卜,言朕身边有福星辅助。不知如今可有变化?” 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潮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强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龙天子得天庇佑,不会有大碍,前提是没人给他找麻烦。而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虞景赌不起。所以这件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话堵住太后那边的异议,将清薇留下,未料却惹出了新的问题。虞景思量片刻,问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这却也简单。只需陛下将那福星远远送走,便可减缓福气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让福星潜心为陛下祈福,或许反能有所补益。”他半个字也不问福星是谁,只道,“老臣家中有杨一真人手书《五斗经》一卷,世受供奉持诵,颇有妙验,愿献与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点头许了。 周徽离开之后,他并未立刻前往西宫,而是将今日奏折批复完毕,待心绪平复,这才起身摆驾前往。 太后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人,立时拉着他的手问,“周大人怎么说?” 清薇立在太后身侧,低眉顺目,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让母子二人说些私房话。 虞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周大人言,祸福恒定,借用的福气难以长久,总要还回去。若要破解时,便需将福星远远送走。” 他说完这句话,清薇已退到门口,抬手将门扉合上,然后才觉得心跳略微平复。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 也是,她这里才想出宫,那边就这样凑巧,周徽偏相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这会儿过来试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内周太后听到他的说法,也不由皱眉,“这样凑巧?” “想来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虞景哼笑道,“应是巧合无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舍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颔首,“也罢,既是天意如此,便不得不从。其实认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坏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让这丫头出宫去住几年,等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再让她回来,岂不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儿子那里还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从殿中出来,见清薇守在门口,虞景站住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薇本以为他会开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 她转身进入殿中,走到周太后跟前跪下。 周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出宫之后,也当小心行事。若有过不去的坎儿,便进宫来,哀家与你做主。”言辞恳切,极是动人。 清薇低下头去,轻声应道,“奴婢省得。” 在内心深处,却至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这要命的深宫生涯,终于结束了。 皇帝不会知道,清薇自然是没能耐制造这样的巧合。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正是他的母后。 承平元年四月初三日,清薇携着个不大的包裹,过了安定门,便这般走出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宫大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3章 将来打算 安定门在皇城以西。出了此门,再往西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市,京城绝大多数的货物在此交易,几乎从早到晚都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常。西市周围,则是普通百姓的居所,划分成各个里坊。 清薇在宫门口略站了片刻,往前看是一片熙攘热闹,往后看是巍峨高墙,重门深锁。 直到这时候,她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离开皇宫了。虽然从十五年前入宫那日起,她就一直告诉自己迟早能出去,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但究竟能不能坚持到这一天,其实连清薇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到底还是过去了。 皇城外每日都有羽林卫巡逻守卫,这会儿清薇站在这里,自然很快便有人上前驱逐。 “皇城重地,不可久留,姑娘快走吧。”那人还算客气的道。——这几日宫中放还宫女,时常有人出来,众人都习惯了。清薇是从宫中出来的,也许从前就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自然还是客气些为好。 清薇这才回神,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一开始有些沉重,但渐渐便轻快起来了。无论那深宫之中发生了什么,如今都跟她没有关系了。而崭新的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她,让清薇心头不由雀跃。 既是早就决定要出宫,清薇自然也做过相应准备。她早托了人,在西市附近购置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只得三间屋子,十几步远的天井种着一株高高的丁香树。这会儿正是花开时节,紫色的丁香花坠了满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清薇将这院子里外看了一遍,心中十分满意。虽然京城居大不易,这个小院子几乎花去了她大半积蓄,但都是值得的。 看完之后,清薇出门,上街找了个掮客,让他帮忙寻人来打扫院子。不一时掮客便领了个妇人过来,清薇同她们议定了工钱,给了掮客佣金,这才领着人回来,指挥她们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 这些妇人们也都住在附近,不过是为挣两个钱补贴家用,这才出来做活儿。清薇一面带着她们打扫,一面便问起附近的事。妇人们拿了工钱,自然也十分热心,不一时清薇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院子所在的里坊名叫长寿坊,坊中唯一的奢遮人物在羽林军中供职,就连里长也十分敬畏。有他镇着,这长寿坊中,连那些三只手和拍花子都是不敢来的,安宁得很。说来也巧,这人就住在清薇隔壁。 清薇独身一人,要入住这小院,妇人们自然也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清薇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明日恐怕整个长寿坊都会知道,不过她也有借这些人的嘴的意思,便也不隐瞒,直言自己是才放出宫的宫女,因着家中早没人了,所以便留在城中讨生活,请众人往后多多照应云云。 京城脚下的百姓对朝政更加敏感,何况是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市井妇人,也有耳闻。新皇登基之后,按例大赦天下,宫中亦得蒙恩典,更是近来京城百姓都会议论的新鲜事。何况出宫的宫女不独清薇一人,因此纷纷恍然,不再多问。 心中对清薇便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敬重。哪怕是个宫女,在宫中那也是侍奉贵人的,无论眼界还是能力,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跟她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一样。 忙忙乱乱,总算将院子收拾停当,清薇又请其中住得最近的一位妇人领着自己去采购各种日用品。这些东西,倘若清薇一个脸生的大姑娘自己去买,说不定就会遇上欺客的。带了熟人前去,既能挑到好的,还可以请她帮忙杀价。 饶是如此,等这些东西买完,清薇囊中便也不剩多少钱了。 她抓了一把铜子递给帮忙抬东西回来的妇人,“刘嫂子,真是多谢。若不是你,我一个人还不知怎么好。这些钱拿回去给孩子买糖吃,可不要嫌少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刘嫂子推辞两句,到底接了,面上便现出几分赧然,“你一个姑娘家,往后一个人过日子,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 清薇点头,“正是想问刘嫂子呢,附近可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还望刘嫂子替我介绍一番,也好设法谋个生计。” 刘嫂子说,“能做的事情倒是不少,最差如我这般手脚粗笨的,还能替人浆洗洒扫,清薇姑娘这样伶俐人,自然更不必愁的。我听人说,大户人家都愿意请宫中出来的姑娘们到自家坐馆,教给姑娘们规矩礼仪c针织女红等事。清薇姑娘若有意,回头我替你打听去。” “说出来不怕刘嫂子笑话,我在宫中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其他诸事一样不通的。怕是做不好这女教习的差事。”清薇道,“可还有别的?” 刘嫂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她自然知道,听清薇这样说,便问,“不知姑娘侍奉的是哪位贵人?” “虽说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不过这端茶倒水的,也不独我一人你,算不上什么,也不入太后娘娘的眼,不敢用她老人家名号招摇。”清薇状似随意的道。 “乖乖!”刘嫂子惊叹一声,心底才冒出来的一点轻视当即消失,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和蔼,“是我眼拙了,姑娘既能得太后娘娘看重,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咱们能与你比邻而居,说不得沾些仙气,说出去都面上有光。去给人做女教习,反倒是误了你了。” 侍奉过太后,那就不是什么人家都有资格请她去做教习的了。刘嫂子想着,回头就告诉外头那些人,对这位姑娘还是敬着些为好。虽然清薇说是不入太后的眼,但刘嫂子怎么会信?只当是她的谦辞罢了。 就不说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宫中随便哪个人随口一句话,他们这整个长寿坊,怕是都担待不起。 这么一想,心中自然就不敢再有别的念头了。 清薇也不是真的要寻差事,不是她自夸,若要养活自己,随便做什么不成?之所以要起这个头,不过是想借这张嘴将自己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其他人心里有数,别贸然来找茬。 她以前看话本故事里,对那些有能耐的人大隐于市十分不解,你不露出你的厉害之处,又怎么能怪别人不长眼上来冒犯?毕竟世上多的是凡人,看不透高人的伪装理所当然。 尤其她一个姑娘独自居住,倘若真的神神秘秘,恐怕不久之后,就要被流言蜚语淹没了。而且又容易引来那些闲汉和登徒子,摆明了身份,才没人敢随意招惹。 清薇跟刘嫂子定好了明日治一桌席面请今儿过来帮忙的妇人们暖灶,让她帮忙去通知各家。刘嫂子很高兴的应了。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清薇独留下她帮忙,多赚了一注钱,已经是好事了。现在清薇又请她帮忙,自然比别个更亲近,想来往后总有好处。因此她还主动提出明日一早就带人过来帮忙准备。毕竟清薇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肯定是做不来这些的。 清薇再三道谢,送她到门口离开,心想这些新邻居倒也不算难以相处。 她在宫中,不知见过多少难缠的人,自然不惧与这些市井妇人们周旋,但若能和睦相处,她也乐得少费力气。 关上了院门,清薇走到那株丁香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紫色的花朵,心情也跟着轻松明快起来。 “真好啊——”她轻声感叹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放松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等这一口气吐尽,清薇睁开眼睛,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深邃黑沉的眸子之中。 就在丁香树前面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c面容刚毅的男子。由清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身子,想来应是站在墙那一侧的梯子上。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抓着个坛子,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审视的盯着她。 骤然看到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若换了别的小姑娘,怕是要忍不住失声尖叫。但清薇虽然吓了一跳,却不过后退两步,立刻回过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4章 羽林将军 刘嫂子方才提过,她隔壁住着的,就是那位长寿坊唯一的大人物,在羽林军中供职的,听说还不是普通侍卫,算是个小将军。至于具体是哪一等级的军衔,平头百姓哪能说得清楚? 想来就是他了。 既然弄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不是不明不白出现的陌生人,清薇自然也就镇定下来,福身施礼道,“这位将军,小女今日才搬来此处,往后还要请将军多多照拂。” “你认得我?”男人沉默的看了她片刻,才将手中坛子小心放下,开口问。 清薇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但今日来帮忙的嫂子们都言,这长寿坊多赖将军看顾,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谁会不喜欢?反正只是不要钱的好听话,清薇并不吝啬。 老实说,之前听说是羽林军中的将领,她本以为会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毕竟能入选羽林卫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资历。现在见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说些好话,将对方架在道德制高点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毕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护神,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靠,不会轻易做出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行为。 比如调戏民女什么的。 清薇很高兴的发现,站在墙上俯视着她的这个男人,也未脱离这个范畴。听闻清薇的话,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颈后抓了抓,“姑娘谬赞,都是近邻,互相帮衬罢了。” 顿了顿,又说,“在下姓赵,赵瑾之。” 清薇笑了,“这可真是凑巧了,我也姓赵。”虽然这个姓,自入宫之后便再未用过。其实清薇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已故陈妃娘娘赐的名。不过清薇觉得比自己从前那个好听,倒更喜欢这个。 赵瑾之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接着就放松了许多。在这时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细细推敲起族谱来,往上数几代,说不准都是一家。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单身男女对话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许多。 “原来是赵姑娘。”赵瑾之道,“不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清薇垂眸道,“不瞒赵将军,小女子家中已是无人了。”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到京城来?”赵瑾之有些吃惊。毕竟要住在京城,开门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户人家。就是他这个单身汉,羽林卫俸禄虽不低,但每个月所费颇多,其实也是没什么结余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恐怕连家底都攒不起来。他尚且如此,何况清薇一个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个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这里来,却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从别处搬来。我自幼便进了宫,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宫。只是在宫里时已经托人打听过,我家里已是一个人都没了。既然家中已经无人,回去也没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毕竟从小住在当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地方的民风保守,一个单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稳并不容易,尤其是周围没人帮衬的时候。倒还不如留在这里。 但赵瑾之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这些,而是吃惊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瞧着这般不像么?” “不像。”赵瑾之老实的回答。 羽林卫负责戍卫宫廷,他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宫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宫女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十分老气,怎么看也没办法跟清薇联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这番解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了一番宫女职责不同,服饰和装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卫能看到的宫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计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若也都灰头土脸,岂不跌了脸面? 不过身为女子,有人称赞自己年轻,到底还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清薇心里给这个赵将军贴上了个鲁直的标签,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至少不像是个会仗势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来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倒是无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隐患。毕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来骚扰,就怕夜里有人偷摸进自己院子里,若是闹大了,她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但有赵瑾之在,就不必担忧了。 一番对话之后,二人都不再这般拘谨,清薇见赵瑾之换了两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动道,“我今日搬来,行囊还未收拾,就先告辞了。”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你且去忙。”顿了顿,又道,“咱们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该互相帮衬,赵姑娘若往后有什么要使力气的粗活,只管唤我便是。” 清薇含笑应了,但却没想过真的叫他帮忙。 邻里一场,对方愿意照拂自己,这是情分。这样的情分岂可挥霍在平日里这些无足紧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国民风开放c商贸盛行,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更是风气最盛之处,举凡能够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卖它的人。沿着门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随处可见出来卖力气的年轻男子,花上一点铜子请人并不麻烦。 不过,想到这个“钱”字,清薇将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来又清数了一遍。 大件就是两根金钗,两只银簪并一盒子各色宝石。原本还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会发黄,到那时便不值钱了,因此清薇买这院子时,便将之兑了银子。除却买房和今日置办各色物品的花费,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动用的现银:十两的银锭两个,碎银子七八两,三吊铜子。 一盒子宝石,是清薇保命的东西,清点结束之后,她便找来工具,将床底的一块地砖撬开,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郑重的将密封了的铁盒子放进去,重新盖上地砖,又在上面放了几只箱子作为伪装。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则这些东西,她都不打算动用。 两根金钗是应急的东西,若有个病痛或是意外,才会拿出去兑银子,暂时也用不到。 余下的便是她现在可以动用的钱了,加起来不到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看起来很多,寻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过这些抛费。但那是在别处,住在京城里,早上睁开眼睛,连洗脸水都要花钱去买——不过这个清薇不必担心,她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里使用应是足够了。然而吃穿住行,别的哪一样能省去? 所以虽然还有一点积蓄,但这天夜里,躺在床上时,清薇便开始思量自己要做什么营生了。 她是从进宫时就想着出来了,这十五年的时间,自然不是白费的。之前跟刘嫂子说的话自然都不作数,针黹女红厨艺乃至种花的技艺,她都是学过的。那时候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只知道出了宫,总得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因此一有学习的机会,清薇几乎都会认真投入的去学。 她也不是一进宫就有机会侍奉贵人们的。先是在掖庭宫中学了整整两年的规矩,清薇如今所会的这些手艺,多半都是这时打下的基础,但也不过是会了罢了,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后,清薇遇到了一个对她的人生影响深远的人,那边是先帝的陈妃。 陈妃娘娘是先帝潜邸旧人,温柔和顺,姿容性情都不出众,无子无女,在宫中便如隐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宫中之后,适逢先帝五十整寿,大封后宫,她才从嫔晋了妃。 圣寿那日,头一次得到机会在陈妃面前露脸的清薇向她献了一瓶茶花,陈妃瞧着喜欢,就选了一枝簪在鬓边。寿宴上先帝见了,便夸了两句。就是这两句称赞,让当时的陈嫔搭上了大封的顺风车,晋了妃位。 因了这事,陈妃对清薇十分看重,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便将人带在了身边。 这之后整整五年的时间,清薇一直跟在陈妃身边。宫中都说陈妃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唯有清薇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厉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眼界c学识c气度c城府甚至行止仪容,包括她所有能够拿得出手,曾让周太后和皇帝虞景频频夸赞的各项技能,女红厨艺c辨识茶叶药材甚至精研佛经,全部都是陈妃教给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从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她视陈妃如师长c如父母c如主人。陈妃薨逝后,她遵照陈妃的意思来到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周氏身边,尽心尽力的辅佐这母子二人,但在她内心深处,那深宫之中已再无值得留恋的东西。 甚至最初究竟为什么惦记着要出宫,清薇都忘了。她只记得陈妃说,“你是宫女,你能出去。” 多年后清薇已经懂得,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厚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5章 家常滋味 在清薇学习到的所有技艺之中,毫无疑问,刺绣是最费工夫c但也最容易挣钱的手艺。何况她学的还不是一般的刺绣手艺,而是早已失传的璇玑纹。 这种纹样最初是一位名为璇玑的女子所创。这位蕙质兰心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如今已不可考。坊间虽流传着种种说法,但应该都不足采信。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璇玑姑娘存世的作品并不多,只有十几幅。 因为这种作品耗费心神和精力,往往一两年才能得一幅,而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璇玑早逝时不到三十岁,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刺绣要学好并不容易,假设她十五岁便成名,三十岁逝世,中间也不过十五年而已。 因其稀少与难得,所以璇玑纹的价值非常高,是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藏品。 而璇玑纹之所以被人看重称誉,是因为它采用独特的手法,能在细纱上绣样而不让纱走形,且绣出来的图案灵动逼人c栩栩如生,又不会影响细纱的轻薄柔软之特性。而且绣成之后,双面皆可看出不同纹样,巧夺天工,令人赞叹。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玑纹的作品之中,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暗纹。 截至目前,已经证实是璇玑纹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经破解了暗纹的。剩下那些无法破解的,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这样贵重的璇玑纹,就连皇室也只藏有两幅正品,许多人挥洒千金只愿求一见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这世上见过璇玑纹最多的人了,因为在陈妃的宫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这样的绝世珍品。不过她临终之前,已吩咐清薇将自己所有作品尽数付之一炬。那样的盛况,想来永不会再有了。 也正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这门手艺来挣钱的。如同那一匣子宝石一样,这些都是她压箱底,用来保命的东西,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毕竟现在的她,小心低调才是正确的选择。若不懂得藏拙,树大招风,说不准顷刻间祸患就会降临。 不过寻常的女红绣品,也难不住她。时下商业之风盛行,本来就有许多不便出门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在家中纺织刺绣为生,市面上自然也有不少收这些东西的商家,不愁卖不出去。清薇手艺好以此养活自己绝无问题。 但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关在家里埋头做针线。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也就不会一心想着出宫,该努力锻炼自己的技艺,去尚衣局下的绣坊才是。那里有全天下手艺最好的绣娘,经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两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若宫中能出个会璇玑纹的绣娘,她自然能名传天下,得到无数赞誉c名利滚滚而来。 但清薇不喜欢。 她是受不得束缚的性子,这些技艺她都学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许多绣娘一样痴迷,乐在其中,她自问是做不到的。对她而言,技艺就是技艺,是她赖以傍身的手段,却不能左右她。 她连皇宫都闯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所以偶尔做一两件绣活补贴一下可以,但还是要有别的营生才好。至于具体做什么,还得这几日上街去瞧过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宁,清薇久违的梦到了陈妃。梦里应该是春日,陈妃坐在永宁宫西殿的耳房内,倚在靠窗的软榻上,低着头做针线。她做针线的时候全神贯注,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而屋里又只有清薇一个人。于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陈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时她的心理只有这一个念头。 很奇怪,陈妃容貌并不绝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是无端的觉得,她才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时她年纪还小,对将来的思考并不确切,只隐约的在心里埋下一个念想。 ——她想要成为像陈妃那样的人。 醒来时清薇满心惆怅,翻身看到这与永宁宫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泪便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但不等她稍微酝酿情绪,就听见了拍门的声音,伴随着刘嫂子的大嗓门儿,“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连忙拭了泪,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后,才出去开门。 “嫂子来得真早,我正要出去买些过早的吃食,只是才刚搬来,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开了门,先不让人进来,笑着取了一串钱递给她,“就劳烦嫂子帮忙去挑几样吧。选你们素日里吃着觉得好的便是。” 一串钱是一百文,买早点无论如何用不了这许多,余下的钱清薇没说,但刘嫂子知道就是给自己的辛苦费,因此含笑接了,“昨儿我就通知了大家伙儿,听说清薇姑娘请席,都答应了,说是提早来帮忙准备。我想着姑娘这边也许有事,就提前来了。” “正要劳烦嫂子,待会儿领着我看看这里的菜市。”清薇道。 等刘嫂子答应着去了,她才转回来打水洗脸。洗完脸一抬头,就又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手里还是拿着个坛子,小心在墙上放下,见清薇看他,便解释道,“是一味药,须得这样晒过才能用。” 清薇点头,并不问究竟是什么,将盆中的水泼了,向赵瑾之道,“赵将军,昨日我搬来,多得附近的几位嫂子过来帮忙。因想着总要暖灶,便合计请几位嫂子过来热闹一番。赵将军自然是不适合跟我们这些女流坐在一处,若不嫌弃,我就留些饭菜,晚上送过去。” 羽林卫轮值时,中途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清薇虽不知道他们怎样吃饭,但他只能晚上回来,却是可以肯定的。 赵瑾之道,“赵姑娘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我算什么将军?让人听了笑话。你若不嫌弃,就称一声赵大哥。” “赵大哥。”清薇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又寒暄了两句,赵瑾之要出门,便各自走开了。刘嫂子很快带回了早点,也带来了其他几位妇人,众人聚在一处用了点心,清薇挑了两样合胃口的,问清是在哪里买的。往后如无意外,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饭了。 吃完之后,趁着时辰还早,众人簇拥着清薇去菜市看过,采买了各种蔬菜和鱼肉,回来之后便开始动手。 虽然跟赵瑾之说的是给他留下饭菜,但清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点肉和菜进屋收好,预备晚上做了新鲜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锅,最后做出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做菜的时候清薇才发现自己这里诸般炊具几乎都没有,于是现在这桌上放着的锅碗瓢盆,几乎都是各家借来的。 吃完之后,清薇索性就让她们连碗带剩菜一起打包带回去了。 这顿饭因为做得隆重,等吃完时已近黄昏。送走了其他人,清薇转头看见重新被收拾齐整的院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这些妇人别的不知道,但勤劳这一点却是很值得赞赏的。 清薇锁了门,在长寿坊中转了一圈。因着这两日的动静,不少人家都知道赵将军家隔壁搬来了个刚刚出宫的娘子。不少人见了她,都会上前询问招呼,清薇体会着这平凡简单的市井生活,只觉得别有滋味。 转了一圈回来,她便将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锅蒸好,然后才开始择菜,清洗,切好备用。 等到饭上了气,清薇便开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点了炉子,放上小锅,然后将洗净切块的五花肉放进去干煸,直到煸出了油,再依次加入红糖c料酒c老抽和腐,最后下葱姜和大料,加水焖煮。 这红烧肉味道重,清薇在宫里只做过一次,因为陈妃说,嫔妃们要侍奉陛下,必须保持身体洁净,这种口味重的东西,是不能用的。况且煮得满宫都是想起,也太惹眼了些。 但陈妃秘制的方子的确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两个菜,又煮好汤时,整个长寿坊上空便都飘荡着这红烧肉的香味了。 羽林卫中,像赵瑾之这样的单身汉并不少。能够选上羽林卫的,在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关系。只是这些被塞进来的子弟大都没什么前途,不被家人重视,跟家中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多好。 时人的习惯,每日只吃两餐,其他时候多是买些点心糕饼充饥。第一餐在辰时,第二餐在申时。偏羽林卫酉时下值,回去时早过了饭点。这些子弟们既然和家人关系不好,自然也没人费心等他们,有些更是回去了连剩饭都没有一口。 赵瑾之年龄最大,又是中郎将,军衔比其他人都高些,因此平日里下了值,便总会叫上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吃饭。他大半的俸禄,倒都砸在了这上头。 今日下了值,一班子弟便凑过来问,“赵大哥,今日咱们去哪里?缀锦楼还是小张楼?” 赵瑾之略略犹豫,摇头道,“我今日就不去了。”又取出钱袋,拿了一吊钱出来,“这个给你们去花费。” 打发了这些人,他转身回家时,想到自己竟也有能吃得上一口热饭的时候,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6章 一束蔷薇 赵瑾之是顶着一坊人的注视走回家的。 开始他不知道是为何,但等到进了巷子,那股让他闻了之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的香气越发浓重,他就有些明白了。怕是人人都知道这东西是清薇煮的,但是又不敢进来打探吧? 这样想着,他在清薇门前停下来,本来想抬手敲门,不知为何又放下了。他几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将腰里的刀子解下来,便爬上了靠着院墙的梯子,居高临下的往下望去。 清薇正费力的用刀子劈砍将剔了肉剩下的大骨头,打算用来炖汤。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动作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含笑道,“赵大哥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瑾之问。 清薇道,“这些骨头丢了可惜,我想用来熬汤。大锅里小火焖上一整夜,就是上好的高汤,又香又浓,下面条做汤头最好不过。” 赵瑾之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不由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熬这样一大锅汤难道还能自个儿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邻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赵瑾之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墙上,将梯子抽过来搭在这边,爬了下来。他走到清薇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动手劈那些大骨头。他的手掌宽厚,胳膊有力,握着骨头刀也十分稳当,几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一块骨头劈成两半,不一时一堆骨头便都弄好了。 他将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门时听说,赵姑娘搬来两日,前后便花费了近十贯钱?” 清薇吓了一跳,“赵大哥从哪里听说的?”她自己一笔一笔算过账,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钱,如何外头就都知道了? 赵瑾之叹气,“我知道你刚从宫中出来,里头的规矩不大一样,且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里,自然想与邻里为善。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抛费买好,能有多少用处且不提,只怕会引来宵小觊觎,还是当心些好。” 清薇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自己的打算,言语之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由涨红了脸,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正是为着怕人觊觎,所以她才要做出财大气粗的场面来,让人轻易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对不了解的人来说,她从宫中出来,谁知是不是认识什么奢遮人物?那些宵小之辈多半胆小谨慎,不是亡命之徒,见她如此,心下自然也就有了顾虑。 只是这些打算,却不必与赵瑾之分辨。 赵瑾之见她不说话,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重,“是我造次了。” “不妨,赵大哥也是好意。”清薇也回过神来,念及赵瑾之的性子,会当面直言倒不令人意外。话虽说得直白,却也是为自己好,因此重新挂上笑脸,“饭菜我都已准备好了,赵大哥是在这里用,还是带回去?” “带回去吧。”赵瑾之略略犹豫,便道。 虽然关上了门户,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君子慎独,不因别人不知道就放纵,他自然不能久留。 清薇也早料到,拿了一个大的盒子过来,将饭菜都盛好放入,交给赵瑾之。 赵瑾之提着盒子,翻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将几样菜一一取出摆在桌上。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他扫了一眼四个菜,先夹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入口即化,滋味上佳。赵瑾之忍不住又吃了几块,这才将筷子转向别的。 清薇做的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肉菜,吃得赵瑾之十分满意。他习练武艺,胃口本来就较常人更大,这些菜吃完了,看着光光的盘子,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赵姑娘的手艺可真好! 这新鲜的c带着热乎气的c才出锅的的菜,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锅里做出来的。然而清薇跟他非亲非故,若说只是作为邻居将暖灶的饭菜送些过来,倒也正常,若单为自己下厨,便有些不妥了。 所以清薇不说,赵瑾之也不提。 心下却有些后悔之前对清薇说的那些话,人家好心好意请自己吃饭,就算知道某些地方不妥帖,暗地里照拂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当面揭穿? 第二日一大早,清薇就起身了。 然而她起得早,还有人比她更早。开了房门出来,便见丁香树下,昨日给赵瑾之拿走的盒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放在那里了。 清薇转头往墙上看,昨晚被赵瑾之收走的坛子也放在上面,显见得他是早就起了,没有惊动自己的将盒子还了回来。这般想着,清薇将盒子拿过,打开看了一眼。 碗筷已经清洗过,规规整整的摆在盒子里。但令清薇意外的是,碗筷旁边竟摆着一小束洁白的蔷薇花! 花朵上还带着露珠,花瓣完好,显然是早上才新摘下来的。清薇小心的将之取出,发现枝上的刺也已被人细心的剔去。她凑近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便在鼻端蔓延开来。 想是他自己也知道昨日失言,因此不敢见她,又特意送了花来道歉吧? 这样想着,清薇心上昨日生出的一丝芥蒂,便烟消云散了。这个赵将军能在这个年纪被擢拔提升,又得整个长寿坊的人敬重,绝不只是因为他差事办得好,这人情世故上,想必也不差。 将盒子并碗筷送回搭在院子里的厨房内,清薇拿着那束蔷薇回到屋子里,找了细颈的瓶子将之插好,摆在桌上,看了一回,忍不住择了一朵插在鬓边。 蔷薇这样不起眼的花,宫中是没有的。 又恰巧她的名字里有个薇字,出宫后收到的第一份礼就是它,倒也算难得的缘分。 不过簪了一会儿,清薇还是将那朵花取下了。她今日要忙碌,打扮得过分细致并不好。——这也是昨日听了赵瑾之的话之后,她夜间思量的结论,该给人看的都给过了,接下来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所以清薇换了利落的短打扮,头发全都梳上去用帕子扎起来,然后便到厨房里开始忙碌。 昨日那些骨头,她放在大锅里熬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埋了火,只留一点小小的火种焖着,过了一夜,汤的味道便又香又浓,清薇将骨头捞出来丢掉,又洗了米放进锅里,开始熬粥。 夜里她已经想明白了,之前那个花钱的架势,的确会让人怀疑她家底丰厚。财帛动人心,未必就没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所以现在,她需要让人知道,这几天花出去的就是她全部家底,或者就算剩下,也不多了。 所以这一次,熬了粥,她却不打算继续分送邻居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7章 一笔进账 粥还未熬好,刘嫂子就上门来了。昨日清薇炖红烧肉,那一闻就是肉味,刘嫂子为人厚道,想着若是那时登门,清薇少不得又要分送自己一些,便没来。今日闻着是米粥的香气,虽然比之寻常米粥不同,但总不会比肉更金贵,她这才过来。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香得我在家里都坐不住了。”她进了门,便含笑问。 清薇道,“嫂子来得正好,我正要讨嫂子的主意。我昨日吊了一锅高汤,自己一个人吃不掉,因此想着,多多的熬了粥,抬到接上去卖,嫂子看可行?” “可行可行!这样香的粥,怎么不行?”刘嫂子连连点头,“我这一路过来,看着大伙儿都好奇姑娘在做什么呢!现下付了钱就能吃到,只怕顷刻就抢光了。姑娘可得先给我留些才好。回头我家去拿钱给你。” “嫂子在这里用便是,谈什么钱不钱的?”清薇道。 刘嫂子脸一板,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受主子倚重,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紧着最好的来,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如今却连几个铜子的粥也要锱铢必较了。 但清薇也很清醒。宫外跟宫中不同,往事如烟再要休提,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想明白之后,她便向刘嫂子请教起来。 刘嫂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生意,可惜手艺不行,卖不出去,就没有赚头,因此后来才改成了帮人浆洗缝补c洒扫庭院,做些粗笨活计。不过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 所以在她的帮助之下,清薇很快定下了每一份粥的定价和分量。此外,因着清薇的器具不全,没有桌椅板凳和足够的餐具让人坐下来吃,因此刘嫂子给她出主意,让大伙儿自己带着大碗或是盆来,买了带回家去。 并且刘嫂子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免费的活广告。 所以接下来,她就招摇的端着一盆粥,穿街过市的回了家,一路上粥香弥漫,自然引得不少人来问,刘嫂子有问必答,顺便帮忙宣传了一番。于是等她拿了钱回去付账,跟清薇一起将粥抬到街口时,已有不少人拿着食具在这里等候了。见两人来了,便一拥而上。 清薇见状又是心慌,又是松了一口气。 心慌的是这么多人,又忙又乱,自己一个人怕是应付过来。松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这阵仗根本不需要她站在街上吆喝叫卖,考验自尊。 好在刘嫂子在一旁帮忙盛粥,清薇只管收钱,倒也还算能应付。没多久,满满当当的一桶粥就都卖完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留在原地不肯走,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明日还卖不卖粥。 清薇素知大魏治下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也肯花钱,但今日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记性好,虽然开始收钱时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有条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能准确的说出这些粥卖了多少钱,但大致估算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一桶粥,收来的钱总有二百文上下。 昨日清薇采买席面所需要的食材,也不过花了一吊钱。其中最贵的是肉菜,骨头算是半搭半送,加上米,成本至多不到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早上的功夫,清薇就挣了一百文钱。虽说在她看来着实不算多,但这几日只有出没有进,如今好歹是有些变化了。这样想着,清薇便含笑道,“今日这粥也只是试卖,若是街坊们喜欢,明日自然继续,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众人都点头答应,又问她几点出摊,俨然是担忧又像今日这样买不到。清薇一一笑着答了,等众人散去,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是在宫里多年未曾有过的了。 “姑娘不习惯吧?”刘嫂子说,“做生意就是这般,忙起来的时候没个准数,不过挣几个辛苦钱罢了。” 清薇点头,又道,“今日多劳嫂子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姑娘的手艺好,东西自然不愁卖的。”刘嫂子道,“怪道都说宫里出来的人了不得,见过世面,又有手艺,我们家里那些丫头,通被比下去啦!” 两人寒暄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收拾好,便打算回去。正要走时,旁边有人抬了两筐新鲜的桑葚走过,清薇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你那葚子怎么卖?” 那人站住了,转头道,“姑娘想怎么买?” 清薇有些不解,刘嫂子已经赶上来拉着她,朝那人笑道,“马五,你这果子博不博?” “刘嫂子要博果,自然是博得的。”马五便将挑子往旁边一放,“都是今儿一大早摘下来的葚子,新鲜着呢!嫂子说,怎么个博法?” 清薇这时已明白过来,听闻民间赌博盛行,但凡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博。这博果自然也是其中一种,或是猜数量,或是掷骰子,或是扔铜钱,不一而足。 刘嫂子转头对清薇道,“姑娘若要买果子,倒不如拿几个铜子出来取乐。” 清薇道,“我没试过这个,听着倒是有趣。”在宫里时,她只听虞景说过,这样的风气须得遏制,如今自己亲眼见了,倒觉得有趣。又问马五,“你这一框葚子值多少钱?” 马五听了,一拍大腿,“姑娘也不必问价钱,若你博胜,这一筐桑葚都送你也罢。若我胜了,姑娘便都买下,如何?” “马五,你莫不是疯了?这许多葚子,放到明日就坏了,买来作甚?”刘嫂子在一旁道。 马五摆手,“不博就罢了,我这葚子十文钱一斤,不二价!” 桑葚自然是卖不到十文钱这样高价的,马五这么一说,摆明了就是不博就不卖。刘嫂子不由转头去看清薇。清薇笑道,“马五哥是个爽快人,便是买下这一框葚子又如何?那咱们就博这个。” 马五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位姑娘识货,又爽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色盅递给清薇,“姑娘请。” 清薇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递给旁边的刘嫂子,“劳烦嫂子做个荷官。” 刘嫂子有些迟疑,胡乱摇了几下,又抬头去看二人。马五道,“姑娘先请?” “大。”清薇也不推辞,直接道。 马五接过色盅,揭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六,一个四,一个三,不由惊奇的看了清薇一眼,咬牙道,“再来。” “再来,马五哥那另外一筐葚子就保不住了。”清薇笑着道。 马五便犹豫起来。他今日出门,这满满两大筐的桑葚,若是带不回钱去,恐怕家里头又得不安生了。思来想去,只能将色盅揣进怀里,指着其中一筐桑葚道,“罢了,给你便是。” 清薇抓了几个铜子给他,“我不占马五哥的便宜,这是买筐的钱。” 一筐桑葚少说也有十几斤,加上旁边还有不少杂物,因此又只能麻烦刘嫂子帮忙搬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嫂子不由道,“姑娘的手段,我是服了。这博果的我也见过不少,往往多是那卖果子的得利,不过几文钱的事,众人也不与他计较。这个马五尤其赖皮,他是从小在赌桌上混大的,年轻时也烂赌,后来娶了媳妇,有人拘束着,才稍好些。只是但凡手里有个东西,便都要博。只这条街上不少人都试过,从没人在他手里讨着好。姑娘今儿才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清薇微微一笑,“只是小道,不足挂齿的。” 回到自家院子里,将东西放下,清薇便数了二十文钱出来,“今日多得嫂子帮忙,不然我哪有如此轻松。这些钱,嫂子手下吧。” “姑娘万不可如此!”刘嫂子连忙推拒,“我不过搭把手,这钱却是不能拿的。姑娘若真心谢我,把那葚子称两斤与我,拿回家里哄孩子便是。” 清薇想了想,也不强求,找了布袋出来,装了满满一袋子给她,“嫂子拿回去吧。” 刘嫂子看着剩下的大半筐桑葚,不免替她发愁,“姑娘要这么多桑葚来做什么?吃不了,白放着就坏了。这东西还容易招虫子。” 清薇道,“用来做吃的。” “这也能做吃的?”刘嫂子惊讶,顿了顿,又道,“姑娘是打算做了去卖?”就算是做吃的,这一筐也太多了些,清薇自己要吃到什么时候?加上先有了卖粥之事,她自然有此疑问。 “正是。”清薇笑着点头,“只是究竟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也没底。嫂子先看我做了,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8章 一起合伙 刘嫂子自然是想留下来看的,但又想着清薇做的饭菜格外的香,想必有什么秘方,自己也不便在场。因此看了看手里的桑葚,笑道,“姑娘先做着,我把这东西送回去再来。” 清薇点头道,“也好,嫂子去吧。” 送了刘嫂子出门,清薇回来便去井上打了水,将桑葚反复清洗数遍,然后在盆里压碎了,兑水用纱布过滤出汁,然后取了昨儿买的面粉,用桑葚汁加糖和面。桑葚的颜色本来紫得发黑,但因为加了水,便没有这样深了,活了面之后,便只剩下浅淡的紫色,十分好看。 清薇将揉好的面用湿毛巾盖住,放在一边饧着。本来打算做些馅料,奈何家里没有材料,只得罢了。等面饧了一会儿,她便将之均匀的分成小份,然后一个个的捏出花瓣的形状,紫色的花朵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看上去十分漂亮。 等清薇弄完了,将馒头上屉蒸的时候,刘嫂子才慢腾腾的转回来了。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刘嫂子不由心疼的道,“姑娘用了不少糖吧?” 清薇道,“既是拿出去卖的东西,自然要下足了料。客人们吃了好,回头才会再来。”好东西就算价钱贵些,也总有人愿意买。总比粗制滥造,吃过一次就不肯再来要好。 刘嫂子也不由点头。话虽如此,但要她自己来做,却是不会那么舍得的。 又等了一会儿,清薇熄了火,将蒸笼抬了下来。刘嫂子揭开,看见花朵一般的馒头,不由赞叹道,“真好看!难为姑娘怎么想出来?”又拉着清薇的双手看,“更难为这双巧手能做出来,真不愧是宫中出来的!” 清薇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什么刘嫂子都推到“宫里出来的”上面去。这样其实对她也有好处,经刘嫂子这么一说,别人反倒不会多想了。因此她只笑着问,“嫂子看我这玫瑰馒头能不能拿出去卖?” “这个若不能,我看街上那些卖吃食的都该收拾摊子家去了。”刘嫂子立刻道,心中暗暗感叹,自觉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清薇见她脸上略露失意,便猜是想到从前做生意失败的事了。 她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了打算,这时用碟子盛了馒头出来,递给刘嫂子,一面道,“我有个想头,说给嫂子听,嫂子别笑话我。” “姑娘只管说。”刘嫂子拿了一个馒头吃了,松软香甜,不由得又拿了一个。 清薇道,“嫂子也知道,我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总要谋个营生。别的我也不会,这点子手艺还勉强拿得出来,因此想着索性做点吃食的小生意。只是一来我不会做生意,二来一个人也忙不转,因此想请嫂子过来帮我。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补贴家用想必足够了。” 刚才蒸馒头的时候,她已经数过了,今早收到的铜子,共二百三十一枚。刨去成本,赚一百三十一文。若每日都能如此,一个月也有四贯钱入账。这还只是粥,若搭着卖些别的,比如馒头之类,自然更多。且又只是早上,刘嫂子不至于忙不过来,她下午的时间也可以做别的。 自然,这样的手艺活,苦些累些也是有的,但清薇从决定出宫,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虽然还不太习惯,但已经开始克服了。 刘嫂子闻言,又惊又喜,“姑娘此言当真?” 清薇开这个口,自然也是想清楚了的。不提刘嫂子这几日的帮衬,单是方才几次试探,清薇都觉得她是个实诚人。而且自己蒸馒头的时候,她还特特避开,想来是怕看了自己的秘方去,有这份心,合伙做生意自然更让人放心。 因此听刘嫂子这样问,便含笑道,“我就当是嫂子愿意了。” “愿意愿意!”刘嫂子连声道,“我也同姑娘说过,我原先也做过这样的生意,只是没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没人捧场,只得罢了。如今有姑娘的手艺在,别的事情,就都包在我身上了!” 清薇含笑点头,并不因为自己有能耐,就看低别人。毕竟这些人生活在市井之中,见识经验都比自己多,也懂得这里的规矩,比她自己去瞎撞要好。这也是清薇考虑合伙的原因之一。 譬如刘嫂子应下之后,第一个要提的就是,“姑娘若想在这街上安安稳稳的做生意,怕是少不得打点一番。咱们这里的街头,是刘老大的底盘,他舅舅在衙门里做个吏目,有他照拂,地痞流氓也都不敢来闹事了。只是免不得有人白吃白喝。幸而咱们做的是早点,那时这些人多半还未起身呢。就有一两个,忍忍便罢了。” 若不是刘嫂子提,清薇是断想不到这里的。当下问清行情,便取了银子交给刘嫂子,让她待会儿去打点清楚,明日就要开始做生意了。 接下来自然是商量合伙的方式,利润如何分,谁负责做什么,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事先考虑到。 这只是清薇试水的生意,本打算分给刘嫂子五成,但刘嫂子坚决拒绝,只肯拿三成。毕竟无论材料还是手艺都是清薇出,她不过出个力,走到哪里也只算个伙计,几曾见过伙计还能分钱的?清薇厚道,她也不愿占便宜。 两人你推我让,商量起来自然就快,不一时便都定下了。清薇还写了文书,两人各签字画押,才算完成。 赵瑾之下了值,照旧领着手底下的小兄弟们去寻摸吃的。 这些年轻子弟大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年纪小也没有存钱的想头,有多少便花多少。羽林卫的俸禄不低,所以在吃上就更肯花钱。京城里几个有名的酒楼都被他们吃遍了,如今固定去的只有缀锦楼和小张楼。缀锦楼的东家和厨子都是南人,因此食物口味偏于清淡鲜甜。所以他们更多时候去的是本地人开的小张楼,这里的菜滋味更足。 然而今日,赵瑾之吃着小张楼招牌的红烧肉,却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比自己昨日吃的差远了。 因此吃了两口,他就放下了筷子,只端着酒杯慢慢啜饮。众人见了不免惊奇,“赵大哥今日怎的斯文起来了?再不动筷,这红烧肉可就没有了。”大老爷们,吃东西都是用抢的,这时候可没人管赵瑾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赵瑾之摇头,“你们吃吧。” 心中再次后悔昨日那些话太过。在赵瑾之看来,清薇固然行事有瑕疵,但在她这个年纪,又是个小姑娘,已然十分难得了,自己那番话说来是为她好,却着实不中听。 不过,为着昨日那一顿饭,他从小张楼出来,回到长寿坊时,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找到一户人家,抬手敲门。 外号“刘老大”的壮汉今日叫了几个兄弟在家中饮酒作乐,听到敲门声,颇不耐烦。开了门正要骂,抬眼看到赵瑾之那张脸,腰都跟着弯了几度,面上露出讨好的笑,“什么风把赵将军吹来了?您老人家快请进,快请进。” 赵瑾之往里看了一眼,摆手道,“就不进去了。今儿过来是找你说几句话。” “赵将军尽管吩咐。”刘老大立刻点头哈腰的道。 他能在这长寿坊里抖威风,说起来是因为他舅舅在衙门里,实则是因为赵瑾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他都不管。刘老大平日里对他自然也就敬着。今日赵瑾之主动登门,着实让他诧异,心中还不免有些惴惴。 赵瑾之道,“最近坊里可有什么事?” “托您老的福,都好,都好。”刘老大说着,绞尽脑汁想了几件小事出来,说明在自己的管理下,长寿坊什么问题都没有。 赵瑾之点点头,又道,“看好你手底下那帮人,别什么人都上去招惹。” 刘老大连忙点头答应。赵瑾之扔给他一串钱,然后便转身走了,留下刘老大一个人在原地挠头,这赵将军过来一趟,到底要说什么?难不成就是叮咛几句,给自己送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9章 遭遇危险 赵瑾之自然不是去送钱的,他只是开口之前,忽然想到不能就这样提起清薇,否则以刘老大的龌龊思想,说不准就会以为自己跟清薇有什么。这一起人,嘴上是没有把门的,说不准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所以最后也只能叮嘱两句了事。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起码第二天早上,刘老大酒醒之后,想起昨夜赵瑾之的叮嘱,还是忍着头痛爬起来,叫着一班兄弟,开始上街“巡逻”。 到了接上,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脑门,“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10章 与他同姓 若不是赵瑾之忽然出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清薇根本不敢去想。 赵瑾之就在这时转了进来,正好看到攀墙离开的几人,下意识的便要追上去。清薇连忙开口把人叫住,“赵大哥,别追了。” “这等恶人,怎能放过?”赵瑾之道。但话虽如此,却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转回来,站在清薇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想伸手,又似乎怕唐突了。 清薇也有些尴尬,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便道,“赵大哥去看看那边的孩子吧。”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还倒着个孩子,走过去检查一遍,确定只是晕迷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清薇,“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省略了那人对自己的调戏侮辱,但赵瑾之看着眼前这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说话的空档,清薇终于缓过气来,从地上站起,正小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拂去上头的灰尘,尽量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大约不知道,她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清薇的皮肤白,又细嫩,方才那细眼打得用力,这会儿已经微微肿起来了。清薇自己看不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也并未十分在意,但赵瑾之却能分明的看见。 他还能看出,清薇不过是在强自镇定,不愿露怯罢了。实则无论眼神还是举动,都难掩惶恐。 这也难怪,任是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失控。清薇还能保持镇定,已属难得,想来也跟宫廷生活脱不开干系。不过看在赵瑾之眼里,她越是故作镇定,反而越是可怜。 他认识的姑娘们,若遇上这种事,恐怕早就哭天抢地,对着长辈们抹泪诉苦了。 若不是毫无依靠,清薇何必独自苦撑? 原先赵瑾之看着清薇的时候,对她一身傲气总喜欢不起来,觉得她太小看了其他人,迟早会吃大亏。虽然开口劝过,但清薇的样子,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所以他才去“提点”刘老大,让他多留心。哪知道这样还是不够,到底出了事。 但如今看清薇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甚至不敢抬眼看自己,赵瑾之又觉得,她还是从前那样骄傲好些。哪怕不让人省心,但看起来是蓬勃的,鲜活的。 清薇当然是骄傲的。 她的经历决定了她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下意识的会去依赖别人。连虞景这个皇帝,清薇也不怕当面开口嘲讽。世间男子,在她看来也仅此而已,并不值得崇敬依靠,她靠着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其实清薇自知这种想法有些偏颇,但她却不愿意改。这是她的骄傲。 但是这一次,那几人却是真真切切的让她明白了,宫中虽有龌龊,但大多数的事情都在暗流之下,而清薇哪怕不是执棋之人,也算是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身上天然就有一重重保护。若非如此,宫中风起云涌,够她死十个来回了。 所以一旦面对这种毫不遮掩的恶意,这种直接而没有转圜的举动,她就彻底陷入了被动之中,只能任由别人控制。 从前那些胆量,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关男人女人,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免不了要认输c要妥协c要隐忍。 就算你本来不会,生活也会教会你。如果你从来没有学过,那一定是有其他人替你挡住了那些倾泻而来的风雨。 而清薇没有。所以此时此刻,直面这样恶,那一身骄傲,自然就被打碎了。她不愿表露出来,但其实心中已然生了怯意。 见她如此,赵瑾之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道,“你这般回去,恐怕不妥当。” 清薇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不甚好,折腾了这么一遭儿,原本崭新挺括的料子已经皱了,是清薇无论如何没办法抚平的,旁人都看得见。而且,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脸上这般疼痛,看起来不会完好无损,这幅模样,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需往外一站,人人都明白她遇到了什么。 对一个女子来说,那是灭顶之灾。 就算清薇说自己没有被糟蹋,谁会相信? 如此,往后她就会生活在流言和指点之中,再无一丝安宁。 清薇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有些忐忑的看向赵瑾之,“赵大哥的意思是?” 赵瑾之略略沉吟,将已经晕迷过去的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道,“你抱着孩子跑出去,大声呼救,阵仗越大越好。” 清薇明白她的意思。如此一来,自己就是去救孩子折腾成这幅狼狈的模样,而且既然抢回了孩子,自然也就没出什么事了。她点头,又问,“那赵大哥呢?” “我去追那几个贼人。”赵瑾之道。 如此一来,故事就能圆上了。清薇发现有人要偷孩子,然后挺身而出,跟贼人周旋,想夺回孩子,正巧赵瑾之出现,那些贼人便丢下孩子逃走了,而赵瑾之追上去,她带着孩子回来。 其实撇开那些人是被买通这个内情,事情本来也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有了这一场戏,就会显得逼真许多。 “那三人不是长寿坊的。”清薇欲言又止片刻,最后道。 赵瑾之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清薇低头道,“只是记性好些罢了。这几日在坊里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都能认出,至少会觉得面熟。那四人,就十分面生。” 赵瑾之闻言更是吃惊。长寿坊并不算小,就是住在坊中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认识熟悉。就是他自己,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住在长寿坊的人认了个大概。但那是他的职业带来的习惯,别人想必不会费这种功夫。所以听见清薇这样说,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恐怕清薇在宫中,亦不会是泛泛之辈,只不知为何竟会被放出宫。 但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朝清薇点点头,便转身追了上去。当然,这也只是做个样子,要查那是什么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清薇目送他离开,这才抱着孩子,转身往巷子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呼救命。这时已经快到用晚饭的时候,坊里的人陆续归家,听见这声音,自然都出来查看,没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人。 清薇将情况一说,自有男人们拎着家伙冲进巷子里,妇人们则拉着清薇安慰,又忙着去通知那孩子的家人,又忙着请大夫,就是看到清薇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也都忽略了过去。 很快孩子的母亲赶来,对着清薇千恩万谢,险些下跪。唬得清薇连忙避让,“不过是正好碰见,当不得嫂子这样的大礼。嫂子要谢,也该去谢赵将军。若不是他出现惊走贼人,结果如何也难预料。” 众人闻言都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将赵瑾之好一番称赞。 清薇冷眼瞧着,这些话倒不都是奉承,以赵瑾之为人,既然住在这里,自然护得着长寿坊安宁。况且他身上有一股子侠气,有人求上门,能帮的忙都不会推拒,如此自然就让这些坊中百姓爱戴不已。 妇人们的闲话没什么主题,称赞了一回赵瑾之,自然就说到了他的家世背景等,但很显然,长寿坊中人亦不知他的来历。议论了几句,便有人感叹,“赵将军自然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可惜。” “是啊,即便咱们这样人家,到赵将军这个年纪尚未娶妻的也少,都是那些娶不上媳妇的闲汉光棍儿,也不知道赵将军家中是个什么章程。”另一人道。 便有人取笑她,“听说你想作成你那侄女和赵将军,想是没成?” 这人也不否认,“嗨,咱们这样人家,原是高攀不上的,不过是碰个运气,万一就让赵将军看中了呢?也别说我,难道你们一个两个,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只不像我心直口快登门去问罢了。” 众人见她揭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感叹,“咱们是没指望的,也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起赵将军。” 有人眼睛一转,看到了清薇,便指着她笑道,“若说咱们长寿坊有配得起赵将军的姑娘,怕也只有清薇姑娘了。她是宫里出来的,见过世面,生得又好,一双手再灵巧不过——这样好的姑娘,再到哪里去寻第二个?” 清薇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吓了一跳,连忙道,“嫂子们可千万别拿我取笑,我与赵将军同姓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11章 心态转变 这还是个同姓不婚的时代,纵然并非绝对,但在这些普通人看来,赵将军有身份有地位,自然也该是极为讲究规矩的人,这些他们不在意的东西,未必他不在意。再说,清薇既开了这个口,自然也是无意,因此便也不再提。 然而又有人问起清薇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她们可以帮忙相看云云。 原本清薇刚搬来,注意到她的人不少,但都还在观望之中。不过第一个接触她的刘嫂子已经得了好处,这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再说清薇看着娇气,但看她做生意,也是能吃苦的,又会挣钱,这样的姑娘娶回家自然不亏。 更重要的是,经了今日之事,清薇救下一个孩子,这些长寿坊的居民看她便更加亲切,俨然当做自己人看待,这保媒拉纤的心思自然也就冒出来了。 清薇费尽口舌,终于说得她们歇了心思时,赵瑾之也领着那帮寻出去的男人们回来了。 还带着那四个清薇本以为抓不到了的贼子。 虽然群情激奋,但赵瑾之开口说要把人送官,众人却也没有不服的。毕竟人是他抓的,而且有他在,必定不会轻纵了这几人,大伙儿自然放心。 于是赵瑾之又点了两个人,押着人送去了京兆府。 清薇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在这里审问,那四人口中再攀咬出什么来,不好收场。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她亦不能不小心。 她回到家里,就开始整治晚饭。等赵瑾之回来时,又是一坊都飘着勾人的饭菜香气,让人越发饥饿。于是路过清薇门口时,脚步就不由放慢了些。 因着上一回的对话不甚愉快,这几日赵瑾之都是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清薇,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攀墙。 好在清薇在厨房里看见他,便走出来道,“赵大哥请稍等。” 说着转身进去,提了那个赵瑾之十分熟悉的盒子出来,“今日多亏了赵大哥,忙到这会儿,也该吃点饭菜垫垫肚子。” “这如何好意思?”赵瑾之口中这样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去。长寿坊中众人只是闻过香味,并不知道清薇的手艺究竟有多好,就算馋也有限,但他却是亲口品尝过的。所以一闻着这味道,便不由自主的口舌生津,吃别的都没滋味了。 清薇将盒子交给他,又问,“不知那几个贼人,要如何处置?” “你是苦主,此事与你说也无妨。”赵瑾之道,“街东口的钱大郎,你可知道?” 清薇一点就透,“他在街口开了个店,早晚卖些包子馒头并茶水。是他雇了那些人?” 这个钱大郎做生意一贯就不实诚,店里卖的馒头都是粗粮,难以下咽,只是价钱的确比别家便宜些,因此那些在街上帮闲的汉子,也就肯花两三个铜子凑合一顿。 只这样看,清薇跟他的生意,其实是没有竞争的。因为清薇的东西比市价略贵,那些帮闲汉子绝不舍得花钱买。倒是附近别的小摊受了些影响。 但人心便是这般难测,真正受损失的人还没动手,这钱大郎就先起了心思。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想这生意就是清薇不做也轮不到他,反正他看着不顺眼,便要把人出去,并不管自己是否能得好处。 也难怪清薇根本未曾防备到这上头去。事实上,那几户被她挤占了生意的,清薇多少都出了一点意思,又着意结交,不料却漏掉了这一个。 赵瑾之点头,“说是雇人也不算,不过是找几个不懂行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将你这生意夸到天上,自然就有人动心。” 他这样说,清薇便明白了。钱大郎什么都没做过,就是那四个人供出他来,官府也是不能抓人的。毕竟他虽有诱唆之嫌,但却没有证据,大魏律中也没有这样的条例,可分辨之处太多,并不能定罪。 这也是赵瑾之要将原委告知她的缘故,既不能惩处这钱大郎,说不准就会留下后患,自然要让她知道,也好心有防备,不至于随便被算计了去。 “至于那四人,京兆府素来公正严明,你放心。”顿了顿,赵瑾之又道。 那件事不好提,所以他只能这样含糊的提一句,但那四个人想必是不会有机会攀扯到清薇身上了。 “多谢赵大哥。”清薇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赵瑾之,“前日赵大哥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我不识好人心,今番才有悔悟,往后必当记下这个教训。我年轻不懂事,倘若再有行事不当之处,也还望赵大哥多多提点。” 这番道歉出乎赵瑾之意料之外。 年轻姑娘,尤其是有些能耐的姑娘们,心高气傲是正常的,也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断不肯承认。就是认错,也不过端着姿态稍微示好,等着别人领悟。倘若性情骄纵些,还要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赵瑾之家世特殊,接触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姑娘,早看腻歪了这番作态。 他本以为清薇也不脱这个范畴,却未曾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道歉之语,似乎并不以此为耻,且当真记住了这教训。 这份胸怀品质,在赵瑾之看来,比什么都更难得。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不再是随时能拔腿就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心直口快,倘若话说得不中听,赵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清薇垂首,低声道,“赵大哥这话,要愧煞我了。我孤身一人,旁人再不肯说这样的真心话。赵大哥秉性忠厚,在我心里,与嫡亲兄长是一般的。” 之前的事让清薇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地转变。她仿佛这才真正看清了这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那种高高在上c俯视其他人的心态没有了。 撇开从前经历带给她的光环,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清薇适应起来就非常迅速了。该借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扭捏。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主动调整了自己对待周围的人,尤其是赵瑾之的态度。 向赵瑾之道歉也好,此刻厚颜开口认亲也好,都是这种调整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 赵瑾之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力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起什么歹念,所以对清薇来说,跟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坏处。又正巧两人都姓赵,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开口称一声兄长,并不辱没了清薇。 赵瑾之是个聪明人,见识也广,此刻一听,也就明白了清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却也不觉得反感。清薇能在宫中安然活到如今,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能替自己打算而非依附旁人,已是难能可贵。再者清薇就算示好,姿态也做的很足,不会让人不舒服。 而且,不是赵瑾之自恋,在这长寿坊中,他的条件算得上顶尖,想同他结亲的人家不少,只是自觉身份不够,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罢了。清薇和他住得这样近,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正是近水楼台。换做寻常女子,多半会生出旁的心思,借着之前的“救命之恩”接近讨好c明示暗示。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清薇才会说只将他视作兄长一般吧? 可惜了。 他倒是想认下这个妹妹,却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赵瑾之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有赵姑娘这样的妹子,怕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家中尚有亲长在,怕是做不得这个主。不过赵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我若能做到,必当尽心竭力。” 这般说着,心里却在遗憾。这番话听在清薇耳中,只怕会被当做推脱之辞。年轻女子脸皮薄,面子上挂不住,往后只怕会更疏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12章 坦坦荡荡 清薇虽然有将赵瑾之当成靠山的意思,但她心中自有傲气,倒不至于将之看得太重。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旁人和外物,可借不可恃。何况赵瑾之并不欠她什么,就算拒绝也属正常。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身边平白多个拖累,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 所以听到赵瑾之拒绝,她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倒也是,是我唐突了。”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又在这般年纪晋升,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赵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张楼和缀锦楼?” “这两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楼,自然是听过的。”清薇道,“赵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赵瑾之道,“我们羽林卫当值时,不能离开皇城,每到饭点,也不过轮换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寻个店铺吃一顿。缀锦楼和小张楼离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楼,锦绣楼自不必提,那是御厨后人开的店,种种菜色,几乎能做出花儿来,往来宾客,也都是王公贵族。集贤楼是文人士子们聚会之处,自然也格调高雅,不同凡俗。这两家在东市。缀锦楼的南食点心是一绝,小张楼么,客人更杂些,场面也更热闹。这两家在西市。”赵瑾之说,“锦绣楼和集贤楼我没去过几次,缀锦楼和小张楼倒常去,以我之见,这四家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及赵姑娘多矣。” “赵大哥谬赞,清薇愧不敢当。”清薇连忙道,“想来既然名扬京城,必定有过人之处。一两道菜色上争胜,殊为不智。” 虽是客气之言,但语气里都是自信,显然并不觉得赵瑾之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对。 “不但我们羽林卫,就是在皇城内当值的诸位大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亲兵等人,有人送饭的毕竟不多,多半都是这么解决的。缀锦楼和小张楼名声在外,价钱自然也贵,也不是顿顿都能去那里,平素不过随意寻个小店或是摊子。因此从正阳门出来,一条御街两侧,倒都是卖各式小食的。从早到晚,热闹得很。”赵瑾之又道。 清薇听明白,“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也到那边去做这份生意?” 赵瑾之点头,“那里进出的都不是普通人,赵姑娘的手艺这般出众,他们也出得起价钱。而且天子脚下,是断不会有人闹事的。” 所以就算清薇在那边生意做得再红火,也不至于会有人因为嫉妒就对她下手。纵然真有人铤而走险,自然也会有人出手,不为庇佑她,只为维系皇室威严。 而有了最初的积累之后,清薇便可将生意做大,在那边盘个铺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四大酒楼争美。 如果说之前赵瑾之提议是觉得有自己在,多少能照顾清薇。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清薇能够做到——她有野心有能力,虽为女子却不自弃,行事又有章法,让人不由自主的期待她成功的那一天。 这本该是个极好的建议,但清薇听完之后却沉默了。 天子脚下是安全,但她怕的也正是天子脚下。对她出宫这件事,周太后倒没说过什么,但虞景显然是心里存了气的,并不完全相信钦天监占卜的结果。所以清薇出了宫,只希望能离得远远地,留在京城是迫不得已,再凑到皇宫门前去,就非她所愿了。 赵瑾之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也猜想必定是有疑虑,便道,“我只是随口一言,赵姑娘可再斟酌考虑。倘若不愿做这生意,再想别的营生也可。” 但清薇素来是个有决断的,深知许多事不能拖,拖下去的结果也未必就好,因此只沉吟片刻,便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那往后就要请赵大哥多多照顾生意了。” “届时必然让羽林卫都去照顾你的生意。”赵瑾之一笑,“只怕赵姑娘生意太好,忙不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13章 生意转让 诚然清薇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要将生意转让给刘嫂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不提刘嫂子是否愿意接手,以清薇对她的了解,有这样的机会,刘嫂子当不会错过。不过她心中必定也有疑虑,毕竟这生意能撑起来,全靠清薇的手艺,这手艺若是不传,就是接手了也没用。 所以若要将生意转给她,清薇势必要即将教会刘嫂子怎么做,别看只是普通的粥和馒头,材料也随处可得,但她们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也不是没人跟风卖过,却怎么都做不到清薇这样的味道。 手艺和配方,自来都是珍贵的。所以清薇要教,自然得先跟刘嫂子谈妥条件。 ——她虽有心照顾,但生意和人情必须分开,不能白送出去,免得将来牵扯不清楚。再者开了这个头,万一再有人来求秘方,又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等她这边交割完毕,能去正阳门外做生意,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二日,刘嫂子过来帮忙时,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刘嫂子大惊,“这生意做得好好的,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清薇叹了一口气,“嫂子面前,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其实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标并不是那孩子,是我。” “这怎么会?”刘嫂子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姑娘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赵将军言,那几人供出是被钱大郎撺掇的,这话再不会有错。我才来长寿坊没多少日子,就做了这惹人眼红的生意,被人惦记也是难免。一招不成,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所以我想着,这生意转让给嫂子,总好过给人谋夺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这长寿坊中,不怕他钱大郎。” 刘嫂子闻言,面色几变,将个钱大郎骂了个狗血淋头,才道,“也是,你年纪轻,又是个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当真有嘴也说不清。好在是遇上了赵将军。这钱大郎也着实可恶,自家没本事,倒惦记别人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末了又问,“只是这生意若是转给我,清薇姑娘你岂不就没了营生?” “这个嫂子却不需担心。”清薇说,“我听赵将军说,正阳门外御街两侧有不少人摆摊卖这些吃食,那里日夜都有羽林卫巡逻,进出的又都是达官贵人们,想来没人敢惹事的。我不如就往那里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嫂子闻言眼睛一亮,“姑娘手艺好,走到哪里都是不必发愁的,却是我多心了。” 皇城外进出的人身份高,嘴自然也挑剔,别看那里都是小摊,其实许多都是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滋味一绝,真要论起来,四大酒楼里的菜,未必就能胜出许多。不过贵人们讲究排场,酒楼到底比小摊有档次得多。平日自己吃也就罢了,难不成请客也让人坐在街边么? 所以,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的人,纵然知道那是个好选择,却也是不敢去的。 贵人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没有父母亲人在,嫂子肯惦记,是再求不来的福气。”清薇说,“原本我倒想将这生意索性送给嫂子,只怕以后说不清。因此嫂子还是回去同家里商议,只要拿出五两银子,我便将熬粥和做馒头的手艺教给你,保证做出来跟我做的是一个味道。” “这是应当的。”刘嫂子道,“只是五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回去问问我们当家的,明儿再给姑娘准信。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也知道,我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不如年轻人利落。我有一个女儿,今年也得一十二岁了,不如让她来跟着姑娘学?往后也好有个傍身的手艺。” “可以。”清薇笑着应了。 大概是知道往后就是自家的生意了,所以刘嫂子今日格外卖力。说来也巧,今日生意比平时还好些,大约昨日清薇救了个孩子,长寿坊的居民大都认可了她,也肯照顾她的生意了。 忙碌的间隙,清薇数次往街口钱大郎家的店看过去,都见钱大郎面沉如水的坐在店门口,正往这边看。离得远,他的眼神看不清,但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错觉,清薇总觉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那种黏腻恶心的视线,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昨日没对赵瑾之说谎,这门生意她本来也不打算长久的做下去,但也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换营生。何况自己做的,和被人逼着做的,却是绝不一样的。 所以清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退让? 走之前,不给这钱大郎一个大大的教训,怎显出她赵清薇的手段?她在宫中,可不是靠着周太后和虞景母子的庇护过来的!甚至她最初刚到东宫时,这母子二人的境遇其实非常糟糕。 顺懿太子——也就是虞景的父亲虞绍,天资卓绝,在世时简直光辉闪耀,让他所有的兄弟都黯然失色,被他完全压制住,生不出任何心思来。可惜天妒英才,虞景出生之后不久就意外早逝。这样一个人,他留下的儿子自然就成了诸皇子的眼中钉,生怕他继承了乃父之英才。 在这种情况下,虞景就算满腹聪明,也丝毫不敢显露,靠着这种伪装,才磕磕绊绊长到十四岁。这段幼年经历,扬尘饿过了他莫测多疑c喜怒不定的个性,清薇刚到他身边时,简直称得上是内忧外患。 若不是一路扶持着这样的虞景登上那个位置,她在宫中又怎么可能风光无限,让后宫嫔妃都要避让三分? 转念之间,清薇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是驱虎吞狼c借刀杀人,直接将刘嫂子推出去跟钱大郎对立,再稍加引导,就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毕竟钱大郎在这长寿坊中的人缘并不好,甚至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只不过几十年的老街坊,彼此就算有矛盾也不会爆发出来。 然而如此一来,等于是将刘嫂子一家推上了风口浪尖。群情激奋的时候,街坊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冷静下来,恐怕又会觉得心寒,届时刘家在长寿坊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所以虽然这法子简单,但清薇却不屑去用。 她有更省时省力的法子。钱大郎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还把旁人搭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14章 她的手段 转过头来,清薇笑着道,“这段时日承蒙乡亲们抬举,我们这小本生意也算兴隆。因着我自己的一点私人缘故,却是不能在这里摆摊了。因此从明日起,这摊子就转给刘嫂子了,还望诸位周知。” 本来排队买粥的众人便都喧哗起来,议论的无非是清薇要去哪里,刘嫂子的粥是否还有这个味道等等。当然,相较之下,后一个问题才是大家关心的。毕竟清薇的摊子摆起来时间不长,众人却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口味。 清薇等他们说了一阵,才道,“不过乡亲们不必担心。我也是住在这长寿坊里的,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经同刘嫂子议定,她出钱将我熬粥和做馒头的秘方买下。从今日起,我就将手艺交给刘嫂子和月娘,保证大家往后吃的东西还是和现在一个味道。” 众人便都放下心来,纷纷夸赞她仁义,不忘本云云,又有人问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说没有定下来,得先教会了刘嫂子这边再考虑,于是众人也不再追问。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他从清薇方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她是将方子写下来交给刘嫂子的! 接下来的几日,刘嫂子和她的大女儿月娘都会在下午到清薇这里来学手艺。这样一来,清薇的院子里,就从早到晚都飘着好闻的食物香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馒头都不麻烦,所以几日功夫也已足够。这天刘嫂子和月娘从清薇的院子里出来,面上都带着紧张兴奋的笑容。清薇今日说,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出摊了,她们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她们,如今就揣在刘嫂子怀里呢。 一路上刘嫂子数次想将那方子拿出来看看,但又怕给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体不适,让路上遇到的乡邻们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钱大郎一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那方子在她们身上。于是便悄悄坠了上去。 当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长寿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见母女二人进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刘老黑说话。 刘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还是坊中乡勇的头目。 当是时,皇权不下县,各乡之中多是里长和各族耆老们共同主事。没有衙门,自然也不会有捕快和军队,但乡野之间,却时常有野兽和匪徒出没,因此各地不得不将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组成乡勇,农闲时训练,平日里则定期巡逻乡里,确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则立刻就能组织起来抗敌。 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乡野之地比较,但这种规制倒是没有改变,只不过乡勇队一直闲置着,既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巡逻任务而已。但饶是如此,刘老黑同衙门那边也比旁人更亲近。这也是刘嫂子底气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别人眼红的原因。 这会儿钱大郎登门,刘老黑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人迎进屋。然后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刘嫂子从内室出来,去院子里起灶开始准备晚饭,钱大郎才起身告辞。 刘老黑又一头雾水的把人送出门,完全不明白钱大郎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天夜里,一条人影摸进了刘老黑家的院子里。 这条人影自然就是钱大郎。他白日过来,就是为了踩点,也是想看看刘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没有天赋,倒是耳聪目明,刘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着一层木壁,刘嫂子在屋里的动静,注意些就能听见。虽不能猜个十成,心里也有了一点底。 所以他便趁夜来了。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过了明天,谁知道刘嫂子会不会觉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别的地方去? 钱大郎不被长寿坊的人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年轻时曾跟着街上的闲汉们混,诸般好事不学,坏事倒学了个十成十。后来他老爹死了,回家来继承了店面,又娶了妻,这才收敛起来。朴素的街坊们面对回头是岸的邻居不能说出什么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他的。 所以这溜门撬锁的勾当,钱大郎做得十分顺手。 只是才进了屋,还没等他辩准方向摸进内室,就听得一声犬吠,然后自己就被扑倒在地,手臂上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扑撞得钱大郎浑身发痛,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暴露了!天杀的刘老黑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一条狗?! 第一声犬吠响起时,清薇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暗夜里十分宁静,犬吠声传至此处已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晰。清薇微微侧头,凝神听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起床开门出去。 但出了院门,她低头想了想,又转身去敲赵瑾之的门。 赵瑾之职业形成的习惯,睡觉时也十分警醒,听见敲门声便立刻醒了。开了门见是清薇,不由惊奇,“赵姑娘?你怎的还没睡?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大哥,我方才听见了犬吠之声。”清薇压低声音道。她倒也很想做出惊慌失措之态,但要瞒过赵瑾之这种专业人士,清薇没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对。 赵瑾之还没反应过来,“或许那犬只是睡着时被什么东西惊了,想来不会有大事。” 清薇却坚持道,“我听着叫得很凶,赵大哥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事,也好搭把手。” 赵瑾之这才回过味来。他又仔细的看了清薇一眼,她身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显然不是梦中惊醒慌忙过来的模样,言谈口齿都十分清晰,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吓住了。 有问题,他想。这不像是担心会出事,而是早知会出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在哪边?” 清薇快速的看了一眼,往刘嫂子家的方向一指,“这边。” “我去看看。”赵瑾之当机立断道。清薇既然来找他,想来当也不会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见清薇跟了上来,又道,“你回屋去,关好门户。”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事情想了一遍,直到赵瑾之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这才慢慢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回去之后,她也没有睡,而是就坐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吵嚷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赵瑾之回来了。 清薇再次打开了房门,而赵瑾之也默契的出现在了墙头。见清薇开门,他才将梯子搭好,从墙头爬了下来。然后他站在清薇面前,沉默半晌,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道,“钱大郎潜入刘家偷窃,却被刘月娘借来的犬咬伤,现在已经被众人押着送官了。” 清薇知道他能猜到,但到这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紧张来。然而无论如何,钱大郎这个潜在的威胁解决,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15章 你不信我 赵瑾之沉默片刻,见清薇不开口,便又问,“赵姑娘可有话要对我说?” “赵大哥既猜到了,又何必问?”清薇低头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掌控之中,先是让钱大郎听到自己跟刘嫂子的对话,生出心思,然后又让两人大张旗鼓回家,最后鼓动月娘从小姐妹家中借来了一只看家犬,布下罗网,就等钱大郎自己踩进去。 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钱大郎有些毛病,众人也都忍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若是偷盗这样的罪名,就不同了。对这些普通小民来说,偷盗可能是比杀人更重的罪名。尤其这钱大郎偷的还是同坊之人,谁知道会不会哪一日自己财露了白,就被他惦记了去?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也是有规矩的,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大大的犯了忌讳,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至于街口的店铺,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发现被抓的人是钱大郎,整个长寿坊的人都鼓噪起来,议论纷纷,对于怎么处置这件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又是刘老黑主张,赵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还是承蒙他帮忙,否则在这个“亲亲相隐”“获罪连坐”的时代,也许这件事情,长寿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来,最多悄悄把钱大郎挤兑走罢了。 “衙门那边一早开堂,我们当家的去听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钱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听了咱们的话,晓得姑娘要将秘方写给我,因此便想来偷那方子!杀千刀的,这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啊!这钱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个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给打火提了醒。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陈家的大妞来,他若小心些,说不准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们都不知道!”刘嫂子一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道。 清薇转头去看月娘,她安安静静跟在刘嫂子身边,见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无破绽,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赵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们是好人,在这件事情里,刘家还牵扯着利害关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断不会说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清薇其实是相信赵瑾之的。 只是这种信任,远不足以让她将性命安危都交付罢了。 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捧过来一个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没有点心,这个吃着玩儿吧。” 月娘探头一看,满满一盒红艳艳的果子,晶莹饱满,颗粒分明,而且这么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来爱这些零嘴儿,她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伸手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间在口腔中扩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问清薇,“清薇姐姐,这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街上似也没有卖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长到十岁才出宫,虽说许多年幼时的事都早模糊了,但这些从前吃过的野味,倒还记得清楚。这东西长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来当零嘴儿,没有别的用处。这东西都是汁水,又不经放,山野里长着的果子卖不上价,自然也不会有人摘了来卖。月娘没见过,并不稀奇。 至于这样在城里十分稀罕的东西,她这里怎么会有? ——自然是某个不敢见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门外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16章 与我合作 虽然清薇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既然很少见到,得来自然不易,这道理月娘是懂得的。因此她只吃了几个尝鲜,便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将视线从盒子上移开了。 原本这样的情形,清薇该劝她多吃些,或是索性分出一部分让她带回去。然后她看了一眼那盒子,却也微微笑着转开了眼,只当没看见。 虽然她不知道赵瑾之怎么会知道山莓这种东西,又是从哪里弄来,但想必没少思和精力,若就这么让人吃了,便仿佛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等刘嫂子和月娘离开,清薇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马嫂子是个精明人,闻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艺,合伙来做这生意?” 清薇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愁没人买。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必在街上摆摊卖,往那些酒楼馆子里头去问,必定会有人要。再者富贵人家,虽说这些东西都能自己做,但赵姑娘手艺好,说不得也有人愿意买了尝鲜。如此这般,比他们从前单卖果子不知强到哪里去! 别看果酱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应季的时候不值钱,尤其是量大时,一文钱十斤他们夫妻都卖过,也只能咬牙认了。若能做成果酱,放置时间就更长,不必急着贱卖。再者不是在街头叫卖,价钱自然也不同。倘若肯下本钱,弄些好看的料器来装,档次上去了,不愁卖不出价钱。 只是,马嫂子看着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这生意自然极好。只这京城内外,有果园的人家也不少,姑娘为何独看中了咱们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17章 难得巧思 清薇道,“嫂子是痛快人,我自然也说痛快话。正因为看重嫂子的为人,我才选了你家。” 这段日子,清薇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马五自然不必说,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周围的人说起他多是好话。至于马嫂子,马家的果园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园子里的果子多半都卖给了茶楼酒肆,在街上叫卖倒是少数,如此才将自家园子经营得蒸蒸日上。 正因为如此,清薇才属意与她合作。否则光是相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许多时间,更不提往后合作时的种种争斗算计。清薇只是想轻松的做点生意,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将一个马五管得严严实实,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条,听清薇这样说,面上的笑意便越发真诚了。 “你既这么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赵姑娘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计划来走,不与她争利了。清薇道,“这个且先不急,嫂子打算怎么做这果酱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东西,去与茶楼酒肆签订契书,每月供给多少。如此虽然利润要薄些,却更稳定。”马嫂子道,“况且,咱们就是要自己卖,也是没有门路的。” “嫂子所说的法子虽好,却不适合咱们。”清薇道,“寻常果酱,当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这若是宫廷秘方呢?” 马嫂子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宫中的东西,能许咱们随意卖?” 这个时代,皇室豢养着天下有数的顶尖技术人员,从吃穿住行到军事工业,无所不包。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会受到很大的约束,手艺也是绝不能外传的。涉及“内造”“宫廷”等字样的东西,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抓住了是杀头的罪过!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们说的又不是如今的宫廷。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说是不知哪一朝流传下来的古方便是了。反正只是一点子吃食,关系不到国计民生,想来宫中不会管。” 马嫂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据说江南著名的燕子楼,就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开的,也不见朝廷有什么举动。反正只是假托个名声,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到这上头来。 不过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疑虑,“咱们空口说是宫廷秘方,难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两个字在前头,价钱就不一样了,那些茶楼酒肆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会信? “识货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马嫂子将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转,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说起识货,普通人自然是辨认不出来的,唯有达官贵人出入的酒楼,才可能分辨出这东西是真是假。如此说来,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寻常的酒楼,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楼的生意? 这个念头一出现,马嫂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四大酒楼只听说过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缀锦楼和小张楼还偶尔从门口经过,东市的锦绣楼和集贤楼那是见都没见过。 这么一想,她就直接问出来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错。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马嫂子心中啧啧感叹,又回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说的“时运”之语。清薇要做的生意竟这么大,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时运来了? 如果是其他人,听清薇这么夸张的说法,说不准就被吓住,退缩了。但马嫂子本来就是个有决断的,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是仔细想想,又是完全能够成功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济,将今年的果子都赔进去,明年再重新回到原样罢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孙数代都能享受到的好处! “姑娘有这样的气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家除了出个果子,别的也帮不上忙。说是合伙,不如说是姑娘给我们送好处呢!”清薇如果只是买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来做这门生意,获利自然更多。 不过现在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太过惹眼并不妥当,需要“和光同尘”,所以这生意自然是合伙更好。而且两家有了往来,看在别人眼里,清薇自然渐渐成了自己人,在这里住得更加安稳。为什么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亲友?有人引荐接纳,才能够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环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这生意我出面不合适,因此还得多劳烦五哥和嫂子。如此一来,我只出了个方子,事情倒都是你们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两人对视一笑,合作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问,“那姑娘是打算与哪一家做这生意,莫非是缀锦楼?” 到了四大酒楼这个档次,东西自然是独门的好,四家都卖是不要想的,自然要从中选择对她们有好处的。而缀锦楼以南食著称,口味偏向鲜甜,同他们的果酱正好相衬。 清薇摇头,“不,我们要找的是锦绣楼。” “锦绣楼?” “是。前几日我听隔壁的赵将军说,锦绣楼是御厨后人的产业,别人家不敢卖宫廷秘方,他们却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马嫂子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反倒担忧起来了,“那锦绣楼能答应吗?”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过损失些果酱罢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马嫂子面色几度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当面拍板,“此事我回去与我们当家的商议过,再给姑娘答复吧。实在是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这是应当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怀,合作之前考虑清楚方方面面,往后做起事情来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往后难道马五哥就不卖我果子了么?” 