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行商》 正文 第一章 风雨飘摇 六月的广州府,潮湿c闷热,让人无处遁形。 伍家父子正在自家“元和行”促狭的厅子里议事。与其说是议事,不如说是在此生死攸关之时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因为伍家碰到了天大的麻烦,棘手,而且要命! 父亲伍国莹幼时家贫,不及成人就背井离乡从福建来广州卖甘蔗,巧遇广州十三行总商c同文行的东家潘启,潘启听他言语知是泉州同乡,又见其伶俐可爱,遂领回行内让他做了小伙计,几经历练升为帐房先生,这让他开阔了眼界,又因同文行与英吉利东印度公司多有生意往来,伍国莹的勤奋聪明也受到了外洋行商的赏识。洋商屡次劝他自立门户并许诺给予生意,但伍国莹始终认为潘家对自己有再造之恩,如果自己立行必然与潘家成竞争之势从其嘴里夺食,是忘恩负义之举,遂每每婉言谢绝。 到了五十五岁,伍国莹自感应该离开潘家了,征得了潘启的同意后自己准备开始创业,潘启动用人脉关系,游说粤海关任命其为行商,但伍国莹出于种种考虑,他拒绝了潘启的好意,甚至私下决定如果粤海关强行任命,他就准备逃跑。伍国莹最终选择了去做盐商,没想到看似一本万利的生意,到了他手上却成了巨额亏本的买卖,他后悔了,只好硬着头皮再去找老东家潘启帮忙,又东拼西凑了五万两银子入了十三行,行号为“元和行”,商名“浩官”。 “元和行”的第一笔生意就是给东印度公司“不列颠号”商船作保商。所谓“保商”是清朝廷对外贸易的一项基本制度,即洋商的商船到达广州黄埔港,均须保商担保并代其缴纳税款,并负责监督船上所有人员的守法行为,一旦出了任何问题,保商负全责。当然,作保商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不但可以获取洋商的报酬,而且可以优先进购船上的货物攫取巨额的利润。 但令伍国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包揽下了“不列颠号”的全部货物,几经分销却并没有卖得出去!天大的麻烦也就此而来!一方面,东印度公司没有拿到货款,如果“元和行”不能及时将本息给付东印度公司,这就造成了所谓的“行欠”,朝廷对此惩罚力度极大,不单伍家的全部家产要被充公,家人也要被发配到伊犁充军;另一方面,不能将关饷缴付粤海关更是重罪,结局之惨状不言自明。 窗外刚才还是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骄阳天儿,突然间乌云压境,不一会的光景就汹涌漫垂到了屋檐下,好像随时要撞进厅子里来将其吞噬淹没。压抑之下,让身处其中的人倍感沉重,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伍国莹脸上愁云密布,面前还有他的四个儿子个个同样是神情凝重。 坐在条凳上的老大秉镛先说了话,“爹,我算了一下,欠东印度公司的货款本息加上应缴给粤海关的关饷合计近三十万两银子” 伍国莹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秉镛的话,“这些不用说,爹比你们谁都清楚,你就说说如何打算的吧。” “逃之夭夭!” 秉镛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说完抬头看看憔悴不堪的父亲,继续说道:“爹,与其家产被充公,我们一家老小被流放,莫不如远走高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先找一个僻静之处暂且安身,等过个三年五载这阵风头过去,我们再图东山再起。” “我同意大哥的想法。” 站起来说话的是老四秉钐,“此时我们伍家山穷水尽,叫天不应喊地不灵,如果我们坐以待毙被充军流放,留给我们的只能是死路一条,还真不如大哥所言做一线垂死挣扎来得划算。再说,我们只是商家走逃,不是江洋大盗悍匪逆贼等大恶之人,衙门和朝廷未必会将此事紧抓不放。” 老二秉钧听了连连摇头,“我们不能走举家逃亡这条路,那样我们伍家将身陷囹圄桎梏之中永无出头之日!大哥和四弟你们想想,我们欠的可是洋商的货款,事关朝廷的体面尊严,有可能到最后皇上都会亲自过问此事,如果我们走逃那可就犯下了弥天大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是僻静之处可容我们栖身?我们做那一线挣扎又有何用?龙颜大怒之时,广州知府衙门又怎敢放松怠慢?再加之粤海关的关晌税负事关军国大计四方用度,朝廷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呢,更容不得我们马虎莽撞行事。” 一阵疾风刮过,厅子外面尘土咋屑飞扬起来,天昏地暗。又见几道霹雳闪现连接天地,再听得“咔嚓”一声闷雷巨响过后,骤雨倾盆而下。再往窗外看,已是一片蒙蒙茫茫,再也见不到它物。 “老二,既然你说逃不得,你可有什么好主意?”秉镛无可奈何地问。 秉钐接着秉镛的话茬激动地说道:“是啊,老二,你不是还要我们坐以待毙吧?我和你说,我是宁可亡命天涯,也是不会甘受流放之苦的!并且这事宜早不宜迟应早作决断,我想一会就收拾收拾,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我们要” “秉钐,听你二哥把话说完”伍国莹心烦意乱,忍不住吼了一句,之后不停地咳嗽了起来,忙用手捂住了胸口。 听老四秉钐这般质问,秉钧只能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想还是要c要破产还债,退出行商之列,听候发落,尽量争取到宽大对待,然后再做打算。” “爹,你听听老二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如果按照他这个说法,那我们还用在这里商量什么!破产还债!束手就擒!这哪里是什么活路?”说完,秉钐一甩袖子,气囔囔地坐在了凳子上。 秉镛忧虑地说道:“按照往常的惯例,行商一旦有了行欠破产结局就是充军,老二说争取宽大对待只能是一厢情愿,我们无贵人相助替我们美言,手头上又没有大额银子去疏通关系,最后发落的结果注定还是要被发配伊犁,如果那样更是没有出头之日啊!” 伍国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感叹老天真是对自己不公,命运也是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想当初自己做伙计c做帐房时真可谓顺风顺水,为什么轮到自己头上做东家时就这番波折坎坷呢?!自己瞧着别人的脸色如履薄冰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有了做东家的资本,没想到只二c三年的光景下来,所有的一切就要付之东流,而且眼前还要面临家破人败的境地,怎么说都是让人接受不了这个既残酷又血淋淋的现实! 这期间只有老三秉鉴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一言未发。他生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今年十九岁,是个非常沉稳的年轻人。 伍国莹看了看这个平时就少言寡语的三儿子,疲惫地问道:“秉鉴,是走是留,你也说说你的想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从长计议 伍秉鉴见父亲问到自己的头上,身子在凳子上挪了挪,平静地答道:“既然逃不得,也留不得,这就是两难。既然都是难,我们何不选择第三个难法?” “第三个难法?”伍国莹迷惑地看着秉鉴,自言自语地说。 秉钧忙说道:“三弟,快说来听听。” “这都快要火上房的光景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c快说!”秉钐也在一旁急着催促。 秉鉴站了起来,轻声说道,“我说的这第三个难法就是迎难而上!不走不逃,我们要留下来,从长计议。可留下来,我们不是坐等破产c流放的命运,而是要将‘元和行’支撑下来,把这个难关度过去!” 听秉鉴这么说,秉钐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方才脸上泛起的兴奋之情一扫而空,“我说老三你开什么玩笑?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般痴人说梦?要是能支撑得下去,父亲还犯得着召集我们几个在这里商量出路对策吗?” “是啊,老四说的没错,但凡能支撑得下去,我们今日也不能说到这步苦楚田地里来啊!事不宜迟,我看到底是走是留还是最后听爹一句话吧,一锤定音下来有了章程,我们也好及早有个准备。”秉镛作为长兄表下了态度。 秉钧起来说道:“爹,还是让秉鉴说说其中的道理,既然我们伍家此时已是一条僵虫,要是真能起死回生,就是有如何困难我们也是能克服的。” 伍国莹点了点头,“秉鉴啊,你认为如何能支撑得下来?” 秉鉴答道:“分头去找东印度公司与粤海关去商谈还款事宜,争取下来得以喘息的更多时间,我们也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伍国莹此时也坐不住了,他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起了身,背着手在地上来回不安地走动,“可两边儿的态度都已是明朗决绝,说限期十日之内必须还上,一点余地都没有给留,如何再去商谈?又怎能谈得通?” 秉鉴沉吟了一下,答道:“爹,东印度公司在船上将您软禁了多日,可最终还是把您老放了回来,无非就是逼您还上货款,也是有一探虚实的目的在里面;粤海关监督璧宁大人这边儿声严厉色恫吓您,也是怕咱家缴不上关饷而受到牵连,急着向我们讨说法。无论是东印度公司还是粤海关都与我们伍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纠结的根本无非就是在银子上面,可银子有人才能赚来,如果把我们家拆得七零八落,他们眼前什么也得不到,所以说他们打心眼里面都不想我们伍家败落。眼前最主要的是我们要将一个诚恳的态度和日后能将‘元和行’经营好的决心和信心掏出来晒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看到希望,有了盼头,我想他们会与我们好好坐下来重新商谈的。” 秉钐对秉鉴的说辞不屑一顾,很不耐烦地反驳道:“老三,就单凭一个诚恳的态度,人家就会坐下来与你好好商谈?就会给容你翻身的光阴?你这是不是有点想入非非了?!你说哪家行商落到咱家这般田地态度不诚恳?可结果呢?还不是该充公的充公,该发配的发配,你看给了哪家喘息的机会?你要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粤海关手底下不缺行商,东印度公司更不少生意上的伙伴,他们凭什么就会给咱家喘息的机会?所以你说的这些都是不靠谱的事,纯粹是纸上谈兵自作多情!我劝你还是早做跑路的打算,再耽搁,今晚可真就出不了城了!” 面对秉钐的抢白,秉鉴微微一笑,“四弟说的没错,说来确实谁听着都感觉不靠谱,但也要看态度诚恳到何种地步,信心和决心要上升到一个什么高度,给予对方的希望又能到何等的境界。事在人为,如果三者都能做到让对方满意,那有可能就不是自作多情了,或许也就变成了互利双赢两厢情愿的事了!” 伍国莹和伍秉钧听了都微微点头,表示秉鉴的说的有一定道理。可秉镛不无担心地说道:“老三,你的这番话我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的容易,只怕到了东印度公司和粤海关那里就不好言说了吧!人家听不听是一回事,就照着咱家现在这个窘境,如何说法能说服得了他们?他们又怎么会相信?再有,说的天花乱坠蒙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如果我们真是做到了另当别论,可是如果我们做不到,自食其言,到时候人家发现被骗将会转过头来变本加厉整治我伍家!到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秉鉴答道:“大哥说的同样也没错,你的担心也正是我顾虑的,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谋划‘元和行’接下来要如何发展的大计,只有将能让‘元和行’起死回生的大计定下并踏踏实实地去执行,才能让我们说出的话有的放矢,才不至于给对方的承诺和希望落空,才最终会让我们伍家涉险过关。” 秉钐在一旁气得直挠头,忍不住发牢骚嚷道:“唉,我说老三啊,这里外的车轱辘话都让你说尽了,要是咱家有起死回生的大计何苦我们在这里喋喋不休纠缠不清半个晌午了呢?赶快去干不就得了吗?他不是说来说去没有嘛!” 秉鉴又是“呵呵”一笑,缓言缓语地说道:“正因为没有发展大计,所以我们此刻才需要谋划,谋划之后不就有了吗?治病治根,不能舍本求末。大计一旦定了下来,问题也就算是解决了一半,如果悬而不决,那也只能或是坐以待毙或是亡命天涯了。” 伍国莹此时算是听明白了,秉鉴如此长篇大论,说到根底上是讲‘元和行’一直没有确立长远的规划c发展目标和具体实施的清晰途径。是啊,这个责任在他伍国莹自己的身上,确实立行之初自己就如一只没头的苍蝇般乱飞乱撞,完全是凭着感觉去撞大运,压根儿就没什么章法可循,更没往长远处想过,以至于如今撞得头破血流束手无策,此时让秉鉴一语道破才刚刚幡然醒悟过来!可现在再说这个不为时已晚吗?别说什么宏图大计,单说这外面欠了三十万两的银子偿还不上,就是想翻身也是似比登天还难啊! 作为父亲的伍国莹平日里对这个不爱出头表现的三子并不待见,可今天他突然发现秉鉴好似有着临危不乱的天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活脱脱的像一个在摆空城计的小诸葛一般。都说知子莫若父,可现在看来自己以前真是小瞧秉鉴了,想到这些,伍国莹带着期盼的目光说道:“秉鉴啊,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再往深里说说。” “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 秉鉴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既然要拿出真诚来就不要虚言妄语,说到就要做到,与东印度公司也好,粤海关那里也罢,我们都承诺以一年为期将所欠他们的款项连本带息全部还上。这期间他们不许无故干扰我们的正常经营,双方立字为证,到期还不上我们甘愿领罪受罚,这是其一;其二,暂且不管东印度公司,单说如何让粤海关这里相信我们的承诺并寄予希望,这就涉及到我们日后的发展方向,我认为我们此时应该集中精力同刚刚建立不久的‘咪唎坚’(美国)商人建立长远的合作关系,并使之成为我们伍家的主要生意对象,与之进行茶叶贸易应为重中之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难前勾心 伍秉鉴说出要重点与咪唎坚商人合作,让父子几人听了都是大为的不解!要知道,自康熙二十四年(16八5)开放海禁,在广东c福建c浙江c江南四省设立海关,到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公行(十三行前身)设立,再到乾隆二十二年(1757)上谕只准广州一口通商,至此时,十三行的商家一直是以英吉利(英国)东印度公司作为主要贸易对象,其次是葡萄牙c西班牙c法兰西等国洋商,最后是暹罗c苏禄c南掌等国。而这个咪唎坚屈指算来立国只有短短十二年的光景,贸易量多寡不言,这舍大求小c弃本逐末当中本身就潜藏着巨大的风险。 “父亲,几十年来东印度公司与我大清国贸易获利颇丰一家独大,早已养成了骄横跋扈之劣性,众行商亦是趋之若鹜纷纷以攀附其下为荣。再因我‘元和行’资历浅薄,资财羸弱,东印度公司更是不把我伍家放在眼里认为我为可有可无的三流角色,而其他行商在此间彼此倾轧竞争益甚,在这种情形下,与之巴结继续贸易,路子只能是越走越窄,不说创立大业遥不可期,就是想一时之间还清所有欠款脱离困境亦几乎无望,期间稍有不慎如再生事端恐又会重蹈今日之覆辙,到那时可真谓万劫不复矣!”伍秉鉴铿锵有力地解释着。 秉镛再次质疑道:“我也是听说这个咪唎坚(当时对美国的称呼)是一伙逆贼叛了英吉利而立国的,与草莽山大王无异,加之夷人自身尚未开化,而你要将茶叶作为我伍家与咪唎坚贸易的主项,何来的生意?” 秉鉴徐徐说道:“大哥,乾隆三十八年(1773),当时咪唎坚尚未立国,因不满东印度公司垄断,在那一年其境内的波士顿当地人将其三条货船上三百余箱茶叶被倒入大海,此事件也最终导致了咪唎坚脱离了英吉利的统治,这足以证明咪唎坚国内是有茶叶需求的。据我所知,红茶渐渐风靡海外,而红茶之中又以武夷山‘正山小种’为佳品,而我伍家祖籍为闽人,可谓占有地利,人和态势。另一方面,我发现咪唎坚人如同我晋商c徽商等商帮相似,积贫积弱生活清苦就被逼着走出来做生意,求贾心切,到了一定火候必会做天下人的生意,通过与其贸易,我们的茶叶当然也就可以随之货行天下。此时,众行商视咪唎坚人,就如同东印度公司待我‘元和行’一样趾高气扬眄视指使,本着‘人取我弃人弃我取’之原则,如果我们伍家与之热情接纳,相予相取谋求共赢,成事之时必会获得丰厚回报。” 父亲伍国莹及秉镛c秉钧c秉钐三兄弟听了秉鉴这一番长篇大论都是舌桥不下之态,谁也没有想到平时那样一个沉闷之人,腹中竟然有如此一鸣惊人的经纶!伍家此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可谓荆棘载途步履维艰,秉鉴之言虽眼前听来坐而论道似缘木求鱼水中捞月,可一旦真是成了事,也指不定就此咸鱼翻身冰解冻释了! “我老了,精神头儿和腿脚都已不济,秉鉴啊,我看粤海关和东印度公司那里就你去走动吧。”伍国莹稍稍舒展了一下蹙眉说道。 秉鉴忙诚惶诚恐地答道:“爹,您老当益壮,只是一时之间受诸多麻烦之事拖累而神思灰冷而已。我年纪尚轻又无资历,平时又与洋商与粤海关无任何交集,此时去商谈这般重大之事怕是不合适,还是您老出面最为恰宜。” 伍国莹摆摆手,沧桑地说道:“我看还是你去吧,全盘韬略自你谋划而来,当然与他们沟通起来更顺畅些。我知道这其中涉及到一个身份问题,师出要有名,这样吧,你来做‘元和行’的当家人,也好代表我伍家出面与外界相洽。只是秉鉴啊,这个位置此时正成倒悬之势,让人如坐针毡头晕目眩,其中必有一番维持辛苦,你心中要有准备,可为了伍家上下老小周全,也只能将此重担放在你的身上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听见父亲忽然间要让秉鉴做行号的当家人,令秉镛和秉钐措手不及,原来他们二人是同母兄弟,且是父亲伍国莹的正妻所生,而秉钧c秉鉴为傍妻之子,这其中有着正庶之别长幼之分,就是父亲急流勇退,也是理应秉镛作为嫡长子做“元和行”的主事人,怎么着也是轮不到秉鉴头上的!只是眼前这个东家之位不仅如父亲所言如布针之毡不好坐,放在手上也是烫手的山芋,弄不好拿得起,放不下。 虽瞻前顾后,但绝不能让统揽家族商行事务的大权就这般轻松旁落到秉鉴的头上,秉镛朝秉钐使了一个眼色,秉钐会意,“爹,老三今日之言虽是腹中城府之流露,但以我兄弟之间长相久伴的了解,他还是以谋划为长,以伐断为短,做臂膀绰绰有余,做首脑并不合适。