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胜》 正文 写给读者的信 有缘的陌生人,展信佳~ 这是我第一次写长篇小说。 关于人生第一次的理解,以我此时的看法,认为随着年龄增长,第一次越来越难得,也越来越复杂。之所以要写这本小说,是为完成我当年的一个许诺。 我没有考证过,也无从考证,只听说这里的许多读者都是年轻人。我作为一名八零后,再往后,一直往后,靠近九零后的青中年人,心中一直非常留恋校园时光,尤其是高中校园时光。那是一段辛苦而当时不觉辛苦的日子,苦中作乐,轻易满足,一节体育课,一个新篮球,一阵清凉的夏风,一个姑娘的眼神,如此简单,却能让心中充满惬意。这是人生极特殊的阶段。在此向处于学生时代的你们,表达我毫不掩饰的觊觎之情,也请你们不要那么快长大,尽量多的保持单纯。 我的诺言,正是在这个时期许下的。 我还清楚的记得高考后,因为成绩不理想,我无颜面对尊尊教诲的班主任。托朋友替我取回毕业证,当时朋友的一句话触动到我的内心,相信这一生都不会淡忘。他说:“老师问你,以后还想写书吗?”翻译一下这句话,老师的意思是:“当初我让你小子好好准备高考,你偏要写小说,怎么样,成绩差了很多吧,后不后悔?”对于这个问题,我现在的回答是:“后悔,我后悔没有不顾一切,坚持把小说写完。”这不是玩票,不是强保尊严,这是一句心里话。 如今的我白天工作,抽空写书,下班后吃完饭,继续埋头写书,再熬夜写书,双休日写书,推辞朋友聚会c家人相见,怀着无比内疚的心写书。我从来没想过做一件事的代价会如此巨大。如果放在当年,压力定能减轻很多,然而人生没有如果。值得庆幸的是,十年之后,我终于坚定的开始写书了,内心不再动摇。 在此承诺各位,此书不会太监,时间自会为我证明。 接下来谈谈书。 其实我私底下学习过,大概知道网文是个什么创作思路,只因与我所想大相径庭,实在不愿改变,况且也没有一个反例让我坚信,像我这么写书一定不行,所以权衡过后,我坚持原来的创作思路。于是我的“黄金三章”,自我评价属于网文“黄金塔三章”。黄金塔者,屎也。 我自己看过的小说不多,反复读过的更屈指可数,不过总还是有。我很感激这些作者写出如此生动的文字,让我在失意时,失落时,失声时,可以保持一种积极的心态。人生嘛,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是一种人生态度,在哪里跌倒就扯个枕头过来睡一觉,也是一种人生态度。我更欣赏后者的洒脱。 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这本书最最最大的主角叫程致远,再告诉大家一个秘密,这不是一本沉闷的小说。之所以开篇写得有点闷,有点严肃,其实是为了后来的精彩纷呈做铺垫。正如开篇正文中提到的:“耐性是种好品质。”慢慢读吧,会有收获的。即便后文真的没让你有所收获,至少你收获了一份自己的耐心,就当我抛砖引玉了,叫我雷同志就行了。 小说人物方面:角色大多数源自生活,为了保留真实感,我将高于生活的创作理念束之高阁。尤其是小说中的女性角色,说来惭愧,我虽然有一些男性知交,但更多时候还是喜欢扎在女生堆里。由此可见,我对女性多么的了解,当然啦,我所了解的,都是我认同和欣赏的,甚至有些光辉是深挖掘方才闪耀问世的。她们已经站在雪山上,衣袂飘飘,光彩照人,何必还要更高?硬把人家推到太空,岂不窒息?毁掉美这种事,我还真干不出来。 小说情节方面:我并没有刻意构思,不是我偷懒,而是我更尊重人物本身的性格。人会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但是人不会到什么时候变什么性,毕竟我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太太太泰遥远的国度,你们懂的。所以人心所向,便是剧情所向,只不过在平淡中加入了一点曲折。 小说格局方面: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何谓格局?局是范围,格是认知,所谓大格局,不是去过多少地方,而是对某个地方的理解程度。欧洲十国一日游,除了听电车报站,能真正领悟什么?应该只剩下拍照了。也许小说仅供娱乐,但娱乐也是可以有深度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会笑,可是能笑多久?如果回到家还在笑,吃饭时还在笑,过了十年依旧在笑,那就不是我的问题,而是脑子的问题了。我想提供的娱乐,并不只是一时之快,就像虚惊一场,提心吊胆而后豁然开朗,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能更叫人舒服。感官是复杂的,搞笑多了,也需要一滴眼泪,不是么?所以这部小说的局,是从一个很小的地方开始的,然后像病毒蔓延一样,逐渐渗透到各个脏器,终于求生不得,求死至于如何去“格”,我尽量在文笔上表达出来,如果真的难以做到,下一部小说争取做到,如果还做不到,那就再下一部。正如当年记者采访贝利:“hich 一ne is best 一ne”?贝利anser:“next 一ne。”记者哧的一笑,心想:“这乌鸦嘴真会装x。” 说到这里,我本人也有一点点请求,相信很多读者猜到我的想法了,但是我告诉你,不是这个,那还能是什么啊。大家可不可以看完以后留个言,说说自己的心得体会,哪怕你骂我一句呢,但是你肯定开不了口,毕竟是有身份证的人。还有什么月票啦,推荐票啦,打赏啦,微微相信的红包啦,我的银行账户是 所以说嘛,做人不要贪得无厌! 其实这是一句玩笑话,大家能看我写的书,我已经感到十分荣幸了。坦白说,最近身体还是有些疲劳的,不过我会坚持下去,就像对待白天的工作一样,虽然分分钟想要做完,然后挤出时间写书,但是工作过程还是一丝不苟的。或许有一天,我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安排足够的时间写书,但那是一个奢望,不敢强求。我身体健康,四肢健全,上天已经给了我写书的条件,我知足的。 说了这么多,再写下去就要超过正文了,还是很感谢大家的观看,茫茫人海,相遇不易,希望大家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可以留言给我,反正我才懒得理你,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流浪诗人 “解放喽,解放喽。”一群孩子欢呼着,集体向池塘跑去。 很快,背向矮小的山坡后,出现一个满头白灰的小男孩。男孩跑上山坡,居高眺望,冲远处小伙伴喊道:“喂喂你们等等我啊。”孩子们赶着去听故事,听到喊声,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谁都不加回应。 一个小女孩听到熟悉的喊声,当即停步,回头望了一眼,双手罩在嘴边,遥遥喊道:“小西瓜,你又帮老师擦黑板啦。”男孩见女孩停步,心中格外激动,笑着向她挥手,喊道:“小黄花,你等我啊。”不等说完,狂奔追赶。小黄花站在原地,愉快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喊道:“你快过来啊,我等着你呢。” 待小西瓜跑到近前,小黄花仔细瞧了瞧,笑着掏出手帕,为他掸去头顶白灰,道:“他们急着去听故事,谁都不帮老师擦黑板,只有你最好。”小西瓜受到夸赞,不好意思地嘿嘿傻乐,道:“老师上课累。”小黄花掸了掸手帕,认真打量一番,见他头发恢复本色,心满意足收起手帕,转身说道:“好啦,咱们也快去吧。” 小西瓜见四下无人,拉了她袖子一下,迅速用沾满粉笔灰的右手伸进裤兜,摸出一个彩色西瓜泡泡糖,快速塞在小黄花手心里,压低声音道:“这是最后一个了,别让人看见了。”小黄花握拳攥紧泡泡糖,警觉地四下张望,不见有人,也压低声音问道:“那你的呢?” 小西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憨笑一下,道:“咱俩快赶上他们吧,晚了听不到开头了。”向前望了一眼,快跑起来。小黄花正在思量分配泡泡糖的事,原地愣了几秒,再看小西瓜已跑出好几米,忙不迭将泡泡糖装进口袋,拔足赶上。 池塘边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面向池水,沉声道:“你这孤独的祸胎,擅长用平静掩盖,没有波澜的外表下,是你罪恶的深渊。偏偏你的眼眸,却好似天空一般蔚蓝。上天赐予众生的水,完整了你的生命,可你不分好坏,随便给予。恳请老天开开眼吧,用暴烈的日头,蒸干你全部的罪责,别等到某一天,人间机器,亲自将你掏得一滴不剩。” 