事实上清薇一点都不担心马五会不答应。 要知道,那可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啊! ——眼前这个选择,不正是一场豪赌吗?马五又怎么忍得住不赌? 果然,第二日马五和马嫂子二人相携而来,正是应下了这合作之事,并且跟清薇签订了契书。眼下马家果园里的果子正陆续成熟,也是做果酱的好时候,自然不能再耽搁时间。所以签完了契书,马五便问,“赵姑娘,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还得做些准备才好。” “要准备什么?”马嫂子问。 清薇站起身,将马五从头打量了一遍,笑道,“两位要准备的,便是给五哥换一身能撑场面的行头,免得到时候站在锦绣楼里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们夫妻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知道该准备什么?”马嫂子道,“也只好把人放在这里,随姑娘吩咐罢了。” 清薇便带着两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种齐全的绸缎庄,进去让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回清薇的院子里。然后马嫂子和清薇两个便开始赶制衣裳。 几天之后,马五便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衬得又精神又体面。马嫂子只觉得马五就是成亲那日,也没有这般精神过,忍不住道,“只知道赵姑娘厨艺好,这女红竟也这般出色,似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当真羞愧得想钻进地洞里去算了。” 清薇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么?”马嫂子问。 清薇点头,转身进了屋。马五连忙拉着自家娘子问,“我当真这样去?” 马嫂子见他面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说什么‘别说是锦绣楼,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胆气倒是没了?” “这哪里是胆气的问题?”马五小声嘀咕,“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时候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说到最后一句,清薇已经从屋里出来,马五连忙闭嘴。 清薇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的揭开,“没有开口的机会不要紧,马五哥到时候,把这箱子给人看看就行了。” 马五和马嫂子凑过来一看,不由惊叹出声。 原来这盒子里整齐排着七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里装着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酱。瓶子做工精细,造型别致,更难得的是每一个瓶子里的果酱颜色都不一样,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在一处,恰如天边虹彩,让人见之赞叹。 真难为她这份巧思! 马五啧啧赞叹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阵,重新放回去,心中陡然升起无限底气。有了这东西,他便是一句话也不说,这生意也必定能成! 马嫂子看了半日,才惊觉一个问题,“赵姑娘,什么果子能做出蓝色的果酱来?” “那是红菜苔的汁,不是果酱,颜色也不够正,勉强充数罢了。”清薇笑道,“这样放在一处看起来令人惊叹,其实说穿了也不值什么。” 马嫂子和马五对视了一眼,马五便小心的将盒子盖好,捧起来,“那我这就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清薇道。 马五回来时满脸兴奋,拉着马嫂子和清薇说起自己如何顺利的镇住锦绣楼的掌柜,成功见到锦绣楼的东家,初步达成合作协议,足足说了三遍,才算稍微镇定下来。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今日却坐在一处喝酒吃饭。就在几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现今说出去怕也没人肯信。”马五啧啧感叹,“说来说去,还是要谢清薇姑娘想着咱!” 清薇不免客气几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马五夫妻便起身告辞。 将二人送出门时,正好赵瑾之回来。见清薇这里有客,不免多看了几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转身就在墙头上看见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18章 会过日子 说起来,赵瑾之这动不动就爬墙的做法,也就是清薇见惯了各种怪事,不以为怪,若是一般姑娘,早同他翻脸了。毕竟这就不像是正经人做出来的事。 ——倒也奇怪,看赵瑾之的性子,当是十分板正的人才对。偏做出这样的事,却又不让人觉得惊讶。 “赵大哥有话要说?”清薇见他欲言又止踌躇半晌都没开口,便主动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顺着梯子走下来,“前头赵姑娘说的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两日找人问过,只需往京兆府登记姓名住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定下摊位。我已找好了人,赵姑娘几时有空,直接过去登记便是。”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只是他与清薇非亲非故,就算觉得清薇同马五夫妻往来频繁,也不好多问。 况且,那日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句实话。清薇不信他,所以就算有事,也未必会说。既如此,多问也无益。 清薇恍然,“有劳赵大哥费心,既是定下了,那就明日去吧。”虽然赵瑾之说她什么时候有空去都可以,但清薇可不会当真。也许对方看赵瑾之的面子上愿意行个方便,却也不可能天天都等着她。而拖得太久,说不定也要影响对方和赵瑾之的关系。 倒是赵瑾之吓了一跳,“这样快?” 老实说,看清薇这几日都在忙旁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方才那样问,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清薇这样干脆的应下,他的担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清薇道,“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自然宜早不宜迟。” “也好,明日我正好休沐,便与你同去。”赵瑾之道。要做生意,自然免不了有些东西要搬运,清薇一个弱女子多有不便,他自然要过去搭把手。何况清薇是第一天去,他跟着去转一圈,也好教周围的人晓得她不是好欺负的,往后自然安稳些。 清薇点头致谢,又站了片刻,见她无话,这才犹豫着走了。清薇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倒有些感动。非亲非故,有人肯这样替自己着想打算,殊为难得。 赵将军当真是个好人,可惜她的事,他怕是插不上手的。 清薇之所以要在去宫门口出摊之前,定下跟马五这边的合作事宜,一方面是想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白放着可惜了,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让她站在皇城根下,不至于惶惶不安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清薇就起来,生火准备早点。等赵瑾之出现在墙头时,她这里已经都齐备了。清薇见了他,便招呼道,“赵大哥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赵瑾之有些犹豫,之前清薇都是用盒子盛了,让他自己带回去,如今却是要留他用饭的意思。君子慎独,虽然没人知道,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妥。 只是米粥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才起来练了一趟拳,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从墙上下来了。 因为赶时间,清薇只用昨夜备下的高汤熬了白粥,又切了自己腌的酸笋和萝卜,炸了一碟子圈圈。酸笋和萝卜清脆开胃,圈圈则是以面粉制成,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点酱油,配白粥再好不过。 赵瑾之甚至顾不得说话,埋头将一碗粥喝完了,才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从前每天清晨不过匆忙在路上买个包子馒头之类充饥,与当下一对比,当真天上地下。 这一瞬间,赵瑾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所求的那些,我老婆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人替你操持家里,打理诸事,让你每天有热饭吃,便已十分不易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能再求什么?” 此刻他竟有些赞同了。 他不由将视线转到清薇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短打扮,裙幅只到脚面,衣袖也收得窄窄的,显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头上也没多戴钗环,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固定住,又别了一簇从树上摘下来的丁香花,幽香似有幻无。脸上也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十分清爽。 以祖母的标准来看,她必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赵瑾之可以肯定,清薇在宫里时,几乎不可能接触这些杂事。毕竟别说宫中,就是大户人家,粗使活计也都是婆子们做,有点脸面的丫头,都养得如半个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清薇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也不见有嫌恶不愿之色。 大概只有微微垂着头,秀气的小口吃东西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还留着几分从宫中带出来的痕迹。 让赵瑾之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清薇在宫里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事才被送出来,但既然出了宫,那就万事皆休,她大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接受大户人家的供奉,去教导姑娘们礼仪规矩c针线女红。以她的身份,和普通的绣娘和女教习自然不同,只要得到主人家的认同,便能如奶娘一般留在姑娘们身边,将来由她们养老。 偏偏要自找苦吃,而且仿佛还乐在其中。 正思量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而后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赵大哥看着我做什么?” 赵瑾之一惊,连忙移开视线,勉强找出个搪塞的理由,“只是在想,不知赵姑娘打算做什么生意?” 清薇道,“这些时候,我的手艺赵大哥也吃过不少,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 “自然是那道红烧肉。”赵瑾之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更爱大口吃肉,清薇做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够,是他吃得最痛快的一道菜了。虽然其他的菜也都很好,但也许是口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红烧肉毕竟是第一次吃到清薇的手艺印象深刻,总之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赵瑾之还暗暗期待了许久,可惜清薇没有再做过。这会儿听清薇的意思,才明白她其实是在用自己试菜。 果然清薇道,“在宫门口做生意,客人无非那几种,多是壮年男子,口味想来与赵大哥差不多。” 赵瑾之点头,又道,“赵姑娘莫非忘了那些文官?他们的口味倒更淡些。” “但除非囊中羞涩,否则多半也不会到我这临街的小摊上来。”清薇道,“我的菜色再好,他们终究会因种种顾虑而却步。”所以这部分人根本也不在清薇预备的客户范围之内。 赵瑾之见她考虑得当,显然早有准备,这才信了清薇是真心要做这门生意。却不知今日在她家中那些又是何人。 他努力将思绪转回眼前的事,“大肉虽好,只是却难做。”至少像那天自己吃的红烧肉,就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费心思又费时间,一天做不出几道,价钱又不能定高,根本不可能赚到钱。 清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一笑,“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赵瑾之见她一脸自信,不由也跟着展颜一笑,“也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以赵姑娘之智,想来必不会令人失望。” 吃过了早饭,两人前往京兆府登记摊位。赵瑾之打过招呼的那人同他应该相熟,见他带来的是个女子,整个过程都在不停偷瞄清薇。 要说长相,清薇虽称不上上等,但也不会太差。而且在宫里养成的一身气度,也是能唬人的。赵瑾之这个年纪还未成亲,自然已经成了朋友间的话题。如今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让人如何不多想?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为何要去摆个小摊? 赵瑾之瞪了对方几眼,都没什么用处,最后只能无奈的向清薇打眼色,让她不要在意。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登记完毕之后,赵瑾之丢下了一句“回头请你喝酒”,然后立刻带着清薇离开。结果片刻之后,那人又追了出来,“跑什么?我还得带你们去看看地方。” 他翻着手里的册子,“如今有好几个地方都空着,既然是你们要定,我就都带你们去瞧瞧,看上哪个,我回来勾了就是。” 赵瑾之顿时尴尬了。 清薇见状,抽出帕子掩了嘴,才用咳嗽声掩饰着笑了一下。 倒是赵瑾之那位姓许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见赵瑾之身边出现个女子,因此惊讶。结果赵瑾之这么一跑,他反而来了兴致。一路上问了清薇好些问题,又将赵瑾之几乎老底都掀掉,让赵瑾之一脸黑线跟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清薇虽然听着,却也没将这些东西往心里去。 这位许主簿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看似话很多,但细细追究,赵瑾之的来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哪怕说道过去经历过的糗事,也都将那些涉及身份的部分模糊了。 然后反过来想问出她的信息。 这一套清薇再熟悉不过。她没有探听赵瑾之身份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于是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到了地方,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对方刮目相看。 有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19章 胭脂卤肉 最后清薇选了个位置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说起来也是临街,却要转进一条小巷子里,不注意看,就直接走过去了。尤其巷子口还有一家摊子,就是有人停下来想买东西,也不会进巷子里去。大约唯一的好处,就是地方够大够宽敞了。 “真定下这里?”许主簿有些不敢相信,再三向清薇确认。 清薇微笑点头,“就是这里了。劳烦许大哥帮忙登记,回头我做东请你,还请别嫌弃。” 虽然那许主簿没说,但她也知道,那些好位置说起来是没人定,但不知多少人盯着呢。自己若选了,免不得也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初来乍到,不想出这种风头,自然还是避开的好。 许主簿挠了挠脸,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赵瑾之点点头,示意就按清薇说的做,于是许主簿只能翻开手中册子,将其中一页勾了出来。 大概存了一点补偿的心思,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清薇,“赵姑娘这摊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请人?我这里倒有现成的人,直接叫过来开工便是。这活计也不复杂,今日就能弄好,明儿就可以出摊了。到时候赵姑娘看着好,给两个钱就是。” “那就劳烦许大哥了,正要请人来布置一番。”清薇在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这里搭灶,那里设案板 许主簿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下对清薇的态度却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怪道赵姑娘要选这里,却原来是打算把摊子铺开,让客人能坐下来吃饭。”很显然,她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知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清薇道,“我看临街的摊子,少有能摆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门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带进去。若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想必愿意多花几个钱加个菜。” 许主簿和赵瑾之闻言都点头,他们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对清薇这番话感触更深。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人都宁愿选择价钱更贵的店铺?不就是因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而不需要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个角落蹲下来吃东西。 又说了几句话,许主簿就回衙门去了,顺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过来。 只剩下两人,赵瑾之才问,“我方才听你说‘加菜’,赵姑娘要卖的不是主食?” “这条街上卖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何况初来乍到,也不好与旁人争锋,不如卖些配菜,说不得还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赵瑾之点头,又道,“有件事,本不该我来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赵姑娘想过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操刀下厨也就罢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况若忙起来,一个人也无法兼顾。” “这我已想过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帮衬,刘嫂子和马嫂子听我说了此事,都说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闲着,情愿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沾沾往来贵人们的仙气。” 赵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帮忙的话咽了回去。 许主簿没有说谎,匠人们来得很快,然后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来。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会儿,转头见赵瑾之有些无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劳烦赵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这里让他们忙着就是。” 赵瑾之抬头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待会儿羽林卫的人出来吃饭,若瞧见他,免不了多问,因此便顺势告辞了。 匠人们的手艺都是顶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复杂,所以没多久,一个大灶就垒起来了,围着大灶做了个l形的灶台,底下用泥土夯实,台面则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干透之后便连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灶后面的空间,比照灶台的样子垒了两张方桌。这些都弄得很结实,就是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要紧,更不必担心会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为人数不定,便不能这样做。清薇打算看看别家是如何安排的,设法弄些条凳过来将就。回头再找木匠,打些能折叠起来的方凳,如此不相识的客人便能分开坐了。 为了赶工将这些东西弄好,匠人们甚至没有吃饭。清薇结账的时候,便加了一把钱,让他们买些东西充饥,然后匠人们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走了两圈,原本觉得压抑的心情,才一点点的飞扬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拘是做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拼死都要出宫,过的却是这种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过身来,便见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张芳,从前与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宫时帮过忙的。另一个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应是御前侍卫。 她蹲身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开口问安。这毕竟是在宫外,贸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没有叫她起来,施施然踱步过来,将周围打量了一阵,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为清薇有青云之志,看来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头道,“小小宫女,岂敢冀望青云?”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难道还少么?这时倒计较起身份来了。还是你仍旧恼朕不肯立你为后?”虞景问。 “那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无戏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瞧见这般场景,朕都要以为你是在演苦肉计了。清薇,你当真守得住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也要这样过么?” “升斗小民,人人都是这样过的,为何我却不行?” “别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他没有久留,转身走了。想来这般微服出宫一次,也不会是容易的事。却只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么样子,想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只能慢慢适应着站起来,然后原地活动腿脚。 刚刚放松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虞景既然来了,事情就不会这么结束。 这个男人自卑到自傲,不允许任何人的违逆,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 清薇这个摊子,恐怕是注定不会安稳了。这一点早在清薇的预料之中,所以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她也并没有指望过要用这摊子赚钱。因此才要先和马家合作,替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但她还是来了,因为正如赵瑾之所言,这里进出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注定不会发生太过失控的事件。这虽然是将自己送到了虞景眼皮之下,却又给自己加上了一重保护。太过分的招数,虞景不屑也不能使出来,最多只能让她赚不到钱,受些委屈罢了。 清薇太了解虞景了。当日自己出宫,虞景心里肯定还有所介怀,如果让这件事存在他心里,几年十几年的发酵,将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虞景被愚弄的怒气。帝王之怒,她承受不起。 而现在这样,也算是给了虞景一个出气的渠道。也许折腾着折腾着,他觉得清薇如此庸俗无趣,也就放下了。 是在行险,但清薇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虞景说得对,别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但她赵清薇不行。所以她才必须要来,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决掉。否则现在落魄也就罢了,往后但凡她过得好一点,恐怕都会变成扎在虞景心上的刺,像是在打他的脸。 而虞景绝不会容许这种人存在。 清薇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沿着御街逛了一遍,大略的了解了这里的环境和各种摊子,还随手买了两份生意最好的吃食尝了尝。然后又买了些容易放的东西提在手上,这才慢慢的走回了长寿坊。 才回到家,刘嫂子就带着人过来了。 “清薇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大声指挥着人将东西都搬进来,对清薇道,“你点点,看可少了什么没有?” 清薇接过单子,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朝她点头,“一个都不少,刘嫂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刘嫂子将搬东西的一个半大孩子拉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子,你叫他壮儿就是了,今年虽然才十一岁,却不比十四五岁的劳力差什么!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又拍了拍壮儿的背,“在赵姑娘这里,手脚利落些,好好干活,若是偷奸耍滑,看我皮子不揭了你的!” 大魏律规定,男子十五岁成丁,就算是成年人,需要服徭役纳人头税了。所以刘嫂子才有此一说,是夸自家孩子顶得上成年劳力。 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清薇笑笑,不是很自然的道,“往后还请赵家姐姐多多担待。” 这句文绉绉的话,显然是特意学来的。清薇问,“你喜欢读书?可识字么?算账会不会?” “会会会!这孩子念过几天的学堂,字也认识几百个,可惜咱们这样人家,供不起他。”刘嫂子抢着回答道,言语间遗憾又自豪,“算账”她转头去问壮儿,“算账你会不会?” 清薇不置可否,只笑道,“让孩子自己说。” 壮儿羞涩的摸了摸头,“字认得一些,如今有空就去学堂外头听讲,先生人好,也不赶我们。算账只会些简单的。” 清薇道,“宫里卯时上朝,申时散衙,咱们也定在这时候出摊收摊。若回来得早,我可以教你认一会儿字。只是书本须得你自己挣了钱去买。我可以预支两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多谢赵家姐姐!”壮儿大喜过望,立刻兴奋起来,连连朝清薇鞠躬。 马嫂子就是这时候来的。清薇拖她找木匠帮忙做个能推着走的双轮车,她这是把车送过来,顺便把儿子领来给清薇看看。听清薇说了识字的事,便将自家儿子往前一推,“这是我们小六子,能跟着姑娘,是这傻小子的造化。这人往后就交给姑娘了,怎么调/教都随你。” 说着招呼小六子将双轮车推进来。那车上还放着一块用红绸包着的木板,刘嫂子见状,不由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招牌。”马嫂子道,“总要让人知道是哪一家的生意,才好再介绍别人过来。” 清薇含笑点头,走过去将牌匾上裹着的红绸拆开,其他人也凑过去看,但见上头写着四个亭亭秀致的大字:胭脂卤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20章 正式开张 大魏皇城地处京城最北端,往北是皇室禁苑,再往北,便是森林茂密,树木参天,几乎无人深入过的玉皇山脉。作为大魏龙脉所在,被重兵把守,等闲人不得擅入。这种奇异的格局,让魏国京城北面形成了天然屏障,同时亦不设城门。 皇城南面,出了正阳门,便是一条通衢御街,从正阳门一直通到南城门。御街的形制十分特别,最中间是一条高高的黄土筑成的御道,除了帝王出巡,这御道上不许人行走。两侧略低的则是官道,朝廷律例,正三品以上官员和乘车骑马,走的便是这条官道。至于品阶更低的官员和平头百姓,自然不能在这上面行走。所以官道两侧搭建了廊庑,供人行走。 而御街两侧的大片地方,便是京城百姓杂居之地,热闹繁华的东西两市便处在此间。 简单而言,住在御街东侧的,多是官宦权贵富庶之家,而住在西市的则是市井小民。一条御街将城市分作了两部分,似乎也在这两种不同人群之间,划出了一条看得见的界限。住在东侧的人家不会到西边来,而住在西侧的百姓,也极少进入东边。 大约只有一种时候,这种泾渭分明的界限,会被模糊。 那就是每日早朝之前,住在东西两侧的官员吏目纷纷走出家门,前往皇城开衙的时候。 ——皇城广大,除了帝王起居的后宫之外,占地更多的是前朝议政的宫殿及百官处理政务的各官署。除了极少数几个衙门之外,在京官员几乎都要在此办公。而官员们自然不能事必躬亲,许多事情须得交给下面的吏目们去做,如此一来,数量更加庞大的小吏们,反倒是皇城之中的主体。 而这些人身家不丰c绝大多数都是靠苦读出头的小吏们,因为考不上进士只能谋个这样的差事,自然也住不起御街东侧的房子,绝大多数都住在御街西侧。 所以每天早上,寅时过后,便可见身着官服的各品阶官员和吏目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来,然后在御街两侧的廊庑下汇集,前往皇城。除了极少数骑马乘车坐轿的官员之外,其他绝大多数都混杂在一处,这时候不看服色,甚至很难区分出各自的品阶。 不过,在这里摆摊的小生意人们,虽然地位不高,却都有一双利眼。莫说是穿着不同的服色,就是一样的衣裳,他们也有办法分出哪些是口袋里宽裕会买东西的,哪些是囊中羞涩想蹭便宜的。做到极致,甚至能够将每日从自家摊子面前经过的官员认个大概,叫出名姓来。 ——正如赵瑾之所说过的那样,能够到这里来做生意的普通人,几乎都是心思活络,有自身打算的。就像刘家和马家将孩子送到清薇这里来,希望他们长长见识,说不得能谋个将来一样,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打算。 甚至不需要这些官员们格外提携照拂,只要走出去,说出“某某大人”“某某相公”在我家的摊子上吃过东西,那就是十分值得夸耀的事,街坊们也都肯给几分脸面,做生意也不会有人刁难。 因为存了这样的想头,又加上往来的不管哪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人,所以“和气生财”四个字,便是这些生意人最真实的写照。张阿牛也是这些生意人之中的一个。 他这个名字,倒有个十分传奇的来头。话说当年张阿牛之父进城务工,却被人骗了银子,只能两手空空的回乡。哪知走到半路,竟然捡到了一头牛。旁边并没有人,这头牛也没穿鼻绳儿,显然是无主之物。张阿牛之父上前一试,这牛就跟着他走了。他索性牵着牛返回京城,将之售卖。耕牛贵重,卖得好几两银子,张阿牛之父便在京城赁了个房子住着,用这些本钱做起小生意。他在乡下时,一手烤饼的绝活乡里人都称赞,想来想去也只能做这门生意。卖了几年的饼,摸着门道,就在这御街上弄了个摊子,专卖烤饼。传到张阿牛这里,也算是几十年老招牌了。 张阿牛烤出来的饼,外焦里软,不似其他面饼那般一咬就一口渣滓,咽下去都在刮喉咙,因此生意十分不错。那些囊中羞涩的的低阶官员和小吏们每日都会买上两个。毕竟这东西味道不重,就是在衙门里吃也不要紧,最方便不过。 对张阿牛而言,烤饼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闭着眼睛都知道一张饼应该放在哪里,烤多少时间取出来。他的动作又麻利,一个人能当三个人用,甚至不需要出钱请人帮衬。然而今日,他却频频走神,甚至烤糊了好几个饼,大失水准。 盖因从后头巷子里传出来的那股子香味,实在是太勾人了,让早上只囫囵着喝了一碗粥的张阿牛只觉得腹中饥饿不已。 最后他将烤坏了的几张饼胡乱塞进肚子里,这才略觉得好些,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痒痒,若不是要守着摊子,都想到后头去看看了。 许主簿送佛送到西,清薇定下了这个地方,跟张阿牛正好挨着,因此他也特意打过招呼,所以张阿牛知道,巷子里那位恐怕是有些来头的,现在看来,手艺也不得了。 不单是张阿牛闻到了这味道,但凡是从这巷子口经过的人,都能闻到这香味。于是不少人在此驻足。说来也巧,张阿牛的摊子,将往里的视野遮住了大半,所以不少人左右看看,便会向他询问,“这里卖的是什么?好香!” 有许主簿的关系在,张阿牛也没有拦别人生意的意思,笑眯眯往旁边的招牌一指,“里头就是,胭脂卤肉!”当然,他这样热情,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些问话的客人们问完之后,少不得顺手买一张饼。 所以又一位熟客过来询问的时候,张阿牛便多说了几句,“今儿才开张的生意,我也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卤肉,不过进去的人多少都买了,想来错不了。不知道过了辰时还有没有下剩的,我也去要些。一直闻见味儿,实在馋得很!” 这位客人姓邱,在翰林院坐馆。明明是个文官,品阶也不低,却并不讲究那些规矩,这些街边小摊,他几乎都吃过。人精嘴叼,如今他还肯光顾的,都是这条街上滋味最正c生意最好的几家摊子。 邱大人顺着巷子走进去,那萦绕在鼻尖的香味便越发浓郁了。正要迈步过去时,却忽然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这里,他不由张口叫道,“赵中郎,这可真是好巧,今儿没去小张楼?” 赵瑾之一转头,看见来人,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收敛了,站起身客气道,“原来是邱侍读,点了卯出来用早饭?” 要说赵瑾之跟着邱大人的关系,说起来也极有渊源。赵瑾之自幼聪明伶俐,在读书上极有天分,与邱庭波一样都有神童之称。像他们这样的人,通常都是王不见王,各过各的日子。但京城那么小,总有碰见的机会。而一旦碰见,不是相逢恨晚一见如故,就是你死我活互相看不顺眼。而赵瑾之和邱庭波,很显然是后者。 两人都看不惯对方,笔杆子上不知来回掐过多少次,明嘲暗讽c指桑骂槐c含沙射影什么招数都用过。 本来按照剧情发展下去,两人应该一路从学堂掐到国子监,最后再到朝堂上,成为不死不休的毕生之敌。然而这一切,在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 十二岁那年,邱庭波连中案首c解元,风光无两,而赵瑾之弃文从武,销声匿迹。 时隔多年,两人一个是一榜探花,风光被点翰林,一个披甲执锐,护卫宫城,再见面时自然没必要再互掐,只是说起话来,总免不了要讽刺对方一下才舒服。 邱庭波嘲讽赵瑾之平时吃饭必要去小张楼这等地方,铺张浪费,却不见东西多好,完全是世家子弟的坏毛病;赵瑾之就回敬他翰林院差事清闲,点了卯就能施施然出来吃早饭,不必忙碌。 清薇虽然听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机锋,但也敏锐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笑着开口招呼,“客人请坐,我们家的卤肉明码标价,称重计价,不知您要多少?” 被打断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过来,清薇恍若未觉,只含笑看向邱庭波。 “就来半斤。”邱庭波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在赵瑾之身边坐下来,回道。 壮儿闻言,已经用大漏勺从锅里捞出一块卤肉放在案板上。清薇双手握刀,手起刀落,须臾间案板上的卤肉就被切成薄片,再用筷子夹了摆在盘子里,然后由马小六端过去给客人。 这一番动作干脆利落,饶是赵瑾之看了一上午,也还是觉得赞叹不已。清薇这一手刀工也不知是怎么练成,就是他自己去做,也不过如此了。但赵瑾之很快注意到,清薇放下刀之后揉了揉胳膊,显然这么做对她来说负担极大。也是,她毕竟是女子,刀工再好,力气也跟不上,时间长了自然会觉得累。 须得替她想个法子才好,赵瑾之想。 今日他没有提前过来当值,便是想顺路帮一下清薇的忙。哪知清薇和壮儿c小六子三人推着双轮车,根本不费多少力气,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赵瑾之不肯死心,跟过来要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帮得上忙。 结果就是他已经吃了两份卤肉,但却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这让赵瑾之心中惭愧不已,所以才非要帮清薇一次不可。 邱庭波没有那么多心思,卤肉端上来之后,他低头一看,不由开口赞叹,“难怪要叫胭脂卤肉!” 但见盘子里的肉片码成了一朵花的形状,肉取的是带皮的五花肉,以肥肉居多,只在边上带了一丝瘦,肉色微红,呈半透明状,看起来也的确如花瓣一般,十分好看。他用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入口有些意外,因为这肉看上去已经熟烂了,却并不是入口即化的口感,反而带着几分爽口筋道,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尤其是带着的那一小丝皮,简直越嚼越香。 邱庭波又忍不住吃了两块,这才恋恋不舍的搁下筷子。 好东西要细细品尝,否则便是牛嚼牡丹c暴殄天物了。 他将从张阿牛摊子上买来的饼放在桌上,取了随身的匕首,将饼切块,又从中间分开,再将一片卤肉夹进去,然后才送入口中。有了烤饼佐之,肉香中又夹杂了烤过的麦香,原本就极淡的油腻之感便完全消失。邱庭波慢慢吃了几块,然后感叹道,“若此时有一杯龙井在手,此生何求?” “龙井没有,山上野茶倒是不少。”赵瑾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递给邱庭波,“只好委屈邱侍读牛饮此物了。” 邱庭波接过来一口饮尽,含笑道,“没有龙井正好,毕竟人间还有这等美味,一时也割舍不下。留此残躯,勉励加餐。”说完扬声朝清薇道,“老板娘,再来半斤!” 赵瑾之嘲笑他,“明明是胡吃海塞,还非要弄个名目,我便看不上你这一点。” “分明有了名目,却还是胡吃海塞,我却也看不上你这一点。”邱庭波喝了一口茶,哂笑道。 而后两人同时别过头去。 说话间又来了几位客人,清薇依样画葫芦招呼,同样博来了不少喝彩和赞叹。毕竟东西是好东西,清薇的手艺也并非等闲。 只是赵瑾之见她揉胳膊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灶台后面,将清薇退到一边,“你且歇着吧,我来切。” 他握着刀站在案板后面,看着两张桌上很快坐满了客人,心中不由感慨。 他原以为清薇若只卖肉,早上的生意恐怕不会很好。哪知她的胭脂卤肉半分油腻都没有,反倒十分对男客们的口味。虽然价钱不低,但因为称重计价,所以多少都会买些尝鲜。虽然才是第一日开张,但赵瑾之觉得,今日来过的客人们,多半都会变成回头客。要不了多久,生意便会火爆起来了。 只是到时候还是只有清薇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别的就不说了,这切肉的体力活儿,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直做。 思量间,转头时不小心对上了邱庭波的视线,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赵瑾之暗道不妙。这家伙是个人精,见自己过来帮忙,如何猜不到自己和赵姑娘的关系?不过再转念一想,他不过热心帮邻居的忙,也没甚可避讳之处。再者,邱庭波不是饶舌之人。 不过赵瑾之还是放下了刀子,邱庭波不会多嘴,不代表别人不会。万一待会儿在这里遇见自己的下属们,那就尴尬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21章 砸场子的 说曹操,曹操到。 赵瑾之才将刀子撂开手,从灶台后面转出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哥,你果真在这里!” 他转过头,便见孙胜小跑着过来,“我今儿来晚了些,一来就听见人在说这家的卤肉,我料赵大哥也必然在这里,果然不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22章 招惹了谁 好在羽林卫那边这几日是彻底被清薇的手艺收服, 因此听说出事,立刻就有一队人赶来,控制住了场面。 带队的恰是孙胜,他让人制住了闹事的人, 便立刻走到灶台这边, 先将清薇打量一番,确认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 “赵大哥也听说了, 只是走不开, 特意让我来。赵姐姐没吓着吧?” 清薇笑道, “这点场面还吓不住我。”一面说一面从灶台后面转出来, 看了看人群那边, 虽然偶尔有一两个挨了打, 但都不甚严重,这才向孙胜道谢,“多亏你们来得快。” 孙胜忙摆手,“自家人的事, 姐姐若这样客气, 往后我就不好意思见人了。” 清薇一笑, 他又道, “姐姐, 这些人怎么处置?要不要等赵大哥来?” “不必。放了吧。”清薇道。 她这样一说, 莫说是孙胜,就是在场其他人听见了,也不由惊诧。现在的场面,分明是她占优势,况且这群人来闹事,到哪里都是说不通的,清薇就算不送官,也该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她却打算直接放掉? 就连那一伙人面上也掩不住诧异。 孙胜本来还想说话,但看了看清薇的脸色,还是一摆手,让羽林卫放了人。虽说他也不明白清薇要做什么,但不提赵大哥特意交代过按照她的意思来,就是孙胜自己,也觉得他认的这个姐姐不是普通人,想必有办法解决此事。 清薇将各人表现一一收入眼底,含笑道,“我们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和气生财。客人们登了门,觉得不满意,便是我们的失职。方才形势太乱,制住大伙儿也是不得已之举,还望大家见谅。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日我就不收钱了。有付了钱的,可以到我这里来退。” 说着又转身取了两个碟子,盛了肉片,亲自那一群闹事的人坐的桌边,“我这胭脂卤肉是小本生意,怠慢了诸位,实在是对不住。这两盘肉算是赔罪,还望诸位别往心里去才是。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想大伙儿也不是故意闹事,何不如坐下来一笑泯恩仇?” “说得倒是轻巧,我被打了的兄弟怎么办?”那为首之人皱眉道。 清薇面上笑容不变,“药费和诊费自然由我来出,再给一贯钱做压惊费。开张这几日的盈利都在这里了,还请诸位海涵。” 对方面色稍霁,虽然没说话,但也相当于是默认了清薇的话。 另外还有两个人被牵连进来,受了伤,清薇也再三保证会赔偿,于是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卤肉虽美味,但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大家也吃不下去。再说清薇说了不收钱,大伙儿反倒不好意思吃了。因此纷纷起身告辞,还有人过来非要付钱,只是清薇坚持不收。 事情是解决了,但孙胜却只觉得憋屈。他本来以为清薇回有多好的解决办法,结果羽林卫站在这里给她撑腰,她竟然就这样认了怂?那可是大家伙儿都看见的,并不是她的错。今日她低了头,焉知明日不会有人效仿? 只是清薇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过身见他欲言又止,便立刻手脚麻利的包了两包肉递给他,“拿着吃吧,今儿辛苦你们了,我这里不方便,你们又有差事,就不留你们了。” 罢了,还是回去告诉赵大哥吧。孙胜这么想着,接了卤肉,转身领着人走了。 事情平息下来,很快就有新的客人过来,没看出气氛不对,自然继续付钱买肉,生意渐渐恢复了正常。 清薇等那一伙人吃完了肉,这才走过去道,“我这里收摊还有些时候,不如诸位留下一两个人等着,待会儿随我回去拿钱,也省得耽搁了时候。” 那为首之人便道,“那我留下。”然后三两下将他的弟兄们打发了。 清薇朝他点点头,转身回了灶台。 接下来的时间,那人就找了个地方安静的待着,没有半点不耐,看上去简直不像是来闹事的。壮儿和小六子不时就要看看他,然后嘀咕几句,但清薇一次都没有看过。 她不认识这种人,但看身形c姿态c气质和细微处的动作,跟那一日站在虞景身后的御前侍卫十分相似。 内卫从选拔到培训都十分隐秘,就连清薇也不甚知道其中的门道。但毫无疑问,他们身上必定有两个特征,一是能力出众,尤其是武艺,比寻常的兵卒侍卫更加精锐,二是对帝王绝对的忠诚与服从。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指挥他们。 所以清薇不挣扎不反抗,对方要闹,就让他们闹,要赔钱,她就赔。因为就算反对也不会有意义,所以不如主动配合,让他们赶快折腾完了,自己也能少受折磨。 虽然有中间的小插曲,但清薇的生意还是一样的兴隆,没多久就收了摊。 回到家里,她将那个自己放着这几日盈利的盒子从柜子里取了出来。不用数清薇就知道,这盒子里放着整整四十贯钱。加上今日盈利的十贯,这个数量估计也差不多正好足够给付今日受伤的人的赔偿费用。 这就是虞景的目的。 太下作的手段他不会用,他只是想折腾清薇,让她不论忙碌多久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所以她甚至算好了她的盈利,然后制造出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事件,将她赚来的钱弄走,让她什么都剩不下。 清薇直接将这个盒子交给了那人。至于剩下的十贯,明日还要去赔偿两个无辜被牵连受伤的官员呢。 那人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清薇目送他远去,直到他走出巷子转入街上,看不见了,才哂然一笑。 虞景不明白,她爱的不是钱财,是这个自己亲手挣钱的过程。因为能自己挣,所以就算给出去,也不可惜。 不过也正是因此,清薇在开始这个生意之前,就为自己留下了后手和退路,也就是马嫂子那边的生意。不求赚多少钱,只是就算这边赔光了,也能临时周转。 冯远抱着箱子出了长寿坊,之前早就“解散”的兄弟们就都围了上来。 “一切顺利。”冯远扫了众人一眼,“回去复命。” “大人,咱们回去怎么说啊?”其中一个人问。 “照实说。”冯远道。 那人便跌足叹气,“我不信大人看不出,那位就是卯足了劲儿要折腾呢!可是这边太配合了,咱们还没折腾人家就认了错,这要是照实说,岂不显得咱们太没能力?” 另一人也道,“正是。不是咱们不想使劲儿,只是折腾一个女子,到底面上挂不住。再说,那家的卤肉是真的香。我到现在嘴里还是那个味儿呢!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那位” 冯远眼一横,这人便立刻闭了嘴。但片刻后又道,“这趟差事办得不明不白,我不信你们就不奇怪。” 冯远动作微微一顿,“你们都忘了规矩?” 其他人便都闭嘴了。内卫守则的第一条,就是绝对的忠诚。忠诚者,忠心,诚实也。既然差事是这么办的,自然也就只能这样回,就算那位不满意,要处罚,他们也只能受着。 冯远为人方正古板,死守规矩,其他人这么一想,也就不再说话,闷头赶路了。 然而事实上,冯远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之前在那里等到时候,在来买肉的客人中看到了张总管的侄子,称了整整一斤肉带走,若说是他自个儿吃,倒不太像。或许也跟他们一样,是受命而来。 胭脂卤肉的老板娘如何得罪了陛下,冯远不知道,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陛下说的折腾,就真的只是折腾而已,不伤筋动骨的那种。 非但他明白,那位姑娘怕也明白,所以才如此干脆。 只是这样一来,她是省却了许多麻烦,却弄得冯远这里不上不下,差事完成了,却称不上漂亮。或许,下次陛下就会将这棘手的差事交给别人了。 冯远自身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做这个,今日已经是强撑,若能丢开手,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这家的卤肉的确滋味极美 赵瑾之下了值,就匆忙赶了回来。见清薇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忙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才松了一口气。 他先回家换了衣裳,然后才过来,问清薇,“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小小冲突,不碍事的。”清薇笑道,“赵大哥不必担心,我还处理得来。就是今日劳烦羽林卫的兄弟们了,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是他们职责所在,你不必多想。”赵瑾之说着,又不放心的补充道,“若真有事,只管跟我开口。我知道你有能力,不想依靠别人,但也不必太过逞强。人生在世,总有过不去的坎儿,互相帮衬才是正理。” “赵大哥未免将我说得太过清高。”清薇道,“这道理我明白,只是尚且还能应付,便不好劳烦旁人。” 见她还是这样说,赵瑾之只得不问了。但他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毕竟按照孙胜的说法,当时清薇太镇静了,而且处理的时候也几乎没有犹豫的选择了低头,这可不像是赵瑾之认识的那个人。除非这件事里还有什么隐情。 但既然是隐情,那就是不便告人之处,清薇不愿意说,他也不能强求。 只是到底不放心,索□□代羽林卫巡逻的时候多注意这边,有什么动静就立刻过来看看,免得场面控制不住出现意外。 如此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之后,这群闹事的人又出现了。 没错,这一次还是冯远领头,跟来的也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冯远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原以为自己没有办好差事,肯定会惹恼陛下,将这差事派给别人。哪知回宫复命之后,陛下沉吟良久,将那箱子收走,然后道,“这件事往后就交给你,隔一段日子去一趟,比照今日来办即可。” 难不成这差事不是办得不好,而是办得太好? 但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既然接了命令,便不能不来。于是今日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带着人过来了。 这倒是十分有趣,闹事的比被闹事的还尴尬,一副抹不开脸面的模样。不过这群人身上带着一股悍勇之气,诈唬起来还是挺吓人的,至少用在眼下这个场面足够了。 冯远不明白,但清薇看到这人,便知道了虞景的意思。 他知道清薇已经猜到是他做的,他也不惮于让清薇知道是他做的。甚至他就是要让清薇明白,这就是他的目的:折腾她,让她不能安生的做生意,更赚不到钱。至于过程如何,虞景并不在意。哪怕这些人一来清薇就把钱送过去也行。 便如他上次扔下的那句话:“我倒要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好在这些都在清薇预料之中,也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损失,所以给钱总是很痛快,到后来冯远甚至不带别人了,自己过来拿钱就走。 如此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日子进入六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天热人燥,没有胃口,尤其不想吃肉,清薇的生意也就没那么好了。原本巳时就能收摊,如今已经拖延到未时了。 这巷子里倒有一个好处,就是两旁都是高大的建筑,大半时间都被挡在阴影之中,太阳照不进来。但正午时总避不过去。如此被晒了一阵子,清薇原本白皙的皮肤都镀上了一层麦色。乍一看,已经没了刚刚从宫里出来时那种养得精细的感觉,同这京城里绝大多数会出门走动的姑娘没多少分别了。 刘嫂子和马嫂子都替清薇可惜,觉得她做这份生意太辛苦,不如换一个营生。倒是清薇自己不在意,况且,这个营生既然做起来了,在虞景腻了之前,却也换不得。一换就是认输,一认输,她就不可能再自主了。 清薇也不是没有发现,每当她说自己不在意时,两位嫂子的眼神。大抵在她们眼中,女人一生终究要嫁人,而嫁人需要的资本里,绝不包括本人生意做得有多大。或者说,长得好看养得精细,远比会做生意更重要。女人的能耐只要体现在管家理事女红厨艺上即可,至于此外的能力,能做是贴补家用,不占大头,不能也不妨。 纵使是马嫂子那样的能人,也以自己能调理丈夫,将整个家把持住而自傲。至于此外的能力,只是她掌管那个家,辖制丈夫的手段而已。 但清薇不服。 她不懂多少大道理,但以她所见过的人为例,陈妃娘娘那样能干厉害的人,若不是困在深宫之中,她的人生绝不会是那个样子,仿佛一潭永远不会有波动的死水,永恒沉寂。 只是这种事,也不必与谁辩驳,只需做自己所想的便是。 这一日清薇摆好摊子,冯远便又来了。他现在甚至不必开口与清薇对话,只需往那里一站,清薇将装了钱的盒子递过去便是。就连来往的客人和壮儿小六子两个,都已经习惯了此事。甚至羽林卫那边,除了赵瑾之还耿耿于怀,其他人也都渐渐不在意他了。 反正也不是真的要闹事,清薇愿意花钱免灾,别人自然乐得省些力气。 但这日冯远接了盒子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欲言又止的看着清薇,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清薇见他这样,猜想这人大概不是要劝她服软,就是想提醒她小心些。除此之外,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虞景身边竟有这样的人,让清薇十分惊讶。 倒是个好心人。 不过就是太好心,这份差事应该做不下去了。 这一天的生意似乎格外难做,直到申时宫中散衙,清薇他们的卤肉却还剩下了一部分。虽说不多,但这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小六子和壮儿抽空出去逛了一趟回来,便告诉清薇,原来是外头一个位置不错的地方,今日也开了一家卤肉。他家虽然不叫胭脂卤肉,但滋味却实在不比清薇这里差多少,最要紧的是价钱便宜了近一半。在这种情况下,众人会选择哪一家自不必问。 毕竟就是再有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更便宜的,自然不会来这边做冤大头。 唯有一部分熟客仍旧到这边来,不过也比平日里沉默许多。 没有一个人提醒清薇此事。 壮儿和小六子脸上都带着担忧,显然是知道这件事对他们的生意冲击会有多大。见清薇听了消息,仍旧不急不慢的样子,不由着急,“赵姐姐,你快想想法子啊!” “我能想什么法子?”清薇道,“也没人规定卤肉只有咱们一家能卖。别人有这份手艺,舍得利润,自然能有生意。这是不能比的。”一比,就没完没了了。 壮儿道,“咱们也可以降价,卖得比他更便宜便是。” 时间长了,他和小六子两个,多少也能摸到清薇一天能挣多少钱了。毕竟东西的价钱摆在那里,有心就能算到。只不过一来清薇于他们算是有恩,二来么,清薇隔几天就给出去的那个盒子,大家也心里有数。她挣得不少,但自己一分都未能留下,又有什么可说的? 只是现在有人来抢生意,壮儿着急了,才提出了这个办法。 清薇摇了摇头,“若他再降价又如何?难不成我们也跟着再降,赔着本的做生意?再说,这价钱降下去容易,要升回来就难了。你让从前的客人们怎么想?” “那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小六子道,“这街上做生意的多得是,偏偏要卖卤肉,地方还离着咱们不远,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若是不管,难道就任由他得意?” “是啊。”清薇道,“看他能得意多久。” 有了前头冯远的表现,再看这直接冲着自己来的阵势,是谁在背后折腾,自然不需多问。既然他高兴,那就由着他得意吧。 三人收拾好东西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那个摊子。高高挑起的幌子上写的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大块吃肉。似乎也隐隐的影射她的胭脂卤肉太过秀气,不适合男人们。 有时清薇觉得,虞景在某些方面表现得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针锋相对,威逼她低头认错的手段,都让人疑心他是否真的能成为一位英明的帝王。 也就是阵势大了点,否则跟自己才到他身边时受到的冷遇和各种打压刁难,有何分别? 你看,她要靠近虞景的时候困难重重,现在要走了,竟也是困难重重。 但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马嫂子就火急火燎的来找清薇了,“赵姑娘,咱们同锦绣楼那边的生意,怕是要黄了!” “怎么了?”清薇闻言,豁然变色,立刻站起身问。 马嫂子满脸焦急,“原本我们与那边说定的是一日十瓶果酱,银钱货物都是当日结清。原本我们当家的说要签订契书,锦绣楼只推说要再看看,试卖一阵。我们当家的想着做生意本该如此,不必着急,因此也没催促。谁知今日他送了货过去,那边收了之后,便说往后不必再去了。” 既然没有签订契书,对方反悔,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可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清薇问,“即便不要,总该有个说辞才是。” “说是销路不好,客人们不喜欢,因此不要了。”马嫂子道,“我们又不能进去问里头的客人是不是当真不喜欢,自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到这里,马嫂子已经稍稍缓过来了,又道,“我们倒没什么,大不了还回去卖果子,与从前是一样的。只是对不住姑娘,你一番苦心,却弄成了这样。” 清薇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才是,嫂子和五哥前后忙了那么久,事情一黄,这段时间的功夫就都白做了。” 马嫂子心里也不是不在意,勉强笑了笑,又问,“这事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你们先去盯着锦绣楼,看看他们是不是卖了别的果酱。”清薇想了想,道。 马嫂子吃惊的瞪大眼睛,“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有了别的渠道进货,所以才推了我们这边?” “是与不是还不能肯定,且先看着吧。”清薇道。不过十有就是这样了。马嫂子这里是她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但现在看来,虞景并不是没有查到。之前没动,只是想迷惑她,现在卤肉摊子那边出了手,这果酱自然也不会放过。 这才是虞景的手段。 虽然还不至于到图穷匕见的程度,但想来也是要逼她表态了。 不到三个月,这就是虞景给她的耐心,跟清薇之前的猜测差不多。毕竟是帝王之尊,并非因为有多在意她,只不过被违逆之后心中不快,所以随手为之,自然能等的时间也有限。 幸而是这样。清薇送走马嫂子,心底倒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如果虞景当真能长年累月的跟她耗下去,她反倒拿不准该怎么做了。现在这样,清薇反而有了底。 气他已经撒得差不多了,只要清薇服个软,这件事就会过去。 当然一旦服软,清薇就必须回到宫里,此前的那些挣扎和努力,自然化为乌有。所以这个头,不能低。但不低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天傍晚,壮儿和小六子回家之后,清薇久违的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面上带着明显的担忧,问清薇,“我听说,你每□□屠户那里要的肉,已经改成了五十斤?这是打定主意要退让了?” “是啊。”清薇当时正在打水,闻言将手中的水桶放下,温声道,“不退又如何呢?” “你和马家合作的果酱生意,也出了事?”赵瑾之又问。 清薇苦笑,“赵大哥也知道了。” “若安心要查,这不是难事。我倒有些奇怪,以你的谨慎,本不该留下那么多破绽,让人有迹可循。”赵瑾之道。 “赵大哥太抬举我了。我是个普通人,而人力有时穷,这世上我做不到的事还很多。”清薇道,“何以见得就不能露出破绽?” “你既这么说,想必马家这门生意出事,也在你预料之中了。”赵瑾之道。 清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虞景是皇帝,赵瑾之都能查到的东西,他没道理不知道。从一开始,这条“退路”就是准备给他看的。 “到这时候你还不肯说么?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要用这样的招数来对付你?若说是针对你,又处处留有余地,若说不是,偏偏又处处堵着你的路,我却是看不明白了。”赵瑾之从梯子上爬下来,声音发沉的道,“你也就这么受着?” “那我这样问吧,赵大哥,普天之下哪个人能让我们只能受着,最好连反抗的念头都别动?”清薇沉默片刻,重新提起水桶,往井里一抛。片刻后,木桶砸在水面上,发出一片沉闷的水声。 赵瑾之眉头微微一皱,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他没有向清薇求证是不是,反正就算不是,只当做是来应对就是了。至少对此刻的清薇来说,是与不是的那一点差别,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他叹了一口气,对清薇道,“难为你了。” “赵大哥不怕么?”清薇将装满水的水桶提了上来,才慢腾腾的道,“这事麻烦得很,莫说你看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明白。” 赵瑾之心里还在揣测着清薇是如何得罪了那位,让他用出这样的手段。古书上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绝不是夸张之辞。能惹得他生气又忍住怒气,清薇的本事也真不小。 也许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敏感,赵瑾之觉得,宫中那位对清薇的心思,恐怕不会单纯。也只有这种解释,才能说明他这自相矛盾的手段。 至于怕不怕,赵瑾之倒是没有多想。君权神授,这只是用来愚弄百姓的说辞,其实越是靠近那个位置,越是接触到那个人,就越无法将他神化。赵瑾之虽然目前官阶不高,面圣的机会几乎没有,但毕竟出身世家,听说过很多家族内部流传的秘闻和典故。在其位谋其政,为朝廷办事尽心竭力,但若说对虞氏有多少忠诚—— 先帝已经驾崩,前事休提。那位新帝却还远不到收服人心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都在观望之中呢! 所以清薇这件事虽然难,但也不是就完全没有办法可想。 “我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再霸道,也不可能将你接触过的人都一网打尽吧?”他对清薇道,“倒是你的反应让我不明白。以你的聪明,应该早有防备,却为何步步后退,没有任何作为?” “还不是时候。”清薇道。 赵瑾之犹豫片刻,终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多问了。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别一个人扛着。” “说到这个,倒的确有件事请赵大哥帮忙。”清薇道。 赵瑾之忙问,“是什么事?”一副绝对会尽心竭力的模样。 清薇道,“不是什么大事。邱侍读这几日都没来过我的摊子,不知是否有事耽搁了。我想着赵大哥与他相熟,或许会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因此想找你问问。” 赵瑾之一口气梗在心头,既不好说“我同他不熟”这样听起来像是赌气的话,又不甘心就这么干脆的答应,好像承认了自己跟邱庭波很熟。更重要的是,“你有事找他帮忙?”什么是不能找他帮忙而非要找邱庭波? 清薇道,“我倒有这样的心,只怕邱侍读不肯帮忙。” 她这样说,赵瑾之倒将心里那点不自在撇开了,“是很要紧的事?”邱庭波率性洒脱,知交遍天下,若是随手就能办的事,当不至于让清薇觉得为难。既不能肯定对方会不会答应,那就是难事了。 “说要紧也算不上,只是找他方便些。”清薇道。 她虽这么说,但话却不能这么听。如果不是很要紧,清薇估计也不会向他提起邱庭波。毕竟她总不好说,“这件事你办不成,非要他来”,这跟打赵瑾之的脸没什么分别。 但这一刻,赵瑾之装傻充愣,就像是没听懂一般,顺着清薇的话道,“既如此,你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清薇微微一怔,但没有表露出来,微笑道,“赵大哥肯帮忙,自然求之不得。只怕我请不起你。” 她面上一派自然,但赵瑾之听了这话,却隐隐明白清薇没有找自己帮忙的原因了。——未必是觉得他做不到,只是不想将他牵扯进这件事里来。 毕竟与那位有关,赵瑾之不怕,却不能不有所顾虑。或者说,清薇觉得他应该有所顾虑。 这样一想,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然而心里越是在意,面上反不能表现出来。他故作轻松的道,“请不请得起,且先说来听听。你本来预备要用什么东西去请邱庭波,原样给我便是。” “邱大人要的东西,赵大哥你却未必要。”清薇道。 赵瑾之微微挑眉,“你怎知我便不要?” “听说邱老夫人出身江南邱家。邱家富甲江南,攒珠绣是他家的招牌,老夫人年轻时亦精擅此道。只不过年纪渐长,精力和眼神都大不如前,因此不再动针线,但却酷爱搜集攒珠绣作品。今年恰逢她老人家七十整寿,邱家上下都在寻好的攒珠绣。我这里恰好有一件,是大宁年间流传出来的,听说是前朝宫廷御制,精美异常。” 这时节说某某天下第一,无人能胜,多半并不包括皇室豢养在宫廷中的工匠和绣娘。邱家的攒珠绣固然出色,但内造的东西绝不会比他差。前朝末年,骄奢之风盛行,那时攒珠绣也跟着花样翻新,出了许多新奇的作品。其后魏高祖起兵建国,大力遏制这种骄奢之风,崇尚节俭,这才渐渐扭转。 不过等过了立国之处那段艰难的时期,到了文帝年间,天下承平,喜好华服美食与各种精致之物的风气便渐渐恢复。只不过立国之初曾毁坏过大批前朝遗留的珍玩之物,少数则留存在宫中,因此民间少见。 所以清薇可以肯定,自己拿出来的东西,邱老夫人一定会喜欢。她老人家喜欢,邱庭波费些心思帮自己个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但这东西只针对特定的人,赵瑾之拿了却是无用。 “前朝御制?是福禄寿三彩攒珠绣?”亏得赵瑾之也明白里头的门道,立刻问道。 清薇微笑道,“是五彩。” 珍珠的颜色以白和粉为主,尤其是用来做攒珠绣的米珠,因为体积小,形成时间短,无需蕴养,珠光便较淡,颜色也多是白色。所以三彩攒珠绣已是十分难得了,赵瑾之的婶婶手中便有一条三彩的帕子,虽然是小件,但因为颜色好,又有福禄寿的好意头,因此是她的心头好,平日里都郑重的收着,只有客人来时才会取出把玩。 因此一听清薇说是五彩攒珠绣,赵瑾之立刻道,“不必去找邱庭波,东西给我。不管什么事,我总替你办了。” “那我去取。”清薇道。 赵瑾之连忙拦着,“不必着急,等我办完事再给不迟,只是千万给我留着,别再给人了。对了,你先说说,你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说来凑巧,是个抹额。”清薇抿唇笑道,“因此我才说邱大人会要。”邱老夫人正是用得上抹额的年纪,这份礼可不就是恰恰好么? 清薇一边说,一边笑睨着赵瑾之,显然也是明白了他的用意。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清薇理清赵瑾之同邱庭波那点针尖对麦芒的关系,虽然历史渊源还未寻到,但这两人很难和平共处,事事都要争个先来后到,已是可以肯定的了。 赵瑾之要这抹额,也不会有别的用处,必然还是送给邱老夫人做寿礼。到时候,自然可以将邱庭波准备的东西压下去,狠狠出个风头。 平素倒看不出他有这样意气用事的时候。 可见人不管多大年纪,多稳重的性子,遇上了冤家对头,也是冷静不下来的。 倒更见得赵瑾之跟邱庭波的关系好了。此外无论是谁,可值得他如此一争? 赵瑾之被她看得尴尬,随口敷衍两句,便告辞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她,“你的事什么时候要办了便同我说,也要抓紧些才好。” 他没问过清薇对皇帝的态度,但她既然出了宫,也就不必问了。 其实赵瑾之疑惑的是,即便只相处了很短一段时间的自己也能看得出来,这些手段对清薇不会有用,为什么皇帝还要这样做? 如果这个问题他问出来,那么清薇会告诉他,因为那是皇帝,他无需考虑别人怎么想,因为他要的,本来也只是屈服。至于为何屈服,是不是心甘情愿,他又岂会在意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23章 解决之道 赵瑾之让清薇抓紧些, 但清薇却还是不急不慢,每天守着她的摊子,似乎根本不着急。 好在从马家果酱的生意黄了,御街上又开了一家卤肉铺之后, 冯远就没有来过清薇这里了。而虽然那家新开的卤肉更便宜, 但总有人更偏爱清薇做出来的卤肉的口感和滋味,所以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客人。 而且留下来的都是那种老餮,每每来了,也不急着走, 点了一碟子肉片, 就坐在桌边, 细细享用, 有时候还会带茶水烤饼之类的东西来佐餐, 十分怡然自得。对清薇来说, 这种气氛倒比之前要好得多。因为这些人是真的欣赏她的手艺。 挣得自然远没有刚开始时多, 但也不至于往里赔钱,这就够了。 几天之后,邱庭波也再次出现,却原来这一阵子方老大人心血来潮, 要看他们修的书, 结果意外的发现大家都在混日子, 根本没将这差事放在心上, 于是勃然大怒, 勒令他们月内必须将手中的书校对完毕。 所以哪怕是邱庭波这种人精, 也只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在翰林院里安稳的坐了一阵子。不过他动作快,真下了功夫,手里的工作很快就做完了。于是又能优哉游哉的出来吃东西了。 清薇送了他一碟子卤肉,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有些事想问邱大人。” “我就知道这卤肉不会白送。”邱庭波将手里的筷子搁下,含笑道,“赵姑娘还是先问完了,我才能安心的吃。” “邱大人同赵将军的关系,似乎颇为微妙。”清薇说,“虽然总是针锋相对,但我自认眼力不差,你们对彼此都没有恶意,倒更像是相交多年,爱揭对方短的老朋友。” 邱庭波笑着摇了摇头,“这话我不会承认,赵瑾之也不会承认。赵姑娘究竟想问什么?” “只是想知道这份渊源从何而来。”清薇道,“毕竟文臣与武将极少会有往来,更不会将对方看作对手。” 邱庭波闻言看了清薇一眼,“你的眼力倒的确不错。但你难道以为赵瑾之一开始就是武将么?我问你,当今天下,说到姓赵的,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自然是赵相公。”清薇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自顾问道,“赵大哥是他的后人?” 赵相公赵训,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魏高祖虞献起兵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在乱世中长成,十几岁便投身高祖帐下,做了个小小谋臣。当然,那时候英杰云集,他自然是排不上号的。但他运气好,正好赶上高祖称帝,便也得了个官职。其后高祖薨逝,武帝早亡,朝堂曾一度动荡不安,多少立国勋臣被卷入种种案件之中,几乎都不得善终,倒是赵训这样的年轻人得到了出头的机会。 当时年轻的文帝初登基,因为秉性柔弱,在政事上就更容易听取臣子们的意见。于是以赵训为首的文官集团手中掌握着的权力就越来越大,几乎可与皇帝分庭抗礼。——说起来,虞景现在面对的被臣子们辖制的困境,源头还在这里。换做是高祖和武帝年间,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大概光顾着从皇帝那里抢权力,官员内部的党争倒是很少,精力都放在了治国理事上,加上那些年风调雨顺,于是大魏顺利过渡,进入了国泰民安的发展时期。 而赵训本人的官职和声望,也达到了他人生中的顶峰。其实那时候他的年纪还不算大,以他的影响力,继续把持朝堂是绝对没问题的。但赵训深谙为臣之道,急流勇退,以自己早年征战时落下暗伤为理由,辞去了丞相的职位,退下来养老。 虽然对朝堂的影响力还在,但他自己闭门不出,每天养花种草怡情,仿佛真的不在管这些事。文帝本来性情就弱一些,很重感情,见他这样识趣,自然不会有什么清算的念头,反而屡屡加恩。 到如今又是一二十年过去,朝堂上的臣子换了一拨,赵训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了。但若说提起姓赵的第一个想到谁,还是他无疑。 赵瑾之,是他的后人?以他的年龄算,应该是赵训的孙子辈。 而赵训身为文臣之首,他的孙子当然理所应当也是个文人才是,却偏偏去做了武将,这其中想必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之事。不过,这不是清薇如今要追究的。反正知道了赵瑾之是后来才弃文从武,这就足够了。 因为她需要赵瑾之去办的事情,是一件需要耍弄笔杆子的活儿。所以之前才会想找邱庭波这个探花郎出手。但既然邱庭波承认赵瑾之曾经在这上头的造诣不逊于自己,甚至至今还将赵瑾之当做毕生之敌来看待,那赵瑾之自然也能做到。 不过,她虽然早知道赵瑾之的出身不会差了,却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好。 三朝——到虞景这里是四朝了,四朝元老的孙子,难怪底气那么足,难怪对虞景这个帝王也不见有多少畏惧之心。要论到仕君这个事业,赵训可能是做得最成功的人,声名荣耀都有了,又能善始善终,这是古往今来无数臣子都没能做到的。 身为他的孙子,言传身教之下,赵瑾之或许也有很多心得。 邱庭波见清薇想明白了,便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卤肉吃了,然后才道,“赵姑娘似乎并不着急。” 卤肉铺的事,现在整个皇城几乎没人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看两方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清薇太淡定了,倒让大家十分失望。不过对方能拿下那个摊子,又这般有魄力的降价销售,后面肯定有人撑着。所以众人都猜测,清薇是看明白了,所以退缩了。 只是邱庭波不这样认为。 虽然他认识清薇的时间不短,但也知道她绝不是坐视别人欺到头上来的性子。但是她迟迟没有反应,也是事实。不过今日见到清薇,见她仍旧不急不慢,邱庭波便知道她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打算。 “急有何用?”清薇反问。 “也是。”邱庭波点头,“赵姑娘是明白人,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清薇本来要拒绝,转念却只含笑道,“原本倒是想请邱大人帮忙,只是这几日不见你,我想你贵人事忙,倒不好多打扰,因此已经托了赵将军了。谢礼都已经许了,总不好翻悔。” 邱庭波眉一挑,“赵瑾之收了你的谢礼,是什么?” “邱大人若想知道,还是去问赵将军吧。”清薇站起身,“我就不打扰了。” 邱庭波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倒被勾出兴趣来了。不过他当然是不可能去问赵瑾之的,只好在心里瞎琢磨,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便放下了。 一直到六月中旬,清薇所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夏收结束之后便进入了梅雨季,江南地区靠海,雨水尤多,这阵子几乎没有一日不下雨,百姓们都说是天漏了个口子。这般日日下雨,给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少不便不提,毕竟年年如此,此地百姓们早已习惯,早早做好了种种准备。 然而最严重的是随着雨季到来,沧江水位一直在加深,然后六月中旬,江南加急来报,沧江决堤! 沧江决堤,这样重要的消息,自然是直接密送进宫。不过实际上,不论是虞景还是朝臣,此时对这个消息都不算重视。毕竟年年暴雨,江南也就年年水患,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沧江决堤,但想来应该只是一小段河堤被冲毁,只要及时组织人手,重新将堤坝筑好即可。最多附近的良田多被水泡几日。但现在夏收已经过去了,地里没有粮食,影响并不大。 这一天晚上,虞景休息之后,御前总管张芳没有留下来伺候,而是趁着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宫,到了他侄子家中留宿。对于宫廷中的大太监们而言,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毕竟伴君如伴虎,平日里提心吊胆,已经够累了,偶尔出宫休息一阵,没人会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张芳回宫,而清薇的摊子上则多了个熟悉的客人。 之前清薇的摊子才刚刚支起来的时候,张芳的侄子曾经被派来买卤肉。那些卤肉自然是要送进宫的,但从那以后,他倒是时常会过来,自己点上半斤肉,慢慢享用。即使清薇的生意一落千丈,也没有改变。 但这一天,他付钱的时候多对清薇说了两句话,“近来雨水多,姑娘该防备着这灶台被冲毁才是。” 清薇眼神一闪,忙道,“客人放心,我们家的灶台都是最好的匠人砌的,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冲垮。” 等应付了面前的几个客人,清薇让壮儿和小六子看着摊子,自己则匆忙离开。 钦天监的官署也在皇城之内,自然这里的官员也是需要出来吃饭的。不过周徽这样的身份,是不会在宫门口这些小摊上吃东西的,钦天监与别处也不同,他的仆人会每天给他送来现成的饭菜。 清薇在宫门口等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了周家的仆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手里的食盒上印着标志。毕竟大家都用食盒,难免有看起来相似的,若不做出标志,很容易弄混。 清薇迎上去把人拦住,“你可是周大人家的?” “正是。”那仆人警惕的看向清薇,“你是谁?” “我有一句话要带给你家大人,他听了自然知道我是谁。”清薇道,“你就跟他说,下雨了,别忘记带伞。” 周家的仆人莫名其妙,而清薇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立刻转身离开了。毕竟这是宫门口,她站在这里会很惹眼,时间长了,肯定会被注意到。 好在虽然不懂这句话是什么,但是带一句话又不费事,这仆人见到周徽之后,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主子连饭都顾不上吃,急匆匆穿上了外头的补服,进宫见驾去了。 那句话难不成还有什么自己听不明白的玄机?这仆人思量了半晌,还是想不通,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反正钦天监的官员们,平时多少有些神神道道的,稀奇事不是一两件,这一件也算不上什么。 虞景正在批奏折,听说周徽求见,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召了。 然而周徽进了大殿,甚至未及行礼,便大声高呼,“陛下大祸将至!” 不论是谁,忽然听到有人说自己大祸将至,估计都不会太高兴,何况虞景还是帝王之尊。所以他立刻冷冷问道,“祸从何来?” “祸从南来!”周徽道,“是客星犯主之相,最近恐有灾祸降临!” 听到他这么肯定,虞景心里将信将疑,“周卿这样说,朕一点头绪都没有。这到底是个什么祸事?” 周徽道,“卜算之道结果往往都很模糊,臣亦不知。还请陛下恕罪。” 这句话当真说得理直气壮,但虞景也没办法说什么。人家能算出来最近有祸事已经很困难了,非要人具体的说出是什么祸事,那就为难人了。古往今来,也没听说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若真有人有这样的能力,那虞景这个皇帝第一个不会放过。 “周卿可有别的法子,至少要稍加推测,指明方向才是。”虞景想了想,又问。这种事情,虽说不一定准,但一想都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周徽道,“臣略通测字之术,不如陛下现在写一个字出来,让臣一测。” 虞景点头,但提起笔,一时又不知该写什么,思来想去,索性写了个“测”字。然而周徽接过去一看,面色便是一变。 “如何,可是此字不好?”虞景问。 周徽道,“测字之道,无非是拆而解之。陛下请看,这测字,从水,从贝,从刀。刀者祸也,刀兵之祸,必见人命。贝者,珍宝之物也,古时以贝为钱币,可见此祸损失财物极大。” “水又何解?” “不可解,只能猜。”周徽摇头道。 虞景皱眉,“那周卿猜出了什么?” “臣方才说过,祸从南来,南边的水祸,臣斗胆猜测,恐怕与连日暴雨相关。沧江年年治理,年年决堤,隐患极大!若只是决堤也就罢了,史书上沧江曾四次改道,每一次都是巨大的灾难,伴随着饥荒c死亡与战事。陛下,臣恐” 周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虞景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沧江改道,那是能够毁掉一个国家根基的祸事!倘若当真如此,那大魏就完了,而他这个皇帝,则会成为千古罪人! 尤其是,虞景一想到昨日才收到了江南水患的消息。却因不是大事而没有关注,就不由心头猛跳。难道说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这么一想,他便有些坐不住了,立刻让张芳召集了几位重臣入宫议政。 然而几位大臣才刚刚赶到,还没开始商议呢,江南那边又送来了新的消息。沧江决堤,毁坏沿岸数个州县良田房屋无数。至于牲畜人口,猝不及防之下被淹死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消息便如晴天霹雳,让刚刚聚到一起的君臣都愣住了。 毕竟从大魏立国一来,一直都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大家没有处理的经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到底都是经过了许多事情的重臣,很快反应过来,请虞景下令赈灾。 虞景把人叫来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现在自然也立刻下了旨意,着令朝廷牵头赈灾,而江南周边的州府,也应该伸出援手。 命令有条不紊的派下去之后,虞景心里才不由生出几分后怕。之前他还觉得周徽是在胡诌,但是现在水祸立刻就来了,由不得他心里不信。好在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只是沧江决堤,不是沧江改道。 然而虞景的庆幸,也未能持续太久。 权知湖州的知州周敬连着上了五道折子请朝廷派人赈灾,六神无主的姿态暴露无遗。他毕竟资历浅,在去湖州之前只在京城里做个清闲散官,根本没有治理一地的经验,这会儿自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这般行事,自然弄得京城中的气氛也紧张起来。随着时间推移,江南水患的消息掩藏不住,京中已经传遍了。而现在,百姓们都在议论此事,等着看朝廷的决策。好在虞景这边早做准备,赈灾还算及时,安抚住了人心。 只是情况初初稳定住,随着江南的消息一个个传到京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次水灾的损失初步统计出来了,朝堂上君臣看着结果,相对无言。 仅是湖州一地,就死伤近万人! 不必看别的损失,光是这个,就是大魏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严重。莫说天灾,就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死这么多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一查下去,内里的根由自然也瞒不住,而结果亦令人大跌眼镜。 ——沧江决堤之后,周敬只顾着自己逃命,写请罪折子,根本没想过要组织人手去救援那些陷入灾难之中的百姓。他自己倒是安安稳稳的逃到了受灾不深的潍州,甚至连上任以来积攒的财富,连同自己七房小妾,一个都没落下。然而没人主持的湖州却是水深火热,若不是下头的属官里还有一两个能人,聚在一起商量之后,便开始组织人手自救,恐怕损失还会更大! 除了人命,还有被冲毁的房屋,良田和桑园,损失亦极大。江南是天下粮仓,有超过一半的粮食都产自这里,丝织品更是八成以上都出自江南。而这一次湖州的沧江决堤,却一路冲毁好几个州县,这些地方的民生可能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慢慢恢复,这对整个大魏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和打击。 而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 对于朝堂上的帝王和大臣们来说,他们没有亲眼见过江南哀鸿遍野c民不聊生的状态,虽然忧心这件事,但原因却根本不是担心百姓,也不是这件事情接下来要如何弥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龙椅上的帝王身上。 这是虞景登基的第一年,还特意改了承平这样好寓意的年号,然而接下来就碰上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天灾,让人不由得便要生出几分疑虑。 这是否是上天的示警? 君权神授,这是太平时用来统治百姓的工具,但到了这种时候,就会让身为帝王的人如鲠在喉了。既然是天子,那就代表着上天的意志,但现在,他才当上皇帝,上天就降下了灾难,这是对他的不满?或者是他身为帝王的德行有失? 人言可畏。虽然目前大魏的统治还很稳固,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有人揭竿造反,虞氏的基业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身为皇帝的虞景就不一样了。毕竟虞氏子孙众多,并不一定只有他才能登上这个位置。 如果他是高祖和武帝那样能够压制住朝臣的帝王,也不用担心这种流言。但偏偏经过文帝一朝,文臣的权利空前胀大,对他这个皇帝也具有了辖制的作用。如果真的让人定论是他不贤不孝,上天不满降下惩罚,朝臣们真的联合起来打算换个皇帝,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他那几位叔王一直都不肯死心,虎视眈眈,若是被他们抓住这个机会,未必不能翻身! 局势瞬息万变,皇城中当值的官员们都开始变得谨慎起来。从前在清薇摊子上吃东西,众人还会闲聊几句朝政。毕竟大魏并不堵塞言路,也不以言论问罪,身为官员讨论这些再正常不过。而现在,大家都低头噤声,就是熟人见面,也不过点个头算是招呼。言多必失,谁也说不准这局势会怎么变,他们这些官微职小的人,还是老实些待着吧。 清薇之前料到江南会有水患,但也没有想过会这样严重。说起来是老天爷在帮她,借助这个机会,完全可以彻底摆脱虞景。但是想到江南数万人受灾,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又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些人,总该做点儿什么。 这天下午,赵瑾之下了值回来,便被清薇叫住了。 “赵大哥,你从前说要帮忙的话,还算不算数?”清薇站在门口,问赵瑾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赵瑾之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往前走,回了自己的院子。清薇也转身回屋,郑重的将自己锁在柜子里的一个小箱子取了出来。 这箱子其实并不大,但却还上了一道锁。清薇又将钥匙找出来,然后才捧着回到了院子里。 赵瑾之已经翻了墙过来,正站在院子里。清薇将手里的箱子和钥匙递给他,“这就是我要请赵大哥帮忙的事。” “这里面是什么?”赵瑾之问。 “是锦绣文章。”清薇一个字一个字的道,“赵大哥可以看一看,再做决定。” 赵瑾之便将箱子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厚厚一摞纸,用针线订成了一本。赵瑾之从头翻看,越看面上的惊异之色越重,到后来连翻页的速度都快了许多,等到都看完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默良久,仿佛在回味这里头写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将手里的册子合上,盯着扉页《治河十疏》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才问清薇,“这是奏折吧。是谁写的,我怎么从未听过?” “赵大哥当然从未听过,因为写这篇文章的人,已经死了。”清薇道,“治文四十三年——也就是去年的江南贪污案,赵大哥想必听过。写这份奏折的人,名叫秦颂,正是这案件之中的首恶,时任湖州知州。” 而在贪腐案结束之后,秦颂授首,湖州知州空缺,于是在当时的皇太孙虞景的运作下,他的亲舅舅周敬,补上了这个肥缺。 “你这是”赵瑾之艰难的开口,“这是要把天掀翻过来啊!” 这篇文章如果在这个当口拿出来,与湖州河堤被冲毁,知州出逃这件事放在一起,既是莫大的讽刺,也是给朝廷最响亮的耳光。他们明明曾经有过这么优秀的臣子,《治河十疏》字字珠玑,却被虞景自毁长城,然后把自己的至亲推上了那个位置,造成了今日之祸! 矛头直指帝王,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瑾之非但不怕,反而有些兴奋。他看着清薇,那一句感慨,并不是反对,而是惊叹。 他知道清薇胆子大,却没想到能大到这种程度! “其实我本意是想将这东西送到御史台,想必他们会很高兴看见它。”清薇道,“但东西给出去,就由不得我控制了。到时候,不会有人关心枉死的秦大人和江南数万百姓,只会将这当成他们的进身之阶,踩着它往上爬。这不是我将这篇文章记下来的本意。我也没有别人可拜托,只能劳烦赵大哥了。若你有为难之处,我也不会强求,只希望你别将事情透露出去。” “赵姑娘未免太小看我了,你身为一介弱女子,尚有这样的胆气,我赵瑾之又有何不敢?”赵瑾之笑道。 清薇道,“我知道赵大哥是铮铮男儿,只是也该为赵相公思量。” 文帝不计较赵训,不代表虞景也不计较。毕竟认真说起来,文帝虽然手中权力被削减了不少,但治文一朝四十三年间,的确都是天下太平,人人称颂的圣贤之治,文帝本人在民间的名声也相当好。他自知能力不足,自然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但虞景野心勃勃,不似文帝那般能容忍朝臣对自己指手画脚,对于造成如今这局面的赵训,当然也不会有多少好感。 只不过赵训早就不在朝中,虽然还有儿子在做官,但远不如当年的风光,虞景就算想发作也没有办法。而且还得变着法儿“善待”这位先帝朝的重臣。 如果赵瑾之站出来为秦颂的事情发声,就相当于是在跟皇帝打擂台。他自己固然不怕,虞景只怕会将赵家恨之入骨。眼下他局势艰难,自然不能做什么,但总有坐稳皇位,清算恩怨的一日。 赵相公一身风光磊落,清薇不希望他晚节不保。 “若是为了祖父,此事更是当仁不让。”赵瑾之道,“赵姑娘或许听过,当年祖父可是曾经当面斥责文帝,令文帝羞惭致歉的人物。我既是他的子孙,自然不能堕了他老人家的名头。何况这件事我早就答应过赵姑娘,还是赵姑娘不想给我那份谢礼了?” “我跟邱大人说过这份谢礼,到时候赵大哥给他看,他必定十分羡慕。”清薇忽然转了个话题。 赵瑾之亦跟着笑了。 他将手里的册子重新放回箱子里,又道,“赵姑娘为我考虑得十分周全。其实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也不一定要我自己上阵。你且等着我的消息好了。” “好。”清薇点头,目送赵瑾之翻墙离开,然后才转身进屋。 她没有忙着点灯,坐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将这件事前后想了好几遍,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希望此事早些了结。 赵瑾之说到做到,很快就将事情办好了。清薇这才明白他说不用自己亲自上阵是什么意思,却原来他将消息透露给了一班太学生。 太学里的学生们,都是整个大魏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从各个州县被推荐到京城来入学,算是朝廷储备人才的一种方式。所以朝廷对他们也是相当优容。因此在太学里,议论朝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越是别人不敢说的事,越是别人不敢开口的时候,他们就越是敢说! 可以想见,在这种整个京城都在观望的时刻,太学生们见到那份《治河十疏》会是什么反应。第二日就有数十人各自撰写文章,洋洋洒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剖析了出来。剖析也就罢了,写完之后,他们竟然连夜将这些文章,全部张贴到了午门前的皇榜之上! 朝廷每有动向,都会在这里张贴,所以不少官员和关心时事的文人都会时不时过来看一看,所以这些文章贴出去之后,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在这之前,大家关注的只是周敬是皇亲,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以及江南的水祸究竟时不时天灾,朝廷又会如何应对,却不知里头竟还有这等渊源! 这样说来,江南的水祸,根本不是天灾,就是! 如果不是秦颂秦大人枉死,早早按照他的奏折治理河道,那么今年还是会跟以前一样风调雨顺,沧江根本不可能决堤。 更加凑巧的是,这时候江南那边调查的结果正好出来,却原来周敬在湖州待了一年的时间,什么政务都没有做过,只光顾着收钱和娶姨太太了。他的七房小妾,倒有五房是在湖州任上娶的! 这个消息一出现,更是群情激奋。皇帝枉杀忠良,就是为了把这种东西扶持起来?江南数万人命,就这么白白没了? 昏君无道c朝廷糊涂!这句话没有人喊出来,但每一句议论,每一个眼神都在说这句话。此事若不给一个交代,怕是要让天下人心寒! 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所以朝廷这边十分被动,还没来得及动手处理,事情就已经蔓延到压不下去的程度了。到了这个时候,虞景也不必犹豫了,十分干脆利落的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不贤不孝,愧对列祖列宗。同时避居偏殿,连早朝也暂时取消,一应用度和饮食份例都减半。然后又从内库拨三十万钱,用以赈灾。 当着朝臣的面让人宣读了罪己诏,虞景沉着脸看着自己的臣子们道,“值此艰难之际,还望诸公勠力同心,莫让朝廷成了天下笑柄!” 这最后一句话颇有提醒之意。他能做的已经做了,就该朝臣们表态了。 退朝之后,虞景回到偏殿,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然后在殿内静坐。只是坐了半天,心头的烦躁和郁愤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最后,他忍不住站了起来,“张芳!” “老奴在。”御前总管张芳立刻站出来道。 “摆驾西宫!” 西宫里,周太后正在发愁。江南的事情发生之后,虞景的日子不好过,她这里更糟糕。那个扔下一州百姓独自逃命的湖州知州周敬,便是她嫡亲的哥哥。当初周敬听说湖州富庶,想去捞一把,就是进宫请了她说项,才作成了此事。 当时先帝病重,虞景作为皇太孙摄政,也是他手里办过的最大的一件事,没成想就换来了这么个结果。这让朝臣怎么看,让天下人怎么看?岂不都将虞景当成了糊涂皇帝? 事情有多严重,在深宫里过了几十年的周太后再清楚不过,这会儿也是满心的愧疚心虚和愤恨。 所以见了虞景,也是母子二人相对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虞景咬着牙道,“周敬!母后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周太后的声音有些抖,但还是道,“这是他的过错,但凭陛下处置。只求陛下留他一条命在。”她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如果自己的亲兄弟被亲儿子杀了,那她就活成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一切尊贵荣耀,都抵不过这一件事。 “抛下自己治下子民逃走,还不是在战争时期,不过是小小水患,让朕如何饶他?!”虞景终于没忍住,摔了手里的杯子,“湖州城墙高大牢固,就是洪水到了城下也不会出事,他到底怕什么?连朕都下了罪己诏,如何饶他!” 哪怕周敬再无能,只要好好待在湖州,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可他偏偏逃了,这可是几代以来从未有过的笑话!就连战争期间被敌军围攻然后弃城逃走都是死罪,何况只是因为水灾就这么做?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愚蠢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再把这种人留下来,谁知道将来又会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 这个道理太后当然知道,但,“那是你的亲舅舅啊!外甥杀了舅舅,无论是为了什么缘故,这名声一旦背上,陛下就毁了!”说到这里,周太后已经流下了眼泪,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这件事,简直如同烧心。 虞景何尝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愤懑难抒。他自己都要下罪己诏,要怎么开口对朝臣说,让他们放过周敬一命,只因他这个当皇帝的还要名声?! 见他不肯答应,太后抓住他的手,“陛下哀家已经想过了,只求陛下饶他一命,哀家便立刻着人把他送到西北去,往后由着他自生自灭,不会再管!” “送到西北?朕真怕过个三年五载,又听说堂堂国舅竟通敌卖国!”虞景冷着脸道。 周太后微微一愣,然后才发现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她那位兄长糊涂得很,让人随便撺掇两句,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若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那依陛下的意思呢?”周太后颤声问。 虞景叹了一口气,“让他去守皇陵吧。” “也好,也好”周太后听说还有命在,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求别的。虽然这看守皇陵,估计是去被人看守,但无论如何,总比没命了要强。 周敬的事情商量好了,母子之间的气氛就松动了几分,不像之前那么凝着了。 周太后见虞景满脸阴沉,知道这件事最不好受的就是他,便小心的道,“陛下,这几日哀家一直在想这件事。你说,这般不顺,和清薇有没有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24章 胆子很大 “清薇?”虞景微微一愣。他这几日心思都在水灾上, 还真的没有关注过清薇,“与她有什么关系?” “陛下糊涂,当初钦天监的周大人卜算,说要将清薇远远送走才好。”周太后道, “陛下这些日子做的事, 哀家已经听说了。” 虽然没有直说是因为虞景一直去招惹清薇才会引来祸事,但话里就是这个意思了。当时周徽也的确说过,虞景借了福星的运势,如今该到还回去的时候, 自己这里便不会顺利。 那时虞景年轻气盛, 又刚刚登基, 并不真的将这番话放在心上。毕竟他这一路走来也并不顺利, 说什么福星借运, 若真有这种事, 他何必还要受那些痛苦折磨?所以对这件事, 并不十分相信。只是周太后笃定,他自己也有疑虑,这才让清薇出宫。 然而如今回想,从前的确也遇到过许多坎坷, 但是往往都能化险为夷, 甚至从中得到莫大好处, 不像眼前这件事, 只是无尽的麻烦, 没有任何好处。而且, 他的运气好转,的确是清薇到了身边之后才有的。 依稀记得,周徽似乎还说过,只要福星平平顺顺,他这边自然不会出现太大的意外。 莫非真是因为自己这阵子让人去折腾清薇,让她生意受损,所以自己就要承受更大的损失? 有了周徽之前测字在先,加上这种种迹象,虞景现在是不敢不信了。但越是相信,就越是憋屈。难道他身为帝王,还要被一个小小女子辖制住不成? ——他之前非要清薇低头,其实也是这种想法再作祟。管他福星祸星,捏在自己手心里的,才是最安全的! 所以现在听到周太后这样说,他本能的反感,沉声道,“朕是天子,她若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朕更不能让她脱离掌控!” “陛下!”周太后加重了语气,“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要记着你在先帝面前答应过的那些话!是江山社稷重,还是你的喜好重 虞景沉着脸不说话了。 周太后这才放缓了语气道,“哀家知道你觉得清薇出宫是背叛了你,可你也别忘了,那本是哀家许过她的。清薇是个懂得感恩的丫头,当时若直接放她走,哪有今日之祸?无论真假,是不是与她有关,这一回,陛下就听哀家的,放手吧。” 见虞景不说话,她又继续道,“其实有些话,哀家不说,皇帝也不该想不到。你单是想把清薇留在宫里,却没有想过,清薇岂是那甘心屈居人下的性子?这个人留下,你的后宫,就再不会有安宁了。何况,就是她自己不争,皇后难道能容她?届时宫中乌烟瘴气,朝堂上也会受到影响,对陛下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丫头,留不住,也留不得!” 气氛凝滞片刻,虞景才道,“罢了,不过一个女子,朕难道还真的会追究她不成?”他想起清薇问自己能否立她为后,这句话也许不是推脱之辞,而是她的真心实意。如果留在宫里,她的目标,只会是这个位置。 如此想着,又是一叹,“只是清薇身份特殊,放在宫外,总不那么令人放心。” “你若不放心,派个人去看着她便是。”太后道,“只要她留在京城里,难道还能翻过天去?” 很显然,这句话虞景也是赞同的。所以他点点头道,“那就随她去吧,眼前还是先将江南之事了结了。” 说到这个,他刚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冒了出来,“不是这一次暴露出来,朕还不知道,朕的好舅舅背着朕做了这么多事!” 去年的江南贪污案也是周敬在其中推动,但当时先帝重病之中,储位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虞景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加上太后说项,因此就轻轻放过了。结果就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如今外头说得那么难听,虞景一方面愤愤不平,但内心深处,又隐隐承认,他们没有说错。 他的确是错杀忠良,任人唯亲,根本没有好好考察过周敬,否则湖州无论如何不能交给他。 当初清薇也指出过,这个案子尚有疑点,只可惜没人听罢了。 后来后来周敬要谋湖州知州的缺,清薇的确是一句话都没说过。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回头思量,却总觉得怪异。 周太后闻言,不由皱眉道,“陛下,哀家心里,总觉得这一次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朕也是这么想的。”虞景冷哼道,“江南的事情也就罢了,毕竟是朕不谨慎。但秦颂的事情,当时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已经结案,这《治河十疏》的奏折,是怎么传出去的?虽然朕也承认这奏折写得极好,但有心人这时候推动此事,怕是不安好心!” 言下之意,自然是怀疑几位叔王了。毕竟也只有他们会一直盯着他的错处。秦颂的案子审定的时候,正是争位的关键时刻,他们手里有这本奏折的副本,再正常不过。 太后道,“你舅舅性子糊涂,少不得也有人在他身边撺掇。也是母后失察,忘了派人看着。” “母后何必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舅舅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连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不知道?背后的人固然可恶,他自己的过错却更大。这一点,母后不必再说!朕任用了他,自然也是朕之过。” “陛下不要自责,此事是哀家之过。若不是想着他毕竟是你嫡亲的舅舅,入了朝你也好有个支撑,怎会如此?”太后叹气,“往后哀家不会再过问国事,陛下行事时,也万望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三思而后行。” “母后的教诲,朕记住了。”虞景深吸了一口气,“那儿子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这便告辞。” 从西宫里出来,虽然事情还是摆在那里没有解决,但找人说说心里话,虞景还是觉得好过多了,至少心里那种烦躁的感觉淡了许多,让他能够耐着性子去解决这件事。 回到长安宫,虞景便收敛起精神,开始批折子。虽然避居偏殿,不上早朝,但这政事却不能不处理。 只是这些奏折里,十份有八份都是各部官员劝谏自己的,其中尤以御史台那帮谏官的嘴最毒,引经据典,半句不合适的话都不提,就能让他看得满面惭愧。 过了最初愤怒的时间段后,虞景自己也在反思犯下的错。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他已经想着要改了,再这样被人一遍一遍拿出来说,心里终究不痛快。 不痛快,自然要设法发泄。现在唯一一个适合发泄这种愤怒的人,自然就是周敬。 虞景拟了旨意,将周敬除官,并派人锁拿回京,听候审讯。 虽然答应过太后留他一命,但该走的程序却是不能省下。而朝臣们看他如此有魄力,并没有回护包庇周敬的意思,都松了一口气。若是陛下糊涂,真的要维护周敬,他们的行事就更难了。 到底年轻,虽然会做错事,但改得也十分干脆,不少臣子因此转变了态度,开始站在虞景这边了。 这种转变,虞景自己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最艰难的时候过去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给秦颂翻案。按理说这是治文年间的案子,子不言父之过,虞景这个孙子,自然也不好翻文帝的案子,但好在当时是他本人监国,这个案子也是他自己处理的。现在翻案,倒更显得他知错能改。 这幅姿态的确是说服了朝中绝大多数臣子。 大臣们对皇帝的要求不高,只要不糊涂,或者糊涂的话就别乱办事,就足够了。哪怕皇帝只是个摆设,他们也有办法让朝堂运转下去。而如果皇帝有点能力,那就是“陛下圣明”了。虞景刚登基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好相与,也有很多大臣担心他会是跟武帝一样的脾气,对官员有什么不满直接杀了。但通过这一次的事来看,他的脾气倒是更温和,当不至于随意迁怒。 这件事对虞景来说,是个巨大的危机,但处理得当,同样能够迅速的拉进君臣之间的关系,让他登基这半年以来胶着的局面有所缓和。 意识到这一点,虞景不由心情复杂。 这么想着,他忽然想见见清薇了。 她到底还是赢了。出宫之前她曾说过,即便是帝王之尊,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那时虞景不以为然,如今却不得不信。 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会不会十分高兴? 甚至这阵子,江南的事都在京城里传遍了,清薇不会不知道,她又是怎么想的? 虽然这么想,但虞景还是等手头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才微服出宫去见清薇。这一次,他去的不是清薇的摊子上,而是直接去了她的住处。 他来的时候,说来也巧,清薇正跟赵瑾之说话,听到敲门声,再爬墙显然不合适,清薇就将人塞进了房间里。不管来的人是谁,基本上没人会要求进屋,毕竟只有三间屋子,她一个姑娘家住着,总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开门见到虞景,清薇似乎也不惊讶,迅速的将人请到了院子里,行礼问安。 她是猜测过,虞景还会来见她。若是他来了,想必自己的事,也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虞景四处打量了一番这个院子,地方很小,但收拾得很齐整。角落里的丁香树花期已过,只剩下密密实实的叶子,将院子遮挡了大半,在夏日里显得十分清凉。 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院子,但看到它,虞景才终于真切的意识到,清薇想出宫,想踏踏实实的过她的小日子,从始至终都是认真的,并不是为了搪塞自己。 为何那时会认为她只是在欲擒故纵,始终不信她能舍得下宫中的那些东西?说到底,她在宫里看似风光,但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女,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的。 “你倒过得悠闲。”沉默片刻,虞景才道。 清薇道,“比不得陛下日理万机。” “你这张嘴还是这般,难道就不能好好同朕说说话?”虞景道,“朕在忙什么事,不信你不知道。朕之前一直在想,你知道此事之后,是不是一直在等着看朕的笑话?” “奴婢不敢。”清薇低头道。 “所以是不敢,不是没有?”虞景说,“当日秦颂之案,你曾经劝过朕,朕却没有听。后来周敬去湖州上任,你便半个字都不曾说过。清薇,是否你那时便已料到了今日?” “陛下说笑了。奴婢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到往后的事?不过是知道说了也没用,便省些口舌罢了。”清薇道,“何况,我若真能料到,又为何不说?”她停顿片刻,又微笑着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陛下不想让我出宫。” 虞景一时语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清薇,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不出宫,留在朕身边?” 清薇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淡然从容,直视天颜亦不会让人感觉被冒犯,片刻后,她道,“想过的。” 虞景神色微微一动,心里有些意外。他如今回想,一直觉得清薇出宫的心十分坚定,甚至他觉得,某些时刻,清薇是想过宁死也要出宫的。所以此刻虽然这样问,但并没有想过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偏偏清薇给了。 “那日,陛下说可以纳我为妃,问我是否愿意。陛下大约不知道,倘若当时陛下说的是封我为女官,留在宫中为陛下尽力,我或许就点头应了。陛下明知我有青云之志,却只愿意将我囿于后宫一角,深陷种种纷争,空耗青春,无非因为我是女子,而陛下不敢立女官。”清薇道。 虞景听到最后一句话,面色微变,看向清薇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奇异之色。很显然,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还有这样的解决之法。哪怕是九五之尊,也仍旧容不下清薇这些离经叛道的念头。 这时虞景才觉得,让清薇出宫或许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太后说得对,清薇留不住,更留不得。 虞景走了很久,赵瑾之才从房间里转了出来,看向清薇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复杂。 他猜测过清薇在宫中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惹怒虞景,但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竟然会是这样的。 虽然皇帝一口一个朕,但实际上,他在清薇面前却没什么皇帝的架子,而清薇也敢于在她面前说话。那句“陛下不敢立女官”简直让赵瑾之心惊肉跳。恐怕最大胆的朝臣,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吧? 哪怕他还年轻,哪怕根基未稳,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却不能有任何不敬,这是本分! 这是赵瑾之从小受到的教育。 哪怕是他的祖父,那位人生经历颇为传奇,胆子也不小,胆敢当面跟皇帝对着来的老人,说这种话的时候,也会选择更加委婉的方式。比如引用某个典故之类,让彼此心照不宣,又不用直白的说出口。 但清薇就敢。这简直颠覆了他此前曾经认定过的某些东西。 “赵大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清薇见他目光有异,多少也猜到了一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忽然觉得我长了三头六臂,所以不怕死?” 赵瑾之动了动唇,本来想问清薇跟皇帝的关系,但随即醒悟这不是自己该知道的,便改了口,“我一直知道你的胆子不小,却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大。” 这段时间,清薇简直一直在刷新自己对她的认识。每当他觉得眼前这个清薇已经足够让自己吃惊,花费巨大的精力去适应之后,清薇又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震撼。 她和赵瑾之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所以无法归类,无法描述,也无法理解。 “什么胆子大?只是情势到了那里罢了。”清薇说,“就算我低头求饶,方才那种场面,难道就会有用吗?” 赵瑾之想了想,的确是如此。皇帝虽然没有怀疑这件事跟清薇有什么关系,但言辞之间,的确是相信清薇有能力做到的。而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多少带着几分要和清薇“和好”的意思,若清薇反而示弱,岂不更让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头低得十分难堪? 赵瑾之便不说话了。 清薇见他沉默着,却也不说要走,便问,“赵大哥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吧。” “你当真想过留在宫中?”赵瑾之问。 清薇失笑,“不会。从我进宫那一日就想出来。方才那番话,不过是说了敷衍陛下的。让他觉得我心里仍旧爱重他,或许便会觉得好过些,放手得也更干脆。” “我猜也是。”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犹豫的开口,“所以虽然你矢口否认,但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陛下不会让你出宫了吧?” 这话问得含蓄,清薇不由笑了,“赵大哥的意思是,我是不是早就知道周敬去了江南会造成水患,却为了自己能够出宫脱身,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致使今日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皇帝不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所以猜不到,可赵瑾之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有这种猜测,也不足为奇。 就是清薇自己,也没办法否认当初留下秦颂的奏折,不是为了这一日。但是,“赵大哥这样高看我,真令我受宠若惊。”清薇一笑,“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我回答你,是的。周敬是什么人,只要稍稍查一查就知道了。他为了能当上湖州知州,先是借机构陷秦颂,又走了太后的门路,终于如愿以偿。但他之所以看上湖州,不过因为湖州富庶可以敛财,江南女子又温柔美丽罢了。这样一个人,会认真治理地方,整修河道,防备天灾吗?” 所以湖州出事,是理所当然的。“我并不知道湖州会出什么问题,但翻来覆去,不外乎那几种罢了。不管哪一种,只要发生了,就是我的机会。”清薇说,“我一直在等的,能够帮助我摆脱陛下控制的机会。” 她说到这里,转身看向赵瑾之,“但还请赵大哥放心,我还没有那么下作。用上万人命来换自己的自由,这种事我做不出来。秦大人的案子,我尽力了。” 因为平日都要在院子里忙碌,所以清薇在这里弄了一张石桌,方便休息。这会儿走过去坐下,“话可能有些长,赵大哥坐下说吧。” 赵瑾之便在她对面坐下,诚恳的道,“我没有疑心你的品德的意思。” “便当做是我想为自己辩解吧。”清薇道,“这些事,从前是没人能听我说的。如今时过境迁,倒不怕了。” 这句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赵瑾之却听得莫名心惊。深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多少也能想到。皇帝既然如此看重清薇,她的地位就不会低,自然很容易知道许多隐秘。而这些东西,是永远不能说出口的,出口便是祸事。 清薇沉默的想了一阵子,才慢慢开口,“我十七岁去了陛下身边,那时他才十四岁。赵大哥是世家子弟,想来也能想到那时皇太孙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路走来,我不敢说自己在其中有多少功劳,但总归做了些事。因为太后和陛下都看重我,宫里的人自然也就肯抬举几分。我在宫中的地位,可以称得上‘风光’两个字。” “可我自己知道,再尊贵的奴婢,也只是奴婢而已。我是个宫女,再多荣耀也是主子给的。”清薇说到这里,不由一叹,“所以赵大哥觉得我的话能顶什么用?那时先帝在重病之中,什么事都比不上这一件重要。赵大哥当秦大人的奏折是哪里来的?是我在御书房里一句一句背下来,然后再默出来的。这东西若被人发现,便是一个死字。” “便是因为这件事,叫我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君臣之道,主仆之道。今日死的是秦颂,他日这件事落到我的头上,结局可会有不同?想来是没有的。所以我承认,从那一日起,我就已在谋划今日之事。但这么说或许有些虚伪。但秦颂之案,我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 “纵是如此,这番心思也足够令人赞叹了。”陛下对你应该知之甚深,却似乎完全没有怀疑? 清薇转头看了看墙外,“赵大哥你知道吗,除非刻意去注意,平常时候,我们是看不见自己的鼻子的。明明就在眼睛下面,反而因为离得近,就看不见了。有个词叫灯下黑,说的也是差不多的道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心思,大抵都是如此。因为不在意,所以自然不会深究。我只是个宫女,再厉害,还能翻了天不成?” 赵瑾之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笑了。清薇之前可不就是几乎翻了天? 不过,灯下黑,这总结果真精辟。在这件事情里,并非皇帝不如清薇聪明,只不过她轻视清薇,从来也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罢了。 便如清薇所说,他就是想留下清薇,也是因为种种顾虑,并不是真的多看重他。所以他会开口说纳她为妃,将之当成莫大的恩典,却没想过为她立女官。 这就是清薇想要离开的理由。 她的才华,她的能力,她的思想,都能支持她做出这个选择,所以为何不选? “其实出宫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过了片刻,清薇轻轻一叹,“如今陛下登基,是万万人之上的存在,从前落魄时的事自然不会想要提起。偏偏他那时的样子,我都见过,他看见我,心里岂会高兴?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终归不至于为此就要了我的命。所以远远的打发了,眼不见心不烦,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选择出宫,也是一种识趣。否则真到了忍不下去的时候,虞景可不会送她出宫,多半是找个偏远的宫殿远远扔着,任由她自生自灭罢了。 这种关于将来的设想,无端的让清薇想到陈妃娘娘。