再说上有父亲,前有长兄,不说老三这些年深居简出与外界疏离,单说代表‘元和行’出面料理事务,就唯恐让人误会疑讳我伍家诚意不足。” 秉钐这番话虽说的隐晦,但言外之意秉鉴优柔寡断不足以胜任东家之位,另外秉鉴不为外人所知,如秉鉴代表伍家在外面行事,会被认为伍家没人!任凭谁都能听得明白,秉鉴当家,他不同意! 秉钧是实在人,他说道:“若父亲真的想暂时退居幕后歇一歇脚避一避风头,我还是觉得让三弟做我们‘元和行’的主事人最为合适。如父亲所言,熟思审处行成于思,运用之妙亦在于一心,既然我们决定按秉鉴谋划行事,就应由秉鉴将框架搭建起来,等有了形状再作他议。” 秉鉴连连摆手,“四弟所言甚是,还是大哥代表‘元和行’与各方周旋最为合适。” 秉钧这次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不同意让大哥来做‘元和行’的主事人,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刚刚大哥提议‘逃之夭夭’,如果日后再遇风难险阻恐大哥意志不坚而半途而废,功亏一篑!再有,大哥虽然有阅历,可处理起棘手的事情来思路简单直接,也是不适合做一行主事人的。” 秉镛听了秉钧对自己的如此评价满脸通红,一道青筋也是瞬间凸隆了起来,但碍于父亲在这里又不好发作,他先是尴尬地干笑了一声,然后说:“老二说的好,说的好!可话说回来,有爹在这后面掌舵,谁做咱家这个主事人都是一样,只是有了这个名号在外面行走起来更理直气壮些罢了。我忽然间有个想法正好趁我们哥几个都在当着父亲的面说一说,老三此时给我们画了一个大饼,听着确实是诱人垂涎,但最终能不能吃,吃了又能否消化得了还不得而知。如果这个饼最后还只是停留在纸上,或是放到了锅里烙成了木饼c石饼不得下咽,那今日之骑虎之局面还将再现,我的意思呢,莫不如趁着此时我们兄弟各立门户分而治之,以免一损俱损,也为我们伍家日后再遇波折之时留得几线生机。” 伍国莹c秉钧c秉鉴父子三人听了都是一愣,秉镛这最后话里的意思再是直白不过,用两个字概括起来就是:分家! 伍国莹很是生气,他用颤抖着的手指点着秉镛说道:“秉镛,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时我们伍家在秉鉴谋划之下正应同舟共济逆流而上,而你却是闹生分急着要分家,作为伍家长子长兄你不觉得丢脸吗?” 秉钐则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爹,我想您老是误会,也冤枉了我大哥的一片赤诚之心。您想想看,真是按照我老三的说法走不通,是我们伍家倾巢之下无一完卵好呢,还是牺牲一人得以大家保全强呢?再说,我想大哥的意思无非只是个名义上的分家而已,到时候我们找来几个有名望的见证人到场,宣扬出去让外界知道我们伍家几兄弟已是各立门户也就可以了,暗下里自愿把分得的银子再投进来各占一定的股份,‘分家不分心’,可谓一举两得的好事!” 伍国莹听了仔细品味了一下,感觉秉钐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他用探寻的目光看了看秉钧和秉鉴二人。 “分银子?” 秉钧虽是老实人,但此刻倔脾气也上来了,他非常气愤地说:“我们欠外面三十万两银子偿还不起,哪里有什么银子可分?应该说各自将这三十万两银子分担开才对吧!再说,如父亲所言,此时我们伍家上下本应蜂出并作兴废继绝之时,你刚才还说要给东印度公司和粤海关那里诚意,可这时候你们要闹分家,这表的是什么诚意?这分明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举动!我们兄弟就是各立门户明哲保身,日后又怎能在街面上行走抬得起头来?就是秉鉴做了‘元和行’的主事人,又怎么能和粤海关和东印度公司那里解释得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言不由衷 亲兄弟明算账,经过几番往复争执,无奈在秉镛和秉钐措辞激烈的坚持之下,伍国莹经过再三权衡之后还是最终同意分家,具体协议如下:秉镛和秉钐除了各分得家里仅剩下的一笔银子作为各自生活用度之外,并且个人分占“元和行”二成的股份,一旦“元和行”日后有了盈利即按此股份比例分得红利,但眼前的行欠c以及日后若是经营不善带来的所有亏空及外界的追究统统与他们无关;由秉鉴接手“元和行”的经营,秉钧和父亲伍国莹协助,父子三人共占得六成的股份,除了库房里堆积日久卖不出去的货物之外,几乎是两手空空,身无分文。 秉镛和秉鉴两兄弟心满意足地走了。 家是分得利利索索,可伍国莹心里翻江倒海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他历来对老大倚重,对老四偏爱,可在他愁肠百结之时,两人却是双双溜之大吉,这不能不让他感觉很是失望苦闷。但两人所言‘牺牲一人保得大家周全’的话语也是打动了他,确实与其一同飞蛾扑火,不如留得两处青山,往这上面想,作为父亲,他在分家时还是对秉镛c秉钐两个儿子存了偏私之心,只是他这么做真是苦了秉鉴和秉钧两兄弟。说句实在的,伍国莹无非就是抱着死马要当活马医的态度将“宝”押在了秉鉴的头上,至于是祸是福,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 “秉鉴,不说东印度公司与粤海关那里如何应付,单说这维持经营的资本银两如何筹措?”伍国莹有气无力地问道。 秉鉴沉吟了一下,答道:“长痛不如短痛,库房里的沉积货物既然已经赔了,就应不再计较成本尽快廉价甩卖倾销出去,能腾挪出多少银两算多少。赊销出去的分销商户那里由二哥去催款,既然我们都是积压,分销商户那里自然也是难处颇多,短时间内讨不回来款项的我们可以与之商量将货物返回,这样既捞起了沉淀在那里的银两,又在客商那里攒得了我们“元和行”一份抱诚守真的诚信态度。我算了一下,这两项加起来至少也能回流八万两银子。但这些银两回来我们一两都不留,全部将之偿还东印度公司与粤海关,以示我们最大的诚意和决心。至于爹您所说维持经营的银两,只有劳烦您出面去‘同文行’去拆借五万两,到时按期本利一起归还。” 伍国莹面露难色,“‘同文行’潘老东家刚刚去世,潘家上下正在服丧之期,我此时去拆借银两怕是不合时宜。少东家潘有度生于乾隆二十年(1755),小我二十一岁,我进潘家当伙计时他还没出生呢,按理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少东家长大了对我一直不是很待见,这也是近二年来我与潘家鲜有走动的原因,我就是扯开老脸朝他开口怕也是会冷言冷语将我打发出来。我还是去‘广利行’卢家c‘万和行’蔡家看看能不能帮衬我们一些,我们与其他行商素无交集来往,定是指望不上的,也就没有必要去触那些霉头了。” 秉鉴知道父亲所言言不由衷,但也不能勉强。 骤雨已经停歇,乌云渐渐散去,艳阳再次蓬勃高悬如一团火球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广州城内的八衢九巷再次被炙烤的如同一只只蒸笼,升腾起的水汽让人感觉湿漉漉的,吸进肺腑又感觉分外的沉重。 伍秉鉴走在街路上,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湿乎乎地紧贴在前胸后背上倍感束缚。虽然手上不停地用毛巾擦脸,可豆大的汗珠子还是像断了线似的跌滚下来。 父亲不好意思张口向“同文行”拆借银两,可秉鉴知道他必须来。“同文行”老东家潘启在十三行风云叱咤几十年一直坐总商之位,可谓家大业大树茂根深,别说五万两现银,就是百几万两银子对于潘家来说眨眼间从金库里搬出来放到面前也是易如反掌的事。自己父亲伍国莹就是在潘启的扶植之下从一个卖甘蔗为生的穷小子直至坐到了“同文行”帐房先生的位置,最近两年才从潘家走出来独立创业的,潘启造就了伍国莹,伍国莹同样为潘启效力了几十载春秋韶华时光,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两家关系源远流长,即使四处拆借银两,来潘家也是胜算最大的。而“广利行”卢家c“万和行”蔡家虽然也是十三行内的富商巨贾,手头上虽然也是不缺少银两,但平时的往来只限于生意上的买卖之交,伍家此时处境开口借银子,能借到手的可能微乎其微。 四兄弟之中,只有秉鉴还没有娶妻成家,这也是他没有过多推辞做自家“元和行”主事人和赞同分家的主要原因,一旦扭转不了现实局面,发配也好c抄家也罢,他可以孤身一人坦然领罪,免得伍家上下都是飘零四落。至于父亲在分家之中有失公允,大哥c四弟各得房产银两可以过上安逸日子且无灾祸之忧,而自己和二哥却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只分得除去积压货物及货款之外还近二十万两银子的债务,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可秉鉴并没有在乎这些,只要能将“元和行”保住,就有希望! 秉鉴边走边想,走得也很急,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潘家大院的大门口。 潘启虽然过世已有半年,但潘家还在服丧期间,且是“斩衰服”,服期三年,家人上下都是用“生麻布,旁及下际不缉,麻冠c经c菅履c竹杖”打扮。经过通秉,在门房的带领下进了大院,又经过一侧曲折的甬路往里行走。在父亲做“同文行”的帐房先生时,秉鉴是随同父亲来过几次潘家的,算得上是轻车熟路,只是此时秉鉴同样感受身处在了一种压抑沉重的氛围之中。他整个人也好像刚从澡堂子的热池子里爬出来全身都已经湿透了,外表甚是狼狈,自感浑身的不自在。 潘家在广州十三行辛苦耕耘了二代人几十年,至此时,就是在整个大清国商贾之中也早已算得上是首富之家。潘有度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成长,但在他的身上却找不到半点富二代惯有的劣行秽迹,为人态度也是极是和气谦逊,所以在他只是“同文行”的少东家时,就已在十三行里有了极隆的声望。 潘有度在书房里接待了秉鉴。 “老三,可有急事找我?伍叔可好?” 潘有度虽然身穿麻布粗衣,但依然气度不凡,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是大汗淋漓的伍秉鉴,说话开门见山,并没有过多客套。两人年龄上相差十四岁,虽然对伍秉鉴不是很熟悉,但有老一辈的关系摆在那里,潘有度在表面上还是给予了伍秉鉴很大的面子,至少说话的口气好像没有把秉鉴当外人的样子。 伍秉鉴见潘有度对自己态度上如此直畅,也是心头一热,忙躬身离座,“承蒙东家牵挂,家父安好,老三代家父在此谢过。东家,老三今日前来叨扰,有急事想请您帮忙,不知当讲不当讲?” 伍秉鉴进潘家大院时还琢磨着称潘有度为“宪臣兄”,因为潘有度字“宪臣”,然后自称“秉鉴”。但他听潘有度熟络地称呼自己“老三”,不管潘有度是有意在自己面前拿大,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亲近热情,他也只能按潘有度的口气自称“老三”,这样才显得恭谨。不敢自称“秉鉴”,当然更不敢文绉绉地叫上一声“宪臣兄”,更合适的称呼只能用“东家”二字代替,这因为自己的父亲几十年来一直是栖身在潘家之下做伙计的,虽然已离开了有二年光景,也自立门户做了东家,但一日在人家屋檐下躲过风雨,转过身来就是份千日的恩情。 称呼潘有度为“东家”不但在情理上说的通,而且他伍秉鉴此时是乞求潘有度拆借巨额款项来了,潘有度可以拿大,他伍秉鉴不可以!绝对不能让潘有度感觉到伍家人出去自立门户后就可以和潘家人平起平坐了,那样会遭妒遭恨,此刻就是装也要装出一副可怜相来,这其中容不得一点马虎大意。何况也不用装什么可怜啊,一个时辰之前,伍家人差一点就要做出亡命天涯的决定,他伍秉鉴此时就是被人用上“可鄙”c“可悲”c“可恨”c“可叹”c“可恶”c“可杀可剐”之辞来形容也要一声不吭地认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旁指曲谕 潘有度听到伍秉鉴是来借银子的,而且一张口就是五万两,既没有故作为难之态,也没有爽快答应的神色,而是不急不缓地问起了伍秉鉴所借银子的去处。 秉鉴知道潘有度这是明知故问,十三行内各家行商什么情况都是逃不过这位“同文行”新任掌门人耳目的。虚言妄语藏掖着不说实话,有可能立马会被潘有度端茶送客,所以他如实将家中所处的窘境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潘有度听后微微地点了点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来人人都是以为只要做了十三行的行商就可以富甲一方,也以为这十三行里遍地堆的都是金币银钱,殊不知黄白表象之下就是一个个陷阱和无底的深渊,走错一步陷了进去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伍叔离开我潘家独立创业以后,叶上林接任了帐房先生的位置,可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也是看着眼红心热坐不住,出去独闯天下,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折腾了一番之后又去给‘而益行’的东家石中和去做大伙计。” 秉鉴不禁在心里盘算,潘有度说这番话到底是几个意思呢?说做十三行的行商充满风险是实情,自家此时正在遭受苦头;说上那个所谓的叶上林,也就是无形之中在说自己父亲伍国莹,因为二人先后同在潘家的屋檐下做帐房先生,又都是离开潘家后自创事业。前后联系起来,颇有些嘲笑讽刺的意味在里面,可据他对潘有度的了解,潘有度还不至于是瞧着你行就去追捧,瞧着你不行就往你伤口上撒盐的人。难道是要 “老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然你接手了‘元和行’,可有什么细致周全的盘算?”潘有度问道。 “这个” 听到潘有度问这个问题,伍秉鉴犹豫了一下,该盘算的都关起门来和自家父亲弟兄说了,这些盘算剑走偏锋关系到伍家“元和行”未来生死存亡,特别是与咪唎坚洋商合作正是找的冷门c偏门,为的就是不与其他行商挣挤阳关道,先不拈声不拈响地走上这段独木桥再说。秉鉴自认为将其列为伍家此时最高商业机密也绝不为过,对任何人都应是秘而不宣守口如瓶,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眼前财大气粗的潘有度。潘有度问得看似漫不经心,他伍秉鉴绝不能麻痹大意。可秉鉴也深知,如果对潘有度不说,或说的含糊其辞,潘有度就未必能借给自己银子,道理很简单:怕你还不上! 可不是吗?你伍秉鉴不拿出个章程来,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谁敢把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借给你?你伍家“元和行”根基本就浅薄,欠上三十万两银子的债务又无异于雪上加霜,你伍秉鉴作为主事人无资无历无名无望,肱骨弟兄又为避祸分家自弱实力,这一件件算起来,谁会对你“元和行”有信心?又怎会相信借给你伍秉鉴的银两不会白白打了水漂?这也就是潘有度念着老一辈的旧交情和你说了这么多,否则换了个人,都会以为你伍秉鉴是骗子,早已听得不厌烦打发你走了! 后无退路,左右矛盾,只能避重就轻,想到这些,秉鉴诚恳地答道:“东家,家父长念老东家对他多年的善待提携,也悔不该当初贸然创业以致深陷泥沼不能自拔,家父也总以是‘同文行’出来的人给老东家及东家您丢了颜面而羞愧自责不已,这也是家父今日没来面见东家您的主要原因。老三不才,路子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也只能苦苦支撑努力挣扎一番,独立还上行欠和关饷不祸及其他行商为第一要务,只是不得东家您的相助,怕是这点念想都是痴心妄想了。” “唉,都是难啊!小半年光景里,十三行的行商就有五家破产倒闭,虽得祖荫,可我接手‘同文行’这段日子里也是惨淡经营勉强维持,实力大不如从前。家父刚刚过世,‘万和行’的蔡世文就后来居上做了十三行的总商,想来真是让我无地自容,愧对”没等说完,潘有度已是面露悲戚之色。 秉鉴听到这里知道,潘家的银子借不出来!可毕竟潘有度说的这般曲折隐晦也算是给了他伍秉鉴很大的面子,心中虽是失望不已,也是要硬挺着体体面面走出潘家大门的。 对于潘有度所言的“无地自容”,秉鉴是有耳闻的,听说的版本是这样的:潘启去世后,东印度公司以潘有度为主要磋商对象,力荐“同文行”成为第一顺位的行商而助其谋求总商之位。但潘有度建议东印度公司的大班布朗应以开业先后实力强弱排名,以石中和的“而益行”为首名行商,以陈文扩的“源泉行”c蔡世文的“万和行”居二c三排名,而“同文行”自居为末位,只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粤海关监督璧宁命蔡世文为总商。按道理讲,“而益行”c“同文行”c“万和行”c“源泉行”都是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以前就已开业的行商,而且无论在财力c经营及与洋商的贸易额上“同文行”都为翘楚,且老东家潘启将近做了二十年的总商,怎么着总商之位都是非潘有度莫属的,只是至于其中深意,潘有度自己不说,外人也不得而知。 “东家所言极是,家家都是有一本难念的经,今日真是鲁莽烦扰了”秉鉴边说边准备起身告辞。 潘有度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秉鉴坐下,然后徐徐说道:“老三不要误会,伍叔往昔为我潘家兢兢业业辛勤耕耘几十年,可谓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亲情更似血脉,伍家有了燃眉之急,潘家就是再困难也是不能像旁人一样看笑话的。五万两银子毕竟不是小数目,这样,你等我些时日容我筹措一番,再有”没等说完,潘有度自顾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碗,半吞半咽地喝上了一口。” 秉鉴听到潘有度先抑后扬答应了借银子,内心不禁欣喜若狂,可转瞬之间又告诫自己切不可喜形于色,飞扬浮躁很容易让潘有度看不起,何况银子还没有借到手里呢,而且听潘有度的口气后面还要有话说。 但表达感激之姿态是一定要有的,秉鉴忙往前欠了欠身子,抱拳施礼,口中诚挚说道:“伍家上下得东家谬爱真是感激不尽,但凡有否极泰来挺身出头之日,定当黄雀衔环尽心图报。” 潘有度摆了摆手,“老三,我说这些不是向你讨人情,真是有难言之隐啊,伍叔应该清楚,与伍家的‘元和行’一样,‘同文行’亦非我有度一人拥有,家族各兄弟都是有份儿的,银子拿出去c取回来,彼此都是要知会一声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元和行’此等境地之下,如果我将这笔银两私下借出去,怕是各兄弟当面不说什么背后也会对我有非议的,想来左右为难,可若是换上另外一种说辞,可能大家都会觉得好做一些” “东家您请讲,老三洗耳恭听。” 虽然觉得潘有度说话蜿蜒曲折c旁指曲谕,听着令人费解不舒服,但确实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说的都是实情。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伍秉鉴知道此时潘有度说什么,他都得认真听c认真地点头附和。而且伍秉鉴也隐约听得出,潘有度开始要和自己谈条件了!