池塘周围除了中年人自己,再无旁人,看来这席话是对池水说的。等孩子们陆续跑来,中年人听到脚步声,苦大仇深的表情立刻烟消云散,转身之际,眼神中已充满慈爱。 一个孩子放下书包,掏出一个布包,打了开来,露出一个玉米饽饽。中年人看到,冲那孩子点点头,缓缓上前几步。孩子上身略微向前倾斜,畏缩地伸出手,将饽饽举到中年人鼻下。中年人抓住饽饽,轻轻提起,放到嘴边啃了起来,显然饿了。那孩子见叔叔在吃自己带来的食物,退后两步,一脸满足之色。 中年人吃饽饽时,孩子们满心期待听故事,却没人出言打扰,从表情判断,大家对这位叔叔既畏惧,又尊敬。中年人吃下半个,边嚼边问:“上次我说的话,你们都记得吗?”孩子们纷纷点头,一人轻声说道:“你说耐心是好品质。”中年人用力咽下一大口,赞许地看向发言的孩子。 小西瓜和小黄花这时赶到,小西瓜担心中年人噎到,拿出铝饭盒,到池塘舀了一盒清水,递向中年人。中年人笑着接过,“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净,擦了擦嘴,道:“好了,现在开始吧。”说着盘腿坐到地上。孩子们也分别坐在地上,围成一圈。 中年人沉思片刻,道:“咱们今天说说未来的世界吧。”一个孩子立刻提问:“什么叫未来?”中年人道:“就是很多年后的事。”孩子们面面相觑,眼中均现出迷茫。 一个男孩子歪着头思考,随之问道:“叔叔,很多年后的事还没发生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呀?”中年人正色道:“我有智慧,有智慧的人能看到未来。”孩子们“哇”的一片惊呼,瞬间全都信了,人人充满期待,静候下文。 中年人道:“每个人都顶着两片天,一片叫家庭,一片叫自然。当你们回到家,屋瓦就是头顶的天,出了屋子,晴天阴天都是天气,属于自然环境。孩子们,从你们这代人开始,头顶的天将发生巨大变化,自然环境会变,人与人的关系也会变。不过请大家相信,无论怎样变化,人心都不会变,无论在什么时候。”说着伸出手,拍了拍脚边的土壤,泥土的芬芳立时腾起,续道:“土地只有这么一块,不管将来站得多高,都须得与大地相连。” 中年人说完开场白,开始描述未来世界的景象。他娓娓道来,细节方面如数家珍,便如亲身经历一般。由于表达方式浅显易懂,孩子们听起来毫不吃力,全聚精会神聆听着。 远处走来一个男孩,肩头扛着竹竿,两端各绑着一大捆湿稻草。那竹竿比这孩子的身高还长出一截,稻草也高出他一个头。许是担子沉重,又或是草鞋不合脚,走路时显得格外吃力。 他低着头,卖力走着,当经过池塘边,看到中年人在给同龄孩子讲故事时,不知为何,突然“哇”的一声,竟哭了出来。孩子们正听得起劲,不由自主循声瞧去,当看到哭的人是他时,谁都没觉意外,又转过头,继续收听。 中年人向侧方平视一眼,赶忙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孩子们等一下,然后撑着膝盖站起,走到哭泣的孩子面前,安慰道:“栓柱,咱不哭,你看这是什么?”一面说,一面摊开手掌。 栓柱正满心委屈,泪眼朦胧中看出来,发现中年人手上的白色橡皮,登时破涕为笑。中年人将橡皮塞在他手里,捏了捏他拳头,笑问:“叔叔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栓柱道:“你说我小时候会很苦,长大了就不觉得苦了。” 中年人欣慰微笑,道:“是啊,再忍忍吧,你很快就能长大了。”指向前方土道,说道:“你看,马上就到家了。”栓柱向前望去,只看到一个隆起的小土坡,不过他这时毅力已被唤醒,眼神霎时变得无比坚定,道:“我忍!”攥紧橡皮,迈开大步,加速向前走去。 中年人盯着这矮小的背影走远,眼睛里波光闪动,嘀咕:“会习惯的,早晚会习惯的。” 结束了烈日的酷刑,傍晚天气开始转凉。孩子们听完故事,心满意足散开。中年人仍坐在原地,取出剩下那点饽饽,慢条斯理吃完。小黄花和小西瓜在不远处窃窃耳语。 小黄花见大家都走了,拿出泡泡糖,小白牙咬成两半,衡量一下大小,将偏大的那块分给小西瓜。小西瓜见西瓜泡泡糖瘪了,有些不忍心,道:“还是你拿回去吃吧。”小黄花倔强地道:“不。”小西瓜接过,舔了一下外皮糖衣,喜道:“真甜啊。”小黄花探头到他手边,也舔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解,道:“都一样甜的啊。” 栓柱挑着担子,走回到家门口,将湿稻草摊开,铺在地上晾晒,然后一屁股坐在门边的稻草垛上,大口喘着粗气。忽听近旁一个男孩声音叫道:“是我的,是我先发现的。”另一个高个子男孩先不理会,将挤净的牙膏皮塞进裤兜,才道:“是我先捡到的,谁先捡到就是谁的。”矮个子男孩见他耍无赖,气得浑身颤抖,大叫道:“我今天跟你拼了。” 二人正要扭打,同时听到树上传来一声蝉鸣。矮个子男孩率先反应过来,冲高个子男孩吼道:“是我先听到的,它是我的。”高个子男孩本就心中理亏,只因不愿放弃牙膏皮,这才故意耍赖,这时见矮个子男孩转移目标,他向来不爱打架,忙道:“行啊,你去抓吧。”矮个子男孩急忙跑到树下,抱着树干上攀。高个子男孩见状,趁机溜回家去。 矮个子男孩上爬几下,双腿夹紧树干,固定住身体,目光上移,伸手向上拍去,准确无误捉住知了,然后松开双腿,稳稳落到地上。 他捋了几下蝉翼,揣进裤兜,无意间发现树下有一个煤球,喜道:“今天真是走大运。”拾起煤球,放进另一个裤兜,喜滋滋回家邀功去了。栓柱目送男孩走远,寻思:“我也能一下捉到吧。”想起中年人送的橡皮,取出后,放在鼻下细嗅,闻到一阵香甜气味,顿时心中美滋滋的。 一个青年打从门前路过,看到栓柱一脸迷恋之意,笑道:“栓柱,又在偷懒啦,回头我告诉你爸去。”栓柱登觉委屈,道:“我没偷懒,我刚才干活了。”青年站住脚,笑问:“现在呢?你干什么活呢?我问你,这块橡皮是不是偷来的?”栓柱“哇”的一声,大哭出来,道:“这是好心叔叔给我的,我没偷过他的东西。”青年本拟将栓柱弄哭,眼下目的达到,大摇大摆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远虑近忧 青年回味栓柱憋屈的苦瓜脸,一路以此为乐。将要走出村口,一个老汉从后叫住了他。老汉喊道:“力,又去镇上串门啊。”青年心下得意,转身笑道:“去镇上拿红薯,我二叔给俺家留的口粮。” 老汉蹒跚上前,道:“你吃饱了,是不是也该办点正事儿了?”青年不高兴道:“谁说我不办正事儿了。”老汉微笑问道:“那天你答应我什么来着,是不是都忘了?”青年盯着他浑浊发黄的老眼,忽然回忆起来,笑道:“想起来了,不就是锯子嘛,明早我一块儿捎回来。”老汉笑容加深,拍了拍他后背,道:“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青年离村,老汉回到自家院中,向里屋道:“老伴,知识青年啥时过来?”一位老妇拧着毛巾出屋,望了望天,道:“队上早就派人去镇上了,这时该到村书记家了吧。”老汉望向远处荒山,自言自语:“城里来的孩子,能抡动锄头吗?”妇人拿起半个葫芦,到水缸里舀了一瓢,倒水在脸盆里。老汉道:“垦荒,垦荒,没干过活的手,能垦出耕田嘛?”妇人淘好毛巾,给老伴抹了把脸,道:“你管呢。” 栓柱被青年气哭后,心中不安,不想再惹诽议,将橡皮收回裤兜,伸手在兜里摆弄,时不时闻闻手上的香味。项义和安生从门前经过,见栓柱坐在草垛上,不断闻手,还以为他拉裤子了。项义假作不见,问道:“柱儿,你爹呢?”栓柱道:“在地里干活呢。”项义道:“帮叔叔喊你爹回来,我们找他有事。”栓柱笑着答应,跳下草垛,跑去田里喊爹。 安生盯着栓柱的屁股,没看出异常,稍感宽心,待栓柱跑远,喃喃道:“真是个苦孩子,谁逮着谁欺负。”项义道:“他一家都太老实了。”安生回头笑道:“咱们也是老实人啊,不是么?”项义道:“一老本实的种地,不老实还能怎样。”安生听出好友话里有话,道:“又不安分了,如今吃饱穿暖,这么好的生活,还不知足吗?” 项义眉宇间现出隐忧,道:“生,以咱们村现有的条件,很难发展起来,你知道吗?”安生不以为然,笑道:“又在替古人担忧了,你没听广播说吗,让咱们把心揣在肚子里,将来保准日子过得越过越好。”项义道:“其他村子我不知道,咱们村的前景可没你想的那么乐观。”安生笑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村书记说的,他的话你总能信吧。他说未来咱们村会引进自动化设备,到时咱们谁都不用干活,让机器干就行了。” 项义沉吟道:“会繁荣的,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只是咱们能不能活着看到那一天,想想就叫人心里打鼓。”安生劝慰道:“别胡猜了,咱们还会饿死不成?”项义沉思不答。安生又道:“咱们村土质差,种不出好粮食,这是远近都闻名的。