她当时的处境,与自己所想的这一种何其相似? 清薇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那么精明厉害,能力卓绝的女子,最后的结局却只是在深宫之中毫无存在感的度日,陈妃能忍,她却不能。 陈妃说过,“你是宫女,你能出去。” 所以她就出来了。 赵瑾之见清薇面上露出恍惚之色,便猜她应该是想到了从前的事。该问的都问了,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结果和判断,所以便开口告辞,“赵姑娘,这里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今日耽搁了赵大哥的时间,留在这里用晚饭吧。”清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当即起身去厨房,拿了晚上要用的菜出来处理。 赵瑾之今日是来跟她商量那些太学生该如何安排的。虽说因为声势浩大,法不责众,其中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事,但朝廷为了震慑他们,肯定会将为首的几个抓起来。至于如何处置,就要看虞景那边的意思了。 这些太学生是被赵瑾之煽动,他将自己摘出来了,倒是把旁人推进了火坑,自然不能不管。 这件事到底是清薇拜托的,而且赵瑾之从前不觉得,现在越想越觉得清薇不简单,而且在朝事上,许多地方看得恐怕比自己更清楚,因此索性来同他商量。既是为了这事来,清薇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毕竟都这会儿了,赵瑾之若回去,也是随便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就罢了。 赵瑾之本来还想坚持,但想到清薇的手艺,又不免有些犹豫。毕竟吃惯了清薇的手艺之后,再去吃别的就提不起劲了,他忙碌了一日,也实在不想随便打发了这一顿。 索性又坐下来看清薇处理蔬菜。 清薇也没有同他客气,将其中一部分分到他面前,“赵大哥若觉得不好意思,就帮帮忙吧。” 赵瑾之没做过这些事。不过他自觉不是所谓君子,自然也不必远庖厨,要留下来吃饭,帮忙自然也是应该的。因此虽然有些生疏,但也跟着动了手。 只是弄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差强人意,再看清薇手指灵巧翻飞,做得又快又好,赵瑾之忍不住感叹道,“赵姑娘,你这么一双能翻云覆雨的手,现在就摆弄这些菜蔬和卤肉,不可惜么?” “翻云覆雨和做卤肉,有什么分别?”清薇抽空看了他一眼,“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再大的事,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从别的事上能得到的东西,食物也能给。不过许多人看不透罢了。” 赵瑾之愣愣的看着她,一时无言。 他自己心里时常会有许多想法,自觉已经是个不合俗流的人了,但是现在见到清薇,却每每被震动。但最让他觉得难得的,是清薇的眼睛仿佛从不会被外物蒙蔽,始终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行走在这条路上。 这是许多人——包括他自己都做不到的。 回头审视自身,赵瑾之不由十分惭愧。他这十多年来,弃文从武,一直觉得是做了正确的选择,但现在想来,其实不过是一种逃避。 逃避应该承担的责任,逃避应该面对的困难,这种逃避,绝非大丈夫所为,也难怪祖父对他越来越失望,最近一两年甚至不愿意再见他。偶尔见了,也决口不提让他回家的话,想来,是彻底放弃了吧? 这般一想,心中不由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愤与悔意。 他身上的变化,清薇察觉到了。但也许是赵瑾之面上的表情太过复杂,让清薇觉得不能轻易触动,因此只当做没有发现,继续低头择菜。直到赵瑾之自己缓过来。 “赵姑娘,你说一个人若做错了事,过了许久再想弥补,是否迟了?”赵瑾之问。 清薇道,“若明日就死,才是迟了。” 赵瑾之闻言一震,脸色几经变化,最后他放下手中的菜站起来,有些紧张的开口,“赵姑娘,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还是吃了饭再走吧。”清薇微笑道,“想来不论什么事,一顿饭的功夫总能等得的。况且,赵大哥什么都没想好,这么傻愣愣的跑回去,要做什么呢?” 赵瑾之便又坐了下来。他觉得待在清薇身边,更有助于自己理清楚这些事情,拿出个明确的态度和办法来,这样,到祖父面前,也能挺直了腰说话,不至于总是被斥责。 这么一想,便不着急了。 等到清薇做完了菜上桌时,赵瑾之忍不住试探着道,“赵姑娘的手艺,是我生平仅见。不知将来什么人有福气,能得到赵姑娘的青睐。” 清薇只当他是在说笑,经过了这次的事情之后,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尤其今日彼此也算是交换了秘密,说了些知心话,此时便也不在意,随口道,“我这样离经叛道的人物,连陛下都容不下,这天下怕没有哪个男子敢娶,我也不耐烦为了别人强忍性子。且看吧。” 赵瑾之顿了一下,便洒然笑道,“这话有理。” 第二日清薇去宫门口支卤肉摊子时,不远处的另一家卤肉没来。 是为何不来,没人知道,不少客人都转到了清薇这边,等待的时候,还小声抱怨了几句。毕竟那边的肉便宜了许多,再来买贵的,许多人便不舍得了。 清薇只当没听见。 不过这种话也就说了几天,几天之后,那卤肉铺子再没开张过,所有人都有些回过味来了。 没人知道这阵子闹得京城满城风雨的江南水患跟这件事的关系,更没人知道清薇在背后做了什么,但人人都能够看到结果。那家铺子当时何等嚣张,占了最好的位置,又降价销售,分明是想将清薇挤兑走。然而清薇坚持了下来,反倒是他们自己关了门,这就耐人寻味了。 在皇城中当值的官员都知道什么是该问什么是不该问,这件事没人会去寻根究底,更没人会问清薇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们心里多少都有自己的判断,光顾清薇生意的人,便更多了。 客人们如此,御街两侧的生意人们自然也改变了态度。一直跟清薇关系不错,曾经因为她生意爆火又爆冷的张阿牛受益最多,大家都知道他跟清薇关系好,自然也高看他一眼。其他人虽然没好处,但不会有人想去招惹清薇了。 于是清薇就准备给自己的上品增添些花样了。 不过等她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大家才发现这何止是添些花样?是要将卤肉铺子开成小饭馆了! 赵瑾之问她,“你从前不是说,不好同旁人争生意,所以不卖主食,大家互惠互利,怎么如今改主意了?而且还改得这般大,对其他人影响不小吧?难道他们不会反对?” 清薇倒显得十分轻松,“说起来,陛下也算替我撑了一回场子。这次的事情一过,人人都知道我招惹不得,我这会儿扩大生意规模,就算有人不高兴,也不会说什么。不过,往后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想,索性一次到位,将摊子铺得大一些。等这生意稳定下来了,便向赵大哥你之前说的那样,攒够本钱,盘个店面下来。” 这是赵瑾之之前规划的道路,也是清薇自己的想法。她喜欢做生意,将精力都放在这上面,自然也希望能做出点东西来。而眼下便是个很好的机会,清薇又怎么会错过? “可你从哪里来的资金?”赵瑾之问,“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你几乎没赚到什么钱,能维持铺子不赔已经是你的能耐。我猜你还有些家底,但想来不到走投无路,不会拿出来吧?” “这个倒不必操心,有人会送来的。”清薇笑着道。 这话说了没多久,马五哥那边就有了新的进展。他跟着锦绣楼那边,没多久就发现他们果然从别处购了果酱。然而还不等马五过来讨清薇的主意,是否要出面同他们六年,锦绣楼那边便有人找上门来道歉,说是之前都是掌柜自作主张,要了另一家的果酱,停了跟他们的生意。这会儿事情已经被查出来,狠狠惩治过了。又说要跟他们签订契书,往后长期合作。 为了表示诚意,还送了不少歉礼。 这峰回路转的态度,马家人有自知之明,知道不会是冲着自己,因此立刻将东西送过来让清薇做决定。 清薇自然是笑纳了。 这些钱,都是她之前赚的。虞景派了冯远,隔一阵子就过来拿走,积攒下来,倒也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当然,对虞景来说不算什么。所以现在用这种方式一文不少的送回来,也是在表示他的态度。 而有了这笔钱,清薇自然也就不必为扩大生意的本钱发愁了。 作为唯一一位知情人,赵瑾之将这件事从头看到尾,这才明白清薇的心思到底有多深。 别人是看两步走一步,她是看十步走一步,总想在别人前头,又怎么可能不成功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25章 油炸荷花 赵瑾之没来得及回家向祖父认错, 便先迎来了另一件大事。 邱家的老夫人七十大寿,整个京城的人几乎都被这件事吸引了视线。数得上关系的官宦之家,皇亲贵胄都纷纷遣人道贺,关系稍微亲近一些, 或是地位低些的, 更是亲自登门拜访。这几日邱家的大门就没有关上过。 就连宫中也特意降下恩典,明面上是褒奖邱家的功劳c老妇人的德行,但人人都知道,江南的事情才过去不久, 甚至后续处理都没有结束, 但朝廷却不希望百姓们的视线再盯在这件事上了。 毕竟, 认真算起来, 的确算是帝王失德, 所以这件事不能说, 最好都当做没发生过。 这般热闹的势头,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自然就更加不能怠慢了。邱家也算是豪气,索性在门口的巷子里摆了一整日的流水席,让京城百姓们同乐。府中自然也要设宴款待宾客们。 赵家跟邱家的关系不差, 自然也要派人前往贺寿。当然, 这跟赵瑾之没什么关系, 自有赵家如今当家的人前往。 不过他自己却也是要去的。 清薇的攒珠绣已经给了他, 今日他就是要去将这份寿礼送出去, 到时候, 想必邱庭波的表情会很好看。这种想法其实有些幼稚,但赵瑾之自己浑然不觉,对他来说,跟邱庭波的孽缘从年幼时就开始了,彼此针锋相对那么多年,不想改,也不必改。 他们不肯承认对方是自己的朋友,但放眼同龄人之中,能够让他们这样对待的人,也不过这么一个。 这天赵瑾之照例早早就起身。这时候天还没亮,街上也一个人都没有。赵瑾之沿着街往城外跑。他的速度太快,如果这时旁边有人,或许只能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刮过,甚至看不清他的模样。 虽然弃文从武在当时是赵瑾之“不得已”的选择,但既然选了,他也没想过要混日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用各种方法打熬自己的身体,才有今日的他。他当初选入羽林卫,家里甚至根本不知情,自然也不会有人替他打点,全凭自己的一身功夫。 他的顶头上司陈老将军亲自点他入羽林卫,将他视为心腹培养,可惜赵瑾之能力虽然出众,人却惫懒得很,到了而立之年,也还是个羽林中郎将。因为这个,陈老将军明里暗里不知对他发了多少脾气。 要是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决定,估计会气得暴跳如雷,用马鞭子抽自己一顿吧? 这年头在赵瑾之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从来不是会踌躇犹豫,惧怕改变的人,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必须要去做。 一路跑到城外,赵瑾之在河边找了个地方,开始练拳。练了一趟拳,又开始练剑。他手里只有一柄剑,却能当成刀枪棍戟来用。等这些都练了一遍,他浑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赵瑾之脱了衣裳,就这么直接走进河里,泼水清洗。他先洗了衣裳。夏天的衣服料子薄,洗完了拧得干干的,身姿矫健的爬上去,将他们挂在最高的树上让风吹一阵子,等他沐浴完毕时,也就半干了。 穿好衣服时,天光已经微微发亮。赵瑾之回去的路上,看到人家莲池里的荷花开得好,便手脚灵巧的攀上墙,翻进院子里偷偷的采了一朵。等他回到住处时,荷花上的露水都还在。 赵瑾之回到家里,翻找了半天,没能找到可以插瓶的东西,索性拿了个白瓷的碗出来,直接将荷花的茎撸掉,只留下完整的花朵,碗里放上水,再将荷花放上去,倒也勉强能看。 他捧着碗走到院子里,没理会放在一边的梯子,仍旧翻墙过去,小心的将手里的碗搁在了清薇门前。 这段时间,他时不时的就会给清薇带回来个花儿果儿之类的东西,走的多半都是这么个流程。 放好了东西,赵瑾之才回去换了衣裳,带上寿礼,前往皇城。——他今日仍旧要当值,须得等下了值了才能去邱家贺寿。不过这种大日子那边恐怕要一直闹到深夜,倒也不必担心去得晚了。 果然,赵瑾之到邱家时,这里还十分热闹。有官员今日休沐或是请假,就来得早,但大多数也是这时才来,赵瑾之混在人堆里,并不显眼。 邱庭波身为晚辈,被安排在了门口待客。站了一整天,自然不会有多好过,正勉力打点起笑容,迎面就看到了赵瑾之。 “你来做什么?”他立刻笑眯眯的迎上去,“我还以为这种场合,看不见赵中郎呢。” “别人家可不去,这里却是必要来的。”赵瑾之道,“何况我给老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总要亲自送她老人家才好。” 邱庭波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盒子,眼珠一转,转身对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便拉着赵瑾之往里走,“既如此,我得亲自送你到祖母面前去,看看你送了什么,也让我们跟着开开眼。” 正好可以摆脱站在门口的苦差。 赵瑾之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也不揭穿。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若是不走近听他们的对话,想必会以为二人关系很好。 老夫人年纪大了,这几年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不过今日这种大日子,她自然也要打起精神来应对宾客。不过众人都肯体谅她,中午时请她老人家小睡了片刻,这会儿正是精神的时候,跟一干贵妇们坐在一起说闲话。 说的也不过是各家子孙,谁有出息,谁有聪明懂事,谁最孝顺总之这个场合,不会有不好听的话。 见邱庭波领着赵瑾之进来,诸位夫人们脸上表情各异,不少人都转脸去看坐在邱老夫人下首不远处的中年美妇。 赵瑾之先给老太太磕了头,这个年纪,老太太竟还高兴得赏了他一个荷包,让赵瑾之哭笑不得。磕完了头,他站起来,又转身对旁边的中年妇人行礼,“二婶。” “瑾之也来了。”赵二夫人含笑点头,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来,然后朝邱老夫人道,“这孩子,从前就是他同庭波两个关系最好,现在还是跟从前一样。” “是啊,赵大郎还有寿礼送给您老人家呢!”邱庭波笑着凑到老太太身边,“他这几年没寻着好东西,都不好意思登咱家的门了,这一回来,肯定是寻摸到了好东西。祖母快叫他拿出来,也让大家赏鉴赏鉴。” 邱老夫人却只是笑,不开口。她老人家心里通透,赵瑾之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个信号,所以这话即便要说,也不该是她开口。 果然赵二夫人笑着在赵瑾之手上拍了一把,“既带了寿礼,就打开给老夫人看看吧。” 赵瑾之这才上前,将手里的盒子打开,呈给邱老夫人。 邱老夫人还没有动静,邱庭波就几乎是直接跳了起来,“五彩攒珠绣?!” 其实这抹额上用的珠子,说是五彩有些勉强,因为其中两种颜色十分相近,不过在米珠而言,已经十分难得了。何况世间流传的攒珠绣,最多只有三彩,怎么也及不上它。 之因此周围众人听见他的话,不免都将视线转到了那盒子上。 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赵瑾之在京城世家之间销声匿迹,多年不履这种场合,今日一来便出手不俗,这是赵家长孙要回归的信号吗?但此前从未听说过。 于是众人又都不着痕迹的去打量赵二夫人的脸色。可惜她始终笑意盈盈,什么都看不出来。 邱老夫人在众人的期待之中,将那抹额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放在手上细细把玩了片刻,才道,“我做姑娘的时候,听我娘说过,前朝宫中有人做出过五彩攒珠绣,那时只当是故事听呢,不曾想竟真有亲眼瞧见的这一天!” 这礼物无疑是十分贵重且很有分量的。不过老夫人也没有推辞,她身为长辈,又身份尊贵,这份礼还是受得起的。赵瑾之有这份心,她就领这份情。 不过她拿在手里看了半天,还是道,“老啦,这等衬人的好东西,戴着倒没什么意思。且放着,让我多看几日也好。” 言下之意,她没有几年好活,这东西将来是必要传出去的。 众人自然又连忙说了些长命百岁的话,老夫人高兴起来,拉着赵瑾之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了他好些话,然后才放他出去了。这里都是女眷,自然不宜久留。不过他是晚辈,过来贺寿,暂时停留倒无妨。 邱庭波一到了外头,就连忙抬手去搭赵瑾之的肩膀,“我家在京里京外寻摸了好些年了,若有这样的好东西,早该寻着。你说,那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赵瑾之轻轻一侧身,就让过了他的手,“赵姑娘给我的。” “赵你是说住你家旁边那位赵姑娘?”邱庭波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倒也是,她从宫里出来,手里有些好东西也不奇怪。不过这东西她拿着也是烫手。只是你用什么换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忽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赵瑾之道,“帮了她一个小忙而已。” “就是那卤肉摊子的事?”邱庭波想起清薇对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问。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就为了这种事,清薇就能将那么珍贵的东西拿出来。如果她肯拿到邱家来换,能够换到的只会更多! 赵瑾之见他这个表情,立刻心情愉快的笑了起来。 这世间,恐怕只有他知道清薇是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必求人,也根本不必拿什么东西去交换,她本身就有能力做到一切她想做的事。请自己帮忙,不过是因为这样更方便罢了。 这时候赵瑾之对清薇本来是要找邱庭波但找不到人才选了他的事实视而不见,心里十分愉快的想着,能让他知道这些事,足见赵姑娘对自己的信任。 而他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份信任。 邱庭波不知道赵瑾之帮的是什么忙,也只有感叹清薇的魄力。错过了此事虽然可惜,但好在他的寿礼也不会逊色,也就放下了。而且他又转念一想,清薇曾经问过自己赵瑾之的事,知道赵瑾之的身份,也许是想通过这件事,拉进跟他的关系也未可知。 毕竟,对她来说,独自在京谋生并不容易,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而赵瑾之这棵树,也算差强人意。 尤其是他今日这一番动作,底下所代表的那个意思,如果邱庭波没有理解错,那将来赵瑾之这棵树,只会越发根深叶茂。 不过这话他可不会对赵瑾之说。 直到天擦黑,宾客们陆续离开了,赵瑾之也才终于脱身。不过一出门,就被自家仆人叫住了,“二夫人吩咐,让大爷稍等,她有话说。” 想来赵二夫人也是知道他会提前走,所以才特意派人在这里守着,就是怕把人给丢了。 赵瑾之只好又等了一阵子,女眷那边才出来。 赵二夫人见了她,面上原本和善可亲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她只说了一句“跟上”,就上了马车。赵瑾之只好将自己的马交给仆人看着,也上了车。 坐下之后,赵二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慢慢的道,“你也有好一阵子没去看你祖父了吧?” “是。”赵瑾之应道。 “往后有空,就多回家来。前儿你叔父才提起你,你这羽林中郎将,也做了好几年了吧?” “五年。”赵瑾之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所以脸上的表情越发平静吴波。 赵二夫人道,“也算久了,两年一勘,明年正好是第三次。你若想在往上走一步,也是理所应当。羽林卫陈老将军一向看重你,想必也不会拦着。你还年轻,前头的路长着呢。家里也会替你设法的。” “二婶多心了。”赵瑾之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我今日过来,没什么意思,不过想着那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用,不如给识货的人。” 赵二夫人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赵瑾之手里有了好东西,却巴巴的拿去做寿礼,没想过要送回家来,这也就罢了,他和家里的关系一向不甚和睦,何况现在的局面,他回来了也不合适。但这句话一说,岂不是说她就是那不识货的? 她也是世家女,身有傲气,自认为并没有对不起这个侄子的地方,赵瑾之对她的态度却始终十分微妙,夫君和公公又都只让她忍耐,如何忍得住? 虽然赵瑾之说自己今日出现在这里没有别的意思,然而等明日,“赵相公家的长孙回来了”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这不是赵瑾之自己怎么说就可以改变的。 而且他拒绝了赵二夫人的提议,不想在军职上往前一步,这又是什么意思? 政治也是有资本的。赵训当年在朝堂上留下的人脉和资源,到现在也犹有余威。按道理,这些东西,都该给长子继承。不过赵训不是这样迂腐的人,因此当时是从儿子之中择其贤者。不过他的长子赵定远自己争气,是个天纵之才,这些东西,理所当然就留给了他。 从治文二十年赵训主动辞官归老,此后不过十余年时间,赵定远便官至尚书右仆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然而或许是天妒英才,治文三十四年,赵定远忽然重病,数月之间便撒手人寰。当时正是他风头最盛的时候,在朝中的政敌自然也不少。再加上赵训当年留下来的陈年旧怨,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势力,想要将赵家彻底打压下去,同时将这些政治资源据为己有。 当时的情况下,赵家必须要有人支撑起局面,而赵瑾之才十二岁,实在是太小,就算幼有才名,但赵定远怕他过分骄傲,因此压到十二岁才许他参加童子试,这时候身上连功名都没有,自然谈不长支撑门楣。 于是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便都交给了二子赵定方,由他支撑着赵家走出当时的局面。 但真正论起来,赵定方的立场其实是很尴尬的,若非父亲尚在,这些东西怎么都轮不到他,所以就算得了,也总有名不正言不顺之感,因此对上赵瑾之这个侄子,态度就有些微妙。 又是十年过去,他已官至礼部尚书,其中多得这些资源助力。哪怕明知不该,现在要他再拿出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尤其是赵定方自己三个儿子都十分成才,陆续考中进士,如今已在朝中谋了职缺,稳步晋升。他的长子比赵瑾之小不了两岁,已是一州通判,如今也正盘算着往上走一走,正需要赵定方动用资源替他筹谋。二子在六部行走,倒也算是稳当。三子却还在翰林院中苦熬,这里虽说清贵,但没有好机会,不能做实事,便只能在故纸堆中虚掷光阴,如同邱庭波一般。 因了这样的缘故,赵定方心里对侄子是很愧疚的,所以才会时常让妻子多忍让几分,不要跟他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赵二夫人对侄子的感情淡漠,从丈夫那里知道了各种因由之后,反而对赵瑾之更加不满。 当初要不是赵定方站出来支撑,赵家早就垮了,自然什么资源都成了泡影。既然如此,这东西就该是赵定方的,凭什么还要因此对赵瑾之诸多忍让?何况这孩子跟他又不亲,总是板着脸毫无表情,更让赵二夫人不喜,觉得就算对他好,将来他也未必能记得住。 讨厌一个人,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一句我不喜欢就够了。 不过赵瑾之离家这些年,很少回来,也不要家里帮着办事,孩子们的年纪大了,赵二夫人历经多年城府深了许多,关系又疏远,偶尔见着面,便也不吝于释放善意,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可是现在,赵瑾之要回来了。 丈夫心里一直对他藏着愧疚,会不会把儿子的机会让给他?就是丈夫不愿意,公公还在,他老人家若开了口,谁能反对? 她这些心思,赵瑾之不说能猜到八分,至少也有五分。要怎么做,他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盘算,却并不打算同赵二夫人多言。见她面色几变,一时无语,便道,“二婶若无他事,侄儿就先告辞了。过几日自然会回去看望二叔和祖父。” 赵二夫人微微一怔,还想说什么,赵瑾之已经掀开车帘,直接跳下去了。 马车没有停止,还在高速行进之中。赵二夫人心一紧,便听见了车夫的惊呼声,但很快又变成了惊叹,“大爷好身手!” 原来赵瑾之这一跳,他的爱马正好小跑上前,将他接住。一人一马配合默契,显然这种事不是头一回发生了。赵瑾之朗然一笑,朝他们摆摆手,鞭一扬,便绝尘而去。 赵瑾之家里没有养马的地方,所以这匹马只能寄养在羽林卫那边,这会儿天太晚了,他看了看天色,便也不打算再过去。反正看天气,今夜当不会有雨,在院子里栓一夜,明日再顺路送过去便是。 他在夕阳中纵马前行,远近的里坊之中,处处都是炊烟袅袅,晚风送来各种饭菜香气,赵瑾之虽然并不饥饿,心中却无端的生出了几分急切来。 打马走过菜市时,他心中一动,停了下来。将马拴在坊市入口处,着人看了,便快步走进去。 这时候菜市已经要散了,四处都是扔了不要的菜叶杂碎等物,既脏且乱,还带着些不好说明的气味。赵瑾之皱着眉走了两步,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他只是忽然想着自己在清薇那里用了许多次饭,却从来没有给她带过菜蔬,哪知菜市里会是这种情形? 但来都来了,他又不是会半路退缩之人,只能咬着牙往前走。终于看到有几家还没散的摊子,只是仔细一看,摊子上摆着的菜很明显都不新鲜了,卖相也不好看,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赵瑾之在菜市里逛了一圈,才勉强在一位老人家那里买了两条鱼。鱼虽然不是活蹦乱跳,但也还是活着的。就剩下最后两条,赵瑾之都包圆了。于是老人家索性将剩下的半篓子螺蛳送了他做添头。 出了菜市,赵瑾之也不上马了,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装鱼和螺蛳的篓子,就这么悠然的往前走。路上往来的行人见了,都会忍不住转头多看他一眼。毕竟他身上还穿着羽林卫的官服呢! 但这一幕又是如此寻常,所有众人就算多看几眼,脸上也都带着善意的微笑。 清薇收摊回家时才看到了放在门口的荷花。 她今日出门早,倒没想到赵瑾之会送东西来。荷花虽然有水润着,但下半晌太阳会照到这里,看着已经有些蔫了。 清薇把碗拿进屋里,有些可惜。 这花盛放时,必定开得极好,可惜自己未能看见。 从某种角度说,清薇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所以这荷花既不能观赏,再放下去就没用了。她想了想,端着碗又转身去了厨房。 当日她挑选地方的时候,许主簿觉得那里不好,但清薇看中的就是它的宽敞。如今生意扩大,不但多摆了桌椅,又多垒了两口灶,灶台也加长了,所以许多事情都可以拿到那边去做,不必在清薇这个院子里了。 她自己独自居住,如今小六子和壮儿年纪还小也就罢了,再过一两年,往来就不方便了,总该避嫌。 因此如今清薇都是让屠户将肉送到那边去,白日里生意不忙的时候就处理好,放在锅里卤着,好了之后把火熄了,让它们在卤水里浸泡入味即可。现做现卖,并不会影响生意。 这些东西放在皇城门口,因为夜里有宵禁,又有羽林卫来回巡查,所以倒也没什么安全隐患。 所以生意做大了,清薇反而比从前清闲了一点。至少回家之后,便可以休息了。只是这样一来,一个人的饭食,便难免有些懒怠打理。 好在赵瑾之也是一个人,之前一直在清薇这里吃饭,后来仿佛形成了某种定例,两人都没有提过此事,但到了时间,赵瑾之便会过来,而清薇则会默契的准备两人的饭食。 赵瑾之之前打过招呼,今日要去邱家,也许会回来得晚,让清薇不必等他。 因此清薇见了这荷花,便忽然生出了几分下厨的兴致。反正她自己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只将这朵荷花处理一下,再就些茶水点心,便算作晚饭了。 取鸡蛋打出蛋清,加入少量面粉拌匀,然后再将荷花的花瓣清洗干净,在蛋液面糊中薄薄的挂上一层,下油锅微炸,捞出来的花瓣微微透出粉色,花型又还没有被破坏,被清薇巧手摆在碟子里,看上去仍旧是一朵完好的荷花。 清薇将之前马嫂子送自己的糖桂花取出来,在这花上撒了一层,然后泡了茶,将碟子端到院子里,准备细细品尝这炸莲花的滋味。 鲜花入菜,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而其中色是最重要的部分。这东西不好做,要做到能上桌的地步,必须让鲜花烹饪过后还能保持原本的色泽和形状,非技术精湛不可为。以清薇的眼光,自己做的这一份就是该扔掉的。不过如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倒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谁知才握住筷子,就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就是赵瑾之。 “赵大哥回来了。”清薇有些惊讶,“怎么这样早?” “没遇上相熟的人,自然也没人灌酒,就早些回来了。”赵瑾之说着,将手里的篓子提起来给清薇看,有些不自在的道,“回来的路上见有人在卖鱼,就剩最后两条我便买了。他还送了我半篓螺蛳。这些东西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置,只能过来劳烦赵姑娘了。” “赵大哥太客气了。”清薇伸手去接,被赵瑾之让开了。 “有些分量,我拿进去便是。”赵瑾之道。 清薇只好让他进门。 两条鱼要用清水养着,螺蛳也得泡在水里,让它们将沙子都吐出来,做出来才干净。因此赵瑾之直接往井边去看。可巧清薇的桌子也在那里,他身高腿长,眼神锐利,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东西,“你就吃这些?” 一面问,一面愣住了。 清薇也很尴尬。赵瑾之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什么,早上他送来的东西,晚上就进了自己的肚子,这中间的曲折没法说,看着倒像是自己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心意。 她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撞上这种窘迫的事,一时不自在得耳根都红了,讷讷的跟在赵瑾之身后,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在赵瑾之很快回过神来,并没有提这件事,态度自然的打了水倒进盆里,将手里的草篓放进去。 “卖鱼的说这样放着就行了,养个两三日不成问题。”赵瑾之道,“等赵姑娘得空了,再来处理便是。” “好。”清薇点头应道。 赵瑾之转头看见她局促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好笑。又想再逗逗她,又不舍得她这般着急,想着就是自己不提,此事怕也会存在她心上,往后见了自己就不自在,他便道,“我小时候曾听祖父说起,他年轻时候吃过一次鲜花宴,滋味毕生难忘,至今想起来,都还是赞叹不已。” 那时大魏还没有立国,赵训跟着高祖皇帝打进了京城,俘虏前朝君臣无数,入驻皇宫。当晚御膳房的人为了讨好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折腾出满满一大桌子的好菜,道道都是精品。高祖皇帝当时没有说话,招呼臣属们享用佳肴。然而转头就将那些厨子尽数杀了。因为他不能允许这种骄奢逸的风气继续蔓延下去,将自己带出来的精锐之师摧垮。 也就是自此,高祖皇帝才开始大肆遏制骄奢之风,推崇节俭,慢慢的将这种风气遏制住了。 不过后面这些,就不必告诉清薇了,赵瑾之走到桌旁坐下,“我小时候也每每听得满口生津,总想着这鲜花宴会是什么滋味,可惜我们家的女人在厨艺上都不得要领,又寻不到这样好的厨子,听说是鲜花宴,都摇头不敢动手。因此一直未能如愿。——倒不想清薇还有这样的手艺。” “我这手艺,也不敢拿出去见人的。”清薇闻言果然自在了许多,“不过赵大哥若不嫌弃,倒可以尝尝。” 赵瑾之取了另一双筷子,夹了一片荷花,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片刻后才点头道,“好。只可惜糖桂花甜了些,夺了荷花本身的鲜味。” 糖桂花是马嫂子送来的,清薇吃着也略甜了些。不过赵瑾之能一下子品出来,却还是在她意料之外。之前虽然经常一起用饭,但清薇始终觉得赵瑾之是挺好养活的,并没有那么挑剔。倒是邱庭波那样的,嘴才刁,差了一分都不是那个味道。 如今看来,到底不愧是生平敌手,赵瑾之在这上头的造诣,并不邱庭波低。不过赵瑾之平日给人的感觉是率直可靠,想来就是吃得不满意,也不会说出来。而只要他不说,旁人也难看出端倪。 他不开口,并不是不挑剔,只是能忍耐罢了。 在这一点上,清薇觉得自己与赵瑾之是有些相似之处的。这种微妙的相似,让她的心情又好了一点,遂笑道,“赵大哥再喝一口茶吧。” 赵瑾之闻言,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微带苦味的茶水立刻冲散了糖桂花的甜腻,然后一丝隐约的回甘才渐渐漫上舌尖,那是属于茶水c荷花和桂花的甘甜。 赵瑾之品味片刻,才放下茶杯,赞叹道,“赵姑娘心思灵动,令人叹服。” 清薇微微一笑,算是受了这一声称赞。像他们这样的人,遇事总有自己的解决方式,不显山不露水,不会让任何人难堪,又不至于委屈自己。 哪怕只是最细微的一点改变,懂的人自然懂。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赵瑾之休沐的日子。 清薇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又请了两个人来帮忙,她这里虽然还只是个小摊,但规模和配置都比得上一般的小店了。在许多人看来,她早该撤了这摊子,盘个店面下来。但清薇对此有自己的想法,因此倒也不着急。 不过人多了,杂事便有人来做,她自己的时间就宽裕了许多,不需要像从前那般起早贪黑,事必躬亲。 所以这一日,她难得的在家里摆弄了一桌早饭。等饭做好上桌,赵瑾之也闻香而至。 放下筷子时,赵瑾之如下定决心般道,“我准备今日回家一趟。” 至于回家做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清薇动作微微一顿,并没有多问,也没有给出建议,只是道,“趁着今儿得闲,我把前日赵大哥送来的鱼和螺蛳都处理了,晚上就吃它。” “我早些回来。”赵瑾之立刻道。 他休沐的日子不是隐秘,所以回到位于御街东侧富贵坊中的赵府时,赵家人都聚在老太爷的院子里等着了。 “我是回家,又不是来探亲访友,何必这样隆重?让长辈们等我,心里当真过意不去。”赵瑾之一进门,见了这阵势,便笑着道。 赵训也板起脸道,“有事情就自去办,不必都守在这里。我一时半会儿,且死不了呢。” “爹”赵定方叫了一声。 赵训摆摆手,他便只能心怀忐忑的领着一家子人退下了。 连个寒暄的功夫都不给他们,瑾之这是同家里生分了,老爷子却也不拦着,不知是什么心思。赵定方在官场多年,也算人老成精。但是越混,他就越是感叹当年自家父亲和大哥的能耐,他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就算到顶了。再往上,够不着,他自己也不敢往前走。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不是父亲和兄长那样的聪明人,那个层次的东西,就始终玩不转。 妻子所担心的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赵定方其实并不怎么看重。 他的三个儿子看上去前程似锦,但其实都跟他一样。才能也有一些,却还不到天纵之姿的地步。他们这种人,上面是有顶的。走到顶,就上不去了。 但赵瑾之跟大哥一样,没有。 所以赵定方更想知道,赵瑾之究竟要选一条什么样的路,也愿意用赵家的资源去扶持他。因为他很明白,赵瑾之人单力孤,将来若是入朝,总要人支持,到时候,赵家这些堂兄弟们,便是他最好的帮手。有他领着,自己的儿子们前面的路自然也安稳些。 可惜,赵瑾之并不想给这个机会,父亲似乎也不支持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赵定方心下不由生出几分酸楚。 一个普通的聪明人在一堆天才之中的感受,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表面上看上去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够不到这一层的人眼中,他们都是天子骄子,都是前途无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不是。明知道不是,还得撑出跟他们一样的气派来,这其中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就连妻子和儿子,如今都没有看破这一点。 赵定方也不忍心告诉他们。 如果一辈子都碰不到那一层顶,就这么糊涂着过下去,也未尝不好。至于别的事,自然是他这个一家之主c父亲和丈夫需要负责的。 这么想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的院子,摆手道,“都散了吧。瑾之终归是赵家人,血脉至亲,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他能回来是好事,如何安排,老爷子那里自有主意,大家都不必多想,且忙自己的事情去吧。”又转头吩咐妻子,让厨房多备些好酒好菜,说不定赵瑾之要留下来陪老爷子喝酒。 赵二夫人心头不快,但见丈夫坚持,只能应了。心里却想着,倘若公公当真偏心侄儿,到时候怕是少不得要闹一通。如今这样的平和,又做给谁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26章 爆炒螺蛳 赵瑾之将手里提着的罐子递给赵训, “您的药。” 赵训接过去,也不看,随手放在一边,“现在也就只有你记着这个了。” “祖母亲口吩咐的, 自然不会忘记。”赵瑾之说。 赵训当年对文帝告老, 说自己当年随高祖皇帝征战时留下了伤,倒不是完全胡说,他的腿的确中过箭,虽然后来治疗过, 但行军之中, 大夫的手艺好不好就不提了, 治好了之后也没有休养的时间, 仍旧要骑马跟随军队作战, 伤口自然很难养好, 最后落下暗伤, 也不稀奇。 只不过这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多年之后外表已经看不出什么,只有骨头会在天气变化的时候疼得厉害, 跟一般的老寒腿, 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当年赵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方子, 听说趁着春天生发之时将药材配齐, 再用特殊的手段调制, 封在罐子里, 放在阳光下晒七七四十九日,制出来的药膏对这种症状有奇效。 是不是真的有效,除了赵训恐怕没人知道。但赵老夫人当初年年都会准备,她老人家病故之后,便将这差事吩咐给了长孙,让他别忘了。赵瑾之这些年不大回家,这件事却始终没有忘记过。 “你啊,就是太有心了。”赵训闻言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太有心,赵训怎么会在父亲赵定远病故,二叔赵定方接掌赵家势力之后,便主动弃文从武,甚至与赵家疏离呢? 这种做法,看在外人眼里,不免会觉得他是对赵家的安排不满,又或者自暴自弃,更或者赵定方这个做叔叔的容不下侄子可是赵训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要表明自己并没有争夺之心,让赵定方放心。 家无二主。赵定方上来了,他这个前任家主的儿子,就该主动避嫌。 这一点,赵定方也很清楚,所以他才对侄儿越发愧疚。因为的确是他占了侄儿的东西,名不正言不顺,才需要赵瑾之如此避嫌。否则以他的才能,当年与邱庭波同榜,未必不能也中个探花,有赵家扶持,凭他的能力,十年时间,足够成为朝廷中流砥柱,假日时日,未必不能达到他的祖父和父亲的高度。 然而多年来,这个家正是因为赵瑾之的退让,才会如此平和,几乎没有发生过内部争斗,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赵训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不能鼓励孙子去争,又不能眼看着赵瑾之如此蹉跎年华,这几年年纪渐长,时时回想起发妻与长子,甚至不太敢见这个孙儿了。 “有心总比无心好。”赵瑾之最开始做出选择的时候,心里未尝没有几分怨愤,但这么多年过去,那点执念早就淡了。加上最近想明白了,也就越发不在意。听见祖父这样说,也不过一笑。 赵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这一回瞧着,与从前大不同了。” “让祖父挂心,是孙儿不孝。”赵瑾之道,“近来遇上了一些事,慢慢的也就想明白了。” “要回来?”赵训问。 “只怕迟了。”赵瑾之笑着道。虽然也有大器晚成之说,但他今年已经三十岁,再重新弃武从文,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也没有这种先例,所以赵瑾之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也正因此,二婶那一番算计,在赵瑾之看来,便不免显得好笑。 赵训闻言,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眉头一动,“不回来?” 赵瑾之说,“我姓赵,就是您的孙子,这一点就是说到陛下面前去,也变不了。既然如此,哪有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我始终是赵家子孙,不过走得路和别人不大一样罢了。再说,我若回来,岂不立刻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这说的不光是赵二夫人,也是与赵家齐平的这些世家们。毕竟朝堂上的位置就那么多,你上了,他就要下。赵瑾之如果要重新回来,就意味着要有人给他挪位置,这个人是谁? 大家自然都希望赵家内部自己争起来,赵瑾之将赵定方拉下来,或者赵定方将赵瑾之踩下去都好,反正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但赵训还活着,有他压着,能闹得起来吗?也许最后赵瑾之和赵定方和好,一起伸手把看热闹的人拉下去了呢? 到了这个层面上,大家都对这种事很警惕,所以自然会密切关注。 甚至有人会提前出手打压,让赵瑾之根本没有这个出头的机会,自然也就谈不上后续的种种变动了。00 赵训点头,“你想得明白就好。那你到邱家去,是要搞什么事?” 提到这个,赵瑾之就笑了,“我去吓吓人。” 赵训也跟着大笑起来,指着赵瑾之说不出话,“你啊你啊” “如何?是不是很有祖父当年的风范?”赵瑾之在祖父面前,不吝于露出几分得色,“不知多少人因此坐不住,正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呢。” “你这个促狭鬼!好!不愧是我赵训的孙子!”赵训好些年没有这样高兴过了。赵定方这个儿子很孝顺,儿孙们也都聪明,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聪明。 这些孩子,没一个像他,自然也没一个懂他。 老爷子也会寂寞,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心情当然怎么都好不起来。 因此这会儿不由拍着赵瑾之的肩膀道,“你二叔肯定会让人备酒菜,待会儿咱们爷俩喝一个不醉不归!” “您这么大年纪,哪里扛得住不醉不归?”赵瑾之好笑的道,“再说我还有事要回去,也不能喝酒。”见老爷子的脸拉下来了,又改口道,“不过,小酌两杯倒是没问题。” 赵训摸了摸下巴,“你小子有什么事?羽林卫那一摊子的事,对你来说还用奔忙?” “不是羽林卫的事。”赵瑾之想起自己出门前清薇说的话,脸色柔和了下来,“总之就是有事,您老何必问这么多?” 但赵训作为一个同发妻恩爱非常的过来人,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种变化?他眯着眼盯着自己的孙子,“有相好的姑娘了?” 近些年来,赵瑾之的婚事也提了几次,不过他跟家里人不亲,赵定方和赵二夫人也不敢做主。再说一开始的时候,赵瑾之才进羽林卫,从普通侍卫做起,门当户对的人家自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他,愿意的人家,别说老爷子,就是赵定方也看不过去。后来赵瑾之晋了羽林中郎将,说亲的对象才略好些,但在老爷子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问过几次赵瑾之的意思,见他没这份心,也就罢了。 赵瑾之的心思,他倒知道些。这小子十来岁的时候,就知道“慕少艾”了,对祖母说过,要娶个天下第一的女子回来。这天下第一的标准,自然是比照他的母亲林蕙。 林蕙原本也是世家女。只不过她的命运比较坎坷。在大魏立国之前,这片土地上已经乱了几十年的时间。前朝皇室对地方无力掌控,只能退守京畿一线,天下则是群雄并起,今天你称王明日他称帝,热闹得很。而这种乱世之中,战争自然也不可避免。 对于世家而言,朝代更迭并不可怕,最怕的就是这种混战。若本身就是一方豪强,拥有自己的势力,随时可以举旗的那种,倒也不怕。剩下的要么主动投靠某一方豪强托庇其下,要么就只能身不由己的在这乱世之中辗转。 林家是书香之族,最鼎盛时一族之中有近万人口,在前朝出过不少官员,也算是大族。奈何到了前朝末年,本家没落,族人渐渐都流散了,剩下来的也没有多少底蕴。这种世族在乱世之中自然难以立足,几经辗转之后,仅有的一点家底也就都耗空了。 等到了新朝,林家跟普通人家已经没什么两样。好在一家之主的父亲身体虽然不好,但还是挣扎着考了个举人功名回来,每月禄米也足够养活一家人。林蕙是独生女儿,又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饱读诗书的同时也明白世事艰辛。父亲病故之后,她独自支撑门楣,赡养母亲,但日子非但没有比有举人父亲的时候糟糕,反而越来越好。 后来当地官府上书,要为她奏请朝廷册封,她的事迹就传到了京城。当时的在位的是武帝,这位陛下性情骄傲到狂妄自负的程度,听说世间还有这等奇女子,当即宣召林蕙进京陛见。 在这种情况下,林蕙携母进京,自然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原本众人都以为,林蕙会被武帝纳入宫中,毕竟他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性子,后宫之中几位嫔妃的骑射都相当出色。 结果陛见之后,武帝却只是大笔一挥,给林蕙赐了一块“天下第一”的牌匾,就这么算了。 这块牌匾到底有什么玄机谁也不知道,但既然是御赐,就谁也不敢轻视。只不过,京中年轻的女子们,自此都将林蕙视作了眼中钉。她是“天下第一”,她们这些世家精心培养的女儿们算什么? 不过这些人跟林蕙没有交集,也没人会刻意去对她做什么,日子也就安稳的过了下去。林蕙带着母亲在京城住了几年,年纪渐长,转眼就到了二十岁的年纪。 《大魏律》规定,女子二十不嫁,其父母有罪。也就是说,若不想连累母亲,林蕙必须要在这之前将自己嫁出去。 当时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毕竟林蕙虽好,但这样的女子,哪家都不会愿意娶。高门大户看不起这样出身的女子,小门小户,娶不起“天下第一”。 就是在那一年,赵定远高中状元。那时赵训和文帝君臣关系还十分融洽,皇帝自然也就视赵文远如子侄,金殿面君之时,亲口许了他一件事。而赵定远转头就开口请皇帝为他和林蕙赐婚。 这门婚事定下,林蕙“天下第一”的名声,再没有人质疑。 直至多年之后,这件事也仍旧被正统的世家所诟病。天下第一也就成了一个暗藏讽刺意味的词语,当年的赵瑾之脱口说要娶这样的女子,未必不是一种对母亲的回护。但后来父母相继亡故,这反倒成了他心中的一种执念。 赵家的女主人们,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这让赵瑾之对女性的认知也与旁人大不相同。别人家的女孩尽可是平庸的模样,但赵家人是不一样的。 这也是他年幼时对赵二夫人这个二婶不怎么感冒的根本原因。连自己这个小孩子都玩不够,这个二婶,在赵瑾之看来,太笨了。 赵二夫人如果知道这个真相,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无论如何,赵训和老夫人都认为,承平年间,赵瑾之想要的那种姑娘是养不出来的。等他长大了,这个念头自然就淡了,所以也不去管它。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变故,以至于赵瑾之的婚事竟一直蹉跎到了如今,始终没有他能看得上眼的女子。 所以这会儿见他神色有异,赵训心下自然不免惊奇。 赵瑾之吓得差点儿跳起来,“祖父,话可不能乱说,事关姑娘家的清誉。” “是良家女子?”赵训更惊奇了。 赵瑾之前一个问题就受了惊吓,正端起茶杯打算喝口茶压压惊,哪知就听到了一个更加劲爆的问题,“噗”的一声,一口茶顿时都喷在了对面赵训的脸上。 他反应快,连忙抓起帕子要替老爷子擦干净。但老爷子反应也不慢,在帕子杵到自己脸上之前,抬手指了指赵瑾之,然后气哼哼的去洗脸了。 留下赵瑾之自己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 等老爷子洗完脸回来,便仿佛已经将之前的事情给忘了一般,表情自然的继续起之前的话题,“说吧,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认识的?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娶回来?” 他这会儿功夫也想明白了,要是已经两情相悦,赵瑾之早该回家来让自己请媒人提亲了。既然没有,也就是说,这事儿还是傻小子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呢!这么一想,老爷子连被喷了一脸的茶水都不计较了。 “是今年出宫的宫女。”赵瑾之说,“从前大概在陛下身边伺候过。如今就住在我的隔壁。” 赵训不由挑了挑眉。赵瑾之特意强调在皇帝跟前伺候过,自然不会是怀疑清薇跟皇帝有什么,因为皇帝碰过的女人是绝无可能出宫的。所以他这么说,是说这姑娘出众c能干,无论眼界还是气度,都远胜寻常女子。而且既伺候过皇帝,还能出宫,不是犯了什么事就是本身守得住,有自己的想法。既然是自家孙儿看上的,必定是后一种。 宫中倒的确有可能养出这样的女子,臭小子的运气不错。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他想了想,问。 赵瑾之道,“已经没人了,只她一个。” “那她靠什么营生?”赵训又问。 赵瑾之之前不欲多说,就是怕老爷子追根究底。追根究底不可怕,可怕的是老爷子要是知道清薇在皇城门口做生意,一定会跑去光顾。那里往来的都是朝廷官员,多半都认识他。到时候身份被叫破,清薇知道了,岂不尴尬? 然而既然都已经说了,到这时候再想隐瞒也迟了。就是他不说,老爷子知道他住在哪里,直接上门便是,跟去摊子上照顾生意并无分别。 “她在正阳街旁边摆了个摊子,从前专卖卤肉,现在添了许多东西。不过你若要去看,只问胭脂卤肉就是,那一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他无奈的道。 老爷子不乐意了,“谁说我要去看?” “不去看,你问得这般细致做什么。”赵瑾之根本不信,又道,“见了人,也不必提我。赵姑娘如今尚无婚嫁之念,您心里有个数,别叫她为难。” “她姓赵?”赵训微微皱眉,“这就有些麻烦了。” 几代乱世下来,同姓不婚这种规矩民间已经不太讲究,但世家大族里,却还是严守的。虽然赵训一直觉得自家这么几口人,算不上世族,但既然在京城,在朝中,就不得不谨守这些规矩。御史台的言官,是连朝臣今日腰间挂的荷包是否合制都能写出一本奏折的,何况还是这种礼之大体。 赵瑾之点头,“不过我问过了,她祖籍在京畿一带,与咱们家没什么关系。” 赵训道,“即便如此,但言官总有话说。” 赵瑾之一笑,“我又不是文臣,一个粗人,哪里耐烦这许多规矩?” 赵训眼睛一瞪,“你倒是一推二五六,到时候他们就要来找我了!说我管教无方c家门不幸,要我来处置此事。” “祖父与他们打交道多年,想来经验丰富,自然也只能请您老人家多担待了。”赵瑾之笑眯眯的道。如今在朝的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赵训的晚辈,论起引经据典舌战群儒,他会怕谁? 赵训哼了一声,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到时候,只怕又是一番热闹。只别吓着你那位赵姑娘才是。” “这您就不必担忧了。”赵瑾之说,“这点风吹草动,她还不放在眼里。” “这么厉害?” “这话我也只能同祖父说了,以赵姑娘之能,成了婚只怕反而是限制了她。我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既怕委屈了她,又怕压不住她。”赵瑾之叹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属于青年人的羞涩和茫然。 清薇是好,就是太好了,才让他觉得会拿不住。 “压住?”赵训不屑的看了孙子一眼,“你何曾见我压制过你祖母,你父亲压制过你母亲?别听外头那些人胡吹瞎扯,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她既有这样的能力,自然也能帮得上你,何必压制?” 到底是年轻气盛,等成了婚自然就会知道了,这怕老婆的男人,才是能成大事的男人!那些庸俗凡人,怎么会懂? 赵瑾之并不知道祖父心里的话,闻言颇为赞同的点头。倘若清薇会为了谁收敛锋芒,她便也就不是赵清薇了。何况在这些事情上,她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赵瑾之自己能说了算的,多想也无益。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如何把人娶回家。余者往后再想不迟。 祖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就有人过来,说是酒菜都已经齐备了,问是送过来,还是到饭厅那边去用。 赵训想了想,对赵瑾之道,“既来了,也陪你二叔和三叔喝几杯。就摆在那边吧。” “是。”赵瑾之应了,扶着赵训起身,又问,“怎么三叔也在?” 他这位三叔的情况有些复杂,从血缘上看,是嫡亲的三叔,但从身份上看,却只能称为堂叔。 当年老爷子还没发迹之前,家里有个兄弟。只是那时到处都在打仗,百姓民不聊生,这个兄弟未及长大,便夭折了。赵训和弟弟感情极好,这弟弟夭亡时才十来岁,自然没有子嗣,无人祭祀,因此成婚之后,便和夫人商议,将小儿子过继给了弟弟,承继香火。 老夫人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到底心疼儿子,当时曾与老爷子约定过,老三这就算是分出去了,他们这一房的东西,按理是没有他的份的,所以就将老太太自己的东西都给了他。 老三赵定勉成婚之后便从赵家搬了出去,逢年过节才有往来。赵瑾之回来是大事,但也不至于大到三叔一家齐齐过来迎接的地步。所以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赵训摇头,“你在邱家折腾的好事,你二婶回来之后,闹了好一阵子。这一回你三叔三婶也是她叫来的,怕是想闹起来的时候找个帮衬的。” “三叔也就来了?” “怕是想来看看风向。他不为自己打算,总要为孩子们着想。再说还有你三婶。”老爷子说到这些,不免有些烦躁,“你二叔这些年颇不容易,他是个明白人,你看他份上,你二婶那边,也多担待些。” 要说遗憾,赵训一生最遗憾的,自然是长子早逝。但若说可惜,他最可惜的,却是这个次子。 赵定方不聪明,但如果说别人有十分聪明,能用出来六分,那他就是有七分聪明,却七分都用上了。赵训的可惜就可惜在这里,以赵定方的心性和能力,若能在领悟上再多一分,不要多,只要一分,他的八分也就能比得上旁人十分,赵家也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偏偏聪明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怪不得他。 “您放心,我心里都有数。”赵瑾之道。 祖孙两个出了院子,赵训又道,“你二叔的意思,别的也就罢了,这爵位,得留给你。” 立国之初,赵训不显山不露水,只封了个三等男。然而之后历经几朝,数次加封,到他告老时最后一次加封,已是异姓勋臣能得封的最高爵位开国一等公了,还是能降等世袭的那一种。不过因为是异姓勋臣,须得降三等承袭。 按理说,赵训自己是开国一等公,传至赵瑾之父亲这一辈是开国一等侯,再到赵瑾之,就该是开国一等伯了。然而赵训现在还活着,赵瑾之父亲早逝,若直接请封赵瑾之,他自然也就还是开国一等侯。 降等承袭的爵位,降到最低等云骑尉便到头了。因此越次承袭,自然比赵定方承袭爵位再传给儿子更好,这样能多庇护赵氏子孙一代。 从大局而言,赵定方这样的选择,自然是最好的。也可见得他的确有一家之长的风范,考虑的是整个赵氏的利益,并不囿于自己的小家庭。但是赵训和赵瑾之都知道,此事若是说出来,恐怕赵二夫人就不是闹一场就能安宁的了。 所以这件事,赵定方也没有当着众人提出来,而是先私底下同父亲商量过,让他向赵瑾之透露一下消息。 这会儿赵瑾之听了,摇头道,“二叔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些。” “他是怕你二婶折腾出来的事,让你离心。”赵训道,“是我的错,当初只想着他资质平庸,也配个平庸些的,免得夫妻之间总赶不上趟儿。哪知道他自己争气,平庸的反倒成了拖累。你二婶在管家理事上挑不出错,就是格局太小了些,你二叔连个可说话的屋里人都没有,日子如何不苦?” “这就是祖父的不是了。二叔没人说话,自然因为祖父不愿意同他说。他心里拿不准您的意思,这才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赵瑾之笑道。 赵训瞪眼睛,“你倒教训起我来了?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同你二叔说不上三句话,我就忍不住想动手。一板一眼,太过无趣!”他说着眼珠一转,“不过你既这么说,往后就时常过来走动,与你二叔说说话。我老了,这个家往后到底是交给你们的。若你二人离心,赵家早晚就散了。” 赵瑾之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爵位的事不必再提,当年是什么情形,人人都知道。其实二婶的想法倒也没错,二叔这样辛苦,凭什么为他人做嫁衣?何况我赵瑾之的爵位,自然我亲手去挣,否则又有什么意思?” 话音才落,头上就被敲了个爆栗,赵训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你这是嫌弃我挣来的爵位不够大?” 赵瑾之连忙告饶。赵训笑了一会儿,才问他,“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这回过来,莫非真就是陪我这个老头子喝酒来的?” “难道不行?”赵瑾之反问。 赵训道,“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自己那里,究竟是怎么个章程,我不插手,总不会连问都不能问吧?” 赵瑾之道,“要以军功擢升,无非那么几个法子,祖父想必都知道,又何必问?方今天下承平,但也不是一帆风顺。西北有胡国,西南有土人,都是不安分的,时不时就想把爪子伸过来捞一把。这两个地方,一年里大小战事总有几次。朝廷秣马厉兵,正是为此。当今陛下年纪还轻,又有开拓之心,想来时机不会少。” “你去打仗,你院子里的那个美娇娘怎么办?”赵训想了一会儿,才问。 赵瑾之额头青筋直跳,“赵相公请慎言!” 赵训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拦不住你,别的也就不多言了,你自己心里都有数。不过万事先想想家里,别总冲在最前头。你爹娘没得早,我这个做祖父的也不曾格外照拂过你,你” 说到这里,饶是宦海沉浮c城府深沉的赵训,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祖父现在叮嘱这些太早了,”赵瑾之道,“陛下要挥师,少说还得等个年。” 一句话将气氛破坏殆尽。 赵训捏了捏鼻子,一时哭笑不得。 既然赵瑾之有了决定,赵训在饭桌上坐下来之后,便定下了基调。赵定方和赵定勉都有些意外,但老爷子才是一家之主,他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只不过接下来,灌侄子喝酒的劲头就更大了。 这份好意赵瑾之推不得让不得,只好接下,结果就是明明说好只小酌几杯,但等从赵家出来,已经半醉了。 这样自然无法骑马,因此赵家派了车送他回来。 到了巷子口,赵瑾之便被一阵辣椒爆香的味道给呛醒了。他揉着鼻子下车,吩咐车夫回去,自己慢悠悠的往里走。 这个味道,只有清薇做得出来。 现在长寿坊的人家早已习惯每天早晚闻着清薇家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气用晚饭。虽说自己吃不到,但闻着这香气,便显得自己正在吃的东西也就不那么糟糕了。实在不行,就吃两块胭脂卤肉凑数。 ——做卤肉的卤汁和寻常的不太一样,隔一段日子就要更换。换下来的清薇也不倒掉,坊里哪家想要,只管来取。所以现在,众人只要舍得,每月花费几十个铜子买些肉回来卤上,便能在家里吃到胭脂卤肉了。 这东西如今传得名声大了,连京城其他地方的百姓亦有耳闻,长寿坊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借着近邻的便利,能得一份卤汁,是别处再没有的好处,自然也心满意足。 走到清薇门口时,爆香的味道里又多了其他几种调料,赵瑾之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懒得敲门,直接踩着旁边的一棵树,借力就上了墙。只是一上来他便暗道不妙,酒意上涌头脑发昏,险些就这么栽下去。 虽然到底没栽下去,但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清薇闻声从厨房里出来,便见他姿势诡异的蹲在墙上。 好在赵瑾之爬墙也不是第一次,清薇没看出他的窘迫,只是问,“赵大哥回来了?” “是。”赵瑾之这会儿动都不敢动,生怕在清薇面前栽下去,那就太丢人了。偏清薇没有回厨房取,反而朝这边走了过来。靠近之后,她便闻到了酒气,不由皱眉,“赵大哥喝了酒?” “是。”赵瑾之道,“长辈们相劝,拒绝不得。”顿了顿,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打发清薇的理由,“赵姑娘,你的锅要糊了。” 清薇慌忙转身回了厨房,还不忘道,“你先回去洗一洗吧,我再猪呢比些醒酒汤,喝了会好受些。” 话音才落,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她忙转过头,墙上已经没人了。这是跳下去的还是摔下去的?清薇有些担忧的问,“赵大哥?” “无事。我先回去了。”赵瑾之呲牙咧嘴的躺在地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扬声说道。 清薇想了想,就是真的摔了,自己也不能去扶,索性就当做不知道。于是心安理得的转身进厨房去了。 这里赵瑾之却是在心头暗暗懊恼,往后这酒还是少喝。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我欺! 赵瑾之既然回来了,清薇这里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等赵瑾之沐浴更衣,爬楼梯翻墙过来时,她的菜已经可以上桌了。临时用柠檬汁调制的醒酒汤酸得赵瑾之有种牙齿都要掉下来的错觉,见爆得又香又辣的的螺蛳端上来,便忍不住夹了一个放进嘴里。 酸味倒是被冲散了,但那股香c辣c咸c鲜的味道太过霸道,强势的占据了口腔,直冲入肺腑之中。 赵瑾之辣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好”字。不过适应了之后,便觉得这种味道简直能让人上瘾,吃了一个还想吃下一个。于是不知不觉间,一大盘螺蛳就被吃得差不多了。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清薇竟没怎么动筷子。 “赵姑娘见笑。”他放下筷子,“回去光顾着喝酒,没怎么用东西。” 也不知是醒酒汤的效果,还是爆炒螺蛳味道太刺激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半分酒意,显得十分清醒。 “无妨。”清薇说,“还有两条鱼,一条是糖醋的,另一条炖了汤,煨了鱼片粥,赵大哥正好喝一点,暖暖胃。不过,怕是要请赵大哥帮忙拿过来。” 糖醋鱼盛在盘子里倒还好,砂锅鱼片粥还在火上,又烫又沉,清薇却是没有办法的。 赵瑾之仿佛不怕烫,直接伸手将砂锅从火上提了下来,拿到了外面的桌子上。 清薇一直盯着他的手看,“赵大哥小心些,别烫着了手。” 赵瑾之放下砂锅,将手伸给她看,“不要紧,我皮糙肉厚,烫不着。”见清薇不说话,只得又道,“其实是使力的一个小技巧,烫也有些,但没有那么严重,最多微微发红,过一会儿就好了。” 清薇这才点点头,小心的将密封的砂锅打开。鱼片粥的香气弥漫出来,赵瑾之便顾不上说话了。 两人盛了粥,坐下来吃饭。清薇才问,“赵大哥的武艺,是跟谁学的?” 她也是今天才意识到,赵瑾之从前总上下楼梯,多半是做给自己看的。以他的伸手,似乎根本不需要。没见醉了还能爬墙么?她在宫里时倒也听说过一些传言,说护卫皇城的上四军如何如何骁勇,武艺出众。从前没有明确的认识,这会儿才算是对上了。 赵瑾之道,“我师父是京畿一带有名的拳师陈耀祖,因听过祖父之名,才愿收我做记名弟子。不过我从十二岁拜师,二十岁出师下山,只跟着师父学了八年的时间。其他刀枪剑戟,都是后来在军中,跟着旁人胡乱学的。” 清薇点头,“我听过这个名字。原来赵大哥是陈家拳传人,失敬。” “传人不敢当。只是个把式,勉强不丢人罢了。”赵瑾之谦虚道。 见清薇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语气和神态都是少有的活泼,很显然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他心下一动,便道,“赵姑娘若是不嫌弃,我趁兴耍两趟,可好?” “可以么?”清薇眼睛一亮,却又有些迟疑,“这是正经的功夫,以此娱人,怕是不妥。” “不过朋友间助兴而已,说不上娱人。我们也并没有这样的忌讳。”赵瑾之道。 清薇这才放松了表情,期待的看着他,“那赵大哥就请吧。是否需要将佩剑取来?” “不必。”赵瑾之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放着一块木板,一头细一头宽,倒有些像刀的形制,便抓在手里,道,“这个也勉强一用。” 他将自己会的十八般武艺都耍了一遍,最后扔了手里的木板,打起正宗的陈家拳。一趟拳打完,气血活络,身上仿佛有热气蒸腾冒出。看得清薇大为惊讶,一双眼睛一直停在他身上。 举凡男子,在心上人面前,都不免会想表现出自己的强大和可靠,所以赵瑾之也不避讳,任由清薇打量。心中得意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明悟。 在赵瑾之的印象中,清薇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表现得沉着冷静,即便是那日被自己从歹人手中救下,虽然慌乱,但也没有差错。这份涵养和能耐,也着实令人佩服,只是难免又让人猜想,宫中日子想必不好过,所以她才养成这般性子。 今日她身上倒是难得露出了几分少女般的情状,让赵瑾之新奇之余,亦不免对她多了些了解。想来人总不会只有一个性子,她有沉稳心性,自然也有活泼之态,只是平日里极少会表现出来罢了。 不知何时,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在自己面前,将这些都展露出来。 一个念头忽然从赵瑾之脑海中闪过,他对清薇道,“赵姑娘在这里稍等片刻。”然后也不等清薇答应,就动作飞快,兔起鹘落的翻过围墙去了。 清薇:“”平日里还要委屈自己用楼梯上下,真是难为他了。 不一会儿赵瑾之就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将手里的东西往清薇面前一递,“给你。” “这是什么?”清薇没有接过,而是问。 赵瑾之将拿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是一把匕首。我当年出门时,祖父给我防身的,如今已用不上了。这东西做得小巧好看,又方便携带。赵姑娘带着防身吧。” 清薇低头仔细的看了看手里的匕首。柄和鞘都是银质的,上面还雕了花,看上去十分富丽堂皇,不说出去的话,恐怕都以为只是装饰的小玩意儿吧?但只要将匕首抽出来,便仿佛能看到凛冽锋芒从其上发出,寒意逼人。 清薇不懂匕首,但还是识货的,这必定是好东西。所以她将匕首放回鞘中,递给赵瑾之,“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留着已经没用了,白放着而已。”赵瑾之道,“你现在生意越做越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麻烦。有个东西防身,也让人放心。这阵子我在你这里用晚饭,也没说过劳烦的话,饭钱更不曾付过。你心里若是过意不去,只当是我付了饭钱就是。” 清薇道,“这饭钱,就是在锦绣楼,也足够吃一年了。” 赵瑾之便含笑道,“既如此,我也在你这里吃足一年,用这匕首抵账,如何?” “也罢,我将来的席面,卖得只会比锦绣楼更贵。”清薇想了想,还是将匕首收了起来,“多谢赵大哥。其实我也正想物色这么个防身之物,只是总找不到好的。” “不必客气。”见她收了,赵瑾之才坐下来,继续喝粥。 清薇将匕首抓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又问,“我看赵大哥平日佩的是剑,想必剑法十分出众。只是你师父教的又是拳,不知剑法和拳法,赵大哥更擅长哪一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27章 百步穿杨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说曹操,曹操到。 赵瑾之才将刀子撂开手,从灶台后面转出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哥, 你果真在这里!” 他转过头, 便见孙胜小跑着过来,“我今儿来晚了些, 一来就听见人在说这家的卤肉, 我料赵大哥也必然在这里, 果然不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 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 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 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 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 捞出一块卤肉, 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 “行了, 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 “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最后清薇选了个位置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说起来也是临街,却要转进一条小巷子里,不注意看,就直接走过去了。尤其巷子口还有一家摊子,就是有人停下来想买东西,也不会进巷子里去。大约唯一的好处,就是地方够大够宽敞了。 “真定下这里?”许主簿有些不敢相信,再三向清薇确认。 清薇微笑点头,“就是这里了。劳烦许大哥帮忙登记,回头我做东请你,还请别嫌弃。” 虽然那许主簿没说,但她也知道,那些好位置说起来是没人定,但不知多少人盯着呢。自己若选了,免不得也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初来乍到,不想出这种风头,自然还是避开的好。 许主簿挠了挠脸,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28章 时机已到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几个宫女面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最小的翠华道,“清薇姐姐,当真要走么?” 清薇想出宫这事, 不论是从前在东宫和还是如今搬到西宫, 都不算是隐秘。这也是其他宫女服气她的地方,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算是宫女,伺候的也都是顶顶尊贵的贵人们, 那是几辈子换不来的福气,偏偏清薇就能舍得下。 舍得下也就罢了, 她还能让太后开口答允。 须知虽然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出宫, 但也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了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是新皇登基, 恩赦天下, 宫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说要走, 大伙儿虽不舍,却也没人开口挽留过。这宫里的日子好不好,不过在自己心里罢了。清薇想走而能走, 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谁知等内府出了名册,清薇却根本不在上面。 这种事,内府是不会弄错的, 那就只能是太后这边拦着。主子要留人, 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来求太后恩典, 众人自然都跟着担忧。这会儿听说果然未允,不免担心清薇心里过不去。 所以翠华这样一说,清薇还未开口,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说起留下的好处,又个个都说不舍得她,留下与众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睁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仔细待会儿嬷嬷们查问起来,无法交差。” 众人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来,低声在清薇耳畔道,“姐姐,张总管让婢子带话,陛下明日召司礼监周大人入宫。” “周徽。”清薇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碧月也离开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进内室去,候着太后起身。虽然额头上的伤痕还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尽心伺候。周太后见状,不免一叹,“哀家也想放你出宫,只是陛下那里,着实为难。” 她虽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经成人,并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纵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爱,奴婢心中都记着呢。”清薇道,“其实奴婢要出宫,非但是奴婢想走,亦是不得不走。” “这却是怎么说?”太后问。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虽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辅佐,大事上不会有差错,但几位皇叔犹在壮年,朝中却仍是暗流涌动。是以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收服人心,并诞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应如此。”太后不由点头,“你素来是个仔细的,这些事情上不会看错。” “太后谬赞。”清薇谦辞一句,才继续道,“然而如今陛下潜邸旧人未及分封,便要赏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当真成了,只怕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非是奴婢有多紧要,不过人人都正要看陛下如何行事罢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细细思量这件事。皇帝的态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里,却是十分微妙。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宫,是怕没了辖制,但也不愿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响太大。 想明白了这一点,清薇便决定对症下药。所以方才这一番话,句句都暗合了太后心思,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清薇不能留在宫里”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实施。 第二日周徽进宫面圣。 他已年届五十,两鬓微白,留了几缕长长的胡须,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官员补服,而是广袖长袍的水合服,脚踏芒鞋,头顶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虞景虽然意气风发,但见了他,也不由端正敛容,亲手将周徽福气,又吩咐身边的内侍,“给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座之后,虞景便道,“今日请周大人入宫,是为朕的一桩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为朕占卜,言朕身边有福星辅助。不知如今可有变化?” 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潮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强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龙天子得天庇佑,不会有大碍,前提是没人给他找麻烦。而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虞景赌不起。所以这件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话堵住太后那边的异议,将清薇留下,未料却惹出了新的问题。虞景思量片刻,问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这却也简单。只需陛下将那福星远远送走,便可减缓福气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让福星潜心为陛下祈福,或许反能有所补益。”他半个字也不问福星是谁,只道,“老臣家中有杨一真人手书《五斗经》一卷,世受供奉持诵,颇有妙验,愿献与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点头许了。 周徽离开之后,他并未立刻前往西宫,而是将今日奏折批复完毕,待心绪平复,这才起身摆驾前往。 太后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人,立时拉着他的手问,“周大人怎么说?” 清薇立在太后身侧,低眉顺目,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让母子二人说些私房话。 虞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周大人言,祸福恒定,借用的福气难以长久,总要还回去。若要破解时,便需将福星远远送走。” 他说完这句话,清薇已退到门口,抬手将门扉合上,然后才觉得心跳略微平复。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 也是,她这里才想出宫,那边就这样凑巧,周徽偏相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这会儿过来试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内周太后听到他的说法,也不由皱眉,“这样凑巧?” “想来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虞景哼笑道,“应是巧合无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舍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颔首,“也罢,既是天意如此,便不得不从。其实认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坏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让这丫头出宫去住几年,等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再让她回来,岂不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儿子那里还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从殿中出来,见清薇守在门口,虞景站住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薇本以为他会开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 她转身进入殿中,走到周太后跟前跪下。 周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出宫之后,也当小心行事。若有过不去的坎儿,便进宫来,哀家与你做主。”言辞恳切,极是动人。 清薇低下头去,轻声应道,“奴婢省得。” 在内心深处,却至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这要命的深宫生涯,终于结束了。 皇帝不会知道,清薇自然是没能耐制造这样的巧合。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正是他的母后。 承平元年四月初三日,清薇携着个不大的包裹,过了安定门,便这般走出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宫大内。 等刘嫂子和月娘离开,清薇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马嫂子是个精明人,闻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艺,合伙来做这生意?” 清薇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愁没人买。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必在街上摆摊卖,往那些酒楼馆子里头去问,必定会有人要。再者富贵人家,虽说这些东西都能自己做,但赵姑娘手艺好,说不得也有人愿意买了尝鲜。如此这般,比他们从前单卖果子不知强到哪里去! 别看果酱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应季的时候不值钱,尤其是量大时,一文钱十斤他们夫妻都卖过,也只能咬牙认了。若能做成果酱,放置时间就更长,不必急着贱卖。再者不是在街头叫卖,价钱自然也不同。倘若肯下本钱,弄些好看的料器来装,档次上去了,不愁卖不出价钱。 只是,马嫂子看着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这生意自然极好。只这京城内外,有果园的人家也不少,姑娘为何独看中了咱们家?” 清薇也有些尴尬,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便道,“赵大哥去看看那边的孩子吧。”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还倒着个孩子,走过去检查一遍,确定只是晕迷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清薇,“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省略了那人对自己的调戏侮辱,但赵瑾之看着眼前这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说话的空档,清薇终于缓过气来,从地上站起,正小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拂去上头的灰尘,尽量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大约不知道,她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才是最引人注目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29章 晋升之路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到了接上, 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 “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 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 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 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 “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 自己一个人, 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 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 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 忽然一拍脑门, “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婊子,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婊子!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赵瑾之自然不是去送钱的,他只是开口之前,忽然想到不能就这样提起清薇,否则以刘老大的龌龊思想,说不准就会以为自己跟清薇有什么。这一起人,嘴上是没有把门的,说不准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 所以最后也只能叮嘱两句了事。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起码第二天早上,刘老大酒醒之后,想起昨夜赵瑾之的叮嘱,还是忍着头痛爬起来,叫着一班兄弟,开始上街“巡逻”。 到了接上,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脑门,“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婊子,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婊子!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30章 早日归来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想来就是他了。 既然弄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不是不明不白出现的陌生人,清薇自然也就镇定下来,福身施礼道,“这位将军, 小女今日才搬来此处, 往后还要请将军多多照拂。” “你认得我?”男人沉默的看了她片刻,才将手中坛子小心放下,开口问。 清薇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但今日来帮忙的嫂子们都言, 这长寿坊多赖将军看顾,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谁会不喜欢?反正只是不要钱的好听话,清薇并不吝啬。 老实说, 之前听说是羽林军中的将领,她本以为会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毕竟能入选羽林卫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资历。现在见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 多说些好话,将对方架在道德制高点上, 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毕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护神, 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靠, 不会轻易做出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行为。 比如调戏民女什么的。 清薇很高兴的发现, 站在墙上俯视着她的这个男人, 也未脱离这个范畴。听闻清薇的话,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颈后抓了抓,“姑娘谬赞,都是近邻,互相帮衬罢了。” 顿了顿,又说,“在下姓赵,赵瑾之。” 清薇笑了,“这可真是凑巧了,我也姓赵。”虽然这个姓,自入宫之后便再未用过。其实清薇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已故陈妃娘娘赐的名。不过清薇觉得比自己从前那个好听,倒更喜欢这个。 赵瑾之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接着就放松了许多。在这时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细细推敲起族谱来,往上数几代,说不准都是一家。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单身男女对话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许多。 “原来是赵姑娘。”赵瑾之道,“不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清薇垂眸道,“不瞒赵将军,小女子家中已是无人了。”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到京城来?”赵瑾之有些吃惊。毕竟要住在京城,开门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户人家。就是他这个单身汉,羽林卫俸禄虽不低,但每个月所费颇多,其实也是没什么结余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恐怕连家底都攒不起来。他尚且如此,何况清薇一个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个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这里来,却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从别处搬来。我自幼便进了宫,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宫。只是在宫里时已经托人打听过,我家里已是一个人都没了。既然家中已经无人,回去也没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毕竟从小住在当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地方的民风保守,一个单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稳并不容易,尤其是周围没人帮衬的时候。倒还不如留在这里。 但赵瑾之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这些,而是吃惊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瞧着这般不像么?” “不像。”赵瑾之老实的回答。 羽林卫负责戍卫宫廷,他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宫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宫女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十分老气,怎么看也没办法跟清薇联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这番解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了一番宫女职责不同,服饰和装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卫能看到的宫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计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若也都灰头土脸,岂不跌了脸面? 不过身为女子,有人称赞自己年轻,到底还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清薇心里给这个赵将军贴上了个鲁直的标签,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至少不像是个会仗势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来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倒是无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隐患。毕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来骚扰,就怕夜里有人偷摸进自己院子里,若是闹大了,她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但有赵瑾之在,就不必担忧了。 一番对话之后,二人都不再这般拘谨,清薇见赵瑾之换了两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动道,“我今日搬来,行囊还未收拾,就先告辞了。”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你且去忙。”顿了顿,又道,“咱们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该互相帮衬,赵姑娘若往后有什么要使力气的粗活,只管唤我便是。” 清薇含笑应了,但却没想过真的叫他帮忙。 邻里一场,对方愿意照拂自己,这是情分。这样的情分岂可挥霍在平日里这些无足紧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国民风开放c商贸盛行,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更是风气最盛之处,举凡能够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卖它的人。沿着门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随处可见出来卖力气的年轻男子,花上一点铜子请人并不麻烦。 不过,想到这个“钱”字,清薇将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来又清数了一遍。 大件就是两根金钗,两只银簪并一盒子各色宝石。原本还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会发黄,到那时便不值钱了,因此清薇买这院子时,便将之兑了银子。除却买房和今日置办各色物品的花费,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动用的现银:十两的银锭两个,碎银子七八两,三吊铜子。 一盒子宝石,是清薇保命的东西,清点结束之后,她便找来工具,将床底的一块地砖撬开,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郑重的将密封了的铁盒子放进去,重新盖上地砖,又在上面放了几只箱子作为伪装。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则这些东西,她都不打算动用。 两根金钗是应急的东西,若有个病痛或是意外,才会拿出去兑银子,暂时也用不到。 余下的便是她现在可以动用的钱了,加起来不到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看起来很多,寻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过这些抛费。但那是在别处,住在京城里,早上睁开眼睛,连洗脸水都要花钱去买——不过这个清薇不必担心,她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里使用应是足够了。然而吃穿住行,别的哪一样能省去? 所以虽然还有一点积蓄,但这天夜里,躺在床上时,清薇便开始思量自己要做什么营生了。 她是从进宫时就想着出来了,这十五年的时间,自然不是白费的。之前跟刘嫂子说的话自然都不作数,针黹女红厨艺乃至种花的技艺,她都是学过的。那时候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只知道出了宫,总得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因此一有学习的机会,清薇几乎都会认真投入的去学。 她也不是一进宫就有机会侍奉贵人们的。先是在掖庭宫中学了整整两年的规矩,清薇如今所会的这些手艺,多半都是这时打下的基础,但也不过是会了罢了,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后,清薇遇到了一个对她的人生影响深远的人,那边是先帝的陈妃。 陈妃娘娘是先帝潜邸旧人,温柔和顺,姿容性情都不出众,无子无女,在宫中便如隐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宫中之后,适逢先帝五十整寿,大封后宫,她才从嫔晋了妃。 圣寿那日,头一次得到机会在陈妃面前露脸的清薇向她献了一瓶茶花,陈妃瞧着喜欢,就选了一枝簪在鬓边。寿宴上先帝见了,便夸了两句。就是这两句称赞,让当时的陈嫔搭上了大封的顺风车,晋了妃位。 因了这事,陈妃对清薇十分看重,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便将人带在了身边。 这之后整整五年的时间,清薇一直跟在陈妃身边。宫中都说陈妃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唯有清薇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厉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眼界c学识c气度c城府甚至行止仪容,包括她所有能够拿得出手,曾让周太后和皇帝虞景频频夸赞的各项技能,女红厨艺c辨识茶叶药材甚至精研佛经,全部都是陈妃教给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从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她视陈妃如师长c如父母c如主人。陈妃薨逝后,她遵照陈妃的意思来到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周氏身边,尽心尽力的辅佐这母子二人,但在她内心深处,那深宫之中已再无值得留恋的东西。 甚至最初究竟为什么惦记着要出宫,清薇都忘了。她只记得陈妃说,“你是宫女,你能出去。” 多年后清薇已经懂得,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厚望。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31章 邱家煮茶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许主簿挠了挠脸, 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 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 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赵瑾之点点头,示意就按清薇说的做,于是许主簿只能翻开手中册子,将其中一页勾了出来。 大概存了一点补偿的心思,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清薇, “赵姑娘这摊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请人?我这里倒有现成的人, 直接叫过来开工便是。这活计也不复杂,今日就能弄好,明儿就可以出摊了。到时候赵姑娘看着好, 给两个钱就是。” “那就劳烦许大哥了, 正要请人来布置一番。”清薇在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这里搭灶, 那里设案板 许主簿一边听一边点头, 心下对清薇的态度却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怪道赵姑娘要选这里, 却原来是打算把摊子铺开, 让客人能坐下来吃饭。”很显然, 她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知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清薇道,“我看临街的摊子,少有能摆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门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带进去。若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想必愿意多花几个钱加个菜。” 许主簿和赵瑾之闻言都点头,他们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对清薇这番话感触更深。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人都宁愿选择价钱更贵的店铺?不就是因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而不需要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个角落蹲下来吃东西。 又说了几句话,许主簿就回衙门去了,顺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过来。 只剩下两人,赵瑾之才问,“我方才听你说‘加菜’,赵姑娘要卖的不是主食?” “这条街上卖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何况初来乍到,也不好与旁人争锋,不如卖些配菜,说不得还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赵瑾之点头,又道,“有件事,本不该我来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赵姑娘想过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操刀下厨也就罢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况若忙起来,一个人也无法兼顾。” “这我已想过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帮衬,刘嫂子和马嫂子听我说了此事,都说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闲着,情愿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沾沾往来贵人们的仙气。” 赵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帮忙的话咽了回去。 许主簿没有说谎,匠人们来得很快,然后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来。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会儿,转头见赵瑾之有些无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劳烦赵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这里让他们忙着就是。” 赵瑾之抬头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待会儿羽林卫的人出来吃饭,若瞧见他,免不了多问,因此便顺势告辞了。 匠人们的手艺都是顶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复杂,所以没多久,一个大灶就垒起来了,围着大灶做了个l形的灶台,底下用泥土夯实,台面则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干透之后便连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灶后面的空间,比照灶台的样子垒了两张方桌。这些都弄得很结实,就是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要紧,更不必担心会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为人数不定,便不能这样做。清薇打算看看别家是如何安排的,设法弄些条凳过来将就。回头再找木匠,打些能折叠起来的方凳,如此不相识的客人便能分开坐了。 为了赶工将这些东西弄好,匠人们甚至没有吃饭。清薇结账的时候,便加了一把钱,让他们买些东西充饥,然后匠人们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走了两圈,原本觉得压抑的心情,才一点点的飞扬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拘是做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拼死都要出宫,过的却是这种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过身来,便见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张芳,从前与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宫时帮过忙的。另一个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应是御前侍卫。 她蹲身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开口问安。这毕竟是在宫外,贸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没有叫她起来,施施然踱步过来,将周围打量了一阵,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为清薇有青云之志,看来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头道,“小小宫女,岂敢冀望青云?”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难道还少么?这时倒计较起身份来了。还是你仍旧恼朕不肯立你为后?”虞景问。 “那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无戏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瞧见这般场景,朕都要以为你是在演苦肉计了。清薇,你当真守得住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也要这样过么?” “升斗小民,人人都是这样过的,为何我却不行?” “别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他没有久留,转身走了。想来这般微服出宫一次,也不会是容易的事。却只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么样子,想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只能慢慢适应着站起来,然后原地活动腿脚。 刚刚放松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虞景既然来了,事情就不会这么结束。 这个男人自卑到自傲,不允许任何人的违逆,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 清薇这个摊子,恐怕是注定不会安稳了。这一点早在清薇的预料之中,所以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她也并没有指望过要用这摊子赚钱。因此才要先和马家合作,替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但她还是来了,因为正如赵瑾之所言,这里进出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注定不会发生太过失控的事件。这虽然是将自己送到了虞景眼皮之下,却又给自己加上了一重保护。太过分的招数,虞景不屑也不能使出来,最多只能让她赚不到钱,受些委屈罢了。 清薇太了解虞景了。当日自己出宫,虞景心里肯定还有所介怀,如果让这件事存在他心里,几年十几年的发酵,将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虞景被愚弄的怒气。帝王之怒,她承受不起。 而现在这样,也算是给了虞景一个出气的渠道。也许折腾着折腾着,他觉得清薇如此庸俗无趣,也就放下了。 是在行险,但清薇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虞景说得对,别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但她赵清薇不行。所以她才必须要来,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决掉。否则现在落魄也就罢了,往后但凡她过得好一点,恐怕都会变成扎在虞景心上的刺,像是在打他的脸。 而虞景绝不会容许这种人存在。 清薇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沿着御街逛了一遍,大略的了解了这里的环境和各种摊子,还随手买了两份生意最好的吃食尝了尝。然后又买了些容易放的东西提在手上,这才慢慢的走回了长寿坊。 才回到家,刘嫂子就带着人过来了。 “清薇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大声指挥着人将东西都搬进来,对清薇道,“你点点,看可少了什么没有?” 清薇接过单子,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朝她点头,“一个都不少,刘嫂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刘嫂子将搬东西的一个半大孩子拉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子,你叫他壮儿就是了,今年虽然才十一岁,却不比十四五岁的劳力差什么!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又拍了拍壮儿的背,“在赵姑娘这里,手脚利落些,好好干活,若是偷奸耍滑,看我皮子不揭了你的!” 大魏律规定,男子十五岁成丁,就算是成年人,需要服徭役纳人头税了。所以刘嫂子才有此一说,是夸自家孩子顶得上成年劳力。 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清薇笑笑,不是很自然的道,“往后还请赵家姐姐多多担待。” 这句文绉绉的话,显然是特意学来的。清薇问,“你喜欢读书?可识字么?算账会不会?” “会会会!这孩子念过几天的学堂,字也认识几百个,可惜咱们这样人家,供不起他。”刘嫂子抢着回答道,言语间遗憾又自豪,“算账”她转头去问壮儿,“算账你会不会?” 清薇不置可否,只笑道,“让孩子自己说。” 壮儿羞涩的摸了摸头,“字认得一些,如今有空就去学堂外头听讲,先生人好,也不赶我们。算账只会些简单的。” 清薇道,“宫里卯时上朝,申时散衙,咱们也定在这时候出摊收摊。若回来得早,我可以教你认一会儿字。只是书本须得你自己挣了钱去买。我可以预支两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多谢赵家姐姐!”壮儿大喜过望,立刻兴奋起来,连连朝清薇鞠躬。 马嫂子就是这时候来的。清薇拖她找木匠帮忙做个能推着走的双轮车,她这是把车送过来,顺便把儿子领来给清薇看看。听清薇说了识字的事,便将自家儿子往前一推,“这是我们小六子,能跟着姑娘,是这傻小子的造化。这人往后就交给姑娘了,怎么调/教都随你。” 说着招呼小六子将双轮车推进来。那车上还放着一块用红绸包着的木板,刘嫂子见状,不由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招牌。”马嫂子道,“总要让人知道是哪一家的生意,才好再介绍别人过来。” 清薇含笑点头,走过去将牌匾上裹着的红绸拆开,其他人也凑过去看,但见上头写着四个亭亭秀致的大字:胭脂卤肉。 因其稀少与难得,所以璇玑纹的价值非常高,是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藏品。 而璇玑纹之所以被人看重称誉,是因为它采用独特的手法,能在细纱上绣样而不让纱走形,且绣出来的图案灵动逼人c栩栩如生,又不会影响细纱的轻薄柔软之特性。而且绣成之后,双面皆可看出不同纹样,巧夺天工,令人赞叹。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玑纹的作品之中,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暗纹。 截至目前,已经证实是璇玑纹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经破解了暗纹的。剩下那些无法破解的,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这样贵重的璇玑纹,就连皇室也只藏有两幅正品,许多人挥洒千金只愿求一见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这世上见过璇玑纹最多的人了,因为在陈妃的宫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这样的绝世珍品。不过她临终之前,已吩咐清薇将自己所有作品尽数付之一炬。那样的盛况,想来永不会再有了。 也正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这门手艺来挣钱的。如同那一匣子宝石一样,这些都是她压箱底,用来保命的东西,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毕竟现在的她,小心低调才是正确的选择。若不懂得藏拙,树大招风,说不准顷刻间祸患就会降临。 不过寻常的女红绣品,也难不住她。时下商业之风盛行,本来就有许多不便出门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在家中纺织刺绣为生,市面上自然也有不少收这些东西的商家,不愁卖不出去。清薇手艺好以此养活自己绝无问题。 但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关在家里埋头做针线。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也就不会一心想着出宫,该努力锻炼自己的技艺,去尚衣局下的绣坊才是。那里有全天下手艺最好的绣娘,经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两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若宫中能出个会璇玑纹的绣娘,她自然能名传天下,得到无数赞誉c名利滚滚而来。 但清薇不喜欢。 她是受不得束缚的性子,这些技艺她都学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许多绣娘一样痴迷,乐在其中,她自问是做不到的。对她而言,技艺就是技艺,是她赖以傍身的手段,却不能左右她。 她连皇宫都闯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所以偶尔做一两件绣活补贴一下可以,但还是要有别的营生才好。至于具体做什么,还得这几日上街去瞧过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宁,清薇久违的梦到了陈妃。梦里应该是春日,陈妃坐在永宁宫西殿的耳房内,倚在靠窗的软榻上,低着头做针线。她做针线的时候全神贯注,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而屋里又只有清薇一个人。于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陈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时她的心理只有这一个念头。 很奇怪,陈妃容貌并不绝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是无端的觉得,她才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时她年纪还小,对将来的思考并不确切,只隐约的在心里埋下一个念想。 ——她想要成为像陈妃那样的人。 醒来时清薇满心惆怅,翻身看到这与永宁宫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泪便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但不等她稍微酝酿情绪,就听见了拍门的声音,伴随着刘嫂子的大嗓门儿,“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连忙拭了泪,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后,才出去开门。 “嫂子来得真早,我正要出去买些过早的吃食,只是才刚搬来,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开了门,先不让人进来,笑着取了一串钱递给她,“就劳烦嫂子帮忙去挑几样吧。选你们素日里吃着觉得好的便是。” 一串钱是一百文,买早点无论如何用不了这许多,余下的钱清薇没说,但刘嫂子知道就是给自己的辛苦费,因此含笑接了,“昨儿我就通知了大家伙儿,听说清薇姑娘请席,都答应了,说是提早来帮忙准备。我想着姑娘这边也许有事,就提前来了。” “正要劳烦嫂子,待会儿领着我看看这里的菜市。”清薇道。 等刘嫂子答应着去了,她才转回来打水洗脸。洗完脸一抬头,就又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手里还是拿着个坛子,小心在墙上放下,见清薇看他,便解释道,“是一味药,须得这样晒过才能用。” 清薇点头,并不问究竟是什么,将盆中的水泼了,向赵瑾之道,“赵将军,昨日我搬来,多得附近的几位嫂子过来帮忙。因想着总要暖灶,便合计请几位嫂子过来热闹一番。赵将军自然是不适合跟我们这些女流坐在一处,若不嫌弃,我就留些饭菜,晚上送过去。” 羽林卫轮值时,中途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清薇虽不知道他们怎样吃饭,但他只能晚上回来,却是可以肯定的。 赵瑾之道,“赵姑娘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我算什么将军?让人听了笑话。你若不嫌弃,就称一声赵大哥。” “赵大哥。”清薇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又寒暄了两句,赵瑾之要出门,便各自走开了。刘嫂子很快带回了早点,也带来了其他几位妇人,众人聚在一处用了点心,清薇挑了两样合胃口的,问清是在哪里买的。往后如无意外,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饭了。 吃完之后,趁着时辰还早,众人簇拥着清薇去菜市看过,采买了各种蔬菜和鱼肉,回来之后便开始动手。 虽然跟赵瑾之说的是给他留下饭菜,但清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点肉和菜进屋收好,预备晚上做了新鲜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锅,最后做出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做菜的时候清薇才发现自己这里诸般炊具几乎都没有,于是现在这桌上放着的锅碗瓢盆,几乎都是各家借来的。 吃完之后,清薇索性就让她们连碗带剩菜一起打包带回去了。 这顿饭因为做得隆重,等吃完时已近黄昏。送走了其他人,清薇转头看见重新被收拾齐整的院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这些妇人别的不知道,但勤劳这一点却是很值得赞赏的。 清薇锁了门,在长寿坊中转了一圈。因着这两日的动静,不少人家都知道赵将军家隔壁搬来了个刚刚出宫的娘子。不少人见了她,都会上前询问招呼,清薇体会着这平凡简单的市井生活,只觉得别有滋味。 转了一圈回来,她便将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锅蒸好,然后才开始择菜,清洗,切好备用。 等到饭上了气,清薇便开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点了炉子,放上小锅,然后将洗净切块的五花肉放进去干煸,直到煸出了油,再依次加入红糖c料酒c老抽和腐,最后下葱姜和大料,加水焖煮。 这红烧肉味道重,清薇在宫里只做过一次,因为陈妃说,嫔妃们要侍奉陛下,必须保持身体洁净,这种口味重的东西,是不能用的。