既然这个条件需要潘有度费尽心机这般层层铺垫,那么一定会是惨礉少恩刁钻刻薄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马瘦毛长 不出伍秉鉴所料,潘有度说到最后终于提出了拆借银子的条件,只是这个“拆借”二字后面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同文行”要以这五万两的银子入股“元和行”!而且要求占有一半的股份!后面还有附加条件,那就是对“元和行”以往的债务不承担任何责任。 伍秉鉴暗自吃惊,潘有度的胃口真是不小啊!如果自己同意这么做,就无异于“同文行”用五万两银子买下了半个“元和行”! 借鸡是来生蛋的,不是让它来捣蛋的,同理,自己只是来拆借银两的,不是来求潘有度兼并自家的。不说未来会经营如何,单说若是赚了银子,这其中的一半就是“同文行”的,那自家的债务要到何时才能还得清?到时候蚕食鲸吞狼多肉少,自家大哥c四弟那里到手的银子少了怕也是不会答应!何况占有一半股份是什么概念?那是有决策权的,可以做一半主儿的!到时候你说往东,他偏要往西走怎么办?真若是起了争执彼此闹翻了脸,以“同文行”如此大的体量,将“元和行”完全吞掉也是易如反掌轻轻松松的事! 这事不能恨潘有度为富不仁趁火打劫,自己是主动找上门来的,潘有度不是君子也非小人,他是商人!无论是拆借还是出资占股,他能掏出五万两银子放心地交到你手上已经实属不易,是瞧得起你伍秉鉴,换作旁人,有可能他一两也舍不得!可叹自己此时两手攥空拳有力用不上,实力不济,也只能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般地任人宰割! 无数个念头都是快速地在伍秉鉴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无论怎么想,终究是要当着潘有度的面儿给上答复的,但潘有度提的这个条件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答应的,至少此时不能答应,因为父亲说他还要去“万和行”蔡家c“广利行”卢家那里走动一番,虽说希望渺茫,也是要等有了结果再说。打定主意,伍秉鉴再次一番诚挚感谢潘有度雪中送炭出手相救,然后以“事体重大,需与家人相商”为由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潘家大院。 回到家里,秉鉴见父亲伍国莹在房里来回焦躁地踱着步子,他知道父亲一定还是没有去那两家借银子呢。 伍国莹穷人家孩子出身,做事情一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上了年纪遇到事情更是瞻前顾后少有主见,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创业立行想给儿子们攒下一片家业可以继承发扬,却没有想到两年光景下来就败得落花流水不可收拾,这让他灰心丧气一蹶不振。伍国莹脸皮儿还特别薄,就如这出去借银子的事,好比杀了他还痛苦,潘家大门他是绝对不好意思进去的,蔡家c卢家他也是一再犹犹豫豫,总觉得心里底气不足,感觉去了也张不开这个口。其实这也不能怨伍国莹,谁怀里有银子能底气不足腰杆子不硬实?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什么时候人穷都是低人半头受人白眼的,何况伍家此时不只是穷那么简单! “潘家那里怎么样?答应没答应?”伍国莹见到秉鉴就急切地问。 秉鉴点了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然后把潘有度提出的条件大概地说给了父亲。伍国莹听后,重重地打了一个“唉”声,自言自语地说道:“人走茶凉啊,要是老东家还在,帮与不帮,都是一定不会说出这般冷酷话来的。” 秉鉴同样很是焦急,“爹,时不我待,借得银两是我们做其他事情的根本,只有将这件事落实了,我们才有资本去与东印度公司和粤海关那里去谈。有病乱投医,潘家这里条件如此苛刻,蔡家c卢家那里行与不行也都是要去试一试的。” “蔡家c卢家要是不借怎么办?是不是潘家的条件逼着我们也要答应下来?”伍国莹神色黯然地问。 见父亲如此彷徨踌躇,秉鉴也没什么办法,一副平和口气说道:“爹,这些问题暂且不议,从蔡家c卢家出来后再说吧。” 伍国莹点了点头,又是迟疑了一下,“秉鉴啊,你此时是家里的主事人,还是咱爷俩个一起去这两家走走看吧。” 秉鉴本在潘家就已说的口干舌燥,此时回到家里也没有顾得上喝上一口茶水,又随着父亲往“广利行”卢家走。 “广利行”的东家卢观恒,字熙茂,生于乾隆十一年(1746),此时四十二岁,新会县棠下乡石头村蓬莱里人,出身贫家,父亲早逝,以戽鱼捕虾与母亲度日。十五岁那年清明节,卢家家族祭祖,族长欺负孤儿寡母不肯分猪肉与其家,卢观恒一气之下辞别母亲,搭船来到了广州进店铺以做小伙计谋生。可二十几年光景下来,生活并没有什么起色,过了而立之年仍未有妻室,可不是卢观恒眼界高,是压根没有女子肯嫁给他这个在广州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 命运弄人。 前几年,卢观恒手头攒了点银子,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没有像旁人一样购宅子置地,而是买下了一个破旧的大仓库。说来也巧,乾隆四十九年十一月,东印度公司在朝廷规定的当年贸易期结束后尚有余货没有销出滞留在船上,拉是不能再拉回去的,只能急着就地找库房寄存,就这样找到了卢观恒的头上。第二年四月,东印度公司再来人时,卢观恒在收取了适当的存储费用后将货物完璧归赵,并告之可以将该批货物销售出去,东印度公司当然是求之不得,卢观恒也真没有说大话,在几天的光景里就将之销售一空,从此起取得了东印度公司的信任,并在其支持下成为十三行的行商快速发展起来。卢观恒的“广利行”将茶叶卖给东印度公司,又从东印度公司购销洋铜座钟c煤油灯c象牙c鼻烟c钟表等获利丰厚且容易出手不压资本的商品,在短短的几年内就积累了雄厚的身家并跻身于大贾之中,可谓时来运转大器晚成! 此一时彼一时,卢观恒从前孤苦伶仃受尽白眼欺凌,可有了腰缠万贯的身家之后,富埒陶白朱门绣户的朋友也随之接踵而来。据说此时他与十三行的总商,也就是“万和行”的东家蔡世文联系就是极为的密切,私交甚笃,两人在十三行内彼此呼应关照相携相拥,生意做得都是风生水起顺风顺水。又风闻,“同文行”新任掌门人潘有度也是私下托媒婆到卢家说亲,待将自己的堂妹嫁于卢家做大奶奶永结秦晋之好。又流传卢观恒挥金如土广交贵人之缘,已将触角伸到了京城里,与一帮珥金拖紫炳炳麟麟的王公攀上了关系,又通过这些人的途径,将西洋的珍奇之物送到了宫里并颇得青睐赞赏。 伍国莹走到了卢家的大门口,看着卢观恒新建成不久五进五出八面玲珑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不禁黯然销魂,想当初卢观恒草创“广利行”时手头实在是紧,庚癸频呼之时曾痛哭流涕地到“同文行”去借过五百两银子,老东家潘启敷衍支吾欲拒绝,还是他伍国莹见其实在可怜,在一旁替说了很多好话卢观恒才得以将银子借到手。又想当初自己准备创业时是拿了卢观恒做了参照比对的,自认为在经历c人脉和初始资本上都是比其更胜一筹的,这也是他最终下定决心放手一搏的信心所在,毕竟他比卢观恒所掌握的条件要好多了,想当然地认为卢观恒能成事,他伍国莹当然也能成。可哪里会想得到老天独独垂青了卢观恒,却将一团命蹇时乖之霉运塞给了他伍国莹,同样是近几年才创业的,可此时再与卢观恒比照,人家在天上飞着,自己在地下瘫着,哪里还能再比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人心如草 卢家的司阍(看门人)是一个机灵的年轻后生,见伍国莹来了忙躬身行礼,之后面露为难之色,言说卢观恒正在厅堂里与总商蔡世文议事,特意吩咐下话来,在此期间不得打扰,如有贵客来访告之再选其它好时日。伍氏父子对视了一眼,秉鉴上前说道:“小老哥,正好我们爷们儿也是要见蔡总商的,此时正好一同见了,还请通融。” 那后生笑嘻嘻地说道:“往常我也是经常去‘元和行’代东家走动的,没什么通融之说,我去便是。外面这日头爷儿毒辣,伍东家暂且在这里歇一歇脚,我进去寻到合宜的机会与东家言语一声。”说完,搬来了一个长木凳子放到了外廊里让伍国莹坐下,然后匆匆向内宅走去。 一文钱憋倒英雄汉,到人家屋檐下借银子真是难啊! 过了能有一刻钟的光景,后生折返了回来,脸上已不见了乍到时的热情,冷漠地说:“东家让我捎话过来,需再等上几刻工夫。” 既来之则安之,等吧! 人的荷包鼓了,结识的达官显贵多了,眼界随之也就阔绰了,高高端起来的架子自然而然地也就不可攀了,卢观恒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虽说是人之常情,伍国莹在心里还是不痛快,不知道我来了也就算了,可你卢观恒此时明知道我在你卢家大门口蜷着呢,怎么着也要先派人出来将我迎进适处送上一盏茶来润润喉咙吧?这让我干坐在这促狭的外廊里眼巴巴可怜不识贱儿地等着你召见算是怎么一回事?想想你卢观恒从前往来“同文行”时我是怎样对待你的?我伍国莹作为账房先生若是想难为你还不是易如反掌?前两年“元和行”初立之时,你卢观恒三天两头就跑去一趟套近乎拉人情分销你家货物,我伍国莹可是每每以贵客待之而想到蔡世文,伍国莹虽然暂时不知其态度会如何,但自己在蔡世文争夺总商之位时是出过力的,谁不知道我伍国莹鞍前马后为你蔡世文站擂台扯大旗,旗帜鲜明地支持你蔡世文而孤立潘有度?如果此你时蔡世文转过身来装作不认识我伍国莹做大尾巴白眼狼,那可真是 唉!真是“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啊!伍国莹怀着复杂焦躁的心情看了看坐在一旁的秉鉴,秉鉴和一个没事人似的正襟危坐在那里,脸上是一副沉心静气的模样,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候闻听大门外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铜铃之声,一辆四马驾着的黑油齐头平顶皂幔的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卢家的大门口,车子外状虽是庶民形制,可车上下来一老一少看似父女的人却是衣饰华贵,举止不凡,自带着大家风范。 那个冷漠的司阍后生见了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一边口上油嘴滑舌地说“哟,是哪阵香风将程东家c程大小姐吹来了”,一边忙将二人引进门里来。伍氏父子见了,忙起身让路,那个后生也就趁势将他们坐的长条凳子撤去了。 那女子经过秉鉴身旁,四目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女子友好地报之一笑。秉鉴见其眉目如画双瞳剪水,人长的十分的漂亮标致。女子紧随前面的老者身后,步步莲花,翩若惊鸿,及远再看,背影窈窕楚楚,空余一股淡雅幽香沁人心脾。 这次司阍后生并没有进去通秉而是径直将那二人热情地带进了宅子里面,看来何样访客何样接待路数卢观恒应该是早有交待的。 只可怜伍氏父子这次只能站着等了。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往大门外望望,已是夕阳西斜。忽然听得几声畅快地欢笑过后,眼见着卢观恒和蔡世文并肩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了伍国莹站在那里,卢观恒忙拱手施礼,口里也是忙说道:“你看这和蔡总商一商量起事情来就忘了时辰,真是慢怠伍东家了,恕罪恕罪。” 伍国莹虽然窝了一肚子火,可毕竟是见到卢观恒的真颜了,也忙抱拳回礼,“老夫冒昧来访,不知蔡总商也在这里,真是叨扰了。” 蔡世文也走了过来,“听说伍东家也是有事找我?” 伍国莹心想秉鉴初来之时真是莽撞了,这借银子的事是要分头说的,怎么能在卢家宅子里向蔡家借银子,这不合规矩,也显着没有诚意,借不借得不说,这事传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可秉鉴话已经说出去了,此时蔡世文也是在问,如何回答是好? 见父亲犹豫,秉鉴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蔡总商,确实也是有事找您相商。” 蔡世文瞧了一眼伍秉鉴,却是不认识,问伍国莹,“伍东家,这位是” 伍国莹忙惶恐地答道:“犬子秉鉴。” “奥。”蔡世文把头扭向一旁,没有再说话。 “我看这里也没有外人,恰好伍东家又是有事同找我们二人,莫不如就在一起言说了吧。”卢观恒在一旁打哈哈般说道。说完,卢观恒叫来那后生又搬来两条凳子摆在了长廊尽头的院子里,让几人坐下了。 进了门,却不让进厅堂,卢观恒真是把事情做绝了!伍秉鉴真是感觉受了奇耻大辱,但奈何是低声下气求人家来借银子的只能强忍不发。 秉鉴站立在父亲伍国莹一旁,不等卢c蔡二人再言语什么,直接朗朗说道:“蔡总商c卢东家,我伍家的‘元和行’欠了东印度公司那里巨额的货款偿还不清,又有粤海关催缴数目不菲的关饷支出,想必您二位已是早有耳闻了吧?” 蔡世文厌恶地看了一眼秉鉴,对伍国莹冷冷地说道:“伍东家,这成何体统啊?咱们东家在一起言事,贵公子这般场合下抢白怕是不合适吧?” “这个c这个”伍国莹听到蔡世文如此嘲讽质问,不知道如何回答,心下更是埋怨秉鉴不懂规矩礼数,咱是来借银子的,这般生硬的口气说话,眼前这二位怎能受得了?又怎能将银子借得出来? 秉鉴很是镇静地代父亲答道:“这是在下之错,忘了自我介绍。在此和二位东家交待一下,遵父亲之命,秉鉴不才,现忝为‘元和行’的主事人。” “你?”蔡世文和卢观恒听了之后都是一愣,可既然伍秉鉴亮明了身份,也就有了和他们说话的身份,二人也就不能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出来了。 “呵呵,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是后生可畏啊!”蔡世文自我解嘲地说道。卢观恒看了一眼蔡世文的颜色,而后慢慢说道:“秉鉴贤侄,你刚才所言之事我确实是听说了,可做生意哪里都会是一番顺风顺水的?碰上个七灾八难都是正常的事,挺一挺,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伍秉鉴的初衷确实是和父亲来卢家借银子的,说实在的本来就觉得渺茫,自打进了这门里就愈加无望了,所以他改了主意,他要“改借为迫”,让蔡c卢二人感同身受,或许才有一线希望。他颇为失落地说道:“已是计议了多日,可三十万两银子的外欠是怎样也还不上的,东印度公司与粤海关那里又催的紧,鞫为茂草气息奄奄,也只有走上破产归公然后被流放充军这一条不归路了。” 伍国莹听秉鉴这么说十分的错愕,不是说好来借银子的,怎么此时又提起破产的事了?这银子到底是借还是不借?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你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说这个?”蔡世文很不客气地问道。 秉鉴听蔡世文这样问,反倒显得释然了很多,“蔡总商及卢东家乃十三行的望门大户,秉鉴觉得不来知会一声有失礼数和公道,本想着先和卢东家通气之后再到您总商大人府上的,可没有想到您凑巧在这里也就一并相告了。唉,伍家没有占上天时地利人和造成巨额行欠亏空,没什么可说的,甘愿领罪受罚。只是将您二位及众行商连累跟着一起吃锅烙,特别是辜负了蔡总商往日对‘元和行’一片殷殷提携之心更是过意不去,可就伍家眼前情形来讲,只怕是没有报答的机会了。” 说完,伍秉鉴拉起父亲就准备往外走,伍国莹稀里糊涂地也就朝蔡c卢二人拱了拱手,随在了儿子的身后。 “且慢走!”卢观恒在后面连忙喊了这么一嗓子。蔡世文也急忙离座,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各敲木鱼 蔡世文与卢观恒这二位为什么听伍秉鉴这般说,就一时间有了慌张的模样? 这还得从朝廷对十三行经营管理上的宗旨说起,其中根本一条就是坚决禁止行商向洋商借贷资本,坚决杜绝行商拖欠洋商货款,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在洋商面前保持天朝上国的尊严和体面。例如乾隆二十四年(1759)朝廷颁布的“防夷五事”中就规定:“嗣后内地民人,概不许与夷商领本经营,往来借贷。倘敢故违,将借领之人照交结外国诓骗财物例问拟,所借之银查追入官,使外夷并知炯戒”,又例如乾隆四十二年(1776)朝廷再次重申禁令:“近日竟有赊欠夷人货价盈千累万者,如此大宗货物,皆系该行商司事夥伙,藉与夷商熟悉,遂以自开洋行货铺为名,任意赊取但货物既在行馆发卖,必经行商之手,岂能诿为不知?嗣后如有铺户赊欠不还,惟该行是问。” 可一旦借了洋商的钱,或者欠了洋商的货款,真就造成了行欠偿还不上,又会怎么办呢?刚开始朝廷的做法是严惩行商,然后地方财政上拨款代为偿还,例如乾隆四十一年(1777)行商倪宏文赊欠洋商货款一万余两,乾隆帝下旨给广东巡抚李质颖:“经伊胞兄倪宏业c外甥蔡文观代还银六千两,余银五千余两,遵旨于该管督抚司道及承审之府州县,照数赔完贮库,俟夷商等到粤给还。倪宏文赤手无赖肆行欺诈,赊欠夷商货银多至累万,情殊可恶,著将倪宏文发往伊犁,永远安插,以示儆惩”。到了乾隆四十五年(17八0),朝廷在行欠上有了新规定“著令通行,分限代还”。什么意思?就是一家行商有了行欠,在破产之后还是资不抵债,剩余的债务要全体行商共同承担来偿还,这是十三行全体行商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 伍秉鉴听到卢观恒在后面喊自己,也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用平和的口气说道:“卢东家可再有吩咐?” 卢观恒又是看了一眼蔡世文的脸色,戚然地说道:“吩咐是没有的。我听说‘元和行’欠东印度公司那里货款只有十一c二万两的银子,说来是个说少不少c说多也不多个数目,几年苦捱过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必非要自堕惨不忍见的无底深渊呢?” “卢东家一片好意秉鉴心领了,但凡有一线生机,伍家老小也是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的,但眼前光景哪里是十几万两银子就可消受得过去的?和您说实话,欠东印度公司那里就有二十五万两银子,除去积压货物贱卖变现尚有十七万两偿还不起,应垫付给粤海关的关饷也是有五万两没有着落的,这加起来就是二十余万两的深渊,不说自堕,也是难以自拔,百孔千疮进退失所,也只能不由自主般沉沦下去了。” 秉鉴知道卢观恒和蔡世文对自家困境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卢观恒这般轻描淡写不是安慰之辞,而是在试探核实,那索性也就打开天窗和他说亮话,把所有的事情摆到桌面上来谈,让他听个明白:伍家那二十二万两银子的亏空等着你们二位和其他行商补窟窿呢!虽然秉鉴也知道自己这般行为令人不齿,耍了要挟裹迫的手腕,但有什么办法呢?能借得到银子再行自救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秉鉴到底是要干啥啊?