连国家也知道咱们穷,所以一直救济,你想国家都这么重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项义道:“咱们有手有脚,不给国家做贡献已经很自私了,怎还好意思给国家添麻烦。”安生急道:“我没说要给国家添麻烦啊,谁让咱们生在这穷乡僻壤,自己种不出好粮食呢。你的意思是,饿死也不向国家伸手吗?”项义道:“所以得自己想办法啊。” 安生道:“种好你的地吧,国家大事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操心的。义,不是我批评你,你那几亩地的产量可真不怎么样。”项义道:“我心思根本没在种地上。”安生道:“农民不种地,你还想造宇宙飞船啊?”项义道:“安逸使人堕落,现在还不到安逸的时候。”安生奇道:“咱们这么辛苦种地,你居然认为安逸?哪里安逸了?”项义道:“不思进取就是安逸。” 安生说不过他,烦躁起来,道:“全村就你怪主意多,从古自今农民全是这么干的,照你的意思,所有人都做错了?”项义道:“时代在变化,过去和现在已经不同了。难道你忘了吗,因为安逸,咱们差点就成为亡国奴的后代。”安生不耐烦道:“什么亡国奴啊,现在不是好好的?”项义道:“国家需要人民支持,而不是人民依赖国家。我们自己必须快速强大起来,推动国家发展,否则历史必定重演。” 安生心中有气,瞪了项义几秒,随即想起往事,怒气渐渐平复,笑问:“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项义道:“想办法让村民先富起来。”安生问道:“怎么富?”项义道:“需要一个机会。”安生又问:“什么机会?”项义道:“现在我也说不清。”安生早猜到他说不出,微笑道:“那就等着吧。”项义点点头。 安生眼珠一转,问道:“你的这些想法对嫂子提过吗?”项义道:“提了,她支持我。”安生噗嗤一笑,道:“当初要不是你娶了她,没准她这时还在挨饿呢,居然还支持你。她忘了挨饿的滋味了?”语重心长道:“义,咱们是农民,不管你信不信命,这都是注定的。嫂子是读书人,你也读过书,你们都是文化人,可是你们生错年代了,文化现在能当饭吃吗?别再胡思乱想了,你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将来都没人给你养老。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种地吧,广播不是也说了,咱们得务实啊。” 项义沉默两秒,道:“我不是单纯为了自己。”安生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你想全村人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咱俩从小玩到大,我还能不懂你的心思?”项义低声道:“好心又有什么用啊。”安生道:“怎么没用,我就很领你的情啊。”项义道:“我现在不需要安慰,我只需要一次机会,哪怕一次也好。” 正说着,栓柱爹挑着两大捆湿稻草回来。见项义站在自家门前,快步迎上,道:“义哥,找俺啥事儿?”不等项义回答,转对儿子道:“咋不请你叔进去喝点水,你妈呢?”栓柱道:“我没有钥匙,妈也没在家。”项义摆摆手,道:“不用客气了,把东西放下,咱仨去村书记家走一趟。” 三人走向村书记家,远远望见一辆拖拉机停在院外。项义走上近前,看到车把上挂着红布条编成的大花,道:“知青已经到了。”说完,推门进院。 村书记看到项义进来,扫了三人一眼,继续对面前女知青道:“小白同志,很高兴见到你,欢迎你的到来。”小白听到铁门响动,回头看到项义,礼貌一笑,转过头来,见村书记正在向自己敬礼,赶忙还礼。 村书记依次向知情们问好,表达欢迎之意,并当众宣读镇上发下来的演讲公文,最后安排知情住所。项义三人在旁听着,等知青们被带去住处休息,院子里只剩下四人,项义才走到村书记面前,问道:“书记,您找我们?” 村书记刚才全程微笑,这时忽然拉下脸来,道:“义啊,你先进来帮我算算,知青的口粮到底能吃多长时间。”项义答应,随村书记进屋。安生和栓柱爹站在院子里等候。 大约一顿饭时间,项义出来,招呼二人进屋。村书记坐在炕沿上,愁眉不展,对安生二人道:“从明天开始,你俩别种地了,带领知青们去垦荒。”栓柱爹面有难色,仍是点头答应。安生却火了,怒道:“什么意思,当我老实人好欺负吗?” 项义忙解释道:“生,开荒也是计工分的,这是个好差事啊。书记照顾咱们,你可别不领情。”安生听好朋友这样说,怒气顿减,问道:“我的地怎么办?”项义道:“咱们村马上要成立互助组了,以后互换人工畜力,常年互助,你的地会有人帮种。”安生看向村书记,问道:“真是这样吗?”他并非不信朋友,只是要村书记亲口承诺,方能安心。 村书记点点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道:“义说的没错,明天就实施。”安生转忧为喜,道:“谢谢书记。”项义拿起两页手抄文件,递给安生和栓柱爹,道:“拿回家看吧,别对外人说起。”安生二人接过,不住口向村书记道谢。栓柱爹尤为高兴,小心翼翼将文件叠好,揣进怀里。 项义将二人送出院子,站在门内对安生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吧。”安生方才扫过一眼文件内容,大致猜到村书记派的是份优差,他想若非项义暗中帮忙,这种好事未必能落到自己头上,当下冲项义眨眨眼,心照不宣表达谢意。项义点点头,淡淡地回应他,转身回入屋内。 村书记见项义回来,遣开老伴,单独问道:“你预测的那件事,大概多久后会发生?”项义道:“照眼前的情形,最多不出一年。”村书记端起茶缸,喝了一小口水,连眼也顾不得眨,全神贯注思索着。他沉思良久,将缸子放回原处,道:“该来的躲不掉,听天由命吧。”说这话时,语气甚为无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仁义至上 项义理解他的无助,提议道:“书记,从明天起全村屯粮,只要大家勒着点过,我想应该可以”村书记摆了摆手,打断他话,道:“不早了,你回吧。义,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就连你媳妇和安生也不行。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只是不要说出来。”项义道:“把实情告诉大家,可以救活很多人。书记,这么重要的关头,您可不能犹豫啊。”村书记垂下肩膀,颓然道:“空口无凭,没人相信的。”项义道:“咱们召开大会,我当面劝说大家。” 村书记不再接口,自顾自嘀咕:“如果不是在这里,我会不会做得更好?”项义闻听此言,心中一酸,劝道:“书记,您别气馁,我相信您一定能让咱们村富起来,您只是缺少一个机会。”说这话时,触及到内心深处,忽而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村书记摇头道:“时不与我,强求也是没用的。”项义激动地道:“您付出这么多努力,别人看不见,我项义看得见,怎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忽觉内心坚定起来,续道:“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转机的,相信我。” 村书记听项义说得如此笃定,眼中亮起一下,但瞬间又黯淡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他拉过项义的手,抚摸着手背道:“义啊,回去攒点粮食,等撑过了饥荒,去实现你的伟大理想吧。不管去到天南海北,都不要怕,不要像我一样,一事无成。” 项义全没心思听这些话,还待劝说。村书记制止他,语气平和地道:“国家把你们交给我,是我无能,不能完成重托,将幸福生活带给大家。如今大难将至,照你的推测,很多人会死于这场灾难,或许正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明知可能会死,还要违反法纪,苟延残喘的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恐怕到了那时,连你也会瞧不起我吧。”末了,补充一句:“你不用再劝说了,我已经铁了心了。” 项义寻思:“书记向来不是顽固的人,他之所以决意如此,背后定是有他的难言之隐。假设照我的计划进行,召开全村大会,将当前形势结合我们的顾虑当众宣布,恐慌当然势不可免,村民甚至会认为书记克扣口粮是为中饱私囊,不免还会将我视为帮凶。莫非书记怕我受到牵连,所以才阻止我这样做?”想罢,凛然道:“书记,为了多救几条人命,我不怕受到牵连。” 