况且煮得满宫都是想起,也太惹眼了些。 但陈妃秘制的方子的确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两个菜,又煮好汤时,整个长寿坊上空便都飘荡着这红烧肉的香味了。 羽林卫中,像赵瑾之这样的单身汉并不少。能够选上羽林卫的,在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关系。只是这些被塞进来的子弟大都没什么前途,不被家人重视,跟家中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多好。 时人的习惯,每日只吃两餐,其他时候多是买些点心糕饼充饥。第一餐在辰时,第二餐在申时。偏羽林卫酉时下值,回去时早过了饭点。这些子弟们既然和家人关系不好,自然也没人费心等他们,有些更是回去了连剩饭都没有一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32章 洪水猛兽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因为这种作品耗费心神和精力,往往一两年才能得一幅, 而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璇玑早逝时不到三十岁, 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刺绣要学好并不容易,假设她十五岁便成名, 三十岁逝世,中间也不过十五年而已。 因其稀少与难得,所以璇玑纹的价值非常高,是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藏品。 而璇玑纹之所以被人看重称誉, 是因为它采用独特的手法, 能在细纱上绣样而不让纱走形, 且绣出来的图案灵动逼人c栩栩如生, 又不会影响细纱的轻薄柔软之特性。而且绣成之后, 双面皆可看出不同纹样, 巧夺天工, 令人赞叹。除此之外, 每一幅璇玑纹的作品之中, 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暗纹。 截至目前,已经证实是璇玑纹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经破解了暗纹的。剩下那些无法破解的, 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这样贵重的璇玑纹,就连皇室也只藏有两幅正品, 许多人挥洒千金只愿求一见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这世上见过璇玑纹最多的人了, 因为在陈妃的宫殿之中, 藏有不知多少件这样的绝世珍品。不过她临终之前,已吩咐清薇将自己所有作品尽数付之一炬。那样的盛况,想来永不会再有了。 也正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这门手艺来挣钱的。如同那一匣子宝石一样,这些都是她压箱底,用来保命的东西,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毕竟现在的她,小心低调才是正确的选择。若不懂得藏拙,树大招风,说不准顷刻间祸患就会降临。 不过寻常的女红绣品,也难不住她。时下商业之风盛行,本来就有许多不便出门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在家中纺织刺绣为生,市面上自然也有不少收这些东西的商家,不愁卖不出去。清薇手艺好以此养活自己绝无问题。 但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关在家里埋头做针线。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也就不会一心想着出宫,该努力锻炼自己的技艺,去尚衣局下的绣坊才是。那里有全天下手艺最好的绣娘,经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两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若宫中能出个会璇玑纹的绣娘,她自然能名传天下,得到无数赞誉c名利滚滚而来。 但清薇不喜欢。 她是受不得束缚的性子,这些技艺她都学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许多绣娘一样痴迷,乐在其中,她自问是做不到的。对她而言,技艺就是技艺,是她赖以傍身的手段,却不能左右她。 她连皇宫都闯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所以偶尔做一两件绣活补贴一下可以,但还是要有别的营生才好。至于具体做什么,还得这几日上街去瞧过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宁,清薇久违的梦到了陈妃。梦里应该是春日,陈妃坐在永宁宫西殿的耳房内,倚在靠窗的软榻上,低着头做针线。她做针线的时候全神贯注,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而屋里又只有清薇一个人。于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陈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时她的心理只有这一个念头。 很奇怪,陈妃容貌并不绝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是无端的觉得,她才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时她年纪还小,对将来的思考并不确切,只隐约的在心里埋下一个念想。 ——她想要成为像陈妃那样的人。 醒来时清薇满心惆怅,翻身看到这与永宁宫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泪便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但不等她稍微酝酿情绪,就听见了拍门的声音,伴随着刘嫂子的大嗓门儿,“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连忙拭了泪,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后,才出去开门。 “嫂子来得真早,我正要出去买些过早的吃食,只是才刚搬来,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开了门,先不让人进来,笑着取了一串钱递给她,“就劳烦嫂子帮忙去挑几样吧。选你们素日里吃着觉得好的便是。” 一串钱是一百文,买早点无论如何用不了这许多,余下的钱清薇没说,但刘嫂子知道就是给自己的辛苦费,因此含笑接了,“昨儿我就通知了大家伙儿,听说清薇姑娘请席,都答应了,说是提早来帮忙准备。我想着姑娘这边也许有事,就提前来了。” “正要劳烦嫂子,待会儿领着我看看这里的菜市。”清薇道。 等刘嫂子答应着去了,她才转回来打水洗脸。洗完脸一抬头,就又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手里还是拿着个坛子,小心在墙上放下,见清薇看他,便解释道,“是一味药,须得这样晒过才能用。” 清薇点头,并不问究竟是什么,将盆中的水泼了,向赵瑾之道,“赵将军,昨日我搬来,多得附近的几位嫂子过来帮忙。因想着总要暖灶,便合计请几位嫂子过来热闹一番。赵将军自然是不适合跟我们这些女流坐在一处,若不嫌弃,我就留些饭菜,晚上送过去。” 羽林卫轮值时,中途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清薇虽不知道他们怎样吃饭,但他只能晚上回来,却是可以肯定的。 赵瑾之道,“赵姑娘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我算什么将军?让人听了笑话。你若不嫌弃,就称一声赵大哥。” “赵大哥。”清薇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又寒暄了两句,赵瑾之要出门,便各自走开了。刘嫂子很快带回了早点,也带来了其他几位妇人,众人聚在一处用了点心,清薇挑了两样合胃口的,问清是在哪里买的。往后如无意外,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饭了。 吃完之后,趁着时辰还早,众人簇拥着清薇去菜市看过,采买了各种蔬菜和鱼肉,回来之后便开始动手。 虽然跟赵瑾之说的是给他留下饭菜,但清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点肉和菜进屋收好,预备晚上做了新鲜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锅,最后做出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做菜的时候清薇才发现自己这里诸般炊具几乎都没有,于是现在这桌上放着的锅碗瓢盆,几乎都是各家借来的。 吃完之后,清薇索性就让她们连碗带剩菜一起打包带回去了。 这顿饭因为做得隆重,等吃完时已近黄昏。送走了其他人,清薇转头看见重新被收拾齐整的院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这些妇人别的不知道,但勤劳这一点却是很值得赞赏的。 清薇锁了门,在长寿坊中转了一圈。因着这两日的动静,不少人家都知道赵将军家隔壁搬来了个刚刚出宫的娘子。不少人见了她,都会上前询问招呼,清薇体会着这平凡简单的市井生活,只觉得别有滋味。 转了一圈回来,她便将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锅蒸好,然后才开始择菜,清洗,切好备用。 等到饭上了气,清薇便开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点了炉子,放上小锅,然后将洗净切块的五花肉放进去干煸,直到煸出了油,再依次加入红糖c料酒c老抽和腐,最后下葱姜和大料,加水焖煮。 这红烧肉味道重,清薇在宫里只做过一次,因为陈妃说,嫔妃们要侍奉陛下,必须保持身体洁净,这种口味重的东西,是不能用的。况且煮得满宫都是想起,也太惹眼了些。 但陈妃秘制的方子的确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两个菜,又煮好汤时,整个长寿坊上空便都飘荡着这红烧肉的香味了。 羽林卫中,像赵瑾之这样的单身汉并不少。能够选上羽林卫的,在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关系。只是这些被塞进来的子弟大都没什么前途,不被家人重视,跟家中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多好。 时人的习惯,每日只吃两餐,其他时候多是买些点心糕饼充饥。第一餐在辰时,第二餐在申时。偏羽林卫酉时下值,回去时早过了饭点。这些子弟们既然和家人关系不好,自然也没人费心等他们,有些更是回去了连剩饭都没有一口。 赵瑾之年龄最大,又是中郎将,军衔比其他人都高些,因此平日里下了值,便总会叫上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吃饭。他大半的俸禄,倒都砸在了这上头。 今日下了值,一班子弟便凑过来问,“赵大哥,今日咱们去哪里?缀锦楼还是小张楼?” 赵瑾之略略犹豫,摇头道,“我今日就不去了。”又取出钱袋,拿了一吊钱出来,“这个给你们去花费。” 打发了这些人,他转身回家时,想到自己竟也有能吃得上一口热饭的时候,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 “嫂子在这里用便是,谈什么钱不钱的?”清薇道。 刘嫂子脸一板,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受主子倚重,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紧着最好的来,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如今却连几个铜子的粥也要锱铢必较了。 但清薇也很清醒。宫外跟宫中不同,往事如烟再要休提,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想明白之后,她便向刘嫂子请教起来。 刘嫂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生意,可惜手艺不行,卖不出去,就没有赚头,因此后来才改成了帮人浆洗缝补c洒扫庭院,做些粗笨活计。不过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 所以在她的帮助之下,清薇很快定下了每一份粥的定价和分量。此外,因着清薇的器具不全,没有桌椅板凳和足够的餐具让人坐下来吃,因此刘嫂子给她出主意,让大伙儿自己带着大碗或是盆来,买了带回家去。 并且刘嫂子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免费的活广告。 所以接下来,她就招摇的端着一盆粥,穿街过市的回了家,一路上粥香弥漫,自然引得不少人来问,刘嫂子有问必答,顺便帮忙宣传了一番。于是等她拿了钱回去付账,跟清薇一起将粥抬到街口时,已有不少人拿着食具在这里等候了。见两人来了,便一拥而上。 清薇见状又是心慌,又是松了一口气。 心慌的是这么多人,又忙又乱,自己一个人怕是应付过来。松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这阵仗根本不需要她站在街上吆喝叫卖,考验自尊。 好在刘嫂子在一旁帮忙盛粥,清薇只管收钱,倒也还算能应付。没多久,满满当当的一桶粥就都卖完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留在原地不肯走,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明日还卖不卖粥。 清薇素知大魏治下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也肯花钱,但今日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记性好,虽然开始收钱时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有条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能准确的说出这些粥卖了多少钱,但大致估算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一桶粥,收来的钱总有二百文上下。 昨日清薇采买席面所需要的食材,也不过花了一吊钱。其中最贵的是肉菜,骨头算是半搭半送,加上米,成本至多不到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早上的功夫,清薇就挣了一百文钱。虽说在她看来着实不算多,但这几日只有出没有进,如今好歹是有些变化了。这样想着,清薇便含笑道,“今日这粥也只是试卖,若是街坊们喜欢,明日自然继续,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众人都点头答应,又问她几点出摊,俨然是担忧又像今日这样买不到。清薇一一笑着答了,等众人散去,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是在宫里多年未曾有过的了。 “姑娘不习惯吧?”刘嫂子说,“做生意就是这般,忙起来的时候没个准数,不过挣几个辛苦钱罢了。” 清薇点头,又道,“今日多劳嫂子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姑娘的手艺好,东西自然不愁卖的。”刘嫂子道,“怪道都说宫里出来的人了不得,见过世面,又有手艺,我们家里那些丫头,通被比下去啦!” 两人寒暄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收拾好,便打算回去。正要走时,旁边有人抬了两筐新鲜的桑葚走过,清薇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你那葚子怎么卖?” 那人站住了,转头道,“姑娘想怎么买?” 清薇有些不解,刘嫂子已经赶上来拉着她,朝那人笑道,“马五,你这果子博不博?” “刘嫂子要博果,自然是博得的。”马五便将挑子往旁边一放,“都是今儿一大早摘下来的葚子,新鲜着呢!嫂子说,怎么个博法?” 清薇这时已明白过来,听闻民间赌博盛行,但凡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博。这博果自然也是其中一种,或是猜数量,或是掷骰子,或是扔铜钱,不一而足。 刘嫂子转头对清薇道,“姑娘若要买果子,倒不如拿几个铜子出来取乐。” 清薇道,“我没试过这个,听着倒是有趣。”在宫里时,她只听虞景说过,这样的风气须得遏制,如今自己亲眼见了,倒觉得有趣。又问马五,“你这一框葚子值多少钱?” 马五听了,一拍大腿,“姑娘也不必问价钱,若你博胜,这一筐桑葚都送你也罢。若我胜了,姑娘便都买下,如何?” “马五,你莫不是疯了?这许多葚子,放到明日就坏了,买来作甚?”刘嫂子在一旁道。 马五摆手,“不博就罢了,我这葚子十文钱一斤,不二价!” 桑葚自然是卖不到十文钱这样高价的,马五这么一说,摆明了就是不博就不卖。刘嫂子不由转头去看清薇。清薇笑道,“马五哥是个爽快人,便是买下这一框葚子又如何?那咱们就博这个。” 马五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位姑娘识货,又爽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色盅递给清薇,“姑娘请。” 清薇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递给旁边的刘嫂子,“劳烦嫂子做个荷官。” 刘嫂子有些迟疑,胡乱摇了几下,又抬头去看二人。马五道,“姑娘先请?” “大。”清薇也不推辞,直接道。 马五接过色盅,揭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六,一个四,一个三,不由惊奇的看了清薇一眼,咬牙道,“再来。” “再来,马五哥那另外一筐葚子就保不住了。”清薇笑着道。 马五便犹豫起来。他今日出门,这满满两大筐的桑葚,若是带不回钱去,恐怕家里头又得不安生了。思来想去,只能将色盅揣进怀里,指着其中一筐桑葚道,“罢了,给你便是。” 清薇抓了几个铜子给他,“我不占马五哥的便宜,这是买筐的钱。” 一筐桑葚少说也有十几斤,加上旁边还有不少杂物,因此又只能麻烦刘嫂子帮忙搬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嫂子不由道,“姑娘的手段,我是服了。这博果的我也见过不少,往往多是那卖果子的得利,不过几文钱的事,众人也不与他计较。这个马五尤其赖皮,他是从小在赌桌上混大的,年轻时也烂赌,后来娶了媳妇,有人拘束着,才稍好些。只是但凡手里有个东西,便都要博。只这条街上不少人都试过,从没人在他手里讨着好。姑娘今儿才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清薇微微一笑,“只是小道,不足挂齿的。” 回到自家院子里,将东西放下,清薇便数了二十文钱出来,“今日多得嫂子帮忙,不然我哪有如此轻松。这些钱,嫂子手下吧。” “姑娘万不可如此!”刘嫂子连忙推拒,“我不过搭把手,这钱却是不能拿的。姑娘若真心谢我,把那葚子称两斤与我,拿回家里哄孩子便是。” 清薇想了想,也不强求,找了布袋出来,装了满满一袋子给她,“嫂子拿回去吧。” 刘嫂子看着剩下的大半筐桑葚,不免替她发愁,“姑娘要这么多桑葚来做什么?吃不了,白放着就坏了。这东西还容易招虫子。” 清薇道,“用来做吃的。” “这也能做吃的?”刘嫂子惊讶,顿了顿,又道,“姑娘是打算做了去卖?”就算是做吃的,这一筐也太多了些,清薇自己要吃到什么时候?加上先有了卖粥之事,她自然有此疑问。 “正是。”清薇笑着点头,“只是究竟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也没底。嫂子先看我做了,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33章 意外进展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赵大哥既猜到了,又何必问?”清薇低头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掌控之中,先是让钱大郎听到自己跟刘嫂子的对话, 生出心思, 然后又让两人大张旗鼓回家,最后鼓动月娘从小姐妹家中借来了一只看家犬, 布下罗网,就等钱大郎自己踩进去。 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钱大郎有些毛病, 众人也都忍了, 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若是偷盗这样的罪名,就不同了。对这些普通小民来说,偷盗可能是比杀人更重的罪名。尤其这钱大郎偷的还是同坊之人,谁知道会不会哪一日自己财露了白,就被他惦记了去?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 也是有规矩的, 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 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大大的犯了忌讳, 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 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 至于街口的店铺, 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发现被抓的人是钱大郎,整个长寿坊的人都鼓噪起来,议论纷纷,对于怎么处置这件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又是刘老黑主张,赵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还是承蒙他帮忙,否则在这个“亲亲相隐”“获罪连坐”的时代,也许这件事情,长寿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来,最多悄悄把钱大郎挤兑走罢了。 “衙门那边一早开堂,我们当家的去听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钱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听了咱们的话,晓得姑娘要将秘方写给我,因此便想来偷那方子!杀千刀的,这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啊!这钱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个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给打火提了醒。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陈家的大妞来,他若小心些,说不准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们都不知道!”刘嫂子一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道。 清薇转头去看月娘,她安安静静跟在刘嫂子身边,见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无破绽,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赵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们是好人,在这件事情里,刘家还牵扯着利害关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断不会说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清薇其实是相信赵瑾之的。 只是这种信任,远不足以让她将性命安危都交付罢了。 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捧过来一个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没有点心,这个吃着玩儿吧。” 月娘探头一看,满满一盒红艳艳的果子,晶莹饱满,颗粒分明,而且这么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来爱这些零嘴儿,她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伸手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间在口腔中扩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问清薇,“清薇姐姐,这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街上似也没有卖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长到十岁才出宫,虽说许多年幼时的事都早模糊了,但这些从前吃过的野味,倒还记得清楚。这东西长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来当零嘴儿,没有别的用处。这东西都是汁水,又不经放,山野里长着的果子卖不上价,自然也不会有人摘了来卖。月娘没见过,并不稀奇。 至于这样在城里十分稀罕的东西,她这里怎么会有? ——自然是某个不敢见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门外的。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c端坐堂上时,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闻言伏身磕了个头,“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c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c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c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太后沉默片刻,摆手道,“也罢,你去吧。” 虞景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见清薇还跪在原来的地方,便走过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清薇站起身,身子便轻轻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虞景伸手来扶,却被她避开,后退两步站稳,低头道,“多谢陛下。” “可怜见的。何必这般折腾自己?到底心疼的还是朕与母后。只是你这苦肉计既被看穿,也就没有效验了。”虞景见她额头上已经微微沁血,不由伸手去触碰。 清薇又后退了两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向他,让人不敢造次。 虞景收回手,含笑道,“朕就爱你这个样子,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倘若你留下来,想要什么没有,为何这般死心眼的想出宫?莫不是外头还有情郎等着你?” “陛下请自重。”清薇冷声道。 宫女入宫,就是皇家的人,终身之事是没资格自己决定的,何况是私下还有情郎? “朕若不自重,你这会儿就该在承恩宫侯驾了。”虞景道。一宫主位之下,没有资格让皇帝驾临自己的住处,承宠时便只能由内侍驾车送到承恩宫中,沐浴更衣,等候圣驾。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朕究竟哪一点待你不好,你这样不甘不愿?” 清薇想了想,抬头看了虞景片刻,才微微笑道,“陛下龙章凤姿c才华出众c又广有四海,无论才貌权势,样样都好,世间女子见之必然倾心。然而清薇虽然身份低微,却是心比天高,这一世倘若要嫁人,必只为正妻。”她说着眸光一转,紧盯着虞景,颇有咄咄逼人之势,“陛下愿意立我为后么?” “荒谬!”虞景险些被她的眼神惊住,一甩衣袖道,“一国之母,岂是儿戏?” “那便是不能了。”清薇语气平淡的道,“既不能,为何不愿成全清薇?我样貌平平,身段也绝称不上多好,陛下素日所见俱是世间绝色,难道还不够么?” “自然不够。”虞景道,“你既替我挣来了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里。——这话还是你教我的,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么,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种种原因促使,倒未见得是自己有多喜欢。然而男人多半犯贱,清薇越是拒绝,他心里反而越是有兴趣了。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清薇垂下头,缓声道,“不过今日,奴婢要对陛下说的是另一句话:世间之事,月满则亏。纵是帝王,想占尽一切好处,亦是不能的。” 然而此刻,初登皇位意气风发的帝王,还听不进这些道理。 “朕不能占尽一切好处,将你留下却是足够的。”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他从清薇方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她是将方子写下来交给刘嫂子的! 接下来的几日,刘嫂子和她的大女儿月娘都会在下午到清薇这里来学手艺。这样一来,清薇的院子里,就从早到晚都飘着好闻的食物香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馒头都不麻烦,所以几日功夫也已足够。这天刘嫂子和月娘从清薇的院子里出来,面上都带着紧张兴奋的笑容。清薇今日说,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出摊了,她们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她们,如今就揣在刘嫂子怀里呢。 一路上刘嫂子数次想将那方子拿出来看看,但又怕给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体不适,让路上遇到的乡邻们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钱大郎一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那方子在她们身上。于是便悄悄坠了上去。 当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长寿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见母女二人进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刘老黑说话。 刘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还是坊中乡勇的头目。 当是时,皇权不下县,各乡之中多是里长和各族耆老们共同主事。没有衙门,自然也不会有捕快和军队,但乡野之间,却时常有野兽和匪徒出没,因此各地不得不将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组成乡勇,农闲时训练,平日里则定期巡逻乡里,确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则立刻就能组织起来抗敌。 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乡野之地比较,但这种规制倒是没有改变,只不过乡勇队一直闲置着,既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巡逻任务而已。但饶是如此,刘老黑同衙门那边也比旁人更亲近。这也是刘嫂子底气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别人眼红的原因。 这会儿钱大郎登门,刘老黑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人迎进屋。然后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刘嫂子从内室出来,去院子里起灶开始准备晚饭,钱大郎才起身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34章 宫中来人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更重要的是,经了今日之事, 清薇救下一个孩子, 这些长寿坊的居民看她便更加亲切,俨然当做自己人看待, 这保媒拉纤的心思自然也就冒出来了。 清薇费尽口舌,终于说得她们歇了心思时, 赵瑾之也领着那帮寻出去的男人们回来了。 还带着那四个清薇本以为抓不到了的贼子。 虽然群情激奋,但赵瑾之开口说要把人送官, 众人却也没有不服的。毕竟人是他抓的,而且有他在, 必定不会轻纵了这几人, 大伙儿自然放心。 于是赵瑾之又点了两个人, 押着人送去了京兆府。 清薇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在这里审问,那四人口中再攀咬出什么来,不好收场。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她亦不能不小心。 她回到家里,就开始整治晚饭。等赵瑾之回来时,又是一坊都飘着勾人的饭菜香气, 让人越发饥饿。于是路过清薇门口时, 脚步就不由放慢了些。 因着上一回的对话不甚愉快, 这几日赵瑾之都是早出晚归, 刻意避开了清薇, 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攀墙。 好在清薇在厨房里看见他,便走出来道,“赵大哥请稍等。” 说着转身进去,提了那个赵瑾之十分熟悉的盒子出来,“今日多亏了赵大哥,忙到这会儿,也该吃点饭菜垫垫肚子。” “这如何好意思?”赵瑾之口中这样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去。长寿坊中众人只是闻过香味,并不知道清薇的手艺究竟有多好,就算馋也有限,但他却是亲口品尝过的。所以一闻着这味道,便不由自主的口舌生津,吃别的都没滋味了。 清薇将盒子交给他,又问,“不知那几个贼人,要如何处置?” “你是苦主,此事与你说也无妨。”赵瑾之道,“街东口的钱大郎,你可知道?” 清薇一点就透,“他在街口开了个店,早晚卖些包子馒头并茶水。是他雇了那些人?” 这个钱大郎做生意一贯就不实诚,店里卖的馒头都是粗粮,难以下咽,只是价钱的确比别家便宜些,因此那些在街上帮闲的汉子,也就肯花两三个铜子凑合一顿。 只这样看,清薇跟他的生意,其实是没有竞争的。因为清薇的东西比市价略贵,那些帮闲汉子绝不舍得花钱买。倒是附近别的小摊受了些影响。 但人心便是这般难测,真正受损失的人还没动手,这钱大郎就先起了心思。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想这生意就是清薇不做也轮不到他,反正他看着不顺眼,便要把人出去,并不管自己是否能得好处。 也难怪清薇根本未曾防备到这上头去。事实上,那几户被她挤占了生意的,清薇多少都出了一点意思,又着意结交,不料却漏掉了这一个。 赵瑾之点头,“说是雇人也不算,不过是找几个不懂行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将你这生意夸到天上,自然就有人动心。” 他这样说,清薇便明白了。钱大郎什么都没做过,就是那四个人供出他来,官府也是不能抓人的。毕竟他虽有诱唆之嫌,但却没有证据,大魏律中也没有这样的条例,可分辨之处太多,并不能定罪。 这也是赵瑾之要将原委告知她的缘故,既不能惩处这钱大郎,说不准就会留下后患,自然要让她知道,也好心有防备,不至于随便被算计了去。 “至于那四人,京兆府素来公正严明,你放心。”顿了顿,赵瑾之又道。 那件事不好提,所以他只能这样含糊的提一句,但那四个人想必是不会有机会攀扯到清薇身上了。 “多谢赵大哥。”清薇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赵瑾之,“前日赵大哥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我不识好人心,今番才有悔悟,往后必当记下这个教训。我年轻不懂事,倘若再有行事不当之处,也还望赵大哥多多提点。” 这番道歉出乎赵瑾之意料之外。 年轻姑娘,尤其是有些能耐的姑娘们,心高气傲是正常的,也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断不肯承认。就是认错,也不过端着姿态稍微示好,等着别人领悟。倘若性情骄纵些,还要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赵瑾之家世特殊,接触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姑娘,早看腻歪了这番作态。 他本以为清薇也不脱这个范畴,却未曾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道歉之语,似乎并不以此为耻,且当真记住了这教训。 这份胸怀品质,在赵瑾之看来,比什么都更难得。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不再是随时能拔腿就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心直口快,倘若话说得不中听,赵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清薇垂首,低声道,“赵大哥这话,要愧煞我了。我孤身一人,旁人再不肯说这样的真心话。赵大哥秉性忠厚,在我心里,与嫡亲兄长是一般的。” 之前的事让清薇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地转变。她仿佛这才真正看清了这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那种高高在上c俯视其他人的心态没有了。 撇开从前经历带给她的光环,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清薇适应起来就非常迅速了。该借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扭捏。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主动调整了自己对待周围的人,尤其是赵瑾之的态度。 向赵瑾之道歉也好,此刻厚颜开口认亲也好,都是这种调整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 赵瑾之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力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起什么歹念,所以对清薇来说,跟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坏处。又正巧两人都姓赵,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开口称一声兄长,并不辱没了清薇。 赵瑾之是个聪明人,见识也广,此刻一听,也就明白了清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却也不觉得反感。清薇能在宫中安然活到如今,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能替自己打算而非依附旁人,已是难能可贵。再者清薇就算示好,姿态也做的很足,不会让人不舒服。 而且,不是赵瑾之自恋,在这长寿坊中,他的条件算得上顶尖,想同他结亲的人家不少,只是自觉身份不够,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罢了。清薇和他住得这样近,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正是近水楼台。换做寻常女子,多半会生出旁的心思,借着之前的“救命之恩”接近讨好c明示暗示。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清薇才会说只将他视作兄长一般吧? 可惜了。 他倒是想认下这个妹妹,却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赵瑾之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有赵姑娘这样的妹子,怕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家中尚有亲长在,怕是做不得这个主。不过赵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我若能做到,必当尽心竭力。” 这般说着,心里却在遗憾。这番话听在清薇耳中,只怕会被当做推脱之辞。年轻女子脸皮薄,面子上挂不住,往后只怕会更疏远。 虞景离开之后,几个小宫女才跑进殿里。碧月走到内室,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片刻,转回来低声道,“太后睡了。” 其他人都松了一口气,碧云拉着清薇的手,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见她额头上沁血,又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个拇指大小的精巧盒子,打开取了淡绿色的膏药替她抹上,然后方问道,“清薇姐姐,陛下和太后不允么?”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看着清薇。 这几个小宫女,都是在她之后才来了周太后身边的,受她调/教,自然也感念她的恩情。清薇聪明能干,一向得太后和皇帝看重,人人都看在眼里。在其他宫女眼中,是顶顶能干的一个人,仿佛世上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然而再厉害,又怎么能拧得过主子们呢? 清薇闭着眼,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摇了摇头。 几个宫女面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最小的翠华道,“清薇姐姐,当真要走么?” 清薇想出宫这事,不论是从前在东宫和还是如今搬到西宫,都不算是隐秘。这也是其他宫女服气她的地方,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算是宫女,伺候的也都是顶顶尊贵的贵人们,那是几辈子换不来的福气,偏偏清薇就能舍得下。 舍得下也就罢了,她还能让太后开口答允。 须知虽然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出宫,但也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了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宫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说要走,大伙儿虽不舍,却也没人开口挽留过。这宫里的日子好不好,不过在自己心里罢了。清薇想走而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谁知等内府出了名册,清薇却根本不在上面。 这种事,内府是不会弄错的,那就只能是太后这边拦着。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来求太后恩典,众人自然都跟着担忧。这会儿听说果然未允,不免担心清薇心里过不去。 所以翠华这样一说,清薇还未开口,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说起留下的好处,又个个都说不舍得她,留下与众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睁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仔细待会儿嬷嬷们查问起来,无法交差。” 众人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来,低声在清薇耳畔道,“姐姐,张总管让婢子带话,陛下明日召司礼监周大人入宫。” “周徽。”清薇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碧月也离开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进内室去,候着太后起身。虽然额头上的伤痕还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尽心伺候。周太后见状,不免一叹,“哀家也想放你出宫,只是陛下那里,着实为难。” 她虽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经成人,并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纵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爱,奴婢心中都记着呢。”清薇道,“其实奴婢要出宫,非但是奴婢想走,亦是不得不走。” “这却是怎么说?”太后问。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虽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辅佐,大事上不会有差错,但几位皇叔犹在壮年,朝中却仍是暗流涌动。是以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收服人心,并诞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应如此。”太后不由点头,“你素来是个仔细的,这些事情上不会看错。” “太后谬赞。”清薇谦辞一句,才继续道,“然而如今陛下潜邸旧人未及分封,便要赏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当真成了,只怕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非是奴婢有多紧要,不过人人都正要看陛下如何行事罢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细细思量这件事。皇帝的态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里,却是十分微妙。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宫,是怕没了辖制,但也不愿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响太大。 想明白了这一点,清薇便决定对症下药。所以方才这一番话,句句都暗合了太后心思,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清薇不能留在宫里”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实施。 第二日周徽进宫面圣。 他已年届五十,两鬓微白,留了几缕长长的胡须,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官员补服,而是广袖长袍的水合服,脚踏芒鞋,头顶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虞景虽然意气风发,但见了他,也不由端正敛容,亲手将周徽福气,又吩咐身边的内侍,“给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座之后,虞景便道,“今日请周大人入宫,是为朕的一桩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为朕占卜,言朕身边有福星辅助。不知如今可有变化?” 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潮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强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龙天子得天庇佑,不会有大碍,前提是没人给他找麻烦。而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虞景赌不起。所以这件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话堵住太后那边的异议,将清薇留下,未料却惹出了新的问题。虞景思量片刻,问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这却也简单。只需陛下将那福星远远送走,便可减缓福气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让福星潜心为陛下祈福,或许反能有所补益。”他半个字也不问福星是谁,只道,“老臣家中有杨一真人手书《五斗经》一卷,世受供奉持诵,颇有妙验,愿献与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点头许了。 周徽离开之后,他并未立刻前往西宫,而是将今日奏折批复完毕,待心绪平复,这才起身摆驾前往。 太后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人,立时拉着他的手问,“周大人怎么说?” 清薇立在太后身侧,低眉顺目,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让母子二人说些私房话。 虞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周大人言,祸福恒定,借用的福气难以长久,总要还回去。若要破解时,便需将福星远远送走。” 他说完这句话,清薇已退到门口,抬手将门扉合上,然后才觉得心跳略微平复。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 也是,她这里才想出宫,那边就这样凑巧,周徽偏相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这会儿过来试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内周太后听到他的说法,也不由皱眉,“这样凑巧?” “想来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虞景哼笑道,“应是巧合无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舍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颔首,“也罢,既是天意如此,便不得不从。其实认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坏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让这丫头出宫去住几年,等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再让她回来,岂不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儿子那里还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从殿中出来,见清薇守在门口,虞景站住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薇本以为他会开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 她转身进入殿中,走到周太后跟前跪下。 周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出宫之后,也当小心行事。若有过不去的坎儿,便进宫来,哀家与你做主。”言辞恳切,极是动人。 清薇低下头去,轻声应道,“奴婢省得。” 在内心深处,却至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这要命的深宫生涯,终于结束了。 皇帝不会知道,清薇自然是没能耐制造这样的巧合。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正是他的母后。 承平元年四月初三日,清薇携着个不大的包裹,过了安定门,便这般走出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宫大内。 到了接上,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35章 有何不可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而璇玑纹之所以被人看重称誉,是因为它采用独特的手法, 能在细纱上绣样而不让纱走形,且绣出来的图案灵动逼人c栩栩如生,又不会影响细纱的轻薄柔软之特性。而且绣成之后,双面皆可看出不同纹样, 巧夺天工,令人赞叹。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玑纹的作品之中,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暗纹。 截至目前, 已经证实是璇玑纹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经破解了暗纹的。剩下那些无法破解的, 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这样贵重的璇玑纹,就连皇室也只藏有两幅正品,许多人挥洒千金只愿求一见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这世上见过璇玑纹最多的人了,因为在陈妃的宫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这样的绝世珍品。不过她临终之前,已吩咐清薇将自己所有作品尽数付之一炬。那样的盛况,想来永不会再有了。 也正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 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 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这门手艺来挣钱的。如同那一匣子宝石一样, 这些都是她压箱底, 用来保命的东西, 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得已, 绝不会动用。 毕竟现在的她, 小心低调才是正确的选择。若不懂得藏拙,树大招风,说不准顷刻间祸患就会降临。 不过寻常的女红绣品,也难不住她。时下商业之风盛行,本来就有许多不便出门抛头露面的闺阁女子在家中纺织刺绣为生,市面上自然也有不少收这些东西的商家,不愁卖不出去。清薇手艺好以此养活自己绝无问题。 但她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更不可能真的每天都关在家里埋头做针线。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也就不会一心想着出宫,该努力锻炼自己的技艺,去尚衣局下的绣坊才是。那里有全天下手艺最好的绣娘,经手的每一件作品都精益求精,两三年才能做出一件衣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若宫中能出个会璇玑纹的绣娘,她自然能名传天下,得到无数赞誉c名利滚滚而来。 但清薇不喜欢。 她是受不得束缚的性子,这些技艺她都学了,也十分用心,但像许多绣娘一样痴迷,乐在其中,她自问是做不到的。对她而言,技艺就是技艺,是她赖以傍身的手段,却不能左右她。 她连皇宫都闯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所以偶尔做一两件绣活补贴一下可以,但还是要有别的营生才好。至于具体做什么,还得这几日上街去瞧过了才知道。 一晚上睡得并不安宁,清薇久违的梦到了陈妃。梦里应该是春日,陈妃坐在永宁宫西殿的耳房内,倚在靠窗的软榻上,低着头做针线。她做针线的时候全神贯注,几乎注意不到周围的环境变化,而屋里又只有清薇一个人。于是清薇便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光明正大的偷看她。 陈妃娘娘真好看哪!那时她的心理只有这一个念头。 很奇怪,陈妃容貌并不绝美,身段也只算普通,但清薇就是无端的觉得,她才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那时她年纪还小,对将来的思考并不确切,只隐约的在心里埋下一个念想。 ——她想要成为像陈妃那样的人。 醒来时清薇满心惆怅,翻身看到这与永宁宫截然不同的屋子,鼻尖一酸,眼泪便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但不等她稍微酝酿情绪,就听见了拍门的声音,伴随着刘嫂子的大嗓门儿,“清薇姑娘可起身了?” 清薇连忙拭了泪,下床穿了衣裳,略作整理之后,才出去开门。 “嫂子来得真早,我正要出去买些过早的吃食,只是才刚搬来,也不知究竟哪一家好。”清薇开了门,先不让人进来,笑着取了一串钱递给她,“就劳烦嫂子帮忙去挑几样吧。选你们素日里吃着觉得好的便是。” 一串钱是一百文,买早点无论如何用不了这许多,余下的钱清薇没说,但刘嫂子知道就是给自己的辛苦费,因此含笑接了,“昨儿我就通知了大家伙儿,听说清薇姑娘请席,都答应了,说是提早来帮忙准备。我想着姑娘这边也许有事,就提前来了。” “正要劳烦嫂子,待会儿领着我看看这里的菜市。”清薇道。 等刘嫂子答应着去了,她才转回来打水洗脸。洗完脸一抬头,就又在墙头上看到了赵瑾之。他手里还是拿着个坛子,小心在墙上放下,见清薇看他,便解释道,“是一味药,须得这样晒过才能用。” 清薇点头,并不问究竟是什么,将盆中的水泼了,向赵瑾之道,“赵将军,昨日我搬来,多得附近的几位嫂子过来帮忙。因想着总要暖灶,便合计请几位嫂子过来热闹一番。赵将军自然是不适合跟我们这些女流坐在一处,若不嫌弃,我就留些饭菜,晚上送过去。” 羽林卫轮值时,中途是没有休息时间的。清薇虽不知道他们怎样吃饭,但他只能晚上回来,却是可以肯定的。 赵瑾之道,“赵姑娘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我算什么将军?让人听了笑话。你若不嫌弃,就称一声赵大哥。” “赵大哥。”清薇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又寒暄了两句,赵瑾之要出门,便各自走开了。刘嫂子很快带回了早点,也带来了其他几位妇人,众人聚在一处用了点心,清薇挑了两样合胃口的,问清是在哪里买的。往后如无意外,这些恐怕就是她的早饭了。 吃完之后,趁着时辰还早,众人簇拥着清薇去菜市看过,采买了各种蔬菜和鱼肉,回来之后便开始动手。 虽然跟赵瑾之说的是给他留下饭菜,但清薇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妥,因此先取了一点肉和菜进屋收好,预备晚上做了新鲜的送去。剩下的便都下了锅,最后做出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这里头还有个小插曲,做菜的时候清薇才发现自己这里诸般炊具几乎都没有,于是现在这桌上放着的锅碗瓢盆,几乎都是各家借来的。 吃完之后,清薇索性就让她们连碗带剩菜一起打包带回去了。 这顿饭因为做得隆重,等吃完时已近黄昏。送走了其他人,清薇转头看见重新被收拾齐整的院子,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这些妇人别的不知道,但勤劳这一点却是很值得赞赏的。 清薇锁了门,在长寿坊中转了一圈。因着这两日的动静,不少人家都知道赵将军家隔壁搬来了个刚刚出宫的娘子。不少人见了她,都会上前询问招呼,清薇体会着这平凡简单的市井生活,只觉得别有滋味。 转了一圈回来,她便将之前留下的食材取出。先洗了米上锅蒸好,然后才开始择菜,清洗,切好备用。 等到饭上了气,清薇便开始做菜。 她做菜不是在大灶上,而是点了炉子,放上小锅,然后将洗净切块的五花肉放进去干煸,直到煸出了油,再依次加入红糖c料酒c老抽和腐,最后下葱姜和大料,加水焖煮。 这红烧肉味道重,清薇在宫里只做过一次,因为陈妃说,嫔妃们要侍奉陛下,必须保持身体洁净,这种口味重的东西,是不能用的。况且煮得满宫都是想起,也太惹眼了些。 但陈妃秘制的方子的确很好,等清薇炒好了另外两个菜,又煮好汤时,整个长寿坊上空便都飘荡着这红烧肉的香味了。 羽林卫中,像赵瑾之这样的单身汉并不少。能够选上羽林卫的,在这京城中多少都有些关系。只是这些被塞进来的子弟大都没什么前途,不被家人重视,跟家中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多好。 时人的习惯,每日只吃两餐,其他时候多是买些点心糕饼充饥。第一餐在辰时,第二餐在申时。偏羽林卫酉时下值,回去时早过了饭点。这些子弟们既然和家人关系不好,自然也没人费心等他们,有些更是回去了连剩饭都没有一口。 赵瑾之年龄最大,又是中郎将,军衔比其他人都高些,因此平日里下了值,便总会叫上这些小兄弟,一起出去喝酒吃饭。他大半的俸禄,倒都砸在了这上头。 今日下了值,一班子弟便凑过来问,“赵大哥,今日咱们去哪里?缀锦楼还是小张楼?” 赵瑾之略略犹豫,摇头道,“我今日就不去了。”又取出钱袋,拿了一吊钱出来,“这个给你们去花费。” 打发了这些人,他转身回家时,想到自己竟也有能吃得上一口热饭的时候,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36章 端倪初露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可行可行!这样香的粥,怎么不行?”刘嫂子连连点头, “我这一路过来,看着大伙儿都好奇姑娘在做什么呢!现下付了钱就能吃到, 只怕顷刻就抢光了。姑娘可得先给我留些才好。回头我家去拿钱给你。” “嫂子在这里用便是, 谈什么钱不钱的?”清薇道。 刘嫂子脸一板,道, “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 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 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 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 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受主子倚重, 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 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 自然紧着最好的来, 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如今却连几个铜子的粥也要锱铢必较了。 但清薇也很清醒。宫外跟宫中不同, 往事如烟再要休提, 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想明白之后,她便向刘嫂子请教起来。 刘嫂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生意,可惜手艺不行,卖不出去,就没有赚头,因此后来才改成了帮人浆洗缝补c洒扫庭院,做些粗笨活计。不过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 所以在她的帮助之下,清薇很快定下了每一份粥的定价和分量。此外,因着清薇的器具不全,没有桌椅板凳和足够的餐具让人坐下来吃,因此刘嫂子给她出主意,让大伙儿自己带着大碗或是盆来,买了带回家去。 并且刘嫂子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免费的活广告。 所以接下来,她就招摇的端着一盆粥,穿街过市的回了家,一路上粥香弥漫,自然引得不少人来问,刘嫂子有问必答,顺便帮忙宣传了一番。于是等她拿了钱回去付账,跟清薇一起将粥抬到街口时,已有不少人拿着食具在这里等候了。见两人来了,便一拥而上。 清薇见状又是心慌,又是松了一口气。 心慌的是这么多人,又忙又乱,自己一个人怕是应付过来。松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这阵仗根本不需要她站在街上吆喝叫卖,考验自尊。 好在刘嫂子在一旁帮忙盛粥,清薇只管收钱,倒也还算能应付。没多久,满满当当的一桶粥就都卖完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留在原地不肯走,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明日还卖不卖粥。 清薇素知大魏治下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也肯花钱,但今日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记性好,虽然开始收钱时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有条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能准确的说出这些粥卖了多少钱,但大致估算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一桶粥,收来的钱总有二百文上下。 昨日清薇采买席面所需要的食材,也不过花了一吊钱。其中最贵的是肉菜,骨头算是半搭半送,加上米,成本至多不到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早上的功夫,清薇就挣了一百文钱。虽说在她看来着实不算多,但这几日只有出没有进,如今好歹是有些变化了。这样想着,清薇便含笑道,“今日这粥也只是试卖,若是街坊们喜欢,明日自然继续,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众人都点头答应,又问她几点出摊,俨然是担忧又像今日这样买不到。清薇一一笑着答了,等众人散去,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是在宫里多年未曾有过的了。 “姑娘不习惯吧?”刘嫂子说,“做生意就是这般,忙起来的时候没个准数,不过挣几个辛苦钱罢了。” 清薇点头,又道,“今日多劳嫂子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姑娘的手艺好,东西自然不愁卖的。”刘嫂子道,“怪道都说宫里出来的人了不得,见过世面,又有手艺,我们家里那些丫头,通被比下去啦!” 两人寒暄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收拾好,便打算回去。正要走时,旁边有人抬了两筐新鲜的桑葚走过,清薇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你那葚子怎么卖?” 那人站住了,转头道,“姑娘想怎么买?” 清薇有些不解,刘嫂子已经赶上来拉着她,朝那人笑道,“马五,你这果子博不博?” “刘嫂子要博果,自然是博得的。”马五便将挑子往旁边一放,“都是今儿一大早摘下来的葚子,新鲜着呢!嫂子说,怎么个博法?” 清薇这时已明白过来,听闻民间赌博盛行,但凡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博。这博果自然也是其中一种,或是猜数量,或是掷骰子,或是扔铜钱,不一而足。 刘嫂子转头对清薇道,“姑娘若要买果子,倒不如拿几个铜子出来取乐。” 清薇道,“我没试过这个,听着倒是有趣。”在宫里时,她只听虞景说过,这样的风气须得遏制,如今自己亲眼见了,倒觉得有趣。又问马五,“你这一框葚子值多少钱?” 马五听了,一拍大腿,“姑娘也不必问价钱,若你博胜,这一筐桑葚都送你也罢。若我胜了,姑娘便都买下,如何?” “马五,你莫不是疯了?这许多葚子,放到明日就坏了,买来作甚?”刘嫂子在一旁道。 马五摆手,“不博就罢了,我这葚子十文钱一斤,不二价!” 桑葚自然是卖不到十文钱这样高价的,马五这么一说,摆明了就是不博就不卖。刘嫂子不由转头去看清薇。清薇笑道,“马五哥是个爽快人,便是买下这一框葚子又如何?那咱们就博这个。” 马五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位姑娘识货,又爽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色盅递给清薇,“姑娘请。” 清薇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递给旁边的刘嫂子,“劳烦嫂子做个荷官。” 刘嫂子有些迟疑,胡乱摇了几下,又抬头去看二人。马五道,“姑娘先请?” “大。”清薇也不推辞,直接道。 马五接过色盅,揭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六,一个四,一个三,不由惊奇的看了清薇一眼,咬牙道,“再来。” “再来,马五哥那另外一筐葚子就保不住了。”清薇笑着道。 马五便犹豫起来。他今日出门,这满满两大筐的桑葚,若是带不回钱去,恐怕家里头又得不安生了。思来想去,只能将色盅揣进怀里,指着其中一筐桑葚道,“罢了,给你便是。” 清薇抓了几个铜子给他,“我不占马五哥的便宜,这是买筐的钱。” 一筐桑葚少说也有十几斤,加上旁边还有不少杂物,因此又只能麻烦刘嫂子帮忙搬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嫂子不由道,“姑娘的手段,我是服了。这博果的我也见过不少,往往多是那卖果子的得利,不过几文钱的事,众人也不与他计较。这个马五尤其赖皮,他是从小在赌桌上混大的,年轻时也烂赌,后来娶了媳妇,有人拘束着,才稍好些。只是但凡手里有个东西,便都要博。只这条街上不少人都试过,从没人在他手里讨着好。姑娘今儿才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清薇微微一笑,“只是小道,不足挂齿的。” 回到自家院子里,将东西放下,清薇便数了二十文钱出来,“今日多得嫂子帮忙,不然我哪有如此轻松。这些钱,嫂子手下吧。” “姑娘万不可如此!”刘嫂子连忙推拒,“我不过搭把手,这钱却是不能拿的。姑娘若真心谢我,把那葚子称两斤与我,拿回家里哄孩子便是。” 清薇想了想,也不强求,找了布袋出来,装了满满一袋子给她,“嫂子拿回去吧。” 刘嫂子看着剩下的大半筐桑葚,不免替她发愁,“姑娘要这么多桑葚来做什么?吃不了,白放着就坏了。这东西还容易招虫子。” 清薇道,“用来做吃的。” “这也能做吃的?”刘嫂子惊讶,顿了顿,又道,“姑娘是打算做了去卖?”就算是做吃的,这一筐也太多了些,清薇自己要吃到什么时候?加上先有了卖粥之事,她自然有此疑问。 “正是。”清薇笑着点头,“只是究竟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也没底。嫂子先看我做了,如何?”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看着清薇。 这几个小宫女,都是在她之后才来了周太后身边的,受她调/教,自然也感念她的恩情。清薇聪明能干,一向得太后和皇帝看重,人人都看在眼里。在其他宫女眼中,是顶顶能干的一个人,仿佛世上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然而再厉害,又怎么能拧得过主子们呢? 清薇闭着眼,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摇了摇头。 几个宫女面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最小的翠华道,“清薇姐姐,当真要走么?” 清薇想出宫这事,不论是从前在东宫和还是如今搬到西宫,都不算是隐秘。这也是其他宫女服气她的地方,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算是宫女,伺候的也都是顶顶尊贵的贵人们,那是几辈子换不来的福气,偏偏清薇就能舍得下。 舍得下也就罢了,她还能让太后开口答允。 须知虽然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出宫,但也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了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宫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说要走,大伙儿虽不舍,却也没人开口挽留过。这宫里的日子好不好,不过在自己心里罢了。清薇想走而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谁知等内府出了名册,清薇却根本不在上面。 这种事,内府是不会弄错的,那就只能是太后这边拦着。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来求太后恩典,众人自然都跟着担忧。这会儿听说果然未允,不免担心清薇心里过不去。 所以翠华这样一说,清薇还未开口,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说起留下的好处,又个个都说不舍得她,留下与众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睁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仔细待会儿嬷嬷们查问起来,无法交差。” 众人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来,低声在清薇耳畔道,“姐姐,张总管让婢子带话,陛下明日召司礼监周大人入宫。” “周徽。”清薇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碧月也离开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进内室去,候着太后起身。虽然额头上的伤痕还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尽心伺候。周太后见状,不免一叹,“哀家也想放你出宫,只是陛下那里,着实为难。” 她虽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经成人,并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纵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爱,奴婢心中都记着呢。”清薇道,“其实奴婢要出宫,非但是奴婢想走,亦是不得不走。” “这却是怎么说?”太后问。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虽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辅佐,大事上不会有差错,但几位皇叔犹在壮年,朝中却仍是暗流涌动。是以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收服人心,并诞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应如此。”太后不由点头,“你素来是个仔细的,这些事情上不会看错。” “太后谬赞。”清薇谦辞一句,才继续道,“然而如今陛下潜邸旧人未及分封,便要赏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当真成了,只怕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非是奴婢有多紧要,不过人人都正要看陛下如何行事罢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细细思量这件事。皇帝的态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里,却是十分微妙。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宫,是怕没了辖制,但也不愿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响太大。 想明白了这一点,清薇便决定对症下药。所以方才这一番话,句句都暗合了太后心思,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清薇不能留在宫里”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实施。 第二日周徽进宫面圣。 他已年届五十,两鬓微白,留了几缕长长的胡须,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官员补服,而是广袖长袍的水合服,脚踏芒鞋,头顶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虞景虽然意气风发,但见了他,也不由端正敛容,亲手将周徽福气,又吩咐身边的内侍,“给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座之后,虞景便道,“今日请周大人入宫,是为朕的一桩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为朕占卜,言朕身边有福星辅助。不知如今可有变化?” 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潮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强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龙天子得天庇佑,不会有大碍,前提是没人给他找麻烦。而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虞景赌不起。所以这件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话堵住太后那边的异议,将清薇留下,未料却惹出了新的问题。虞景思量片刻,问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这却也简单。只需陛下将那福星远远送走,便可减缓福气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让福星潜心为陛下祈福,或许反能有所补益。”他半个字也不问福星是谁,只道,“老臣家中有杨一真人手书《五斗经》一卷,世受供奉持诵,颇有妙验,愿献与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点头许了。 周徽离开之后,他并未立刻前往西宫,而是将今日奏折批复完毕,待心绪平复,这才起身摆驾前往。 太后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人,立时拉着他的手问,“周大人怎么说?” 清薇立在太后身侧,低眉顺目,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让母子二人说些私房话。 虞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周大人言,祸福恒定,借用的福气难以长久,总要还回去。若要破解时,便需将福星远远送走。” 他说完这句话,清薇已退到门口,抬手将门扉合上,然后才觉得心跳略微平复。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 也是,她这里才想出宫,那边就这样凑巧,周徽偏相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这会儿过来试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内周太后听到他的说法,也不由皱眉,“这样凑巧?” “想来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虞景哼笑道,“应是巧合无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舍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颔首,“也罢,既是天意如此,便不得不从。其实认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坏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让这丫头出宫去住几年,等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再让她回来,岂不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儿子那里还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从殿中出来,见清薇守在门口,虞景站住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薇本以为他会开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37章 一封家书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清薇道,“嫂子来得正好, 我正要讨嫂子的主意。我昨日吊了一锅高汤, 自己一个人吃不掉, 因此想着,多多的熬了粥,抬到接上去卖, 嫂子看可行?” “可行可行!这样香的粥, 怎么不行?”刘嫂子连连点头,“我这一路过来,看着大伙儿都好奇姑娘在做什么呢!现下付了钱就能吃到,只怕顷刻就抢光了。姑娘可得先给我留些才好。回头我家去拿钱给你。” “嫂子在这里用便是, 谈什么钱不钱的?”清薇道。 刘嫂子脸一板,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 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 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 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 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 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 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 受主子倚重,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紧着最好的来,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如今却连几个铜子的粥也要锱铢必较了。 但清薇也很清醒。宫外跟宫中不同,往事如烟再要休提,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想明白之后,她便向刘嫂子请教起来。 刘嫂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生意,可惜手艺不行,卖不出去,就没有赚头,因此后来才改成了帮人浆洗缝补c洒扫庭院,做些粗笨活计。不过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 所以在她的帮助之下,清薇很快定下了每一份粥的定价和分量。此外,因着清薇的器具不全,没有桌椅板凳和足够的餐具让人坐下来吃,因此刘嫂子给她出主意,让大伙儿自己带着大碗或是盆来,买了带回家去。 并且刘嫂子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免费的活广告。 所以接下来,她就招摇的端着一盆粥,穿街过市的回了家,一路上粥香弥漫,自然引得不少人来问,刘嫂子有问必答,顺便帮忙宣传了一番。于是等她拿了钱回去付账,跟清薇一起将粥抬到街口时,已有不少人拿着食具在这里等候了。见两人来了,便一拥而上。 清薇见状又是心慌,又是松了一口气。 心慌的是这么多人,又忙又乱,自己一个人怕是应付过来。松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这阵仗根本不需要她站在街上吆喝叫卖,考验自尊。 好在刘嫂子在一旁帮忙盛粥,清薇只管收钱,倒也还算能应付。没多久,满满当当的一桶粥就都卖完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留在原地不肯走,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明日还卖不卖粥。 清薇素知大魏治下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也肯花钱,但今日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记性好,虽然开始收钱时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有条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能准确的说出这些粥卖了多少钱,但大致估算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一桶粥,收来的钱总有二百文上下。 昨日清薇采买席面所需要的食材,也不过花了一吊钱。其中最贵的是肉菜,骨头算是半搭半送,加上米,成本至多不到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早上的功夫,清薇就挣了一百文钱。虽说在她看来着实不算多,但这几日只有出没有进,如今好歹是有些变化了。这样想着,清薇便含笑道,“今日这粥也只是试卖,若是街坊们喜欢,明日自然继续,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众人都点头答应,又问她几点出摊,俨然是担忧又像今日这样买不到。清薇一一笑着答了,等众人散去,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是在宫里多年未曾有过的了。 “姑娘不习惯吧?”刘嫂子说,“做生意就是这般,忙起来的时候没个准数,不过挣几个辛苦钱罢了。” 清薇点头,又道,“今日多劳嫂子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姑娘的手艺好,东西自然不愁卖的。”刘嫂子道,“怪道都说宫里出来的人了不得,见过世面,又有手艺,我们家里那些丫头,通被比下去啦!” 两人寒暄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收拾好,便打算回去。正要走时,旁边有人抬了两筐新鲜的桑葚走过,清薇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你那葚子怎么卖?” 那人站住了,转头道,“姑娘想怎么买?” 清薇有些不解,刘嫂子已经赶上来拉着她,朝那人笑道,“马五,你这果子博不博?” “刘嫂子要博果,自然是博得的。”马五便将挑子往旁边一放,“都是今儿一大早摘下来的葚子,新鲜着呢!嫂子说,怎么个博法?” 清薇这时已明白过来,听闻民间赌博盛行,但凡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博。这博果自然也是其中一种,或是猜数量,或是掷骰子,或是扔铜钱,不一而足。 刘嫂子转头对清薇道,“姑娘若要买果子,倒不如拿几个铜子出来取乐。” 清薇道,“我没试过这个,听着倒是有趣。”在宫里时,她只听虞景说过,这样的风气须得遏制,如今自己亲眼见了,倒觉得有趣。又问马五,“你这一框葚子值多少钱?” 马五听了,一拍大腿,“姑娘也不必问价钱,若你博胜,这一筐桑葚都送你也罢。若我胜了,姑娘便都买下,如何?” “马五,你莫不是疯了?这许多葚子,放到明日就坏了,买来作甚?”刘嫂子在一旁道。 马五摆手,“不博就罢了,我这葚子十文钱一斤,不二价!” 桑葚自然是卖不到十文钱这样高价的,马五这么一说,摆明了就是不博就不卖。刘嫂子不由转头去看清薇。清薇笑道,“马五哥是个爽快人,便是买下这一框葚子又如何?那咱们就博这个。” 马五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位姑娘识货,又爽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色盅递给清薇,“姑娘请。” 清薇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递给旁边的刘嫂子,“劳烦嫂子做个荷官。” 刘嫂子有些迟疑,胡乱摇了几下,又抬头去看二人。马五道,“姑娘先请?” “大。”清薇也不推辞,直接道。 马五接过色盅,揭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六,一个四,一个三,不由惊奇的看了清薇一眼,咬牙道,“再来。” “再来,马五哥那另外一筐葚子就保不住了。”清薇笑着道。 马五便犹豫起来。他今日出门,这满满两大筐的桑葚,若是带不回钱去,恐怕家里头又得不安生了。思来想去,只能将色盅揣进怀里,指着其中一筐桑葚道,“罢了,给你便是。” 清薇抓了几个铜子给他,“我不占马五哥的便宜,这是买筐的钱。” 一筐桑葚少说也有十几斤,加上旁边还有不少杂物,因此又只能麻烦刘嫂子帮忙搬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嫂子不由道,“姑娘的手段,我是服了。这博果的我也见过不少,往往多是那卖果子的得利,不过几文钱的事,众人也不与他计较。这个马五尤其赖皮,他是从小在赌桌上混大的,年轻时也烂赌,后来娶了媳妇,有人拘束着,才稍好些。只是但凡手里有个东西,便都要博。只这条街上不少人都试过,从没人在他手里讨着好。姑娘今儿才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清薇微微一笑,“只是小道,不足挂齿的。” 回到自家院子里,将东西放下,清薇便数了二十文钱出来,“今日多得嫂子帮忙,不然我哪有如此轻松。这些钱,嫂子手下吧。” “姑娘万不可如此!”刘嫂子连忙推拒,“我不过搭把手,这钱却是不能拿的。姑娘若真心谢我,把那葚子称两斤与我,拿回家里哄孩子便是。” 清薇想了想,也不强求,找了布袋出来,装了满满一袋子给她,“嫂子拿回去吧。” 刘嫂子看着剩下的大半筐桑葚,不免替她发愁,“姑娘要这么多桑葚来做什么?吃不了,白放着就坏了。这东西还容易招虫子。” 清薇道,“用来做吃的。” “这也能做吃的?”刘嫂子惊讶,顿了顿,又道,“姑娘是打算做了去卖?”就算是做吃的,这一筐也太多了些,清薇自己要吃到什么时候?加上先有了卖粥之事,她自然有此疑问。 “正是。”清薇笑着点头,“只是究竟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也没底。嫂子先看我做了,如何?” 等清薇弄完了,将馒头上屉蒸的时候,刘嫂子才慢腾腾的转回来了。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刘嫂子不由心疼的道,“姑娘用了不少糖吧?” 清薇道,“既是拿出去卖的东西,自然要下足了料。客人们吃了好,回头才会再来。”好东西就算价钱贵些,也总有人愿意买。总比粗制滥造,吃过一次就不肯再来要好。 刘嫂子也不由点头。话虽如此,但要她自己来做,却是不会那么舍得的。 又等了一会儿,清薇熄了火,将蒸笼抬了下来。刘嫂子揭开,看见花朵一般的馒头,不由赞叹道,“真好看!难为姑娘怎么想出来?”又拉着清薇的双手看,“更难为这双巧手能做出来,真不愧是宫中出来的!” 清薇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什么刘嫂子都推到“宫里出来的”上面去。这样其实对她也有好处,经刘嫂子这么一说,别人反倒不会多想了。因此她只笑着问,“嫂子看我这玫瑰馒头能不能拿出去卖?” “这个若不能,我看街上那些卖吃食的都该收拾摊子家去了。”刘嫂子立刻道,心中暗暗感叹,自觉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清薇见她脸上略露失意,便猜是想到从前做生意失败的事了。 她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了打算,这时用碟子盛了馒头出来,递给刘嫂子,一面道,“我有个想头,说给嫂子听,嫂子别笑话我。” “姑娘只管说。”刘嫂子拿了一个馒头吃了,松软香甜,不由得又拿了一个。 清薇道,“嫂子也知道,我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总要谋个营生。别的我也不会,这点子手艺还勉强拿得出来,因此想着索性做点吃食的小生意。只是一来我不会做生意,二来一个人也忙不转,因此想请嫂子过来帮我。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补贴家用想必足够了。” 刚才蒸馒头的时候,她已经数过了,今早收到的铜子,共二百三十一枚。刨去成本,赚一百三十一文。若每日都能如此,一个月也有四贯钱入账。这还只是粥,若搭着卖些别的,比如馒头之类,自然更多。且又只是早上,刘嫂子不至于忙不过来,她下午的时间也可以做别的。 自然,这样的手艺活,苦些累些也是有的,但清薇从决定出宫,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虽然还不太习惯,但已经开始克服了。 刘嫂子闻言,又惊又喜,“姑娘此言当真?” 清薇开这个口,自然也是想清楚了的。不提刘嫂子这几日的帮衬,单是方才几次试探,清薇都觉得她是个实诚人。而且自己蒸馒头的时候,她还特特避开,想来是怕看了自己的秘方去,有这份心,合伙做生意自然更让人放心。 因此听刘嫂子这样问,便含笑道,“我就当是嫂子愿意了。” “愿意愿意!”刘嫂子连声道,“我也同姑娘说过,我原先也做过这样的生意,只是没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没人捧场,只得罢了。如今有姑娘的手艺在,别的事情,就都包在我身上了!” 清薇含笑点头,并不因为自己有能耐,就看低别人。毕竟这些人生活在市井之中,见识经验都比自己多,也懂得这里的规矩,比她自己去瞎撞要好。这也是清薇考虑合伙的原因之一。 譬如刘嫂子应下之后,第一个要提的就是,“姑娘若想在这街上安安稳稳的做生意,怕是少不得打点一番。咱们这里的街头,是刘老大的底盘,他舅舅在衙门里做个吏目,有他照拂,地痞流氓也都不敢来闹事了。只是免不得有人白吃白喝。幸而咱们做的是早点,那时这些人多半还未起身呢。就有一两个,忍忍便罢了。” 若不是刘嫂子提,清薇是断想不到这里的。当下问清行情,便取了银子交给刘嫂子,让她待会儿去打点清楚,明日就要开始做生意了。 接下来自然是商量合伙的方式,利润如何分,谁负责做什么,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事先考虑到。 这只是清薇试水的生意,本打算分给刘嫂子五成,但刘嫂子坚决拒绝,只肯拿三成。毕竟无论材料还是手艺都是清薇出,她不过出个力,走到哪里也只算个伙计,几曾见过伙计还能分钱的?清薇厚道,她也不愿占便宜。 两人你推我让,商量起来自然就快,不一时便都定下了。清薇还写了文书,两人各签字画押,才算完成。 赵瑾之下了值,照旧领着手底下的小兄弟们去寻摸吃的。 这些年轻子弟大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年纪小也没有存钱的想头,有多少便花多少。羽林卫的俸禄不低,所以在吃上就更肯花钱。京城里几个有名的酒楼都被他们吃遍了,如今固定去的只有缀锦楼和小张楼。缀锦楼的东家和厨子都是南人,因此食物口味偏于清淡鲜甜。所以他们更多时候去的是本地人开的小张楼,这里的菜滋味更足。 然而今日,赵瑾之吃着小张楼招牌的红烧肉,却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比自己昨日吃的差远了。 因此吃了两口,他就放下了筷子,只端着酒杯慢慢啜饮。众人见了不免惊奇,“赵大哥今日怎的斯文起来了?再不动筷,这红烧肉可就没有了。”大老爷们,吃东西都是用抢的,这时候可没人管赵瑾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赵瑾之摇头,“你们吃吧。” 心中再次后悔昨日那些话太过。在赵瑾之看来,清薇固然行事有瑕疵,但在她这个年纪,又是个小姑娘,已然十分难得了,自己那番话说来是为她好,却着实不中听。 不过,为着昨日那一顿饭,他从小张楼出来,回到长寿坊时,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找到一户人家,抬手敲门。 外号“刘老大”的壮汉今日叫了几个兄弟在家中饮酒作乐,听到敲门声,颇不耐烦。开了门正要骂,抬眼看到赵瑾之那张脸,腰都跟着弯了几度,面上露出讨好的笑,“什么风把赵将军吹来了?您老人家快请进,快请进。” 赵瑾之往里看了一眼,摆手道,“就不进去了。今儿过来是找你说几句话。” “赵将军尽管吩咐。”刘老大立刻点头哈腰的道。 他能在这长寿坊里抖威风,说起来是因为他舅舅在衙门里,实则是因为赵瑾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他都不管。刘老大平日里对他自然也就敬着。今日赵瑾之主动登门,着实让他诧异,心中还不免有些惴惴。 赵瑾之道,“最近坊里可有什么事?” “托您老的福,都好,都好。”刘老大说着,绞尽脑汁想了几件小事出来,说明在自己的管理下,长寿坊什么问题都没有。 赵瑾之点点头,又道,“看好你手底下那帮人,别什么人都上去招惹。” 刘老大连忙点头答应。赵瑾之扔给他一串钱,然后便转身走了,留下刘老大一个人在原地挠头,这赵将军过来一趟,到底要说什么?难不成就是叮咛几句,给自己送钱?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又在这般年纪晋升,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38章 纷争渐起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他转过头, 便见孙胜小跑着过来, “我今儿来晚了些, 一来就听见人在说这家的卤肉, 我料赵大哥也必然在这里, 果然不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 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 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 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 “好小子, 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 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 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 同我的妹子一般, 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 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 但看了看清薇, 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清薇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但今日来帮忙的嫂子们都言,这长寿坊多赖将军看顾,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谁会不喜欢?反正只是不要钱的好听话,清薇并不吝啬。 老实说,之前听说是羽林军中的将领,她本以为会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毕竟能入选羽林卫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资历。现在见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说些好话,将对方架在道德制高点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毕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护神,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靠,不会轻易做出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行为。 比如调戏民女什么的。 清薇很高兴的发现,站在墙上俯视着她的这个男人,也未脱离这个范畴。听闻清薇的话,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颈后抓了抓,“姑娘谬赞,都是近邻,互相帮衬罢了。” 顿了顿,又说,“在下姓赵,赵瑾之。” 清薇笑了,“这可真是凑巧了,我也姓赵。”虽然这个姓,自入宫之后便再未用过。其实清薇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已故陈妃娘娘赐的名。不过清薇觉得比自己从前那个好听,倒更喜欢这个。 赵瑾之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接着就放松了许多。在这时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细细推敲起族谱来,往上数几代,说不准都是一家。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单身男女对话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许多。 “原来是赵姑娘。”赵瑾之道,“不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清薇垂眸道,“不瞒赵将军,小女子家中已是无人了。”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到京城来?”赵瑾之有些吃惊。毕竟要住在京城,开门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户人家。就是他这个单身汉,羽林卫俸禄虽不低,但每个月所费颇多,其实也是没什么结余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恐怕连家底都攒不起来。他尚且如此,何况清薇一个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个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这里来,却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从别处搬来。我自幼便进了宫,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宫。只是在宫里时已经托人打听过,我家里已是一个人都没了。既然家中已经无人,回去也没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毕竟从小住在当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地方的民风保守,一个单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稳并不容易,尤其是周围没人帮衬的时候。倒还不如留在这里。 但赵瑾之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这些,而是吃惊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瞧着这般不像么?” “不像。”赵瑾之老实的回答。 羽林卫负责戍卫宫廷,他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宫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宫女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十分老气,怎么看也没办法跟清薇联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这番解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了一番宫女职责不同,服饰和装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卫能看到的宫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计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若也都灰头土脸,岂不跌了脸面? 不过身为女子,有人称赞自己年轻,到底还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清薇心里给这个赵将军贴上了个鲁直的标签,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至少不像是个会仗势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来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倒是无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隐患。毕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来骚扰,就怕夜里有人偷摸进自己院子里,若是闹大了,她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但有赵瑾之在,就不必担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39章 暗流涌动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原本清薇刚搬来,注意到她的人不少,但都还在观望之中。不过第一个接触她的刘嫂子已经得了好处,这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再说清薇看着娇气,但看她做生意, 也是能吃苦的, 又会挣钱,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自然不亏。 更重要的是,经了今日之事, 清薇救下一个孩子,这些长寿坊的居民看她便更加亲切, 俨然当做自己人看待, 这保媒拉纤的心思自然也就冒出来了。 清薇费尽口舌, 终于说得她们歇了心思时,赵瑾之也领着那帮寻出去的男人们回来了。 还带着那四个清薇本以为抓不到了的贼子。 虽然群情激奋, 但赵瑾之开口说要把人送官, 众人却也没有不服的。毕竟人是他抓的, 而且有他在,必定不会轻纵了这几人, 大伙儿自然放心。 于是赵瑾之又点了两个人,押着人送去了京兆府。 清薇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还担心在这里审问, 那四人口中再攀咬出什么来, 不好收场。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她亦不能不小心。 她回到家里,就开始整治晚饭。等赵瑾之回来时,又是一坊都飘着勾人的饭菜香气,让人越发饥饿。于是路过清薇门口时,脚步就不由放慢了些。 因着上一回的对话不甚愉快,这几日赵瑾之都是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清薇,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攀墙。 好在清薇在厨房里看见他,便走出来道,“赵大哥请稍等。” 说着转身进去,提了那个赵瑾之十分熟悉的盒子出来,“今日多亏了赵大哥,忙到这会儿,也该吃点饭菜垫垫肚子。” “这如何好意思?”赵瑾之口中这样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去。长寿坊中众人只是闻过香味,并不知道清薇的手艺究竟有多好,就算馋也有限,但他却是亲口品尝过的。所以一闻着这味道,便不由自主的口舌生津,吃别的都没滋味了。 清薇将盒子交给他,又问,“不知那几个贼人,要如何处置?” “你是苦主,此事与你说也无妨。”赵瑾之道,“街东口的钱大郎,你可知道?” 清薇一点就透,“他在街口开了个店,早晚卖些包子馒头并茶水。是他雇了那些人?” 这个钱大郎做生意一贯就不实诚,店里卖的馒头都是粗粮,难以下咽,只是价钱的确比别家便宜些,因此那些在街上帮闲的汉子,也就肯花两三个铜子凑合一顿。 只这样看,清薇跟他的生意,其实是没有竞争的。因为清薇的东西比市价略贵,那些帮闲汉子绝不舍得花钱买。倒是附近别的小摊受了些影响。 但人心便是这般难测,真正受损失的人还没动手,这钱大郎就先起了心思。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想这生意就是清薇不做也轮不到他,反正他看着不顺眼,便要把人出去,并不管自己是否能得好处。 也难怪清薇根本未曾防备到这上头去。事实上,那几户被她挤占了生意的,清薇多少都出了一点意思,又着意结交,不料却漏掉了这一个。 赵瑾之点头,“说是雇人也不算,不过是找几个不懂行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将你这生意夸到天上,自然就有人动心。” 他这样说,清薇便明白了。钱大郎什么都没做过,就是那四个人供出他来,官府也是不能抓人的。毕竟他虽有诱唆之嫌,但却没有证据,大魏律中也没有这样的条例,可分辨之处太多,并不能定罪。 这也是赵瑾之要将原委告知她的缘故,既不能惩处这钱大郎,说不准就会留下后患,自然要让她知道,也好心有防备,不至于随便被算计了去。 “至于那四人,京兆府素来公正严明,你放心。”顿了顿,赵瑾之又道。 那件事不好提,所以他只能这样含糊的提一句,但那四个人想必是不会有机会攀扯到清薇身上了。 “多谢赵大哥。”清薇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赵瑾之,“前日赵大哥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我不识好人心,今番才有悔悟,往后必当记下这个教训。我年轻不懂事,倘若再有行事不当之处,也还望赵大哥多多提点。” 这番道歉出乎赵瑾之意料之外。 年轻姑娘,尤其是有些能耐的姑娘们,心高气傲是正常的,也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断不肯承认。就是认错,也不过端着姿态稍微示好,等着别人领悟。倘若性情骄纵些,还要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赵瑾之家世特殊,接触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姑娘,早看腻歪了这番作态。 他本以为清薇也不脱这个范畴,却未曾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道歉之语,似乎并不以此为耻,且当真记住了这教训。 这份胸怀品质,在赵瑾之看来,比什么都更难得。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不再是随时能拔腿就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心直口快,倘若话说得不中听,赵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清薇垂首,低声道,“赵大哥这话,要愧煞我了。我孤身一人,旁人再不肯说这样的真心话。赵大哥秉性忠厚,在我心里,与嫡亲兄长是一般的。” 之前的事让清薇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地转变。她仿佛这才真正看清了这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那种高高在上c俯视其他人的心态没有了。 撇开从前经历带给她的光环,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清薇适应起来就非常迅速了。该借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扭捏。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主动调整了自己对待周围的人,尤其是赵瑾之的态度。 向赵瑾之道歉也好,此刻厚颜开口认亲也好,都是这种调整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 赵瑾之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力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起什么歹念,所以对清薇来说,跟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坏处。又正巧两人都姓赵,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开口称一声兄长,并不辱没了清薇。 赵瑾之是个聪明人,见识也广,此刻一听,也就明白了清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却也不觉得反感。清薇能在宫中安然活到如今,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能替自己打算而非依附旁人,已是难能可贵。再者清薇就算示好,姿态也做的很足,不会让人不舒服。 而且,不是赵瑾之自恋,在这长寿坊中,他的条件算得上顶尖,想同他结亲的人家不少,只是自觉身份不够,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罢了。清薇和他住得这样近,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正是近水楼台。换做寻常女子,多半会生出旁的心思,借着之前的“救命之恩”接近讨好c明示暗示。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清薇才会说只将他视作兄长一般吧? 可惜了。 他倒是想认下这个妹妹,却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赵瑾之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有赵姑娘这样的妹子,怕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家中尚有亲长在,怕是做不得这个主。不过赵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我若能做到,必当尽心竭力。” 这般说着,心里却在遗憾。这番话听在清薇耳中,只怕会被当做推脱之辞。年轻女子脸皮薄,面子上挂不住,往后只怕会更疏远。 “你既这么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赵姑娘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计划来走,不与她争利了。清薇道,“这个且先不急,嫂子打算怎么做这果酱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东西,去与茶楼酒肆签订契书,每月供给多少。如此虽然利润要薄些,却更稳定。”马嫂子道,“况且,咱们就是要自己卖,也是没有门路的。” “嫂子所说的法子虽好,却不适合咱们。”清薇道,“寻常果酱,当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这若是宫廷秘方呢?” 马嫂子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宫中的东西,能许咱们随意卖?” 这个时代,皇室豢养着天下有数的顶尖技术人员,从吃穿住行到军事工业,无所不包。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会受到很大的约束,手艺也是绝不能外传的。涉及“内造”“宫廷”等字样的东西,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抓住了是杀头的罪过!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们说的又不是如今的宫廷。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说是不知哪一朝流传下来的古方便是了。反正只是一点子吃食,关系不到国计民生,想来宫中不会管。” 马嫂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据说江南著名的燕子楼,就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开的,也不见朝廷有什么举动。反正只是假托个名声,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到这上头来。 不过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疑虑,“咱们空口说是宫廷秘方,难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两个字在前头,价钱就不一样了,那些茶楼酒肆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会信? “识货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马嫂子将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转,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说起识货,普通人自然是辨认不出来的,唯有达官贵人出入的酒楼,才可能分辨出这东西是真是假。如此说来,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寻常的酒楼,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楼的生意? 这个念头一出现,马嫂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四大酒楼只听说过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缀锦楼和小张楼还偶尔从门口经过,东市的锦绣楼和集贤楼那是见都没见过。 这么一想,她就直接问出来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错。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马嫂子心中啧啧感叹,又回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说的“时运”之语。清薇要做的生意竟这么大,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时运来了? 如果是其他人,听清薇这么夸张的说法,说不准就被吓住,退缩了。但马嫂子本来就是个有决断的,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是仔细想想,又是完全能够成功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济,将今年的果子都赔进去,明年再重新回到原样罢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孙数代都能享受到的好处! “姑娘有这样的气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家除了出个果子,别的也帮不上忙。说是合伙,不如说是姑娘给我们送好处呢!”清薇如果只是买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来做这门生意,获利自然更多。 不过现在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太过惹眼并不妥当,需要“和光同尘”,所以这生意自然是合伙更好。而且两家有了往来,看在别人眼里,清薇自然渐渐成了自己人,在这里住得更加安稳。为什么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亲友?有人引荐接纳,才能够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环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这生意我出面不合适,因此还得多劳烦五哥和嫂子。如此一来,我只出了个方子,事情倒都是你们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两人对视一笑,合作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问,“那姑娘是打算与哪一家做这生意,莫非是缀锦楼?” 到了四大酒楼这个档次,东西自然是独门的好,四家都卖是不要想的,自然要从中选择对她们有好处的。而缀锦楼以南食著称,口味偏向鲜甜,同他们的果酱正好相衬。 清薇摇头,“不,我们要找的是锦绣楼。” “锦绣楼?” “是。前几日我听隔壁的赵将军说,锦绣楼是御厨后人的产业,别人家不敢卖宫廷秘方,他们却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马嫂子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反倒担忧起来了,“那锦绣楼能答应吗?”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过损失些果酱罢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马嫂子面色几度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当面拍板,“此事我回去与我们当家的商议过,再给姑娘答复吧。实在是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这是应当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怀,合作之前考虑清楚方方面面,往后做起事情来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往后难道马五哥就不卖我果子了么?” 