伍国莹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干着急,又不知道说上什么才好,只能狼狈地在那里搓着手。 “呵呵,既然秉鉴已将‘元和行’说的已如此不堪,看来我们也真是爱莫能助了。”卢观恒转过头来对蔡世文说。 蔡世文面色沉重,微微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吗?按理说同业同行碰到了沟坎是应相助相扶的,我作为总商更是责无旁贷,只是现如今家家都是枯鱼病鹤般苦苦支撑,就是想着急人之难也是有心无力的。” 伍国莹这次看得很清楚了,卢c蔡二人一唱一和无非就是自敲木鱼念上苦经给他们父子来听,捎带着旁敲侧击说风凉话,在这里再待下去无异就是自取其辱,想到这些,他拉上秉鉴,“儿啊,我们就不要在此耽搁时辰了,走吧。” “其实呢,我伍家上下都曾想过要努力支撑一番的,想着筹措些银两做上一番拔丁抽楔的挣扎和拼搏,尽量自食其苦,而不祸及他人。只是四向环顾,又有谁能在我伍家黄杨厄闰朝升暮合之时解囊相救呢?唯恐避之不及才不对吧?想到这些,我们父子也就打消了那些徒劳的念想,不得已出此下策。”秉鉴说完,随同父亲再次往外走。 “且慢。” 卢观恒再次叫住了伍秉鉴,他是真心不想和其他行商一起替伍家偿还行欠的,自己好不容易近不惑之年才熬得苦尽甘来,平白拿出一两无缘由的银子都是心疼的。刚才在厅堂之内他也是和蔡世文仔细研讨过了的,明知伍国莹父子此时过来就是讨借银子的,借与不借都是两难:借了,怕还不上打了水漂;不借,到时候伍家的行欠也要分到自家头上同样是要往外面拿银子,弄不好朝廷怪罪下来,蔡世文作为总商还要跟着有牵连。最好的办法就是能让伍家自己支撑下去慢慢将其消化,但伍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他们摸不准,只能察言观色再随机应变。可见了面,伍家父子压根儿连借银子的事提都没提,只是说来通报一声要破产的,这大出卢c蔡的意料,也感觉措手不及,只能一搭一档地不断试探。 听到最后,二人听出了伍秉鉴尚有自救之意,只是苦于没有银两周济而自暴自弃,卢c蔡都是极为精明之人,头脑更是转的活络,都是隐约感到伍秉鉴在他们面前演了一出欲擒故纵予取故弃的把戏,但瞬间左右权衡过后,蔡世文也是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借银子给“元和行”!暂且让伍家这匹死马再垂死挣扎一番,这样既对伍家有了交待,又作为总商给自己揽得了好声望,“元和行”已这般模样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要是这匹死马能苟延残喘般活下去,至少暂时不用为了他的行欠之事忧虑烦恼。但蔡世文说是借,他是有前提的,那就是绝对不能掏自家的腰包。 不待卢观恒说什么,蔡世文踱着方步来到了伍秉鉴近前,突然激昂地说道:“内忧外患进退维谷之时也难怪伍老东家乱了方寸,你这位少东家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不可避免一时头脑发热意气用事,说来任其‘元和行’破产倒闭牵连我们众行商事小,决定伍家人前途命运重大关切,值此伍家人生死存亡之际,别的行商我不好说什么,但我和卢东家是不能坐视不管的,即使不能同呼吸也是要共命运的!” 伍国莹忽然间见蔡世文态度上仰俯之间有了大落大起的变化不免喜极而泣,连忙拉着秉鉴的衣角说道:“蔡总商这番热言热语真是感人肺腑至深啊!”再看伍秉鉴脸上还是一副平和之色,只是用眼睛一直盯视着蔡世文看,好像听得极为认真的模样,看不出来他心里到底作何感想。 见蔡世文如此慷慨,卢观恒也是知晓了蔡世文的如意算盘,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在伍氏父子面前卖好示善,但又怕抢了蔡世文的风头而被忌恨,只能附和着对伍秉鉴说道:“蔡总商作为我们十三行行商的首领向来谋而后动为我们行商殚精竭虑谋求福禄,更有一副菩萨大慈大悲的心肠看不得哪一家家败人亡。秉鉴啊,此时总商要答应帮你,你可要心里有数啊!我卢某人一定会是听蔡总商安排的,总商说怎么办,我就跟着怎么办,绝对不会在后面拖后腿打折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虚与委蛇 蔡世文要借出的银子是十三行的行佣。所谓“行佣”就是行商在被被颁发执照准许入行时要交到公所里一笔数目不菲的保证金,之后每一年年底行商又要将自家当年利润的一成存入这个基金里面,一旦行商破产造成行欠不清,或者应付朝廷摊派的捐银等事项从这里面支出,为的就是未雨绸缪,全体行商抱团取暖,风险共担。蔡世文做了总商之后,又联合所有行商向粤海关提议“保商风险巨大,凡是来往的外洋商船应缴其船货价值的百分之三为‘规礼’进入行佣为公用金,以规避万一危急”并最终得到了许可,使行佣进一步变得充裕起来。行佣说来是大家的银子凑在一起扔进了一个篮子里面以备不时之需的基金,但绝不是任凭哪一个行商就可以随意支取的,这笔银子在全体行商共同监管之下,动用分毫有着严格的审批流程,也要经过全体行商决议同意并经总商及粤海关监督最后批准方可实行。 按理说,伍家的“元和行”此时是不具备动用行佣条件的,因为“元和行”此时既没有破产,所有财产也没有被充公,还属于一个在正常经营的行商,并且自年初以来已有三家行商倒闭动用了其中的大部分银两,此时的行佣只有五万两不到的模样。但蔡世文之所以打行佣的主意,待将其借与伍家是经过通盘考虑的,首先,如果“元和行”真是破产了,这笔行佣也是要动的,而且还不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还是需要自家及其他行商另外再拿出大额银两替伍家补贴进去,与其做这样既出力又不讨好的事,还莫不如先将行佣借给伍家让其独自再支撑挣扎一番,还可为自己赚得一份好名声,可谓一举多得;其次,“元和行”创立只有短短的二年光景,弱而无争,加上伍国莹平时又是一副懦弱谦卑的样子,素与众行商无矛盾无仇怨,到时候计议起动用行佣借与伍家的这件事情来阻力会小很多,再加之伍国莹是“同文行”出来的老人,潘有度作为公所里面的一方强大势力,不管其本意如何,都会在众人面前显示他潘家抚今怀昔不弃故旧的一种高姿态,不会从中作梗反对,有了潘家的支持,再加上身旁的卢观恒赞成拥护,其他行商就是有心抵触也无非只是螳臂当车隔靴搔痒而已。 蔡世文当然是要把人情做足,也担心伍秉鉴借了银子不去用在经营上,所以他在说出了要动用行佣三万两银子借与“元和行”的想法之后,又不忘谆谆叮嘱了一番:“将行佣借与行商经营从无先例,不说拿到桌面上其他行商同意与否,单说这我与卢东家为你提这般动议就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话说过来,自己酿的苦果要自己吞咽,自己的梦同样要自己圆,拿了这笔银子之后,你是必要深蹲下去付出一番辛苦尽力扭转不利乾坤局面的,至于东印度公司与粤海关那里,我和卢东家也与你一同走动一番,尽量上下撺掇得以时日上的宽限。其实呢,我也不知道‘同文行’宪臣(潘有度的字)那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财大势大,怎能坐视为自家耕耘几十年的老帐房先生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而不管呢?唉,要是他肯出手帮衬一下,何至于让我等在这里如此不猧不魀左右为难?!也罢,银子多了有多的用处,银子少了有少的用法,三万两银子虽然使起来会显得捉襟见肘,但几个筋斗翻滚下来也会有可观盈余的,再坚持上个二c三年,这沟坎也就迈过去了,你这后生要好自为之啊!” 别说,蔡世文这番话入情入理说的情真意切,虽然话里也有挑拨自家与潘家关系的意思在里头,但秉鉴听了也是心头不禁一热,不管怎么说,蔡世文和卢观恒终究都是没有袖手旁观,尽管都没有从自家兜子里掏银子,但至少都是帮着积极谋划出主意的。蔡世文说的也是实情,行佣是全体行商集资而来,动用行佣借与自家经营确实是呕心难办之事,能够答应借与自家三万两银子实属不易。想到这些,伍秉鉴对蔡c卢二人深施一礼,“二位东家对伍家仁山义海恩若再生,伍家上下若有出头之日,定竭尽所能报效万一!” 父子二人走回家里已近掌灯时分。 伍国莹对于在卢家所发生的事情还是懵懵懂懂,他想不明白秉鉴那般冷漠桀骜做派怎么就能将蔡c卢这样饱经世故老成练达之人打动,进而主动开口要帮助伍家了呢?离开家门时还说的好好的要向人家借银子,可到了卢家之后,秉鉴出口就变成了一个破产通告,对借银子的事只字没提!且不说本意如何,单“破产”这般骇人的字眼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这是生意人口耳心鼻中的大忌,极力逃避掩饰还来不及的,可秉鉴偏偏就拿它说事,最终还成了事,这孩子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伍国莹为“同文行”做事大半辈子,特别是做了账房先生之后,获得了潘家丰厚的回报,为己积累了小康殷实之家,所以四个儿子打小时候起都是没有吃上多少苦头。伍国莹望子成龙心切,儿子到了适学的年龄都被他进入私塾受教学习,但这其中好像只有老二秉钧有读圣贤书考取功名的禀赋并已取得了秀才的身份,老大秉镛c老四秉钐是见了书就脑袋疼,而秉鉴虽熟读四书五经,但对做僵化刻板的八股文章并不在行。但伍国莹通过今天看秉鉴的表现,知道这孩子心中是有一定城府沟壑的,尤其达权知变c识时沉机的能力更是难得,看来平时真是小瞧他了,未来还真得多倚重他振兴伍家门楣,只是秉鉴为傍妻庶出,非嫡非长,日后真是要把家业唉,不想那么多了,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再说吧。烦忧未去,又添几许欣慰,五味杂陈,伍国莹拿出一坛老酒倒进盅子里,咂磨上几口,已品尝不出往日的味道了。 秉鉴进了自己的房,一番洗漱过后坐到了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来,却是翻了几页就没了看下去的心思,索性双手拄着下颌发起了呆。 如果真是能将三万两的行佣借到手,经营的资本也就解决了大半,虽说会紧缩一些,但潘有度那里条件苛刻的五万银两也就没有必要借了,但如何回复是个问题,表面看似只是借与不借那么简单,但弄不好潘有度就会对伍家产生很大的隔阂嫌隙,日后很难再相处,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我潘有度在你伍家穷鸟入怀米珠薪桂之时好心出手相救,即使入股也是为了分担你伍家的经营风险,可你伍家偏偏并不领情,从我门里出来又跑去蔡c卢二人那里去借银子,你伍家拿我潘有度当什么了?!秉鉴想到这里又不禁苦笑一声,想这些还为时过早,毕竟行佣能不能借得来还不好说,如果借不来,潘家的银子被逼无奈也是要用的。 蔡世文召集众行商商议拆借行佣之事还需要几天光景的,秉鉴决定明日就去粤海关那里走动。此时的粤海关监督大人是璧宁,来广州半年有余,秉鉴对其了解甚少,只听说是一个心高气傲雷厉风行之人。蔡世文也是言说要与自己同去粤海关,在监督大人面前为自家说上好话,确实其作为总商说话自然会有分量,但秉鉴并不想这么做,道理很简单,有蔡世文在场,有些话他不好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鸡鹜争食 正在秉鉴胡思乱想之际,母亲吴氏推门走了进来。秉鉴连忙起身给母亲让座,“娘,这么晚了,还没有早些歇息?” 吴氏坐下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憋闷的慌,睡不下。秉鉴,我听闻晌午时老爷与你几个兄弟把家分了,且不说老大c老四那里分得多少,你和秉钧揽下了如此沉重包袱,可想过日后如何甩得掉呢?为娘的真是替你们担心啊。” 秉鉴赔笑,安慰着母亲说道:“娘,说是包袱,只是此时里面包裹的是债务而已,保不齐以后再装进去的就是金银财宝,到时候啊就是想甩都是舍不得的。行务上有我爹和二哥在一旁协助支撑,应是不会有什么闪失的,您就放心吧。” 吴氏微微点了点头,带着悲戚之色又说道:“说来你和秉钧都已成人,自作如何主张,为娘都是支持的。只是过了晌午,秉镛c秉钐两兄弟如狼似虎,好似打家劫舍的强盗样子往自家房里抢搬东西,着实让人看了寒心。大奶奶也在上下帮忙,锅碗瓢盆鸡鸭鹅狗样样都是不放过,最后弄得是乌烟瘴气满地狼藉,仓廪里能吃的能用的已经是所剩无几了。” 秉鉴“嘿嘿”一笑,“娘,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自家兄弟,他们喜欢就随他们拿去用好了,总是不至于让我们吃不上穿不上的。” “秉鉴啊,你们几兄弟之中只有你还没有成家,还不知道过日子的艰难,这也不在乎,那也不在乎,拿着吃亏当胸怀,总有一天是会后悔的。再说,他们兄弟与你和秉钧离心离德,不顾手足之情,一心只为自己着想盘算,如果只是眼前这些蝇头小利争抢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一旦日后商行有了盈余红火那一天,怕是他们兄弟会再与你纠缠瓜分的,你切不可掉以轻心。再有,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再有媒婆上门替你说亲,不可再逃避推诿,等你娶上了妻生了子,为娘也就不为你操心什么了。”母亲苦口婆心般地劝说。 秉鉴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地点头应承。其实,在母亲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卢家门口遇见的那个女子俏丽模样突然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回过神来更有一种心如撞鹿的感觉。 这时候,秉钧又进了来,“娘,您也在这儿。” 吴氏见状,起了身,口里说着“想必你们兄弟有事要议,为娘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一边说,一边出了门。 “二哥,与那些分销商户谈得如何?”秉鉴拉了一把椅子让秉钧坐下。 秉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秉鉴,我下午分头去了几处商户,你说也真奇怪了,这几家好像都在一起商量过了似的,说起货款都是以‘暂时无银两可付’为由搪塞。说起返货,又以‘嫌麻烦先放着再说’c‘没人手跟着搬运清点’c‘已有客户上门洽谈过几天就能卖得出’c‘东家不在家做不了主’等种种借口不同意返货给我们。” 秉鉴倒了一碗茶水递给秉钧,平静地说道:“想必是这些商户都已知晓了‘元和行’的困境,就等着我们伍家人走死逃亡,再待上些时日,这些账款无人向他们讨要追索,然后将账目一笔勾销,将货款占为己有,妄想捡上一个大大无本的便宜。呵呵,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真有你说的这般叵测诡诈?”秉钧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秉鉴问。 秉鉴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很是轻松地答道:“二哥,人心难测,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在这上面纠结了。还是商量一下该与这些分销商户如何周旋吧。” 秉钧愁苦地说道:“若如你所言,这些商户真是生了那般无耻贪念,怕是想什么办法,他们也会一直拖着不办的。” 秉鉴沉吟了一下,“说来也简单,只要明白告诉他们咱‘元和行’不会破产,还要鼎力支撑下去,他们这般念想自然也就断了。劳烦明日二哥再四处走动一番,将这个意思传递出去,再加上些迫切之辞” “我也是隐约听c听到大哥和四弟一同也走了两处商户去讨要货款,言说我们伍家即将破产”秉钧吞吞吐吐地说道。 “啪。” 秉鉴将茶碗猛地用力放在桌面上,低声吼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秉钧嗫嚅着说:“若是公心也就罢了,怕的就是要了回来可想想都是自家肱骨兄弟,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是不是去和父亲说一声?” “此乃伍家生死存亡之际,牵一发而动全身,既为血脉相连的兄弟,此时就应一秉大公使涓滴归公并肩过沟越坎!大哥和四弟没有这般心思也就罢了,咱们也不计较,可怎么也不能我们在前面唱戏,他们在后面作梗拆台吧?” 秉鉴越说越激动,接着说道:“二哥,你也知道大哥一贯在父亲面前善于矫情伪饰,老四秉钐又多得宠惯溺爱,此事与父亲言说,也是让父亲为难。这样,我马上写上一份声明,再多誊写几份,加盖上‘元和行’的印信,明日你带着让那些商户看,和他们说明白,若货款交予他人后果自负!” “这么打脸面不好吧?”秉钧很是犹豫的样子。 “没什么好不好的,能保得住伍家比什么都重要。”说完,秉鉴拿起毛笔开始写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伍秉鉴与父亲伍国莹直奔粤海关而去。 粤海关虽然只是户部在广州的一个常设司职机构,职权上也只是负责征税c缉私,管理行商等杂冗微末事务,但被世人称为“天子南库”,与京城的崇文门税关“北库”遥相呼应,其地位重要性可见一斑。据《粤海关志》记载,粤海关下辖大小关口设在“东起潮州,西尽廉,南尽琼崖”范围,具体分布在琼州c潮州c惠州c广州c雷州c廉州c肇庆c高州等地,其中正税口有三十余处,挂号口二十余处,稽查口十余处。所谓“正税口”是征收关税及检验进出口货物的关口;“挂号口”是办理各项进出海关手续及收取挂号费c销号费的关口;“稽查口”不言自明是打击逃避海关监管c稽查走私的关口。粤海关还兼具协同水师海防的职责,可谓衙门口小,管的却都是事关朝贡贸易安海定边的大事。 粤海关的监督虽说也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官,但办的却是皇差,其个人来历均出自内务府由皇上直接任命,出身也大多来自皇亲贵宥,所以官职上虽不能与督抚平起平坐,但背景势力却是极为的深厚不容小觑。 粤海关的关饷去向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上缴户部,每年都是固定的数目,定额也并不高;另外一部分大头儿上交给了内务府,不受户部的监控。可想而知,监督经手的银子不菲,再加之朝廷对关税多寡并不在意,乾隆帝曾言“天朝嘉惠海隅,并不以区区商税为重”,所以粤海关监督是个实实在在与监管盐c漕等最有油水的肥差事无异。但也正因为利益巨大,监督之位人人都为之眼红心热,皇上为了平衡身边人的关系也只能缩短其任期,短者半年一载,长者二年三年,例如乾隆帝就曾私下面谕与一亲近大臣“监督此等得项较优之差,自应令其均沾普及”,其中的利益不言而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台阁生风 临去粤海关之时,伍秉鉴与父亲商量见监督大人是要备上些礼物的,这让父子很是为难。要知道,粤海关本身就是个放眼世界豁人耳目的地方,至少西洋的那些珍奇玩意在这里都是不足为奇的,并且监督大人璧宁在内务府的广储司履职多年,更是殚见洽闻见多识广,珠翠之珍也是见得稀松平常了的,何况说此时伍家就是想出手大方也是掏不出那笔银子来。