村书记淡淡一笑,道:“义,你很聪明,可惜太单纯了。”项义有些茫然,问道:“我单纯?”村书记问道:“你还记得咱们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吗?”项义回忆良久,讪讪笑道:“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村书记微笑道:“一次垦荒,别人都在卖力锄地,只有你坐在树下乘凉,这件事你还记得吗?”项义立刻回忆起来,笑道:“记得,我还记得您狠狠骂了我一通呢。”村书记笑道:“你居然会记仇。”项义挠了挠头,道:“要不是您提醒,我还真没想起来。”村书记问道:“当时我怎样骂你的?” 项义道:“具体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您说我偷懒,然后罚我去搬石块,当时我好像还顶撞您来着。”村书记哈哈一笑,道:“是啊,你当时嚣张得很,居然说干了也是白干,还不如歇着呢。那时候我刚刚上任,听你口气这样骄横,以为你镇上有亲戚当大官呢,哈哈。不过我也没惯着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道:“事实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 项义摇头道:“不,不完全是猜测。在开荒之前,我仔细考察过附近的水源情况,确认就算开出耕地,也没办法顺利浇灌,这才不想白费力气。”村书记笑问:“后来你不是也干了?”项义嗫嚅道:“还不是您逼的。” 村书记观察他无奈的神情,禁不住笑了两声,道:“那次开荒失败,事后我检讨自身的同时,也开始注意你。然后我惊喜的发现,别人嘴里的二流子,居然是个有眼光c有见识c不蛮干c不偷懒的好小伙。自那之后,咱们成了无话不说的益友,你也越来越受到大家的喜欢了。说来我还因祸得福了呢。” 项义回首往事,忆起村书记对自己个性的包容,以及对奇特想法的数度肯定,一时间又是感动,又觉愧疚,道:“您对我的赏识,我会永生不忘。”村书记微笑道:“我赏识你,一来是我眼光不差,二来是你人品端正,你又何必客气?咱们暂且将能力高低搁在一边,你知道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项义稍加思考,道:“您请说吧。”村书记一字一句道:“仁义。”项义道:“我名字里倒是占个‘义’字。”村书记道:“这个字很配你。你能看到别人的难处,并且乐于施以援手,一次两次谁都可以做到,但你能长此以往,动机全然出自善念,当真难能可贵。” 项义道:“大家不是都这样么。”村书记会心一笑,道:“所以我才说你单纯啊。”项义问道:“别的村不是这样吗?”村书记道:“有的是,有的不是。”项义道:“世上总归还是好人多。”村书记道:“等你到了我的年纪,还能保有这份单纯,那就真得恭喜你了。”项义道:“我不会轻易改变的。”村书记点点头,道:“我想也是。” 项义忽然想通一事,低声道:“如果我好好种地就好了。”村书记奇道:“怎么突然这样说?”项义自责起来,道:“我连地都种不好,说出来的话又有谁肯相信。假如我一直把心思放在种地上,肯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那时大家对我信服,我就有能力说服大家了。”村书记点点头,道:“道理是这样说,没错。只是你要救人,不是求人,有的事压根儿不能强求。今后也是如此,你懂得选择就行了,不必强求别人认同。各人有各人命,你又不是如来佛,普度不了众生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项义几度尝试劝说,都被村书记有意无意搪塞开。村书记见时间不早,提出留项义吃晚饭。项义情知今日难以劝他回心转意,又知他家并不宽裕,于是不再多耽,借口告辞。 离开村书记家,项义直奔甘裕住处。甘裕是村里公认最会种地的人,项义却认为甘裕种地的方法只有一个字——干,也就是勤奋。换言之,在项义眼中,甘裕的优秀不在技术上,而在态度上。项义自己是个没有目标,宁愿什么都不做的人,与甘裕任劳任怨的表现全然相反,因此二人话不投机,甚少往来。但今晚项义急着去找他,要请他帮一个忙。 来到知青点,再向前走便是甘裕的家。由于村子贫穷落后,只有少数住户安装了电灯。项义本以为村书记会优待知识青年,不料却看到知青点里漆黑一团,不仅没有电灯照明,连煤油灯也没点亮,随之想到:“煤油灯味道重,或许知青怕呛,这才没点。” 原地驻留片刻,屋内隐隐有交谈声传出,倒是没人哭泣,心想:“这帮年轻人据说是城里的干部子弟,也真难为他们,要来适应这样穷苦的环境。”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小白与五名女知青同住一间土屋。来到知青点前,小白已做出最坏的打算,然而到了现场之后,简单熟悉下环境,发现还是想得太好了。由于煤油灯气味实在太重,六个女孩都觉难以适应,于是达成一致,摸黑收拾行李。 小白整理好衣物被褥,出屋小解,由于担心被人看到,走出好远才开始方便。她方便完,正要起身,刚好这时项义从不远处经过。小白第一眼看到项义,便有似曾相识之感,这时窘境中再看他,更增了几分熟悉,同时也充满紧张,生怕被他瞧见自己这副窘态。 项义凝神想着心事,没留意周围蹲了一个女孩。小白待他走远,心想:“这人是个好人。”站起身来,望向项义背影,又想:“天都黑了,他要去什么地方,他的家在那个方向吗?” 项义到达甘裕家,见门已上锁,当下握住门环,轻轻叩击三下。一个童声在院中喊道:“妈,有人,有人在敲门呐。”甘裕媳妇喊道:“谁呀?”项义道:“甘大嫂,是我,项义。”甘大嫂心道:“莫不是来借粮的?”赶忙跑进里屋,将情况告诉丈夫。 甘裕还是比较了解项义,听说他深夜来访,当即趿拉着布鞋,径直走去开门。项义见甘裕亲自开门,礼貌一笑,道:“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甘裕道:“都没睡呢,进屋说吧。”项义道:“不了,就在这里说吧。甘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见兔顾犬 甘裕素知项义行止出人意表,不敢贸然答允,问道:“帮什么忙?”项义道:“过些日子村里召开全体大会,我想到时请你上台读一篇稿子。”甘裕嘴角微颤,笑道:“我大字识不上一筐,你别来挖苦我了。”项义道:“我会教你识字,你不是一直很想自己看报纸吗?” 甘裕暗暗心动,仍未放松警惕,问道:“你有工夫教我吗?”项义耸耸肩,道:“我是个闲人,时间对我来说多得是,只要你肯学,我保准教会你。”甘裕想了想,问道:“那篇稿子由你来写?”项义道:“是的。”甘裕听说是他所写,更不放心,问道:“写的啥内容啊?” 项义暂且搁置问题,反问:“近两年全村的收成如何?”甘裕眼珠转了两圈,想到项义和村领导关系不错,道:“还行,咋了?”项义微微一笑,神色满是不以为然,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甘大哥,这两年咱村的收成简直糟糕透顶,就连你这位种地大拿,收成也远不如前几年。我没说错吧。”甘裕承认项义所言不假,但因不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没有立刻回应。 二人说话之际,甘裕的小儿子提着蝈蝈笼,站在院子里望向门口。项义瞧见后,低声道:“甘大哥,有件事我不得不对你说,可是又怕小孩子听到后做噩梦,你看该怎么办?”甘裕循着项义目光转过头,看到背后偷听的小儿子,道:“狗蛋,进屋去。”狗蛋不敢违拗爹爹,极不情愿地答应,一步三回头,走向屋内。 等到院内空无一人,项义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昨晚三位神仙一起给我托梦,告诉我即将会发生一场重大灾难。”甘裕惊讶不已,忙问:“他们咋说的?”项义道:“龙王说自己吐不出水了,很快就要天下大旱,土地公也说年景会越来越糟。”说完,不住摇头,脸色阴沉下来。 甘裕想起还有一位神仙,问道:“最后那个神仙怎么说?”项义装作恍然大悟,道:“多亏你提醒,要不我还真给忘了。你也知道,梦里听过的话,醒来很容易记不得的。”甘裕快速点头,表示赞同,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项义道:“最后一位是狐仙,她说你救过她的命,要找机会报答你。”甘裕原本有九分疑心,闻听此言,登时信了一半。 原来数年之前,他去镇上赶集,碰见集市上有人贩卖狐狸。他见狐狸眼睛溜圆发亮,似乎很通人性,便用卖货换来的钱买下它,送去野外放生。 