事实上清薇一点都不担心马五会不答应。 要知道,那可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啊! ——眼前这个选择,不正是一场豪赌吗?马五又怎么忍得住不赌? 果然,第二日马五和马嫂子二人相携而来,正是应下了这合作之事,并且跟清薇签订了契书。眼下马家果园里的果子正陆续成熟,也是做果酱的好时候,自然不能再耽搁时间。所以签完了契书,马五便问,“赵姑娘,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还得做些准备才好。” “要准备什么?”马嫂子问。 清薇站起身,将马五从头打量了一遍,笑道,“两位要准备的,便是给五哥换一身能撑场面的行头,免得到时候站在锦绣楼里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们夫妻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知道该准备什么?”马嫂子道,“也只好把人放在这里,随姑娘吩咐罢了。” 清薇便带着两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种齐全的绸缎庄,进去让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回清薇的院子里。然后马嫂子和清薇两个便开始赶制衣裳。 几天之后,马五便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衬得又精神又体面。马嫂子只觉得马五就是成亲那日,也没有这般精神过,忍不住道,“只知道赵姑娘厨艺好,这女红竟也这般出色,似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当真羞愧得想钻进地洞里去算了。” 清薇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么?”马嫂子问。 清薇点头,转身进了屋。马五连忙拉着自家娘子问,“我当真这样去?” 马嫂子见他面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说什么‘别说是锦绣楼,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胆气倒是没了?” “这哪里是胆气的问题?”马五小声嘀咕,“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时候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说到最后一句,清薇已经从屋里出来,马五连忙闭嘴。 清薇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的揭开,“没有开口的机会不要紧,马五哥到时候,把这箱子给人看看就行了。” 马五和马嫂子凑过来一看,不由惊叹出声。 原来这盒子里整齐排着七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里装着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酱。瓶子做工精细,造型别致,更难得的是每一个瓶子里的果酱颜色都不一样,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在一处,恰如天边虹彩,让人见之赞叹。 真难为她这份巧思! 马五啧啧赞叹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阵,重新放回去,心中陡然升起无限底气。有了这东西,他便是一句话也不说,这生意也必定能成! 马嫂子看了半日,才惊觉一个问题,“赵姑娘,什么果子能做出蓝色的果酱来?” “那是红菜苔的汁,不是果酱,颜色也不够正,勉强充数罢了。”清薇笑道,“这样放在一处看起来令人惊叹,其实说穿了也不值什么。” 马嫂子和马五对视了一眼,马五便小心的将盒子盖好,捧起来,“那我这就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清薇道。 马五回来时满脸兴奋,拉着马嫂子和清薇说起自己如何顺利的镇住锦绣楼的掌柜,成功见到锦绣楼的东家,初步达成合作协议,足足说了三遍,才算稍微镇定下来。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今日却坐在一处喝酒吃饭。就在几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现今说出去怕也没人肯信。”马五啧啧感叹,“说来说去,还是要谢清薇姑娘想着咱!” 清薇不免客气几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马五夫妻便起身告辞。 将二人送出门时,正好赵瑾之回来。见清薇这里有客,不免多看了几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转身就在墙头上看见了他。 清薇道,“嫂子是痛快人,我自然也说痛快话。正因为看重嫂子的为人,我才选了你家。” 这段日子,清薇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马五自然不必说,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周围的人说起他多是好话。至于马嫂子,马家的果园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园子里的果子多半都卖给了茶楼酒肆,在街上叫卖倒是少数,如此才将自家园子经营得蒸蒸日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40章 波澜起伏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倒也奇怪, 看赵瑾之的性子, 当是十分板正的人才对。偏做出这样的事, 却又不让人觉得惊讶。 “赵大哥有话要说?”清薇见他欲言又止踌躇半晌都没开口, 便主动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 顺着梯子走下来, “前头赵姑娘说的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两日找人问过,只需往京兆府登记姓名住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定下摊位。我已找好了人, 赵姑娘几时有空, 直接过去登记便是。”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只是他与清薇非亲非故,就算觉得清薇同马五夫妻往来频繁,也不好多问。 况且,那日冲动之下说出来的, 也实在是句实话。清薇不信他, 所以就算有事,也未必会说。既如此,多问也无益。 清薇恍然, “有劳赵大哥费心,既是定下了, 那就明日去吧。”虽然赵瑾之说她什么时候有空去都可以, 但清薇可不会当真。也许对方看赵瑾之的面子上愿意行个方便, 却也不可能天天都等着她。而拖得太久,说不定也要影响对方和赵瑾之的关系。 倒是赵瑾之吓了一跳,“这样快?” 老实说,看清薇这几日都在忙旁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方才那样问,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清薇这样干脆的应下,他的担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清薇道,“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自然宜早不宜迟。” “也好,明日我正好休沐,便与你同去。”赵瑾之道。要做生意,自然免不了有些东西要搬运,清薇一个弱女子多有不便,他自然要过去搭把手。何况清薇是第一天去,他跟着去转一圈,也好教周围的人晓得她不是好欺负的,往后自然安稳些。 清薇点头致谢,又站了片刻,见她无话,这才犹豫着走了。清薇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倒有些感动。非亲非故,有人肯这样替自己着想打算,殊为难得。 赵将军当真是个好人,可惜她的事,他怕是插不上手的。 清薇之所以要在去宫门口出摊之前,定下跟马五这边的合作事宜,一方面是想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白放着可惜了,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让她站在皇城根下,不至于惶惶不安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清薇就起来,生火准备早点。等赵瑾之出现在墙头时,她这里已经都齐备了。清薇见了他,便招呼道,“赵大哥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赵瑾之有些犹豫,之前清薇都是用盒子盛了,让他自己带回去,如今却是要留他用饭的意思。君子慎独,虽然没人知道,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妥。 只是米粥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才起来练了一趟拳,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从墙上下来了。 因为赶时间,清薇只用昨夜备下的高汤熬了白粥,又切了自己腌的酸笋和萝卜,炸了一碟子圈圈。酸笋和萝卜清脆开胃,圈圈则是以面粉制成,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点酱油,配白粥再好不过。 赵瑾之甚至顾不得说话,埋头将一碗粥喝完了,才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从前每天清晨不过匆忙在路上买个包子馒头之类充饥,与当下一对比,当真天上地下。 这一瞬间,赵瑾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所求的那些,我老婆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人替你操持家里,打理诸事,让你每天有热饭吃,便已十分不易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能再求什么?” 此刻他竟有些赞同了。 他不由将视线转到清薇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短打扮,裙幅只到脚面,衣袖也收得窄窄的,显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头上也没多戴钗环,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固定住,又别了一簇从树上摘下来的丁香花,幽香似有幻无。脸上也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十分清爽。 以祖母的标准来看,她必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赵瑾之可以肯定,清薇在宫里时,几乎不可能接触这些杂事。毕竟别说宫中,就是大户人家,粗使活计也都是婆子们做,有点脸面的丫头,都养得如半个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清薇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也不见有嫌恶不愿之色。 大概只有微微垂着头,秀气的小口吃东西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还留着几分从宫中带出来的痕迹。 让赵瑾之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清薇在宫里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事才被送出来,但既然出了宫,那就万事皆休,她大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接受大户人家的供奉,去教导姑娘们礼仪规矩c针线女红。以她的身份,和普通的绣娘和女教习自然不同,只要得到主人家的认同,便能如奶娘一般留在姑娘们身边,将来由她们养老。 偏偏要自找苦吃,而且仿佛还乐在其中。 正思量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而后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赵大哥看着我做什么?” 赵瑾之一惊,连忙移开视线,勉强找出个搪塞的理由,“只是在想,不知赵姑娘打算做什么生意?” 清薇道,“这些时候,我的手艺赵大哥也吃过不少,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 “自然是那道红烧肉。”赵瑾之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更爱大口吃肉,清薇做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够,是他吃得最痛快的一道菜了。虽然其他的菜也都很好,但也许是口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红烧肉毕竟是第一次吃到清薇的手艺印象深刻,总之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赵瑾之还暗暗期待了许久,可惜清薇没有再做过。这会儿听清薇的意思,才明白她其实是在用自己试菜。 果然清薇道,“在宫门口做生意,客人无非那几种,多是壮年男子,口味想来与赵大哥差不多。” 赵瑾之点头,又道,“赵姑娘莫非忘了那些文官?他们的口味倒更淡些。” “但除非囊中羞涩,否则多半也不会到我这临街的小摊上来。”清薇道,“我的菜色再好,他们终究会因种种顾虑而却步。”所以这部分人根本也不在清薇预备的客户范围之内。 赵瑾之见她考虑得当,显然早有准备,这才信了清薇是真心要做这门生意。却不知今日在她家中那些又是何人。 他努力将思绪转回眼前的事,“大肉虽好,只是却难做。”至少像那天自己吃的红烧肉,就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费心思又费时间,一天做不出几道,价钱又不能定高,根本不可能赚到钱。 清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一笑,“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赵瑾之见她一脸自信,不由也跟着展颜一笑,“也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以赵姑娘之智,想来必不会令人失望。” 吃过了早饭,两人前往京兆府登记摊位。赵瑾之打过招呼的那人同他应该相熟,见他带来的是个女子,整个过程都在不停偷瞄清薇。 要说长相,清薇虽称不上上等,但也不会太差。而且在宫里养成的一身气度,也是能唬人的。赵瑾之这个年纪还未成亲,自然已经成了朋友间的话题。如今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让人如何不多想?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为何要去摆个小摊? 赵瑾之瞪了对方几眼,都没什么用处,最后只能无奈的向清薇打眼色,让她不要在意。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登记完毕之后,赵瑾之丢下了一句“回头请你喝酒”,然后立刻带着清薇离开。结果片刻之后,那人又追了出来,“跑什么?我还得带你们去看看地方。” 他翻着手里的册子,“如今有好几个地方都空着,既然是你们要定,我就都带你们去瞧瞧,看上哪个,我回来勾了就是。” 赵瑾之顿时尴尬了。 清薇见状,抽出帕子掩了嘴,才用咳嗽声掩饰着笑了一下。 倒是赵瑾之那位姓许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见赵瑾之身边出现个女子,因此惊讶。结果赵瑾之这么一跑,他反而来了兴致。一路上问了清薇好些问题,又将赵瑾之几乎老底都掀掉,让赵瑾之一脸黑线跟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清薇虽然听着,却也没将这些东西往心里去。 这位许主簿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看似话很多,但细细追究,赵瑾之的来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哪怕说道过去经历过的糗事,也都将那些涉及身份的部分模糊了。 然后反过来想问出她的信息。 这一套清薇再熟悉不过。她没有探听赵瑾之身份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于是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到了地方,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对方刮目相看。 有意思。 “这等恶人,怎能放过?”赵瑾之道。但话虽如此,却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转回来,站在清薇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想伸手,又似乎怕唐突了。 清薇也有些尴尬,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便道,“赵大哥去看看那边的孩子吧。”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还倒着个孩子,走过去检查一遍,确定只是晕迷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清薇,“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省略了那人对自己的调戏侮辱,但赵瑾之看着眼前这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说话的空档,清薇终于缓过气来,从地上站起,正小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拂去上头的灰尘,尽量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大约不知道,她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清薇的皮肤白,又细嫩,方才那细眼打得用力,这会儿已经微微肿起来了。清薇自己看不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也并未十分在意,但赵瑾之却能分明的看见。 他还能看出,清薇不过是在强自镇定,不愿露怯罢了。实则无论眼神还是举动,都难掩惶恐。 这也难怪,任是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失控。清薇还能保持镇定,已属难得,想来也跟宫廷生活脱不开干系。不过看在赵瑾之眼里,她越是故作镇定,反而越是可怜。 他认识的姑娘们,若遇上这种事,恐怕早就哭天抢地,对着长辈们抹泪诉苦了。 若不是毫无依靠,清薇何必独自苦撑? 原先赵瑾之看着清薇的时候,对她一身傲气总喜欢不起来,觉得她太小看了其他人,迟早会吃大亏。虽然开口劝过,但清薇的样子,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所以他才去“提点”刘老大,让他多留心。哪知道这样还是不够,到底出了事。 但如今看清薇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甚至不敢抬眼看自己,赵瑾之又觉得,她还是从前那样骄傲好些。哪怕不让人省心,但看起来是蓬勃的,鲜活的。 清薇当然是骄傲的。 她的经历决定了她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下意识的会去依赖别人。连虞景这个皇帝,清薇也不怕当面开口嘲讽。世间男子,在她看来也仅此而已,并不值得崇敬依靠,她靠着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其实清薇自知这种想法有些偏颇,但她却不愿意改。这是她的骄傲。 但是这一次,那几人却是真真切切的让她明白了,宫中虽有龌龊,但大多数的事情都在暗流之下,而清薇哪怕不是执棋之人,也算是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身上天然就有一重重保护。若非如此,宫中风起云涌,够她死十个来回了。 所以一旦面对这种毫不遮掩的恶意,这种直接而没有转圜的举动,她就彻底陷入了被动之中,只能任由别人控制。 从前那些胆量,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关男人女人,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免不了要认输c要妥协c要隐忍。 就算你本来不会,生活也会教会你。如果你从来没有学过,那一定是有其他人替你挡住了那些倾泻而来的风雨。 而清薇没有。所以此时此刻,直面这样恶,那一身骄傲,自然就被打碎了。她不愿表露出来,但其实心中已然生了怯意。 见她如此,赵瑾之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道,“你这般回去,恐怕不妥当。” 清薇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不甚好,折腾了这么一遭儿,原本崭新挺括的料子已经皱了,是清薇无论如何没办法抚平的,旁人都看得见。而且,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脸上这般疼痛,看起来不会完好无损,这幅模样,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需往外一站,人人都明白她遇到了什么。 对一个女子来说,那是灭顶之灾。 就算清薇说自己没有被糟蹋,谁会相信? 如此,往后她就会生活在流言和指点之中,再无一丝安宁。 清薇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有些忐忑的看向赵瑾之,“赵大哥的意思是?” 赵瑾之略略沉吟,将已经晕迷过去的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道,“你抱着孩子跑出去,大声呼救,阵仗越大越好。” 清薇明白她的意思。如此一来,自己就是去救孩子折腾成这幅狼狈的模样,而且既然抢回了孩子,自然也就没出什么事了。她点头,又问,“那赵大哥呢?” “我去追那几个贼人。”赵瑾之道。 如此一来,故事就能圆上了。清薇发现有人要偷孩子,然后挺身而出,跟贼人周旋,想夺回孩子,正巧赵瑾之出现,那些贼人便丢下孩子逃走了,而赵瑾之追上去,她带着孩子回来。 其实撇开那些人是被买通这个内情,事情本来也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有了这一场戏,就会显得逼真许多。 “那三人不是长寿坊的。”清薇欲言又止片刻,最后道。 赵瑾之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清薇低头道,“只是记性好些罢了。这几日在坊里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都能认出,至少会觉得面熟。那四人,就十分面生。” 赵瑾之闻言更是吃惊。长寿坊并不算小,就是住在坊中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认识熟悉。就是他自己,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住在长寿坊的人认了个大概。但那是他的职业带来的习惯,别人想必不会费这种功夫。所以听见清薇这样说,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恐怕清薇在宫中,亦不会是泛泛之辈,只不知为何竟会被放出宫。 但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朝清薇点点头,便转身追了上去。当然,这也只是做个样子,要查那是什么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清薇目送他离开,这才抱着孩子,转身往巷子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呼救命。这时已经快到用晚饭的时候,坊里的人陆续归家,听见这声音,自然都出来查看,没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人。 清薇将情况一说,自有男人们拎着家伙冲进巷子里,妇人们则拉着清薇安慰,又忙着去通知那孩子的家人,又忙着请大夫,就是看到清薇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也都忽略了过去。 很快孩子的母亲赶来,对着清薇千恩万谢,险些下跪。唬得清薇连忙避让,“不过是正好碰见,当不得嫂子这样的大礼。嫂子要谢,也该去谢赵将军。若不是他出现惊走贼人,结果如何也难预料。” 众人闻言都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将赵瑾之好一番称赞。 清薇冷眼瞧着,这些话倒不都是奉承,以赵瑾之为人,既然住在这里,自然护得着长寿坊安宁。况且他身上有一股子侠气,有人求上门,能帮的忙都不会推拒,如此自然就让这些坊中百姓爱戴不已。 妇人们的闲话没什么主题,称赞了一回赵瑾之,自然就说到了他的家世背景等,但很显然,长寿坊中人亦不知他的来历。议论了几句,便有人感叹,“赵将军自然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可惜。” “是啊,即便咱们这样人家,到赵将军这个年纪尚未娶妻的也少,都是那些娶不上媳妇的闲汉光棍儿,也不知道赵将军家中是个什么章程。”另一人道。 便有人取笑她,“听说你想作成你那侄女和赵将军,想是没成?” 这人也不否认,“嗨,咱们这样人家,原是高攀不上的,不过是碰个运气,万一就让赵将军看中了呢?也别说我,难道你们一个两个,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只不像我心直口快登门去问罢了。” 众人见她揭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感叹,“咱们是没指望的,也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起赵将军。” 有人眼睛一转,看到了清薇,便指着她笑道,“若说咱们长寿坊有配得起赵将军的姑娘,怕也只有清薇姑娘了。她是宫里出来的,见过世面,生得又好,一双手再灵巧不过——这样好的姑娘,再到哪里去寻第二个?” 清薇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吓了一跳,连忙道,“嫂子们可千万别拿我取笑,我与赵将军同姓呢。” 赵瑾之才将刀子撂开手,从灶台后面转出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哥,你果真在这里!” 他转过头,便见孙胜小跑着过来,“我今儿来晚了些,一来就听见人在说这家的卤肉,我料赵大哥也必然在这里,果然不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41章 山雨欲来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开始他不知道是为何,但等到进了巷子,那股让他闻了之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的香气越发浓重,他就有些明白了。怕是人人都知道这东西是清薇煮的,但是又不敢进来打探吧? 这样想着,他在清薇门前停下来,本来想抬手敲门,不知为何又放下了。他几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将腰里的刀子解下来,便爬上了靠着院墙的梯子, 居高临下的往下望去。 清薇正费力的用刀子劈砍将剔了肉剩下的大骨头,打算用来炖汤。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 动作摇摇晃晃, 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 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含笑道, “赵大哥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瑾之问。 清薇道, “这些骨头丢了可惜, 我想用来熬汤。大锅里小火焖上一整夜, 就是上好的高汤, 又香又浓, 下面条做汤头最好不过。” 赵瑾之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不由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熬这样一大锅汤难道还能自个儿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邻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赵瑾之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墙上,将梯子抽过来搭在这边,爬了下来。他走到清薇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动手劈那些大骨头。他的手掌宽厚,胳膊有力,握着骨头刀也十分稳当,几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一块骨头劈成两半,不一时一堆骨头便都弄好了。 他将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门时听说,赵姑娘搬来两日,前后便花费了近十贯钱?” 清薇吓了一跳,“赵大哥从哪里听说的?”她自己一笔一笔算过账,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钱,如何外头就都知道了? 赵瑾之叹气,“我知道你刚从宫中出来,里头的规矩不大一样,且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里,自然想与邻里为善。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抛费买好,能有多少用处且不提,只怕会引来宵小觊觎,还是当心些好。” 清薇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自己的打算,言语之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由涨红了脸,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正是为着怕人觊觎,所以她才要做出财大气粗的场面来,让人轻易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对不了解的人来说,她从宫中出来,谁知是不是认识什么奢遮人物?那些宵小之辈多半胆小谨慎,不是亡命之徒,见她如此,心下自然也就有了顾虑。 只是这些打算,却不必与赵瑾之分辨。 赵瑾之见她不说话,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重,“是我造次了。” “不妨,赵大哥也是好意。”清薇也回过神来,念及赵瑾之的性子,会当面直言倒不令人意外。话虽说得直白,却也是为自己好,因此重新挂上笑脸,“饭菜我都已准备好了,赵大哥是在这里用,还是带回去?” “带回去吧。”赵瑾之略略犹豫,便道。 虽然关上了门户,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君子慎独,不因别人不知道就放纵,他自然不能久留。 清薇也早料到,拿了一个大的盒子过来,将饭菜都盛好放入,交给赵瑾之。 赵瑾之提着盒子,翻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将几样菜一一取出摆在桌上。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他扫了一眼四个菜,先夹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入口即化,滋味上佳。赵瑾之忍不住又吃了几块,这才将筷子转向别的。 清薇做的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肉菜,吃得赵瑾之十分满意。他习练武艺,胃口本来就较常人更大,这些菜吃完了,看着光光的盘子,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赵姑娘的手艺可真好! 这新鲜的c带着热乎气的c才出锅的的菜,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锅里做出来的。然而清薇跟他非亲非故,若说只是作为邻居将暖灶的饭菜送些过来,倒也正常,若单为自己下厨,便有些不妥了。 所以清薇不说,赵瑾之也不提。 心下却有些后悔之前对清薇说的那些话,人家好心好意请自己吃饭,就算知道某些地方不妥帖,暗地里照拂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当面揭穿? 第二日一大早,清薇就起身了。 然而她起得早,还有人比她更早。开了房门出来,便见丁香树下,昨日给赵瑾之拿走的盒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放在那里了。 清薇转头往墙上看,昨晚被赵瑾之收走的坛子也放在上面,显见得他是早就起了,没有惊动自己的将盒子还了回来。这般想着,清薇将盒子拿过,打开看了一眼。 碗筷已经清洗过,规规整整的摆在盒子里。但令清薇意外的是,碗筷旁边竟摆着一小束洁白的蔷薇花! 花朵上还带着露珠,花瓣完好,显然是早上才新摘下来的。清薇小心的将之取出,发现枝上的刺也已被人细心的剔去。她凑近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便在鼻端蔓延开来。 想是他自己也知道昨日失言,因此不敢见她,又特意送了花来道歉吧? 这样想着,清薇心上昨日生出的一丝芥蒂,便烟消云散了。这个赵将军能在这个年纪被擢拔提升,又得整个长寿坊的人敬重,绝不只是因为他差事办得好,这人情世故上,想必也不差。 将盒子并碗筷送回搭在院子里的厨房内,清薇拿着那束蔷薇回到屋子里,找了细颈的瓶子将之插好,摆在桌上,看了一回,忍不住择了一朵插在鬓边。 蔷薇这样不起眼的花,宫中是没有的。 又恰巧她的名字里有个薇字,出宫后收到的第一份礼就是它,倒也算难得的缘分。 不过簪了一会儿,清薇还是将那朵花取下了。她今日要忙碌,打扮得过分细致并不好。——这也是昨日听了赵瑾之的话之后,她夜间思量的结论,该给人看的都给过了,接下来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所以清薇换了利落的短打扮,头发全都梳上去用帕子扎起来,然后便到厨房里开始忙碌。 昨日那些骨头,她放在大锅里熬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埋了火,只留一点小小的火种焖着,过了一夜,汤的味道便又香又浓,清薇将骨头捞出来丢掉,又洗了米放进锅里,开始熬粥。 夜里她已经想明白了,之前那个花钱的架势,的确会让人怀疑她家底丰厚。财帛动人心,未必就没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所以现在,她需要让人知道,这几天花出去的就是她全部家底,或者就算剩下,也不多了。 所以这一次,熬了粥,她却不打算继续分送邻居们了。 所以听到赵瑾之拒绝,她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倒也是,是我唐突了。”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又在这般年纪晋升,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赵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张楼和缀锦楼?” “这两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楼,自然是听过的。”清薇道,“赵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赵瑾之道,“我们羽林卫当值时,不能离开皇城,每到饭点,也不过轮换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寻个店铺吃一顿。缀锦楼和小张楼离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楼,锦绣楼自不必提,那是御厨后人开的店,种种菜色,几乎能做出花儿来,往来宾客,也都是王公贵族。集贤楼是文人士子们聚会之处,自然也格调高雅,不同凡俗。这两家在东市。缀锦楼的南食点心是一绝,小张楼么,客人更杂些,场面也更热闹。这两家在西市。”赵瑾之说,“锦绣楼和集贤楼我没去过几次,缀锦楼和小张楼倒常去,以我之见,这四家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及赵姑娘多矣。” “赵大哥谬赞,清薇愧不敢当。”清薇连忙道,“想来既然名扬京城,必定有过人之处。一两道菜色上争胜,殊为不智。” 虽是客气之言,但语气里都是自信,显然并不觉得赵瑾之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对。 “不但我们羽林卫,就是在皇城内当值的诸位大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亲兵等人,有人送饭的毕竟不多,多半都是这么解决的。缀锦楼和小张楼名声在外,价钱自然也贵,也不是顿顿都能去那里,平素不过随意寻个小店或是摊子。因此从正阳门出来,一条御街两侧,倒都是卖各式小食的。从早到晚,热闹得很。”赵瑾之又道。 清薇听明白,“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也到那边去做这份生意?” 赵瑾之点头,“那里进出的都不是普通人,赵姑娘的手艺这般出众,他们也出得起价钱。而且天子脚下,是断不会有人闹事的。” 所以就算清薇在那边生意做得再红火,也不至于会有人因为嫉妒就对她下手。纵然真有人铤而走险,自然也会有人出手,不为庇佑她,只为维系皇室威严。 而有了最初的积累之后,清薇便可将生意做大,在那边盘个铺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四大酒楼争美。 如果说之前赵瑾之提议是觉得有自己在,多少能照顾清薇。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清薇能够做到——她有野心有能力,虽为女子却不自弃,行事又有章法,让人不由自主的期待她成功的那一天。 这本该是个极好的建议,但清薇听完之后却沉默了。 天子脚下是安全,但她怕的也正是天子脚下。对她出宫这件事,周太后倒没说过什么,但虞景显然是心里存了气的,并不完全相信钦天监占卜的结果。所以清薇出了宫,只希望能离得远远地,留在京城是迫不得已,再凑到皇宫门前去,就非她所愿了。 赵瑾之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也猜想必定是有疑虑,便道,“我只是随口一言,赵姑娘可再斟酌考虑。倘若不愿做这生意,再想别的营生也可。” 但清薇素来是个有决断的,深知许多事不能拖,拖下去的结果也未必就好,因此只沉吟片刻,便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那往后就要请赵大哥多多照顾生意了。” “届时必然让羽林卫都去照顾你的生意。”赵瑾之一笑,“只怕赵姑娘生意太好,忙不过来。”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也是有规矩的,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大大的犯了忌讳,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至于街口的店铺,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42章 正在今日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转过头来, 清薇笑着道, “这段时日承蒙乡亲们抬举, 我们这小本生意也算兴隆。因着我自己的一点私人缘故,却是不能在这里摆摊了。因此从明日起, 这摊子就转给刘嫂子了, 还望诸位周知。” 本来排队买粥的众人便都喧哗起来, 议论的无非是清薇要去哪里, 刘嫂子的粥是否还有这个味道等等。当然,相较之下,后一个问题才是大家关心的。毕竟清薇的摊子摆起来时间不长,众人却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口味。 清薇等他们说了一阵, 才道, “不过乡亲们不必担心。我也是住在这长寿坊里的, 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经同刘嫂子议定,她出钱将我熬粥和做馒头的秘方买下。从今日起, 我就将手艺交给刘嫂子和月娘, 保证大家往后吃的东西还是和现在一个味道。” 众人便都放下心来, 纷纷夸赞她仁义, 不忘本云云,又有人问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说没有定下来, 得先教会了刘嫂子这边再考虑, 于是众人也不再追问。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 “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 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他从清薇方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她是将方子写下来交给刘嫂子的! 接下来的几日,刘嫂子和她的大女儿月娘都会在下午到清薇这里来学手艺。这样一来,清薇的院子里,就从早到晚都飘着好闻的食物香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馒头都不麻烦,所以几日功夫也已足够。这天刘嫂子和月娘从清薇的院子里出来,面上都带着紧张兴奋的笑容。清薇今日说,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出摊了,她们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她们,如今就揣在刘嫂子怀里呢。 一路上刘嫂子数次想将那方子拿出来看看,但又怕给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体不适,让路上遇到的乡邻们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钱大郎一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那方子在她们身上。于是便悄悄坠了上去。 当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长寿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见母女二人进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刘老黑说话。 刘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还是坊中乡勇的头目。 当是时,皇权不下县,各乡之中多是里长和各族耆老们共同主事。没有衙门,自然也不会有捕快和军队,但乡野之间,却时常有野兽和匪徒出没,因此各地不得不将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组成乡勇,农闲时训练,平日里则定期巡逻乡里,确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则立刻就能组织起来抗敌。 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乡野之地比较,但这种规制倒是没有改变,只不过乡勇队一直闲置着,既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巡逻任务而已。但饶是如此,刘老黑同衙门那边也比旁人更亲近。这也是刘嫂子底气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别人眼红的原因。 这会儿钱大郎登门,刘老黑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人迎进屋。然后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刘嫂子从内室出来,去院子里起灶开始准备晚饭,钱大郎才起身告辞。 刘老黑又一头雾水的把人送出门,完全不明白钱大郎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天夜里,一条人影摸进了刘老黑家的院子里。 这条人影自然就是钱大郎。他白日过来,就是为了踩点,也是想看看刘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没有天赋,倒是耳聪目明,刘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着一层木壁,刘嫂子在屋里的动静,注意些就能听见。虽不能猜个十成,心里也有了一点底。 所以他便趁夜来了。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过了明天,谁知道刘嫂子会不会觉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别的地方去? 钱大郎不被长寿坊的人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年轻时曾跟着街上的闲汉们混,诸般好事不学,坏事倒学了个十成十。后来他老爹死了,回家来继承了店面,又娶了妻,这才收敛起来。朴素的街坊们面对回头是岸的邻居不能说出什么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他的。 所以这溜门撬锁的勾当,钱大郎做得十分顺手。 只是才进了屋,还没等他辩准方向摸进内室,就听得一声犬吠,然后自己就被扑倒在地,手臂上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扑撞得钱大郎浑身发痛,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暴露了!天杀的刘老黑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一条狗?! 第一声犬吠响起时,清薇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暗夜里十分宁静,犬吠声传至此处已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晰。清薇微微侧头,凝神听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起床开门出去。 但出了院门,她低头想了想,又转身去敲赵瑾之的门。 赵瑾之职业形成的习惯,睡觉时也十分警醒,听见敲门声便立刻醒了。开了门见是清薇,不由惊奇,“赵姑娘?你怎的还没睡?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大哥,我方才听见了犬吠之声。”清薇压低声音道。她倒也很想做出惊慌失措之态,但要瞒过赵瑾之这种专业人士,清薇没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对。 赵瑾之还没反应过来,“或许那犬只是睡着时被什么东西惊了,想来不会有大事。” 清薇却坚持道,“我听着叫得很凶,赵大哥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事,也好搭把手。” 赵瑾之这才回过味来。他又仔细的看了清薇一眼,她身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显然不是梦中惊醒慌忙过来的模样,言谈口齿都十分清晰,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吓住了。 有问题,他想。这不像是担心会出事,而是早知会出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在哪边?” 清薇快速的看了一眼,往刘嫂子家的方向一指,“这边。” “我去看看。”赵瑾之当机立断道。清薇既然来找他,想来当也不会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见清薇跟了上来,又道,“你回屋去,关好门户。”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事情想了一遍,直到赵瑾之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这才慢慢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回去之后,她也没有睡,而是就坐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吵嚷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赵瑾之回来了。 清薇再次打开了房门,而赵瑾之也默契的出现在了墙头。见清薇开门,他才将梯子搭好,从墙头爬了下来。然后他站在清薇面前,沉默半晌,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道,“钱大郎潜入刘家偷窃,却被刘月娘借来的犬咬伤,现在已经被众人押着送官了。” 清薇知道他能猜到,但到这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紧张来。然而无论如何,钱大郎这个潜在的威胁解决,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 许主簿挠了挠脸,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赵瑾之点点头,示意就按清薇说的做,于是许主簿只能翻开手中册子,将其中一页勾了出来。 大概存了一点补偿的心思,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清薇,“赵姑娘这摊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请人?我这里倒有现成的人,直接叫过来开工便是。这活计也不复杂,今日就能弄好,明儿就可以出摊了。到时候赵姑娘看着好,给两个钱就是。” “那就劳烦许大哥了,正要请人来布置一番。”清薇在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这里搭灶,那里设案板 许主簿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下对清薇的态度却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怪道赵姑娘要选这里,却原来是打算把摊子铺开,让客人能坐下来吃饭。”很显然,她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知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清薇道,“我看临街的摊子,少有能摆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门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带进去。若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想必愿意多花几个钱加个菜。” 许主簿和赵瑾之闻言都点头,他们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对清薇这番话感触更深。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人都宁愿选择价钱更贵的店铺?不就是因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而不需要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个角落蹲下来吃东西。 又说了几句话,许主簿就回衙门去了,顺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过来。 只剩下两人,赵瑾之才问,“我方才听你说‘加菜’,赵姑娘要卖的不是主食?” “这条街上卖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何况初来乍到,也不好与旁人争锋,不如卖些配菜,说不得还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赵瑾之点头,又道,“有件事,本不该我来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赵姑娘想过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操刀下厨也就罢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况若忙起来,一个人也无法兼顾。” “这我已想过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帮衬,刘嫂子和马嫂子听我说了此事,都说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闲着,情愿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沾沾往来贵人们的仙气。” 赵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帮忙的话咽了回去。 许主簿没有说谎,匠人们来得很快,然后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来。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会儿,转头见赵瑾之有些无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劳烦赵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这里让他们忙着就是。” 赵瑾之抬头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待会儿羽林卫的人出来吃饭,若瞧见他,免不了多问,因此便顺势告辞了。 匠人们的手艺都是顶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复杂,所以没多久,一个大灶就垒起来了,围着大灶做了个l形的灶台,底下用泥土夯实,台面则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干透之后便连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灶后面的空间,比照灶台的样子垒了两张方桌。这些都弄得很结实,就是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要紧,更不必担心会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为人数不定,便不能这样做。清薇打算看看别家是如何安排的,设法弄些条凳过来将就。回头再找木匠,打些能折叠起来的方凳,如此不相识的客人便能分开坐了。 为了赶工将这些东西弄好,匠人们甚至没有吃饭。清薇结账的时候,便加了一把钱,让他们买些东西充饥,然后匠人们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走了两圈,原本觉得压抑的心情,才一点点的飞扬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拘是做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拼死都要出宫,过的却是这种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过身来,便见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张芳,从前与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宫时帮过忙的。另一个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应是御前侍卫。 她蹲身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开口问安。这毕竟是在宫外,贸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没有叫她起来,施施然踱步过来,将周围打量了一阵,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为清薇有青云之志,看来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头道,“小小宫女,岂敢冀望青云?”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难道还少么?这时倒计较起身份来了。还是你仍旧恼朕不肯立你为后?”虞景问。 “那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无戏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瞧见这般场景,朕都要以为你是在演苦肉计了。清薇,你当真守得住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也要这样过么?” “升斗小民,人人都是这样过的,为何我却不行?” “别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他没有久留,转身走了。想来这般微服出宫一次,也不会是容易的事。却只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么样子,想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只能慢慢适应着站起来,然后原地活动腿脚。 刚刚放松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虞景既然来了,事情就不会这么结束。 这个男人自卑到自傲,不允许任何人的违逆,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 清薇这个摊子,恐怕是注定不会安稳了。这一点早在清薇的预料之中,所以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她也并没有指望过要用这摊子赚钱。因此才要先和马家合作,替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但她还是来了,因为正如赵瑾之所言,这里进出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注定不会发生太过失控的事件。这虽然是将自己送到了虞景眼皮之下,却又给自己加上了一重保护。太过分的招数,虞景不屑也不能使出来,最多只能让她赚不到钱,受些委屈罢了。 清薇太了解虞景了。当日自己出宫,虞景心里肯定还有所介怀,如果让这件事存在他心里,几年十几年的发酵,将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虞景被愚弄的怒气。帝王之怒,她承受不起。 而现在这样,也算是给了虞景一个出气的渠道。也许折腾着折腾着,他觉得清薇如此庸俗无趣,也就放下了。 是在行险,但清薇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虞景说得对,别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但她赵清薇不行。所以她才必须要来,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决掉。否则现在落魄也就罢了,往后但凡她过得好一点,恐怕都会变成扎在虞景心上的刺,像是在打他的脸。 而虞景绝不会容许这种人存在。 清薇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沿着御街逛了一遍,大略的了解了这里的环境和各种摊子,还随手买了两份生意最好的吃食尝了尝。然后又买了些容易放的东西提在手上,这才慢慢的走回了长寿坊。 才回到家,刘嫂子就带着人过来了。 “清薇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大声指挥着人将东西都搬进来,对清薇道,“你点点,看可少了什么没有?” 清薇接过单子,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朝她点头,“一个都不少,刘嫂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刘嫂子将搬东西的一个半大孩子拉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子,你叫他壮儿就是了,今年虽然才十一岁,却不比十四五岁的劳力差什么!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又拍了拍壮儿的背,“在赵姑娘这里,手脚利落些,好好干活,若是偷奸耍滑,看我皮子不揭了你的!” 大魏律规定,男子十五岁成丁,就算是成年人,需要服徭役纳人头税了。所以刘嫂子才有此一说,是夸自家孩子顶得上成年劳力。 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清薇笑笑,不是很自然的道,“往后还请赵家姐姐多多担待。” 这句文绉绉的话,显然是特意学来的。清薇问,“你喜欢读书?可识字么?算账会不会?” “会会会!这孩子念过几天的学堂,字也认识几百个,可惜咱们这样人家,供不起他。”刘嫂子抢着回答道,言语间遗憾又自豪,“算账”她转头去问壮儿,“算账你会不会?” 清薇不置可否,只笑道,“让孩子自己说。” 壮儿羞涩的摸了摸头,“字认得一些,如今有空就去学堂外头听讲,先生人好,也不赶我们。算账只会些简单的。” 清薇道,“宫里卯时上朝,申时散衙,咱们也定在这时候出摊收摊。若回来得早,我可以教你认一会儿字。只是书本须得你自己挣了钱去买。我可以预支两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多谢赵家姐姐!”壮儿大喜过望,立刻兴奋起来,连连朝清薇鞠躬。 马嫂子就是这时候来的。清薇拖她找木匠帮忙做个能推着走的双轮车,她这是把车送过来,顺便把儿子领来给清薇看看。听清薇说了识字的事,便将自家儿子往前一推,“这是我们小六子,能跟着姑娘,是这傻小子的造化。这人往后就交给姑娘了,怎么调/教都随你。” 说着招呼小六子将双轮车推进来。那车上还放着一块用红绸包着的木板,刘嫂子见状,不由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招牌。”马嫂子道,“总要让人知道是哪一家的生意,才好再介绍别人过来。” 清薇含笑点头,走过去将牌匾上裹着的红绸拆开,其他人也凑过去看,但见上头写着四个亭亭秀致的大字:胭脂卤肉。 到了接上,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脑门,“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刘嫂子脸一板,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受主子倚重,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紧着最好的来,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如今却连几个铜子的粥也要锱铢必较了。 但清薇也很清醒。宫外跟宫中不同,往事如烟再要休提,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想明白之后,她便向刘嫂子请教起来。 刘嫂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生意,可惜手艺不行,卖不出去,就没有赚头,因此后来才改成了帮人浆洗缝补c洒扫庭院,做些粗笨活计。不过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 所以在她的帮助之下,清薇很快定下了每一份粥的定价和分量。此外,因着清薇的器具不全,没有桌椅板凳和足够的餐具让人坐下来吃,因此刘嫂子给她出主意,让大伙儿自己带着大碗或是盆来,买了带回家去。 并且刘嫂子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免费的活广告。 所以接下来,她就招摇的端着一盆粥,穿街过市的回了家,一路上粥香弥漫,自然引得不少人来问,刘嫂子有问必答,顺便帮忙宣传了一番。于是等她拿了钱回去付账,跟清薇一起将粥抬到街口时,已有不少人拿着食具在这里等候了。见两人来了,便一拥而上。 清薇见状又是心慌,又是松了一口气。 心慌的是这么多人,又忙又乱,自己一个人怕是应付过来。松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这阵仗根本不需要她站在街上吆喝叫卖,考验自尊。 好在刘嫂子在一旁帮忙盛粥,清薇只管收钱,倒也还算能应付。没多久,满满当当的一桶粥就都卖完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留在原地不肯走,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明日还卖不卖粥。 清薇素知大魏治下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也肯花钱,但今日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记性好,虽然开始收钱时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有条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能准确的说出这些粥卖了多少钱,但大致估算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一桶粥,收来的钱总有二百文上下。 昨日清薇采买席面所需要的食材,也不过花了一吊钱。其中最贵的是肉菜,骨头算是半搭半送,加上米,成本至多不到百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43章 前因后果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直到这时候, 她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离开皇宫了。虽然从十五年前入宫那日起, 她就一直告诉自己迟早能出去, 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 但究竟能不能坚持到这一天, 其实连清薇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到底还是过去了。 皇城外每日都有羽林卫巡逻守卫,这会儿清薇站在这里,自然很快便有人上前驱逐。 “皇城重地, 不可久留, 姑娘快走吧。”那人还算客气的道。——这几日宫中放还宫女,时常有人出来,众人都习惯了。清薇是从宫中出来的,也许从前就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自然还是客气些为好。 清薇这才回神,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一开始有些沉重, 但渐渐便轻快起来了。无论那深宫之中发生了什么, 如今都跟她没有关系了。而崭新的生活, 正在不远处等着她,让清薇心头不由雀跃。 既是早就决定要出宫,清薇自然也做过相应准备。她早托了人, 在西市附近购置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只得三间屋子, 十几步远的天井种着一株高高的丁香树。这会儿正是花开时节, 紫色的丁香花坠了满树,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清薇将这院子里外看了一遍,心中十分满意。虽然京城居大不易,这个小院子几乎花去了她大半积蓄,但都是值得的。 看完之后,清薇出门,上街找了个掮客,让他帮忙寻人来打扫院子。不一时掮客便领了个妇人过来,清薇同她们议定了工钱,给了掮客佣金,这才领着人回来,指挥她们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 这些妇人们也都住在附近,不过是为挣两个钱补贴家用,这才出来做活儿。清薇一面带着她们打扫,一面便问起附近的事。妇人们拿了工钱,自然也十分热心,不一时清薇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院子所在的里坊名叫长寿坊,坊中唯一的奢遮人物在羽林军中供职,就连里长也十分敬畏。有他镇着,这长寿坊中,连那些三只手和拍花子都是不敢来的,安宁得很。说来也巧,这人就住在清薇隔壁。 清薇独身一人,要入住这小院,妇人们自然也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清薇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明日恐怕整个长寿坊都会知道,不过她也有借这些人的嘴的意思,便也不隐瞒,直言自己是才放出宫的宫女,因着家中早没人了,所以便留在城中讨生活,请众人往后多多照应云云。 京城脚下的百姓对朝政更加敏感,何况是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市井妇人,也有耳闻。新皇登基之后,按例大赦天下,宫中亦得蒙恩典,更是近来京城百姓都会议论的新鲜事。何况出宫的宫女不独清薇一人,因此纷纷恍然,不再多问。 心中对清薇便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敬重。哪怕是个宫女,在宫中那也是侍奉贵人的,无论眼界还是能力,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跟她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一样。 忙忙乱乱,总算将院子收拾停当,清薇又请其中住得最近的一位妇人领着自己去采购各种日用品。这些东西,倘若清薇一个脸生的大姑娘自己去买,说不定就会遇上欺客的。带了熟人前去,既能挑到好的,还可以请她帮忙杀价。 饶是如此,等这些东西买完,清薇囊中便也不剩多少钱了。 她抓了一把铜子递给帮忙抬东西回来的妇人,“刘嫂子,真是多谢。若不是你,我一个人还不知怎么好。这些钱拿回去给孩子买糖吃,可不要嫌少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刘嫂子推辞两句,到底接了,面上便现出几分赧然,“你一个姑娘家,往后一个人过日子,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 清薇点头,“正是想问刘嫂子呢,附近可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还望刘嫂子替我介绍一番,也好设法谋个生计。” 刘嫂子说,“能做的事情倒是不少,最差如我这般手脚粗笨的,还能替人浆洗洒扫,清薇姑娘这样伶俐人,自然更不必愁的。我听人说,大户人家都愿意请宫中出来的姑娘们到自家坐馆,教给姑娘们规矩礼仪c针织女红等事。清薇姑娘若有意,回头我替你打听去。” “说出来不怕刘嫂子笑话,我在宫中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其他诸事一样不通的。怕是做不好这女教习的差事。”清薇道,“可还有别的?” 刘嫂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她自然知道,听清薇这样说,便问,“不知姑娘侍奉的是哪位贵人?” “虽说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不过这端茶倒水的,也不独我一人你,算不上什么,也不入太后娘娘的眼,不敢用她老人家名号招摇。”清薇状似随意的道。 “乖乖!”刘嫂子惊叹一声,心底才冒出来的一点轻视当即消失,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和蔼,“是我眼拙了,姑娘既能得太后娘娘看重,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咱们能与你比邻而居,说不得沾些仙气,说出去都面上有光。去给人做女教习,反倒是误了你了。” 侍奉过太后,那就不是什么人家都有资格请她去做教习的了。刘嫂子想着,回头就告诉外头那些人,对这位姑娘还是敬着些为好。虽然清薇说是不入太后的眼,但刘嫂子怎么会信?只当是她的谦辞罢了。 就不说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宫中随便哪个人随口一句话,他们这整个长寿坊,怕是都担待不起。 这么一想,心中自然就不敢再有别的念头了。 清薇也不是真的要寻差事,不是她自夸,若要养活自己,随便做什么不成?之所以要起这个头,不过是想借这张嘴将自己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其他人心里有数,别贸然来找茬。 她以前看话本故事里,对那些有能耐的人大隐于市十分不解,你不露出你的厉害之处,又怎么能怪别人不长眼上来冒犯?毕竟世上多的是凡人,看不透高人的伪装理所当然。 尤其她一个姑娘独自居住,倘若真的神神秘秘,恐怕不久之后,就要被流言蜚语淹没了。而且又容易引来那些闲汉和登徒子,摆明了身份,才没人敢随意招惹。 清薇跟刘嫂子定好了明日治一桌席面请今儿过来帮忙的妇人们暖灶,让她帮忙去通知各家。刘嫂子很高兴的应了。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清薇独留下她帮忙,多赚了一注钱,已经是好事了。现在清薇又请她帮忙,自然比别个更亲近,想来往后总有好处。因此她还主动提出明日一早就带人过来帮忙准备。毕竟清薇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肯定是做不来这些的。 清薇再三道谢,送她到门口离开,心想这些新邻居倒也不算难以相处。 她在宫中,不知见过多少难缠的人,自然不惧与这些市井妇人们周旋,但若能和睦相处,她也乐得少费力气。 关上了院门,清薇走到那株丁香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紫色的花朵,心情也跟着轻松明快起来。 “真好啊——”她轻声感叹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放松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等这一口气吐尽,清薇睁开眼睛,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深邃黑沉的眸子之中。 就在丁香树前面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c面容刚毅的男子。由清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身子,想来应是站在墙那一侧的梯子上。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抓着个坛子,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审视的盯着她。 骤然看到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若换了别的小姑娘,怕是要忍不住失声尖叫。但清薇虽然吓了一跳,却不过后退两步,立刻回过神来。 原本这样的情形,清薇该劝她多吃些,或是索性分出一部分让她带回去。然后她看了一眼那盒子,却也微微笑着转开了眼,只当没看见。 虽然她不知道赵瑾之怎么会知道山莓这种东西,又是从哪里弄来,但想必没少思和精力,若就这么让人吃了,便仿佛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等刘嫂子和月娘离开,清薇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马嫂子是个精明人,闻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艺,合伙来做这生意?” 清薇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愁没人买。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必在街上摆摊卖,往那些酒楼馆子里头去问,必定会有人要。再者富贵人家,虽说这些东西都能自己做,但赵姑娘手艺好,说不得也有人愿意买了尝鲜。如此这般,比他们从前单卖果子不知强到哪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44章 绝妙主意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粥还未熬好, 刘嫂子就上门来了。昨日清薇炖红烧肉, 那一闻就是肉味, 刘嫂子为人厚道, 想着若是那时登门,清薇少不得又要分送自己一些, 便没来。今日闻着是米粥的香气, 虽然比之寻常米粥不同, 但总不会比肉更金贵,她这才过来。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香得我在家里都坐不住了。”她进了门,便含笑问。 清薇道, “嫂子来得正好, 我正要讨嫂子的主意。我昨日吊了一锅高汤, 自己一个人吃不掉, 因此想着, 多多的熬了粥,抬到接上去卖,嫂子看可行?” “可行可行!这样香的粥, 怎么不行?”刘嫂子连连点头, “我这一路过来,看着大伙儿都好奇姑娘在做什么呢!现下付了钱就能吃到,只怕顷刻就抢光了。姑娘可得先给我留些才好。回头我家去拿钱给你。” “嫂子在这里用便是, 谈什么钱不钱的?”清薇道。 刘嫂子脸一板, 道, “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受主子倚重,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紧着最好的来,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如今却连几个铜子的粥也要锱铢必较了。 但清薇也很清醒。宫外跟宫中不同,往事如烟再要休提,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要看自己如何过。无论如何,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想明白之后,她便向刘嫂子请教起来。 刘嫂子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小生意,可惜手艺不行,卖不出去,就没有赚头,因此后来才改成了帮人浆洗缝补c洒扫庭院,做些粗笨活计。不过之前的经验总是在的。 所以在她的帮助之下,清薇很快定下了每一份粥的定价和分量。此外,因着清薇的器具不全,没有桌椅板凳和足够的餐具让人坐下来吃,因此刘嫂子给她出主意,让大伙儿自己带着大碗或是盆来,买了带回家去。 并且刘嫂子自告奋勇,愿意当这个免费的活广告。 所以接下来,她就招摇的端着一盆粥,穿街过市的回了家,一路上粥香弥漫,自然引得不少人来问,刘嫂子有问必答,顺便帮忙宣传了一番。于是等她拿了钱回去付账,跟清薇一起将粥抬到街口时,已有不少人拿着食具在这里等候了。见两人来了,便一拥而上。 清薇见状又是心慌,又是松了一口气。 心慌的是这么多人,又忙又乱,自己一个人怕是应付过来。松了一口气,自然是因为这阵仗根本不需要她站在街上吆喝叫卖,考验自尊。 好在刘嫂子在一旁帮忙盛粥,清薇只管收钱,倒也还算能应付。没多久,满满当当的一桶粥就都卖完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留在原地不肯走,一边打量她一边问明日还卖不卖粥。 清薇素知大魏治下天下太平,百姓们日子好过,也肯花钱,但今日才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 她记性好,虽然开始收钱时忙乱了一阵子,但很快就有条理起来,这会儿虽然不能准确的说出这些粥卖了多少钱,但大致估算还是没问题的。就这样一桶粥,收来的钱总有二百文上下。 昨日清薇采买席面所需要的食材,也不过花了一吊钱。其中最贵的是肉菜,骨头算是半搭半送,加上米,成本至多不到百文。 也就是说,这一早上的功夫,清薇就挣了一百文钱。虽说在她看来着实不算多,但这几日只有出没有进,如今好歹是有些变化了。这样想着,清薇便含笑道,“今日这粥也只是试卖,若是街坊们喜欢,明日自然继续,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众人都点头答应,又问她几点出摊,俨然是担忧又像今日这样买不到。清薇一一笑着答了,等众人散去,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惫,是在宫里多年未曾有过的了。 “姑娘不习惯吧?”刘嫂子说,“做生意就是这般,忙起来的时候没个准数,不过挣几个辛苦钱罢了。” 清薇点头,又道,“今日多劳嫂子帮忙,否则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 “姑娘的手艺好,东西自然不愁卖的。”刘嫂子道,“怪道都说宫里出来的人了不得,见过世面,又有手艺,我们家里那些丫头,通被比下去啦!” 两人寒暄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收拾好,便打算回去。正要走时,旁边有人抬了两筐新鲜的桑葚走过,清薇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你那葚子怎么卖?” 那人站住了,转头道,“姑娘想怎么买?” 清薇有些不解,刘嫂子已经赶上来拉着她,朝那人笑道,“马五,你这果子博不博?” “刘嫂子要博果,自然是博得的。”马五便将挑子往旁边一放,“都是今儿一大早摘下来的葚子,新鲜着呢!嫂子说,怎么个博法?” 清薇这时已明白过来,听闻民间赌博盛行,但凡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博。这博果自然也是其中一种,或是猜数量,或是掷骰子,或是扔铜钱,不一而足。 刘嫂子转头对清薇道,“姑娘若要买果子,倒不如拿几个铜子出来取乐。” 清薇道,“我没试过这个,听着倒是有趣。”在宫里时,她只听虞景说过,这样的风气须得遏制,如今自己亲眼见了,倒觉得有趣。又问马五,“你这一框葚子值多少钱?” 马五听了,一拍大腿,“姑娘也不必问价钱,若你博胜,这一筐桑葚都送你也罢。若我胜了,姑娘便都买下,如何?” “马五,你莫不是疯了?这许多葚子,放到明日就坏了,买来作甚?”刘嫂子在一旁道。 马五摆手,“不博就罢了,我这葚子十文钱一斤,不二价!” 桑葚自然是卖不到十文钱这样高价的,马五这么一说,摆明了就是不博就不卖。刘嫂子不由转头去看清薇。清薇笑道,“马五哥是个爽快人,便是买下这一框葚子又如何?那咱们就博这个。” 马五立刻笑了起来,“还是这位姑娘识货,又爽快!”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色盅递给清薇,“姑娘请。” 清薇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递给旁边的刘嫂子,“劳烦嫂子做个荷官。” 刘嫂子有些迟疑,胡乱摇了几下,又抬头去看二人。马五道,“姑娘先请?” “大。”清薇也不推辞,直接道。 马五接过色盅,揭开一看,果然是一个六,一个四,一个三,不由惊奇的看了清薇一眼,咬牙道,“再来。” “再来,马五哥那另外一筐葚子就保不住了。”清薇笑着道。 马五便犹豫起来。他今日出门,这满满两大筐的桑葚,若是带不回钱去,恐怕家里头又得不安生了。思来想去,只能将色盅揣进怀里,指着其中一筐桑葚道,“罢了,给你便是。” 清薇抓了几个铜子给他,“我不占马五哥的便宜,这是买筐的钱。” 一筐桑葚少说也有十几斤,加上旁边还有不少杂物,因此又只能麻烦刘嫂子帮忙搬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嫂子不由道,“姑娘的手段,我是服了。这博果的我也见过不少,往往多是那卖果子的得利,不过几文钱的事,众人也不与他计较。这个马五尤其赖皮,他是从小在赌桌上混大的,年轻时也烂赌,后来娶了媳妇,有人拘束着,才稍好些。只是但凡手里有个东西,便都要博。只这条街上不少人都试过,从没人在他手里讨着好。姑娘今儿才算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清薇微微一笑,“只是小道,不足挂齿的。” 回到自家院子里,将东西放下,清薇便数了二十文钱出来,“今日多得嫂子帮忙,不然我哪有如此轻松。这些钱,嫂子手下吧。” “姑娘万不可如此!”刘嫂子连忙推拒,“我不过搭把手,这钱却是不能拿的。姑娘若真心谢我,把那葚子称两斤与我,拿回家里哄孩子便是。” 清薇想了想,也不强求,找了布袋出来,装了满满一袋子给她,“嫂子拿回去吧。” 刘嫂子看着剩下的大半筐桑葚,不免替她发愁,“姑娘要这么多桑葚来做什么?吃不了,白放着就坏了。这东西还容易招虫子。” 清薇道,“用来做吃的。” “这也能做吃的?”刘嫂子惊讶,顿了顿,又道,“姑娘是打算做了去卖?”就算是做吃的,这一筐也太多了些,清薇自己要吃到什么时候?加上先有了卖粥之事,她自然有此疑问。 “正是。”清薇笑着点头,“只是究竟能不能卖出去,我心里也没底。嫂子先看我做了,如何?”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45章 谢主隆恩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清薇虽然有将赵瑾之当成靠山的意思,但她心中自有傲气, 倒不至于将之看得太重。这世上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旁人和外物, 可借不可恃。何况赵瑾之并不欠她什么,就算拒绝也属正常。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身边平白多个拖累,帮是人情,不帮是本分。 所以听到赵瑾之拒绝,她只微微一愣, 便笑道, “倒也是, 是我唐突了。”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 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 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 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 又在这般年纪晋升, 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 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 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 “要麻烦赵大哥的事, 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 “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赵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张楼和缀锦楼?” “这两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楼,自然是听过的。”清薇道,“赵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赵瑾之道,“我们羽林卫当值时,不能离开皇城,每到饭点,也不过轮换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寻个店铺吃一顿。缀锦楼和小张楼离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楼,锦绣楼自不必提,那是御厨后人开的店,种种菜色,几乎能做出花儿来,往来宾客,也都是王公贵族。集贤楼是文人士子们聚会之处,自然也格调高雅,不同凡俗。这两家在东市。缀锦楼的南食点心是一绝,小张楼么,客人更杂些,场面也更热闹。这两家在西市。”赵瑾之说,“锦绣楼和集贤楼我没去过几次,缀锦楼和小张楼倒常去,以我之见,这四家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及赵姑娘多矣。” “赵大哥谬赞,清薇愧不敢当。”清薇连忙道,“想来既然名扬京城,必定有过人之处。一两道菜色上争胜,殊为不智。” 虽是客气之言,但语气里都是自信,显然并不觉得赵瑾之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对。 “不但我们羽林卫,就是在皇城内当值的诸位大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亲兵等人,有人送饭的毕竟不多,多半都是这么解决的。缀锦楼和小张楼名声在外,价钱自然也贵,也不是顿顿都能去那里,平素不过随意寻个小店或是摊子。因此从正阳门出来,一条御街两侧,倒都是卖各式小食的。从早到晚,热闹得很。”赵瑾之又道。 清薇听明白,“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也到那边去做这份生意?” 赵瑾之点头,“那里进出的都不是普通人,赵姑娘的手艺这般出众,他们也出得起价钱。而且天子脚下,是断不会有人闹事的。” 所以就算清薇在那边生意做得再红火,也不至于会有人因为嫉妒就对她下手。纵然真有人铤而走险,自然也会有人出手,不为庇佑她,只为维系皇室威严。 而有了最初的积累之后,清薇便可将生意做大,在那边盘个铺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四大酒楼争美。 如果说之前赵瑾之提议是觉得有自己在,多少能照顾清薇。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清薇能够做到——她有野心有能力,虽为女子却不自弃,行事又有章法,让人不由自主的期待她成功的那一天。 这本该是个极好的建议,但清薇听完之后却沉默了。 天子脚下是安全,但她怕的也正是天子脚下。对她出宫这件事,周太后倒没说过什么,但虞景显然是心里存了气的,并不完全相信钦天监占卜的结果。所以清薇出了宫,只希望能离得远远地,留在京城是迫不得已,再凑到皇宫门前去,就非她所愿了。 赵瑾之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也猜想必定是有疑虑,便道,“我只是随口一言,赵姑娘可再斟酌考虑。倘若不愿做这生意,再想别的营生也可。” 但清薇素来是个有决断的,深知许多事不能拖,拖下去的结果也未必就好,因此只沉吟片刻,便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那往后就要请赵大哥多多照顾生意了。” “届时必然让羽林卫都去照顾你的生意。”赵瑾之一笑,“只怕赵姑娘生意太好,忙不过来。” 清薇闭着眼,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摇了摇头。 几个宫女面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最小的翠华道,“清薇姐姐,当真要走么?” 清薇想出宫这事,不论是从前在东宫和还是如今搬到西宫,都不算是隐秘。这也是其他宫女服气她的地方,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算是宫女,伺候的也都是顶顶尊贵的贵人们,那是几辈子换不来的福气,偏偏清薇就能舍得下。 舍得下也就罢了,她还能让太后开口答允。 须知虽然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出宫,但也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了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宫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说要走,大伙儿虽不舍,却也没人开口挽留过。这宫里的日子好不好,不过在自己心里罢了。清薇想走而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谁知等内府出了名册,清薇却根本不在上面。 这种事,内府是不会弄错的,那就只能是太后这边拦着。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来求太后恩典,众人自然都跟着担忧。这会儿听说果然未允,不免担心清薇心里过不去。 所以翠华这样一说,清薇还未开口,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说起留下的好处,又个个都说不舍得她,留下与众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睁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仔细待会儿嬷嬷们查问起来,无法交差。” 众人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来,低声在清薇耳畔道,“姐姐,张总管让婢子带话,陛下明日召司礼监周大人入宫。” “周徽。”清薇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碧月也离开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进内室去,候着太后起身。虽然额头上的伤痕还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尽心伺候。周太后见状,不免一叹,“哀家也想放你出宫,只是陛下那里,着实为难。” 她虽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经成人,并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纵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爱,奴婢心中都记着呢。”清薇道,“其实奴婢要出宫,非但是奴婢想走,亦是不得不走。” “这却是怎么说?”太后问。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虽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辅佐,大事上不会有差错,但几位皇叔犹在壮年,朝中却仍是暗流涌动。是以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收服人心,并诞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应如此。”太后不由点头,“你素来是个仔细的,这些事情上不会看错。” “太后谬赞。”清薇谦辞一句,才继续道,“然而如今陛下潜邸旧人未及分封,便要赏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当真成了,只怕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非是奴婢有多紧要,不过人人都正要看陛下如何行事罢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细细思量这件事。皇帝的态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里,却是十分微妙。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宫,是怕没了辖制,但也不愿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响太大。 想明白了这一点,清薇便决定对症下药。所以方才这一番话,句句都暗合了太后心思,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清薇不能留在宫里”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实施。 第二日周徽进宫面圣。 他已年届五十,两鬓微白,留了几缕长长的胡须,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官员补服,而是广袖长袍的水合服,脚踏芒鞋,头顶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虞景虽然意气风发,但见了他,也不由端正敛容,亲手将周徽福气,又吩咐身边的内侍,“给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座之后,虞景便道,“今日请周大人入宫,是为朕的一桩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为朕占卜,言朕身边有福星辅助。不知如今可有变化?” 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潮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强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真龙天子得天庇佑,不会有大碍,前提是没人给他找麻烦。而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虞景赌不起。所以这件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原本是想用周徽的话堵住太后那边的异议,将清薇留下,未料却惹出了新的问题。虞景思量片刻,问道,“不知周大人可有化解之道?” 周徽道,“这却也简单。只需陛下将那福星远远送走,便可减缓福气逆回的速度。倘若能让福星潜心为陛下祈福,或许反能有所补益。”他半个字也不问福星是谁,只道,“老臣家中有杨一真人手书《五斗经》一卷,世受供奉持诵,颇有妙验,愿献与陛下。” 虞景只微微沉吟,便点头许了。 周徽离开之后,他并未立刻前往西宫,而是将今日奏折批复完毕,待心绪平复,这才起身摆驾前往。 太后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人,立时拉着他的手问,“周大人怎么说?” 清薇立在太后身侧,低眉顺目,仿佛对此事一无所知,闻言立刻福身告退,好让母子二人说些私房话。 虞景眼神从她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周大人言,祸福恒定,借用的福气难以长久,总要还回去。若要破解时,便需将福星远远送走。” 他说完这句话,清薇已退到门口,抬手将门扉合上,然后才觉得心跳略微平复。 皇帝是在疑心她了。 也是,她这里才想出宫,那边就这样凑巧,周徽偏相出了这样的结果。他这会儿过来试探一番,也是正理。 殿内周太后听到他的说法,也不由皱眉,“这样凑巧?” “想来她也没有这样的能耐。”虞景哼笑道,“应是巧合无疑。事已至此,就算母后舍不得,怕是也只能放人了。” 周太后微微颔首,“也罢,既是天意如此,便不得不从。其实认真思量,如此也未必是坏事。陛下的心思,哀家都知道。让这丫头出宫去住几年,等这宫里宫外的事情都处置停当了,再让她回来,岂不好?” 虞景沉默片刻,起身道,“就依母后所言。儿子那里还有些公事未完,便先告退了。” 从殿中出来,见清薇守在门口,虞景站住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清薇本以为他会开口,但虞景竟只站了片刻,便拂袖而去。 她转身进入殿中,走到周太后跟前跪下。 周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出宫之后,也当小心行事。若有过不去的坎儿,便进宫来,哀家与你做主。”言辞恳切,极是动人。 清薇低下头去,轻声应道,“奴婢省得。” 在内心深处,却至此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这要命的深宫生涯,终于结束了。 皇帝不会知道,清薇自然是没能耐制造这样的巧合。真正主导这件事的人,正是他的母后。 承平元年四月初三日,清薇携着个不大的包裹,过了安定门,便这般走出她生活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宫大内。 赵瑾之就在这时转了进来,正好看到攀墙离开的几人,下意识的便要追上去。清薇连忙开口把人叫住,“赵大哥,别追了。” “这等恶人,怎能放过?”赵瑾之道。但话虽如此,却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转回来,站在清薇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想伸手,又似乎怕唐突了。 清薇也有些尴尬,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便道,“赵大哥去看看那边的孩子吧。”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还倒着个孩子,走过去检查一遍,确定只是晕迷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问清薇,“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省略了那人对自己的调戏侮辱,但赵瑾之看着眼前这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说话的空档,清薇终于缓过气来,从地上站起,正小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拂去上头的灰尘,尽量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大约不知道,她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清薇的皮肤白,又细嫩,方才那细眼打得用力,这会儿已经微微肿起来了。清薇自己看不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也并未十分在意,但赵瑾之却能分明的看见。 他还能看出,清薇不过是在强自镇定,不愿露怯罢了。实则无论眼神还是举动,都难掩惶恐。 这也难怪,任是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失控。清薇还能保持镇定,已属难得,想来也跟宫廷生活脱不开干系。不过看在赵瑾之眼里,她越是故作镇定,反而越是可怜。 他认识的姑娘们,若遇上这种事,恐怕早就哭天抢地,对着长辈们抹泪诉苦了。 若不是毫无依靠,清薇何必独自苦撑? 原先赵瑾之看着清薇的时候,对她一身傲气总喜欢不起来,觉得她太小看了其他人,迟早会吃大亏。虽然开口劝过,但清薇的样子,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所以他才去“提点”刘老大,让他多留心。哪知道这样还是不够,到底出了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46章 如何报答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清薇微笑点头,“就是这里了。劳烦许大哥帮忙登记, 回头我做东请你,还请别嫌弃。” 虽然那许主簿没说, 但她也知道,那些好位置说起来是没人定, 但不知多少人盯着呢。自己若选了, 免不得也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初来乍到, 不想出这种风头,自然还是避开的好。 许主簿挠了挠脸,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 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赵瑾之点点头, 示意就按清薇说的做, 于是许主簿只能翻开手中册子, 将其中一页勾了出来。 大概存了一点补偿的心思,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清薇, “赵姑娘这摊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请人?我这里倒有现成的人, 直接叫过来开工便是。这活计也不复杂, 今日就能弄好, 明儿就可以出摊了。到时候赵姑娘看着好, 给两个钱就是。” “那就劳烦许大哥了,正要请人来布置一番。”清薇在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这里搭灶,那里设案板 许主簿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下对清薇的态度却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怪道赵姑娘要选这里,却原来是打算把摊子铺开,让客人能坐下来吃饭。”很显然,她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知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清薇道,“我看临街的摊子,少有能摆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门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带进去。若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想必愿意多花几个钱加个菜。” 许主簿和赵瑾之闻言都点头,他们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对清薇这番话感触更深。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人都宁愿选择价钱更贵的店铺?不就是因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而不需要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个角落蹲下来吃东西。 又说了几句话,许主簿就回衙门去了,顺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过来。 只剩下两人,赵瑾之才问,“我方才听你说‘加菜’,赵姑娘要卖的不是主食?” “这条街上卖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何况初来乍到,也不好与旁人争锋,不如卖些配菜,说不得还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赵瑾之点头,又道,“有件事,本不该我来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赵姑娘想过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操刀下厨也就罢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况若忙起来,一个人也无法兼顾。” “这我已想过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帮衬,刘嫂子和马嫂子听我说了此事,都说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闲着,情愿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沾沾往来贵人们的仙气。” 赵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帮忙的话咽了回去。 许主簿没有说谎,匠人们来得很快,然后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来。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会儿,转头见赵瑾之有些无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劳烦赵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这里让他们忙着就是。” 赵瑾之抬头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待会儿羽林卫的人出来吃饭,若瞧见他,免不了多问,因此便顺势告辞了。 匠人们的手艺都是顶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复杂,所以没多久,一个大灶就垒起来了,围着大灶做了个l形的灶台,底下用泥土夯实,台面则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干透之后便连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灶后面的空间,比照灶台的样子垒了两张方桌。这些都弄得很结实,就是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要紧,更不必担心会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为人数不定,便不能这样做。清薇打算看看别家是如何安排的,设法弄些条凳过来将就。回头再找木匠,打些能折叠起来的方凳,如此不相识的客人便能分开坐了。 为了赶工将这些东西弄好,匠人们甚至没有吃饭。清薇结账的时候,便加了一把钱,让他们买些东西充饥,然后匠人们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走了两圈,原本觉得压抑的心情,才一点点的飞扬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拘是做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拼死都要出宫,过的却是这种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过身来,便见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张芳,从前与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宫时帮过忙的。另一个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应是御前侍卫。 她蹲身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开口问安。这毕竟是在宫外,贸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没有叫她起来,施施然踱步过来,将周围打量了一阵,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为清薇有青云之志,看来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头道,“小小宫女,岂敢冀望青云?”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难道还少么?这时倒计较起身份来了。还是你仍旧恼朕不肯立你为后?”虞景问。 “那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无戏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瞧见这般场景,朕都要以为你是在演苦肉计了。清薇,你当真守得住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也要这样过么?” “升斗小民,人人都是这样过的,为何我却不行?” “别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他没有久留,转身走了。想来这般微服出宫一次,也不会是容易的事。却只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么样子,想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只能慢慢适应着站起来,然后原地活动腿脚。 刚刚放松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虞景既然来了,事情就不会这么结束。 这个男人自卑到自傲,不允许任何人的违逆,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 清薇这个摊子,恐怕是注定不会安稳了。这一点早在清薇的预料之中,所以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她也并没有指望过要用这摊子赚钱。因此才要先和马家合作,替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但她还是来了,因为正如赵瑾之所言,这里进出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注定不会发生太过失控的事件。这虽然是将自己送到了虞景眼皮之下,却又给自己加上了一重保护。太过分的招数,虞景不屑也不能使出来,最多只能让她赚不到钱,受些委屈罢了。 清薇太了解虞景了。当日自己出宫,虞景心里肯定还有所介怀,如果让这件事存在他心里,几年十几年的发酵,将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虞景被愚弄的怒气。帝王之怒,她承受不起。 而现在这样,也算是给了虞景一个出气的渠道。也许折腾着折腾着,他觉得清薇如此庸俗无趣,也就放下了。 是在行险,但清薇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虞景说得对,别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但她赵清薇不行。所以她才必须要来,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决掉。否则现在落魄也就罢了,往后但凡她过得好一点,恐怕都会变成扎在虞景心上的刺,像是在打他的脸。 而虞景绝不会容许这种人存在。 清薇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沿着御街逛了一遍,大略的了解了这里的环境和各种摊子,还随手买了两份生意最好的吃食尝了尝。然后又买了些容易放的东西提在手上,这才慢慢的走回了长寿坊。 才回到家,刘嫂子就带着人过来了。 “清薇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大声指挥着人将东西都搬进来,对清薇道,“你点点,看可少了什么没有?” 清薇接过单子,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朝她点头,“一个都不少,刘嫂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刘嫂子将搬东西的一个半大孩子拉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子,你叫他壮儿就是了,今年虽然才十一岁,却不比十四五岁的劳力差什么!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又拍了拍壮儿的背,“在赵姑娘这里,手脚利落些,好好干活,若是偷奸耍滑,看我皮子不揭了你的!” 大魏律规定,男子十五岁成丁,就算是成年人,需要服徭役纳人头税了。所以刘嫂子才有此一说,是夸自家孩子顶得上成年劳力。 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清薇笑笑,不是很自然的道,“往后还请赵家姐姐多多担待。” 这句文绉绉的话,显然是特意学来的。清薇问,“你喜欢读书?可识字么?算账会不会?” “会会会!这孩子念过几天的学堂,字也认识几百个,可惜咱们这样人家,供不起他。”刘嫂子抢着回答道,言语间遗憾又自豪,“算账”她转头去问壮儿,“算账你会不会?” 清薇不置可否,只笑道,“让孩子自己说。” 壮儿羞涩的摸了摸头,“字认得一些,如今有空就去学堂外头听讲,先生人好,也不赶我们。算账只会些简单的。” 清薇道,“宫里卯时上朝,申时散衙,咱们也定在这时候出摊收摊。若回来得早,我可以教你认一会儿字。只是书本须得你自己挣了钱去买。我可以预支两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多谢赵家姐姐!”壮儿大喜过望,立刻兴奋起来,连连朝清薇鞠躬。 马嫂子就是这时候来的。清薇拖她找木匠帮忙做个能推着走的双轮车,她这是把车送过来,顺便把儿子领来给清薇看看。听清薇说了识字的事,便将自家儿子往前一推,“这是我们小六子,能跟着姑娘,是这傻小子的造化。这人往后就交给姑娘了,怎么调/教都随你。” 说着招呼小六子将双轮车推进来。那车上还放着一块用红绸包着的木板,刘嫂子见状,不由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招牌。”马嫂子道,“总要让人知道是哪一家的生意,才好再介绍别人过来。” 清薇含笑点头,走过去将牌匾上裹着的红绸拆开,其他人也凑过去看,但见上头写着四个亭亭秀致的大字:胭脂卤肉。 转过头来,清薇笑着道,“这段时日承蒙乡亲们抬举,我们这小本生意也算兴隆。因着我自己的一点私人缘故,却是不能在这里摆摊了。因此从明日起,这摊子就转给刘嫂子了,还望诸位周知。” 本来排队买粥的众人便都喧哗起来,议论的无非是清薇要去哪里,刘嫂子的粥是否还有这个味道等等。当然,相较之下,后一个问题才是大家关心的。毕竟清薇的摊子摆起来时间不长,众人却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口味。 清薇等他们说了一阵,才道,“不过乡亲们不必担心。我也是住在这长寿坊里的,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经同刘嫂子议定,她出钱将我熬粥和做馒头的秘方买下。从今日起,我就将手艺交给刘嫂子和月娘,保证大家往后吃的东西还是和现在一个味道。” 众人便都放下心来,纷纷夸赞她仁义,不忘本云云,又有人问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说没有定下来,得先教会了刘嫂子这边再考虑,于是众人也不再追问。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他从清薇方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她是将方子写下来交给刘嫂子的! 接下来的几日,刘嫂子和她的大女儿月娘都会在下午到清薇这里来学手艺。这样一来,清薇的院子里,就从早到晚都飘着好闻的食物香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馒头都不麻烦,所以几日功夫也已足够。这天刘嫂子和月娘从清薇的院子里出来,面上都带着紧张兴奋的笑容。清薇今日说,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出摊了,她们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她们,如今就揣在刘嫂子怀里呢。 一路上刘嫂子数次想将那方子拿出来看看,但又怕给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体不适,让路上遇到的乡邻们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钱大郎一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那方子在她们身上。于是便悄悄坠了上去。 当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长寿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见母女二人进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刘老黑说话。 刘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还是坊中乡勇的头目。 当是时,皇权不下县,各乡之中多是里长和各族耆老们共同主事。没有衙门,自然也不会有捕快和军队,但乡野之间,却时常有野兽和匪徒出没,因此各地不得不将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组成乡勇,农闲时训练,平日里则定期巡逻乡里,确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则立刻就能组织起来抗敌。 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乡野之地比较,但这种规制倒是没有改变,只不过乡勇队一直闲置着,既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巡逻任务而已。但饶是如此,刘老黑同衙门那边也比旁人更亲近。这也是刘嫂子底气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别人眼红的原因。 这会儿钱大郎登门,刘老黑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人迎进屋。然后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刘嫂子从内室出来,去院子里起灶开始准备晚饭,钱大郎才起身告辞。 刘老黑又一头雾水的把人送出门,完全不明白钱大郎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天夜里,一条人影摸进了刘老黑家的院子里。 这条人影自然就是钱大郎。他白日过来,就是为了踩点,也是想看看刘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没有天赋,倒是耳聪目明,刘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着一层木壁,刘嫂子在屋里的动静,注意些就能听见。