可如果送上马勃牛溲孤雏腐鼠般不值钱的东西,令监督大人不值一顾,更显得自家似个缺口镊子般的小家子气,还不如不送。 伤了小半个时辰的脑筋,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秉鉴忽然想起父亲有一件不是宝贝的“宝贝”,为什么说的如此拗口,就因为这件宝贝不但价值高昂,而且难觅难寻,市面上是难以见到的,但与人说出来却是很简单普通:只是一块香料而已。这块香料是伍国莹在“同文行”做帐房先生时由东印度公司的大班私下馈赠,分量上也只有区区的九两五钱,起初伍国莹也并没有在意,而且闻着一股腥臭让人恶心,但经大班解释才知道这块香料乃是大名鼎鼎的龙涎香!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就足以证明其珍贵程度,前朝的嘉靖皇帝动用巨大的人力财力四处购寻龙涎香,但用了四十几年的漫长光阴才得了二十斤不到,可谓千金易得,此香一两难求!燃之更是奇香无比,令人心旷神怡!伍国莹听说龙涎香有如此来历,忙小心翼翼带到家里珍藏,只说给了四子听,从来秘不外传。秉鉴也是觉得好奇,暗下查了许多野籍杂谈,知晓龙涎香不单是燃之“奇香”那么简单,更有“悦男女之性”的奇妙作用,想必这才是令王侯竞相追逐的真正原因。前几日,伍国莹被带到东印度公司的船上被软禁逼债,期间新来的大班还向他索要这块龙涎香,但被伍国莹以“早已送了权贵”为借口拒绝了回去,令那位大班很是失望。虽然此时要送给粤海关的监督大人伍国莹同样是有些舍不得,但眼前是没有办法的事,也只能忍痛割爱。 粤海关虽然不是三班六房配置齐全的衙门,但照壁c大门c仪门c大堂c二堂c内室c群室c科房也一个都不少,又因为银两不缺,看上去比一般地方财政吃紧而致破烂简陋的州县府衙要齐整奢华得多,当然,这里毕竟对外代表着天朝上国的脸面,只要是不僭越品级建制也无可厚非。古朴庄重的大门上横书三个“粤海关”鎏金大字,大门的两侧分立着二个广东水师提督派来的戈什哈把守,戈什哈腰挎长刀目不斜视,英姿飒爽很是威武。 秉鉴与父亲走近大门东侧的小门处,对着一个看似头头的戈什哈热乎乎地叫上了几声“军爷”,然后通报上姓名c商号,并说明了求见监督大人来意,秉鉴又趁势偷偷地递上了二两银子。那个戈什哈将手揣进兜里掂量了几下,然后进了门里。不一会的光景戈什哈折返了回来,放爷俩个进了去。 走入正堂,偷眼隐约见着监督璧宁坐在堂上,伍国莹忙拉了一下秉鉴的衣角,二人双腿跪地行叩拜大礼。 正常情况下,见礼过后堂上的大人都会说声“起来吧”或“起来说话”之类的言语以表和气,但伍国莹却是头触在地上半天也没等到回音。大人没有吩咐,父子也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能动,就是连声大气也不敢出。这大热的天,垂头丧气撅腰挖腚在这里,二人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汗珠子顺着鼻尖和下颌处像断了线似的滴进了下面的青砖缝里,身上的衣裳也是被浸透了。 一阵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终于听到了监督大人的言语,“你们父子可是来上缴‘元和行’所欠关饷的?” “大c大人”伍国莹支吾着,不敢回答。 秉鉴答道:“回监督大人的话,小人家上下正在积极筹措银两上缴所欠关饷,只是怕一时之间凑不齐整,故前来向大人请罪,若大人能多宽限些时日,更是感恩不尽。” “呵呵”,璧宁冷笑了一声,突然间变得疾言厉色,他猛地用手一拍桌子,“你这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本监督面前这般油嘴滑舌谩辞哗说!什么叫‘凑不齐整’?什么又叫‘宽限时日’?上缴关饷为行商必担之责,限期之内毫厘不爽上缴乃天经地义之事!岂容你父子在这里饶舌搪塞,欺瞒本监督?” 伍国莹听了吓得瑟瑟发抖,一边猛磕上响头,嘴里也是忙不迭地呼喊着“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已经呜咽了起来,却不敢放声。 “监督大人教诲甚是,关饷事关朝廷军马c河漕c赈济等八方用度,容不得半点怠慢,小人家里一直为此惶惶不可终日。元和行’因自身之谬经营不善造成行欠c拖欠关饷,累连大人英明卓著名声,并将祸及十三行众行商,更让小人感愧无地惴惴不安,但小人父子实在不敢怀有半句妄言诳语欺瞒监督大人之心,也不敢欺心推卸敷衍,一心只想着虽败不折,避覆车之轨再图成兴” “哈哈,哈哈。” 璧宁两声大笑打断了伍秉鉴的话语,“人言闽粤之人大多嘴拙,可今日你这小子花言巧语颠黑倒白的本领真是让本监督开了眼界。”稍停顿了一下,璧宁又换上一副严厉的口吻说道:“无知竖子之言,本监督无时辰与你计较。我来问你伍国莹,闻言你伍家上下准备变卖家财然后伺机走逃避祸,你可有什么说的?” 伍国莹听到璧宁又问到自己的头上,忙答道:“大c大人,小人家人确实是曾” 秉鉴听父亲要实话实说,连忙抢过话来,“大人,怕是市井之人见着‘元和行’有了巨额的亏空,认为小人伍家定是会畏罪避祸逃之夭夭的,以讹传讹到大人的耳朵里,让大人听着误会了” “啪,啪。” 璧宁猛地将茶碗摔打在桌面上,“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本监督与你父亲问话,怎轮得到你这小子尖牙利齿与本监督在这里叨叨?你撒诈捣虚欺骗朝廷命官,又目无纲常信口开河,可知罪?” 伍国莹闻听已是吓得半死,一时支撑不住趴在了地面上,又努力挣扎着起来跪在了那里,秉鉴倒是很镇静的样子,他跪在那里说道:“大人台阁生风堂堂正正,小人一时见了心怯,竟然忘了自我介绍,小人不才,现被家人推为‘元和行’主事,只是仓促,还没有来得及烦扰大人更改注册行籍,又因未曾得见大人金颜,故今日邀小人父亲陪同。大人雷厉风行,句句关怀行事,小人忝为东家必应如实回答的。” 秉鉴的这番说辞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璧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凛若冰霜般地继续说道:“既然你诡辩没有走逃之心,那又是如何打算的?要如实说来,不可虚言。” “监督大人,临来之时小人也是备有一份孝敬要献与大人的”一边说,秉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裹着龙涎香的草纸包。这约摸着三刻钟下来,他也是真的跪不住了,希望借此机会,监督大人能让他和父亲站起来说话。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走这般歪门邪道献谄弄媚于本监督,我告诉你只能是错打了算盘,什么物件本监督都是不稀罕的,你还是仔细着将你如何打算缴清关饷,又如何将东印度公司那里的货款偿还说个明白吧,若今日说的不清不楚妄图蒙混过关,你们父子也就不用回家了,水师衙门和知府衙门的囚枷牢饭本监督都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心照不宣 璧宁的话既在伍秉鉴的意料之中,又出乎之外,感觉这位大人还是一心想在监督之位上履职尽责做点事情出来的主儿,至少不是尸位素餐之人。璧宁说起话来虽然声色俱厉咄咄逼人,可也是容了自家争辩解释,这对早已习惯高高在上左右拍马逢迎的官老爷来讲,已是很难得了。有了这样的印象,秉鉴也就没了初入大堂时的紧张,他心里清楚,越是在这些大人面前畏畏缩缩,越是被看不起,只要做得不出格,反而是不卑不亢更能得到些待见重视,所以不待璧宁吩咐,他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没错!伍秉鉴手里拿着那裹着龙涎香的草纸包真就站了起来,然后慢慢地走向了监督大人面前的公案!这也是他自打进了这大堂,此刻才看清了监督大人的面目:年龄四十五c六岁,圆脸c淡眉c大眼c大鼻c小嘴c小耳朵,头上是衔白明玻璃的单眼孔雀花翎顶戴,身上穿着石青色的云锻补服,方块补子上绣有白鹇。 这小子要干什么?璧宁一时呆住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椅子背儿上靠了靠,瞬间缓过神来,用手一指秉鉴,大声喝道:“大胆的奴才,本监督让你起来了么?你给我跪下回话!” 伍国莹又是被秉鉴的举动吓得半死,连忙用膝盖支撑着身体往前紧挪了几大步,用手抓住了秉鉴的衣襟,“你这混账东西,没听到大人训斥吗?还不快跪下?”又对璧宁磕头如捣蒜,“大人,犬子无知,请大人恕罪啊!” 秉鉴站立在那里,侃侃说道:“小人非一时鲁莽而忘了上下尊卑故意对大人无礼,实乃大人的问话小人要到近前回禀,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也不是小人矫情,小人回禀之言乃系牵‘元和行’前途生死,只想言与大人听,并请大人为小人裁度,不愿传于门外之耳。” 璧宁听到秉鉴这番说辞,释然了一些,“既然说的如此神秘,本监督就且容你一回,但切记不可故弄玄虚,否则,罪加一等!”又一抬手对伍国莹说道:“你也站起来吧。” 秉鉴不失时机地走到公案前将那草纸包放在了上面,璧宁闻得一股难闻的腥臭,不禁用马蹄袖子掩鼻。秉鉴忙低声说道:“大人,小人家里偶然得此物不识,旁人有识此物者称之为‘龙涎香’,特怀来献” “龙涎香?” 璧宁听后,两眼放出了不易察觉的光芒,伸手将那草纸包拽了过去,打开后仔细翻看,又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然后把草纸包轻轻地推了回来,话语却明显温和了不少,“形似而已。你就不要枉费心思在本监督面前投机取巧了,还是快将你的章程说出来吧。” “大人,只是看过此物的邻人都说它是龙涎香,家人也就当了真,想着是块难得的宝贝,不敢苟藏,一心想得着机遇献于大人。今日幸得大人甄别才知是假物,小人有眼无珠,但全出自一片忠诚之心,还望大人恕罪,并斗胆请大人代为弃之。”一边说,秉鉴一边将草纸包重新包好,放在了公案后的一角。 璧宁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对着父子说道:“都坐下说话吧。” 秉鉴见璧宁态度已是大为缓和,知道已是到了说正事的火候,他更加庄重起来,站着说道:“监督大人,‘元和行’欠东印度公司货款本息共计二十四万两,欠大人这里关饷五万余两,合计近三十万两。目前分销商户欠我行货款近十二万两,自家库存积压货物近四万两,这加起来就是十六万两的银子,为尽快将银子腾挪出来还债,我‘元和行’愿将分销商户那里的货物原价收回,一并与自家库存贱卖,折半来算的话也会腾挪出八万两来的。与欠项相抵,实有外欠二十二万两。” “嗯。” 璧宁听了点头,“东印度公司那里事关朝廷外柔洋夷尊严,我粤海关这里关乎赋税钱粮,哪一头儿都是马虎不得的。嘴上说起这二十二万两银子的亏空容易,可是真摆在桌面上,比那外面天上的日头盘子还要大,想要补上这个窟窿势可比登天还难啊!不瞒你说,本监督听闻说你家老小准备走逃也就信了,并已知会了广州知府c广州将军c澳防同知c香山县丞等衙门,一旦发现你家有此企图并逮个正着,一定是严惩不贷的。” 伍国莹也是没敢坐,猛听到璧宁如此说,联想到昨日秉镛c秉钐二兄弟的逃亡建议,好像头上突然间挨了一闷棍,忍不住身上一哆嗦,腿一软,差一点坐到地上,头上又冒了汗,心里拔凉,由里往外冒着寒气,暗叫一声“真险啊”。好在是没有走那股道,否则的话,今日就不是和秉鉴在这里与监督大人周旋了,想必牢饭都已吃上三顿了! 秉鉴知道璧宁如此说,不管是真是假,已是给了自己一个很大的面子和天大的人情,看来那龙涎香已是起了作用,他说道:“大人,落下此等数目亏空让人无地自容,但小人家里也并不想坐以待毙或走逃亡命,如果积极加以谋划,再得大人周全维护,小人敢向大人保证在一年内将这二十二万两银子的外欠全部还清!” 璧宁微微一笑,缓缓疑问道:“一年?就是本监督容你,你家里人勒紧肚皮不吃不喝,又如何能在这一年里赚得这么个天大的数儿?” 秉鉴胸有成竹地答道:“小人是这样打算的,先期腾挪出的这八万两银子,‘元和行’一文不留,给付东印度公司那里六万两,上缴大人您这里二万两,这番章程万望大人恩准。小人昨日又分头走了‘同文行’潘家c‘广利行’卢家和‘万和行’蔡总商处,这几位东家都是对‘元和行’抱有同情之心,均答应拆借银两与小人伍家,有了经营资本,‘元和行’也就有了自救的肝血,然后与夷商四处求得生意来做。”伍秉鉴不能和璧宁说要借行佣的事,因为他不知道蔡世文与璧宁说过没有,又会是怎样说的,如果他此时说了很容易将好事变成坏事,最后闹个蛋打鸡飞将事情办砸了。 璧宁沉吟了一下,“我听你说的还算实在,也有一定章法可循,加之有众行商帮衬相扶,本监督这里也就权且相信你一回,容上你一年的光景将余欠关饷三万两到年底还上。” 伍国莹和秉鉴听见璧宁已经答应下来,难掩激动心情,双双跪倒拜谢。 又听璧宁说道:“且慢手舞足蹈心花怒放。虽‘元和行’已对东印度公司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但东印度公司却未必如我这般宽待于你,最终情形如何还不得而知。另外,你‘元和行’欠海关五万两关饷本可以一次缴纳,但却被你挪去了大半还了东印度公司,这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本监督理解,旁人可容易误会本监督徇私枉法,要知道本监督上头有督(两广总督)c抚(广东巡抚)盯着,下面有澳防同知c香山县丞c书役看着,人多嘴杂,难保传不出闲言碎语来。再有,在向朝廷奏销税务时,也是需督c抚查明按月造册密行咨部,俟期满核对,以防弊窦钩稽,并且待本监督任满或回原任时,也需要由督c抚评定在任政绩上报朝廷。本监督浪费这般口舌,你父子可听得明白?我这般偏袒维护你家,已是担了极大风险在里面,你们要好自为之!” 秉鉴听到这里已是感激满怀,“大人之恩恩同再造河汉无极,若得破茧成蝶涅槃重生,小人伍家定结草衔环,为大人春祈秋报!” “不要说上这般没影的大话,还是实际些好。一载期满之时,所欠关饷,必是要一文不差送到我粤海关的银库里去的。至于这期间的利息嘛,到那时也是要一并缴付,至于多少,到时再议。”璧宁意味深长地说道。 伍秉鉴连忙答应道:“小人明白,代一家老小感谢大人恩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赫赫炎炎 秉鉴与父亲刚走出了粤海关就似中了暑热一般,头昏眼花胸闷恶心,身子疲乏得好像快散了架子,但终归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几番自我鼓舞之下,尽量支撑着回到了家里。他刚迷迷糊糊倒在床上想歇息一下喘口气,这时秉镛之妻张氏走进了房来。 “大嫂”秉鉴忙挣扎着又下了床。 张氏倒是不客气,不用让就大大咧咧坐到了凳子上,行腔咬字地说:“我说老三,听说咱爹的那块香料让你拿去送给了粤海关的监督大人?” 秉鉴忙解释道:“嫂子,我们家现在有求于监督大人,必是要送些礼物才好说话的,再说家里也真是无它物可拿得出手了,所以才将那块香料取了出来。只是这样直白的话,还是不说为好,传出去对大人c对自家都是无益的。”说完,秉鉴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你说的这般有根有蔓我也就勉强信了。昨日我也是寻它不得,真要是让我寻到了,你今日就未必送得成了!可是老三你要知道那块香料怎么着也是值上五千两银子的,按理说秉镛作为嫡长子,这都应是我们家的,你这样轻松地拿去送了顺水人情,怎么着也要和你大哥与我打声招呼才对吧?至于你说‘害’c‘益’的我不管,既然他监督大人不是花上银子买的,我就有法子再将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张氏脸上阴晴不定,慢悠悠地说。 听见张氏这么说,秉鉴心里气得发胀,但又不能发作,只能好言相劝:“大嫂,这可使不得,这物件能送得出去已实属不易,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再说此香料我们拿它办的是大事,价值几何都是不能计较的。” 张氏一翻白眼,冷冷地说道:“既然要不得,那老三你说怎么办?” 秉鉴苦涩一笑,“这样,这个银子我出给嫂子就是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手头上没有,暂且先记上账,算我欠嫂子的,等有了银子我还你。” “谁说没有银子?我听说近日要将那积压货物变卖,到时候将那银子分了,大家手里都不宽绰了?对了,提起这事倒让我想起来了,老三,你事情是不是做得太绝了?你让老二秉钧拿着那条子到处走动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大哥出去讨债不行吗?他和你比就没有这个权利吗?这是谁定的规矩?”张氏拿腔作势,话说得越加咄咄逼人起来。 秉鉴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随手抓起一条毛巾来擦了头上渗出的汗珠,又摔在了一边,“积压货物忍痛贱卖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那些银子腾挪出来也不是为了家人瓜分,都是要去还外欠款项的。再有,既然把‘元和行’放在了我的肩上,我就有权力决断所有的行务,这也是我们几兄弟当面讲好的事,大嫂你就不要跟着操心了!” “我凭什么不能操心?老三我和你说,我家秉镛作为伍家嫡子长兄不与你一般见识,你这庶出的就欺负他老实,爬到他头上屙屎屙尿了?他容得你,我眼睛里可不揉沙子,我今天就把这话撂这儿,只要银子到了帐上,就是要分的,谁也管不着!”张氏敞开嗓门撒起泼来。 面对张氏这般不讲理的样子,秉鉴也束手无策,只能一甩袖子走出了门外。迎头碰上了秉镛和伍家的大奶奶唐氏站在外面,秉鉴一躬身子,叫了声“母亲”就准备走过去。 “老三,你给我站住!”唐氏喊了一声。 秉鉴只能停下,又恭敬地答应了了一声:“母亲” 唐氏很是生气地大声说道:“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这般惊天动地与你长嫂争来吵去可不脸红?让外人听了又成何体统?让你做行号掌柜的,可没有让你回到家里也来当家作主的,是谁给你撑起的腰杆来?我和你爹还没死呢!就是死了,也得排排大小个子说话!” 秉镛在一旁带着冷嘲热讽的口气说道:“娘,老三心切,也怪不得他。” 秉鉴能说什么?唐氏在家里的地位在自己的亲娘之上,就连父亲逢事都要与之商量让着七分。他只能低眉顺眼,喏喏地说道:“母亲,您教训的是,秉鉴知错了。” 这时候张氏也从房里撵了出来,看见秉鉴被钳制住,忍不住得意,走到唐氏身边说道:“我就说嘛,有娘在,谁也不能做了咱家的主儿!有什么野心都是白费!” 大奶奶唐氏见秉鉴认了错,也不再为难他,说了句“忙去吧”,然后往堂屋的方向走去。秉镛与张氏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同离去,张氏又不忘回头淬了一口唾沫。 秉鉴呆呆地目送三人不见了踪影。头疼的厉害,又觉得院子里密不透风般的憋闷,伍秉鉴出了大门,漫无目的走在了大街上。 午后的太阳赫赫炎炎,花草树木都萎靡地打了蔫儿。秉鉴本想着出来将烦恼抛了,可自家行务之事在脑子里却是挥之不去。按照自己的盘算,拆借银两已有了眉目,粤海关这里也没有了后顾之忧,只有东印度公司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如鲠在喉了。 