那次他回村后,将实情告诉媳妇,然后夫妻大吵一架,甘大嫂说他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不知将钱花去哪里。说来也真奇怪,自从那次吵架过后,甘裕家开始走好运,而且每年收成总会比别人家多很多。甘裕深信是狐仙显灵,赐福所致,却不敢对媳妇明说。 项义鉴貌辨色,趁热打铁,说道:“三位神仙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些话,我哪里能记得全?不过我记得他们让我号召全村囤粮,说是等灾难到来时,家家户户都有粮食,那就不会轻易饿死。”甘裕见他说得极是郑重,全不像在信口开河,当下又多信了两分,问道:“他们说灾难什么时候来?” 项义埋头沉思,良久,说道:“记不得了。”甘裕急道:“你好好想想啊。”项义又沉默许久,道:“好像就在一年之内。”甘裕脱口而出:“这么快?”项义道:“是啊,很紧迫。”甘裕略一迟疑,道:“我明天就开始准备。”说着便要回屋。项义赶忙拉住他,道:“你就只顾自己,乡亲们呢?” 甘裕面露难色,道:“我家余粮没剩多少,养不活那么多人啊。”项义道:“谁说要你养了?你想想看,如果我把这个梦告诉乡亲们,大家会相信我吗?”甘裕缓缓摇了摇头。 项义又问:“咱俩相比,谁更优秀?”甘裕不好意思说是自己,道:“你脑筋比我灵,只是没用在正地方。”项义道:“你太谦虚了,你是咱村第一种地能手,是村里最优秀的男人,谁敢不服?你想假如这个梦是托给你的,由你来转告乡亲们,大家是不是全都会信?” 甘裕思索片刻,坦言心事道:“可能也会有人不信吧。”项义道:“人命关天,多救一条算一条,这话总没错吧。”甘裕嗯了一声,道:“没错。”项义忽然急躁起来,连连顿足,道:“神仙也真是的,干嘛不直接托梦给你,非要让我转达,那不是故意让我为难嘛。”话刚出口,他便停止脚下动作,目光上移,死死盯着甘裕双眼。 甘裕见他一动不动,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以为他被狐仙上身了,问道:“义,你咋啦?你倒是说句话啊。”方才项义心念电闪,差点便要假装狐仙上身,但转念一想:“我从不迷信鬼神,万一演得不像,被他瞧出破绽,可就前功尽弃了。”立时丢掉这个念头,道:“我在回忆一个人名。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国丰的人吗?” 只见甘裕脸色大变,先是一惊,跟着满脸错愕之色。项义淡淡地道:“我想起来了,除了昨晚狐仙提到你的名字,另外两位神仙还提到了这个人名。他们说让我找到这个人,他会想出办法,拯救全村。”甘裕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问道:“他们说没说具体怎么救?”项义道:“没说。”话刚出口,立刻接续:“可能说过吧,叫我给忘了。” 甘裕急道:“你不该忘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给忘了呢。”项义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干嘛心急啊?”甘裕不知怎生回答,目光幽怨起来,暗暗责备项义记性太差。原来项义提到的‘国丰’,正是甘裕的本名。当年甘裕爹给儿子起名,认为‘国丰’二字寓意甚好,后来听说与某位领导人名字同音,尽管同名不同姓,还是担心犯忌讳,于是将儿子改名为‘裕’,取富足之意。 当时户籍制度尚未完善,尤其是项义所在的村子,改名这种小事,实在不值一提,想改便改。此事时隔多年,村中鲜有人知,即便当年知情,也早淡忘脑后。若不是某次村书记和项义说笑,不经意提到此事,项义也难以知晓。这时项义扮作毫不知情,无意提到这个名字,目的为让甘裕彻底相信自己所说,果然不出所料,甘裕的种种表现,让项义越发坚信,他会相助自己,劝说村民囤粮。 甘裕是地道农民,每天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从不偷懒耍滑。除了种地,他极少过问别人家的是非,就连村里最大的娱乐项目——看热闹,他都甚少参与。此刻他想到要挽救全村,不单要抛头露面,当众号召全村囤粮,还要顶着各种未知的压力尽力说服,项义对此毫不畏惧,但在甘裕看来,这项任务的艰难程度,直如登天一般。 甘裕错愕的五官拧在一起,变得愁眉苦脸,整个过程项义都瞧在眼里。他想到此地步,只要再推一把,解除甘裕心中的负担,必将水到渠成,于是低声道:“书记到时会大力支持你。”甘裕正在暗下决心,听得此言,瞬间想到一个主意,道:“义,你比俺会说话,要不你去和书记商量商量,这件事让书记管吧,我嘴笨,我真是做不来啊。” 项义道:“来你家之前,我和书记商量过了,要不是他指定你去做,我也不会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甘裕退无可退,咬咬牙道:“好吧,我试试看吧。”项义语重心长地道:“甘大哥,书记这么看重你,可别辜负了他的信任啊。”甘裕听他这般说,压力更加大了,险些便要哭出来,哭丧着脸道:“我真没底气啊,义,你也知道我平时啥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讲,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去年年底,村里给我发奖状,都是你嫂子上台领的,我实在是” 项义道:“总有第一次的,别怕,等我把稿子写好,咱们仔细对对。只要你照着稿子读,我保证你能完成任务。等你救了大家的命,你想大家会怎么说,你就是咱村的救世主了,更何况还有神仙在背后支持你呢。等我找到那个叫国丰的人,我们大家一起支持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甘裕喃喃道:“我就是国丰。” 项义佯装大喜,道:“果然神仙没选错人,原来你就是国丰啊,妥了,这件事准成了。”甘裕听他话声充满自信,顿觉压力减轻不少,呵呵傻乐,道:“我小时候叫国丰,后来改名了,我改名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项义哈哈一笑,道:“就算我生得早,也一定记不得,改名这种事,小孩子哪有在意的。” 二人又聊了几句,项义嘱咐甘裕,不要提前将这件事泄露给任何人,以免引起恐慌,一发不可收拾。甘裕知道轻重,发誓不说。项义半掩上门,道:“你也不用准备,回头我再来找你。不早了,回屋睡吧。” 甘裕正要关门,项义突然说了一句:“甘大哥,我听说邻村有人被雷劈死了。”甘裕将门拉大,问道:“为啥被劈死了?”项义道:“据说他打死了一只狐狸。”甘裕惋惜道:“狐狸都是有灵性的,就算吃了他家的鸡,那也不能害它,不然会遭报应的。”项义道:“谁说不是呢,狐狸不能害,狐仙的话更不能不听。好啦,我得回家了,你关门吧。”说完,主动合上了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落幕相邂 甘裕插好门闩,挂上锁头,转身向内走去。项义没有立刻离开,站在门外倾听动静。耳听院中鞋底趿拉地面,“啪嗒”声时断时续,慢慢远去,料知他走路时定是在思考事情。 过不多时,屋内传出甘大嫂的嗓音:“走了吗?”甘裕答:“走了。”甘大嫂问道:“他找你啥事啊?”甘裕道:“没事,就是说说话。”甘大嫂道:“说说话?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说的,用得着说这么久吗?”甘裕道:“你别问了,跟你没关系。”甘大嫂道:“借粮可不行啊,咱家狗蛋还不够吃呢。我把话说在头里,狗蛋正在长身体,你要是敢背着我胡来,我非到村长家告你不可。” 项义听了一会,甘大嫂不断逼问,甘裕绝口不提方才的事。突然周围暗下来,项义透过门缝向内瞧去,见是屋里电灯熄灭。正要离开,忽听甘裕嚷道:“别絮絮叨叨的,睡不睡觉了,你以为谁都是你弟弟呢。”语气甚是激动。一秒之后,甘大嫂以更大的声音回敬道:“你喊什么喊,孩子们都睡觉了,吵醒了你去哄啊。”甘裕便不再说。 项义轻手轻脚离开,向自己家走去。才走出十几米,忽听暗处有人轻笑一声,登时提高警惕,压低声音问道:“谁?”一个女子声音幽幽地道:“我是狐仙。”项义听出对方故意拖长声调,笑道:“我还真没见过狐仙,你快出来让我看看。” 话音甫毕,只见小白笑眯眯从暗处走出。项义看不清对方的脸,影影绰绰,辨认出对方是名少女,当下上前几步,问道:“你是谁家的闺女,大晚上不回家,不怕遇到坏人吗?”小白走到他面前,微笑道:“我怕啊,不过我判断得出,你做坏人还不达标。” 项义通过对方走路的姿势,感觉气质不像村里姑娘,当他看清小白的脸时,不由得惊讶道:“你是那个女知青?”