虽不能猜个十成,心里也有了一点底。 所以他便趁夜来了。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过了明天,谁知道刘嫂子会不会觉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别的地方去? 钱大郎不被长寿坊的人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年轻时曾跟着街上的闲汉们混,诸般好事不学,坏事倒学了个十成十。后来他老爹死了,回家来继承了店面,又娶了妻,这才收敛起来。朴素的街坊们面对回头是岸的邻居不能说出什么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他的。 所以这溜门撬锁的勾当,钱大郎做得十分顺手。 只是才进了屋,还没等他辩准方向摸进内室,就听得一声犬吠,然后自己就被扑倒在地,手臂上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扑撞得钱大郎浑身发痛,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暴露了!天杀的刘老黑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一条狗?! 第一声犬吠响起时,清薇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暗夜里十分宁静,犬吠声传至此处已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晰。清薇微微侧头,凝神听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起床开门出去。 但出了院门,她低头想了想,又转身去敲赵瑾之的门。 赵瑾之职业形成的习惯,睡觉时也十分警醒,听见敲门声便立刻醒了。开了门见是清薇,不由惊奇,“赵姑娘?你怎的还没睡?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大哥,我方才听见了犬吠之声。”清薇压低声音道。她倒也很想做出惊慌失措之态,但要瞒过赵瑾之这种专业人士,清薇没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47章 荠菜饺子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大魏皇城地处京城最北端,往北是皇室禁苑, 再往北,便是森林茂密, 树木参天,几乎无人深入过的玉皇山脉。作为大魏龙脉所在, 被重兵把守, 等闲人不得擅入。这种奇异的格局, 让魏国京城北面形成了天然屏障,同时亦不设城门。 皇城南面,出了正阳门, 便是一条通衢御街,从正阳门一直通到南城门。御街的形制十分特别,最中间是一条高高的黄土筑成的御道,除了帝王出巡, 这御道上不许人行走。两侧略低的则是官道, 朝廷律例, 正三品以上官员和乘车骑马,走的便是这条官道。至于品阶更低的官员和平头百姓,自然不能在这上面行走。所以官道两侧搭建了廊庑, 供人行走。 而御街两侧的大片地方, 便是京城百姓杂居之地, 热闹繁华的东西两市便处在此间。 简单而言, 住在御街东侧的, 多是官宦权贵富庶之家,而住在西市的则是市井小民。一条御街将城市分作了两部分,似乎也在这两种不同人群之间,划出了一条看得见的界限。住在东侧的人家不会到西边来,而住在西侧的百姓,也极少进入东边。 大约只有一种时候,这种泾渭分明的界限,会被模糊。 那就是每日早朝之前,住在东西两侧的官员吏目纷纷走出家门,前往皇城开衙的时候。 ——皇城广大,除了帝王起居的后宫之外,占地更多的是前朝议政的宫殿及百官处理政务的各官署。除了极少数几个衙门之外,在京官员几乎都要在此办公。而官员们自然不能事必躬亲,许多事情须得交给下面的吏目们去做,如此一来,数量更加庞大的小吏们,反倒是皇城之中的主体。 而这些人身家不丰c绝大多数都是靠苦读出头的小吏们,因为考不上进士只能谋个这样的差事,自然也住不起御街东侧的房子,绝大多数都住在御街西侧。 所以每天早上,寅时过后,便可见身着官服的各品阶官员和吏目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来,然后在御街两侧的廊庑下汇集,前往皇城。除了极少数骑马乘车坐轿的官员之外,其他绝大多数都混杂在一处,这时候不看服色,甚至很难区分出各自的品阶。 不过,在这里摆摊的小生意人们,虽然地位不高,却都有一双利眼。莫说是穿着不同的服色,就是一样的衣裳,他们也有办法分出哪些是口袋里宽裕会买东西的,哪些是囊中羞涩想蹭便宜的。做到极致,甚至能够将每日从自家摊子面前经过的官员认个大概,叫出名姓来。 ——正如赵瑾之所说过的那样,能够到这里来做生意的普通人,几乎都是心思活络,有自身打算的。就像刘家和马家将孩子送到清薇这里来,希望他们长长见识,说不得能谋个将来一样,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打算。 甚至不需要这些官员们格外提携照拂,只要走出去,说出“某某大人”“某某相公”在我家的摊子上吃过东西,那就是十分值得夸耀的事,街坊们也都肯给几分脸面,做生意也不会有人刁难。 因为存了这样的想头,又加上往来的不管哪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人,所以“和气生财”四个字,便是这些生意人最真实的写照。张阿牛也是这些生意人之中的一个。 他这个名字,倒有个十分传奇的来头。话说当年张阿牛之父进城务工,却被人骗了银子,只能两手空空的回乡。哪知走到半路,竟然捡到了一头牛。旁边并没有人,这头牛也没穿鼻绳儿,显然是无主之物。张阿牛之父上前一试,这牛就跟着他走了。他索性牵着牛返回京城,将之售卖。耕牛贵重,卖得好几两银子,张阿牛之父便在京城赁了个房子住着,用这些本钱做起小生意。他在乡下时,一手烤饼的绝活乡里人都称赞,想来想去也只能做这门生意。卖了几年的饼,摸着门道,就在这御街上弄了个摊子,专卖烤饼。传到张阿牛这里,也算是几十年老招牌了。 张阿牛烤出来的饼,外焦里软,不似其他面饼那般一咬就一口渣滓,咽下去都在刮喉咙,因此生意十分不错。那些囊中羞涩的的低阶官员和小吏们每日都会买上两个。毕竟这东西味道不重,就是在衙门里吃也不要紧,最方便不过。 对张阿牛而言,烤饼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闭着眼睛都知道一张饼应该放在哪里,烤多少时间取出来。他的动作又麻利,一个人能当三个人用,甚至不需要出钱请人帮衬。然而今日,他却频频走神,甚至烤糊了好几个饼,大失水准。 盖因从后头巷子里传出来的那股子香味,实在是太勾人了,让早上只囫囵着喝了一碗粥的张阿牛只觉得腹中饥饿不已。 最后他将烤坏了的几张饼胡乱塞进肚子里,这才略觉得好些,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痒痒,若不是要守着摊子,都想到后头去看看了。 许主簿送佛送到西,清薇定下了这个地方,跟张阿牛正好挨着,因此他也特意打过招呼,所以张阿牛知道,巷子里那位恐怕是有些来头的,现在看来,手艺也不得了。 不单是张阿牛闻到了这味道,但凡是从这巷子口经过的人,都能闻到这香味。于是不少人在此驻足。说来也巧,张阿牛的摊子,将往里的视野遮住了大半,所以不少人左右看看,便会向他询问,“这里卖的是什么?好香!” 有许主簿的关系在,张阿牛也没有拦别人生意的意思,笑眯眯往旁边的招牌一指,“里头就是,胭脂卤肉!”当然,他这样热情,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些问话的客人们问完之后,少不得顺手买一张饼。 所以又一位熟客过来询问的时候,张阿牛便多说了几句,“今儿才开张的生意,我也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卤肉,不过进去的人多少都买了,想来错不了。不知道过了辰时还有没有下剩的,我也去要些。一直闻见味儿,实在馋得很!” 这位客人姓邱,在翰林院坐馆。明明是个文官,品阶也不低,却并不讲究那些规矩,这些街边小摊,他几乎都吃过。人精嘴叼,如今他还肯光顾的,都是这条街上滋味最正c生意最好的几家摊子。 邱大人顺着巷子走进去,那萦绕在鼻尖的香味便越发浓郁了。正要迈步过去时,却忽然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这里,他不由张口叫道,“赵中郎,这可真是好巧,今儿没去小张楼?” 赵瑾之一转头,看见来人,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收敛了,站起身客气道,“原来是邱侍读,点了卯出来用早饭?” 要说赵瑾之跟着邱大人的关系,说起来也极有渊源。赵瑾之自幼聪明伶俐,在读书上极有天分,与邱庭波一样都有神童之称。像他们这样的人,通常都是王不见王,各过各的日子。但京城那么小,总有碰见的机会。而一旦碰见,不是相逢恨晚一见如故,就是你死我活互相看不顺眼。而赵瑾之和邱庭波,很显然是后者。 两人都看不惯对方,笔杆子上不知来回掐过多少次,明嘲暗讽c指桑骂槐c含沙射影什么招数都用过。 本来按照剧情发展下去,两人应该一路从学堂掐到国子监,最后再到朝堂上,成为不死不休的毕生之敌。然而这一切,在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 十二岁那年,邱庭波连中案首c解元,风光无两,而赵瑾之弃文从武,销声匿迹。 时隔多年,两人一个是一榜探花,风光被点翰林,一个披甲执锐,护卫宫城,再见面时自然没必要再互掐,只是说起话来,总免不了要讽刺对方一下才舒服。 邱庭波嘲讽赵瑾之平时吃饭必要去小张楼这等地方,铺张浪费,却不见东西多好,完全是世家子弟的坏毛病;赵瑾之就回敬他翰林院差事清闲,点了卯就能施施然出来吃早饭,不必忙碌。 清薇虽然听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机锋,但也敏锐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笑着开口招呼,“客人请坐,我们家的卤肉明码标价,称重计价,不知您要多少?” 被打断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过来,清薇恍若未觉,只含笑看向邱庭波。 “就来半斤。”邱庭波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在赵瑾之身边坐下来,回道。 壮儿闻言,已经用大漏勺从锅里捞出一块卤肉放在案板上。清薇双手握刀,手起刀落,须臾间案板上的卤肉就被切成薄片,再用筷子夹了摆在盘子里,然后由马小六端过去给客人。 这一番动作干脆利落,饶是赵瑾之看了一上午,也还是觉得赞叹不已。清薇这一手刀工也不知是怎么练成,就是他自己去做,也不过如此了。但赵瑾之很快注意到,清薇放下刀之后揉了揉胳膊,显然这么做对她来说负担极大。也是,她毕竟是女子,刀工再好,力气也跟不上,时间长了自然会觉得累。 须得替她想个法子才好,赵瑾之想。 今日他没有提前过来当值,便是想顺路帮一下清薇的忙。哪知清薇和壮儿c小六子三人推着双轮车,根本不费多少力气,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赵瑾之不肯死心,跟过来要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帮得上忙。 结果就是他已经吃了两份卤肉,但却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这让赵瑾之心中惭愧不已,所以才非要帮清薇一次不可。 邱庭波没有那么多心思,卤肉端上来之后,他低头一看,不由开口赞叹,“难怪要叫胭脂卤肉!” 但见盘子里的肉片码成了一朵花的形状,肉取的是带皮的五花肉,以肥肉居多,只在边上带了一丝瘦,肉色微红,呈半透明状,看起来也的确如花瓣一般,十分好看。他用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入口有些意外,因为这肉看上去已经熟烂了,却并不是入口即化的口感,反而带着几分爽口筋道,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尤其是带着的那一小丝皮,简直越嚼越香。 邱庭波又忍不住吃了两块,这才恋恋不舍的搁下筷子。 好东西要细细品尝,否则便是牛嚼牡丹c暴殄天物了。 他将从张阿牛摊子上买来的饼放在桌上,取了随身的匕首,将饼切块,又从中间分开,再将一片卤肉夹进去,然后才送入口中。有了烤饼佐之,肉香中又夹杂了烤过的麦香,原本就极淡的油腻之感便完全消失。邱庭波慢慢吃了几块,然后感叹道,“若此时有一杯龙井在手,此生何求?” “龙井没有,山上野茶倒是不少。”赵瑾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递给邱庭波,“只好委屈邱侍读牛饮此物了。” 邱庭波接过来一口饮尽,含笑道,“没有龙井正好,毕竟人间还有这等美味,一时也割舍不下。留此残躯,勉励加餐。”说完扬声朝清薇道,“老板娘,再来半斤!” 赵瑾之嘲笑他,“明明是胡吃海塞,还非要弄个名目,我便看不上你这一点。” “分明有了名目,却还是胡吃海塞,我却也看不上你这一点。”邱庭波喝了一口茶,哂笑道。 而后两人同时别过头去。 说话间又来了几位客人,清薇依样画葫芦招呼,同样博来了不少喝彩和赞叹。毕竟东西是好东西,清薇的手艺也并非等闲。 只是赵瑾之见她揉胳膊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灶台后面,将清薇退到一边,“你且歇着吧,我来切。” 他握着刀站在案板后面,看着两张桌上很快坐满了客人,心中不由感慨。 他原以为清薇若只卖肉,早上的生意恐怕不会很好。哪知她的胭脂卤肉半分油腻都没有,反倒十分对男客们的口味。虽然价钱不低,但因为称重计价,所以多少都会买些尝鲜。虽然才是第一日开张,但赵瑾之觉得,今日来过的客人们,多半都会变成回头客。要不了多久,生意便会火爆起来了。 只是到时候还是只有清薇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别的就不说了,这切肉的体力活儿,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直做。 思量间,转头时不小心对上了邱庭波的视线,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赵瑾之暗道不妙。这家伙是个人精,见自己过来帮忙,如何猜不到自己和赵姑娘的关系?不过再转念一想,他不过热心帮邻居的忙,也没甚可避讳之处。再者,邱庭波不是饶舌之人。 不过赵瑾之还是放下了刀子,邱庭波不会多嘴,不代表别人不会。万一待会儿在这里遇见自己的下属们,那就尴尬了。 几个宫女面上都露出担忧之色,最小的翠华道,“清薇姐姐,当真要走么?” 清薇想出宫这事,不论是从前在东宫和还是如今搬到西宫,都不算是隐秘。这也是其他宫女服气她的地方,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就算是宫女,伺候的也都是顶顶尊贵的贵人们,那是几辈子换不来的福气,偏偏清薇就能舍得下。 舍得下也就罢了,她还能让太后开口答允。 须知虽然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均可出宫,但也不是年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了机会,也不是人人都能走。 今年恰是新皇登基,恩赦天下,宫中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之前清薇说要走,大伙儿虽不舍,却也没人开口挽留过。这宫里的日子好不好,不过在自己心里罢了。清薇想走而能走,正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 谁知等内府出了名册,清薇却根本不在上面。 这种事,内府是不会弄错的,那就只能是太后这边拦着。主子要留人,清薇自然就走不了。所以她回来求太后恩典,众人自然都跟着担忧。这会儿听说果然未允,不免担心清薇心里过不去。 所以翠华这样一说,清薇还未开口,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说起留下的好处,又个个都说不舍得她,留下与众人作伴正好云云。 清薇睁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这就是不死心的意思了。 小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清薇又道,“各人手中都有差事,也别在我这里耽搁了,仔细待会儿嬷嬷们查问起来,无法交差。” 众人这才散去,只有碧月留了下来,低声在清薇耳畔道,“姐姐,张总管让婢子带话,陛下明日召司礼监周大人入宫。” “周徽。”清薇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碧月也离开之后,清薇才放松下来,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进内室去,候着太后起身。虽然额头上的伤痕还在,但清薇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仍旧尽心伺候。周太后见状,不免一叹,“哀家也想放你出宫,只是陛下那里,着实为难。” 她虽然是太后,但皇帝已经成人,并且身登至尊之位,御宇天下,纵是生身之母,也管束不得。 “蒙太后垂爱,奴婢心中都记着呢。”清薇道,“其实奴婢要出宫,非但是奴婢想走,亦是不得不走。” “这却是怎么说?”太后问。 清薇微笑道,“方今陛下登基未久,虽然有先帝留下的一班老臣辅佐,大事上不会有差错,但几位皇叔犹在壮年,朝中却仍是暗流涌动。是以如今最紧要的,乃是收服人心,并诞育皇嗣,如此朝堂可安。” “理应如此。”太后不由点头,“你素来是个仔细的,这些事情上不会看错。” “太后谬赞。”清薇谦辞一句,才继续道,“然而如今陛下潜邸旧人未及分封,便要赏奴婢天大的恩典,倘若此事当真成了,只怕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非是奴婢有多紧要,不过人人都正要看陛下如何行事罢了。” 清薇方才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细细思量这件事。皇帝的态度不必再提,但太后那里,却是十分微妙。 她不愿意让自己出宫,是怕没了辖制,但也不愿自己留下,怕皇帝受到的影响太大。 想明白了这一点,清薇便决定对症下药。所以方才这一番话,句句都暗合了太后心思,让她不由自主的产生“清薇不能留在宫里”的想法。这样一来,自己的下一步,方可实施。 第二日周徽进宫面圣。 他已年届五十,两鬓微白,留了几缕长长的胡须,身上穿的不是寻常官员补服,而是广袖长袍的水合服,脚踏芒鞋,头顶云冠,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虞景虽然意气风发,但见了他,也不由端正敛容,亲手将周徽福气,又吩咐身边的内侍,“给周大人看座。” 等周徽落座之后,虞景便道,“今日请周大人入宫,是为朕的一桩私事。八年前,周大人曾为朕占卜,言朕身边有福星辅助。不知如今可有变化?” 周徽低头道,“请陛下恕臣冒犯之罪。”然后才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虞景面相,一面轻捋胡须,掐指推算,然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虞景见状,不由眯了眯眼睛。 片刻后,周徽放下手,道,“从前老臣便对陛下说过,世间祸福本是恒定。因有福星忠心侍奉,陛下自然也得可借得福气。只是俗语云,有借有还,如今怕是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候了。” “这是何意?”虞景问。 周徽细细解释,所谓的将福气还回,即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自身都会陷入低潮之中,诸事不顺,直到将这些福气尽数还清。也就是说,接下来继续将清薇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有坏处。 说完之后,周徽还安慰道,“不过陛下既是真龙天子,得天庇佑,想来就是将福气还回,也无大碍。” 然而虞景的眉头却缓缓皱了起来。这话听起来荒谬,他却不能不信。 毕竟先皇驾崩,虞景以皇太孙的身份登基,上头还有四五位年富力强的叔父在。这几位王爷各有心思,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被侄子辖制,加上手里也不是没有任何势力,要给虞景添些麻烦,是很容易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48章 香椿蛋烧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诚然清薇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要将生意转让给刘嫂子, 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不提刘嫂子是否愿意接手, 以清薇对她的了解,有这样的机会,刘嫂子当不会错过。不过她心中必定也有疑虑,毕竟这生意能撑起来,全靠清薇的手艺, 这手艺若是不传, 就是接手了也没用。 所以若要将生意转给她, 清薇势必要即将教会刘嫂子怎么做, 别看只是普通的粥和馒头,材料也随处可得, 但她们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 也不是没人跟风卖过, 却怎么都做不到清薇这样的味道。 手艺和配方,自来都是珍贵的。所以清薇要教, 自然得先跟刘嫂子谈妥条件。 ——她虽有心照顾, 但生意和人情必须分开, 不能白送出去,免得将来牵扯不清楚。再者开了这个头,万一再有人来求秘方, 又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 等她这边交割完毕, 能去正阳门外做生意,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二日,刘嫂子过来帮忙时,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刘嫂子大惊,“这生意做得好好的,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清薇叹了一口气,“嫂子面前,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其实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标并不是那孩子,是我。” “这怎么会?”刘嫂子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姑娘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赵将军言,那几人供出是被钱大郎撺掇的,这话再不会有错。我才来长寿坊没多少日子,就做了这惹人眼红的生意,被人惦记也是难免。一招不成,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所以我想着,这生意转让给嫂子,总好过给人谋夺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这长寿坊中,不怕他钱大郎。” 刘嫂子闻言,面色几变,将个钱大郎骂了个狗血淋头,才道,“也是,你年纪轻,又是个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当真有嘴也说不清。好在是遇上了赵将军。这钱大郎也着实可恶,自家没本事,倒惦记别人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末了又问,“只是这生意若是转给我,清薇姑娘你岂不就没了营生?” “这个嫂子却不需担心。”清薇说,“我听赵将军说,正阳门外御街两侧有不少人摆摊卖这些吃食,那里日夜都有羽林卫巡逻,进出的又都是达官贵人们,想来没人敢惹事的。我不如就往那里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嫂子闻言眼睛一亮,“姑娘手艺好,走到哪里都是不必发愁的,却是我多心了。” 皇城外进出的人身份高,嘴自然也挑剔,别看那里都是小摊,其实许多都是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滋味一绝,真要论起来,四大酒楼里的菜,未必就能胜出许多。不过贵人们讲究排场,酒楼到底比小摊有档次得多。平日自己吃也就罢了,难不成请客也让人坐在街边么? 所以,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的人,纵然知道那是个好选择,却也是不敢去的。 贵人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没有父母亲人在,嫂子肯惦记,是再求不来的福气。”清薇说,“原本我倒想将这生意索性送给嫂子,只怕以后说不清。因此嫂子还是回去同家里商议,只要拿出五两银子,我便将熬粥和做馒头的手艺教给你,保证做出来跟我做的是一个味道。” “这是应当的。”刘嫂子道,“只是五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回去问问我们当家的,明儿再给姑娘准信。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也知道,我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不如年轻人利落。我有一个女儿,今年也得一十二岁了,不如让她来跟着姑娘学?往后也好有个傍身的手艺。” “可以。”清薇笑着应了。 大概是知道往后就是自家的生意了,所以刘嫂子今日格外卖力。说来也巧,今日生意比平时还好些,大约昨日清薇救了个孩子,长寿坊的居民大都认可了她,也肯照顾她的生意了。 忙碌的间隙,清薇数次往街口钱大郎家的店看过去,都见钱大郎面沉如水的坐在店门口,正往这边看。离得远,他的眼神看不清,但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错觉,清薇总觉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那种黏腻恶心的视线,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昨日没对赵瑾之说谎,这门生意她本来也不打算长久的做下去,但也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换营生。何况自己做的,和被人逼着做的,却是绝不一样的。 所以清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退让? 走之前,不给这钱大郎一个大大的教训,怎显出她赵清薇的手段?她在宫中,可不是靠着周太后和虞景母子的庇护过来的!甚至她最初刚到东宫时,这母子二人的境遇其实非常糟糕。 顺懿太子——也就是虞景的父亲虞绍,天资卓绝,在世时简直光辉闪耀,让他所有的兄弟都黯然失色,被他完全压制住,生不出任何心思来。可惜天妒英才,虞景出生之后不久就意外早逝。这样一个人,他留下的儿子自然就成了诸皇子的眼中钉,生怕他继承了乃父之英才。 在这种情况下,虞景就算满腹聪明,也丝毫不敢显露,靠着这种伪装,才磕磕绊绊长到十四岁。这段幼年经历,扬尘饿过了他莫测多疑c喜怒不定的个性,清薇刚到他身边时,简直称得上是内忧外患。 若不是一路扶持着这样的虞景登上那个位置,她在宫中又怎么可能风光无限,让后宫嫔妃都要避让三分? 转念之间,清薇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是驱虎吞狼c借刀杀人,直接将刘嫂子推出去跟钱大郎对立,再稍加引导,就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毕竟钱大郎在这长寿坊中的人缘并不好,甚至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只不过几十年的老街坊,彼此就算有矛盾也不会爆发出来。 然而如此一来,等于是将刘嫂子一家推上了风口浪尖。群情激奋的时候,街坊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冷静下来,恐怕又会觉得心寒,届时刘家在长寿坊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所以虽然这法子简单,但清薇却不屑去用。 她有更省时省力的法子。钱大郎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还把旁人搭进去。 等刘嫂子和月娘离开,清薇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马嫂子是个精明人,闻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艺,合伙来做这生意?” 清薇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愁没人买。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必在街上摆摊卖,往那些酒楼馆子里头去问,必定会有人要。再者富贵人家,虽说这些东西都能自己做,但赵姑娘手艺好,说不得也有人愿意买了尝鲜。如此这般,比他们从前单卖果子不知强到哪里去! 别看果酱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应季的时候不值钱,尤其是量大时,一文钱十斤他们夫妻都卖过,也只能咬牙认了。若能做成果酱,放置时间就更长,不必急着贱卖。再者不是在街头叫卖,价钱自然也不同。倘若肯下本钱,弄些好看的料器来装,档次上去了,不愁卖不出价钱。 只是,马嫂子看着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这生意自然极好。只这京城内外,有果园的人家也不少,姑娘为何独看中了咱们家?” 虽然清薇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既然很少见到,得来自然不易,这道理月娘是懂得的。因此她只吃了几个尝鲜,便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将视线从盒子上移开了。 原本这样的情形,清薇该劝她多吃些,或是索性分出一部分让她带回去。然后她看了一眼那盒子,却也微微笑着转开了眼,只当没看见。 虽然她不知道赵瑾之怎么会知道山莓这种东西,又是从哪里弄来,但想必没少思和精力,若就这么让人吃了,便仿佛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等刘嫂子和月娘离开,清薇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49章 春饼卷菜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承平元年, 西宫。 自文帝年间,乃于此营建宫室为淑慎太后居所,至今凡三十余年。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 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c端坐堂上时, 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 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 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 闻言伏身磕了个头, “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 “咚咚”作响, 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 “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 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 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 再三表明心迹, 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c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c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c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太后沉默片刻,摆手道,“也罢,你去吧。” 虞景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见清薇还跪在原来的地方,便走过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清薇站起身,身子便轻轻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虞景伸手来扶,却被她避开,后退两步站稳,低头道,“多谢陛下。” “可怜见的。何必这般折腾自己?到底心疼的还是朕与母后。只是你这苦肉计既被看穿,也就没有效验了。”虞景见她额头上已经微微沁血,不由伸手去触碰。 清薇又后退了两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向他,让人不敢造次。 虞景收回手,含笑道,“朕就爱你这个样子,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倘若你留下来,想要什么没有,为何这般死心眼的想出宫?莫不是外头还有情郎等着你?” “陛下请自重。”清薇冷声道。 宫女入宫,就是皇家的人,终身之事是没资格自己决定的,何况是私下还有情郎? “朕若不自重,你这会儿就该在承恩宫侯驾了。”虞景道。一宫主位之下,没有资格让皇帝驾临自己的住处,承宠时便只能由内侍驾车送到承恩宫中,沐浴更衣,等候圣驾。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朕究竟哪一点待你不好,你这样不甘不愿?” 清薇想了想,抬头看了虞景片刻,才微微笑道,“陛下龙章凤姿c才华出众c又广有四海,无论才貌权势,样样都好,世间女子见之必然倾心。然而清薇虽然身份低微,却是心比天高,这一世倘若要嫁人,必只为正妻。”她说着眸光一转,紧盯着虞景,颇有咄咄逼人之势,“陛下愿意立我为后么?” “荒谬!”虞景险些被她的眼神惊住,一甩衣袖道,“一国之母,岂是儿戏?” “那便是不能了。”清薇语气平淡的道,“既不能,为何不愿成全清薇?我样貌平平,身段也绝称不上多好,陛下素日所见俱是世间绝色,难道还不够么?” “自然不够。”虞景道,“你既替我挣来了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里。——这话还是你教我的,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么,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种种原因促使,倒未见得是自己有多喜欢。然而男人多半犯贱,清薇越是拒绝,他心里反而越是有兴趣了。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清薇垂下头,缓声道,“不过今日,奴婢要对陛下说的是另一句话:世间之事,月满则亏。纵是帝王,想占尽一切好处,亦是不能的。” 然而此刻,初登皇位意气风发的帝王,还听不进这些道理。 “朕不能占尽一切好处,将你留下却是足够的。” 清薇费尽口舌,终于说得她们歇了心思时,赵瑾之也领着那帮寻出去的男人们回来了。 还带着那四个清薇本以为抓不到了的贼子。 虽然群情激奋,但赵瑾之开口说要把人送官,众人却也没有不服的。毕竟人是他抓的,而且有他在,必定不会轻纵了这几人,大伙儿自然放心。 于是赵瑾之又点了两个人,押着人送去了京兆府。 清薇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在这里审问,那四人口中再攀咬出什么来,不好收场。这世道对女子更苛刻,她亦不能不小心。 她回到家里,就开始整治晚饭。等赵瑾之回来时,又是一坊都飘着勾人的饭菜香气,让人越发饥饿。于是路过清薇门口时,脚步就不由放慢了些。 因着上一回的对话不甚愉快,这几日赵瑾之都是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清薇,这会儿自然也不好意思去攀墙。 好在清薇在厨房里看见他,便走出来道,“赵大哥请稍等。” 说着转身进去,提了那个赵瑾之十分熟悉的盒子出来,“今日多亏了赵大哥,忙到这会儿,也该吃点饭菜垫垫肚子。” “这如何好意思?”赵瑾之口中这样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去。长寿坊中众人只是闻过香味,并不知道清薇的手艺究竟有多好,就算馋也有限,但他却是亲口品尝过的。所以一闻着这味道,便不由自主的口舌生津,吃别的都没滋味了。 清薇将盒子交给他,又问,“不知那几个贼人,要如何处置?” “你是苦主,此事与你说也无妨。”赵瑾之道,“街东口的钱大郎,你可知道?” 清薇一点就透,“他在街口开了个店,早晚卖些包子馒头并茶水。是他雇了那些人?” 这个钱大郎做生意一贯就不实诚,店里卖的馒头都是粗粮,难以下咽,只是价钱的确比别家便宜些,因此那些在街上帮闲的汉子,也就肯花两三个铜子凑合一顿。 只这样看,清薇跟他的生意,其实是没有竞争的。因为清薇的东西比市价略贵,那些帮闲汉子绝不舍得花钱买。倒是附近别的小摊受了些影响。 但人心便是这般难测,真正受损失的人还没动手,这钱大郎就先起了心思。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去想这生意就是清薇不做也轮不到他,反正他看着不顺眼,便要把人出去,并不管自己是否能得好处。 也难怪清薇根本未曾防备到这上头去。事实上,那几户被她挤占了生意的,清薇多少都出了一点意思,又着意结交,不料却漏掉了这一个。 赵瑾之点头,“说是雇人也不算,不过是找几个不懂行情的人,在他们面前将你这生意夸到天上,自然就有人动心。” 他这样说,清薇便明白了。钱大郎什么都没做过,就是那四个人供出他来,官府也是不能抓人的。毕竟他虽有诱唆之嫌,但却没有证据,大魏律中也没有这样的条例,可分辨之处太多,并不能定罪。 这也是赵瑾之要将原委告知她的缘故,既不能惩处这钱大郎,说不准就会留下后患,自然要让她知道,也好心有防备,不至于随便被算计了去。 “至于那四人,京兆府素来公正严明,你放心。”顿了顿,赵瑾之又道。 那件事不好提,所以他只能这样含糊的提一句,但那四个人想必是不会有机会攀扯到清薇身上了。 “多谢赵大哥。”清薇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清亮的眼看着赵瑾之,“前日赵大哥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是我不识好人心,今番才有悔悟,往后必当记下这个教训。我年轻不懂事,倘若再有行事不当之处,也还望赵大哥多多提点。” 这番道歉出乎赵瑾之意料之外。 年轻姑娘,尤其是有些能耐的姑娘们,心高气傲是正常的,也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断不肯承认。就是认错,也不过端着姿态稍微示好,等着别人领悟。倘若性情骄纵些,还要将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赵瑾之家世特殊,接触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姑娘,早看腻歪了这番作态。 他本以为清薇也不脱这个范畴,却未曾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道歉之语,似乎并不以此为耻,且当真记住了这教训。 这份胸怀品质,在赵瑾之看来,比什么都更难得。 他换了个姿势站着,不再是随时能拔腿就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我心直口快,倘若话说得不中听,赵姑娘也别往心里去。” 清薇垂首,低声道,“赵大哥这话,要愧煞我了。我孤身一人,旁人再不肯说这样的真心话。赵大哥秉性忠厚,在我心里,与嫡亲兄长是一般的。” 之前的事让清薇的心态发生了极大地转变。她仿佛这才真正看清了这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那种高高在上c俯视其他人的心态没有了。 撇开从前经历带给她的光环,其实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设定,清薇适应起来就非常迅速了。该借势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扭捏。这种心态的变化,让她主动调整了自己对待周围的人,尤其是赵瑾之的态度。 向赵瑾之道歉也好,此刻厚颜开口认亲也好,都是这种调整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念头。 赵瑾之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强力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他为人正直,不会起什么歹念,所以对清薇来说,跟他打好关系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坏处。又正巧两人都姓赵,追根溯源,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开口称一声兄长,并不辱没了清薇。 赵瑾之是个聪明人,见识也广,此刻一听,也就明白了清薇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心中却也不觉得反感。清薇能在宫中安然活到如今,就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能替自己打算而非依附旁人,已是难能可贵。再者清薇就算示好,姿态也做的很足,不会让人不舒服。 而且,不是赵瑾之自恋,在这长寿坊中,他的条件算得上顶尖,想同他结亲的人家不少,只是自觉身份不够,因此不敢贸然开口提罢了。清薇和他住得这样近,又是男未婚女未嫁,正是近水楼台。换做寻常女子,多半会生出旁的心思,借着之前的“救命之恩”接近讨好c明示暗示。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清薇才会说只将他视作兄长一般吧? 可惜了。 他倒是想认下这个妹妹,却只怕反倒是害了她。 赵瑾之叹了一口气,道,“若当真有赵姑娘这样的妹子,怕不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我家中尚有亲长在,怕是做不得这个主。不过赵姑娘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我若能做到,必当尽心竭力。” 这般说着,心里却在遗憾。这番话听在清薇耳中,只怕会被当做推脱之辞。年轻女子脸皮薄,面子上挂不住,往后只怕会更疏远。 说曹操,曹操到。 赵瑾之才将刀子撂开手,从灶台后面转出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哥,你果真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50章 槐花包子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倒也奇怪,看赵瑾之的性子,当是十分板正的人才对。偏做出这样的事,却又不让人觉得惊讶。 “赵大哥有话要说?”清薇见他欲言又止踌躇半晌都没开口, 便主动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 顺着梯子走下来, “前头赵姑娘说的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两日找人问过,只需往京兆府登记姓名住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定下摊位。我已找好了人, 赵姑娘几时有空,直接过去登记便是。”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只是他与清薇非亲非故, 就算觉得清薇同马五夫妻往来频繁,也不好多问。 况且, 那日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句实话。清薇不信他,所以就算有事, 也未必会说。既如此, 多问也无益。 清薇恍然,“有劳赵大哥费心,既是定下了, 那就明日去吧。”虽然赵瑾之说她什么时候有空去都可以, 但清薇可不会当真。也许对方看赵瑾之的面子上愿意行个方便, 却也不可能天天都等着她。而拖得太久,说不定也要影响对方和赵瑾之的关系。 倒是赵瑾之吓了一跳,“这样快?” 老实说,看清薇这几日都在忙旁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方才那样问,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清薇这样干脆的应下,他的担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清薇道,“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自然宜早不宜迟。” “也好,明日我正好休沐,便与你同去。”赵瑾之道。要做生意,自然免不了有些东西要搬运,清薇一个弱女子多有不便,他自然要过去搭把手。何况清薇是第一天去,他跟着去转一圈,也好教周围的人晓得她不是好欺负的,往后自然安稳些。 清薇点头致谢,又站了片刻,见她无话,这才犹豫着走了。清薇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倒有些感动。非亲非故,有人肯这样替自己着想打算,殊为难得。 赵将军当真是个好人,可惜她的事,他怕是插不上手的。 清薇之所以要在去宫门口出摊之前,定下跟马五这边的合作事宜,一方面是想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白放着可惜了,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让她站在皇城根下,不至于惶惶不安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清薇就起来,生火准备早点。等赵瑾之出现在墙头时,她这里已经都齐备了。清薇见了他,便招呼道,“赵大哥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赵瑾之有些犹豫,之前清薇都是用盒子盛了,让他自己带回去,如今却是要留他用饭的意思。君子慎独,虽然没人知道,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妥。 只是米粥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才起来练了一趟拳,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从墙上下来了。 因为赶时间,清薇只用昨夜备下的高汤熬了白粥,又切了自己腌的酸笋和萝卜,炸了一碟子圈圈。酸笋和萝卜清脆开胃,圈圈则是以面粉制成,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点酱油,配白粥再好不过。 赵瑾之甚至顾不得说话,埋头将一碗粥喝完了,才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从前每天清晨不过匆忙在路上买个包子馒头之类充饥,与当下一对比,当真天上地下。 这一瞬间,赵瑾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所求的那些,我老婆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人替你操持家里,打理诸事,让你每天有热饭吃,便已十分不易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能再求什么?” 此刻他竟有些赞同了。 他不由将视线转到清薇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短打扮,裙幅只到脚面,衣袖也收得窄窄的,显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头上也没多戴钗环,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固定住,又别了一簇从树上摘下来的丁香花,幽香似有幻无。脸上也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十分清爽。 以祖母的标准来看,她必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赵瑾之可以肯定,清薇在宫里时,几乎不可能接触这些杂事。毕竟别说宫中,就是大户人家,粗使活计也都是婆子们做,有点脸面的丫头,都养得如半个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清薇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也不见有嫌恶不愿之色。 大概只有微微垂着头,秀气的小口吃东西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还留着几分从宫中带出来的痕迹。 让赵瑾之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清薇在宫里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事才被送出来,但既然出了宫,那就万事皆休,她大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接受大户人家的供奉,去教导姑娘们礼仪规矩c针线女红。以她的身份,和普通的绣娘和女教习自然不同,只要得到主人家的认同,便能如奶娘一般留在姑娘们身边,将来由她们养老。 偏偏要自找苦吃,而且仿佛还乐在其中。 正思量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而后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赵大哥看着我做什么?” 赵瑾之一惊,连忙移开视线,勉强找出个搪塞的理由,“只是在想,不知赵姑娘打算做什么生意?” 清薇道,“这些时候,我的手艺赵大哥也吃过不少,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 “自然是那道红烧肉。”赵瑾之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更爱大口吃肉,清薇做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够,是他吃得最痛快的一道菜了。虽然其他的菜也都很好,但也许是口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红烧肉毕竟是第一次吃到清薇的手艺印象深刻,总之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赵瑾之还暗暗期待了许久,可惜清薇没有再做过。这会儿听清薇的意思,才明白她其实是在用自己试菜。 果然清薇道,“在宫门口做生意,客人无非那几种,多是壮年男子,口味想来与赵大哥差不多。” 赵瑾之点头,又道,“赵姑娘莫非忘了那些文官?他们的口味倒更淡些。” “但除非囊中羞涩,否则多半也不会到我这临街的小摊上来。”清薇道,“我的菜色再好,他们终究会因种种顾虑而却步。”所以这部分人根本也不在清薇预备的客户范围之内。 赵瑾之见她考虑得当,显然早有准备,这才信了清薇是真心要做这门生意。却不知今日在她家中那些又是何人。 他努力将思绪转回眼前的事,“大肉虽好,只是却难做。”至少像那天自己吃的红烧肉,就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费心思又费时间,一天做不出几道,价钱又不能定高,根本不可能赚到钱。 清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一笑,“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赵瑾之见她一脸自信,不由也跟着展颜一笑,“也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以赵姑娘之智,想来必不会令人失望。” 吃过了早饭,两人前往京兆府登记摊位。赵瑾之打过招呼的那人同他应该相熟,见他带来的是个女子,整个过程都在不停偷瞄清薇。 要说长相,清薇虽称不上上等,但也不会太差。而且在宫里养成的一身气度,也是能唬人的。赵瑾之这个年纪还未成亲,自然已经成了朋友间的话题。如今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让人如何不多想?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为何要去摆个小摊? 赵瑾之瞪了对方几眼,都没什么用处,最后只能无奈的向清薇打眼色,让她不要在意。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登记完毕之后,赵瑾之丢下了一句“回头请你喝酒”,然后立刻带着清薇离开。结果片刻之后,那人又追了出来,“跑什么?我还得带你们去看看地方。” 他翻着手里的册子,“如今有好几个地方都空着,既然是你们要定,我就都带你们去瞧瞧,看上哪个,我回来勾了就是。” 赵瑾之顿时尴尬了。 清薇见状,抽出帕子掩了嘴,才用咳嗽声掩饰着笑了一下。 倒是赵瑾之那位姓许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见赵瑾之身边出现个女子,因此惊讶。结果赵瑾之这么一跑,他反而来了兴致。一路上问了清薇好些问题,又将赵瑾之几乎老底都掀掉,让赵瑾之一脸黑线跟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清薇虽然听着,却也没将这些东西往心里去。 这位许主簿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看似话很多,但细细追究,赵瑾之的来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哪怕说道过去经历过的糗事,也都将那些涉及身份的部分模糊了。 然后反过来想问出她的信息。 这一套清薇再熟悉不过。她没有探听赵瑾之身份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于是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到了地方,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对方刮目相看。 有意思。 等刘嫂子和月娘离开,清薇将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会儿,才捻起一颗,放进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51章 非卿不娶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这段日子, 清薇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马五自然不必说, 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周围的人说起他多是好话。至于马嫂子,马家的果园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 园子里的果子多半都卖给了茶楼酒肆, 在街上叫卖倒是少数,如此才将自家园子经营得蒸蒸日上。 正因为如此,清薇才属意与她合作。否则光是相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许多时间,更不提往后合作时的种种争斗算计。清薇只是想轻松的做点生意,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 就是将一个马五管得严严实实, 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条,听清薇这样说, 面上的笑意便越发真诚了。 “你既这么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赵姑娘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 就是按照清薇的计划来走, 不与她争利了。清薇道, “这个且先不急, 嫂子打算怎么做这果酱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东西,去与茶楼酒肆签订契书, 每月供给多少。如此虽然利润要薄些, 却更稳定。”马嫂子道, “况且, 咱们就是要自己卖,也是没有门路的。” “嫂子所说的法子虽好,却不适合咱们。”清薇道,“寻常果酱,当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这若是宫廷秘方呢?” 马嫂子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宫中的东西,能许咱们随意卖?” 这个时代,皇室豢养着天下有数的顶尖技术人员,从吃穿住行到军事工业,无所不包。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会受到很大的约束,手艺也是绝不能外传的。涉及“内造”“宫廷”等字样的东西,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抓住了是杀头的罪过!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们说的又不是如今的宫廷。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说是不知哪一朝流传下来的古方便是了。反正只是一点子吃食,关系不到国计民生,想来宫中不会管。” 马嫂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据说江南著名的燕子楼,就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开的,也不见朝廷有什么举动。反正只是假托个名声,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到这上头来。 不过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疑虑,“咱们空口说是宫廷秘方,难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两个字在前头,价钱就不一样了,那些茶楼酒肆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会信? “识货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马嫂子将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转,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说起识货,普通人自然是辨认不出来的,唯有达官贵人出入的酒楼,才可能分辨出这东西是真是假。如此说来,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寻常的酒楼,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楼的生意? 这个念头一出现,马嫂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四大酒楼只听说过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缀锦楼和小张楼还偶尔从门口经过,东市的锦绣楼和集贤楼那是见都没见过。 这么一想,她就直接问出来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错。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马嫂子心中啧啧感叹,又回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说的“时运”之语。清薇要做的生意竟这么大,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时运来了? 如果是其他人,听清薇这么夸张的说法,说不准就被吓住,退缩了。但马嫂子本来就是个有决断的,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是仔细想想,又是完全能够成功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济,将今年的果子都赔进去,明年再重新回到原样罢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孙数代都能享受到的好处! “姑娘有这样的气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家除了出个果子,别的也帮不上忙。说是合伙,不如说是姑娘给我们送好处呢!”清薇如果只是买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来做这门生意,获利自然更多。 不过现在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太过惹眼并不妥当,需要“和光同尘”,所以这生意自然是合伙更好。而且两家有了往来,看在别人眼里,清薇自然渐渐成了自己人,在这里住得更加安稳。为什么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亲友?有人引荐接纳,才能够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环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这生意我出面不合适,因此还得多劳烦五哥和嫂子。如此一来,我只出了个方子,事情倒都是你们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两人对视一笑,合作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问,“那姑娘是打算与哪一家做这生意,莫非是缀锦楼?” 到了四大酒楼这个档次,东西自然是独门的好,四家都卖是不要想的,自然要从中选择对她们有好处的。而缀锦楼以南食著称,口味偏向鲜甜,同他们的果酱正好相衬。 清薇摇头,“不,我们要找的是锦绣楼。” “锦绣楼?” “是。前几日我听隔壁的赵将军说,锦绣楼是御厨后人的产业,别人家不敢卖宫廷秘方,他们却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马嫂子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反倒担忧起来了,“那锦绣楼能答应吗?”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过损失些果酱罢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马嫂子面色几度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当面拍板,“此事我回去与我们当家的商议过,再给姑娘答复吧。实在是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这是应当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怀,合作之前考虑清楚方方面面,往后做起事情来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往后难道马五哥就不卖我果子了么?” 事实上清薇一点都不担心马五会不答应。 要知道,那可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啊! ——眼前这个选择,不正是一场豪赌吗?马五又怎么忍得住不赌? 果然,第二日马五和马嫂子二人相携而来,正是应下了这合作之事,并且跟清薇签订了契书。眼下马家果园里的果子正陆续成熟,也是做果酱的好时候,自然不能再耽搁时间。所以签完了契书,马五便问,“赵姑娘,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还得做些准备才好。” “要准备什么?”马嫂子问。 清薇站起身,将马五从头打量了一遍,笑道,“两位要准备的,便是给五哥换一身能撑场面的行头,免得到时候站在锦绣楼里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们夫妻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知道该准备什么?”马嫂子道,“也只好把人放在这里,随姑娘吩咐罢了。” 清薇便带着两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种齐全的绸缎庄,进去让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回清薇的院子里。然后马嫂子和清薇两个便开始赶制衣裳。 几天之后,马五便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衬得又精神又体面。马嫂子只觉得马五就是成亲那日,也没有这般精神过,忍不住道,“只知道赵姑娘厨艺好,这女红竟也这般出色,似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当真羞愧得想钻进地洞里去算了。” 清薇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么?”马嫂子问。 清薇点头,转身进了屋。马五连忙拉着自家娘子问,“我当真这样去?” 马嫂子见他面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说什么‘别说是锦绣楼,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胆气倒是没了?” “这哪里是胆气的问题?”马五小声嘀咕,“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时候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说到最后一句,清薇已经从屋里出来,马五连忙闭嘴。 清薇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的揭开,“没有开口的机会不要紧,马五哥到时候,把这箱子给人看看就行了。” 马五和马嫂子凑过来一看,不由惊叹出声。 原来这盒子里整齐排着七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里装着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酱。瓶子做工精细,造型别致,更难得的是每一个瓶子里的果酱颜色都不一样,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在一处,恰如天边虹彩,让人见之赞叹。 真难为她这份巧思! 马五啧啧赞叹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阵,重新放回去,心中陡然升起无限底气。有了这东西,他便是一句话也不说,这生意也必定能成! 马嫂子看了半日,才惊觉一个问题,“赵姑娘,什么果子能做出蓝色的果酱来?” “那是红菜苔的汁,不是果酱,颜色也不够正,勉强充数罢了。”清薇笑道,“这样放在一处看起来令人惊叹,其实说穿了也不值什么。” 马嫂子和马五对视了一眼,马五便小心的将盒子盖好,捧起来,“那我这就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清薇道。 马五回来时满脸兴奋,拉着马嫂子和清薇说起自己如何顺利的镇住锦绣楼的掌柜,成功见到锦绣楼的东家,初步达成合作协议,足足说了三遍,才算稍微镇定下来。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今日却坐在一处喝酒吃饭。就在几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现今说出去怕也没人肯信。”马五啧啧感叹,“说来说去,还是要谢清薇姑娘想着咱!” 清薇不免客气几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马五夫妻便起身告辞。 将二人送出门时,正好赵瑾之回来。见清薇这里有客,不免多看了几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转身就在墙头上看见了他。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捧着盒子去了厨房,将炉子点起来,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记忆力也极好,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52章 皇恩浩荡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 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尝过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点笑意, 觉得那位赵将军粗率之外,却也意外的有些体贴。 大约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购买野果,用来做各种吃食, 所以他才会将这山莓送来吧? 是道歉和和好的意思, 虽然他并无只言片语,但清薇已经了然。——就像上一次,他早上把白蔷薇花放在门口,傍晚清薇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同他说话了。 清薇托着腮,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 一边随手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山莓放进嘴里, 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盒。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牙根微酸——这山莓吃着虽甜, 但毕竟有些酸味,吃多了便会影响牙口。 她想了想, 捧着盒子去了厨房, 将炉子点起来, 开始做山莓果酱。果酱存放一两个月没有问题, 平日里也可用来佐餐,尤其配馒头糕点之类, 滋味更佳。就连宫中也时常备着。不过那都是尚食局的人做好了呈上来的, 清薇自己还是首次尝试。 但她手巧, 记忆力也极好, 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东西,不说有十分滋味,至少也有八分。 不大的半盒子山莓,做成果酱只有小小一瓶。清薇特意选了琉璃的料器来盛放,微微有些发稠的红色液体清透漂亮,装在瓶子里,倒更像是用来赏玩的东西。清薇把玩片刻,将瓶子收起来,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之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出门上街。 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不免就滋生出许多闲人。他们大半也不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每日间聚在一处,无非那么几件事:吃喝嫖赌。至于到底做什么,要看手中是否宽裕。有钱时出入花街柳巷和赌坊,大把抛撒,没钱时也能一壶茶就落花生在小茶馆磨蹭一整日。 清薇往临街的茶馆门口一站,便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赵姑娘怎么来了?”小茶馆自然没有跑堂,店东亲自招呼客人,见了清薇,便笑吟吟的问。 清薇道,“我找马五哥说话。” “又是要买果子吧?”店东摇头道,“这马五倒是好运气,坐着也有生意送上门来。近来赵姑娘没少照顾他的生意吧?” “您的生意我也是照顾的,只是不得空。”清薇说着,也不急着进去,先叫了一壶茶,几样茶点。于是店东脸上的笑就更加真诚了,豪爽的客人谁不喜欢? 这家茶馆规模很小,店里统共也只有六张桌子,马五等人将其中两张拼在一处,正在赌棋。马五大约身上没钱,也并不赌,只站在旁边看。 清薇在他身旁的那张桌上坐下来,摸出出一个素布的荷包,放在马五面前,“这几个钱,给马五哥过个手瘾。” 马五回头,见是她,便笑道,“赵姑娘,今日我可没有生意。” “不要紧。”清薇说,“今日不买果子。” 马五伸手抓起荷包掂了掂,里头的钱不多,也就是四五十个铜子儿,他又将之放下,转过头来看着清薇,“姑娘这是何意?” “只是想和马五哥合个伙儿,我出本钱,马五哥来赌,若输了便都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如何?”清薇笑道。 马五低头思量片刻,才笑道,“有意思!” 说着抓起桌上的荷包,将里头的铜板都倒出来,放在手里数了一遍,“赢多少不敢说,这本钱必定原样还你。” “那就多谢马五哥,我在这里静候佳音。”清薇笑道。 说起来,这马五倒也是个能人,家中有数亩果园,时兴的果子多少都种了些,一年四季几乎都有挑上街卖的东西。加上马五的娘子会经营,他自己虽然好赌,但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并不烂赌,加上本身爱好钻研各种赌术,极少有赌输的时候,因此这些年日子倒也过得红火。 果然清薇喝了半壶茶,马五便回来了,将荷包放在她面前,“姑娘点点。” 清薇也拿起荷包掂了掂,却并不打开来数,含笑道,“五哥今日手气不错。”她给出去的本钱,差不多翻了倍。 旁边有人道,“马五,你见天儿蹲在这里看,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这般?”马五虽然好赌,但赢多输少,若与他合伙儿,岂不是白得的钱? 马五道,“只怪你没有赵姑娘这样的慧眼。” 不过这等玩笑话,他也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能待在这茶馆里消磨时间的人,谁比谁好多少呢?手头真有了钱,能忍得住不亲自下场? 还了清薇的钱,马五抓着剩下的铜板笑道,“时辰不早,咱这就回去了。” “马五哥稍等,有些生意上的事,请借一步说话。”清薇连忙起身道。 马五便站住了。但两人也不去别处,就在茶馆门口说话。 马五是个聪明人,之前若非听懂了清薇言外之意,也不会接下她的钱。他早猜出清薇有跟自己合作的意思,因此这会儿便问,“赵姑娘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虽然马五和清薇堂堂正正,但总有一班闲人四处嚼舌。因此当晚马五回家,便被自家娘子抓住拷问。马五夫妻成亲多年,一直恩爱和睦,他娘子倒不是疑心他如何,只是怕他在外面借钱去赌,将来不可收拾。 马五由着娘子泄了气,这才开口求饶,“好娘子,无论什么事,总该许我分辨两句才是。” 马嫂子松开他,双手叉腰,“也罢,给你分辨的机会,倒要看你说出什么花儿来!今儿那位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她怎么肯把钱与你去赌?” “说到赵姑娘,娘子,咱们的时运来了!”马五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神色。 “平白无故说什么梦话?咱们家这几年日子是不错,但那是老娘辛辛苦苦挣来的,什么时运?”马嫂子眼睛一瞪,“你到底是被谁哄住了?是不是胡乱许了别人东西?” “娘子先听我说完!”马五拉住她,“赵姑娘的手艺娘子也是尝过的,你倒说说,如何?”他如今每日进城都会给自家娘子带两个馒头回来。虽然放冷了滋味不如热的,但马嫂子还是十分喜欢。 因此听了这话,便道,“手艺自然是好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未见过手艺比她更好的。就是缀锦楼和小张楼的大厨,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呢。”马五道,“今日赵姑娘同我说,要同咱们一起做一桩生意。这可不是时运来了么?” “她能与咱们做什么生意?莫不是要将咱家的果子都买了去?”马嫂子道,“这倒算得上大,但她要那么多果子做什么?” “不是。”马五说,“具体如何,赵姑娘没说,只让你明日带上些咱们家的果子,往她家里去。到时候再谈。” 马嫂子道,“倒是听说她那个粥摊转给了人,想必已经有了旁的打算。明日且去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话虽如此,脸上的怒意早已消失无踪。 清薇要做生意,虽然找了马五说话,最后却只跟她商量。这既是因为她一个未婚姑娘,同爷们不好说话,因此谨守本分,也显得家里是自己做主的意思,自然让马嫂子心里高兴。 这位赵姑娘不得了,或许当真能将自家生意做大,也未可知。 怀着这样的期待,第二日一早,马五和马嫂子便带上两筐各色果子进了城。马五把人送到清薇家门口,便自去寻他那一班朋友,马嫂子这才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c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马嫂子是个精明人,闻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艺,合伙来做这生意?” 清薇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愁没人买。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必在街上摆摊卖,往那些酒楼馆子里头去问,必定会有人要。再者富贵人家,虽说这些东西都能自己做,但赵姑娘手艺好,说不得也有人愿意买了尝鲜。如此这般,比他们从前单卖果子不知强到哪里去! 别看果酱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应季的时候不值钱,尤其是量大时,一文钱十斤他们夫妻都卖过,也只能咬牙认了。若能做成果酱,放置时间就更长,不必急着贱卖。再者不是在街头叫卖,价钱自然也不同。倘若肯下本钱,弄些好看的料器来装,档次上去了,不愁卖不出价钱。 只是,马嫂子看着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这生意自然极好。只这京城内外,有果园的人家也不少,姑娘为何独看中了咱们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赵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张楼和缀锦楼?” “这两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楼,自然是听过的。”清薇道,“赵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赵瑾之道,“我们羽林卫当值时,不能离开皇城,每到饭点,也不过轮换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寻个店铺吃一顿。缀锦楼和小张楼离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楼,锦绣楼自不必提,那是御厨后人开的店,种种菜色,几乎能做出花儿来,往来宾客,也都是王公贵族。集贤楼是文人士子们聚会之处,自然也格调高雅,不同凡俗。这两家在东市。缀锦楼的南食点心是一绝,小张楼么,客人更杂些,场面也更热闹。这两家在西市。”赵瑾之说,“锦绣楼和集贤楼我没去过几次,缀锦楼和小张楼倒常去,以我之见,这四家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及赵姑娘多矣。” “赵大哥谬赞,清薇愧不敢当。”清薇连忙道,“想来既然名扬京城,必定有过人之处。一两道菜色上争胜,殊为不智。” 虽是客气之言,但语气里都是自信,显然并不觉得赵瑾之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对。 “不但我们羽林卫,就是在皇城内当值的诸位大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亲兵等人,有人送饭的毕竟不多,多半都是这么解决的。缀锦楼和小张楼名声在外,价钱自然也贵,也不是顿顿都能去那里,平素不过随意寻个小店或是摊子。因此从正阳门出来,一条御街两侧,倒都是卖各式小食的。从早到晚,热闹得很。”赵瑾之又道。 清薇听明白,“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也到那边去做这份生意?” 赵瑾之点头,“那里进出的都不是普通人,赵姑娘的手艺这般出众,他们也出得起价钱。而且天子脚下,是断不会有人闹事的。” 所以就算清薇在那边生意做得再红火,也不至于会有人因为嫉妒就对她下手。纵然真有人铤而走险,自然也会有人出手,不为庇佑她,只为维系皇室威严。 而有了最初的积累之后,清薇便可将生意做大,在那边盘个铺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四大酒楼争美。 如果说之前赵瑾之提议是觉得有自己在,多少能照顾清薇。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清薇能够做到——她有野心有能力,虽为女子却不自弃,行事又有章法,让人不由自主的期待她成功的那一天。 这本该是个极好的建议,但清薇听完之后却沉默了。 天子脚下是安全,但她怕的也正是天子脚下。对她出宫这件事,周太后倒没说过什么,但虞景显然是心里存了气的,并不完全相信钦天监占卜的结果。所以清薇出了宫,只希望能离得远远地,留在京城是迫不得已,再凑到皇宫门前去,就非她所愿了。 赵瑾之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也猜想必定是有疑虑,便道,“我只是随口一言,赵姑娘可再斟酌考虑。倘若不愿做这生意,再想别的营生也可。” 但清薇素来是个有决断的,深知许多事不能拖,拖下去的结果也未必就好,因此只沉吟片刻,便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看向赵瑾之,“那往后就要请赵大哥多多照顾生意了。” “届时必然让羽林卫都去照顾你的生意。”赵瑾之一笑,“只怕赵姑娘生意太好,忙不过来。” 大魏皇城地处京城最北端,往北是皇室禁苑,再往北,便是森林茂密,树木参天,几乎无人深入过的玉皇山脉。作为大魏龙脉所在,被重兵把守,等闲人不得擅入。这种奇异的格局,让魏国京城北面形成了天然屏障,同时亦不设城门。 皇城南面,出了正阳门,便是一条通衢御街,从正阳门一直通到南城门。御街的形制十分特别,最中间是一条高高的黄土筑成的御道,除了帝王出巡,这御道上不许人行走。两侧略低的则是官道,朝廷律例,正三品以上官员和乘车骑马,走的便是这条官道。至于品阶更低的官员和平头百姓,自然不能在这上面行走。所以官道两侧搭建了廊庑,供人行走。 而御街两侧的大片地方,便是京城百姓杂居之地,热闹繁华的东西两市便处在此间。 简单而言,住在御街东侧的,多是官宦权贵富庶之家,而住在西市的则是市井小民。一条御街将城市分作了两部分,似乎也在这两种不同人群之间,划出了一条看得见的界限。住在东侧的人家不会到西边来,而住在西侧的百姓,也极少进入东边。 大约只有一种时候,这种泾渭分明的界限,会被模糊。 那就是每日早朝之前,住在东西两侧的官员吏目纷纷走出家门,前往皇城开衙的时候。 ——皇城广大,除了帝王起居的后宫之外,占地更多的是前朝议政的宫殿及百官处理政务的各官署。除了极少数几个衙门之外,在京官员几乎都要在此办公。而官员们自然不能事必躬亲,许多事情须得交给下面的吏目们去做,如此一来,数量更加庞大的小吏们,反倒是皇城之中的主体。 而这些人身家不丰c绝大多数都是靠苦读出头的小吏们,因为考不上进士只能谋个这样的差事,自然也住不起御街东侧的房子,绝大多数都住在御街西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53章 巧定身份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清薇在宫门口略站了片刻, 往前看是一片熙攘热闹,往后看是巍峨高墙, 重门深锁。 直到这时候, 她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离开皇宫了。虽然从十五年前入宫那日起,她就一直告诉自己迟早能出去, 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 但究竟能不能坚持到这一天,其实连清薇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到底还是过去了。 皇城外每日都有羽林卫巡逻守卫, 这会儿清薇站在这里,自然很快便有人上前驱逐。 “皇城重地,不可久留, 姑娘快走吧。”那人还算客气的道。——这几日宫中放还宫女,时常有人出来,众人都习惯了。清薇是从宫中出来的, 也许从前就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 自然还是客气些为好。 清薇这才回神, 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一开始有些沉重,但渐渐便轻快起来了。无论那深宫之中发生了什么, 如今都跟她没有关系了。而崭新的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她,让清薇心头不由雀跃。 既是早就决定要出宫, 清薇自然也做过相应准备。她早托了人, 在西市附近购置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 只得三间屋子,十几步远的天井种着一株高高的丁香树。这会儿正是花开时节,紫色的丁香花坠了满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清薇将这院子里外看了一遍,心中十分满意。虽然京城居大不易,这个小院子几乎花去了她大半积蓄,但都是值得的。 看完之后,清薇出门,上街找了个掮客,让他帮忙寻人来打扫院子。不一时掮客便领了个妇人过来,清薇同她们议定了工钱,给了掮客佣金,这才领着人回来,指挥她们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 这些妇人们也都住在附近,不过是为挣两个钱补贴家用,这才出来做活儿。清薇一面带着她们打扫,一面便问起附近的事。妇人们拿了工钱,自然也十分热心,不一时清薇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院子所在的里坊名叫长寿坊,坊中唯一的奢遮人物在羽林军中供职,就连里长也十分敬畏。有他镇着,这长寿坊中,连那些三只手和拍花子都是不敢来的,安宁得很。说来也巧,这人就住在清薇隔壁。 清薇独身一人,要入住这小院,妇人们自然也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清薇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明日恐怕整个长寿坊都会知道,不过她也有借这些人的嘴的意思,便也不隐瞒,直言自己是才放出宫的宫女,因着家中早没人了,所以便留在城中讨生活,请众人往后多多照应云云。 京城脚下的百姓对朝政更加敏感,何况是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市井妇人,也有耳闻。新皇登基之后,按例大赦天下,宫中亦得蒙恩典,更是近来京城百姓都会议论的新鲜事。何况出宫的宫女不独清薇一人,因此纷纷恍然,不再多问。 心中对清薇便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敬重。哪怕是个宫女,在宫中那也是侍奉贵人的,无论眼界还是能力,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跟她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一样。 忙忙乱乱,总算将院子收拾停当,清薇又请其中住得最近的一位妇人领着自己去采购各种日用品。这些东西,倘若清薇一个脸生的大姑娘自己去买,说不定就会遇上欺客的。带了熟人前去,既能挑到好的,还可以请她帮忙杀价。 饶是如此,等这些东西买完,清薇囊中便也不剩多少钱了。 她抓了一把铜子递给帮忙抬东西回来的妇人,“刘嫂子,真是多谢。若不是你,我一个人还不知怎么好。这些钱拿回去给孩子买糖吃,可不要嫌少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刘嫂子推辞两句,到底接了,面上便现出几分赧然,“你一个姑娘家,往后一个人过日子,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 清薇点头,“正是想问刘嫂子呢,附近可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还望刘嫂子替我介绍一番,也好设法谋个生计。” 刘嫂子说,“能做的事情倒是不少,最差如我这般手脚粗笨的,还能替人浆洗洒扫,清薇姑娘这样伶俐人,自然更不必愁的。我听人说,大户人家都愿意请宫中出来的姑娘们到自家坐馆,教给姑娘们规矩礼仪c针织女红等事。清薇姑娘若有意,回头我替你打听去。” “说出来不怕刘嫂子笑话,我在宫中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其他诸事一样不通的。怕是做不好这女教习的差事。”清薇道,“可还有别的?” 刘嫂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她自然知道,听清薇这样说,便问,“不知姑娘侍奉的是哪位贵人?” “虽说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不过这端茶倒水的,也不独我一人你,算不上什么,也不入太后娘娘的眼,不敢用她老人家名号招摇。”清薇状似随意的道。 “乖乖!”刘嫂子惊叹一声,心底才冒出来的一点轻视当即消失,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和蔼,“是我眼拙了,姑娘既能得太后娘娘看重,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咱们能与你比邻而居,说不得沾些仙气,说出去都面上有光。去给人做女教习,反倒是误了你了。” 侍奉过太后,那就不是什么人家都有资格请她去做教习的了。刘嫂子想着,回头就告诉外头那些人,对这位姑娘还是敬着些为好。虽然清薇说是不入太后的眼,但刘嫂子怎么会信?只当是她的谦辞罢了。 就不说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宫中随便哪个人随口一句话,他们这整个长寿坊,怕是都担待不起。 这么一想,心中自然就不敢再有别的念头了。 清薇也不是真的要寻差事,不是她自夸,若要养活自己,随便做什么不成?之所以要起这个头,不过是想借这张嘴将自己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其他人心里有数,别贸然来找茬。 她以前看话本故事里,对那些有能耐的人大隐于市十分不解,你不露出你的厉害之处,又怎么能怪别人不长眼上来冒犯?毕竟世上多的是凡人,看不透高人的伪装理所当然。 尤其她一个姑娘独自居住,倘若真的神神秘秘,恐怕不久之后,就要被流言蜚语淹没了。而且又容易引来那些闲汉和登徒子,摆明了身份,才没人敢随意招惹。 清薇跟刘嫂子定好了明日治一桌席面请今儿过来帮忙的妇人们暖灶,让她帮忙去通知各家。刘嫂子很高兴的应了。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清薇独留下她帮忙,多赚了一注钱,已经是好事了。现在清薇又请她帮忙,自然比别个更亲近,想来往后总有好处。因此她还主动提出明日一早就带人过来帮忙准备。毕竟清薇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肯定是做不来这些的。 清薇再三道谢,送她到门口离开,心想这些新邻居倒也不算难以相处。 她在宫中,不知见过多少难缠的人,自然不惧与这些市井妇人们周旋,但若能和睦相处,她也乐得少费力气。 关上了院门,清薇走到那株丁香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紫色的花朵,心情也跟着轻松明快起来。 “真好啊——”她轻声感叹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放松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等这一口气吐尽,清薇睁开眼睛,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深邃黑沉的眸子之中。 就在丁香树前面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c面容刚毅的男子。由清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身子,想来应是站在墙那一侧的梯子上。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抓着个坛子,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审视的盯着她。 骤然看到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若换了别的小姑娘,怕是要忍不住失声尖叫。但清薇虽然吓了一跳,却不过后退两步,立刻回过神来。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起码第二天早上,刘老大酒醒之后,想起昨夜赵瑾之的叮嘱,还是忍着头痛爬起来,叫着一班兄弟,开始上街“巡逻”。 到了接上,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脑门,“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婊子,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婊子!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送了刘嫂子出门,清薇回来便去井上打了水,将桑葚反复清洗数遍,然后在盆里压碎了,兑水用纱布过滤出汁,然后取了昨儿买的面粉,用桑葚汁加糖和面。桑葚的颜色本来紫得发黑,但因为加了水,便没有这样深了,活了面之后,便只剩下浅淡的紫色,十分好看。 清薇将揉好的面用湿毛巾盖住,放在一边饧着。本来打算做些馅料,奈何家里没有材料,只得罢了。等面饧了一会儿,她便将之均匀的分成小份,然后一个个的捏出花瓣的形状,紫色的花朵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看上去十分漂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54章 夜游百病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 “好小子, 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 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 捞出一块卤肉, 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 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 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 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 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 道, “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 “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 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 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 “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赵瑾之才将刀子撂开手,从灶台后面转出来,便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哥,你果真在这里!” 他转过头,便见孙胜小跑着过来,“我今儿来晚了些,一来就听见人在说这家的卤肉,我料赵大哥也必然在这里,果然不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55章 配合一下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所以若要将生意转给她, 清薇势必要即将教会刘嫂子怎么做,别看只是普通的粥和馒头,材料也随处可得,但她们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 也不是没人跟风卖过, 却怎么都做不到清薇这样的味道。 手艺和配方, 自来都是珍贵的。所以清薇要教, 自然得先跟刘嫂子谈妥条件。 ——她虽有心照顾, 但生意和人情必须分开, 不能白送出去, 免得将来牵扯不清楚。再者开了这个头,万一再有人来求秘方,又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等她这边交割完毕, 能去正阳门外做生意, 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二日, 刘嫂子过来帮忙时,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刘嫂子大惊, “这生意做得好好的, 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清薇叹了一口气, “嫂子面前, 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 其实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标并不是那孩子, 是我。” “这怎么会?”刘嫂子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姑娘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赵将军言,那几人供出是被钱大郎撺掇的,这话再不会有错。我才来长寿坊没多少日子,就做了这惹人眼红的生意,被人惦记也是难免。一招不成,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所以我想着,这生意转让给嫂子,总好过给人谋夺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这长寿坊中,不怕他钱大郎。” 刘嫂子闻言,面色几变,将个钱大郎骂了个狗血淋头,才道,“也是,你年纪轻,又是个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当真有嘴也说不清。好在是遇上了赵将军。这钱大郎也着实可恶,自家没本事,倒惦记别人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末了又问,“只是这生意若是转给我,清薇姑娘你岂不就没了营生?” “这个嫂子却不需担心。”清薇说,“我听赵将军说,正阳门外御街两侧有不少人摆摊卖这些吃食,那里日夜都有羽林卫巡逻,进出的又都是达官贵人们,想来没人敢惹事的。我不如就往那里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嫂子闻言眼睛一亮,“姑娘手艺好,走到哪里都是不必发愁的,却是我多心了。” 皇城外进出的人身份高,嘴自然也挑剔,别看那里都是小摊,其实许多都是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滋味一绝,真要论起来,四大酒楼里的菜,未必就能胜出许多。不过贵人们讲究排场,酒楼到底比小摊有档次得多。平日自己吃也就罢了,难不成请客也让人坐在街边么? 所以,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的人,纵然知道那是个好选择,却也是不敢去的。 贵人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没有父母亲人在,嫂子肯惦记,是再求不来的福气。”清薇说,“原本我倒想将这生意索性送给嫂子,只怕以后说不清。因此嫂子还是回去同家里商议,只要拿出五两银子,我便将熬粥和做馒头的手艺教给你,保证做出来跟我做的是一个味道。” “这是应当的。”刘嫂子道,“只是五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回去问问我们当家的,明儿再给姑娘准信。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也知道,我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不如年轻人利落。我有一个女儿,今年也得一十二岁了,不如让她来跟着姑娘学?往后也好有个傍身的手艺。” “可以。”清薇笑着应了。 大概是知道往后就是自家的生意了,所以刘嫂子今日格外卖力。说来也巧,今日生意比平时还好些,大约昨日清薇救了个孩子,长寿坊的居民大都认可了她,也肯照顾她的生意了。 忙碌的间隙,清薇数次往街口钱大郎家的店看过去,都见钱大郎面沉如水的坐在店门口,正往这边看。离得远,他的眼神看不清,但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错觉,清薇总觉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那种黏腻恶心的视线,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昨日没对赵瑾之说谎,这门生意她本来也不打算长久的做下去,但也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换营生。何况自己做的,和被人逼着做的,却是绝不一样的。 所以清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退让? 走之前,不给这钱大郎一个大大的教训,怎显出她赵清薇的手段?她在宫中,可不是靠着周太后和虞景母子的庇护过来的!甚至她最初刚到东宫时,这母子二人的境遇其实非常糟糕。 顺懿太子——也就是虞景的父亲虞绍,天资卓绝,在世时简直光辉闪耀,让他所有的兄弟都黯然失色,被他完全压制住,生不出任何心思来。可惜天妒英才,虞景出生之后不久就意外早逝。这样一个人,他留下的儿子自然就成了诸皇子的眼中钉,生怕他继承了乃父之英才。 在这种情况下,虞景就算满腹聪明,也丝毫不敢显露,靠着这种伪装,才磕磕绊绊长到十四岁。这段幼年经历,扬尘饿过了他莫测多疑c喜怒不定的个性,清薇刚到他身边时,简直称得上是内忧外患。 若不是一路扶持着这样的虞景登上那个位置,她在宫中又怎么可能风光无限,让后宫嫔妃都要避让三分? 转念之间,清薇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是驱虎吞狼c借刀杀人,直接将刘嫂子推出去跟钱大郎对立,再稍加引导,就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毕竟钱大郎在这长寿坊中的人缘并不好,甚至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只不过几十年的老街坊,彼此就算有矛盾也不会爆发出来。 然而如此一来,等于是将刘嫂子一家推上了风口浪尖。群情激奋的时候,街坊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冷静下来,恐怕又会觉得心寒,届时刘家在长寿坊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所以虽然这法子简单,但清薇却不屑去用。 她有更省时省力的法子。钱大郎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还把旁人搭进去。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又在这般年纪晋升,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56章 百病全消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掌控之中,先是让钱大郎听到自己跟刘嫂子的对话, 生出心思, 然后又让两人大张旗鼓回家, 最后鼓动月娘从小姐妹家中借来了一只看家犬, 布下罗网, 就等钱大郎自己踩进去。 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 钱大郎有些毛病, 众人也都忍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若是偷盗这样的罪名,就不同了。对这些普通小民来说,偷盗可能是比杀人更重的罪名。尤其这钱大郎偷的还是同坊之人,谁知道会不会哪一日自己财露了白, 就被他惦记了去?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 也是有规矩的, 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 不找熟人作案, 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 大大的犯了忌讳, 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 至于街口的店铺, 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 不动手则已, 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发现被抓的人是钱大郎,整个长寿坊的人都鼓噪起来,议论纷纷,对于怎么处置这件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又是刘老黑主张,赵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还是承蒙他帮忙,否则在这个“亲亲相隐”“获罪连坐”的时代,也许这件事情,长寿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来,最多悄悄把钱大郎挤兑走罢了。 “衙门那边一早开堂,我们当家的去听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钱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听了咱们的话,晓得姑娘要将秘方写给我,因此便想来偷那方子!杀千刀的,这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啊!这钱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个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给打火提了醒。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陈家的大妞来,他若小心些,说不准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们都不知道!”刘嫂子一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道。 清薇转头去看月娘,她安安静静跟在刘嫂子身边,见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无破绽,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赵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们是好人,在这件事情里,刘家还牵扯着利害关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断不会说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清薇其实是相信赵瑾之的。 只是这种信任,远不足以让她将性命安危都交付罢了。 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捧过来一个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没有点心,这个吃着玩儿吧。” 月娘探头一看,满满一盒红艳艳的果子,晶莹饱满,颗粒分明,而且这么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来爱这些零嘴儿,她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伸手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间在口腔中扩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问清薇,“清薇姐姐,这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街上似也没有卖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长到十岁才出宫,虽说许多年幼时的事都早模糊了,但这些从前吃过的野味,倒还记得清楚。这东西长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来当零嘴儿,没有别的用处。这东西都是汁水,又不经放,山野里长着的果子卖不上价,自然也不会有人摘了来卖。月娘没见过,并不稀奇。 至于这样在城里十分稀罕的东西,她这里怎么会有? ——自然是某个不敢见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门外的。 ——倒也奇怪,看赵瑾之的性子,当是十分板正的人才对。偏做出这样的事,却又不让人觉得惊讶。 “赵大哥有话要说?”清薇见他欲言又止踌躇半晌都没开口,便主动问。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顺着梯子走下来,“前头赵姑娘说的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两日找人问过,只需往京兆府登记姓名住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定下摊位。我已找好了人,赵姑娘几时有空,直接过去登记便是。”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只是他与清薇非亲非故,就算觉得清薇同马五夫妻往来频繁,也不好多问。 况且,那日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句实话。清薇不信他,所以就算有事,也未必会说。既如此,多问也无益。 清薇恍然,“有劳赵大哥费心,既是定下了,那就明日去吧。”虽然赵瑾之说她什么时候有空去都可以,但清薇可不会当真。也许对方看赵瑾之的面子上愿意行个方便,却也不可能天天都等着她。而拖得太久,说不定也要影响对方和赵瑾之的关系。 倒是赵瑾之吓了一跳,“这样快?” 老实说,看清薇这几日都在忙旁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方才那样问,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清薇这样干脆的应下,他的担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清薇道,“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自然宜早不宜迟。” “也好,明日我正好休沐,便与你同去。”赵瑾之道。要做生意,自然免不了有些东西要搬运,清薇一个弱女子多有不便,他自然要过去搭把手。何况清薇是第一天去,他跟着去转一圈,也好教周围的人晓得她不是好欺负的,往后自然安稳些。 清薇点头致谢,又站了片刻,见她无话,这才犹豫着走了。清薇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倒有些感动。非亲非故,有人肯这样替自己着想打算,殊为难得。 赵将军当真是个好人,可惜她的事,他怕是插不上手的。 清薇之所以要在去宫门口出摊之前,定下跟马五这边的合作事宜,一方面是想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白放着可惜了,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让她站在皇城根下,不至于惶惶不安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清薇就起来,生火准备早点。等赵瑾之出现在墙头时,她这里已经都齐备了。清薇见了他,便招呼道,“赵大哥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赵瑾之有些犹豫,之前清薇都是用盒子盛了,让他自己带回去,如今却是要留他用饭的意思。君子慎独,虽然没人知道,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妥。 只是米粥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才起来练了一趟拳,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从墙上下来了。 因为赶时间,清薇只用昨夜备下的高汤熬了白粥,又切了自己腌的酸笋和萝卜,炸了一碟子圈圈。酸笋和萝卜清脆开胃,圈圈则是以面粉制成,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点酱油,配白粥再好不过。 赵瑾之甚至顾不得说话,埋头将一碗粥喝完了,才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从前每天清晨不过匆忙在路上买个包子馒头之类充饥,与当下一对比,当真天上地下。 这一瞬间,赵瑾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所求的那些,我老婆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人替你操持家里,打理诸事,让你每天有热饭吃,便已十分不易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能再求什么?” 此刻他竟有些赞同了。 他不由将视线转到清薇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短打扮,裙幅只到脚面,衣袖也收得窄窄的,显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头上也没多戴钗环,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固定住,又别了一簇从树上摘下来的丁香,幽香似有幻无。脸上也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十分清爽。 以祖母的标准来看,她必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赵瑾之可以肯定,清薇在宫里时,几乎不可能接触这些杂事。毕竟别说宫中,就是大户人家,粗使活计也都是婆子们做,有点脸面的丫头,都养得如半个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清薇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也不见有嫌恶不愿之色。 大概只有微微垂着头,秀气的小口吃东西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还留着几分从宫中带出来的痕迹。 让赵瑾之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清薇在宫里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事才被送出来,但既然出了宫,那就万事皆休,她大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接受大户人家的供奉,去教导姑娘们礼仪规矩c针线女红。以她的身份,和普通的绣娘和女教习自然不同,只要得到主人家的认同,便能如奶娘一般留在姑娘们身边,将来由她们养老。 偏偏要自找苦吃,而且仿佛还乐在其中。 正思量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而后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赵大哥看着我做什么?” 赵瑾之一惊,连忙移开视线,勉强找出个搪塞的理由,“只是在想,不知赵姑娘打算做什么生意?” 清薇道,“这些时候,我的手艺赵大哥也吃过不少,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 “自然是那道红烧肉。”赵瑾之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更爱大口吃肉,清薇做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够,是他吃得最痛快的一道菜了。虽然其他的菜也都很好,但也许是口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红烧肉毕竟是第一次吃到清薇的手艺印象深刻,总之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赵瑾之还暗暗期待了许久,可惜清薇没有再做过。这会儿听清薇的意思,才明白她其实是在用自己试菜。 果然清薇道,“在宫门口做生意,客人无非那几种,多是壮年男子,口味想来与赵大哥差不多。” 赵瑾之点头,又道,“赵姑娘莫非忘了那些文官?他们的口味倒更淡些。” “但除非囊中羞涩,否则多半也不会到我这临街的小摊上来。”清薇道,“我的菜色再好,他们终究会因种种顾虑而却步。”所以这部分人根本也不在清薇预备的客户范围之内。 赵瑾之见她考虑得当,显然早有准备,这才信了清薇是真心要做这门生意。却不知今日在她家中那些又是何人。 他努力将思绪转回眼前的事,“大肉虽好,只是却难做。”至少像那天自己吃的红烧肉,就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费心思又费时间,一天做不出几道,价钱又不能定高,根本不可能赚到钱。 清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一笑,“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赵瑾之见她一脸自信,不由也跟着展颜一笑,“也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以赵姑娘之智,想来必不会令人失望。” 吃过了早饭,两人前往京兆府登记摊位。赵瑾之打过招呼的那人同他应该相熟,见他带来的是个女子,整个过程都在不停偷瞄清薇。 要说长相,清薇虽称不上上等,但也不会太差。而且在宫里养成的一身气度,也是能唬人的。赵瑾之这个年纪还未成亲,自然已经成了朋友间的话题。如今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让人如何不多想?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为何要去摆个小摊? 赵瑾之瞪了对方几眼,都没什么用处,最后只能无奈的向清薇打眼色,让她不要在意。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登记完毕之后,赵瑾之丢下了一句“回头请你喝酒”,然后立刻带着清薇离开。结果片刻之后,那人又追了出来,“跑什么?我还得带你们去看看地方。” 他翻着手里的册子,“如今有好几个地方都空着,既然是你们要定,我就都带你们去瞧瞧,看上哪个,我回来勾了就是。” 赵瑾之顿时尴尬了。 清薇见状,抽出帕子掩了嘴,才用咳嗽声掩饰着笑了一下。 倒是赵瑾之那位姓许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见赵瑾之身边出现个女子,因此惊讶。结果赵瑾之这么一跑,他反而来了兴致。一路上问了清薇好些问题,又将赵瑾之几乎老底都掀掉,让赵瑾之一脸黑线跟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清薇虽然听着,却也没将这些东西往心里去。 这位许主簿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看似话很多,但细细追究,赵瑾之的来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哪怕说道过去经历过的糗事,也都将那些涉及身份的部分模糊了。 然后反过来想问出她的信息。 这一套清薇再熟悉不过。她没有探听赵瑾之身份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于是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到了地方,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对方刮目相看。 有意思。 所以听到赵瑾之拒绝,她只微微一愣,便笑道,“倒也是,是我唐突了。” 虽然她觉得认作兄妹,往后往来时便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但赵瑾之必然也有自己的考量。一开始因为赵瑾之住在长寿坊,清薇还以为他出身寒门,还想着能选入羽林卫,又在这般年纪晋升,委实难得。但后来相处数次,却已渐渐看出,赵瑾之恐怕也是出身世家。 世家大族自有规矩,这亲戚不是能随便认的。 不过清薇并不气馁,又道,“要麻烦赵大哥的事,眼下倒是有一件。” “何事?”赵瑾之问。 清薇道,“赵大哥也知道,我和刘嫂子正合伙做些吃食上的生意。只是有了今日这回事,这生意怕是做不久了。” “倒也不必怕他。”赵瑾之以为她是心里怕了,眉梢微微一动,道,“这几人既被抓住,纵然不能供出钱大郎来,但想必打草惊蛇,会让他消停一阵子。往后我自会盯着,不让他再有机会动手。” “不敢劳烦赵大哥,”清薇说,“为我这点小事,要你日夜悬心,也不妥当。我倒不是怕他,只是长寿坊来去就这么几个人,这份生意着实不大。因此我想着,不如将这生意交给刘嫂子。刘嫂子是厚道人,又一直住在长寿坊,钱大郎即便要动手,也得掂量一番。” 这个解决办法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如此一来,清薇自己岂不是没了营生?这般想着,赵瑾之便问,“那你呢?”心里却在盘算着,若清薇开口请托,自己该给她介绍什么样的营生好。 清薇抬起头来,微笑道,“出了宫我才晓得,这天下那么大,就是一个京城,也有无数的精彩和热闹。这几日我常去西市,只觉得天下繁华,莫过于此了。