上门找监督大人璧宁通融,虽然是卑躬屈膝忍辱负重,但关饷至少表面不是揣进璧宁个人的腰包,是公事,可松可紧,所以除非有仇有恨,否则璧宁不会逼人太甚。而且璧宁内心里也是希望“元和行”能好起来的,毕竟行商成败关系到他个人的政绩名声,所以只要带上恭谨可怜的态度,又有成事的决心和知恩知报的想法,再加之“抬手不打笑脸人”的惯例,将一份合适的礼物适时献上,事情自然也就成了大半。 但和东印度公司打交道可与粤海关那里迥然不同,洋商素来求根求梢坚持原则,且猜疑心重不讲情面,又似犟驴一般的脾性翻脸不认人,特别是早已抓住了朝廷不许行商拖欠洋商货款的这项章程心理,更加得理不饶人。粤海关那里可以先把还二万两银子的话提前放出来,等什么时候回了银子再说。而东印度公司即使当面同意了自己提出的条件,但不是立马见到那六万两银子,怕是自己磨破嘴皮子也不会答应的。唯有等着二哥秉钧将货款要回来,或是将货物返回来变卖,等有了现银带着才能去找东印度公司谈,这也就是所谓让洋商看到自家的诚意,从而打消他们的顾虑。 说到拆借银两有了眉目,可也要等总商蔡世文召集全体行商开会研议才会有结果,至于“同文行”潘有度那里借银子的条件如何回复同样也是要等这个结果出来再做决断。外欠的货款和货物说是变成了现银就去找东印度公司谈,可怎么也没想到张氏代大哥秉镛出头又将这笔银两盯上了,又捎带着大奶奶在一旁说上那些乌七八糟的话,想来真是让人寒心 过了晌午,天气愈加热的癫狂,又一阵热浪袭来,刚才还在心里不断清楚盘算的伍秉鉴,突觉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几晃,最后一头栽在了滚烫的青石板上。 等秉鉴从迷茫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半躺在一把藤条做的逍遥椅上,努力挣扎坐起来,使劲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古色古韵,宽敞明亮的厅堂,地上铺着松江府织产的淡灰色“绒地衣”,一架岭南端州高要峡产的八扇锦石围屏矗在室内的东边,屏上面云霞相映弥漫山水清秀多姿,看着就非常的雅致养眼。围屏前面摆了花梨木材质的桌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同为梨花木制成的文具匣c砚匣及笔格c笔床c笔屏c水注c笔洗c水中丞c砚山c镇纸c压尺等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一件由枣树根制成的香几上放着一个宣窑产的青花瓷瓶,素淡清雅,靠窗边又立着一个高约四尺的灵璧石,石下的矮桌上摆着一张古琴,一个年轻女子正静静地坐在琴前。 那女子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冲秉鉴嫣然一笑,口中说道:“公子醒了?” 秉鉴朦胧地问道:“小姐,这是何处?我怎么在这里?”忽而觉得这样坐着说话不合适,忙趔趄着下了那椅子,站在了一旁。 “公子晕厥在我家门前,被下人发现背了进来,又灌了些解暑的绿豆汤子,看你没什么大碍,也就任由你在这里睡了。说来也巧,没想到是你”女子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难道小姐认识在下?”秉鉴疑惑地问道。 女子又是微微一笑,柔婉地说道:“其实只是一面之缘而已,那日在‘广利行’卢家的门廊里我是见过公子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玲珑剔透 听女子这么一说,伍秉鉴也就想起来了,连忙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在下姓伍名秉鉴,感谢小姐救命之恩。敢问小姐芳名?来日定当回报。” 女子落落大方地答道:“没有什么恩情可讲,也不需要什么回报。小女子姓程名清妍,安徽屯溪篁墩镇人氏,随家父初来乍到此地。” “程小姐,秉鉴与家人在太平南经营一小商号,号曰‘元和行’,离这里并不远,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请吩咐便是。”说完,伍秉鉴起身告辞。 “伍公子,方便问你个事情吗?”见伍秉鉴要走,程清妍急着说了一句。 秉鉴爽快地答道:“程小姐,请讲。” “那日我见公子在卢家门廊里闷闷不乐,今日行走在街面上又突然晕倒,可是有什么烦心生火之事?”程清妍带着好奇的口气问道。 秉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支吾着答道:“程小姐,在下只是近日身体不适,并无烦心” 程清妍“呵呵”一笑,“伍公子年纪轻轻,可面上看起来却是这般老气横秋,怎能说是没有忧烦之事?公子不想说也就罢了,可你那日你与卢东家c还有那蔡总商之言,我也是在院子它处恰巧听到了。” 秉鉴听了一愣,看来自家如何情形眼前这位程小姐都已是了如指掌,没了什么秘密可言,想到此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意义,何况与程小姐与陌路之人无异,与她说这些只会令人听了跟着添堵。 “程小姐,在下告辞了。”秉鉴说完,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二楼,房间的一侧是有楼梯通往下面的。 程清妍没有说什么,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同伍秉鉴下了楼。 到了楼下,秉鉴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茶行,装修同样考究气派,陈列的各等茶叶更是应有尽有,散发着四溢的清香,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仔细瞧看起来。 “这些都是我家乡安徽屯溪产的茶,屯溪之地在天目山c黄山之间,是天然出好茶的地方,又处两江交汇c三省通衢交通咽喉,制茶业更是发达”程清妍跟在秉鉴的旁边解说,随手又招来一个伙计选了一款“太平猴魁”泡了,捧于秉鉴品尝。秉鉴见碗内之茶扁平匀整色泽翠绿;两叶抱一芽徐徐展开,或悬或沉;茶汤清绿,香气蕴爽,入口更是醇厚芬芳,悠悠绵长,回味无穷。 “真是好茶啊!”秉鉴禁不住赞叹道。 程小姐莞尔一笑,“此间都是好茶,只是形色味道各异而已。伍公子若是得闲时可来坐坐,茶水是免费的。” 说来秉鉴品茶功夫一般,但他一心要做茶叶生意是迫切的,这也是他又逗留下来的主要原因。 二人重新又坐了下来,程小姐一本一眼很是认真地说道:“此处是家父在此地新设的分号,他老人家事务繁忙,由我代为经营照料。那日听伍公子也是十三行的行商,看小号能否入得了伍公子的法眼,分得一点生意给我来做?” 秉鉴报以苦笑,“程小姐也是知道了我的根底,深陷泥潭难以自拔,即近没顶之灾,何谈还有什么法眼啊?若是能得小姐垂怜,求得格外照顾一下我‘元和行’倒是我的真心话。” 程小姐听了也是感同身受般地叹了一口气,“哪里会想到人人羡慕的十三行里也会发生这般凄凉故事,这或许也就是家父决意不肯高攀,而一心低头只想做散商的原因吧。但生意顺遂挫折在天意,也在人为,我想伍公子执掌门户之后定会有起色的。” “不言起色,能涉险过关也就知足了。”秉鉴谦虚地说道。他又隐约能听得出程清妍对她的父亲很是崇拜,更联想到二楼那价值千金的陈设,便又说道:“想必令尊一定是别具慧眼识明智审之人。” 程小姐刚要说话,她身旁一个嘴直口快的丫鬟却先开了腔:“不瞒公子说啊,我们家老爷在我们安徽可是出了大名的,你可知道徽商商帮?我们家老爷可就是人人公认的首领呀!提起我们老爷程百里的大名那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再说我们小姐,公子你可知道她的家世?我家小姐的远祖乃是大名鼎鼎的儒学大家程颐(宋代著名理学家)!远的不说了,咱说近的,你又可知道我家小姐四百年前的祖宗程雄宗?他在我们屯溪篁墩镇上的‘宋街’兴建了四十七所商铺,虽然我们家小姐还没有出阁,但那以后可都是我家小姐一人的!” “就你话多,越是离了家门越是一点规矩也没有。”程清妍嗔怪地对丫鬟说。又转过身来对秉鉴不好意思地说道:“莫信这丫头的,她这嘴也是没个把门的。” 秉鉴心里暗自惊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不露圭角的程小姐竟然有如此渊源深厚的家世!他刚才还想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向程小姐说能否到时候赊欠些茶叶给自家,可听到程家是如此富贵逼人,反倒是让他没法再张口了。为什么?秉鉴怕人家误会自己是东食西宿蝇营鼠窥的贪婪奸诈之人,毕竟自家的窘境就在那里摆着呢,谁都是害怕沾边的,并且越是富贵人越害怕,反倒是与一般人说笑却是无所谓了。 “令尊左方右圆将生意做得这般玲珑剔透,实让在下佩服敬仰,若得见时,一定要好好讨教一番的。”秉鉴附和着那丫鬟的意思对程小姐说。 “咯咯”,或许是不再那么陌生,程小姐这次笑了一声清脆,“我又想起那日在卢家时,虽然是隔着道墙,见不着人影子,但我爹听了你们的对话,对公子也是有句评价的。” 秉鉴既是惊讶又是好奇,勉强装作平静说道:“令尊是如何评说的?在下洗耳恭听。” 程清妍换了一副庄重的样子,好像是在学她父亲的口气说话:“此人欲擒故纵收放自如,能力非常人也!卢c蔡二人中了他的圈套!”说完,她禁不住又掩鼻而笑。 秉鉴闻听后羞的满脸通红,无地自容,真是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这程小姐的父亲程百里说的可不是什么对他的溢美之辞,而是说他在耍弄小聪明小伎俩。但不得不佩服程百里的识人之术真是厉害,隔墙就已将他伍秉鉴的心思看破了。他朝程小姐拱了拱手,“出此下策实乃无奈之举,让令尊见笑了。” 程清妍则是无所谓的样子,“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就如公子所言,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也不会那么去做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着这样温言软语的安慰,秉鉴心里一热,程小姐真是太知心人了!但面上又不能流露出来,只能再次表达感激之情后,恋恋不舍地走出了茶行。临走时,他特意抬头看了看门楣上挂的一块黑底红字的古朴乌木匾额,上面写着“德慧芳茶行”五个描金大字。 已是日薄西山时分,秉鉴走了一段距离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往茶行方向张望。已是在程小姐处盘桓了半个下午,时光过得却好似眨眼间的飞快,虽然心中隐隐还有种莫名的失落和惆怅,但秉鉴感觉自己早已去了那难受的暑热症,身上变得无比的清爽舒透起来。只是,那人c那语c那一颦一笑,那款款轻盈步子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又沉淀下来,入了他的心,入了他的肺,入了他汩汩流淌的血液里,和他周遭的空气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浑浑噩噩 秉钧正在自家的大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看见秉鉴走了回来,急乎乎地上前问道:“三弟,这一下午见不着你人影子,跑哪去了?” 秉鉴支吾着说道:“二哥,有事找我?” 秉钧答道:“刚才蔡总商那里派人过来传话,说明日辰时一刻召集全体行商商议拆借咱家行佣之事,我想着赶快告诉你一声,及早有个准备。” “货款要的怎么样?”秉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有了三家已经答应下来或是给现银或是返货这几日就办,其他几家还是观望的态度,特别是有一康姓人家的,态度尤为的恶劣。我是尽力了,实在不行的话,就得你再去看看了。”秉钧有些泄气地说。 走进了房里,秉鉴忽然他想起来个问题,对秉钧说道:“二哥,你说明日潘有度见了咱家又跑去借公所的银子会不会有想法?” “要说想法,我想一定会是有的,毕竟你先是去了‘同文行’,潘有度也是答应你了,至于人家提了什么条件那是人家的事,就是你当初你和潘有度说了要分头借银子,咱总是要先给人家回个话,有了结果再去找下家,这骑驴找马的,让人心里不痛快,我也是想到这一层面了,所以才急着找你。但此时潘有度也一定是接到通知了,此时去说怕是晚了。三弟,你是个仔细的人,怎么这时候才” 秉鉴叹了一口气,“唉,何尝不想快刀斩乱麻求个利利索索,可拆借行佣的事情没定下来也真是没法回复潘有度,他提的条件令人无法接受,可万一行佣借不到手,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他的银子也是要用的,两难啊!” 停顿了一下,秉鉴接着又说道:“但用,也不能像潘有度说的那个用法,一定要再坐下来好好谈谈的,他的那个用法让咱家没有活路,等同于是我们伍家老小又回去给他们潘家做伙计,翻身或许容易,但想着重振门楣可就难了。” 秉钧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担心明天潘有度怀揣着怨气在公所作梗让咱借不到银子,到时候你转过身来再去潘家,好脸色给不给看不说,能不能再借给银子就很难说了,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自打进了家门,秉鉴在“德慧芳茶行”如梦如幻般生发出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重新进了这现实浑噩的迷魂阵里。秉钧问怎么办?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要不,咱哥俩个去潘家走一趟?”秉鉴问秉钧。 秉钧表示同意,“我也是这个意思,总归都是遮掩不住,莫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堵也总比后补强。” 二人说完,一前一后又出了房间向大门走去。没想到,迎头碰上了老四秉钐,也真是难得老四好心情,今天见着秉钧和秉鉴先是分头亲热地叫上了一声“二哥”c“三哥”,而后嬉皮笑脸地问了一句,“这个光景了,你们这是要出外面吃酒吗?带上我一个。” 秉钧答道:“哪里有什么心情去喝酒,我们去潘家谈借银子的事。” “昨日我也是听爹说三哥不是去过了吗?只是有些条件没谈拢,银子还没有拿到手。刚才恰巧路过‘同文行’,我也就走了进去,顺便也就帮着你们和潘东家把这事定下来了,你们就不用去了。”秉钐很是得意地说。 秉鉴听了,忙上前问道:“你是怎么谈的?” 秉钐的样子看上去很是世故老道的样子,摊开手掌放在嘴边,好像话怕被旁人听了去似的,拈声拈气地说:“这还不简单?现在是咱舍下脸皮朝人家借银子,按理说人家提什么条件咱都得接着。潘有度又没说朝你要利息,只是要用那银子入股,咱怕什么?这天大的好事上哪里去找?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尽早把银子拿到手才是王道,免得潘家反悔” “这么说,你是答应潘有度用那五万两银子入股,买下了半个‘元和行’?”秉鉴急红了眼,但还是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情绪。 “啊!”秉钐答应了一声。忽而感到秉鉴话里有话,又问道:“怎么着,老三,你不同意啊?” 秉钧见秉钐上来了火气,忙解释道:“四弟,这事不是二哥说你,你真做的莽撞了。要是你三哥想答应不早答应了嘛!潘家用五万两银子占上五成的股份,对于咱家来说这明显是吃亏的买卖,就是着急使银子,也得重新与潘东家好好谈谈的。” “好好谈谈?你们早干嘛去了?看着我把事办完了,你们开始和我说这个,纯心挤兑人是不?‘元和行’也有我的股份,这么芝麻绿豆大点的主儿我还做不了了?”秉钐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 秉鉴也不客气,大声地质问道:“那我问你老四,赚了银子让人家拿走一半,我们家的这些外债什么时候能还得清?你说” 秉钐一甩袖子,“那我不管,你不是主事人吗?你问你自己啊!我只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潘家是棵大树我就想倚着,包赚不赔,到时候银子分多分少我愿意!你管不着!” “你真是蛮不讲理!但我告诉你这么做不行!”秉鉴气得身上直哆嗦,拉着秉钧往外走,他认为是必须要去找潘有度把事情说清楚,否则过了今晚上更麻烦。 家人听外面争吵都赶了过来,大奶奶唐氏高喊了一句:“老二c老三你们俩儿个给我站住!” 秉钧c秉鉴只能站住。父亲伍国莹和吴氏也跟了过来。 “我说老三,是不是我中午说你两句就怀恨在心啊,联合老二堵着门欺负老四发邪火?来,来,有火冲我来,都翅膀硬了,有本事了是不?能耐真大啊!我说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啊?啊?快说说,让我听听,她是谁鬼心肠这么毒,让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我还真不信她就反了天”唐氏用手指轮番戳着秉钧c秉鉴,一番斥责喝问中,也是指桑骂槐将矛头指向了站在一旁秉钧c秉鉴两兄弟的亲娘吴氏。 “你就少说两句吧。走,走,有什么话都进房里说。”伍国莹虽然对唐氏不满,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做和事佬。 唐氏越是老了越不听劝,火气也更大了,她吵嚷道:“回房里说?老爷,这老二c老三都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特别是这老三,自从你给他封了个主事人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中午和他大嫂吵,我说了他两句和我对着干,这晚上又开始欺负老四,老爷,你说说谁给他这么大胆子让他飞扬跋扈的?又是谁在背后被他撑腰站脚的?这要是再不管,明天还不得上房揭瓦下窖挖井啊?” 秉钐一直装可怜在那里低头不语。秉钧是秀才出身,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但他是蔫犟,平时温文尔雅,但是遇到不公平的事他得说,他得讲道理。这点上,秉鉴和秉钧不一样,他是不想在没有意义上的人和事上浪费口舌,他心里明白也就完事了,不争里表长短,不图一时口舌之快,此时他就是一心想等着大奶奶泻了火,然后尽快赶到潘家去。 秉钧一字一板地说:“母亲,我和老三没有欺负老四,只是在行务上起了点争执而已,没有您老说的那般严重。我和三弟更没有您所谓的有谁撑腰壮胆的,都是自家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计较” 唐氏见秉钧敢回嘴,气是更不打一处来,指着秉钧的鼻子骂道:“老二,你真是墨水没有白喝啊?开始排遣起我来了!难得你还是个秀才,礼义孝悌都不懂,你念的是什么圣贤书?我告诉你从今天起只要在这个屋檐下,就不准你再读书,就不准你浪费家财去考什么举人,我说到做到!看谁敢说个‘不’字!” 