小白没想到他会认出自己,大方地伸出手,道:“你好,我叫小白。”项义从未和陌生女性握过手,当下犹豫要不要握,终觉不大妥当,没有伸手。 小白见他腼腆,收回手道:“我爷爷当年和你一样,都是农民出身。我很小的时候,每天央求爷爷给我讲农村的趣闻,听了好多呢,现在还觉得挺好玩的。”项义心想黑灯瞎火,站在这边聊天,倘若万一被人撞见,不免日后惹来闲话,自己倒是不怕,莫要连累这个叫小白的女知青,道:“你快回知青点吧,我在后面跟着你,等你到了,我再回家。” 小白知他担心什么,见他不放心自己单独回去,心头涌上欢喜之情,道:“我一直以为农民都很朴实呢,没想到还有这么会说谎的。”项义蓦地一惊,赶忙装傻充愣,道:“你是在说我吗?”小白抿嘴一笑,道:“哟,还不承认么。土地公公没教你么,做人要诚实本分。你不怕他将你拉到地底下,从此不见天日么。”说着侧过脑袋,仰望满天星斗,嘀咕道:“不过那人也真够笨的,你仅凭三言两语,居然真把他给唬住了。噢,果然爷爷没有骗我,方才那个家伙的确很淳朴啊。” 项义咽了口唾沫,正打算为自己开脱,忽见月光照映下,小白现出动人的微笑,暗想:“这姑娘模样生得这样好看,怎么脑子也这么聪明啊,居然一下就看穿了我的谎话。”问道:“你今年多大?”小白背过手,佯嗔道:“当面过问女孩子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项义当即转过身,背对小白问道:“你多大了?”小白冷不防见到这般举动,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项义听她笑声爽朗,急忙回身制止,道:“小声点儿,让人听到可就糟了。”只见小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说当面问不礼貌,你你就背对着我问,哈哈哈哈,你这人太好玩了。”项义暗暗称奇:“好玩?哪有人是用来玩的,这姑娘说话当真缺少分寸。” 小白笑了一会儿,终于控制住自己,抹了抹眼角,道:“你看,我都笑出眼泪了。”项义道:“太晚了,你回去吧。”小白道:“屋里还没有外面亮呢,回去能干什么?今天来的路上,她们一句话都不想说,到了晚上,一定有人躲在被子里哭。我又没死,才不想躺着听人家哭哭啼啼呢。”项义忍不住被这话逗笑。 小白问道:“这里是你的家乡吗?”项义道:“是,我从小生活在这里。”小白问道:“说说看,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项义道:“相比城里,这里很穷,没什么好玩的。”小白道:“你骗人,城里才不好玩,每天街上数不清的自行车,被逼躲来躲去,烦都要烦死了。还是这里清净,你看星星多亮,比我家屋顶的还要更亮几倍。” 项义问道:“你家屋顶?你爬上屋顶看星星?”小白道:“怎么啦,你以为只有农村人才能爬屋顶吗,你可不要小看我,我很厉害的。”项义忍俊不禁,问道:“还有什么拿手绝活?”小白道:“你不服气么,要不哪天比试比试,看看到底谁更厉害。”项义好奇问道:“怎么比?”小白道:“你说吧,让你先挑。” 项义认真思索,忽然醒悟,自己无意间中了她的圈套,道:“以后再比吧,我先送你回去。”小白嘻嘻一笑,问道:“刚才还说要跟在我身后,这时怎么变成送我回去了?”项义道:“是我说错了,你头里走吧。”小白笑道:“头走?我是用脚走路的,傻子。”项义道:“我叫项义,不叫傻子。”小白捂嘴窃笑,心道:“看你傻里傻气的,还说自己不是傻子。” 这时一片薄云飘过,遮蔽月光,天色一下黑了下来。小白担心夜间毒蛇毒虫出没,道:“好吧,你送我回去吧。”项义暗松口气,跟在小白身后。 小白走出几步,回身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和人家拜把子啊?”项义奇道:“没有啊,怎么这么问?”小白见他没理解,心想:“傻子,人家不是称你义兄,便是叫你义弟,那还不是拜把子么,真没幽默感。”当下也不解释,径直向前走去。 项义跟在身后,见小白身形苗条,脚步轻捷,寻思:“城里姑娘全都像她这样开放吗?”他过去接触过的女性,除泼妇外,全都是含蓄内敛的类型,今晚乍逢小白这样的鬼灵精,虽感不易应付,倒也备觉开心。 忽听小白轻声问道:“一年之后,真的会有很多人死于饥荒吗?”项义身子一震,追上小白,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小白见他满脸惊怖,连声音也发颤了,反问道:“除了饥荒,还有其它灾难需要囤粮吗?”项义彻底被她的聪明惊住,良久说不出话来。小白见他这等神情,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义哥,你结婚了吧。” 项义随口答道:“结了,我有两个女儿。”小白问道:“假如灾难真的到来,你会饿死吗?”项义道:“我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容易冲动,只有我自己的话,应该不至于饿死。”小白道:“你会突发善心,将自己的粮食分给外人吗?”项义道:“我不愿意,但是会控制不住冲动去做。”小白问道:“那你会分给我吗?”项义道:“或许会吧。”小白甜甜一笑,道:“果然我没看错,你的确是个好人,而且是好心不说好话的那种。” 说完,小白开始放慢脚步,问道:“大嫂也是本地人吗?”项义道:“不是,她老家在省外,战争年代随着全家逃荒,因为这里到处是山,方便藏身,最后就留在这里了。”小白道:“你们夫妻感情一定很好吧。”项义道:“嗯,很好,她很善解人意,对我也很包容。”小白奇道:“对你包容,你这样的人还需要别人包容吗?” 项义道:“我经常胡思乱想,又不擅长种庄稼,在别人眼里,我是个不务正业的人。人家逢年过节还能买点猪肉解馋,我家就只能吃窝头。说来这些年她跟着我,也没讨什么好,我太亏欠她了。”小白道:“我倒是很羡慕大嫂呢。义哥,人活着不是只为了吃的,夫妻伉俪情深,可比吃什么都舒心。”项义道:“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知为何,竟违心抱怨起来了。” 小白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项义道:“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广播里是这样说的。”小白道:“我是高中文凭,要不是那年取消高考,我这时候应该已经上大学了。你觉得以我的学历,需要贫下中农再教育吗?”项义道:“原来你是大学生,难怪这么聪明。”小白道:“我没念过大学。”项义道:“我心里觉得你是。”小白笑道:“多谢你的肯定。” 项义问道:“刚才说到一半,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小白道:“因为我妈举报了我爸爸,我也就成了问题子女。除了下乡,只能去车间当女工,就这两条路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两句话倒是很和我的心意,于是我就来啦。”项义问道:“去车间当女工,不给吃的吗?”小白道:“干活当然要给钱啦。”项义问道:“那你怎么不去?”小白笑道:“我是吃素的,不爱吃肉,所以这里更适合我。” 项义道:“原来你也是傻子。”小白深吸了一口气,道:“自从爸爸被捉去审讯,我再也不想见到我妈。”说到这里,眼圈一红,眨眼间又转悲为喜,笑道:“不说这些了,我到了。”项义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心下反而有些不舍,道:“小白同志,很高兴认识你,今后你有困难,尽管来找我。”小白浅浅一笑,道:“说得这么正经,倒像拒人千里之外,谁还敢去求你帮忙。”冲他摆摆手,轻声说道:“义哥,再见。”项义连连点头,站在原地说道:“再见。” 小白小跑几步,回头向他敬礼,脸上难掩笑意,正经八百地道:“项义同志,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项义禁不住露出微笑,一时忘了顾虑知青点中是否会有人听到。等他回过神来,再看小白已跑上台阶,推门进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挽中见性 三年后,清明节。 昨夜下过一场暴雨,待得清晨,东方渐明,暴雨转为小雨,没多久便停了。 时值四月,此前一连数日,始终风和丽日,村民大多换成单衣。这日雨后,气温骤降,天气阴沉沉的,耐冷之人也不得不披上外套,更为孩子套上棉袄,这才前去祭拜。 项义携妻子上山,夫妻俩一路踩着泥泞,艰难爬到山顶。这座山取名安乐山,去年方始得名,方圆几里之内,类似的小山着实不少,却只有它有名字。 