我心里倒喜欢这样的热闹,因此还是想接着做生意。要劳烦赵大哥的便是这事,我见识浅薄,一时却不知该做什么。” 赵瑾之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只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清薇的态度坦坦荡荡,完全没有依靠自己的意思。 她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开的口,说是请他帮忙,其实多半是已经有了决定,只是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忌讳,或是像这次一般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想请赵瑾之提点几句,选个安全可靠的行当。 这时他心中已经肯定,即便没有自己,清薇也许一时会遭受打击,但有这样的心性,迟早能做出一番事业。她虽是女子,但却着实比这世上一般男子要强得多。 于是接下来给建议的时候,赵瑾之就认真了许多。 他说,“你既做过吃食的生意,不如仍旧做这个。一来做熟了,二来我倒有个建议,很适合你。” “是什么建议?”清薇问。 赵瑾之道,“你可知道小张楼和缀锦楼?” “这两家西市鼎鼎大名的酒楼,自然是听过的。”清薇道,“赵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赵瑾之道,“我们羽林卫当值时,不能离开皇城,每到饭点,也不过轮换着出去,在皇城附近寻个店铺吃一顿。缀锦楼和小张楼离得近,都是常去的。” “京中有四大酒楼,锦绣楼自不必提,那是御厨后人开的店,种种菜色,几乎能做出儿来,往来宾客,也都是王公贵族。集贤楼是文人士子们聚会之处,自然也格调高雅,不同凡俗。这两家在东市。缀锦楼的南食点心是一绝,小张楼么,客人更杂些,场面也更热闹。这两家在西市。”赵瑾之说,“锦绣楼和集贤楼我没去过几次,缀锦楼和小张楼倒常去,以我之见,这四家酒楼,厨子的手艺不及赵姑娘多矣。” “赵大哥谬赞,清薇愧不敢当。”清薇连忙道,“想来既然名扬京城,必定有过人之处。一两道菜色上争胜,殊为不智。” 虽是客气之言,但语气里都是自信,显然并不觉得赵瑾之这种说法有什么不对。 “不但我们羽林卫,就是在皇城内当值的诸位大人以及他们的随从亲兵等人,有人送饭的毕竟不多,多半都是这么解决的。缀锦楼和小张楼名声在外,价钱自然也贵,也不是顿顿都能去那里,平素不过随意寻个小店或是摊子。因此从正阳门出来,一条御街两侧,倒都是卖各式小食的。从早到晚,热闹得很。”赵瑾之又道。 清薇听明白,“赵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也到那边去做这份生意?” 赵瑾之点头,“那里进出的都不是普通人,赵姑娘的手艺这般出众,他们也出得起价钱。而且天子脚下,是断不会有人闹事的。” 所以就算清薇在那边生意做得再红火,也不至于会有人因为嫉妒就对她下手。纵然真有人铤而走险,自然也会有人出手,不为庇佑她,只为维系皇室威严。 而有了最初的积累之后,清薇便可将生意做大,在那边盘个铺子,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四大酒楼争美。 如果说之前赵瑾之提议是觉得有自己在,多少能照顾清薇。那么此时此刻,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清薇能够做到——她有野心有能力,虽为女子却不自弃,行事又有章法,让人不由自主的期待她成功的那一天。 这本该是个极好的建议,但清薇听完之后却沉默了。 天子脚下是安全,但她怕的也正是天子脚下。对她出宫这件事,周太后倒没说过什么,但虞景显然是心里存了气的,并不完全相信钦天监占卜的结果。所以清薇出了宫,只希望能离得远远地,留在京城是迫不得已,再凑到皇宫门前去,就非她所愿了。 赵瑾之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也猜想必定是有疑虑,便道,“我只是随口一言,赵姑娘可再斟酌考虑。倘若不愿做这生意,再想别的营生也可。”(83中文网 )/div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57章 不是滋味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清薇在宫门口略站了片刻, 往前看是一片熙攘热闹, 往后看是巍峨高墙, 重门深锁。 直到这时候, 她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 是真的离开皇宫了。虽然从十五年前入宫那日起, 她就一直告诉自己迟早能出去,一直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但究竟能不能坚持到这一天, 其实连清薇自己也不知道。 好在到底还是过去了。 皇城外每日都有羽林卫巡逻守卫, 这会儿清薇站在这里, 自然很快便有人上前驱逐。 “皇城重地,不可久留, 姑娘快走吧。”那人还算客气的道。——这几日宫中放还宫女,时常有人出来, 众人都习惯了。清薇是从宫中出来的,也许从前就在哪位贵人跟前当差, 自然还是客气些为好。 清薇这才回神, 转身一步步往前走。 她的脚步一开始有些沉重,但渐渐便轻快起来了。无论那深宫之中发生了什么, 如今都跟她没有关系了。而崭新的生活,正在不远处等着她, 让清薇心头不由雀跃。 既是早就决定要出宫, 清薇自然也做过相应准备。她早托了人, 在西市附近购置了一处小院子。地方不大, 只得三间屋子,十几步远的天井种着一株高高的丁香树。这会儿正是花开时节,紫色的丁香花坠了满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香气。 清薇将这院子里外看了一遍,心中十分满意。虽然京城居大不易,这个小院子几乎花去了她大半积蓄,但都是值得的。 看完之后,清薇出门,上街找了个掮客,让他帮忙寻人来打扫院子。不一时掮客便领了个妇人过来,清薇同她们议定了工钱,给了掮客佣金,这才领着人回来,指挥她们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 这些妇人们也都住在附近,不过是为挣两个钱补贴家用,这才出来做活儿。清薇一面带着她们打扫,一面便问起附近的事。妇人们拿了工钱,自然也十分热心,不一时清薇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这院子所在的里坊名叫长寿坊,坊中唯一的奢遮人物在羽林军中供职,就连里长也十分敬畏。有他镇着,这长寿坊中,连那些三只手和拍花子都是不敢来的,安宁得很。说来也巧,这人就住在清薇隔壁。 清薇独身一人,要入住这小院,妇人们自然也对她的来历十分好奇。清薇知道自己今日说的话,明日恐怕整个长寿坊都会知道,不过她也有借这些人的嘴的意思,便也不隐瞒,直言自己是才放出宫的宫女,因着家中早没人了,所以便留在城中讨生活,请众人往后多多照应云云。 京城脚下的百姓对朝政更加敏感,何况是新皇登基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市井妇人,也有耳闻。新皇登基之后,按例大赦天下,宫中亦得蒙恩典,更是近来京城百姓都会议论的新鲜事。何况出宫的宫女不独清薇一人,因此纷纷恍然,不再多问。 心中对清薇便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敬重。哪怕是个宫女,在宫中那也是侍奉贵人的,无论眼界还是能力,都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跟她们这些普通人不太一样。 忙忙乱乱,总算将院子收拾停当,清薇又请其中住得最近的一位妇人领着自己去采购各种日用品。这些东西,倘若清薇一个脸生的大姑娘自己去买,说不定就会遇上欺客的。带了熟人前去,既能挑到好的,还可以请她帮忙杀价。 饶是如此,等这些东西买完,清薇囊中便也不剩多少钱了。 她抓了一把铜子递给帮忙抬东西回来的妇人,“刘嫂子,真是多谢。若不是你,我一个人还不知怎么好。这些钱拿回去给孩子买糖吃,可不要嫌少才好。” “这怎么好意思?”刘嫂子推辞两句,到底接了,面上便现出几分赧然,“你一个姑娘家,往后一个人过日子,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 清薇点头,“正是想问刘嫂子呢,附近可有什么我能做的活计,还望刘嫂子替我介绍一番,也好设法谋个生计。” 刘嫂子说,“能做的事情倒是不少,最差如我这般手脚粗笨的,还能替人浆洗洒扫,清薇姑娘这样伶俐人,自然更不必愁的。我听人说,大户人家都愿意请宫中出来的姑娘们到自家坐馆,教给姑娘们规矩礼仪c针织女红等事。清薇姑娘若有意,回头我替你打听去。” “说出来不怕刘嫂子笑话,我在宫中做的是端茶倒水的活计,其他诸事一样不通的。怕是做不好这女教习的差事。”清薇道,“可还有别的?” 刘嫂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她自然知道,听清薇这样说,便问,“不知姑娘侍奉的是哪位贵人?” “虽说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不过这端茶倒水的,也不独我一人你,算不上什么,也不入太后娘娘的眼,不敢用她老人家名号招摇。”清薇状似随意的道。 “乖乖!”刘嫂子惊叹一声,心底才冒出来的一点轻视当即消失,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和蔼,“是我眼拙了,姑娘既能得太后娘娘看重,想来必有不凡之处。咱们能与你比邻而居,说不得沾些仙气,说出去都面上有光。去给人做女教习,反倒是误了你了。” 侍奉过太后,那就不是什么人家都有资格请她去做教习的了。刘嫂子想着,回头就告诉外头那些人,对这位姑娘还是敬着些为好。虽然清薇说是不入太后的眼,但刘嫂子怎么会信?只当是她的谦辞罢了。 就不说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宫中随便哪个人随口一句话,他们这整个长寿坊,怕是都担待不起。 这么一想,心中自然就不敢再有别的念头了。 清薇也不是真的要寻差事,不是她自夸,若要养活自己,随便做什么不成?之所以要起这个头,不过是想借这张嘴将自己的事情宣扬出去,让其他人心里有数,别贸然来找茬。 她以前看话本故事里,对那些有能耐的人大隐于市十分不解,你不露出你的厉害之处,又怎么能怪别人不长眼上来冒犯?毕竟世上多的是凡人,看不透高人的伪装理所当然。 尤其她一个姑娘独自居住,倘若真的神神秘秘,恐怕不久之后,就要被流言蜚语淹没了。而且又容易引来那些闲汉和登徒子,摆明了身份,才没人敢随意招惹。 清薇跟刘嫂子定好了明日治一桌席面请今儿过来帮忙的妇人们暖灶,让她帮忙去通知各家。刘嫂子很高兴的应了。今日来了那么多人,清薇独留下她帮忙,多赚了一注钱,已经是好事了。现在清薇又请她帮忙,自然比别个更亲近,想来往后总有好处。因此她还主动提出明日一早就带人过来帮忙准备。毕竟清薇一个身娇体弱的姑娘,肯定是做不来这些的。 清薇再三道谢,送她到门口离开,心想这些新邻居倒也不算难以相处。 她在宫中,不知见过多少难缠的人,自然不惧与这些市井妇人们周旋,但若能和睦相处,她也乐得少费力气。 关上了院门,清薇走到那株丁香树下,仰头看着满树紫色的花朵,心情也跟着轻松明快起来。 “真好啊——”她轻声感叹着,忍不住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放松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 等这一口气吐尽,清薇睁开眼睛,却冷不防撞进了一双深邃黑沉的眸子之中。 就在丁香树前面的院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c面容刚毅的男子。由清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身子,想来应是站在墙那一侧的梯子上。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抓着个坛子,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审视的盯着她。 骤然看到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若换了别的小姑娘,怕是要忍不住失声尖叫。但清薇虽然吓了一跳,却不过后退两步,立刻回过神来。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顺着梯子走下来,“前头赵姑娘说的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两日找人问过,只需往京兆府登记姓名住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定下摊位。我已找好了人,赵姑娘几时有空,直接过去登记便是。”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只是他与清薇非亲非故,就算觉得清薇同马五夫妻往来频繁,也不好多问。 况且,那日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句实话。清薇不信他,所以就算有事,也未必会说。既如此,多问也无益。 清薇恍然,“有劳赵大哥费心,既是定下了,那就明日去吧。”虽然赵瑾之说她什么时候有空去都可以,但清薇可不会当真。也许对方看赵瑾之的面子上愿意行个方便,却也不可能天天都等着她。而拖得太久,说不定也要影响对方和赵瑾之的关系。 倒是赵瑾之吓了一跳,“这样快?” 老实说,看清薇这几日都在忙旁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方才那样问,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清薇这样干脆的应下,他的担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清薇道,“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自然宜早不宜迟。” “也好,明日我正好休沐,便与你同去。”赵瑾之道。要做生意,自然免不了有些东西要搬运,清薇一个弱女子多有不便,他自然要过去搭把手。何况清薇是第一天去,他跟着去转一圈,也好教周围的人晓得她不是好欺负的,往后自然安稳些。 清薇点头致谢,又站了片刻,见她无话,这才犹豫着走了。清薇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倒有些感动。非亲非故,有人肯这样替自己着想打算,殊为难得。 赵将军当真是个好人,可惜她的事,他怕是插不上手的。 清薇之所以要在去宫门口出摊之前,定下跟马五这边的合作事宜,一方面是想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白放着可惜了,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让她站在皇城根下,不至于惶惶不安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清薇就起来,生火准备早点。等赵瑾之出现在墙头时,她这里已经都齐备了。清薇见了他,便招呼道,“赵大哥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赵瑾之有些犹豫,之前清薇都是用盒子盛了,让他自己带回去,如今却是要留他用饭的意思。君子慎独,虽然没人知道,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妥。 只是米粥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才起来练了一趟拳,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从墙上下来了。 因为赶时间,清薇只用昨夜备下的高汤熬了白粥,又切了自己腌的酸笋和萝卜,炸了一碟子圈圈。酸笋和萝卜清脆开胃,圈圈则是以面粉制成,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点酱油,配白粥再好不过。 赵瑾之甚至顾不得说话,埋头将一碗粥喝完了,才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从前每天清晨不过匆忙在路上买个包子馒头之类充饥,与当下一对比,当真天上地下。 这一瞬间,赵瑾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所求的那些,我老婆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人替你操持家里,打理诸事,让你每天有热饭吃,便已十分不易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能再求什么?” 此刻他竟有些赞同了。 他不由将视线转到清薇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短打扮,裙幅只到脚面,衣袖也收得窄窄的,显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头上也没多戴钗环,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固定住,又别了一簇从树上摘下来的丁香花,幽香似有幻无。脸上也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十分清爽。 以祖母的标准来看,她必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赵瑾之可以肯定,清薇在宫里时,几乎不可能接触这些杂事。毕竟别说宫中,就是大户人家,粗使活计也都是婆子们做,有点脸面的丫头,都养得如半个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清薇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也不见有嫌恶不愿之色。 大概只有微微垂着头,秀气的小口吃东西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还留着几分从宫中带出来的痕迹。 让赵瑾之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清薇在宫里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事才被送出来,但既然出了宫,那就万事皆休,她大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接受大户人家的供奉,去教导姑娘们礼仪规矩c针线女红。以她的身份,和普通的绣娘和女教习自然不同,只要得到主人家的认同,便能如奶娘一般留在姑娘们身边,将来由她们养老。 偏偏要自找苦吃,而且仿佛还乐在其中。 正思量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而后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赵大哥看着我做什么?” 赵瑾之一惊,连忙移开视线,勉强找出个搪塞的理由,“只是在想,不知赵姑娘打算做什么生意?” 清薇道,“这些时候,我的手艺赵大哥也吃过不少,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 “自然是那道红烧肉。”赵瑾之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更爱大口吃肉,清薇做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够,是他吃得最痛快的一道菜了。虽然其他的菜也都很好,但也许是口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红烧肉毕竟是第一次吃到清薇的手艺印象深刻,总之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赵瑾之还暗暗期待了许久,可惜清薇没有再做过。这会儿听清薇的意思,才明白她其实是在用自己试菜。 果然清薇道,“在宫门口做生意,客人无非那几种,多是壮年男子,口味想来与赵大哥差不多。” 赵瑾之点头,又道,“赵姑娘莫非忘了那些文官?他们的口味倒更淡些。” “但除非囊中羞涩,否则多半也不会到我这临街的小摊上来。”清薇道,“我的菜色再好,他们终究会因种种顾虑而却步。”所以这部分人根本也不在清薇预备的客户范围之内。 赵瑾之见她考虑得当,显然早有准备,这才信了清薇是真心要做这门生意。却不知今日在她家中那些又是何人。 他努力将思绪转回眼前的事,“大肉虽好,只是却难做。”至少像那天自己吃的红烧肉,就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费心思又费时间,一天做不出几道,价钱又不能定高,根本不可能赚到钱。 清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一笑,“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赵瑾之见她一脸自信,不由也跟着展颜一笑,“也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以赵姑娘之智,想来必不会令人失望。” 吃过了早饭,两人前往京兆府登记摊位。赵瑾之打过招呼的那人同他应该相熟,见他带来的是个女子,整个过程都在不停偷瞄清薇。 要说长相,清薇虽称不上上等,但也不会太差。而且在宫里养成的一身气度,也是能唬人的。赵瑾之这个年纪还未成亲,自然已经成了朋友间的话题。如今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让人如何不多想?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为何要去摆个小摊? 赵瑾之瞪了对方几眼,都没什么用处,最后只能无奈的向清薇打眼色,让她不要在意。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登记完毕之后,赵瑾之丢下了一句“回头请你喝酒”,然后立刻带着清薇离开。结果片刻之后,那人又追了出来,“跑什么?我还得带你们去看看地方。” 他翻着手里的册子,“如今有好几个地方都空着,既然是你们要定,我就都带你们去瞧瞧,看上哪个,我回来勾了就是。” 赵瑾之顿时尴尬了。 清薇见状,抽出帕子掩了嘴,才用咳嗽声掩饰着笑了一下。 倒是赵瑾之那位姓许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见赵瑾之身边出现个女子,因此惊讶。结果赵瑾之这么一跑,他反而来了兴致。一路上问了清薇好些问题,又将赵瑾之几乎老底都掀掉,让赵瑾之一脸黑线跟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清薇虽然听着,却也没将这些东西往心里去。 这位许主簿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看似话很多,但细细追究,赵瑾之的来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哪怕说道过去经历过的糗事,也都将那些涉及身份的部分模糊了。 然后反过来想问出她的信息。 这一套清薇再熟悉不过。她没有探听赵瑾之身份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于是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到了地方,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对方刮目相看。 有意思。 清薇道,“嫂子是痛快人,我自然也说痛快话。正因为看重嫂子的为人,我才选了你家。” 这段日子,清薇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马五自然不必说,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周围的人说起他多是好话。至于马嫂子,马家的果园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园子里的果子多半都卖给了茶楼酒肆,在街上叫卖倒是少数,如此才将自家园子经营得蒸蒸日上。 正因为如此,清薇才属意与她合作。否则光是相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许多时间,更不提往后合作时的种种争斗算计。清薇只是想轻松的做点生意,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58章 飞黄腾达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 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 “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闻言伏身磕了个头, “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 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 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 而今, 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 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 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c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c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c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太后沉默片刻,摆手道,“也罢,你去吧。” 虞景应了一声,然后便从内室退了出来。见清薇还跪在原来的地方,便走过去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你这又是做给谁看?” 清薇站起身,身子便轻轻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虞景伸手来扶,却被她避开,后退两步站稳,低头道,“多谢陛下。” “可怜见的。何必这般折腾自己?到底心疼的还是朕与母后。只是你这苦肉计既被看穿,也就没有效验了。”虞景见她额头上已经微微沁血,不由伸手去触碰。 清薇又后退了两步,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向他,让人不敢造次。 虞景收回手,含笑道,“朕就爱你这个样子,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倘若你留下来,想要什么没有,为何这般死心眼的想出宫?莫不是外头还有情郎等着你?” “陛下请自重。”清薇冷声道。 宫女入宫,就是皇家的人,终身之事是没资格自己决定的,何况是私下还有情郎? “朕若不自重,你这会儿就该在承恩宫侯驾了。”虞景道。一宫主位之下,没有资格让皇帝驾临自己的住处,承宠时便只能由内侍驾车送到承恩宫中,沐浴更衣,等候圣驾。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问道,“朕究竟哪一点待你不好,你这样不甘不愿?” 清薇想了想,抬头看了虞景片刻,才微微笑道,“陛下龙章凤姿c才华出众c又广有四海,无论才貌权势,样样都好,世间女子见之必然倾心。然而清薇虽然身份低微,却是心比天高,这一世倘若要嫁人,必只为正妻。”她说着眸光一转,紧盯着虞景,颇有咄咄逼人之势,“陛下愿意立我为后么?” “荒谬!”虞景险些被她的眼神惊住,一甩衣袖道,“一国之母,岂是儿戏?” “那便是不能了。”清薇语气平淡的道,“既不能,为何不愿成全清薇?我样貌平平,身段也绝称不上多好,陛下素日所见俱是世间绝色,难道还不够么?” “自然不够。”虞景道,“你既替我挣来了这皇位,自然我想要的,都要拿到手里。——这话还是你教我的,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记得了么,清薇?” 原本他要留下清薇,是种种原因促使,倒未见得是自己有多喜欢。然而男人多半犯贱,清薇越是拒绝,他心里反而越是有兴趣了。 “奴婢自然是记得的。”清薇垂下头,缓声道,“不过今日,奴婢要对陛下说的是另一句话:世间之事,月满则亏。纵是帝王,想占尽一切好处,亦是不能的。” 然而此刻,初登皇位意气风发的帝王,还听不进这些道理。 “朕不能占尽一切好处,将你留下却是足够的。”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忽然一拍脑门,“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这样想着,他在清薇门前停下来,本来想抬手敲门,不知为何又放下了。他几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将腰里的刀子解下来,便爬上了靠着院墙的梯子,居高临下的往下望去。 清薇正费力的用刀子劈砍将剔了肉剩下的大骨头,打算用来炖汤。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动作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含笑道,“赵大哥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59章 百鸟朝凰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诚然清薇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要将生意转让给刘嫂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不提刘嫂子是否愿意接手, 以清薇对她的了解,有这样的机会,刘嫂子当不会错过。不过她心中必定也有疑虑,毕竟这生意能撑起来,全靠清薇的手艺,这手艺若是不传,就是接手了也没用。 所以若要将生意转给她,清薇势必要即将教会刘嫂子怎么做, 别看只是普通的粥和馒头,材料也随处可得,但她们的生意红火起来之后, 也不是没人跟风卖过, 却怎么都做不到清薇这样的味道。 手艺和配方,自来都是珍贵的。所以清薇要教,自然得先跟刘嫂子谈妥条件。 ——她虽有心照顾, 但生意和人情必须分开,不能白送出去,免得将来牵扯不清楚。再者开了这个头,万一再有人来求秘方, 又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 等她这边交割完毕, 能去正阳门外做生意,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二日,刘嫂子过来帮忙时,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刘嫂子大惊,“这生意做得好好的,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清薇叹了一口气,“嫂子面前,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其实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标并不是那孩子,是我。” “这怎么会?”刘嫂子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姑娘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赵将军言,那几人供出是被钱大郎撺掇的,这话再不会有错。我才来长寿坊没多少日子,就做了这惹人眼红的生意,被人惦记也是难免。一招不成,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所以我想着,这生意转让给嫂子,总好过给人谋夺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这长寿坊中,不怕他钱大郎。” 刘嫂子闻言,面色几变,将个钱大郎骂了个狗血淋头,才道,“也是,你年纪轻,又是个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当真有嘴也说不清。好在是遇上了赵将军。这钱大郎也着实可恶,自家没本事,倒惦记别人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末了又问,“只是这生意若是转给我,清薇姑娘你岂不就没了营生?” “这个嫂子却不需担心。”清薇说,“我听赵将军说,正阳门外御街两侧有不少人摆摊卖这些吃食,那里日夜都有羽林卫巡逻,进出的又都是达官贵人们,想来没人敢惹事的。我不如就往那里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嫂子闻言眼睛一亮,“姑娘手艺好,走到哪里都是不必发愁的,却是我多心了。” 皇城外进出的人身份高,嘴自然也挑剔,别看那里都是小摊,其实许多都是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滋味一绝,真要论起来,四大酒楼里的菜,未必就能胜出许多。不过贵人们讲究排场,酒楼到底比小摊有档次得多。平日自己吃也就罢了,难不成请客也让人坐在街边么? 所以,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的人,纵然知道那是个好选择,却也是不敢去的。 贵人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没有父母亲人在,嫂子肯惦记,是再求不来的福气。”清薇说,“原本我倒想将这生意索性送给嫂子,只怕以后说不清。因此嫂子还是回去同家里商议,只要拿出五两银子,我便将熬粥和做馒头的手艺教给你,保证做出来跟我做的是一个味道。” “这是应当的。”刘嫂子道,“只是五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回去问问我们当家的,明儿再给姑娘准信。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也知道,我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不如年轻人利落。我有一个女儿,今年也得一十二岁了,不如让她来跟着姑娘学?往后也好有个傍身的手艺。” “可以。”清薇笑着应了。 大概是知道往后就是自家的生意了,所以刘嫂子今日格外卖力。说来也巧,今日生意比平时还好些,大约昨日清薇救了个孩子,长寿坊的居民大都认可了她,也肯照顾她的生意了。 忙碌的间隙,清薇数次往街口钱大郎家的店看过去,都见钱大郎面沉如水的坐在店门口,正往这边看。离得远,他的眼神看不清,但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错觉,清薇总觉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那种黏腻恶心的视线,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昨日没对赵瑾之说谎,这门生意她本来也不打算长久的做下去,但也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换营生。何况自己做的,和被人逼着做的,却是绝不一样的。 所以清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退让? 走之前,不给这钱大郎一个大大的教训,怎显出她赵清薇的手段?她在宫中,可不是靠着周太后和虞景母子的庇护过来的!甚至她最初刚到东宫时,这母子二人的境遇其实非常糟糕。 顺懿太子——也就是虞景的父亲虞绍,天资卓绝,在世时简直光辉闪耀,让他所有的兄弟都黯然失色,被他完全压制住,生不出任何心思来。可惜天妒英才,虞景出生之后不久就意外早逝。这样一个人,他留下的儿子自然就成了诸皇子的眼中钉,生怕他继承了乃父之英才。 在这种情况下,虞景就算满腹聪明,也丝毫不敢显露,靠着这种伪装,才磕磕绊绊长到十四岁。这段幼年经历,扬尘饿过了他莫测多疑c喜怒不定的个性,清薇刚到他身边时,简直称得上是内忧外患。 若不是一路扶持着这样的虞景登上那个位置,她在宫中又怎么可能风光无限,让后宫嫔妃都要避让三分? 转念之间,清薇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是驱虎吞狼c借刀杀人,直接将刘嫂子推出去跟钱大郎对立,再稍加引导,就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毕竟钱大郎在这长寿坊中的人缘并不好,甚至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只不过几十年的老街坊,彼此就算有矛盾也不会爆发出来。 然而如此一来,等于是将刘嫂子一家推上了风口浪尖。群情激奋的时候,街坊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冷静下来,恐怕又会觉得心寒,届时刘家在长寿坊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所以虽然这法子简单,但清薇却不屑去用。 她有更省时省力的法子。钱大郎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还把旁人搭进去。 简单而言,住在御街东侧的,多是官宦权贵富庶之家,而住在西市的则是市井小民。一条御街将城市分作了两部分,似乎也在这两种不同人群之间,划出了一条看得见的界限。住在东侧的人家不会到西边来,而住在西侧的百姓,也极少进入东边。 大约只有一种时候,这种泾渭分明的界限,会被模糊。 那就是每日早朝之前,住在东西两侧的官员吏目纷纷走出家门,前往皇城开衙的时候。 ——皇城广大,除了帝王起居的后宫之外,占地更多的是前朝议政的宫殿及百官处理政务的各官署。除了极少数几个衙门之外,在京官员几乎都要在此办公。而官员们自然不能事必躬亲,许多事情须得交给下面的吏目们去做,如此一来,数量更加庞大的小吏们,反倒是皇城之中的主体。 而这些人身家不丰c绝大多数都是靠苦读出头的小吏们,因为考不上进士只能谋个这样的差事,自然也住不起御街东侧的房子,绝大多数都住在御街西侧。 所以每天早上,寅时过后,便可见身着官服的各品阶官员和吏目们纷纷从家中走出来,然后在御街两侧的廊庑下汇集,前往皇城。除了极少数骑马乘车坐轿的官员之外,其他绝大多数都混杂在一处,这时候不看服色,甚至很难区分出各自的品阶。 不过,在这里摆摊的小生意人们,虽然地位不高,却都有一双利眼。莫说是穿着不同的服色,就是一样的衣裳,他们也有办法分出哪些是口袋里宽裕会买东西的,哪些是囊中羞涩想蹭便宜的。做到极致,甚至能够将每日从自家摊子面前经过的官员认个大概,叫出名姓来。 ——正如赵瑾之所说过的那样,能够到这里来做生意的普通人,几乎都是心思活络,有自身打算的。就像刘家和马家将孩子送到清薇这里来,希望他们长长见识,说不得能谋个将来一样,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打算。 甚至不需要这些官员们格外提携照拂,只要走出去,说出“某某大人”“某某相公”在我家的摊子上吃过东西,那就是十分值得夸耀的事,街坊们也都肯给几分脸面,做生意也不会有人刁难。 因为存了这样的想头,又加上往来的不管哪一个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贵人,所以“和气生财”四个字,便是这些生意人最真实的写照。张阿牛也是这些生意人之中的一个。 他这个名字,倒有个十分传奇的来头。话说当年张阿牛之父进城务工,却被人骗了银子,只能两手空空的回乡。哪知走到半路,竟然捡到了一头牛。旁边并没有人,这头牛也没穿鼻绳儿,显然是无主之物。张阿牛之父上前一试,这牛就跟着他走了。他索性牵着牛返回京城,将之售卖。耕牛贵重,卖得好几两银子,张阿牛之父便在京城赁了个房子住着,用这些本钱做起小生意。他在乡下时,一手烤饼的绝活乡里人都称赞,想来想去也只能做这门生意。卖了几年的饼,摸着门道,就在这御街上弄了个摊子,专卖烤饼。传到张阿牛这里,也算是几十年老招牌了。 张阿牛烤出来的饼,外焦里软,不似其他面饼那般一咬就一口渣滓,咽下去都在刮喉咙,因此生意十分不错。那些囊中羞涩的的低阶官员和小吏们每日都会买上两个。毕竟这东西味道不重,就是在衙门里吃也不要紧,最方便不过。 对张阿牛而言,烤饼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闭着眼睛都知道一张饼应该放在哪里,烤多少时间取出来。他的动作又麻利,一个人能当三个人用,甚至不需要出钱请人帮衬。然而今日,他却频频走神,甚至烤糊了好几个饼,大失水准。 盖因从后头巷子里传出来的那股子香味,实在是太勾人了,让早上只囫囵着喝了一碗粥的张阿牛只觉得腹中饥饿不已。 最后他将烤坏了的几张饼胡乱塞进肚子里,这才略觉得好些,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痒痒,若不是要守着摊子,都想到后头去看看了。 许主簿送佛送到西,清薇定下了这个地方,跟张阿牛正好挨着,因此他也特意打过招呼,所以张阿牛知道,巷子里那位恐怕是有些来头的,现在看来,手艺也不得了。 不单是张阿牛闻到了这味道,但凡是从这巷子口经过的人,都能闻到这香味。于是不少人在此驻足。说来也巧,张阿牛的摊子,将往里的视野遮住了大半,所以不少人左右看看,便会向他询问,“这里卖的是什么?好香!” 有许主簿的关系在,张阿牛也没有拦别人生意的意思,笑眯眯往旁边的招牌一指,“里头就是,胭脂卤肉!”当然,他这样热情,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那些问话的客人们问完之后,少不得顺手买一张饼。 所以又一位熟客过来询问的时候,张阿牛便多说了几句,“今儿才开张的生意,我也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卤肉,不过进去的人多少都买了,想来错不了。不知道过了辰时还有没有下剩的,我也去要些。一直闻见味儿,实在馋得很!” 这位客人姓邱,在翰林院坐馆。明明是个文官,品阶也不低,却并不讲究那些规矩,这些街边小摊,他几乎都吃过。人精嘴叼,如今他还肯光顾的,都是这条街上滋味最正c生意最好的几家摊子。 邱大人顺着巷子走进去,那萦绕在鼻尖的香味便越发浓郁了。正要迈步过去时,却忽然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这里,他不由张口叫道,“赵中郎,这可真是好巧,今儿没去小张楼?” 赵瑾之一转头,看见来人,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收敛了,站起身客气道,“原来是邱侍读,点了卯出来用早饭?” 要说赵瑾之跟着邱大人的关系,说起来也极有渊源。赵瑾之自幼聪明伶俐,在读书上极有天分,与邱庭波一样都有神童之称。像他们这样的人,通常都是王不见王,各过各的日子。但京城那么小,总有碰见的机会。而一旦碰见,不是相逢恨晚一见如故,就是你死我活互相看不顺眼。而赵瑾之和邱庭波,很显然是后者。 两人都看不惯对方,笔杆子上不知来回掐过多少次,明嘲暗讽c指桑骂槐c含沙射影什么招数都用过。 本来按照剧情发展下去,两人应该一路从学堂掐到国子监,最后再到朝堂上,成为不死不休的毕生之敌。然而这一切,在十二岁那年戛然而止。 十二岁那年,邱庭波连中案首c解元,风光无两,而赵瑾之弃文从武,销声匿迹。 时隔多年,两人一个是一榜探花,风光被点翰林,一个披甲执锐,护卫宫城,再见面时自然没必要再互掐,只是说起话来,总免不了要讽刺对方一下才舒服。 邱庭波嘲讽赵瑾之平时吃饭必要去小张楼这等地方,铺张浪费,却不见东西多好,完全是世家子弟的坏毛病;赵瑾之就回敬他翰林院差事清闲,点了卯就能施施然出来吃早饭,不必忙碌。 清薇虽然听不懂这两人之间的机锋,但也敏锐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笑着开口招呼,“客人请坐,我们家的卤肉明码标价,称重计价,不知您要多少?” 被打断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看过来,清薇恍若未觉,只含笑看向邱庭波。 “就来半斤。”邱庭波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在赵瑾之身边坐下来,回道。 壮儿闻言,已经用大漏勺从锅里捞出一块卤肉放在案板上。清薇双手握刀,手起刀落,须臾间案板上的卤肉就被切成薄片,再用筷子夹了摆在盘子里,然后由马小六端过去给客人。 这一番动作干脆利落,饶是赵瑾之看了一上午,也还是觉得赞叹不已。清薇这一手刀工也不知是怎么练成,就是他自己去做,也不过如此了。但赵瑾之很快注意到,清薇放下刀之后揉了揉胳膊,显然这么做对她来说负担极大。也是,她毕竟是女子,刀工再好,力气也跟不上,时间长了自然会觉得累。 须得替她想个法子才好,赵瑾之想。 今日他没有提前过来当值,便是想顺路帮一下清薇的忙。哪知清薇和壮儿c小六子三人推着双轮车,根本不费多少力气,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赵瑾之不肯死心,跟过来要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能帮得上忙。 结果就是他已经吃了两份卤肉,但却什么忙都没能帮上。这让赵瑾之心中惭愧不已,所以才非要帮清薇一次不可。 邱庭波没有那么多心思,卤肉端上来之后,他低头一看,不由开口赞叹,“难怪要叫胭脂卤肉!” 但见盘子里的肉片码成了一朵花的形状,肉取的是带皮的五花肉,以肥肉居多,只在边上带了一丝瘦,肉色微红,呈半透明状,看起来也的确如花瓣一般,十分好看。他用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入口有些意外,因为这肉看上去已经熟烂了,却并不是入口即化的口感,反而带着几分爽口筋道,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尤其是带着的那一小丝皮,简直越嚼越香。 邱庭波又忍不住吃了两块,这才恋恋不舍的搁下筷子。 好东西要细细品尝,否则便是牛嚼牡丹c暴殄天物了。 他将从张阿牛摊子上买来的饼放在桌上,取了随身的匕首,将饼切块,又从中间分开,再将一片卤肉夹进去,然后才送入口中。有了烤饼佐之,肉香中又夹杂了烤过的麦香,原本就极淡的油腻之感便完全消失。邱庭波慢慢吃了几块,然后感叹道,“若此时有一杯龙井在手,此生何求?” “龙井没有,山上野茶倒是不少。”赵瑾之提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递给邱庭波,“只好委屈邱侍读牛饮此物了。” 邱庭波接过来一口饮尽,含笑道,“没有龙井正好,毕竟人间还有这等美味,一时也割舍不下。留此残躯,勉励加餐。”说完扬声朝清薇道,“老板娘,再来半斤!” 赵瑾之嘲笑他,“明明是胡吃海塞,还非要弄个名目,我便看不上你这一点。” “分明有了名目,却还是胡吃海塞,我却也看不上你这一点。”邱庭波喝了一口茶,哂笑道。 而后两人同时别过头去。 说话间又来了几位客人,清薇依样画葫芦招呼,同样博来了不少喝彩和赞叹。毕竟东西是好东西,清薇的手艺也并非等闲。 只是赵瑾之见她揉胳膊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灶台后面,将清薇退到一边,“你且歇着吧,我来切。” 他握着刀站在案板后面,看着两张桌上很快坐满了客人,心中不由感慨。 他原以为清薇若只卖肉,早上的生意恐怕不会很好。哪知她的胭脂卤肉半分油腻都没有,反倒十分对男客们的口味。虽然价钱不低,但因为称重计价,所以多少都会买些尝鲜。虽然才是第一日开张,但赵瑾之觉得,今日来过的客人们,多半都会变成回头客。要不了多久,生意便会火爆起来了。 只是到时候还是只有清薇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别的就不说了,这切肉的体力活儿,无论如何不能让她一直做。 思量间,转头时不小心对上了邱庭波的视线,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赵瑾之暗道不妙。这家伙是个人精,见自己过来帮忙,如何猜不到自己和赵姑娘的关系?不过再转念一想,他不过热心帮邻居的忙,也没甚可避讳之处。再者,邱庭波不是饶舌之人。 不过赵瑾之还是放下了刀子,邱庭波不会多嘴,不代表别人不会。万一待会儿在这里遇见自己的下属们,那就尴尬了。 这还是个同姓不婚的时代,纵然并非绝对,但在这些普通人看来,赵将军有身份有地位,自然也该是极为讲究规矩的人,这些他们不在意的东西,未必他不在意。再说,清薇既开了这个口,自然也是无意,因此便也不再提。 然而又有人问起清薇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她们可以帮忙相看云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60章 润物无声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若不是赵瑾之忽然出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清薇根本不敢去想。 赵瑾之就在这时转了进来,正好看到攀墙离开的几人, 下意识的便要追上去。清薇连忙开口把人叫住, “赵大哥,别追了。” “这等恶人,怎能放过?”赵瑾之道。但话虽如此, 却也没有追上去, 而是转回来, 站在清薇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想伸手,又似乎怕唐突了。 清薇也有些尴尬,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便道,“赵大哥去看看那边的孩子吧。”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还倒着个孩子,走过去检查一遍, 确定只是晕迷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问清薇, “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 她省略了那人对自己的调戏侮辱, 但赵瑾之看着眼前这场面,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说话的空档,清薇终于缓过气来,从地上站起,正小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拂去上头的灰尘,尽量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大约不知道,她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清薇的皮肤白,又细嫩,方才那细眼打得用力,这会儿已经微微肿起来了。清薇自己看不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也并未十分在意,但赵瑾之却能分明的看见。 他还能看出,清薇不过是在强自镇定,不愿露怯罢了。实则无论眼神还是举动,都难掩惶恐。 这也难怪,任是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失控。清薇还能保持镇定,已属难得,想来也跟宫廷生活脱不开干系。不过看在赵瑾之眼里,她越是故作镇定,反而越是可怜。 他认识的姑娘们,若遇上这种事,恐怕早就哭天抢地,对着长辈们抹泪诉苦了。 若不是毫无依靠,清薇何必独自苦撑? 原先赵瑾之看着清薇的时候,对她一身傲气总喜欢不起来,觉得她太小看了其他人,迟早会吃大亏。虽然开口劝过,但清薇的样子,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所以他才去“提点”刘老大,让他多留心。哪知道这样还是不够,到底出了事。 但如今看清薇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甚至不敢抬眼看自己,赵瑾之又觉得,她还是从前那样骄傲好些。哪怕不让人省心,但看起来是蓬勃的,鲜活的。 清薇当然是骄傲的。 她的经历决定了她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下意识的会去依赖别人。连虞景这个皇帝,清薇也不怕当面开口嘲讽。世间男子,在她看来也仅此而已,并不值得崇敬依靠,她靠着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其实清薇自知这种想法有些偏颇,但她却不愿意改。这是她的骄傲。 但是这一次,那几人却是真真切切的让她明白了,宫中虽有龌龊,但大多数的事情都在暗流之下,而清薇哪怕不是执棋之人,也算是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身上天然就有一重重保护。若非如此,宫中风起云涌,够她死十个来回了。 所以一旦面对这种毫不遮掩的恶意,这种直接而没有转圜的举动,她就彻底陷入了被动之中,只能任由别人控制。 从前那些胆量,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关男人女人,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免不了要认输c要妥协c要隐忍。 就算你本来不会,生活也会教会你。如果你从来没有学过,那一定是有其他人替你挡住了那些倾泻而来的风雨。 而清薇没有。所以此时此刻,直面这样恶,那一身骄傲,自然就被打碎了。她不愿表露出来,但其实心中已然生了怯意。 见她如此,赵瑾之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道,“你这般回去,恐怕不妥当。” 清薇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不甚好,折腾了这么一遭儿,原本崭新挺括的料子已经皱了,是清薇无论如何没办法抚平的,旁人都看得见。而且,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脸上这般疼痛,看起来不会完好无损,这幅模样,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需往外一站,人人都明白她遇到了什么。 对一个女子来说,那是灭顶之灾。 就算清薇说自己没有被糟蹋,谁会相信? 如此,往后她就会生活在流言和指点之中,再无一丝安宁。 清薇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有些忐忑的看向赵瑾之,“赵大哥的意思是?” 赵瑾之略略沉吟,将已经晕迷过去的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道,“你抱着孩子跑出去,大声呼救,阵仗越大越好。” 清薇明白她的意思。如此一来,自己就是去救孩子折腾成这幅狼狈的模样,而且既然抢回了孩子,自然也就没出什么事了。她点头,又问,“那赵大哥呢?” “我去追那几个贼人。”赵瑾之道。 如此一来,故事就能圆上了。清薇发现有人要偷孩子,然后挺身而出,跟贼人周旋,想夺回孩子,正巧赵瑾之出现,那些贼人便丢下孩子逃走了,而赵瑾之追上去,她带着孩子回来。 其实撇开那些人是被买通这个内情,事情本来也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有了这一场戏,就会显得逼真许多。 “那三人不是长寿坊的。”清薇欲言又止片刻,最后道。 赵瑾之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清薇低头道,“只是记性好些罢了。这几日在坊里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都能认出,至少会觉得面熟。那四人,就十分面生。” 赵瑾之闻言更是吃惊。长寿坊并不算小,就是住在坊中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认识熟悉。就是他自己,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住在长寿坊的人认了个大概。但那是他的职业带来的习惯,别人想必不会费这种功夫。所以听见清薇这样说,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恐怕清薇在宫中,亦不会是泛泛之辈,只不知为何竟会被放出宫。 但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朝清薇点点头,便转身追了上去。当然,这也只是做个样子,要查那是什么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清薇目送他离开,这才抱着孩子,转身往巷子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呼救命。这时已经快到用晚饭的时候,坊里的人陆续归家,听见这声音,自然都出来查看,没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人。 清薇将情况一说,自有男人们拎着家伙冲进巷子里,妇人们则拉着清薇安慰,又忙着去通知那孩子的家人,又忙着请大夫,就是看到清薇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也都忽略了过去。 很快孩子的母亲赶来,对着清薇千恩万谢,险些下跪。唬得清薇连忙避让,“不过是正好碰见,当不得嫂子这样的大礼。嫂子要谢,也该去谢赵将军。若不是他出现惊走贼人,结果如何也难预料。” 众人闻言都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将赵瑾之好一番称赞。 清薇冷眼瞧着,这些话倒不都是奉承,以赵瑾之为人,既然住在这里,自然护得着长寿坊安宁。况且他身上有一股子侠气,有人求上门,能帮的忙都不会推拒,如此自然就让这些坊中百姓爱戴不已。 妇人们的闲话没什么主题,称赞了一回赵瑾之,自然就说到了他的家世背景等,但很显然,长寿坊中人亦不知他的来历。议论了几句,便有人感叹,“赵将军自然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可惜。” “是啊,即便咱们这样人家,到赵将军这个年纪尚未娶妻的也少,都是那些娶不上媳妇的闲汉光棍儿,也不知道赵将军家中是个什么章程。”另一人道。 便有人取笑她,“听说你想作成你那侄女和赵将军,想是没成?” 这人也不否认,“嗨,咱们这样人家,原是高攀不上的,不过是碰个运气,万一就让赵将军看中了呢?也别说我,难道你们一个两个,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只不像我心直口快登门去问罢了。” 众人见她揭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感叹,“咱们是没指望的,也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起赵将军。” 有人眼睛一转,看到了清薇,便指着她笑道,“若说咱们长寿坊有配得起赵将军的姑娘,怕也只有清薇姑娘了。她是宫里出来的,见过世面,生得又好,一双手再灵巧不过——这样好的姑娘,再到哪里去寻第二个?” 清薇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吓了一跳,连忙道,“嫂子们可千万别拿我取笑,我与赵将军同姓呢。” 这样想着,他在清薇门前停下来,本来想抬手敲门,不知为何又放下了。他几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将腰里的刀子解下来,便爬上了靠着院墙的梯子,居高临下的往下望去。 清薇正费力的用刀子劈砍将剔了肉剩下的大骨头,打算用来炖汤。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动作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含笑道,“赵大哥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瑾之问。 清薇道,“这些骨头丢了可惜,我想用来熬汤。大锅里小火焖上一整夜,就是上好的高汤,又香又浓,下面条做汤头最好不过。” 赵瑾之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不由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熬这样一大锅汤难道还能自个儿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邻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赵瑾之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墙上,将梯子抽过来搭在这边,爬了下来。他走到清薇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动手劈那些大骨头。他的手掌宽厚,胳膊有力,握着骨头刀也十分稳当,几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一块骨头劈成两半,不一时一堆骨头便都弄好了。 他将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门时听说,赵姑娘搬来两日,前后便花费了近十贯钱?” 清薇吓了一跳,“赵大哥从哪里听说的?”她自己一笔一笔算过账,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钱,如何外头就都知道了? 赵瑾之叹气,“我知道你刚从宫中出来,里头的规矩不大一样,且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里,自然想与邻里为善。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抛费买好,能有多少用处且不提,只怕会引来宵小觊觎,还是当心些好。” 清薇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自己的打算,言语之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由涨红了脸,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正是为着怕人觊觎,所以她才要做出财大气粗的场面来,让人轻易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对不了解的人来说,她从宫中出来,谁知是不是认识什么奢遮人物?那些宵小之辈多半胆小谨慎,不是亡命之徒,见她如此,心下自然也就有了顾虑。 只是这些打算,却不必与赵瑾之分辨。 赵瑾之见她不说话,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重,“是我造次了。” “不妨,赵大哥也是好意。”清薇也回过神来,念及赵瑾之的性子,会当面直言倒不令人意外。话虽说得直白,却也是为自己好,因此重新挂上笑脸,“饭菜我都已准备好了,赵大哥是在这里用,还是带回去?” “带回去吧。”赵瑾之略略犹豫,便道。 虽然关上了门户,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君子慎独,不因别人不知道就放纵,他自然不能久留。 清薇也早料到,拿了一个大的盒子过来,将饭菜都盛好放入,交给赵瑾之。 赵瑾之提着盒子,翻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将几样菜一一取出摆在桌上。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他扫了一眼四个菜,先夹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入口即化,滋味上佳。赵瑾之忍不住又吃了几块,这才将筷子转向别的。 清薇做的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肉菜,吃得赵瑾之十分满意。他习练武艺,胃口本来就较常人更大,这些菜吃完了,看着光光的盘子,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赵姑娘的手艺可真好! 这新鲜的c带着热乎气的c才出锅的的菜,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锅里做出来的。然而清薇跟他非亲非故,若说只是作为邻居将暖灶的饭菜送些过来,倒也正常,若单为自己下厨,便有些不妥了。 所以清薇不说,赵瑾之也不提。 心下却有些后悔之前对清薇说的那些话,人家好心好意请自己吃饭,就算知道某些地方不妥帖,暗地里照拂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当面揭穿? 第二日一大早,清薇就起身了。 然而她起得早,还有人比她更早。开了房门出来,便见丁香树下,昨日给赵瑾之拿走的盒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放在那里了。 清薇转头往墙上看,昨晚被赵瑾之收走的坛子也放在上面,显见得他是早就起了,没有惊动自己的将盒子还了回来。这般想着,清薇将盒子拿过,打开看了一眼。 碗筷已经清洗过,规规整整的摆在盒子里。但令清薇意外的是,碗筷旁边竟摆着一小束洁白的蔷薇花! 花朵上还带着露珠,花瓣完好,显然是早上才新摘下来的。清薇小心的将之取出,发现枝上的刺也已被人细心的剔去。她凑近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便在鼻端蔓延开来。 想是他自己也知道昨日失言,因此不敢见她,又特意送了花来道歉吧? 这样想着,清薇心上昨日生出的一丝芥蒂,便烟消云散了。这个赵将军能在这个年纪被擢拔提升,又得整个长寿坊的人敬重,绝不只是因为他差事办得好,这人情世故上,想必也不差。 将盒子并碗筷送回搭在院子里的厨房内,清薇拿着那束蔷薇回到屋子里,找了细颈的瓶子将之插好,摆在桌上,看了一回,忍不住择了一朵插在鬓边。 蔷薇这样不起眼的花,宫中是没有的。 又恰巧她的名字里有个薇字,出宫后收到的第一份礼就是它,倒也算难得的缘分。 不过簪了一会儿,清薇还是将那朵花取下了。她今日要忙碌,打扮得过分细致并不好。——这也是昨日听了赵瑾之的话之后,她夜间思量的结论,该给人看的都给过了,接下来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所以清薇换了利落的短打扮,头发全都梳上去用帕子扎起来,然后便到厨房里开始忙碌。 昨日那些骨头,她放在大锅里熬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埋了火,只留一点小小的火种焖着,过了一夜,汤的味道便又香又浓,清薇将骨头捞出来丢掉,又洗了米放进锅里,开始熬粥。 夜里她已经想明白了,之前那个花钱的架势,的确会让人怀疑她家底丰厚。财帛动人心,未必就没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所以现在,她需要让人知道,这几天花出去的就是她全部家底,或者就算剩下,也不多了。 所以这一次,熬了粥,她却不打算继续分送邻居们了。 承平元年,西宫。 自文帝年间,乃于此营建宫室为淑慎太后居所,至今凡三十余年。 当今太后周氏为皇太子妃时,每日由东宫往来此间,路途遥远,不知费了多少脚力奔波。一朝成为这所宫殿的主人c端坐堂上时,方有扬眉吐气之感。 而现在,这西宫之主面色沉沉的歪在窗前软榻上,说话的声音仍旧柔柔的,却带着某种难言的意味,“你可考虑好了?” 跪下地上的清薇不敢抬头,闻言伏身磕了个头,“奴婢只有这一个心愿,恳请太后娘娘成全。”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c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c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虞景闻言,沉默了片刻道,“那朕就封她才人之位。” “胡闹!”太后轻斥道,“陛下既已登位,便该以国事为重。如今朝政还未尽掌,倒要为个后宫女子破例,朝堂上那班谏官岂肯干休?若是如此,便是哀家也不能留她了。” 这“不能留”的意思,自然不是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太后已经起了杀心,虞景只得妥协道,“明日朕便宣司礼监的周徽入宫。” 司礼监主祭天之事,善能占卜凶吉。这周徽更是幼年学道,十分精通此事。当年便是他卜出太孙命中有福星辅佐,不久之后陈妃便将清薇送到东宫,称她是个有福气的。而清薇到了虞景身边第二日,就帮他化解了一场劫难。其后她在周太后和虞景身边出谋划策,往往皆能出其不意c逢凶化吉,母子二人渐渐已经认定了她便是所谓福星。 虞景的意思很明显,既是他的福星,自然就要留下。但值不值得给出才人之位,却要看周徽如何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61章 应了我吧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刘嫂子不由心疼的道,“姑娘用了不少糖吧?” 清薇道, “既是拿出去卖的东西, 自然要下足了料。客人们吃了好,回头才会再来。”好东西就算价钱贵些, 也总有人愿意买。总比粗制滥造, 吃过一次就不肯再来要好。 刘嫂子也不由点头。话虽如此,但要她自己来做,却是不会那么舍得的。 又等了一会儿, 清薇熄了火, 将蒸笼抬了下来。刘嫂子揭开, 看见花朵一般的馒头, 不由赞叹道, “真好看!难为姑娘怎么想出来?”又拉着清薇的双手看, “更难为这双巧手能做出来,真不愧是宫中出来的!” 清薇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什么刘嫂子都推到“宫里出来的”上面去。这样其实对她也有好处, 经刘嫂子这么一说,别人反倒不会多想了。因此她只笑着问,“嫂子看我这玫瑰馒头能不能拿出去卖?” “这个若不能, 我看街上那些卖吃食的都该收拾摊子家去了。”刘嫂子立刻道,心中暗暗感叹, 自觉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清薇见她脸上略露失意, 便猜是想到从前做生意失败的事了。 她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了打算, 这时用碟子盛了馒头出来,递给刘嫂子,一面道,“我有个想头,说给嫂子听,嫂子别笑话我。” “姑娘只管说。”刘嫂子拿了一个馒头吃了,松软香甜,不由得又拿了一个。 清薇道,“嫂子也知道,我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总要谋个营生。别的我也不会,这点子手艺还勉强拿得出来,因此想着索性做点吃食的小生意。只是一来我不会做生意,二来一个人也忙不转,因此想请嫂子过来帮我。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补贴家用想必足够了。” 刚才蒸馒头的时候,她已经数过了,今早收到的铜子,共二百三十一枚。刨去成本,赚一百三十一文。若每日都能如此,一个月也有四贯钱入账。这还只是粥,若搭着卖些别的,比如馒头之类,自然更多。且又只是早上,刘嫂子不至于忙不过来,她下午的时间也可以做别的。 自然,这样的手艺活,苦些累些也是有的,但清薇从决定出宫,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虽然还不太习惯,但已经开始克服了。 刘嫂子闻言,又惊又喜,“姑娘此言当真?” 清薇开这个口,自然也是想清楚了的。不提刘嫂子这几日的帮衬,单是方才几次试探,清薇都觉得她是个实诚人。而且自己蒸馒头的时候,她还特特避开,想来是怕看了自己的秘方去,有这份心,合伙做生意自然更让人放心。 因此听刘嫂子这样问,便含笑道,“我就当是嫂子愿意了。” “愿意愿意!”刘嫂子连声道,“我也同姑娘说过,我原先也做过这样的生意,只是没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没人捧场,只得罢了。如今有姑娘的手艺在,别的事情,就都包在我身上了!” 清薇含笑点头,并不因为自己有能耐,就看低别人。毕竟这些人生活在市井之中,见识经验都比自己多,也懂得这里的规矩,比她自己去瞎撞要好。这也是清薇考虑合伙的原因之一。 譬如刘嫂子应下之后,第一个要提的就是,“姑娘若想在这街上安安稳稳的做生意,怕是少不得打点一番。咱们这里的街头,是刘老大的底盘,他舅舅在衙门里做个吏目,有他照拂,地痞流氓也都不敢来闹事了。只是免不得有人白吃白喝。幸而咱们做的是早点,那时这些人多半还未起身呢。就有一两个,忍忍便罢了。” 若不是刘嫂子提,清薇是断想不到这里的。当下问清行情,便取了银子交给刘嫂子,让她待会儿去打点清楚,明日就要开始做生意了。 接下来自然是商量合伙的方式,利润如何分,谁负责做什么,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事先考虑到。 这只是清薇试水的生意,本打算分给刘嫂子五成,但刘嫂子坚决拒绝,只肯拿三成。毕竟无论材料还是手艺都是清薇出,她不过出个力,走到哪里也只算个伙计,几曾见过伙计还能分钱的?清薇厚道,她也不愿占便宜。 两人你推我让,商量起来自然就快,不一时便都定下了。清薇还写了文书,两人各签字画押,才算完成。 赵瑾之下了值,照旧领着手底下的小兄弟们去寻摸吃的。 这些年轻子弟大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年纪小也没有存钱的想头,有多少便花多少。羽林卫的俸禄不低,所以在吃上就更肯花钱。京城里几个有名的酒楼都被他们吃遍了,如今固定去的只有缀锦楼和小张楼。缀锦楼的东家和厨子都是南人,因此食物口味偏于清淡鲜甜。所以他们更多时候去的是本地人开的小张楼,这里的菜滋味更足。 然而今日,赵瑾之吃着小张楼招牌的红烧肉,却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比自己昨日吃的差远了。 因此吃了两口,他就放下了筷子,只端着酒杯慢慢啜饮。众人见了不免惊奇,“赵大哥今日怎的斯文起来了?再不动筷,这红烧肉可就没有了。”大老爷们,吃东西都是用抢的,这时候可没人管赵瑾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赵瑾之摇头,“你们吃吧。” 心中再次后悔昨日那些话太过。在赵瑾之看来,清薇固然行事有瑕疵,但在她这个年纪,又是个小姑娘,已然十分难得了,自己那番话说来是为她好,却着实不中听。 不过,为着昨日那一顿饭,他从小张楼出来,回到长寿坊时,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找到一户人家,抬手敲门。 外号“刘老大”的壮汉今日叫了几个兄弟在家中饮酒作乐,听到敲门声,颇不耐烦。开了门正要骂,抬眼看到赵瑾之那张脸,腰都跟着弯了几度,面上露出讨好的笑,“什么风把赵将军吹来了?您老人家快请进,快请进。” 赵瑾之往里看了一眼,摆手道,“就不进去了。今儿过来是找你说几句话。” “赵将军尽管吩咐。”刘老大立刻点头哈腰的道。 他能在这长寿坊里抖威风,说起来是因为他舅舅在衙门里,实则是因为赵瑾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他都不管。刘老大平日里对他自然也就敬着。今日赵瑾之主动登门,着实让他诧异,心中还不免有些惴惴。 赵瑾之道,“最近坊里可有什么事?” “托您老的福,都好,都好。”刘老大说着,绞尽脑汁想了几件小事出来,说明在自己的管理下,长寿坊什么问题都没有。 赵瑾之点点头,又道,“看好你手底下那帮人,别什么人都上去招惹。” 刘老大连忙点头答应。赵瑾之扔给他一串钱,然后便转身走了,留下刘老大一个人在原地挠头,这赵将军过来一趟,到底要说什么?难不成就是叮咛几句,给自己送钱? 许主簿挠了挠脸,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赵瑾之点点头,示意就按清薇说的做,于是许主簿只能翻开手中册子,将其中一页勾了出来。 大概存了一点补偿的心思,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清薇,“赵姑娘这摊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请人?我这里倒有现成的人,直接叫过来开工便是。这活计也不复杂,今日就能弄好,明儿就可以出摊了。到时候赵姑娘看着好,给两个钱就是。” “那就劳烦许大哥了,正要请人来布置一番。”清薇在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这里搭灶,那里设案板 许主簿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下对清薇的态度却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怪道赵姑娘要选这里,却原来是打算把摊子铺开,让客人能坐下来吃饭。”很显然,她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知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清薇道,“我看临街的摊子,少有能摆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门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带进去。若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想必愿意多花几个钱加个菜。” 许主簿和赵瑾之闻言都点头,他们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对清薇这番话感触更深。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人都宁愿选择价钱更贵的店铺?不就是因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而不需要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个角落蹲下来吃东西。 又说了几句话,许主簿就回衙门去了,顺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过来。 只剩下两人,赵瑾之才问,“我方才听你说‘加菜’,赵姑娘要卖的不是主食?” “这条街上卖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何况初来乍到,也不好与旁人争锋,不如卖些配菜,说不得还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赵瑾之点头,又道,“有件事,本不该我来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赵姑娘想过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操刀下厨也就罢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况若忙起来,一个人也无法兼顾。” “这我已想过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帮衬,刘嫂子和马嫂子听我说了此事,都说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闲着,情愿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沾沾往来贵人们的仙气。” 赵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帮忙的话咽了回去。 许主簿没有说谎,匠人们来得很快,然后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来。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会儿,转头见赵瑾之有些无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劳烦赵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这里让他们忙着就是。” 赵瑾之抬头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待会儿羽林卫的人出来吃饭,若瞧见他,免不了多问,因此便顺势告辞了。 匠人们的手艺都是顶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复杂,所以没多久,一个大灶就垒起来了,围着大灶做了个l形的灶台,底下用泥土夯实,台面则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干透之后便连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灶后面的空间,比照灶台的样子垒了两张方桌。这些都弄得很结实,就是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要紧,更不必担心会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为人数不定,便不能这样做。清薇打算看看别家是如何安排的,设法弄些条凳过来将就。回头再找木匠,打些能折叠起来的方凳,如此不相识的客人便能分开坐了。 为了赶工将这些东西弄好,匠人们甚至没有吃饭。清薇结账的时候,便加了一把钱,让他们买些东西充饥,然后匠人们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走了两圈,原本觉得压抑的心情,才一点点的飞扬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拘是做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拼死都要出宫,过的却是这种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过身来,便见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张芳,从前与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宫时帮过忙的。另一个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应是御前侍卫。 她蹲身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开口问安。这毕竟是在宫外,贸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没有叫她起来,施施然踱步过来,将周围打量了一阵,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为清薇有青云之志,看来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头道,“小小宫女,岂敢冀望青云?”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难道还少么?这时倒计较起身份来了。还是你仍旧恼朕不肯立你为后?”虞景问。 “那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无戏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瞧见这般场景,朕都要以为你是在演苦肉计了。清薇,你当真守得住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也要这样过么?” “升斗小民,人人都是这样过的,为何我却不行?” “别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他没有久留,转身走了。想来这般微服出宫一次,也不会是容易的事。却只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么样子,想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只能慢慢适应着站起来,然后原地活动腿脚。 刚刚放松的心又一点点沉了下去。 虞景既然来了,事情就不会这么结束。 这个男人自卑到自傲,不允许任何人的违逆,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宫女? 清薇这个摊子,恐怕是注定不会安稳了。这一点早在清薇的预料之中,所以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她也并没有指望过要用这摊子赚钱。因此才要先和马家合作,替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但她还是来了,因为正如赵瑾之所言,这里进出的人都是达官显贵,注定不会发生太过失控的事件。这虽然是将自己送到了虞景眼皮之下,却又给自己加上了一重保护。太过分的招数,虞景不屑也不能使出来,最多只能让她赚不到钱,受些委屈罢了。 清薇太了解虞景了。当日自己出宫,虞景心里肯定还有所介怀,如果让这件事存在他心里,几年十几年的发酵,将来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虞景被愚弄的怒气。帝王之怒,她承受不起。 而现在这样,也算是给了虞景一个出气的渠道。也许折腾着折腾着,他觉得清薇如此庸俗无趣,也就放下了。 是在行险,但清薇前思后想,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 虞景说得对,别人能过这样的日子,但她赵清薇不行。所以她才必须要来,必须要将这个隐患解决掉。否则现在落魄也就罢了,往后但凡她过得好一点,恐怕都会变成扎在虞景心上的刺,像是在打他的脸。 而虞景绝不会容许这种人存在。 清薇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沿着御街逛了一遍,大略的了解了这里的环境和各种摊子,还随手买了两份生意最好的吃食尝了尝。然后又买了些容易放的东西提在手上,这才慢慢的走回了长寿坊。 才回到家,刘嫂子就带着人过来了。 “清薇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她大声指挥着人将东西都搬进来,对清薇道,“你点点,看可少了什么没有?” 清薇接过单子,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清点,然后朝她点头,“一个都不少,刘嫂子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刘嫂子将搬东西的一个半大孩子拉过来,“这就是我家小子,你叫他壮儿就是了,今年虽然才十一岁,却不比十四五岁的劳力差什么!姑娘有事,只管吩咐他便是。”又拍了拍壮儿的背,“在赵姑娘这里,手脚利落些,好好干活,若是偷奸耍滑,看我皮子不揭了你的!” 大魏律规定,男子十五岁成丁,就算是成年人,需要服徭役纳人头税了。所以刘嫂子才有此一说,是夸自家孩子顶得上成年劳力。 壮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清薇笑笑,不是很自然的道,“往后还请赵家姐姐多多担待。” 这句文绉绉的话,显然是特意学来的。清薇问,“你喜欢读书?可识字么?算账会不会?” “会会会!这孩子念过几天的学堂,字也认识几百个,可惜咱们这样人家,供不起他。”刘嫂子抢着回答道,言语间遗憾又自豪,“算账”她转头去问壮儿,“算账你会不会?” 清薇不置可否,只笑道,“让孩子自己说。” 壮儿羞涩的摸了摸头,“字认得一些,如今有空就去学堂外头听讲,先生人好,也不赶我们。算账只会些简单的。” 清薇道,“宫里卯时上朝,申时散衙,咱们也定在这时候出摊收摊。若回来得早,我可以教你认一会儿字。只是书本须得你自己挣了钱去买。我可以预支两个月的工钱给你,如何?” “多谢赵家姐姐!”壮儿大喜过望,立刻兴奋起来,连连朝清薇鞠躬。 马嫂子就是这时候来的。清薇拖她找木匠帮忙做个能推着走的双轮车,她这是把车送过来,顺便把儿子领来给清薇看看。听清薇说了识字的事,便将自家儿子往前一推,“这是我们小六子,能跟着姑娘,是这傻小子的造化。这人往后就交给姑娘了,怎么调/教都随你。” 说着招呼小六子将双轮车推进来。那车上还放着一块用红绸包着的木板,刘嫂子见状,不由好奇问,“这是什么?” “是招牌。”马嫂子道,“总要让人知道是哪一家的生意,才好再介绍别人过来。” 清薇含笑点头,走过去将牌匾上裹着的红绸拆开,其他人也凑过去看,但见上头写着四个亭亭秀致的大字:胭脂卤肉。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62章 房产开发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动作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 “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 含笑道, “赵大哥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瑾之问。 清薇道, “这些骨头丢了可惜,我想用来熬汤。大锅里小火焖上一整夜,就是上好的高汤,又香又浓, 下面条做汤头最好不过。” 赵瑾之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不由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熬这样一大锅汤难道还能自个儿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邻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赵瑾之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墙上, 将梯子抽过来搭在这边,爬了下来。他走到清薇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刀子, 开始动手劈那些大骨头。他的手掌宽厚, 胳膊有力, 握着骨头刀也十分稳当,几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一块骨头劈成两半,不一时一堆骨头便都弄好了。 他将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门时听说,赵姑娘搬来两日,前后便花费了近十贯钱?” 清薇吓了一跳,“赵大哥从哪里听说的?”她自己一笔一笔算过账,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钱,如何外头就都知道了? 赵瑾之叹气,“我知道你刚从宫中出来,里头的规矩不大一样,且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里,自然想与邻里为善。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抛费买好,能有多少用处且不提,只怕会引来宵小觊觎,还是当心些好。” 清薇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自己的打算,言语之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由涨红了脸,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正是为着怕人觊觎,所以她才要做出财大气粗的场面来,让人轻易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对不了解的人来说,她从宫中出来,谁知是不是认识什么奢遮人物?那些宵小之辈多半胆小谨慎,不是亡命之徒,见她如此,心下自然也就有了顾虑。 只是这些打算,却不必与赵瑾之分辨。 赵瑾之见她不说话,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重,“是我造次了。” “不妨,赵大哥也是好意。”清薇也回过神来,念及赵瑾之的性子,会当面直言倒不令人意外。话虽说得直白,却也是为自己好,因此重新挂上笑脸,“饭菜我都已准备好了,赵大哥是在这里用,还是带回去?” “带回去吧。”赵瑾之略略犹豫,便道。 虽然关上了门户,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君子慎独,不因别人不知道就放纵,他自然不能久留。 清薇也早料到,拿了一个大的盒子过来,将饭菜都盛好放入,交给赵瑾之。 赵瑾之提着盒子,翻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将几样菜一一取出摆在桌上。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他扫了一眼四个菜,先夹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入口即化,滋味上佳。赵瑾之忍不住又吃了几块,这才将筷子转向别的。 清薇做的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肉菜,吃得赵瑾之十分满意。他习练武艺,胃口本来就较常人更大,这些菜吃完了,看着光光的盘子,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赵姑娘的手艺可真好! 这新鲜的c带着热乎气的c才出锅的的菜,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锅里做出来的。然而清薇跟他非亲非故,若说只是作为邻居将暖灶的饭菜送些过来,倒也正常,若单为自己下厨,便有些不妥了。 所以清薇不说,赵瑾之也不提。 心下却有些后悔之前对清薇说的那些话,人家好心好意请自己吃饭,就算知道某些地方不妥帖,暗地里照拂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当面揭穿? 第二日一大早,清薇就起身了。 然而她起得早,还有人比她更早。开了房门出来,便见丁香树下,昨日给赵瑾之拿走的盒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放在那里了。 清薇转头往墙上看,昨晚被赵瑾之收走的坛子也放在上面,显见得他是早就起了,没有惊动自己的将盒子还了回来。这般想着,清薇将盒子拿过,打开看了一眼。 碗筷已经清洗过,规规整整的摆在盒子里。但令清薇意外的是,碗筷旁边竟摆着一小束洁白的蔷薇花! 花朵上还带着露珠,花瓣完好,显然是早上才新摘下来的。清薇小心的将之取出,发现枝上的刺也已被人细心的剔去。她凑近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便在鼻端蔓延开来。 想是他自己也知道昨日失言,因此不敢见她,又特意送了花来道歉吧? 这样想着,清薇心上昨日生出的一丝芥蒂,便烟消云散了。这个赵将军能在这个年纪被擢拔提升,又得整个长寿坊的人敬重,绝不只是因为他差事办得好,这人情世故上,想必也不差。 将盒子并碗筷送回搭在院子里的厨房内,清薇拿着那束蔷薇回到屋子里,找了细颈的瓶子将之插好,摆在桌上,看了一回,忍不住择了一朵插在鬓边。 蔷薇这样不起眼的花,宫中是没有的。 又恰巧她的名字里有个薇字,出宫后收到的第一份礼就是它,倒也算难得的缘分。 不过簪了一会儿,清薇还是将那朵花取下了。她今日要忙碌,打扮得过分细致并不好。——这也是昨日听了赵瑾之的话之后,她夜间思量的结论,该给人看的都给过了,接下来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所以清薇换了利落的短打扮,头发全都梳上去用帕子扎起来,然后便到厨房里开始忙碌。 昨日那些骨头,她放在大锅里熬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埋了火,只留一点小小的火种焖着,过了一夜,汤的味道便又香又浓,清薇将骨头捞出来丢掉,又洗了米放进锅里,开始熬粥。 夜里她已经想明白了,之前那个花钱的架势,的确会让人怀疑她家底丰厚。财帛动人心,未必就没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所以现在,她需要让人知道,这几天花出去的就是她全部家底,或者就算剩下,也不多了。 所以这一次,熬了粥,她却不打算继续分送邻居们了。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现在看来不是。 回过神来之后,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他总要往来,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63章 多么欢喜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高帽子谁会不喜欢?反正只是不要钱的好听话,清薇并不吝啬。 老实说, 之前听说是羽林军中的将领,她本以为会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毕竟能入选羽林卫的平民子弟很少, 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资历。现在见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 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 多说些好话, 将对方架在道德制高点上, 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毕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护神,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靠, 不会轻易做出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行为。 比如调戏民女什么的。 清薇很高兴的发现, 站在墙上俯视着她的这个男人,也未脱离这个范畴。听闻清薇的话,他似乎有些赧然, 忍不住抬手在颈后抓了抓,“姑娘谬赞,都是近邻, 互相帮衬罢了。” 顿了顿, 又说, “在下姓赵,赵瑾之。” 清薇笑了,“这可真是凑巧了, 我也姓赵。”虽然这个姓, 自入宫之后便再未用过。其实清薇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 是已故陈妃娘娘赐的名。不过清薇觉得比自己从前那个好听,倒更喜欢这个。 赵瑾之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接着就放松了许多。在这时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细细推敲起族谱来,往上数几代,说不准都是一家。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单身男女对话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许多。 “原来是赵姑娘。”赵瑾之道,“不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清薇垂眸道,“不瞒赵将军,小女子家中已是无人了。”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到京城来?”赵瑾之有些吃惊。毕竟要住在京城,开门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户人家。就是他这个单身汉,羽林卫俸禄虽不低,但每个月所费颇多,其实也是没什么结余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恐怕连家底都攒不起来。他尚且如此,何况清薇一个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个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这里来,却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从别处搬来。我自幼便进了宫,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宫。只是在宫里时已经托人打听过,我家里已是一个人都没了。既然家中已经无人,回去也没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毕竟从小住在当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地方的民风保守,一个单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稳并不容易,尤其是周围没人帮衬的时候。倒还不如留在这里。 但赵瑾之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这些,而是吃惊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瞧着这般不像么?” “不像。”赵瑾之老实的回答。 羽林卫负责戍卫宫廷,他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宫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宫女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十分老气,怎么看也没办法跟清薇联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这番解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了一番宫女职责不同,服饰和装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卫能看到的宫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计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若也都灰头土脸,岂不跌了脸面? 不过身为女子,有人称赞自己年轻,到底还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清薇心里给这个赵将军贴上了个鲁直的标签,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至少不像是个会仗势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来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倒是无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隐患。毕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来骚扰,就怕夜里有人偷摸进自己院子里,若是闹大了,她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但有赵瑾之在,就不必担忧了。 一番对话之后,二人都不再这般拘谨,清薇见赵瑾之换了两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动道,“我今日搬来,行囊还未收拾,就先告辞了。”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你且去忙。”顿了顿,又道,“咱们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该互相帮衬,赵姑娘若往后有什么要使力气的粗活,只管唤我便是。” 清薇含笑应了,但却没想过真的叫他帮忙。 邻里一场,对方愿意照拂自己,这是情分。这样的情分岂可挥霍在平日里这些无足紧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国民风开放c商贸盛行,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更是风气最盛之处,举凡能够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卖它的人。沿着门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随处可见出来卖力气的年轻男子,花上一点铜子请人并不麻烦。 不过,想到这个“钱”字,清薇将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来又清数了一遍。 大件就是两根金钗,两只银簪并一盒子各色宝石。原本还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会发黄,到那时便不值钱了,因此清薇买这院子时,便将之兑了银子。除却买房和今日置办各色物品的花费,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动用的现银:十两的银锭两个,碎银子七八两,三吊铜子。 一盒子宝石,是清薇保命的东西,清点结束之后,她便找来工具,将床底的一块地砖撬开,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郑重的将密封了的铁盒子放进去,重新盖上地砖,又在上面放了几只箱子作为伪装。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则这些东西,她都不打算动用。 两根金钗是应急的东西,若有个病痛或是意外,才会拿出去兑银子,暂时也用不到。 余下的便是她现在可以动用的钱了,加起来不到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看起来很多,寻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过这些抛费。但那是在别处,住在京城里,早上睁开眼睛,连洗脸水都要花钱去买——不过这个清薇不必担心,她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里使用应是足够了。然而吃穿住行,别的哪一样能省去? 所以虽然还有一点积蓄,但这天夜里,躺在床上时,清薇便开始思量自己要做什么营生了。 她是从进宫时就想着出来了,这十五年的时间,自然不是白费的。之前跟刘嫂子说的话自然都不作数,针黹女红厨艺乃至种花的技艺,她都是学过的。那时候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只知道出了宫,总得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因此一有学习的机会,清薇几乎都会认真投入的去学。 她也不是一进宫就有机会侍奉贵人们的。先是在掖庭宫中学了整整两年的规矩,清薇如今所会的这些手艺,多半都是这时打下的基础,但也不过是会了罢了,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后,清薇遇到了一个对她的人生影响深远的人,那边是先帝的陈妃。 陈妃娘娘是先帝潜邸旧人,温柔和顺,姿容性情都不出众,无子无女,在宫中便如隐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宫中之后,适逢先帝五十整寿,大封后宫,她才从嫔晋了妃。 圣寿那日,头一次得到机会在陈妃面前露脸的清薇向她献了一瓶茶花,陈妃瞧着喜欢,就选了一枝簪在鬓边。寿宴上先帝见了,便夸了两句。就是这两句称赞,让当时的陈嫔搭上了大封的顺风车,晋了妃位。 因了这事,陈妃对清薇十分看重,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便将人带在了身边。 这之后整整五年的时间,清薇一直跟在陈妃身边。宫中都说陈妃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唯有清薇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厉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眼界c学识c气度c城府甚至行止仪容,包括她所有能够拿得出手,曾让周太后和皇帝虞景频频夸赞的各项技能,女红厨艺c辨识茶叶药材甚至精研佛经,全部都是陈妃教给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从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她视陈妃如师长c如父母c如主人。陈妃薨逝后,她遵照陈妃的意思来到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周氏身边,尽心尽力的辅佐这母子二人,但在她内心深处,那深宫之中已再无值得留恋的东西。 甚至最初究竟为什么惦记着要出宫,清薇都忘了。她只记得陈妃说,“你是宫女,你能出去。” 多年后清薇已经懂得,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自己身上寄托了怎样的厚望。 想来就是他了。 既然弄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不是不明不白出现的陌生人,清薇自然也就镇定下来,福身施礼道,“这位将军,小女今日才搬来此处,往后还要请将军多多照拂。” “你认得我?”男人沉默的看了她片刻,才将手中坛子小心放下,开口问。 清薇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但今日来帮忙的嫂子们都言,这长寿坊多赖将军看顾,才能如此安定。” 高帽子谁会不喜欢?反正只是不要钱的好听话,清薇并不吝啬。 老实说,之前听说是羽林军中的将领,她本以为会是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毕竟能入选羽林卫的平民子弟很少,能被擢拔提升者多半都是靠熬资历。现在见是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心里自然也有些忐忑。 所以,多说些好话,将对方架在道德制高点上,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自身安全。毕竟被人看成大英雄和保护神,自然会不由自主的往这个方向靠,不会轻易做出不符合这种“人设”的行为。 比如调戏民女什么的。 清薇很高兴的发现,站在墙上俯视着她的这个男人,也未脱离这个范畴。听闻清薇的话,他似乎有些赧然,忍不住抬手在颈后抓了抓,“姑娘谬赞,都是近邻,互相帮衬罢了。” 顿了顿,又说,“在下姓赵,赵瑾之。” 清薇笑了,“这可真是凑巧了,我也姓赵。”虽然这个姓,自入宫之后便再未用过。其实清薇也不是她本来的名字,是已故陈妃娘娘赐的名。不过清薇觉得比自己从前那个好听,倒更喜欢这个。 赵瑾之面上也露出几分意外,接着就放松了许多。在这时人的眼中,天下同姓之人,若细细推敲起族谱来,往上数几代,说不准都是一家。如此一来,原本因为单身男女对话所带来的拘束和不自在,就消散了许多。 “原来是赵姑娘。”赵瑾之道,“不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清薇垂眸道,“不瞒赵将军,小女子家中已是无人了。” “那你怎么孤身一人到京城来?”赵瑾之有些吃惊。毕竟要住在京城,开门七件事,足以拖垮一户人家。就是他这个单身汉,羽林卫俸禄虽不低,但每个月所费颇多,其实也是没什么结余的。若不是自己还有些手段,恐怕连家底都攒不起来。他尚且如此,何况清薇一个姑娘家? 所以如果清薇一个人,自然是住在小地方更好,搬到这里来,却是令人不解。 清薇道,“非是从别处搬来。我自幼便进了宫,今年蒙陛下恩典,方才出宫。只是在宫里时已经托人打听过,我家里已是一个人都没了。既然家中已经无人,回去也没意思,索性就留在京城度日。” 毕竟从小住在当地,和忽然搬回去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地方的民风保守,一个单身的姑娘想要住的安稳并不容易,尤其是周围没人帮衬的时候。倒还不如留在这里。 但赵瑾之听了这番话,第一个念头竟不是这些,而是吃惊的看着清薇,“你今年有二十五岁了?” 清薇:“” 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瞧着这般不像么?” “不像。”赵瑾之老实的回答。 羽林卫负责戍卫宫廷,他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宫女的。但是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宫女看上去都灰扑扑的十分老气,怎么看也没办法跟清薇联系在一起。 清薇听了他的这番解释,顿时哭笑不得。只得解释了一番宫女职责不同,服饰和装扮也不同的道理。羽林卫能看到的宫女,多半都是做粗使活计的,自然穿着和打扮都力求不起眼才好,可贵人们身边伺候的,若也都灰头土脸,岂不跌了脸面? 不过身为女子,有人称赞自己年轻,到底还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清薇心里给这个赵将军贴上了个鲁直的标签,对他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至少不像是个会仗势欺人的。自己住在他隔壁,想来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倒是无形中免去了清薇最大的隐患。毕竟她不怕那些人白天来骚扰,就怕夜里有人偷摸进自己院子里,若是闹大了,她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但有赵瑾之在,就不必担忧了。 一番对话之后,二人都不再这般拘谨,清薇见赵瑾之换了两次手,知道他站在梯子上想必十分辛苦,便主动道,“我今日搬来,行囊还未收拾,就先告辞了。”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你且去忙。”顿了顿,又道,“咱们既是同宗同姓,自然该互相帮衬,赵姑娘若往后有什么要使力气的粗活,只管唤我便是。” 清薇含笑应了,但却没想过真的叫他帮忙。 邻里一场,对方愿意照拂自己,这是情分。这样的情分岂可挥霍在平日里这些无足紧要的小事上? 反正大魏国民风开放c商贸盛行,这天子脚下的京城更是风气最盛之处,举凡能够想得到的物事,就能找到卖它的人。沿着门前巷子走出去,到了街上,随处可见出来卖力气的年轻男子,花上一点铜子请人并不麻烦。 不过,想到这个“钱”字,清薇将自己剩下的家底取出来又清数了一遍。 大件就是两根金钗,两只银簪并一盒子各色宝石。原本还有一盒珍珠,但珠子不易保存,放久了便会发黄,到那时便不值钱了,因此清薇买这院子时,便将之兑了银子。除却买房和今日置办各色物品的花费,剩下的就是清薇手中能动用的现银:十两的银锭两个,碎银子七八两,三吊铜子。 一盒子宝石,是清薇保命的东西,清点结束之后,她便找来工具,将床底的一块地砖撬开,挖出巴掌大小的空隙,郑重的将密封了的铁盒子放进去,重新盖上地砖,又在上面放了几只箱子作为伪装。除非是要命的大事,否则这些东西,她都不打算动用。 两根金钗是应急的东西,若有个病痛或是意外,才会拿出去兑银子,暂时也用不到。 余下的便是她现在可以动用的钱了,加起来不到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看起来很多,寻常小康之家,一年也不过这些抛费。但那是在别处,住在京城里,早上睁开眼睛,连洗脸水都要花钱去买——不过这个清薇不必担心,她院子里就有一口井,就算水不能喝,平日里使用应是足够了。然而吃穿住行,别的哪一样能省去? 所以虽然还有一点积蓄,但这天夜里,躺在床上时,清薇便开始思量自己要做什么营生了。 她是从进宫时就想着出来了,这十五年的时间,自然不是白费的。之前跟刘嫂子说的话自然都不作数,针黹女红厨艺乃至种花的技艺,她都是学过的。那时候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只知道出了宫,总得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因此一有学习的机会,清薇几乎都会认真投入的去学。 她也不是一进宫就有机会侍奉贵人们的。先是在掖庭宫中学了整整两年的规矩,清薇如今所会的这些手艺,多半都是这时打下的基础,但也不过是会了罢了,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入不得眼的。 然后,清薇遇到了一个对她的人生影响深远的人,那边是先帝的陈妃。 陈妃娘娘是先帝潜邸旧人,温柔和顺,姿容性情都不出众,无子无女,在宫中便如隐形人一般,直至治文三十年,清薇被分到她宫中之后,适逢先帝五十整寿,大封后宫,她才从嫔晋了妃。 圣寿那日,头一次得到机会在陈妃面前露脸的清薇向她献了一瓶茶花,陈妃瞧着喜欢,就选了一枝簪在鬓边。寿宴上先帝见了,便夸了两句。就是这两句称赞,让当时的陈嫔搭上了大封的顺风车,晋了妃位。 因了这事,陈妃对清薇十分看重,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便将人带在了身边。 这之后整整五年的时间,清薇一直跟在陈妃身边。宫中都说陈妃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唯有清薇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厉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眼界c学识c气度c城府甚至行止仪容,包括她所有能够拿得出手,曾让周太后和皇帝虞景频频夸赞的各项技能,女红厨艺c辨识茶叶药材甚至精研佛经,全部都是陈妃教给她的。 所以周太后和虞景从不知道,在清薇心中,她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64章 面疙瘩汤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 说, “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 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 “这是卖什么的,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 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 忽然一拍脑门,“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 “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 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 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婊子,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婊子!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赵大哥既猜到了,又何必问?”清薇低头道。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她掌控之中,先是让钱大郎听到自己跟刘嫂子的对话,生出心思,然后又让两人大张旗鼓回家,最后鼓动月娘从小姐妹家中借来了一只看家犬,布下罗网,就等钱大郎自己踩进去。 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钱大郎有些毛病,众人也都忍了,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若是偷盗这样的罪名,就不同了。对这些普通小民来说,偷盗可能是比杀人更重的罪名。尤其这钱大郎偷的还是同坊之人,谁知道会不会哪一日自己财露了白,就被他惦记了去?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也是有规矩的,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大大的犯了忌讳,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至于街口的店铺,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发现被抓的人是钱大郎,整个长寿坊的人都鼓噪起来,议论纷纷,对于怎么处置这件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又是刘老黑主张,赵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还是承蒙他帮忙,否则在这个“亲亲相隐”“获罪连坐”的时代,也许这件事情,长寿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来,最多悄悄把钱大郎挤兑走罢了。 “衙门那边一早开堂,我们当家的去听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钱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听了咱们的话,晓得姑娘要将秘方写给我,因此便想来偷那方子!杀千刀的,这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啊!这钱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个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给打火提了醒。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陈家的大妞来,他若小心些,说不准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们都不知道!”刘嫂子一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道。 清薇转头去看月娘,她安安静静跟在刘嫂子身边,见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无破绽,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赵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们是好人,在这件事情里,刘家还牵扯着利害关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断不会说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清薇其实是相信赵瑾之的。 只是这种信任,远不足以让她将性命安危都交付罢了。 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捧过来一个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没有点心,这个吃着玩儿吧。” 月娘探头一看,满满一盒红艳艳的果子,晶莹饱满,颗粒分明,而且这么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来爱这些零嘴儿,她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伸手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间在口腔中扩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问清薇,“清薇姐姐,这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街上似也没有卖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长到十岁才出宫,虽说许多年幼时的事都早模糊了,但这些从前吃过的野味,倒还记得清楚。这东西长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来当零嘴儿,没有别的用处。这东西都是汁水,又不经放,山野里长着的果子卖不上价,自然也不会有人摘了来卖。月娘没见过,并不稀奇。 