吴氏走到秉钧和秉鉴的近前,伸出手来“啪c啪”扇了两个儿子各一个耳光,“逆子,还不都快跪下向大奶奶赔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柳隐 这番吵闹下来,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不待和自己的亲娘吴氏解释什么,秉鉴见大奶奶走的远了,忙从地上站起来,拉起秉钧就往潘家走。 一路上,秉钧还是愤愤不平。秉鉴只能好言相劝,他劝秉钧要为亲娘着想,不要让她老人家在当中难做,免受大奶奶的刁难薄待之苦。 二人走到了潘家大院已是戌时三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潘家晚上的看门人是一个老头,姓毛,因是司阍,又两眼炯炯有神,大家都戏谑称呼他为“猫叔”。猫叔在潘家多年,对秉钧c秉鉴兄弟他都是认识的,见他们这个时候来感觉很是诧异,但听秉鉴说要找东家有要事相商,也没有过多难为,直接将兄弟二人带进了院子里。 又通过一条狭长的甬道来到了潘家的后花园,潘有度正在花园的一处亭子里纳凉喝茶。今日是六月十五,是一月之中望日月盈之时,银光融融之下,花遮柳隐,榭静溪潺,几许清风拂面,芬芳馥郁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身在其中,几分的惬意自然而生。 猫叔将两兄弟带到潘有度近前,秉钧c秉鉴上前施礼,待潘有度打了招呼后,坐到了厅子里的圆石墩上。 “你们兄弟二人夜晚前来找我,想必是有急切事务找我?”潘有度不冷不热地问,幽暗之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秉鉴忙一躬身,“东家,老三c老二是来给您赔罪来了。” 潘有度对伍秉鉴的话并不感觉诧异,只是漠然地说道:“呵呵,你们这是演的哪出戏?都是相处好好的,凭哪里就跑出来了罪过?” 秉鉴忙解释说:“前日我来烦东家借银两没有说实话,其实借五万两说来是不够的,但我知东家这里也是吃紧,说借的多了会让东家为难,所以别了东家之后,我又去了‘广利行’卢家那里想着再拆借一些,并在卢家巧遇了蔡总商。可老三家与这两家的关系,无论哪里也是比不上与东家这般可亲可近的,卢c蔡两位东家只答应借行佣三万,还要全体行商同意才行” “呵呵”,潘有度又是冷冷一笑,说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罪过?” “老三情急之下四处化缘,一定会让东家误会的,这是罪过之一。之二,辜负了东家雪中送炭的一片好意” “老三,有话直说,不必这般蜿蜒曲折。” 潘有度再次霸道地打断了伍秉鉴的话,继续说道:“临近傍晚,你家老四也是去了行里找我,说是代表家人乐于‘同文行’入股‘元和行’,可此时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似有反悔之意,这也倒没什么,什么事情都讲究个甘心情愿,不必强求。只是我不能理解,也替你们担心,这短短的两个时辰不到就有如此南北的变化,视本应郑重之事如儿戏,如此作为下去,谁还敢与你家处事?!至于你与卢c蔡两位东家如何,那是你的本事和造化,我是乐见其成的,说来也和我不相干,你就不必费上这般心思遮掩了。” 秉钧和秉鉴都能听得出来,潘有度嘴上说的轻巧,但话里敲打之意已很是明显,想必内里已是动了肝火,只是涵养所在,又留了情面,隐忍不发而已。但潘有度将彼此间隔着的布帘揭下去也好,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真就省去了铺垫的麻烦。 秉鉴站起来,对潘有度又是深施一礼,“东家大人雅量,老三感激不尽。伍家此时处风雨飘摇之中摇摇欲坠,挣扎之时来求东家出手相救,得您爽应,本应感激涕零不存二心,但冷静下来思虑再三,但凡有一线它路,不敢连累东家。后去卢家,得蔡c卢二位东家允诺拆借行佣,老三满心喜悦,因为若借得行佣就不用再株连东家,老三也就没了那般日夜忐忑之忧。只是将心比心,如此反复,老三知是必会让东家误会的,特前来赔罪,望东家看在老三一家此时艰难处境里,歧路徘徊前瞻后顾茫然无措的份儿上,宽恕老三一家的一时鲁莽。再有,明日无东家助一臂之力想在公所借得行佣实乃痴人说梦,老三在这里先谢过东家了!若是借不得,还是要反过身来再求东家出手,总归是伍家想求得周全,左右全仰仗东家您一人!”说完,伍秉鉴也是一揖到地。 秉鉴向潘有度坦白了,而且毫无保留!他说的这番话没给自己留任何回旋的余地,因为余地被秉钐早已扔给了潘有度。秉鉴知道,自己留有一分余地若被潘有度抓住了漏洞,他和二哥秉钧的下场就是立马滚蛋,并且以后伍家的日子在潘家面前会越来越难过。 潘家是什么样的势力?人人心里都是有一杆秤的,掂量起来自然就知道了轻重。 老东家潘启在十三行做总商深耕了几十年,不单聚集了巨额的财富,而且积累了上至朝廷,中间总督c巡抚c布政使,下至知府c广州将军c粤海关监督c知县等等广泛的人脉关系。潘启本人还是正三品的“候选兵马司正指挥”,虽然是捐银而来的虚衔,但毕竟是有顶戴的,可以和朝廷大员平起平坐的,而不至于像伍国莹c伍秉鉴父子见了粤海关的监督还要跪上小半个时辰说话,不让你起来,你还不敢起来! 即使是潘启去世了,潘家仍然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潘有度的大哥潘有为是进士出身,官至内阁中书,参与《四库全书》的编制,颇受皇恩厚待;潘有度本人是敕封的翰林院庶吉士,虽然没有品级但也享受朝廷七品的俸禄;而潘有度的弟弟潘有科为兵部职分司员外郎,几兄弟虽然官做的都不大,但毕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场之人,门楣自然是比一般人家要显耀得多,上下结交起来更是水到渠成,风行水上般的顺畅。 潘家有如此深厚的背景,伍秉鉴深知在潘有度面前自以为是虚与委蛇被其发现厌恶的下场,这也是他自始以来对潘有度毕恭毕敬的主要原因。自家的家底和实力与潘家比实乃是小巫见大巫譬如九牛一毛,如果得罪了潘有度,无异于在十三行里自断前程,只有死路一条。并且因为自家父亲伍国莹是从潘家门出来的,如果被潘有度不待见并抓住把柄,被扣上“忘恩负义”c“出门欺主”的大帽子,伍家人就是被他挤兑死,都没有人同情你可怜你,相反还会痛斥你c唾弃你,比潘家人还会多踩上你一脚!这和人爱偏听偏信有一定关系,可也和谁腰杆子硬实c说话口气大c捧场的人多更有关系,说到根底,还是谁有实力谁才掌握话语权的道理。 基于以上的种种考虑,伍秉鉴是必须要说实话的,而且要带上十二分的诚恳,即使有些地方与前言自相矛盾,也得实话实说,求的就是“坦白从宽”的结果。 但说实话有说实话的好处,伍秉鉴没有给自己留余地,他同样在话里也没有给潘有度留余地,他和潘有度说的很明白:东家你借给我银子我感激,但想着蔡c卢二人如果能借我不更好吗?就不用连累你跟着我一起吃锅烙了。没想到他们还真答应借了,但答应借的是行佣,这事东家您就得帮忙撮合了。但那银子要是真借不成,我还得回过头来朝您借,我把话先扔到这儿,到时候您可别把门关上不借给我,不管怎么着,我伍家就贴您身上了,想赶都赶不走。我这么不要脸您也别怪我,不都是因为一个“穷”字惹的祸嘛! 听了伍秉鉴这番陈词,确实让潘有度无话可说。 他潘有度怎么也不能落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那样的名声在外面被宣扬,咂磨了几下嘴后,他和气地说道:“老三啊,你这话说的有些过头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那是别人家能比得了的吗?伍家有难,潘家怎样相帮都是不为过的。只是难得你有一片焚膏继晷卧薪尝胆的决心,怎么难也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不愿累及他人,也罢,这样扑腾几下身子板自然也就结实了。这样,明天我一定是会替伍家出头说话的,至于什么结果不说,我那五万两的银子都是给你准备好放在那里的,用不用随你的方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峥嵘轩章峻 秉鉴和秉钧出了潘家大院,趁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秉鉴心里很是兴奋,没想到潘有度这里的麻烦事就这样轻松地摆平了。秉钐无形之中给添了乱,可也正是借着这股劲儿歪打正着,和潘有度推心置腹地将话讲明白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揣着明白当糊涂,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秉钧到了潘家一声没吭,当然也是没有他说话的机会,可他同样是高兴的不得了,他的高兴之处主要在于他看到了三弟在外面办事的能力,秉鉴的表现让他打心眼里的佩服。 回到家里已是很晚了,兄弟二人分头回了自己的房里。 秉鉴进了房间,发现父亲正在里面坐着,随口问了一声,“爹,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伍国莹点了点头,“哪里能睡得下。我说秉鉴,不行的话,潘家的条件就答应下来吧。秉钐说的也没错,背靠大树好乘凉,潘家入了股自然就会为咱家出头的,那样咱可就省了不少力气。少赚点银子就少赚点吧,求个稳妥。再说,既是入股,若是往后经营不善,他家那银子也就不用还了。” “爹,秉钐说的就是个饮鸩止渴的法子,想靠着哪一家求自救c求发展都是靠不住的,到头来都得是靠自己才行。我从来没说过不可以入股,只是潘家拿五万两银子就要占上五成的股份,咱家是接受不了的。潘家那里刚才我和二哥去了,潘东家虽然没有直说,但我感觉最后纯是借银子给咱家也是有可能的。”秉鉴也感觉有些累了,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伍国莹听了很是高兴,“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行佣那里借得来,我说潘家的银子也借来用上一段时间。” 秉鉴诧异地问道:“爹,为啥啊?我算过了,如果行佣借得来,咱家的资本至少可以勉强支撑起开门复业来,虽说还是不够,但等有了生意再说也不迟。谁家借来的银子总不能白用,都是得给人家付上高额的利息才行,还捎带着天大的人情在里面,所以能不用则不用,少用一天是一天。” 伍国莹很是为难地说:“唉,刚才你大哥也是过来和我说这刚立门过日子缺东少西般的艰难,心思着等外面的货款要回来他先用上一些。我听说你大嫂张氏也是和你说了这事” “爹,这个事绝对不行。小门小户平常过日子再艰难,能有支撑现在支离破碎的行务难吗?大哥那勒一勒c紧一紧,什么事也就过去了,怎么就非得占用货款过活?爹,您也知道那些货款要回来的用处,那可都是要还粤海关和东印度公司的。东印度公司给了您十日的光景腾挪银子,这也没剩下几天了!” 秉鉴心里憋屈,说的有些激动,最后扔了一句话给父亲,“既然您让我做行务上的主儿,就得让我说了算才行。如果只是让我挂个名号,爹,那您另请高明吧。” 伍国莹见秉鉴耍了脾气,连忙好言安慰:“秉鉴啊,让你做行上的主事人,当然就让你说了算,这没什么可含糊的,你说不借就不借。只是你平时说话办事尽量不要拂了你母亲的心意和脸面,特别是牵扯到了家务事,更是要多商量着来,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伍国莹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出了房去。望着父亲的背影,秉鉴不禁摇头苦笑,当儿子说句对父亲大不敬的话,父亲的性格实在是太懦弱了,甚至看着他都感觉可怜。 秉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程清妍那端庄秀丽的脸庞和亭亭玉立的身姿又跃然现在脑海里,如前日一样挥之不去,且愈加动人起来。可睁开眼睛的瞬间,眼前又是一团漆黑,用力地揉了揉,好似刚刚做了一个美梦,就忽然被惊醒了一般的失落。 又睡不着,下了床,秉鉴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那轮圆月已被乌云遮住了大半个模样,只有了若隐若现的影子。 花开无声。 花谢无痕。 第二天一早,秉鉴收拾利落后在院子里等父亲和秉钧同去十三行公所,毕竟这次召集众行商在一起为的是伍家的事,伍家人多去几个显得有诚意。这时秉钧之妻刘氏走了过来,“他三叔儿,我和你商量个事。” 秉鉴忙应道:“二嫂,请讲。” 刘氏说道:“这眼瞅着三年一次的乡试也就要开始了,可我眼瞅着你二哥却一副无动无衷的样子,我说他几句也不听,说多了还和我恼火,找个时间你好好代我劝劝他。说来你二哥若是取了功名虽然是戴在自己的头上,可荣耀却是咱伍家上下的,特别是亲兄弟就你们两个,你更应该多支持他。” 因为刘氏一贯通情达理很是贤惠,秉鉴也一向很尊重这位二嫂。虽然她没有明说,但秉鉴也听出来了弦外之音,他说道:“这一阵子也真是千头万绪理不清,二哥帮我四处奔波应付,误了他很多研习上的光景。没事,二嫂,你放心,我今晚闲下来就找二哥说。” 秉钧推开房门,见刘氏和秉鉴说话就走了过来,笑着说道:“你嫂子可是说了我哪般好听的话?” 秉鉴点头,装作很是认真的样子说道:“我二嫂子说你夜里头悬梁锥刺股读书甚是勤奋,让我劝劝你多休息。可我和二嫂说,二哥发愤图强是为了光宗耀祖显耀门楣,为我等兄弟讨名声,那么做还不够,还要加上囊萤映雪c闻鸡起舞c磨穿铁砚c韦编三绝这些才行。” 秉鉴的话把夫妻二人都逗乐了。 秉钧是聪明人,他长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想一门心思埋头苦读将那‘举人’的功名牌子举回来,可咱家眼前似放在火上的蒸笼一般煎熬,哪里又能做到泰然处之心静如水?三弟啊,二哥是个书呆子,帮不了你别的,可跑跑腿总还是可以的。这不是说我和你是一个娘生爬的就如此作为,就是大哥和四弟任凭哪一个做主事人我都会这般决定的。我能猜到你嫂子和你说了什么,这事不用你们操心,我也想了,这次乡试我去,考中当然是求之不得,若考不中,无非就是再等上三年的光阴而已,到那时再考也不迟。” 秉鉴的眼角湿润了,他的二哥只是天底下一个平平常常的秀才兄长,但在他的眼里看来却是一个最有见识的秀才,也是一个最有情有义的兄长! 刘氏见状,也是感觉不好意思,忙借口找了个事情做,走开了。 父子三人来到了位于靖远街北端的十三行公所。 说来公所单从名字上看并无特别之处,但诸如行商议事c与洋商贸易磋商,甚至涉及领事外交等诸多事项都要在公所里面完成,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十三行的公所也实实在在是一座青砖灰瓦堪称高大的建筑,仰头望去足有四丈之高,有着轮焉奂焉的气势。进得里面去,八根粗壮的擎天红木柱子立在四周,顶棚四梁斗榫合缝漆金描银,十六盏大红灯笼次序垂下。大厅四边各十丈余,足以容纳五百人,甚是开阔,地面上铺着平平整整的青砖,上下望来给人以一种空旷寂寥之感。沿中轴过了大厅陡然收窄,眼前有七级的条石台阶,两边有栏杆,拾级而上,又是一个可容纳百几十人的小厅,中间放置一张长条形的红木桌子,桌子周围配有几十把椅子整齐地排列开去,棚顶如大厅处装饰别无二致,只是御赐绘有八仙过海图样的四盏宫灯甚是精巧华贵。 秉鉴是第一次进公所来,眼见如此壮阔场景,不禁为之感叹,“天子南库”在十三行,而十三行峥嵘轩峻之姿,尽玲珑剔透彰显在这勾心斗角飞阁流丹的堂皇公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平地生平波 此时十三行内的大小行商共有十几家,大部分都已到了。伍国莹脸上无光,自感十分的狼狈和无地自容,但没有办法,今日是有求于公所帮忙,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走到众行商面前低声下气拱手作揖客套了一番,顺便把秉鉴介绍出来。 辰时一刻一到,会议也就开始了。 总商蔡世文首先讲话。因为事前有通知,大家都知道来干什么,所以他也是言简意赅,将“元和行”濒临破产的现状,伍家人一心自救的迫切心情简单说了之后,也就马上抛出了“行佣借与不借”的中心议题,让众人发表各自意见。 蔡世文作为总商是不能首先发表意见的。同样,小行商知道自己半斤八两的分量也是不能先伸这个头,只能观望之后看准风向再说。掐头去尾,实际上也就没剩下几位了,然而大家心里都清楚,恰恰就是这几位决定着最终的结果! 凭什么? 凭的是自身的实力!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家放在这行佣里面的银子比你多,做的贡献比你大,表起态度来自然就是比你有底气,有分量!再有,小行商实力不济,凭一己之力做不来洋商船的保商,只能是依赖实力雄厚的大行商照顾才有生意可做,就算是拾人牙慧,也是得感恩戴德,在这种情况之下,遇事了,他们哪里敢先说话?哪里敢说错话?只能是一再瞧准各种脸色之后,再小心翼翼地表上自己的一份态度。 而这几位都是谁?大家同样是清楚不过,非“同文行”东家潘有度c“而益行”东家石中和c“广利行”东家卢观恒c“源泉行”东家陈文扩这四位莫属,当然首当其冲先发表意见的应是他们之中的一位。拔出了大个儿又分出了矮子,“广利行”因为立行时间较短,卢观恒当然是要尊重前辈;而陈文扩众所周知是老实人,在公所里从来是连个屁都不放的老好人,你让他说句话比吃屎都费劲。所以到最后大家都把眼睛齐刷刷放在了潘有度和石中和二人的身上。 “那我就先说一说。” 潘有度挺了挺身子,又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元和行’的创立人伍东家在我‘同文行’耕耘多年,伍家此时有难,我潘家相助是义不容辞的。但今日既然坐在这公所之内,论的就是公事,潘某人不敢夹有半点偏私之心。行佣为公所公有,从众行商的利润之中抽成汇流而积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今年以来已有五家行商破产,其中三家动用了行佣去还了行欠,大半已不见了踪影,时至今日行佣剩余区区五万两不到,已是捉襟见肘,再动用的话” 秉鉴和父亲c秉钧分别对视了一眼,这潘有度要说什么啊?怎么越听着越别扭呢!昨晚不是答应了要替伍家说话的吗?怎么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却说出了这般南辕北辙的话来,难道潘有度变卦了? “而益行”的东家石中这时候接过了话,“潘东家说的没错啊!说来行佣割的都是大家身上的肉,割的时候都叫一个疼!但朝廷就是这个法度,没办法的事。割了也就割了,但大家不能把行佣看作成一块大肥肉,谁想割一块,就拿走一块,谁上嘴唇一搭下嘴唇说送人情就送了人情,那可是不行的!就拿现在这件事情来讲,‘元和行’没有破产,只是经营不善有了外欠而已,凭什么要动行佣?做生意哪有在外面没欠款的?在座的各位谁家敢说这样的话?可有了欠款,就要打行佣的主意,这就不对了!各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啊,是啊,石东家说的确实是有道理啊,可不能把行佣当成人人都可以眼馋的肥肉啊!” “用在了那些家产被充公人又被发配到伊犁充军那些可怜不识见儿的人家身上,我们也就认了,可这好模儿好样儿的也想动,我们真就不能答应。” “可不是吗?我家还在外面欠了一大笔款项没有着落呢!若是能将行佣借得给伍家,是不是也能分我点?” 石中和话音刚落,就起了附和之声。 石中和在十三行内发迹非常早,一家上下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上流生活,在行内能被他瞧得上眼窝子没有几个,平常不屑与众人为伍,当然也就没什么好人缘可讲。