山顶有两包土坟,彼此相距不远,石碑面朝村子,木碑面朝池塘。项义走到坟前,先将木碑扶正,再将篮子放下,眼见地上黄黑泥土掺在一起,仔细一瞧,果然坟上黄土被雨水冲掉不少,心想:“等天晴了,须得再挑些黄土上来。” 张俪阑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发黄的大馒头,摆在石碑之前,道:“李爱民同志,我们来看望您了。”项义道:“阑妹,从前书记常对我说,等咱们村将来富了,他每天要请我吃一个大碱馒头。”这话他是微笑说的,但张俪阑听过之后,不禁激起一阵怜意。 项义见妻子眼睛红红的,泪珠不断在眼眶里打转,柔声道:“你有孕在身,别太难过了。”张俪阑忍住没让泪水流下,蹲下身子,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玉米饽饽,放在木碑前方,抬头询问丈夫:“义哥,打听到他的名字没有?”项义道:“还没有。” 张俪阑站起,向木碑欠身行礼,道:“以后就叫你流浪诗人吧。”项义大喜,道:“这名字好听,阑妹,你文采真好。”张俪阑道:“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想想还怪可怜的。”终于没能忍住,流下几滴眼泪。项义视线由木碑移向池塘,道:“他有家,只是他的家很特别,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不显眼,却很出众。” 张俪阑顺着丈夫目光下望,随之瞧见山脚下成群c分别祭拜的乡亲们。项义这时也已见到,问道:“阑妹,咱们上山之前,你听到有人哭吗?”张俪阑道:“没有,大家好像从来不哭。”项义道:“许是当年眼泪都流干了,这时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张俪阑道:“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有这份心就够了,哭不哭又能怎样。”项义道:“现在活着的人,哪个不是别人舍命救下的。当年情非得已接受,此刻心中的愧疚只怕比悲伤还要更多吧。” 下山时,项义念及妻子有孕,一路周到搀扶。夫妻二人下至山脚,从祭拜者中穿插而过,准备回家。忽听一个老妇说道:“你又来干什么,你滚,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项义扶着妻子,斜睨说话之人,原来是住在村口的刘大婶。 刘大婶跪在地上,膝盖已被泥水浸湿,在她身旁站着一个青年,手上握着一把锯子。只见锯条崭新铮亮,锯身所用木料甚佳,足见是把好锯。青年神色沮丧,道:“刘婶儿,求你让我把锯子埋了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向你保证,埋下锯子,我立马滚蛋,保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刘大婶心中悲痛,望着老伴墓穴道:“我老头活着的时候,啊?求了你多少次,多少次!?你呢,你每次都忘!现在人都死了,你倒是记住了。这几年你在镇上好吃好喝,想过你刘叔过的是什么日子吗?现在假惺惺的回来,你装什么好人呐。”说着再也无法忍耐,伏地痛哭。 青年身后站着一位中年男人,见此情状,拉了拉青年衣襟,道:“力,咱们先走吧,过几天再来。”青年不依,非要当面解释清楚,对刘大婶道:“刘婶儿,锯子的事是我不对,我太贪玩了,每次都是回村路上才想起来,结果下次又给忘了。可我没有见死不救啊。当时消息传到镇上,我听说咱村闹饥荒,立刻跟我二叔运粮回来救急。可是可是俺俩还没到咱村,就别邻村给劫道了。起初我二叔不肯交粮,挨了顿打,他们当着我们的面,就把运粮的骡子给吃了,他们他们还差点要吃我们呢。” 中年男人走上跟前,向刘大婶解释道:“嫂子,那次被劫之后,我们召集大量人手,备下更多口粮。本打算押运过来,可是刚好赶上镇上封路,民兵禁止一切人员进出。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托关系才只弄到一张通行证。嫂子,你想想看,凭我一个人能运过来吗?”刘大婶兀自痛哭,话是听到了,却没有任何回应。 中年男人对青年道:“走吧,人都死了,解释再多也没用了,活不转了。”青年也知情况如此,抚摸锯条道:“都怪我当时太贪玩,如果早点儿把锯子给刘叔,以他的手艺,一定能换到好多粮食,那就不用饿死了。”咽下悲伤,向刘老汉的灵位深鞠一躬,拎着锯子,跟中年人走了。 忽然刘大婶从后叫住他,道:“力,锯子不用埋了,带回去做工吧。你刘叔教过你手艺,好好在镇上干活,就是报答他了。”青年听得此言,当即停步,转过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只见他肩膀颤抖,用力点头,随着震动,泪水一次一次滴落,终于咬紧嘴唇,坚定说道:“我会的,我一定要把手艺传下去。”刘大嫂泪盈双目,道:“好孩子,去吧,想你刘叔了就过来看看,婶子永远欢迎你。” 青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道:“婶婶。”丢下锯子,冲上前跪倒在地,紧紧抱住刘大婶。二人抱头痛哭,原本心中对生命的敬畏,这时全转化成悲恸,一股脑都宣泄出来。青年本来衣裤干净,这时泥水喷溅上身,登时成了个小脏孩。旁人观之,无不怆然,有人偷偷拂袖拭泪。 项义夫妻到家之后,张俪阑坐在炕上,道:“义哥,我想给你生个儿子。”项义微笑道:“男孩女孩都是宝贝,没分别的。”张俪阑轻抚小腹,喃喃地道:“也该是个男孩了吧。” 此时距离项云出生,还剩不到五个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回首珍重 饥荒过后,垦荒热潮再起,又有一批知青被送到项义家乡插队。荒地原本不易开辟,项义家居住在山区,地表坚硬密实,土壤贫瘠干燥,垦殖难度更远胜平原。 未普及现代化工程机械的当年,挖掘机抽水机山区一概没有,牲口拉犁只能翻动表层土块,凿挖深处岩层,仍须依靠山民使用落后的原始农具,两手抡圆锄头铲子日积月累。这般开垦固然辛苦,却是事倍功半,进程尤为缓慢。因此一旦垦出耕地,必将举村欢庆,连日敲锣打鼓,如同迎接新生儿那般激动不已。 然而每次激情过后,村民们都会失望地发现,因山高路远,水资源匮乏,想要长久引渠灌溉,根本无从实现。一筹莫展之下,大家不肯就此放弃,将艰难开垦的田地闲置,唯有设法就近打井,轮流挑水浇灌。 如此一来,人数不变的情状下,工作量等于提高了一倍,原本披星戴月,尚且自顾不暇,现今分耕兼顾,更是强人所难。最令人们绝望的是,一番疲累折腾下来,全年产量往往不增反降。 村民心下清楚,若能兴修水利,丰富水资源,或是采购工程设备,以机械代替人力,提高生产力,再或是增加劳动者,分担挑水重担,解脱部分人出来,全心全意种地,产量下降问题均可迎刃而解。只是这些想法全凭一厢情愿,大家囊中羞涩,莫说开展水利工程这样耗巨资的大项目,连采购一台拖拉机的钱都凑不上。于是些微抱怨几句,又集体回归现实,保留心中所想,继续按部就班。 条件虽然苛刻,未来并非全无盼头,至少当时鼓励多生。在创造劳动者方面,人民向来能够独立完成任务,甚至超额完成。于是可见从农村到城镇,所有家庭都积极响应号召,努力生娃,为未来积蓄力量。 项云出生之前,张俪阑已诞育两女。第三次怀孕时,她内心热切企盼这一胎生下儿子。并非她偏爱男孩胜过女孩,而是农民靠种地为生,凡事须得亲力亲为,从翻地c耕种c挑水c收割种种农活,到修葺土屋c砍柴伐木c赶车送货等寻常力气活,男人通常更宜胜任。 男耕女织,各自分工不同,缺了谁都不妥,按理不该区分尊卑。只因自然条件恶劣,生存艰辛,劳力常年紧缺,反正男女都得吃饭,更能干的自然更受待见了,这也是当地重男轻女观念深入人心的主要原因。 张俪阑原本生在富裕家庭,后来战争打响,她才不得已跟随家人逃荒,在外躲避战祸。从抗日持续流亡到内战,硝烟弥漫了她整个童年。她素来懂事,尤其父母中途罹难后,独自乞食,越发体会到生存不易。推己及人,不忍再博取同情,增添旁人困扰。她从不似寻常乞儿那般,一味啼饥嚎寒,告求缠扯,不顾人家死活。 战争年代,亡子丧女者大有人在,人家见她小小年纪,晃荡两腿,勉强撑着身子,打从身旁飘过,只觉再走出几步,便要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流亡者见她年幼,难得安分明理,于是对她加倍照拂。穷人可怜穷人,何况还有丧子之痛在,有人甚至不怕累赘,带她一同逃难。 幸蒙善者施以援手,尽力回护,张俪阑才侥幸挺过战乱,未在饥荒中饿死冻死,香消玉殒。 当她到了桃李年华,和平终于姗姗来迟,当时神州满目疮痍,百业荒废,局部饥荒尚存。