至于这样在城里十分稀罕的东西,她这里怎么会有? ——自然是某个不敢见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门外的。 因为这种作品耗费心神和精力,往往一两年才能得一幅,而虽然没有明确的说法,但璇玑早逝时不到三十岁,应该是可以肯定的。刺绣要学好并不容易,假设她十五岁便成名,三十岁逝世,中间也不过十五年而已。 因其稀少与难得,所以璇玑纹的价值非常高,是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藏品。 而璇玑纹之所以被人看重称誉,是因为它采用独特的手法,能在细纱上绣样而不让纱走形,且绣出来的图案灵动逼人c栩栩如生,又不会影响细纱的轻薄柔软之特性。而且绣成之后,双面皆可看出不同纹样,巧夺天工,令人赞叹。除此之外,每一幅璇玑纹的作品之中,都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暗纹。 截至目前,已经证实是璇玑纹的六幅作品都是已经破解了暗纹的。剩下那些无法破解的,自然也就只能存疑。 这样贵重的璇玑纹,就连皇室也只藏有两幅正品,许多人挥洒千金只愿求一见而不可得。清薇可能是这世上见过璇玑纹最多的人了,因为在陈妃的宫殿之中,藏有不知多少件这样的绝世珍品。不过她临终之前,已吩咐清薇将自己所有作品尽数付之一炬。那样的盛况,想来永不会再有了。 也正是因为数量过于稀少,市面上根本不可能有流通,所以清薇是不可能用这门手艺来挣钱的。如同那一匣子宝石一样,这些都是她压箱底,用来保命的东西,不到千钧一发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65章 婚期临近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这等恶人, 怎能放过?”赵瑾之道。但话虽如此, 却也没有追上去,而是转回来, 站在清薇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想伸手,又似乎怕唐突了。 清薇也有些尴尬,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怯,便道,“赵大哥去看看那边的孩子吧。” 赵瑾之这才注意到旁边地上还倒着个孩子, 走过去检查一遍, 确定只是晕迷过去, 这才松了一口气, 问清薇, “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 她省略了那人对自己的调戏侮辱, 但赵瑾之看着眼前这场面,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趁着说话的空档,清薇终于缓过气来,从地上站起, 正小心的整理自己的衣裳, 拂去上头的灰尘, 尽量让人看不出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大约不知道, 她脸上那个鲜红的掌印,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清薇的皮肤白,又细嫩,方才那细眼打得用力,这会儿已经微微肿起来了。清薇自己看不见,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也并未十分在意,但赵瑾之却能分明的看见。 他还能看出,清薇不过是在强自镇定,不愿露怯罢了。实则无论眼神还是举动,都难掩惶恐。 这也难怪,任是哪个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失控。清薇还能保持镇定,已属难得,想来也跟宫廷生活脱不开干系。不过看在赵瑾之眼里,她越是故作镇定,反而越是可怜。 他认识的姑娘们,若遇上这种事,恐怕早就哭天抢地,对着长辈们抹泪诉苦了。 若不是毫无依靠,清薇何必独自苦撑? 原先赵瑾之看着清薇的时候,对她一身傲气总喜欢不起来,觉得她太小看了其他人,迟早会吃大亏。虽然开口劝过,但清薇的样子,不像是能听得进去的。所以他才去“提点”刘老大,让他多留心。哪知道这样还是不够,到底出了事。 但如今看清薇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甚至不敢抬眼看自己,赵瑾之又觉得,她还是从前那样骄傲好些。哪怕不让人省心,但看起来是蓬勃的,鲜活的。 清薇当然是骄傲的。 她的经历决定了她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下意识的会去依赖别人。连虞景这个皇帝,清薇也不怕当面开口嘲讽。世间男子,在她看来也仅此而已,并不值得崇敬依靠,她靠着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其实清薇自知这种想法有些偏颇,但她却不愿意改。这是她的骄傲。 但是这一次,那几人却是真真切切的让她明白了,宫中虽有龌龊,但大多数的事情都在暗流之下,而清薇哪怕不是执棋之人,也算是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身上天然就有一重重保护。若非如此,宫中风起云涌,够她死十个来回了。 所以一旦面对这种毫不遮掩的恶意,这种直接而没有转圜的举动,她就彻底陷入了被动之中,只能任由别人控制。 从前那些胆量,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无关男人女人,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免不了要认输c要妥协c要隐忍。 就算你本来不会,生活也会教会你。如果你从来没有学过,那一定是有其他人替你挡住了那些倾泻而来的风雨。 而清薇没有。所以此时此刻,直面这样恶,那一身骄傲,自然就被打碎了。她不愿表露出来,但其实心中已然生了怯意。 见她如此,赵瑾之没有再提这件事,而是道,“你这般回去,恐怕不妥当。” 清薇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不甚好,折腾了这么一遭儿,原本崭新挺括的料子已经皱了,是清薇无论如何没办法抚平的,旁人都看得见。而且,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脸上这般疼痛,看起来不会完好无损,这幅模样,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只需往外一站,人人都明白她遇到了什么。 对一个女子来说,那是灭顶之灾。 就算清薇说自己没有被糟蹋,谁会相信? 如此,往后她就会生活在流言和指点之中,再无一丝安宁。 清薇双手紧紧捏在一处,有些忐忑的看向赵瑾之,“赵大哥的意思是?” 赵瑾之略略沉吟,将已经晕迷过去的孩子往她怀里一塞,道,“你抱着孩子跑出去,大声呼救,阵仗越大越好。” 清薇明白她的意思。如此一来,自己就是去救孩子折腾成这幅狼狈的模样,而且既然抢回了孩子,自然也就没出什么事了。她点头,又问,“那赵大哥呢?” “我去追那几个贼人。”赵瑾之道。 如此一来,故事就能圆上了。清薇发现有人要偷孩子,然后挺身而出,跟贼人周旋,想夺回孩子,正巧赵瑾之出现,那些贼人便丢下孩子逃走了,而赵瑾之追上去,她带着孩子回来。 其实撇开那些人是被买通这个内情,事情本来也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有了这一场戏,就会显得逼真许多。 “那三人不是长寿坊的。”清薇欲言又止片刻,最后道。 赵瑾之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清薇低头道,“只是记性好些罢了。这几日在坊里走动,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说都能认出,至少会觉得面熟。那四人,就十分面生。” 赵瑾之闻言更是吃惊。长寿坊并不算小,就是住在坊中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认识熟悉。就是他自己,也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住在长寿坊的人认了个大概。但那是他的职业带来的习惯,别人想必不会费这种功夫。所以听见清薇这样说,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恐怕清薇在宫中,亦不会是泛泛之辈,只不知为何竟会被放出宫。 但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朝清薇点点头,便转身追了上去。当然,这也只是做个样子,要查那是什么人,他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清薇目送他离开,这才抱着孩子,转身往巷子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呼救命。这时已经快到用晚饭的时候,坊里的人陆续归家,听见这声音,自然都出来查看,没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人。 清薇将情况一说,自有男人们拎着家伙冲进巷子里,妇人们则拉着清薇安慰,又忙着去通知那孩子的家人,又忙着请大夫,就是看到清薇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也都忽略了过去。 很快孩子的母亲赶来,对着清薇千恩万谢,险些下跪。唬得清薇连忙避让,“不过是正好碰见,当不得嫂子这样的大礼。嫂子要谢,也该去谢赵将军。若不是他出现惊走贼人,结果如何也难预料。” 众人闻言都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将赵瑾之好一番称赞。 清薇冷眼瞧着,这些话倒不都是奉承,以赵瑾之为人,既然住在这里,自然护得着长寿坊安宁。况且他身上有一股子侠气,有人求上门,能帮的忙都不会推拒,如此自然就让这些坊中百姓爱戴不已。 妇人们的闲话没什么主题,称赞了一回赵瑾之,自然就说到了他的家世背景等,但很显然,长寿坊中人亦不知他的来历。议论了几句,便有人感叹,“赵将军自然样样都好,唯独一样可惜。” “是啊,即便咱们这样人家,到赵将军这个年纪尚未娶妻的也少,都是那些娶不上媳妇的闲汉光棍儿,也不知道赵将军家中是个什么章程。”另一人道。 便有人取笑她,“听说你想作成你那侄女和赵将军,想是没成?” 这人也不否认,“嗨,咱们这样人家,原是高攀不上的,不过是碰个运气,万一就让赵将军看中了呢?也别说我,难道你们一个两个,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只不像我心直口快登门去问罢了。” 众人见她揭穿,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感叹,“咱们是没指望的,也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起赵将军。” 有人眼睛一转,看到了清薇,便指着她笑道,“若说咱们长寿坊有配得起赵将军的姑娘,怕也只有清薇姑娘了。她是宫里出来的,见过世面,生得又好,一双手再灵巧不过——这样好的姑娘,再到哪里去寻第二个?” 清薇没想到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自己身上,吓了一跳,连忙道,“嫂子们可千万别拿我取笑,我与赵将军同姓呢。” 本来排队买粥的众人便都喧哗起来,议论的无非是清薇要去哪里,刘嫂子的粥是否还有这个味道等等。当然,相较之下,后一个问题才是大家关心的。毕竟清薇的摊子摆起来时间不长,众人却都已经习惯了这个口味。 清薇等他们说了一阵,才道,“不过乡亲们不必担心。我也是住在这长寿坊里的,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经同刘嫂子议定,她出钱将我熬粥和做馒头的秘方买下。从今日起,我就将手艺交给刘嫂子和月娘,保证大家往后吃的东西还是和现在一个味道。” 众人便都放下心来,纷纷夸赞她仁义,不忘本云云,又有人问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说没有定下来,得先教会了刘嫂子这边再考虑,于是众人也不再追问。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街口,正好从钱大郎的店门口走过,清薇便稍稍提了声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进来之后也不会这样顺利。说起来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馒头,我回头再给嫂子写一个凉汤的方子做谢礼。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喝一碗凉汤正是时候。” 刘嫂子连忙推脱,两人一路说笑着,经过了钱大郎的店。 等她们走过去了,钱大郎才慢腾腾的从店里挪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来。 他从清薇方才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她是将方子写下来交给刘嫂子的! 接下来的几日,刘嫂子和她的大女儿月娘都会在下午到清薇这里来学手艺。这样一来,清薇的院子里,就从早到晚都飘着好闻的食物香气,让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馒头都不麻烦,所以几日功夫也已足够。这天刘嫂子和月娘从清薇的院子里出来,面上都带着紧张兴奋的笑容。清薇今日说,明儿就不同她们一起出摊了,她们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将写好的方子交给她们,如今就揣在刘嫂子怀里呢。 一路上刘嫂子数次想将那方子拿出来看看,但又怕给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着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体不适,让路上遇到的乡邻们都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番作态,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显的。 钱大郎一看这两人的模样,就知道那方子在她们身上。于是便悄悄坠了上去。 当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长寿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见母女二人进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来,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刘老黑说话。 刘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气,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还是坊中乡勇的头目。 当是时,皇权不下县,各乡之中多是里长和各族耆老们共同主事。没有衙门,自然也不会有捕快和军队,但乡野之间,却时常有野兽和匪徒出没,因此各地不得不将青壮男子集中起来组成乡勇,农闲时训练,平日里则定期巡逻乡里,确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则立刻就能组织起来抗敌。 自然,这里是天子脚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乡野之地比较,但这种规制倒是没有改变,只不过乡勇队一直闲置着,既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巡逻任务而已。但饶是如此,刘老黑同衙门那边也比旁人更亲近。这也是刘嫂子底气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别人眼红的原因。 这会儿钱大郎登门,刘老黑虽然心中诧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把人迎进屋。然后两人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直到刘嫂子从内室出来,去院子里起灶开始准备晚饭,钱大郎才起身告辞。 刘老黑又一头雾水的把人送出门,完全不明白钱大郎走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于是这天夜里,一条人影摸进了刘老黑家的院子里。 这条人影自然就是钱大郎。他白日过来,就是为了踩点,也是想看看刘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没有天赋,倒是耳聪目明,刘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着一层木壁,刘嫂子在屋里的动静,注意些就能听见。虽不能猜个十成,心里也有了一点底。 所以他便趁夜来了。毕竟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过了明天,谁知道刘嫂子会不会觉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别的地方去? 钱大郎不被长寿坊的人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年轻时曾跟着街上的闲汉们混,诸般好事不学,坏事倒学了个十成十。后来他老爹死了,回家来继承了店面,又娶了妻,这才收敛起来。朴素的街坊们面对回头是岸的邻居不能说出什么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备他的。 所以这溜门撬锁的勾当,钱大郎做得十分顺手。 只是才进了屋,还没等他辩准方向摸进内室,就听得一声犬吠,然后自己就被扑倒在地,手臂上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扑撞得钱大郎浑身发痛,但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暴露了!天杀的刘老黑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一条狗?! 第一声犬吠响起时,清薇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暗夜里十分宁静,犬吠声传至此处已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晰。清薇微微侧头,凝神听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才起床开门出去。 但出了院门,她低头想了想,又转身去敲赵瑾之的门。 赵瑾之职业形成的习惯,睡觉时也十分警醒,听见敲门声便立刻醒了。开了门见是清薇,不由惊奇,“赵姑娘?你怎的还没睡?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大哥,我方才听见了犬吠之声。”清薇压低声音道。她倒也很想做出惊慌失措之态,但要瞒过赵瑾之这种专业人士,清薇没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对。 赵瑾之还没反应过来,“或许那犬只是睡着时被什么东西惊了,想来不会有大事。” 清薇却坚持道,“我听着叫得很凶,赵大哥还是去看看吧?万一出了事,也好搭把手。” 赵瑾之这才回过味来。他又仔细的看了清薇一眼,她身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显然不是梦中惊醒慌忙过来的模样,言谈口齿都十分清晰,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吓住了。 有问题,他想。这不像是担心会出事,而是早知会出事。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问,“在哪边?” 清薇快速的看了一眼,往刘嫂子家的方向一指,“这边。” “我去看看。”赵瑾之当机立断道。清薇既然来找他,想来当也不会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他说完往前走了几步,转头见清薇跟了上来,又道,“你回屋去,关好门户。”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将事情想了一遍,直到赵瑾之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这才慢慢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回去之后,她也没有睡,而是就坐在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吵嚷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赵瑾之回来了。 清薇再次打开了房门,而赵瑾之也默契的出现在了墙头。见清薇开门,他才将梯子搭好,从墙头爬了下来。然后他站在清薇面前,沉默半晌,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道,“钱大郎潜入刘家偷窃,却被刘月娘借来的犬咬伤,现在已经被众人押着送官了。” 清薇知道他能猜到,但到这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紧张来。然而无论如何,钱大郎这个潜在的威胁解决,至少她的目的达到了。 众人便都放下心来,纷纷夸赞她仁义,不忘本云云,又有人问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说没有定下来,得先教会了刘嫂子这边再考虑,于是众人也不再追问。 收摊时刘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谢,“劳姑娘费心了。” 清薇特意点出她是花了银子去买的手艺,这样一来,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红。否则只看刘嫂子和清薇稍微亲近些,便得了这样的天大好处,免不了有人齐心不平。虽说那样清薇也会有麻烦,她这样说出来也是为了自己,但刘嫂子却不可因此就不领情。 见她果然领会,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说这样的话,就客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66章 得偿所愿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她虽有心照顾, 但生意和人情必须分开, 不能白送出去, 免得将来牵扯不清楚。再者开了这个头,万一再有人来求秘方,又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 等她这边交割完毕, 能去正阳门外做生意, 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二日,刘嫂子过来帮忙时, 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刘嫂子大惊, “这生意做得好好的, 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清薇叹了一口气, “嫂子面前, 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 其实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标并不是那孩子, 是我。” “这怎么会?”刘嫂子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 “姑娘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赵将军言, 那几人供出是被钱大郎撺掇的, 这话再不会有错。我才来长寿坊没多少日子, 就做了这惹人眼红的生意,被人惦记也是难免。一招不成,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所以我想着,这生意转让给嫂子,总好过给人谋夺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这长寿坊中,不怕他钱大郎。” 刘嫂子闻言,面色几变,将个钱大郎骂了个狗血淋头,才道,“也是,你年纪轻,又是个姑娘家,遇上这种事,当真有嘴也说不清。好在是遇上了赵将军。这钱大郎也着实可恶,自家没本事,倒惦记别人的生意。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末了又问,“只是这生意若是转给我,清薇姑娘你岂不就没了营生?” “这个嫂子却不需担心。”清薇说,“我听赵将军说,正阳门外御街两侧有不少人摆摊卖这些吃食,那里日夜都有羽林卫巡逻,进出的又都是达官贵人们,想来没人敢惹事的。我不如就往那里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嫂子闻言眼睛一亮,“姑娘手艺好,走到哪里都是不必发愁的,却是我多心了。” 皇城外进出的人身份高,嘴自然也挑剔,别看那里都是小摊,其实许多都是祖传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滋味一绝,真要论起来,四大酒楼里的菜,未必就能胜出许多。不过贵人们讲究排场,酒楼到底比小摊有档次得多。平日自己吃也就罢了,难不成请客也让人坐在街边么? 所以,对自己的手艺没有信心的人,纵然知道那是个好选择,却也是不敢去的。 贵人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没有父母亲人在,嫂子肯惦记,是再求不来的福气。”清薇说,“原本我倒想将这生意索性送给嫂子,只怕以后说不清。因此嫂子还是回去同家里商议,只要拿出五两银子,我便将熬粥和做馒头的手艺教给你,保证做出来跟我做的是一个味道。” “这是应当的。”刘嫂子道,“只是五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回去问问我们当家的,明儿再给姑娘准信。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姑娘也知道,我年纪大了,笨手笨脚的,不如年轻人利落。我有一个女儿,今年也得一十二岁了,不如让她来跟着姑娘学?往后也好有个傍身的手艺。” “可以。”清薇笑着应了。 大概是知道往后就是自家的生意了,所以刘嫂子今日格外卖力。说来也巧,今日生意比平时还好些,大约昨日清薇救了个孩子,长寿坊的居民大都认可了她,也肯照顾她的生意了。 忙碌的间隙,清薇数次往街口钱大郎家的店看过去,都见钱大郎面沉如水的坐在店门口,正往这边看。离得远,他的眼神看不清,但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的错觉,清薇总觉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一般,那种黏腻恶心的视线,让人浑身冒鸡皮疙瘩。 她昨日没对赵瑾之说谎,这门生意她本来也不打算长久的做下去,但也没有打算那么快就换营生。何况自己做的,和被人逼着做的,却是绝不一样的。 所以清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退让? 走之前,不给这钱大郎一个大大的教训,怎显出她赵清薇的手段?她在宫中,可不是靠着周太后和虞景母子的庇护过来的!甚至她最初刚到东宫时,这母子二人的境遇其实非常糟糕。 顺懿太子——也就是虞景的父亲虞绍,天资卓绝,在世时简直光辉闪耀,让他所有的兄弟都黯然失色,被他完全压制住,生不出任何心思来。可惜天妒英才,虞景出生之后不久就意外早逝。这样一个人,他留下的儿子自然就成了诸皇子的眼中钉,生怕他继承了乃父之英才。 在这种情况下,虞景就算满腹聪明,也丝毫不敢显露,靠着这种伪装,才磕磕绊绊长到十四岁。这段幼年经历,扬尘饿过了他莫测多疑c喜怒不定的个性,清薇刚到他身边时,简直称得上是内忧外患。 若不是一路扶持着这样的虞景登上那个位置,她在宫中又怎么可能风光无限,让后宫嫔妃都要避让三分? 转念之间,清薇已经有了主意。 其实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是驱虎吞狼c借刀杀人,直接将刘嫂子推出去跟钱大郎对立,再稍加引导,就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毕竟钱大郎在这长寿坊中的人缘并不好,甚至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只不过几十年的老街坊,彼此就算有矛盾也不会爆发出来。 然而如此一来,等于是将刘嫂子一家推上了风口浪尖。群情激奋的时候,街坊们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冷静下来,恐怕又会觉得心寒,届时刘家在长寿坊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所以虽然这法子简单,但清薇却不屑去用。 她有更省时省力的法子。钱大郎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多费心思,还把旁人搭进去。 清薇正费力的用刀子劈砍将剔了肉剩下的大骨头,打算用来炖汤。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动作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含笑道,“赵大哥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瑾之问。 清薇道,“这些骨头丢了可惜,我想用来熬汤。大锅里小火焖上一整夜,就是上好的高汤,又香又浓,下面条做汤头最好不过。” 赵瑾之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不由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熬这样一大锅汤难道还能自个儿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邻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赵瑾之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墙上,将梯子抽过来搭在这边,爬了下来。他走到清薇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动手劈那些大骨头。他的手掌宽厚,胳膊有力,握着骨头刀也十分稳当,几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一块骨头劈成两半,不一时一堆骨头便都弄好了。 他将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门时听说,赵姑娘搬来两日,前后便花费了近十贯钱?” 清薇吓了一跳,“赵大哥从哪里听说的?”她自己一笔一笔算过账,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钱,如何外头就都知道了? 赵瑾之叹气,“我知道你刚从宫中出来,里头的规矩不大一样,且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里,自然想与邻里为善。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抛费买好,能有多少用处且不提,只怕会引来宵小觊觎,还是当心些好。” 清薇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自己的打算,言语之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不由涨红了脸,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心里却是不服气的。 正是为着怕人觊觎,所以她才要做出财大气粗的场面来,让人轻易不敢打她的主意。毕竟对不了解的人来说,她从宫中出来,谁知是不是认识什么奢遮人物?那些宵小之辈多半胆小谨慎,不是亡命之徒,见她如此,心下自然也就有了顾虑。 只是这些打算,却不必与赵瑾之分辨。 赵瑾之见她不说话,也意识到这番话说得有些重,“是我造次了。” “不妨,赵大哥也是好意。”清薇也回过神来,念及赵瑾之的性子,会当面直言倒不令人意外。话虽说得直白,却也是为自己好,因此重新挂上笑脸,“饭菜我都已准备好了,赵大哥是在这里用,还是带回去?” “带回去吧。”赵瑾之略略犹豫,便道。 虽然关上了门户,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君子慎独,不因别人不知道就放纵,他自然不能久留。 清薇也早料到,拿了一个大的盒子过来,将饭菜都盛好放入,交给赵瑾之。 赵瑾之提着盒子,翻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才将几样菜一一取出摆在桌上。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他扫了一眼四个菜,先夹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入口即化,滋味上佳。赵瑾之忍不住又吃了几块,这才将筷子转向别的。 清薇做的四个菜里倒有三个是肉菜,吃得赵瑾之十分满意。他习练武艺,胃口本来就较常人更大,这些菜吃完了,看着光光的盘子,竟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赵姑娘的手艺可真好! 这新鲜的c带着热乎气的c才出锅的的菜,怎么看也不像是大锅里做出来的。然而清薇跟他非亲非故,若说只是作为邻居将暖灶的饭菜送些过来,倒也正常,若单为自己下厨,便有些不妥了。 所以清薇不说,赵瑾之也不提。 心下却有些后悔之前对清薇说的那些话,人家好心好意请自己吃饭,就算知道某些地方不妥帖,暗地里照拂一下也就是了,何必当面揭穿? 第二日一大早,清薇就起身了。 然而她起得早,还有人比她更早。开了房门出来,便见丁香树下,昨日给赵瑾之拿走的盒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放在那里了。 清薇转头往墙上看,昨晚被赵瑾之收走的坛子也放在上面,显见得他是早就起了,没有惊动自己的将盒子还了回来。这般想着,清薇将盒子拿过,打开看了一眼。 碗筷已经清洗过,规规整整的摆在盒子里。但令清薇意外的是,碗筷旁边竟摆着一小束洁白的蔷薇花! 花朵上还带着露珠,花瓣完好,显然是早上才新摘下来的。清薇小心的将之取出,发现枝上的刺也已被人细心的剔去。她凑近嗅了嗅,一股清淡的香气便在鼻端蔓延开来。 想是他自己也知道昨日失言,因此不敢见她,又特意送了花来道歉吧? 这样想着,清薇心上昨日生出的一丝芥蒂,便烟消云散了。这个赵将军能在这个年纪被擢拔提升,又得整个长寿坊的人敬重,绝不只是因为他差事办得好,这人情世故上,想必也不差。 将盒子并碗筷送回搭在院子里的厨房内,清薇拿着那束蔷薇回到屋子里,找了细颈的瓶子将之插好,摆在桌上,看了一回,忍不住择了一朵插在鬓边。 蔷薇这样不起眼的花,宫中是没有的。 又恰巧她的名字里有个薇字,出宫后收到的第一份礼就是它,倒也算难得的缘分。 不过簪了一会儿,清薇还是将那朵花取下了。她今日要忙碌,打扮得过分细致并不好。——这也是昨日听了赵瑾之的话之后,她夜间思量的结论,该给人看的都给过了,接下来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所以清薇换了利落的短打扮,头发全都梳上去用帕子扎起来,然后便到厨房里开始忙碌。 昨日那些骨头,她放在大锅里熬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埋了火,只留一点小小的火种焖着,过了一夜,汤的味道便又香又浓,清薇将骨头捞出来丢掉,又洗了米放进锅里,开始熬粥。 夜里她已经想明白了,之前那个花钱的架势,的确会让人怀疑她家底丰厚。财帛动人心,未必就没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所以现在,她需要让人知道,这几天花出去的就是她全部家底,或者就算剩下,也不多了。 所以这一次,熬了粥,她却不打算继续分送邻居们了。 头碰在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咚咚”作响,周太后转过头来看了清薇一眼,轻轻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难道这宫里不好?还是哀家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本不必问,所以清薇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力的磕头。 当年她初至东宫时,周太后怕她教坏了皇太孙虞景,一直心存芥蒂。是清薇跪在地上叩头,再三表明心迹,演说自己唯一的心愿便是将来能出宫,周太后这才释怀。 那时情景,倒与如今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时周太后不愿她留在虞景身侧,而今,却不愿她走了。 非是她小小一介宫女有多紧要,不过因为这些年来跟在他母子身侧,知道太多隐秘,怕她离宫之后不受节制,又平添出许多事端罢了。 这些,清薇自己心里知道,所以今日来时,就已抱定决心。 或是出宫,或是死。 “好了,做出这幅样子做什么?哀家亦未曾说过不允,不过陛下那里,你也知道,哀家如今哪里能做得主?”周太后眼见着清薇额头已经磕红了,这才开口,“起来吧,让陛下瞧见,又该心疼了。” 清薇便止住了叩头,却也并未起身,依旧垂手跪着。刚才磕头时她没有留任何力气,这会儿额头上火辣辣的,脑袋也有些微眩晕之感,只是强自压抑着。 身着蓝袍的内官脚步匆忙的步入,看了清薇一眼,低声道,“太后,陛下来了。” 话音才落,年轻俊美c身着黄袍的帝王便被人簇拥着大步迈入了殿内,见清薇跪在地上,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更仿佛凝霜,“这是在做什么?” “这丫头也就那么一件心事,还能是为什么?”周太后叹息一声道。 虞景上前给太后请安,而后在她身侧坐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清薇,问出了跟周太后一样的话,“就这么想出宫?朕待你不好?” “陛下和太后隆恩,清薇永世难忘,出宫后必定早晚祝祷c焚香诵经,为陛下和太后祈福,不敢稍有懈怠。”清薇说着,又磕了个头。 “也罢,你是个最滑头的,不想听的话,总能找到歪理来应对。”虞景哼笑了一声,“然而朕既为这天下之主,你的歪理,朕说是就是,说不是,那便不是。” 他的语气很轻,但这最后一个字落下,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针落可闻。 帝王之威,原本就不在声高。 “奴婢知道。”清薇道。声音平稳,竟像是丝毫未曾被帝王威严所震慑。 周太后微微皱眉。她的心情十分微妙,其实本来她也是属意将清薇留下,毕竟这么些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有清薇是最得她心意的,若没了这个人,便如没了半个臂膀。 然而自从知道虞景有意纳清薇为妃之后,这种意愿便淡了许多。不是她不愿意把自己身边的得意人给虞景,只不过她敏锐的察觉到,清薇对虞景的影响太大了。 帝王身边可以有知心人,却绝不能有弱点。清薇的聪明,周太后比谁都清楚,她绝不乐见儿子被清薇捏在手心。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还是更愿意未雨绸缪,防微杜渐,而不是等事情到了那一步再去解决。 “何止陛下舍不得,哀家也一时离不得这个臂助。”周太后慢慢的开口,“只是说起来,从前是哀家亲自开口允了她的,如今虽舍不得,却也不好食言。” 虞景道,“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清薇的家人早就没了,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太后又如何忍心?” 明明是清薇的事,但这两人却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兀自商量起来。 清薇只觉得膝盖被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额头上火辣辣的,脑子里越发昏沉,就连皇帝和周太后的话,也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这一个月来,先是先皇病重,储位争夺越发严酷,其后新皇登基又是许多忙乱,再有太后移宫之事也要她主持,清薇每日只能抽时间小睡一两个时辰。好容易撑到诸事都了结,却得知恩放出宫的宫女之中,并无她的名字。 那一瞬间清薇真有天塌地陷之感,若非多年来养成的心性城府,怕是早撑不下去。 但她还是跪在了这里。 太后和皇帝商量片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太后看了清薇一眼,道,“哀家乏了,皇帝扶哀家到内室去吧。” 皇帝知道是有不方便当着清薇说的话,便依言起身,扶着太后进去了。 到了内室,太后坐下后,才看着虞景叹气,“也不是哀家不愿意让你纳新人,只是陛下再看重清薇,她毕竟出身低,只能封最低等的侍御。以她的心气,岂肯受这样的委屈?” 别看清薇如今的身份只是个宫女,却是陛下和太后都看重的红人,就是皇后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姐姐,遑论其余妃嫔。倘若真的做了侍御,却是见个人都要下跪。再者宫中女子的手段,太后自己再清楚不过,没了如今的地位,清薇只怕会受尽磋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67章 赵家家规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 “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捞出一块卤肉, 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 “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这位是赵姑娘,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 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 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 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 道, “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 “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 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 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 “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赵瑾之一见她举着比她手臂还粗的骨头刀,动作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砍歪,不由提起了心。抓了个清薇停下来喘气的空档,连忙开口,“赵姑娘。” 清薇回过头,对他总是出现在墙头上已是见怪不怪,含笑道,“赵大哥回来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赵瑾之问。 清薇道,“这些骨头丢了可惜,我想用来熬汤。大锅里小火焖上一整夜,就是上好的高汤,又香又浓,下面条做汤头最好不过。” 赵瑾之看着地上一堆骨头,不由微微挑眉,“你一个人住,熬这样一大锅汤难道还能自个儿喝了?” “自熬好了分送邻里就是。”清薇不在意的笑道。 赵瑾之微微皱眉,想了想,站在墙上,将梯子抽过来搭在这边,爬了下来。他走到清薇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刀子,开始动手劈那些大骨头。他的手掌宽厚,胳膊有力,握着骨头刀也十分稳当,几乎每一刀都能恰到好处的将一块骨头劈成两半,不一时一堆骨头便都弄好了。 他将刀子放在一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看向清薇,表情有些凝重的道,“我今日出门时听说,赵姑娘搬来两日,前后便花费了近十贯钱?” 清薇吓了一跳,“赵大哥从哪里听说的?”她自己一笔一笔算过账,这才知道花用了多少钱,如何外头就都知道了? 赵瑾之叹气,“我知道你刚从宫中出来,里头的规矩不大一样,且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这里,自然想与邻里为善。但须知升米恩斗米仇,你这般大手大脚的抛费买好,能有多少用处且不提,只怕会引来宵小觊觎,还是当心些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68章 当家夫人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当,也是有规矩的, 其中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继续安稳的住下去。钱大郎这一次的举动,大大的犯了忌讳,往后就算他继续留在长寿坊, 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至于街口的店铺,自然更开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准则,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定要有雷霆万钧之力,直击对方的弱点, 务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认了,这些弯弯绕绕,赵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清薇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 “赵大哥眼里,我莫非是个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样的处境,旁人不知,赵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 若只知坐困愁城, 也就没有今日的我了。” 赵瑾之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他说不出那具体是一种什么心情,就是觉得不对。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 “所以我才请赵大哥过去看着,想来有你在,无论什么样的意外,总能化解。”清薇道。 赵瑾之见她将此事视作寻常的模样,不由微微皱眉,“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诉我” “我知道赵大哥仁义,”清薇轻轻柔柔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仁义也不单是对我。这长寿坊中的民众多受你庇护,没有实证之前,赵大哥难道会偏帮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赵瑾之,“你不是那样的人。” 赵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视清薇的视线,他后退一步,不说话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却莫名生出一个念头。事情没有按照那样的线路发展,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但赵瑾之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也许只要她说了,自己就会信的。因为在她看来,清薇并不是仗着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会做局害人。 哪怕是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对清薇的作为说什么,毕竟钱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样无耻不堪的招数,那日自己倘若没有出现,清薇或许就 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这都是不亚于杀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敛起思绪,苦笑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不信我罢了。” 清薇那番话看似都是道理,其实细细思量,却全是推脱之辞。她根本没想过要找别人帮忙解决这件事,因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别人。 其实两人本来也认识没多久,又非亲非故,清薇如此选择,无可厚非,但赵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说有事情要麻烦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顾的时候,枉他还真心实意的信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就是没有他,只怕她也能将生意撑起来,做得风生水起。 恼怒之下,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妥,他竟同面前这个姑娘,起了意气之争! 神经还紧张且兴奋,但赵瑾之已经飞快的拉开了跟清薇的距离,“是我造次了。不过往后再有这种事,赵姑娘还是应当三思而行。”说完之后,飞快转身爬墙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赵瑾之已经跑没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滥好人。”她本以为赵瑾之知道了这件事,会教训自己一顿呢。哪知三两句话,就退却了,倒让一直戒备着的清薇心里好没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没有出门,过了上午,刘嫂子就带着月娘过来了。母女两个绘声绘色将昨夜发生的事学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大郎到底是个壮年男子,月娘借来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将他扑倒在地。虽然咬了一口,但对钱大郎的惊吓实际上比伤害更大。而钱大郎知道事情败露,索性横下心来,摸出了带在身上的刀子。听到声音起来抓贼的刘老黑一时不慎,差点儿着了他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周围邻居都被惊动,起来探看。知道是进了贼,于是人人都带着家伙事过来帮忙。钱大郎这时候才慌了,想要逃走。众人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他又事先看好路线,还真差点儿给他逃了。幸好赵瑾之及时赶到,把人给抓住了。 发现被抓的人是钱大郎,整个长寿坊的人都鼓噪起来,议论纷纷,对于怎么处置这件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又是刘老黑主张,赵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还是承蒙他帮忙,否则在这个“亲亲相隐”“获罪连坐”的时代,也许这件事情,长寿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来,最多悄悄把钱大郎挤兑走罢了。 “衙门那边一早开堂,我们当家的去听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来那钱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听了咱们的话,晓得姑娘要将秘方写给我,因此便想来偷那方子!杀千刀的,这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啊!这钱大郎往常看着就不似个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给打火提了醒。说来也是凑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陈家的大妞来,他若小心些,说不准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们都不知道!”刘嫂子一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道。 清薇转头去看月娘,她安安静静跟在刘嫂子身边,见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这世上聪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无破绽,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赵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们是好人,在这件事情里,刘家还牵扯着利害关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断不会说出去。 从这个角度来说,清薇其实是相信赵瑾之的。 只是这种信任,远不足以让她将性命安危都交付罢了。 她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上捧过来一个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没有点心,这个吃着玩儿吧。” 月娘探头一看,满满一盒红艳艳的果子,晶莹饱满,颗粒分明,而且这么一凑近,鼻尖就闻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来爱这些零嘴儿,她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伸手捡了一个放进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带着一点点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间在口腔中扩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她问清薇,“清薇姐姐,这是什么?我怎的从未见过?街上似也没有卖的。” “是山莓。”清薇含笑道。 她长到十岁才出宫,虽说许多年幼时的事都早模糊了,但这些从前吃过的野味,倒还记得清楚。这东西长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来当零嘴儿,没有别的用处。这东西都是汁水,又不经放,山野里长着的果子卖不上价,自然也不会有人摘了来卖。月娘没见过,并不稀奇。 至于这样在城里十分稀罕的东西,她这里怎么会有? ——自然是某个不敢见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门外的。 送了刘嫂子出门,清薇回来便去井上打了水,将桑葚反复清洗数遍,然后在盆里压碎了,兑水用纱布过滤出汁,然后取了昨儿买的面粉,用桑葚汁加糖和面。桑葚的颜色本来紫得发黑,但因为加了水,便没有这样深了,活了面之后,便只剩下浅淡的紫色,十分好看。 清薇将揉好的面用湿毛巾盖住,放在一边饧着。本来打算做些馅料,奈何家里没有材料,只得罢了。等面饧了一会儿,她便将之均匀的分成小份,然后一个个的捏出花瓣的形状,紫色的花朵整整齐齐的摆在案板上,看上去十分漂亮。 等清薇弄完了,将馒头上屉蒸的时候,刘嫂子才慢腾腾的转回来了。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甜香,刘嫂子不由心疼的道,“姑娘用了不少糖吧?” 清薇道,“既是拿出去卖的东西,自然要下足了料。客人们吃了好,回头才会再来。”好东西就算价钱贵些,也总有人愿意买。总比粗制滥造,吃过一次就不肯再来要好。 刘嫂子也不由点头。话虽如此,但要她自己来做,却是不会那么舍得的。 又等了一会儿,清薇熄了火,将蒸笼抬了下来。刘嫂子揭开,看见花朵一般的馒头,不由赞叹道,“真好看!难为姑娘怎么想出来?”又拉着清薇的双手看,“更难为这双巧手能做出来,真不愧是宫中出来的!” 清薇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什么刘嫂子都推到“宫里出来的”上面去。这样其实对她也有好处,经刘嫂子这么一说,别人反倒不会多想了。因此她只笑着问,“嫂子看我这玫瑰馒头能不能拿出去卖?” “这个若不能,我看街上那些卖吃食的都该收拾摊子家去了。”刘嫂子立刻道,心中暗暗感叹,自觉这大半辈子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清薇见她脸上略露失意,便猜是想到从前做生意失败的事了。 她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了打算,这时用碟子盛了馒头出来,递给刘嫂子,一面道,“我有个想头,说给嫂子听,嫂子别笑话我。” “姑娘只管说。”刘嫂子拿了一个馒头吃了,松软香甜,不由得又拿了一个。 清薇道,“嫂子也知道,我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总要谋个营生。别的我也不会,这点子手艺还勉强拿得出来,因此想着索性做点吃食的小生意。只是一来我不会做生意,二来一个人也忙不转,因此想请嫂子过来帮我。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补贴家用想必足够了。” 刚才蒸馒头的时候,她已经数过了,今早收到的铜子,共二百三十一枚。刨去成本,赚一百三十一文。若每日都能如此,一个月也有四贯钱入账。这还只是粥,若搭着卖些别的,比如馒头之类,自然更多。且又只是早上,刘嫂子不至于忙不过来,她下午的时间也可以做别的。 自然,这样的手艺活,苦些累些也是有的,但清薇从决定出宫,便知道会有这么一日,虽然还不太习惯,但已经开始克服了。 刘嫂子闻言,又惊又喜,“姑娘此言当真?” 清薇开这个口,自然也是想清楚了的。不提刘嫂子这几日的帮衬,单是方才几次试探,清薇都觉得她是个实诚人。而且自己蒸馒头的时候,她还特特避开,想来是怕看了自己的秘方去,有这份心,合伙做生意自然更让人放心。 因此听刘嫂子这样问,便含笑道,“我就当是嫂子愿意了。” “愿意愿意!”刘嫂子连声道,“我也同姑娘说过,我原先也做过这样的生意,只是没手艺,做出来的东西没人捧场,只得罢了。如今有姑娘的手艺在,别的事情,就都包在我身上了!” 清薇含笑点头,并不因为自己有能耐,就看低别人。毕竟这些人生活在市井之中,见识经验都比自己多,也懂得这里的规矩,比她自己去瞎撞要好。这也是清薇考虑合伙的原因之一。 譬如刘嫂子应下之后,第一个要提的就是,“姑娘若想在这街上安安稳稳的做生意,怕是少不得打点一番。咱们这里的街头,是刘老大的底盘,他舅舅在衙门里做个吏目,有他照拂,地痞流氓也都不敢来闹事了。只是免不得有人白吃白喝。幸而咱们做的是早点,那时这些人多半还未起身呢。就有一两个,忍忍便罢了。” 若不是刘嫂子提,清薇是断想不到这里的。当下问清行情,便取了银子交给刘嫂子,让她待会儿去打点清楚,明日就要开始做生意了。 接下来自然是商量合伙的方式,利润如何分,谁负责做什么,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要事先考虑到。 这只是清薇试水的生意,本打算分给刘嫂子五成,但刘嫂子坚决拒绝,只肯拿三成。毕竟无论材料还是手艺都是清薇出,她不过出个力,走到哪里也只算个伙计,几曾见过伙计还能分钱的?清薇厚道,她也不愿占便宜。 两人你推我让,商量起来自然就快,不一时便都定下了。清薇还写了文书,两人各签字画押,才算完成。 赵瑾之下了值,照旧领着手底下的小兄弟们去寻摸吃的。 这些年轻子弟大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年纪小也没有存钱的想头,有多少便花多少。羽林卫的俸禄不低,所以在吃上就更肯花钱。京城里几个有名的酒楼都被他们吃遍了,如今固定去的只有缀锦楼和小张楼。缀锦楼的东家和厨子都是南人,因此食物口味偏于清淡鲜甜。所以他们更多时候去的是本地人开的小张楼,这里的菜滋味更足。 然而今日,赵瑾之吃着小张楼招牌的红烧肉,却总觉得差了些味道。 比自己昨日吃的差远了。 因此吃了两口,他就放下了筷子,只端着酒杯慢慢啜饮。众人见了不免惊奇,“赵大哥今日怎的斯文起来了?再不动筷,这红烧肉可就没有了。”大老爷们,吃东西都是用抢的,这时候可没人管赵瑾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赵瑾之摇头,“你们吃吧。” 心中再次后悔昨日那些话太过。在赵瑾之看来,清薇固然行事有瑕疵,但在她这个年纪,又是个小姑娘,已然十分难得了,自己那番话说来是为她好,却着实不中听。 不过,为着昨日那一顿饭,他从小张楼出来,回到长寿坊时,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转去了另一个方向,找到一户人家,抬手敲门。 外号“刘老大”的壮汉今日叫了几个兄弟在家中饮酒作乐,听到敲门声,颇不耐烦。开了门正要骂,抬眼看到赵瑾之那张脸,腰都跟着弯了几度,面上露出讨好的笑,“什么风把赵将军吹来了?您老人家快请进,快请进。” 赵瑾之往里看了一眼,摆手道,“就不进去了。今儿过来是找你说几句话。” “赵将军尽管吩咐。”刘老大立刻点头哈腰的道。 他能在这长寿坊里抖威风,说起来是因为他舅舅在衙门里,实则是因为赵瑾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过,他都不管。刘老大平日里对他自然也就敬着。今日赵瑾之主动登门,着实让他诧异,心中还不免有些惴惴。 赵瑾之道,“最近坊里可有什么事?” “托您老的福,都好,都好。”刘老大说着,绞尽脑汁想了几件小事出来,说明在自己的管理下,长寿坊什么问题都没有。 赵瑾之点点头,又道,“看好你手底下那帮人,别什么人都上去招惹。” 刘老大连忙点头答应。赵瑾之扔给他一串钱,然后便转身走了,留下刘老大一个人在原地挠头,这赵将军过来一趟,到底要说什么?难不成就是叮咛几句,给自己送钱? 清薇道,“嫂子是痛快人,我自然也说痛快话。正因为看重嫂子的为人,我才选了你家。” 这段日子,清薇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马五自然不必说,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周围的人说起他多是好话。至于马嫂子,马家的果园和生意倒多半是她在料理。她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园子里的果子多半都卖给了茶楼酒肆,在街上叫卖倒是少数,如此才将自家园子经营得蒸蒸日上。 正因为如此,清薇才属意与她合作。否则光是相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许多时间,更不提往后合作时的种种争斗算计。清薇只是想轻松的做点生意,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将一个马五管得严严实实,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条,听清薇这样说,面上的笑意便越发真诚了。 “你既这么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赵姑娘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计划来走,不与她争利了。清薇道,“这个且先不急,嫂子打算怎么做这果酱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东西,去与茶楼酒肆签订契书,每月供给多少。如此虽然利润要薄些,却更稳定。”马嫂子道,“况且,咱们就是要自己卖,也是没有门路的。” “嫂子所说的法子虽好,却不适合咱们。”清薇道,“寻常果酱,当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这若是宫廷秘方呢?” 马嫂子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宫中的东西,能许咱们随意卖?” 这个时代,皇室豢养着天下有数的顶尖技术人员,从吃穿住行到军事工业,无所不包。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会受到很大的约束,手艺也是绝不能外传的。涉及“内造”“宫廷”等字样的东西,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抓住了是杀头的罪过!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们说的又不是如今的宫廷。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说是不知哪一朝流传下来的古方便是了。反正只是一点子吃食,关系不到国计民生,想来宫中不会管。” 马嫂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据说江南著名的燕子楼,就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开的,也不见朝廷有什么举动。反正只是假托个名声,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到这上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69章 鲈鱼堪脍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回过神来之后,赵瑾之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激。其实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清薇在这里, 他总要往来, 迟早也是会让人知道的。遮遮掩掩, 反而令人揣测。 因此他抬手在孙胜肩上狠狠拍了一把, “好小子,你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的吧?” 孙胜嘿嘿笑着, 不说话。赵瑾之又转身进了灶台后, 捞出一块卤肉, 麻利的切了递给孙胜, “行了,这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分了吧。”又指着清薇道, “这位是赵姑娘, 同我的妹子一般,有什么事多看这些。” “既是赵大哥的妹子, 那也是我的”他本来想说“也是我的妹妹”,但看了看清薇, 又不确定了。二十多岁的人和十六七的小姑娘比, 无论精气神都大不相同,这点眼里, 孙胜还是有的。他顿了顿,道, “赵家姐姐好。”说着又朝清薇躬了躬身, “赵大哥的妹子果然也不同凡响。这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滋味必定也好。我长这么大,也是自诩无肉不欢的,还没吃过这味道。往后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咱便是!” “多谢。”清薇道,“往后常常过来便是。” 孙胜“哎”了一声,转身要走时,又问赵瑾之,“赵大哥不先去点卯么?”他压低了声音,“再过一刻,陈将军就该来了。” 赵瑾之看了看天色,可不正是?连忙朝清薇打了招呼,领着孙胜匆忙走了。 邱庭波一张饼就着肉吃完了,又去巷口买了一张,慢条斯理的吃了大半天,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这才满足的拍了拍肚子,然后意识到——他好像吃撑了。 他虽然年纪轻,但已经开始讲究吃饭只要七分饱的养身之道,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么饱过,撑得难受,只能继续坐着消食。反正翰林院的差事清闲,他最近的工作便是整理宫中藏书阁里的各种藏书,这是个工程浩大的工作,大魏立国至今七十年,几代翰林院官员的时间都好在里面,也没有多少进展,没谁指望他能完成,只不过是打磨年轻人的性子而已。 不过邱庭波自己本来就足够沉稳,慢条斯理跟个小老头似的,每天诗酒茶书,好不惬意,就连翰林院那些老学究们,提起他来也要竖个大拇指。所以这磨性子的差事,也就只需要点个卯,并不着急。 于是他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消食,一边不着痕迹的观察清薇。 这位让赵瑾之在意的姑娘,自然也引起了邱庭波的兴趣。不过他即使有兴趣,也不会表现出来,让人不舒服,而是默默观察,直到得出结论。 不过今天,没等他得出结论,清薇在忙碌告一段落之后,便从灶台后转出来,走到他对面坐下,问,“邱大人看了我一上午,可看出什么了?” “你知道?”邱庭波不由一愣。他这一双眼睛观察过的人有许多,几乎没人会察觉到这种观察,所以他对自己是很自信的。这会儿听见清薇这么说,他倒不尴尬,只是在心里道了一句有意思。果然,赵瑾之身边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哪怕是个卖卤肉的姑娘。 但话又说回来,能够做出这样的卤肉,本身就已是不凡。 “我不该知道?”清薇反问。 邱庭波一笑,“是在下眼拙了。以姑娘的才能,何须在此当垆?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邱大人和赵大哥关系想必很好,你既如此说,往后若真有事,不会同邱大人客气的。”清薇含笑道。 邱庭波连忙摆手,“找我帮忙自然没问题,但我跟赵瑾之天生八字不合,是一辈子的死对头,在我面前,就别提他了。在他面前,最好也别提我。” 清薇闻言只是微笑,是与不是,她自己心里有判断。有些人看起来是敌人,其实却是知己之交,有些人看起来是挚友,却会背后捅你一刀,这种事,怎么能说得清呢? 于是等赵瑾之点卯结束回来,就看到清薇正跟邱庭波相谈甚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危机感。 邱庭波很招女人喜欢。虽然才子总会多与佳人牵扯,但邱庭波比一般才子更得女人青睐。因为他身上总带着一种万事如风过耳的淡然与洒脱,浑身上下都是诗意。这是赵瑾之颇看不惯的地方,但女人们喜欢。尤其邱庭波从不越礼,总是温柔认真c怜香惜玉,与他相处,会让人觉得被尊重,被呵护,十分舒服。这种男子,也无怪姑娘们总会遗情。 但他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没有哪一个女子,能留住他的视线和脚步。 虽然赵瑾之也相信清薇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想想她从前一直在宫里,那是女子扎堆的地方,未必会明白这些。 于是他大步走了过来,故作惊讶的看向邱庭波,“邱侍读怎的还在?方才我过来时,看到方老大人往翰林院去了。”方老大人是翰林院长官,为人方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考校新来的年轻人的学问。就算是邱庭波,对上他也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安守本分。 这会儿听见赵瑾之这样说,他本来疑心赵瑾之在诈唬自己,但又觉得他不是这种人,即便要诈唬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于是将信将疑的站起身,同清薇告辞了。 赵瑾之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问清薇,“怎么这会儿就没人了?” 虽说已经过了辰时的人流高峰期,但就算官员坐衙也不可能坐一整天,陆陆续续会有人觉得饿了出来觅食。清薇这里生意这样好,不该一个人也没有。 壮儿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闻言笑道,“赵将军不知道,咱们的卤肉,已经卖光啦!” “都卖完了?”赵瑾之诧异。 壮儿道,“还剩几块,赵姐姐让送了一块给前头卖烤饼的张大哥,说是剩下的都给赵将军留着,给羽林卫的大人们加个菜。”之前孙胜拿走的那一点,肯定是不够分的。 赵瑾之不由道,“这又何必?那帮小子胡吃海塞,有多少也不够他们造的。你只管卖就是,他们若要吃,自然自己来买。” “今儿头一回开张,拜拜地头罢了。”虽说这条街上往来的多是达官显贵,但真要论到“现管”,还是羽林卫。毕竟他们护卫皇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巡逻守卫,只要站在街上喊一声,立刻就有羽林卫过来处置。 所以赵瑾之想了想,也没有推脱。他站起身对清薇道,“既然卖完了,索性收摊回去休息,我看你一直在揉胳膊,怕是不好受。我那里有些好用的药酒,回头拿给你。” “多谢。”清薇捏了捏手臂,“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已经很好了。”赵瑾之道,“但这不是久长之计,还得想想办法才是。否则大约坚持不了多久。此事回头再议,我先去当值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清薇应了,站起身取了包好的肉,送他离开。转回头时,便见壮儿和小六子都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看我做什么?快将这里收拾了,咱们就家去。昨儿不是说要在我那里习字?” 两个孩子闻言,立刻忘了赵瑾之的事,兴奋的答应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东西,没一会儿,便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停当,放回了车上,而后三个人便推着车回家了。 出巷子的时候,张阿牛也正在收拾摊子,见了她们,便立刻笑着招呼道,“托了赵姑娘的福,我的饼也卖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摊回家歇半天去。明儿多揉些面,说不定都能卖出去。” 清薇闻言,便站住了,道,“这话不该我说,不过张大哥明儿还是照常准备的好。今日只是一时火爆,做不得准。” 张阿牛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况且要是清薇准备的肉不多,卖完了之后,他的生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好了,倒也不急着增加,且看看事态再说。 他点头道,“这话有理,多谢姑娘提醒。”又转身从自家摊子上提出一个油纸包袱,“这是我烤的饼,姑娘不嫌弃,带回去吃吧。” 清薇让壮儿接了,这才同他道别。 虽说生意结束得早,但清薇其实并不轻松。回到家里,教了壮儿和小六子几个字,让他们自己练熟了,再回家默写。等院子里清静下来,清薇回到房间里,勉强换了衣裳,便直接躺到了床上。 躺了一会儿,她又挣扎着坐起身,将钱袋倒出来细数。 其实铜钱本有定制,每文的重量是相等的。所以娴熟的生意人,甚至不需要数数,掂一掂就知道有多少了。清薇达不到这个程度,但大致估算还是可以的。这袋子里,大概有二十贯左右。 不过清薇还是细细的点了数,按照一贯一千文钱,用绳子穿了分开,总共是十九贯还余四百三十文。 除去她自己本来拿出来找零的二百文,再有肉c调料和柴火之类的本钱,大约在十贯上下。——这些东西都是托了刘嫂子和马嫂子找相熟的人去买,不但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而且要的量大,价钱也实惠。 抹去零头算作壮儿和小六子的工钱,这一日的净利便是九贯钱。与在长寿坊的街口卖粥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但清薇心里,反不如从前那般纯粹的高兴。 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个盒子,将九贯钱排了进去。又取了两贯放进日常花销的盒子里,最后的八贯放进钱袋,这是待会儿要用来买肉的。因为清薇要得多,肉铺那边说定每日替她送上门,银钱现结。其实肉铺倒是说过可以按月结算,但清薇坚持日结,那边自然也乐得有现钱周转。 清薇收紧钱袋口的绳子,然后将之举起来在耳边晃了晃,便听见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眯起眼睛,微微笑起来。她喜欢钱,或者说,她喜欢这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到钱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有一句话虞景没有说错,她是有青云之志的。但那志向之中,从不包括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妻凭夫贵。 哪怕是母仪天下又如何? 当荣辱系于一人,就会变成那个人的傀儡,要生要死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或许别人不懂,但这就是她一定要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皇宫的原因,因为她只想自由的c不受任何束缚的去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有多少付出,就拿多少收获,如此方才心安理得。 为此前路再难,也要闯下去。 婚姻之事清薇自然也是想过的,但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离经叛道c不合俗流,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所以眼下,不如不想,先由着自己的性子,痛快了再说。 清薇休息一阵,外头送肉的人就过来了。满满一袋子肉已经被切成半斤一块,整整齐齐的码着,另外一袋子是剔下来的骨头。对方将袋子放下,抹了一把汗,“赵姑娘若不放心,可以借把秤来过一下。” “不必,刘嫂子介绍的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清薇说着,将钱袋取出来交给他,“劳烦你了。” 没一会儿,小六子和壮儿便都来了,每个人都给清薇带了一瓶药酒,说是睡前揉一下再好不过。清薇一一谢过,指挥着他们开始忙碌。胭脂卤肉好看又好吃,功夫全在这前头,须得从今日就开始准备,卤好了浸在卤水里泡一夜,方能彻底入味。 至于那一袋骨头,清薇自己挑了几块留下,让小六子拿了几块,剩下的都给壮儿了。这东西清薇自己用不上,刘嫂子那里却是很需要,出去买不划算,索性从清薇这里拿,只要看着给两个钱便是了。刘嫂子因此十分感念,对清薇的事情也十分上心,每天必要念叨壮儿几次,让他老老实实的跟着清薇历练,将来少不了好处。 清薇也不在意,毕竟邻里之间,本来就是如此往来才能长久。刘嫂子虽然总将好处挂在嘴边,却不是那等占便宜的性子。 忙碌了一会儿,赵瑾之便回来了,也给清薇送了一份药酒。这回因为院子里有人,所以他走的是正门,反倒让清薇十分不习惯。甚至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院墙。 赵瑾之见了这个动作,如何还猜不到清薇的意思?只是大抵头一回同清薇说话就是在墙头上,他也习惯了,加上走正门不免被人瞧见,因此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往后还是得改了。赵瑾之想着,不过如今清薇这里时常有人在,他就是想爬墙,也不能了。 清薇留了他吃饭,因为小六子和壮儿也在,所以赵瑾之也没有客气。席间才说起了之前那个问题,“这两个孩子也不必提什么刀工了,就是现在要练,也来不及。但总不能你自己一直这般。因此我倒是想了个法子,这卤肉既是称重计价,何不事先切好?到时候只管装盘,便能轻松许多。” “怕是不成。”清薇道,“这卤肉当场再切,可不是为了炫耀我的刀工,只因那时从热卤汁里捞出来切开,肉片无论色香味都处在最佳状态。若提前切好,便不能这样好了。虽然我也知道来我这里的客人,多半分不出这样细微的差别,但总有人能尝出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岂敢误人?” 赵瑾之沉默片刻,又道,“既如此,不如将这两种客人分开。” 其实清薇大部分客人不会那么豪气的要半斤一斤。他们或是要一两尝尝鲜,或是几个人凑钱买半斤分食。这些人一次买得不多,大可事先切片,到时候称了给他们便是。至于那些口味刁钻或是财大气粗的客人,就现场再切。如此既省了清薇的力,也免得人多时还得排队等候。 这倒是个极好的办法,清薇想了想,道,“有了,我可以找匠人定做个沥水的篓子,就挂在锅沿上,切了片的卤肉装在里头,既不必担心冷了,取用也方便。” “何必找匠人?”赵瑾之道,“只要有材料,我也能做,还省了工钱。” “赵大哥会做这个?”清薇惊讶。 赵瑾之有些尴尬,“虽不会,但想来亦不太难。” 吃完饭,清薇便将信将疑的找了木材过来给他,又将具体的模样比划了一遍,然后赵瑾之就开始动手了,壮儿和小六子在旁边帮忙外加偷师。不过很可惜,赵瑾之的动作很快,既不量尺寸也不弹墨线,一切全凭感觉,根本没有可参考之处。 不过正因如此,太阳下山之前,还真叫他做出来了。虽然规规矩矩不甚好看,但清薇放下去试了试,大小和高度都恰好。 令人刮目相看。 有了这样的改良,接下来的几天,清薇的确感觉轻松了许多。而生意也如同她所设想过的那样,一天比一天红火兴隆,因为她每天准备的肉数量都是一样的,但收摊的时间却越来越早,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再三建议她多卤些肉,不必担心卖不出去。 清薇也不解释,只是含笑道歉,那些大男人对着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多说,只能散了。 转眼到了清薇摆摊的第五日。这日他们才刚刚将摊子支好开张,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买肉,而且开口就要将这里的肉都包圆儿,惹得其他等候的客人纷纷出言抗议。结果这一伙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在这一群官员之中竟是丝毫不惧,言辞颇不客气,甚至口出不逊。几位年轻官员被惹出了火气,双方往来之间,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 “打人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然后场面就变得彻底混乱,就算原本没有打起来,这冲撞间,也免不了会出点事。 清薇站在灶台后,一颗心仿佛缓缓沉入冰水之中。她只能死死抓着壮儿和小六子,不让他们出去。 这伙人一看就是来砸场子的,这时候站出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她虽有心照顾,但生意和人情必须分开,不能白送出去,免得将来牵扯不清楚。再者开了这个头,万一再有人来求秘方,又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等她这边交割完毕,能去正阳门外做生意,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第二日,刘嫂子过来帮忙时,清薇便提起了此事。 刘嫂子大惊,“这生意做得好好的,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来?” 清薇叹了一口气,“嫂子面前,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实不相瞒,其实昨日那些歹人的目标并不是那孩子,是我。” “这怎么会?”刘嫂子吸了一口气,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道,“姑娘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薇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赵将军言,那几人供出是被钱大郎撺掇的,这话再不会有错。我才来长寿坊没多少日子,就做了这惹人眼红的生意,被人惦记也是难免。一招不成,不知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所以我想着,这生意转让给嫂子,总好过给人谋夺了去。您也是世代住在这长寿坊中,不怕他钱大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70章 蟹肥菊黄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 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到了接上,刘老大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问身边的兄弟,“你瞧这些人是不是不大一样?” “瞧着是与平日不同。”那个兄弟看了一会儿, 说,“我看大部分人都在往前走,不知是要去干什么?” “过去看看!”刘老大一挥手, 道。 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 拐过街口,就闻到了香味。刘老大这才想起自己还未用过早点,顿觉腹中空空,不由问,“这是卖什么的, 这么香?” “从前好像没见过。”一个小弟说。 另一个小弟说,“是卖粥的。昨儿才开始的, 所以大哥没见过。” “是什么人?”刘老大问。 那小弟说, “是前儿才搬来的小娘子, 自己一个人,就住在赵将军间壁。听说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子,那手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大哥, 咱们要不要过去吃一顿?”小弟说完,捂着肚子问。闻到这香气, 实在是让人忍不住。 刘老大正要往前走, 忽然一拍脑门, “你方才说什么?这姑娘住在赵将军家隔壁?” “正是。前儿才搬来的。” “她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 刘老大一拍掌,“着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道要自己约束下头的人,却原来是怕冲撞了这位? 羽林卫戍卫宫廷,这女子又是宫里出来的,刘老大并不懂宫里那些繁杂的规矩,只觉得说不准两人从前就认识,所以出了宫,赵瑾之就把人安排在自己身边,显然是十分看重,说不准就是那种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想着自己抓到了赵瑾之的软肋,不由发出笑声。 “怎么了怎么了?”其他人纷纷开口问。 刘老大嘿嘿一笑,正要八卦一番,忽然又闭了嘴。他心里有跟赵瑾之一样的担忧。这件事赵将军不提,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兄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到时候赵将军岂不是要来找自己算账? 这么一想,刘老大浑身一个哆嗦,连忙闭上嘴巴,“问那么多做什么?过去瞧瞧!” 街坊们早看到了这群凶人,见他们过去,个个都往旁边让,竟让出一条道路来。刘老大领着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这边刘嫂子附在清薇耳边低声说了来人身份,又主动走出来,从袖子里摸出银子,“刘老大来了,这是咱们小小一点心思,不成敬意,你看” 倒是识趣。刘老大往后头看了一眼,见站在摊子后面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样子,心中对自己的猜疑更是肯定,态度也就不那么端着了。他伸手接过银子,本来要走,但那粥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忍不住道,“这粥倒是很香” 清薇闻言,已经提了一只砂锅过来,“几位大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没有用饭的地方,几位回去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 刘老大见清薇过来,本来还要推辞两句,但边上的弟兄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只得罢了。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回,到底咬咬牙,将那封银子递还给刘嫂子,“你们挣的也是个辛苦钱,这个就不必了,粥却得给我备着,我每日让人来取。” 刘嫂子一愣,伸手接了银子,“哎!” 算起来,就算孝敬了银两,刘老大要粥,她们也不敢不给。如今既不收银子,自然是好事。刘嫂子虽然略觉怪异,但有好处自然不舍得推出去。须知这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 自觉卖了赵将军一个好的刘老大心情极好,离开时脚步都轻松了许多,一边吩咐手下小弟,“往后这里多照看,别让不长眼的人过来蹭白食。” 有了刘老大这句话,清薇和刘嫂子的摊子开得十分顺利,除了每天早上孝敬一锅粥之外,其他时候都安安稳稳,连乞讨的小叫花都知道不能往这边来。 然而刘老大在这长寿坊里称雄,放在整个京城,却是算不得什么的。清薇是生面孔,相较大部分抛头露面的嫂子们而言也算得上年轻,加以宫中养出的一身皮肤又白又嫩,自然招人眼睛。如今生意红火起来,就算有刘老大照应,也还是会有人打主意。 本坊的人不敢动她,从外头请就是了。 这日,清薇结束了一早上的忙碌,便出门打算四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机。结果才出了长寿坊,就见一个人慌慌张张抱着个孩子跑进了巷子里。虽然只是一晃眼,但清薇还是认出来了,那是长寿坊里的孩子,才三岁年纪,据说阖家上下都宝贝得很,时常跟着母亲过来买粥,家中虽不富裕,每次买粥却定要给他拿一个糖馒头。 而那抱着他的人,却是面生得紧。 拐孩子的?清薇没有多想,提着裙子追了进去。倘或真的丢了孩子,一家人该如何伤心难过? 然而进了巷子里,她才发现这竟是个死胡同!而那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也不闪不避,笑着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她。 清薇新下大呼不妙,连忙转身要逃,哪知身后又跟进来了三个年轻男子,个个看着都不像是好人,走在中间的男人手里还提着根棍子,一双细眼在她身上乱飞,“小娘子长得果真标致!听说你最近做生意发达了?不如爷们把你娶回家,一同乐呵如何?” 事到临头,清薇反而镇定下来了。她冷着脸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不过是宫里出来的罢了,”细眼男子闻言笑道,“小娘子这话能唬得住别人,却是唬不住我的。倘若真是个有靠山的,又怎么会被放出宫?我今日就教你个乖,宫中那一套,在咱们这里可吃不消。不过小娘子若跪下来叫一声哥哥,好好服侍爷们,爷们也不为难你,如何?” “呸!”清薇何曾听过这样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但呸了一声之后,她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这时候硬顶着并没有好处,所以没有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恨不得将这四个人挫骨扬灰! 是她大意了,这些人捉了孩子,只怕本来就是为了引她入彀。没想到千防万防,竟栽在这上头。 但清薇虽然没有多说,那一句带着强烈厌恶的“呸”却还是惹怒了对面的细眼,“臭婊子,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去!给我把人抓住,今日我偏就要尝尝,这宫里出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那人一声令下,三个走狗自然围上来,要将清薇抓住。 清薇本来打算挣扎,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不是她能挣开的,眼下也绝不是逃走的机会,所以,只能忍耐。三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和胳膊,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背上摩挲了一下,清薇只觉得像是一条毒蛇从身上滑过,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按捺住的挣开的冲动。 她强自镇定着,试图分散对面那人的注意力,“我知道,是有人花钱请你们来的吧?” “小娘子倒也聪明。”细眼走过来抬手要摸她的下巴,被清薇闪开。 他眼中闪过一抹恼怒,再次伸过手来。清薇虽然还想躲,奈何被人压制着,只能任由那只恶心的手摸到自己脸上,“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今日却是便宜了爷。” 说着手往下滑,就要去撕清薇的衣裳。 就在这时,巷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赵大哥!”清薇一下子听出来人的声音,立刻放声大喊。这条巷子本来也不深,立刻便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细眼被清薇的大喊吓了一跳,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臭婊子!还真有相好来救你?” “你知道那是谁?是羽林中郎将赵瑾之赵将军,你说,他能饶过你不能?”清薇寸步不让的盯着细眼,这几日功夫,足够她弄明白赵瑾之的官职,也这个名字,也足够唬得住这些小混混。 果然细眼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惊慌,咬牙道,“爷记住你了!”然后便带着他的人翻墙跑了。 清薇被人放开,身子一软,就跌坐在了地上。 赵瑾之松了一口气,顺着梯子走下来,“前头赵姑娘说的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两日找人问过,只需往京兆府登记姓名住址,缴纳一定费用,便可定下摊位。我已找好了人,赵姑娘几时有空,直接过去登记便是。”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只是他与清薇非亲非故,就算觉得清薇同马五夫妻往来频繁,也不好多问。 况且,那日冲动之下说出来的,也实在是句实话。清薇不信他,所以就算有事,也未必会说。既如此,多问也无益。 清薇恍然,“有劳赵大哥费心,既是定下了,那就明日去吧。”虽然赵瑾之说她什么时候有空去都可以,但清薇可不会当真。也许对方看赵瑾之的面子上愿意行个方便,却也不可能天天都等着她。而拖得太久,说不定也要影响对方和赵瑾之的关系。 倒是赵瑾之吓了一跳,“这样快?” 老实说,看清薇这几日都在忙旁的事,他还以为她是改了主意,不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方才那样问,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思。清薇这样干脆的应下,他的担心也就可以放下了。 清薇道,“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自然宜早不宜迟。” “也好,明日我正好休沐,便与你同去。”赵瑾之道。要做生意,自然免不了有些东西要搬运,清薇一个弱女子多有不便,他自然要过去搭把手。何况清薇是第一天去,他跟着去转一圈,也好教周围的人晓得她不是好欺负的,往后自然安稳些。 清薇点头致谢,又站了片刻,见她无话,这才犹豫着走了。清薇将他这模样看在眼里,心里倒有些感动。非亲非故,有人肯这样替自己着想打算,殊为难得。 赵将军当真是个好人,可惜她的事,他怕是插不上手的。 清薇之所以要在去宫门口出摊之前,定下跟马五这边的合作事宜,一方面是想到了这个赚钱的法子,白放着可惜了,但更重要的,是要为自己增加些底气。 让她站在皇城根下,不至于惶惶不安的底气。 第二日一早清薇就起来,生火准备早点。等赵瑾之出现在墙头时,她这里已经都齐备了。清薇见了他,便招呼道,“赵大哥若不嫌弃,也过来一起用早饭吧。” 赵瑾之有些犹豫,之前清薇都是用盒子盛了,让他自己带回去,如今却是要留他用饭的意思。君子慎独,虽然没人知道,但他还是本能的觉得不妥。 只是米粥的香气一直往鼻子里钻,他才起来练了一趟拳,正是腹中饥饿的时候,根本忍不住。最后还是从墙上下来了。 因为赶时间,清薇只用昨夜备下的高汤熬了白粥,又切了自己腌的酸笋和萝卜,炸了一碟子圈圈。酸笋和萝卜清脆开胃,圈圈则是以面粉制成,炸得金黄酥脆,再蘸上一点酱油,配白粥再好不过。 赵瑾之甚至顾不得说话,埋头将一碗粥喝完了,才舒服的叹出一口气,满足的靠在椅子上。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想想自己从前每天清晨不过匆忙在路上买个包子馒头之类充饥,与当下一对比,当真天上地下。 这一瞬间,赵瑾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祖母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所求的那些,我老婆子不懂。我只知道,有个人替你操持家里,打理诸事,让你每天有热饭吃,便已十分不易了。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还能再求什么?” 此刻他竟有些赞同了。 他不由将视线转到清薇身上。她今日穿了一身精神的短打扮,裙幅只到脚面,衣袖也收得窄窄的,显然是为了方便做事。头上也没多戴钗环,只用一根银簪将头发固定住,又别了一簇从树上摘下来的丁香花,幽香似有幻无。脸上也没有涂抹脂粉,看上去十分清爽。 以祖母的标准来看,她必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姑娘。 赵瑾之可以肯定,清薇在宫里时,几乎不可能接触这些杂事。毕竟别说宫中,就是大户人家,粗使活计也都是婆子们做,有点脸面的丫头,都养得如半个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清薇现在做起来却十分自然,也不见有嫌恶不愿之色。 大概只有微微垂着头,秀气的小口吃东西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模样,还留着几分从宫中带出来的痕迹。 让赵瑾之觉得很难理解。 即便如同他所猜测的那般,清薇在宫里是得罪了人或是犯了事才被送出来,但既然出了宫,那就万事皆休,她大可以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比如接受大户人家的供奉,去教导姑娘们礼仪规矩c针线女红。以她的身份,和普通的绣娘和女教习自然不同,只要得到主人家的认同,便能如奶娘一般留在姑娘们身边,将来由她们养老。 偏偏要自找苦吃,而且仿佛还乐在其中。 正思量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视线,而后面上露出几分疑惑,“赵大哥看着我做什么?” 赵瑾之一惊,连忙移开视线,勉强找出个搪塞的理由,“只是在想,不知赵姑娘打算做什么生意?” 清薇道,“这些时候,我的手艺赵大哥也吃过不少,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道?” “自然是那道红烧肉。”赵瑾之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更爱大口吃肉,清薇做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分量也足够,是他吃得最痛快的一道菜了。虽然其他的菜也都很好,但也许是口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红烧肉毕竟是第一次吃到清薇的手艺印象深刻,总之是他最喜欢的。 之后赵瑾之还暗暗期待了许久,可惜清薇没有再做过。这会儿听清薇的意思,才明白她其实是在用自己试菜。 果然清薇道,“在宫门口做生意,客人无非那几种,多是壮年男子,口味想来与赵大哥差不多。” 赵瑾之点头,又道,“赵姑娘莫非忘了那些文官?他们的口味倒更淡些。” “但除非囊中羞涩,否则多半也不会到我这临街的小摊上来。”清薇道,“我的菜色再好,他们终究会因种种顾虑而却步。”所以这部分人根本也不在清薇预备的客户范围之内。 赵瑾之见她考虑得当,显然早有准备,这才信了清薇是真心要做这门生意。却不知今日在她家中那些又是何人。 他努力将思绪转回眼前的事,“大肉虽好,只是却难做。”至少像那天自己吃的红烧肉,就不是那么好做的。既费心思又费时间,一天做不出几道,价钱又不能定高,根本不可能赚到钱。 清薇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一笑,“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赵瑾之见她一脸自信,不由也跟着展颜一笑,“也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以赵姑娘之智,想来必不会令人失望。” 吃过了早饭,两人前往京兆府登记摊位。赵瑾之打过招呼的那人同他应该相熟,见他带来的是个女子,整个过程都在不停偷瞄清薇。 要说长相,清薇虽称不上上等,但也不会太差。而且在宫里养成的一身气度,也是能唬人的。赵瑾之这个年纪还未成亲,自然已经成了朋友间的话题。如今见他身边带着个女子,让人如何不多想? 只是这样一个女子,却为何要去摆个小摊? 赵瑾之瞪了对方几眼,都没什么用处,最后只能无奈的向清薇打眼色,让她不要在意。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登记完毕之后,赵瑾之丢下了一句“回头请你喝酒”,然后立刻带着清薇离开。结果片刻之后,那人又追了出来,“跑什么?我还得带你们去看看地方。” 他翻着手里的册子,“如今有好几个地方都空着,既然是你们要定,我就都带你们去瞧瞧,看上哪个,我回来勾了就是。” 赵瑾之顿时尴尬了。 清薇见状,抽出帕子掩了嘴,才用咳嗽声掩饰着笑了一下。 倒是赵瑾之那位姓许的朋友,原本也只是见赵瑾之身边出现个女子,因此惊讶。结果赵瑾之这么一跑,他反而来了兴致。一路上问了清薇好些问题,又将赵瑾之几乎老底都掀掉,让赵瑾之一脸黑线跟在一边,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过,清薇虽然听着,却也没将这些东西往心里去。 这位许主簿一路上都在不停的说,看似话很多,但细细追究,赵瑾之的来历,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哪怕说道过去经历过的糗事,也都将那些涉及身份的部分模糊了。 然后反过来想问出她的信息。 这一套清薇再熟悉不过。她没有探听赵瑾之身份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于是两人一路“相谈甚欢”,等到了地方,彼此对视一眼,都对对方刮目相看。 有意思。 “嫂子在这里用便是,谈什么钱不钱的?”清薇道。 刘嫂子脸一板,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姑娘同我亲近,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生意归生意,钱还是要给的。否则开了这个头,往后你有多少能送?” “嫂子是爽快人,那我就愧受了。”清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咱们往后还要常来常往,先定下规矩也好。” 其实她虽然想做生意,其实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毕竟自己在宫中时,除去最开始学规矩的两年,一直都是有身份有体面的大宫女,受主子倚重,许多事情不必开口就有人争着去做,这利润铜臭之事,自然也是不消她操心的。——给主子们用的东西,自然紧着最好的来,何曾计较过要花费多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71章 任你处置 看到这句话的你已进入异次元,请前往晋/江购买正版。  正因为如此, 清薇才属意与她合作。否则光是相合磋商就要消磨掉许多时间, 更不提往后合作时的种种争斗算计。清薇只是想轻松的做点生意, 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 就是将一个马五管得严严实实,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条, 听清薇这样说,面上的笑意便越发真诚了。 “你既这么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赵姑娘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计划来走, 不与她争利了。清薇道, “这个且先不急, 嫂子打算怎么做这果酱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东西, 去与茶楼酒肆签订契书,每月供给多少。如此虽然利润要薄些,却更稳定。”马嫂子道, “况且, 咱们就是要自己卖, 也是没有门路的。” “嫂子所说的法子虽好,却不适合咱们。”清薇道,“寻常果酱, 当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 但我这若是宫廷秘方呢?” 马嫂子吓了一跳, 有些犹豫的问, “宫中的东西,能许咱们随意卖?” 这个时代,皇室豢养着天下有数的顶尖技术人员,从吃穿住行到军事工业,无所不包。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会受到很大的约束,手艺也是绝不能外传的。涉及“内造”“宫廷”等字样的东西,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抓住了是杀头的罪过!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们说的又不是如今的宫廷。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说是不知哪一朝流传下来的古方便是了。反正只是一点子吃食,关系不到国计民生,想来宫中不会管。” 马嫂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据说江南著名的燕子楼,就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开的,也不见朝廷有什么举动。反正只是假托个名声,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到这上头来。 不过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疑虑,“咱们空口说是宫廷秘方,难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两个字在前头,价钱就不一样了,那些茶楼酒肆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会信? “识货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马嫂子将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转,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说起识货,普通人自然是辨认不出来的,唯有达官贵人出入的酒楼,才可能分辨出这东西是真是假。如此说来,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寻常的酒楼,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楼的生意? 这个念头一出现,马嫂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四大酒楼只听说过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缀锦楼和小张楼还偶尔从门口经过,东市的锦绣楼和集贤楼那是见都没见过。 这么一想,她就直接问出来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错。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马嫂子心中啧啧感叹,又回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说的“时运”之语。清薇要做的生意竟这么大,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时运来了? 如果是其他人,听清薇这么夸张的说法,说不准就被吓住,退缩了。但马嫂子本来就是个有决断的,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是仔细想想,又是完全能够成功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济,将今年的果子都赔进去,明年再重新回到原样罢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孙数代都能享受到的好处! “姑娘有这样的气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家除了出个果子,别的也帮不上忙。说是合伙,不如说是姑娘给我们送好处呢!”清薇如果只是买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来做这门生意,获利自然更多。 不过现在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太过惹眼并不妥当,需要“和光同尘”,所以这生意自然是合伙更好。而且两家有了往来,看在别人眼里,清薇自然渐渐成了自己人,在这里住得更加安稳。为什么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亲友?有人引荐接纳,才能够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环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这生意我出面不合适,因此还得多劳烦五哥和嫂子。如此一来,我只出了个方子,事情倒都是你们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两人对视一笑,合作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问,“那姑娘是打算与哪一家做这生意,莫非是缀锦楼?” 到了四大酒楼这个档次,东西自然是独门的好,四家都卖是不要想的,自然要从中选择对她们有好处的。而缀锦楼以南食著称,口味偏向鲜甜,同他们的果酱正好相衬。 清薇摇头,“不,我们要找的是锦绣楼。” “锦绣楼?” “是。前几日我听隔壁的赵将军说,锦绣楼是御厨后人的产业,别人家不敢卖宫廷秘方,他们却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马嫂子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反倒担忧起来了,“那锦绣楼能答应吗?”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过损失些果酱罢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马嫂子面色几度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当面拍板,“此事我回去与我们当家的商议过,再给姑娘答复吧。实在是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这是应当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怀,合作之前考虑清楚方方面面,往后做起事情来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往后难道马五哥就不卖我果子了么?” 事实上清薇一点都不担心马五会不答应。 要知道,那可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啊! ——眼前这个选择,不正是一场豪赌吗?马五又怎么忍得住不赌? 果然,第二日马五和马嫂子二人相携而来,正是应下了这合作之事,并且跟清薇签订了契书。眼下马家果园里的果子正陆续成熟,也是做果酱的好时候,自然不能再耽搁时间。所以签完了契书,马五便问,“赵姑娘,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还得做些准备才好。” “要准备什么?”马嫂子问。 清薇站起身,将马五从头打量了一遍,笑道,“两位要准备的,便是给五哥换一身能撑场面的行头,免得到时候站在锦绣楼里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们夫妻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知道该准备什么?”马嫂子道,“也只好把人放在这里,随姑娘吩咐罢了。” 清薇便带着两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种齐全的绸缎庄,进去让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回清薇的院子里。然后马嫂子和清薇两个便开始赶制衣裳。 几天之后,马五便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衬得又精神又体面。马嫂子只觉得马五就是成亲那日,也没有这般精神过,忍不住道,“只知道赵姑娘厨艺好,这女红竟也这般出色,似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当真羞愧得想钻进地洞里去算了。” 清薇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么?”马嫂子问。 清薇点头,转身进了屋。马五连忙拉着自家娘子问,“我当真这样去?” 马嫂子见他面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说什么‘别说是锦绣楼,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胆气倒是没了?” “这哪里是胆气的问题?”马五小声嘀咕,“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时候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说到最后一句,清薇已经从屋里出来,马五连忙闭嘴。 清薇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的揭开,“没有开口的机会不要紧,马五哥到时候,把这箱子给人看看就行了。” 马五和马嫂子凑过来一看,不由惊叹出声。 原来这盒子里整齐排着七个透明的琉璃瓶子,瓶子里装着的自然就是清薇所做的果酱。瓶子做工精细,造型别致,更难得的是每一个瓶子里的果酱颜色都不一样,红橙黄绿蓝靛紫排在一处,恰如天边虹彩,让人见之赞叹。 真难为她这份巧思! 马五啧啧赞叹了半晌,甚至小心翼翼捧起一瓶把玩一阵,重新放回去,心中陡然升起无限底气。有了这东西,他便是一句话也不说,这生意也必定能成! 马嫂子看了半日,才惊觉一个问题,“赵姑娘,什么果子能做出蓝色的果酱来?” “那是红菜苔的汁,不是果酱,颜色也不够正,勉强充数罢了。”清薇笑道,“这样放在一处看起来令人惊叹,其实说穿了也不值什么。” 马嫂子和马五对视了一眼,马五便小心的将盒子盖好,捧起来,“那我这就去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了。”清薇道。 马五回来时满脸兴奋,拉着马嫂子和清薇说起自己如何顺利的镇住锦绣楼的掌柜,成功见到锦绣楼的东家,初步达成合作协议,足足说了三遍,才算稍微镇定下来。 “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今日却坐在一处喝酒吃饭。就在几日前,也是再想不到的。现今说出去怕也没人肯信。”马五啧啧感叹,“说来说去,还是要谢清薇姑娘想着咱!” 清薇不免客气几句。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天色不早,马五夫妻便起身告辞。 将二人送出门时,正好赵瑾之回来。见清薇这里有客,不免多看了几眼。等清薇送完客,一转身就在墙头上看见了他。 马嫂子平生最得意之事,就是将一个马五管得严严实实,家中更打理得井井有条,听清薇这样说,面上的笑意便越发真诚了。 “你既这么说,嫂子也不占你的便宜。不知赵姑娘心里是个什么章程?”她道。 言下之意,就是按照清薇的计划来走,不与她争利了。清薇道,“这个且先不急,嫂子打算怎么做这果酱的生意?” “自然是拿了东西,去与茶楼酒肆签订契书,每月供给多少。如此虽然利润要薄些,却更稳定。”马嫂子道,“况且,咱们就是要自己卖,也是没有门路的。” “嫂子所说的法子虽好,却不适合咱们。”清薇道,“寻常果酱,当然是嫂子的法子更好,但我这若是宫廷秘方呢?” 马嫂子吓了一跳,有些犹豫的问,“宫中的东西,能许咱们随意卖?” 这个时代,皇室豢养着天下有数的顶尖技术人员,从吃穿住行到军事工业,无所不包。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匠籍,本身会受到很大的约束,手艺也是绝不能外传的。涉及“内造”“宫廷”等字样的东西,民间是不允许出现的,抓住了是杀头的罪过! 清薇笑道,“嫂子莫慌,咱们说的又不是如今的宫廷。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朝代更迭,说是不知哪一朝流传下来的古方便是了。反正只是一点子吃食,关系不到国计民生,想来宫中不会管。” 马嫂子听了,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据说江南著名的燕子楼,就是前朝御厨的后人开的,也不见朝廷有什么举动。反正只是假托个名声,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到这上头来。 不过这么一想,她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疑虑,“咱们空口说是宫廷秘方,难不成旁人就信了?”有了那两个字在前头,价钱就不一样了,那些茶楼酒肆也不是傻的,难道就会信? “识货的人自然知道。”清薇微笑道。 马嫂子将这句话在脑子里一转,才慢慢的品出了清薇的意思。说起识货,普通人自然是辨认不出来的,唯有达官贵人出入的酒楼,才可能分辨出这东西是真是假。如此说来,清薇根本不打算去找寻常的酒楼,而是要去做四大酒楼的生意? 这个念头一出现,马嫂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四大酒楼只听说过名字。在西市附近的缀锦楼和小张楼还偶尔从门口经过,东市的锦绣楼和集贤楼那是见都没见过。 这么一想,她就直接问出来了。 清薇道,“嫂子猜得不错。这生意既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 马嫂子心中啧啧感叹,又回想起昨日自家相公说的“时运”之语。清薇要做的生意竟这么大,从前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可不正是时运来了? 如果是其他人,听清薇这么夸张的说法,说不准就被吓住,退缩了。但马嫂子本来就是个有决断的,这个说法虽然夸张,但是仔细想想,又是完全能够成功的。机会已经摆在了眼前,不搏一把,她如何甘心? 最不济,将今年的果子都赔进去,明年再重新回到原样罢了。但此事若成了,那便是子孙数代都能享受到的好处! “姑娘有这样的气魄,我真是心服口服。如此一来,只怕我们家除了出个果子,别的也帮不上忙。说是合伙,不如说是姑娘给我们送好处呢!”清薇如果只是买了他家所有果子,自己来做这门生意,获利自然更多。 不过现在马嫂子也想明白了,清薇一个单身的姑娘家,太过惹眼并不妥当,需要“和光同尘”,所以这生意自然是合伙更好。而且两家有了往来,看在别人眼里,清薇自然渐渐成了自己人,在这里住得更加安稳。为什么家中出事的人要去投奔亲友?有人引荐接纳,才能够更加快速的融入新的环境而不被排斥。 清薇道,“嫂子是明白人,这生意我出面不合适,因此还得多劳烦五哥和嫂子。如此一来,我只出了个方子,事情倒都是你们在做。是我占了便宜才是。” 两人对视一笑,合作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马嫂子想了想,好奇的问,“那姑娘是打算与哪一家做这生意,莫非是缀锦楼?” 到了四大酒楼这个档次,东西自然是独门的好,四家都卖是不要想的,自然要从中选择对她们有好处的。而缀锦楼以南食著称,口味偏向鲜甜,同他们的果酱正好相衬。 清薇摇头,“不,我们要找的是锦绣楼。” “锦绣楼?” “是。前几日我听隔壁的赵将军说,锦绣楼是御厨后人的产业,别人家不敢卖宫廷秘方,他们却是不忌的。”清薇道。 “可是”马嫂子本来信心满满,这会儿反倒担忧起来了,“那锦绣楼能答应吗?” “能与不能,一试便知。”清薇道,“若是不成,也不过损失些果酱罢了。嫂子莫非舍不得?” 马嫂子面色几度变化,最终还是没有当面拍板,“此事我回去与我们当家的商议过,再给姑娘答复吧。实在是这事情太大了,我不敢做主。” “这是应当的。”清薇笑道,“嫂子不必介怀,合作之前考虑清楚方方面面,往后做起事情来才少掣肘。若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往后难道马五哥就不卖我果子了么?” 事实上清薇一点都不担心马五会不答应。 要知道,那可是个嗜赌如命的赌徒啊! ——眼前这个选择,不正是一场豪赌吗?马五又怎么忍得住不赌? 果然,第二日马五和马嫂子二人相携而来,正是应下了这合作之事,并且跟清薇签订了契书。眼下马家果园里的果子正陆续成熟,也是做果酱的好时候,自然不能再耽搁时间。所以签完了契书,马五便问,“赵姑娘,接下来咱们做什么?” 清薇道,“五哥和嫂子不必着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还得做些准备才好。” “要准备什么?”马嫂子问。 清薇站起身,将马五从头打量了一遍,笑道,“两位要准备的,便是给五哥换一身能撑场面的行头,免得到时候站在锦绣楼里不自在。” “我的姑娘哎,我们夫妻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哪知道该准备什么?”马嫂子道,“也只好把人放在这里,随姑娘吩咐罢了。” 清薇便带着两人去了西市,挑了家品种齐全的绸缎庄,进去让马五量了身段尺寸,又挑了好些布料,全都搬回清薇的院子里。然后马嫂子和清薇两个便开始赶制衣裳。 几天之后,马五便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衬得又精神又体面。马嫂子只觉得马五就是成亲那日,也没有这般精神过,忍不住道,“只知道赵姑娘厨艺好,这女红竟也这般出色,似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当真羞愧得想钻进地洞里去算了。” 清薇将二人打量了一番,确定没问题了,才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希望今日也能有好消息。” “今日就去么?”马嫂子问。 清薇点头,转身进了屋。马五连忙拉着自家娘子问,“我当真这样去?” 马嫂子见他面上有忐忑惶恐之色,忍不住捶了他一拳,“当初是谁夸下海口,说什么‘别说是锦绣楼,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的?如今你那胆气倒是没了?” “这哪里是胆气的问题?”马五小声嘀咕,“这衣裳穿在我身上就不像,人家一看就明白了。到时候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