不得人心,这也是他在总商竞争上败给蔡世文的一个主要原因。但彼一时此一时,现在石中和带头说出了一些行商的心里话自然就受了待见追捧,附和之声四起那都是因为“利益”二字作祟。他的话中除了表明不同意将行佣借给伍家外,还捎带着说蔡世文是卖人情给伍家,往深里说就是在敲打蔡世文徇私舞弊假公济私,石中和手段可谓老辣! 蔡世文听了只能是眨巴眨巴眼睛不能发作什么,因为他是总商,又是召集人,既然让人家说话,人家说什么你就得听着,何况石中和又没指名道姓,掺和进去只能是自取难堪。 伍国莹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张老脸真是没地方可放啊!让人家抽筋剥骨说到这份儿上,真是奇耻大辱啊!可怨得着人家吗?事实就是如此,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忍着吧。 秉鉴知道石中和向来瞧不起伍家人,两家人也素来没什么交往,他能说出这番话来也就不足为奇了。秉鉴在心里一直咀嚼回味的还是潘有度刚才说的那番话,他实在是不解其中之味,但潘有度的话还没有说完,还需要听下去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再往下来,也就该轮到卢观恒表态了,他这里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毕竟那日他是和蔡世文一同答应了的。 潘有度被石中和抢了话很是不爽,同样是不能表现出什么,因为石中和是接着他的意思说下去的,言语也没有针对他。石中和对待同行,也就算是对他潘有度还算客气,有这层情面在这里摆着,当然他更不能明着反驳石中和什么。 潘有度听附和声小了些,他又说道:“道理归道理,伍家人就坐在这里,平心而论,谁也是不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我再说句公平话,若此时伍家家破人亡,所造成的行欠也是要从这个行佣里出,而且还不够,还需要包括我在内的各位从兜子里往外再掏银两。而此时伍家人一心自救,这是好事,我们只是向伍家人借银两,有借就得有还,他家要是日后有了起色,这笔银两自然又会回到行佣的帐上” 秉鉴听了长出了一口气,潘有度终究是没有食言,先抑后扬替伍家说了话,他不禁向潘有度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但这时“广利行”东家卢观恒插了话:“潘东家,实际上哪里有这般麻烦?伍家人是从潘家门出来的,你们之间私情深厚自不必说,你刚才也是说你帮伍家乃是义不容辞之事,潘东家家大业大,那从‘同文行’上借出一笔银子给‘元和行’不就得了吗?我相信潘东家不会说连三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吧?我也相信潘东家不至于怕伍家人还你不上吧?” 卢观恒这番话将矛头突然转移到了潘有度的身上,这让在座的人都是颇感意外。潘有度听了同样是一愣,这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卢观恒的话逼得他没有任何的退路!这是什么意思?伍秉鉴不说几日前已和卢c蔡二人打好招呼了吗?怎么卢观恒不顺情说好话,反而突然向他发难? 那些中小行商心里暗暗感觉卢观恒说的有道理,可口上却不敢如刚才那般大声附和,因为附和了就会让潘有度难堪,让其难堪就算是得罪了,而潘有度恰恰是他们谁都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的! 整个议事厅内,空气好像是凝固一般,出奇的静,好像掉根针都能被听得见。 秉鉴在心里盘算,卢观恒是与蔡世文交好的,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此时卢观恒向潘有度突然发难,难道是怕潘有度抢了蔡世文风头?可仔细想想也没有这个必要啊,潘有度也没说什么过头的话啊。那又是为了什么呢?秉鉴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不管怎么说,卢观恒的这番话肯定对伍家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握章 怀瑾握瑜 潘有度是精明强干七窍玲珑之人,见经识经机变如神,他听了卢观恒的话后“呵呵”一笑,“卢东家这话说的好,入情入理,我帮‘元和行’都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元和行’新任掌门人伍秉鉴也是和我说了,卢东家和蔡总商已是私下答应了他要将行佣借与伍家,我一想也是,既然两位东家是如此高情远致怀瑾握瑜,我这里也就没有那个头上安头冠上加冠的必要了。” 听潘有度说完,其他行商们同样是怕得罪蔡c卢二人没有出声,可心里却都是生了怨气,看来“而益行”东家石中和说的没错啊,这二人真是将行佣当人情送给伍家人了!可行佣是公款,凭什么你们可以私相授受?既然你们已是答应了,找我们又走这过场干什么?当我们是傻子玩呢! 石中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蔡世文c卢观恒很是狼狈。 伍秉鉴更是尴尬。 这都成了什么事了?明明两头都是说好好的事了,可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变了味呢?怎么感觉这几位在自家的事情上开始大做文章,彼此牵扯着他伍秉鉴,借题发挥明争暗斗上了呢?而这其中最大的受害者莫过于就是伍家!别说借行佣的事现在有很大的变数,就是蔡c卢二人那里,会下叫自己又如何能解释得清楚?! 既然潘有度话里已经提到了自己,伍秉鉴知道他此时必须要站起来说话了,“诸位东家,自贻伊咎而让大家跟着劳心劳神,伍门一家三口人坐在这里羞愧难当,更不敢文过饰非,弃瑕忘错。蔡总商与卢东家那里我是去过的,当时是我乞求能将行佣借与我伍家,二位东家言说要召集各位商议才行,这才有了此时的情景。潘东家同样在知晓我伍家已寸步难行之后,也是将我找了去,欲伸手相助。患难之时见真情,诸位在我伍家菱角磨作鸡头之时蒲鞭之罚,并助以吴越同舟之力,秉鉴感恩不尽!日后定改过作新,重振门庭,报今日诸位云行雨施之恩!” 秉鉴这番话可谓说的周全玲珑,既为蔡c卢二人开脱,又为潘有度解难,最后将自己的心情又表达出来,说的同样很是诚恳,让众人无话可说。但是,百密总有一疏,话说的再圆滑,也是要论怎么听c谁来听,伍秉鉴不知道卢观恒此时已没有了帮“元和行”的想法,当然他更不知道其中的问题出在了哪里。 “既然是做了新掌门,那我就得称呼你一声伍东家。”卢观恒对伍秉鉴说。秉鉴忙一躬身。卢观恒接着说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伍东家,既然潘东家有帮伍家的想法,你为什么又要找蔡总商和我拆借行佣做什么?难道用着行佣比潘东家的银子舒服?欠着公所的就心安理得?” 秉鉴听了心里一紧,这卢观恒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又奔着自己来了?卢观恒不是在帮自己确定无疑!表面上在挤兑潘有度,实际上是在难为他伍秉鉴。伍国莹也是吃惊,因为他是和秉鉴一起去的卢家,卢观恒当时是怎么说的他现在还是言犹在耳,但他不能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和秉钧紧张地看着秉鉴。 “卢东家您这个问题问的好!遥想当年,康熙五十九年(1720)冬月廿六日,十三行前身公行之行商歃血为盟,共誓合舟共济患难与共,掐指算来已逾六十八春秋矣!期间我们行商弟兄契若金兰伯埙仲篪一体同心肝胆协契,虽偶有七支八搭拳中掿沙之事发生,但‘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一路风雨坎坷,也还是走到了今天。伍家为什么非要借行佣?说句不中听的话,伍家和潘家如何亲近那论的是交情,但我把公所看作和气致祥之家,安身立命相拥庇护之所!我把诸位同行东家亦当作家人!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伍家今日有难了,我首先想到求助的还是公所,还是诸位东家,但绝没有偶变投隙吃肥丢瘦的任何不良居心!浮生若梦,得失荣枯,世事无常,此时怆地呼天无用,唯望诸位施以援手,伍家一心自救别无他求!” 秉鉴的话还没有说完,已有行商动了感情,甚至有人眼角噙了泪水,是啊,自来所有行商一体衰荣,竞争虽然是有的,但面临上挤下压还是抱成团儿的时候多。谁家也不能保证这一辈子就顺风顺水无灾无难,此刻伍家三口在这里好像犯人似的被石中和c卢观恒或逼问或讥讽,自家真若是有了这般田地,又能否如伍秉鉴这般强韧挺得住呢? 感同身受,同病相怜。 “我同意借行佣予伍家!”众人中忽然有人说了话。 “我也同意。谁家还没有个三灾八难沟沟坎坎的,搭把手就过去了!” “伍家是来借,不是来要,何况又是自救,没有道理不同意。” “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家能在这里坐着就是前世的缘分,借吧,众人捧柴火焰高。” 那些中小行商被秉鉴的话打动了,纷纷表示支持! 秉鉴循声一一作揖谢过。伍国莹和秉钧也是跟着一躬到地。 伍秉鉴维护了潘有度的脸面,让潘有度很是满意。 蔡世文有些糊涂,他看不明白卢观恒的举动,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发问,作为总商又不好说什么,这让他左右为难。但他同样是对伍秉鉴能将他从舆论的漩涡里撇开来很是满意,至少伍秉鉴没有情急之下为了借到银子而死咬他不放,这很难得! “而益行”东家石中和虽然对伍秉鉴不屑一顾,不抱有任何同情之心,但他听不是蔡世文c卢观恒和伍家人私下换交情,心里也就平衡了。 卢观恒没有想到伍秉鉴的几句言语就扭转了乾坤,看着眼前的情景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小子真是会说啊!可也不能便宜了你小子!他说道:“既然众位都有可怜伍家人的心情,我也就不勉强什么,但这利息不能少了吧?” 伍秉鉴说道:“利息是一定要付的,但凡能承受得了,伍某人绝不还口。” 卢观恒狡黠地一笑,“借你已是勉强,还哪里有还口的道理?我也不难为你,按乾隆五十一年,盐商王德宜向内务府借款的例,借款六十万两,分十五年还清,利息是九十九万两,借你‘元和行’三万两,一年的利息怎么着也得是六千两吧?” “卢东家,不对吧?按你说的那个例子算来,一年的利息应是三千三百两,怎么到了我”秉鉴疑惑地问道。 其他行商也很是不解,都看向了卢观恒。 “多的那些是罚你家的!也是起到警示他人的作用,不要动不动就打行佣的主意!如果到了一年期还不上,加倍!”卢观恒阴沉着脸说。 “奥。”伍秉鉴听了点点头,他无话可说。 石中和听卢观恒说到了自己的这条线上,也在一旁附和道:“有道理,我赞成!” 商议到此也就算有了结果,蔡世文让人起草了决议,又让所有行商在上面签字画押盖上行号的印信,这也就算是在公所内部完成了借给“元和行”三万两银子的手续,但还要粤海关监督大人那里批准才行,所以伍家人还要等上两天才能把银子拿到手。 伍国莹梦游般地被秉鉴c秉钧两边搀着走出了公所,冷不丁从幽暗的里面出来,阳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潘有度在后面叫住了父子三人,走到近前,对伍国莹说:“伍叔,秉鉴以后会有大出息啊!” 伍国莹不知是听了茫然还是喜悦,只是颤巍巍地点头,说不出话来。伍秉鉴忙深施一礼,“东家您过奖了!” 潘有度笑了笑,很是和气地说道:“以后不要这般称呼,‘东家’c‘东家’叫着让人听了生分不舒服,再说你也是东家,难道也让我那般称呼上你一声?以后我们彼此直呼其名,或以弟兄相称,两头儿都彼此勤走动着些。一会回到家里,我派人送你那去一万两银子,算是我借你的,不算利息,什么时候宽绰了,什么时候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易调 父子三人回到家里,家人都围拢了过来询问结果。伍国莹这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将情况说了个大概,特别对秉鉴的表现赞不绝口。秉鉴的母亲吴氏听了内心很是激动,但也不敢在大奶奶唐氏面前显露出来,只能用慈祥的目光看了几眼儿子,以示欣慰之情。秉鉴能有这般出息,这让她始料未及,像她这样做偏房庶妻的,还能有什么盼头呢?无非就是想着能有一天母凭子贵把腰板儿往上挺一挺,不至于再人前人后总是低人几头挨欺负,最后到老了能有个依靠少遭些罪而已。 毕竟在公所借银子是家里的大事,秉镛和秉钐当然也来了。秉镛拍了拍秉鉴的肩膀,“好啊,能把银子借来就是好事啊!别说,老三你还真有一套。” 秉鉴笑了笑,没吱声。 秉钐不以为然,“怎么说呢,借银子总是要比去要银子简单得多,何况还付上了那么高的利息。你们看,我只去了‘同文行’一次,潘有度还不是遣人将银子给咱送到家里来?不单利息不要,而且连个字据都不用写,这才算本事。” 秉钧听了,脸色气得通红,他想替秉鉴争辩几句,但被秉鉴扯扯衣角暗下制止了。秉鉴问:“银子入行里的账房上了吧?” 秉钐愣模愣眼地反问:“入账房?入什么账房?现在我和大哥手头紧,这银子我们先用上一段时间,这事我和爹c娘都说好了的,你也就别挡什么横儿了!” “老四,你有没有点良心?你知道这银子秉鉴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得有多辛苦?你手头紧,还是救行号要紧?没有这银子,能饿死你不?”秉钧怒不可遏实在是憋忍不住了,也不顾了读书人的斯文,大声地质问秉钐。 秉钐被问得理屈词穷,他用手一指秉钧,“哪里轮得着你管我?你给我闭嘴!我就是用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吵!”秉镛出来将秉钐拉到了一边,然后他对着秉鉴说:“老三,你别怪老四,确实是这日子过得太紧吧了让人窝火。其实说来日子过得紧儿些也不怕,只是有个头疼脑热c人情往来的过河钱,手头上总要有一些的。我和老四呢都是死吃死嚼的,不像你在这行上用起银子来方便” 秉鉴平静地说:“大哥,我虽然在行上,但每文银子的往来都是有账目凭据的,这个你大可以放心,发现了有对不上的地方尽可以找我来。再有,潘家的这笔银子,你和老四写好字据后,各先拿去五百两用着,其余的全部记在行号的账上。” “老三,凭什么你让我拿五百两,我就拿五百两?”秉钐听了一窜老高,表示强烈的不满。 秉鉴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是不行了,他盯着秉钐说道:“老四,你这五百两不拿是最好,要拿就这些,晚了有可能一文都拿不走!既然说到了这,我再多说一句,外面的返货和货款,你也就不要在上面浪费心思了,那是一文一钱都动不得的。说来我确实是管不着你,可天下总有讲理的地方,你要是不怕家丑外扬,咱尽可以把地界有名望的人都请来咱家给评一评道理,这银子到底该不该你动,你该不该伸这个手?你动了是不是又该付上公所开出的那般利息” 秉钐一听秉鉴这么说,马上泄了气,真要是请人评理自己必输无疑,那脸可就丢大了!还是见好就收吧。心里这么想,可嘴上还得硬气:“好,好,老三,评理就评理,我还怕你了不成!我就不信你能做得了这个主儿!” 秉镛知道,这关于货款的事自己也有份儿,秉鉴借机也是在敲打自己,他怕秉鉴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忙知趣地推着秉钐走了。 出奇地是,今天这伍家的大奶奶唐氏一直没言语,这让吴氏一直放不下心来。秉鉴也是因为实在兜不住火气才又和秉钐吵了起来,可火气发泄了,也是不禁偷瞧了大奶奶一眼,如果再没什么动静赶快溜走。秉钧也是如此心理,他可以不顾秀才的身份扯下脸皮与老四闹翻,但他可不敢对大奶奶顶一句嘴,这里面有着根深蒂固的家法礼制在里面禁锢着,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伍国莹也是真没着儿,四个儿子都是自己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比较起来,一定是更在意嫡生的秉镛和秉钐,总想偏袒几分,却顾情顾不了理,何况此时还要全力倚靠秉鉴c秉钧兄弟支撑门户。所以他眼见着吵闹,干着急,却说不出来什么。 “都散了吧。”大奶奶唐氏终于是说出了一句话。秉鉴和秉钧如蒙大赦,低头迈开步子往自己房的方向就走。 “老三,你慢着,随我来。”大奶奶在后面喊了这么一嗓子。 秉鉴听了吓得一激灵,但也马上站住折返回来,跟在了大奶奶的身后来到了上房。 “坐下吧。”大奶奶抬手吩咐了一声。秉鉴小心地拣了个木头凳子边儿坐下了,喏嚅着问了一嘴:“母亲,您找我” “碧珠,你先出去,我和三少爷说点事。”大奶奶又吩咐了一声。碧珠是大奶奶的贴身丫鬟,现在伍家上下交困已养不起下人,碧珠算是唯一的一个了。听说碧珠是大奶奶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家的,不知什么原因家里败落了,被父母送到大奶奶眼前来已是有了几年光景。碧珠为人乖巧,任劳任怨c不多言多语,很是本分,大奶奶很是满意喜欢。 待碧珠出去了之后,大奶奶开门见山地说:“老三,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会把碧珠领你房那边去。” 秉鉴听了真是惊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奶奶找他来会和他说这么一件事,也感觉莫名其妙,“母亲” “你们哥几个就你老大不小的还没有娶妻,你这又一天家里外面的忙活,洗洗涮涮的眼前总得有个侍候的丫头,碧珠这丫头活计很是麻利,就这么定了。”大奶奶虽然语气较往日和善得多,但不容商量。人也是正襟危坐,很是严肃。 不管怎么着,秉鉴也是连忙推辞,“母亲,您身边就这么一个使唤丫头,本就人手不够,这万万使不得!传出去会让人耻笑秉鉴不孝的。再说我这轻手利脚的,也真用不着。” 大奶奶面沉似水,“使个丫头怕别人说不孝,难道违背母亲之意别人就说你孝顺了?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可是母亲您也知道我那厢房窄小,真是没有安置这丫头的地方”秉鉴努力地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看着秉鉴争辩,大奶奶好像生气了,“什么叫窄小?只是加一人之榻而已,难道就容不下了?” 秉鉴面露为难之情,“这” “什么这c那儿的,老三,我看着这碧珠不错,日后就是让她给你做个通房丫头也行的。就这么定了,一会我和碧珠这丫头交待几句,让她拿着褥卷自己过去。你先回去吧。”大奶奶不容秉鉴再言语,直接将他撵了出来。 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啊?! 伍秉鉴稀里糊涂地走出了正房,心里还在画魂儿,这一贯不待见自己的大奶奶怎么在对自己的态度上突然就来了一个“之”字形的大转弯?让人想不通,又摸不着头脑啊。唉,不想了,先收着再说吧。 回了自己的房,秉鉴心静了静,又冷不丁想起个事来,卢观恒这里到底是怎么了呢?那日去他家还是好模好样的,可没几天的光景下来,怎么就突然间好似与伍家有了深仇大恨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