但她至少不会再被炮火声惊醒,不用仓惶逃窜。对她而言,免于诸般恐惧,睡一个安稳觉,已是极大恩惠。然而命运之神是个极端主义者,尤其钟爱否极泰来c福过灾生这类字眼,此前迫不及待,降下全部灾祸,夺走她在乎的一切,待她从痛不欲生中抽离,甘心认命,不存奢念,反将好运一并奉上。 张俪阑曾受过良好教育,谈吐不俗,气质出众。项义慧眼识人,对她一见钟情。仅仅一次邂逅,二人便感情投意合,很快共结连理。新婚那晚,张俪阑坐在铺着红布的破木床上,看到红烛辉映,回想到亡故的亲人,以及少年时的惨痛经历,不由得悲喜交集。 二人婚后不久,人民公社化开始实施,全家吃上了大锅饭,一度困扰张俪阑的温饱问题,竟然一朝解决。那是她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时光,尽管偶尔还会从梦中惊醒,当看到枕边安睡的丈夫时,心中便觉无比平安喜乐。 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一切美好的开端,只是噩梦的序曲,香喷喷的大锅饭,其实是临刑前的断头餐。忽然有一天,村民躁动起来,涌向山里,破坏性地采摘山货野果,涌向河边,疯狂捕捉河鱼青蛙,田鼠草蛇也成了珍馐美味。一夜之间,人类向大自然发起挑战,发挥食物链顶端优势,将所有看得见c吃得下的东西统统下肚,成为全体动植物界的唯一天敌。 几天过后,食物链系统彻底崩溃,同时崩溃的还有人心。 村民红着眼睛,到处游荡觅食,便似孤魂野鬼一般。全村的榆树仿佛进了澡堂子,一夜之间被尽数扒皮,因为有人发现,榆树皮可以熬粥。接下来有人发挥想象力,开始吃榆树叶果腹。可惜消化力不及想象力强大,大量吞食树叶,纤维阻塞肠道,最后活活胀死。有人试图喝蓖麻油通便,不想一拉再拉,失控脱水,就此殒命。 到得后来,人类的瞳孔由红转绿,草根和木屑都成了宝贝,好多人实在挨不住,吃土充饥。待得数九寒天,大批人被冻死,漫山遍野,饿殍遍地,随处可见被人扒光衣服的僵硬尸身。 项义的预言终于成为现实,但他没有丁点闲情沾沾自喜。他不是没努力过,那晚他与甘裕的计划,三日后便顺利进行了。甘裕站在台上读稿子时,里面大多数的字他都不认识,全靠死记硬背,可他凭借毅力,居然一字不错背下来了。 此后没过几天,项义看到甘裕被游街示众,村长亲自在旁监督。当甘裕走过项义身边时,看了项义一眼,没有任何表情,连嘴唇也没动一下。当晚项义以送饭之名,到看守所看望甘裕。由于旁边有人监听,甘裕从头到尾只说了六个字:“我不傻。别来了。”项义终于明白了,村书记口中的单纯,原来是这层含义。 饥荒开始的第一天,村书记为了保留最后的尊严,在自家房梁上吊自杀。池塘边上那位流浪诗人为了保留全尸,几乎在同一时间投河自尽。项义本还打算给二人送粮食,乍闻二人死讯,不由得悲愤交集。正是从那时起,长期萦绕在他心中的想法,变得坚不可摧。 甘裕被释放后,与项义付诸行动,饥荒到来之前,二人冒着极大风险,私挖深窖,断断续续藏入粮食。等到饥荒全面爆发,很多人尚觉难以置信,兀自心存侥幸,二人已经私藏下五百多斤红薯和两大缸蜂蜜。 饥民抢夺粮食阶段,项义一家不得不伪装成饥民,再将食物偷偷发放亲人朋友。在他的帮助下,救活了许多条性命,自己全家也顺利挨过饥荒。甘裕家也是如此,甘大嫂从此对项义彻底转念。 这次饥荒事件,除了让项义坚定信念外,也让心有余悸的张俪阑有所领悟。她终于明白了,无论女人多么精明,危难之际,必须依靠男人才能渡过难关。可是无论她多么迷信男性力量,多么期待生出儿子,最后依然无法扭转命运,产下了第三个女儿——项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悲天悯人 孕妇产后身体虚弱,本该静心调养,张俪阑却因没能为丈夫生出儿子,整日惆怅,不思饮食。其实项义内心深处也盼有个儿子,原因之一:女孩已经养过,男孩尚未感受,不知乐趣如何,心痒难搔;原因之二:妻子生出儿子,外面的闲言碎语便会就此终止,妻子不再有心里负担,安心歇养即可。至于养儿防老这件旁人眼中的要紧事,他反倒并不在意。 他了解妻子的个性,素知她外柔内刚,故而虽有遗憾,未曾丝毫表露,反倒对三女儿项云疼爱有加。安生一家前来道贺母女平安,项义捡个话头,趁机当众讲述七仙女的神话故事,笑称只需再得四女,便即集齐全套,静待有朝一日,看女儿们羽化登仙。 他本意是要抚平妻子心伤,好让她快些养好身子。可惜张俪阑绝非傻瓜,项义每一次软语安慰,都会增加她心中的歉疚。只因她心疼丈夫,面上才装作若无其事,再在心底自伤自怜,尤其没人在的时候,已不知哭过多少次了。 小白到项义家串门,以她这等聪慧,一下便瞧出张俪阑隐瞒心事。后来又去几次,眼看大嫂日渐消瘦,知她心结难解,回去后托朋友从市里寄来红糖,为她调理气血,补充营养。一次趁项义不在家,小白直截了当指出症结所在。张俪阑也坦言不想沮丧下去,给关心自己的人添堵,怎奈天性如此,愈加克制,愈发多思。小白理解这样的性格,自此时常过来陪她说话。项云八个月大时,张俪阑身体终于略见好转。 又一年春暖花开,项义在田间耕作。自打项云出生,他便如牲口一般,任劳任怨,格外卖力,过去常挂在嘴边的远大理想,数月间不曾提起过。安生已在心中压抑许久,这时见项义满脸认真地锄地,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义,你没事吧?”他以为项义新添一女之后,压力过大,以致于神志失常了。 项义直直腰,笑道:“不累。”抡起锄头继续干活。安生见他脸色瞬间恢复严肃,料知自己所想不错,道:“咱俩向来是无话不谈的,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啊。”项义专注锄地,边干边说:“真没事。”安生道:“其实女儿也没啥不好的。”项义哈的一笑,道:“你以为我在为没有儿子苦恼?多久的事了,早过去了。再说了,谁说女儿不好了,不瞒你说,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女儿了。”说着脸上浮现出慈爱的微笑。 安生瞧了又瞧,见这表情不似装出来的,反而担心起来,道:“什么事都不要憋在肚子里,时间久了,非把人憋出毛病不可。嫂子还年轻,一定能生出儿子,要不改天去庙里拴个娃娃”项义插口道:“不啦,我不让她生了。”安生一惊,问道:“你真不想要儿子了?”项义停下手里的活,道:“这些年她跟着我,得什么好了?凭啥她就必须得生儿子,怎么,我项义没儿子就不能活吗?” 安生见他动怒,安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全村都知道你疼老婆,我也是好意,怕你将来没人养老送终。义,不是说我不想管你,饥荒那会儿要不是你帮忙,我全家非得饿死不成。就算没这件事,咱俩是什么交情啊,我能不管你吗?”嘀咕一句:“我儿子还不就是你儿子。” 项义听他谈到饥荒,立时想到那些饿死的可怜人,悯心一起,脑中对世俗观念的嗤之以鼻便即冲淡。安生见他神色转为哀戚,以为在自己的提醒下,他为没有儿子c无人养老而悲伤,不由得暗暗自责:“生不生孩子是他家的事,我何必多嘴,反正不论将来怎样,只要我有一口吃的,总不会忘了他就是了。”转过话头,道:“听说没有,又有人卖货被抓了。”项义急问:“什么时候的事?”安生道:“就在今天早晨。我刚出门,就见隔壁辛木匠被人带走了,脖子上还被挂了大牌子,坠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项义心下盘算:“最近接连有人被抓,看来这场饥荒把大家都吓怕了。人人都想多囤粮食,以备不时之需,不得以才出卖手艺,违法交易。”忽然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喜悦感,暗忖:“有买有卖才成买卖,这些人都是因为偷偷做买卖被抓的,看来买方家庭条件不错啊,还有闲粮换不能吃的物件。”问道:“生,一共抓了多少人了?”安生算了算,道:“总得有十来个了吧。” 正说着,河堤上出现一行人。为首那人一面打锣,一面吆喝:“亲爱的广大人民群众们,敬爱的无产阶级同盟们,让我们高举无产阶级革命大旗,宣誓与走资派斗争到底。”话声铿锵有力,言毕,只听身后众人齐声高呼:“划清界限,打倒走资派,无产阶级万岁。”一面说,一面挥舞旗帜,声威甚隆。人群中只三人低头走路,显得格外惹眼。 安生待众人走远,低声道:“现在管的真严啊。”项义问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被划入走资派?”安生道:“这仨人都是邻村的,中间那个和我家还沾点亲戚呢。据说他媳妇家祖上是有名的裁缝,还给宫里做过衣服。他媳妇的针线活我见过,很不错,比一般人做的好多了。我猜应该是他卖衣服时被人看见了,要不就是被人事后揭发了。”项义问道:“他们会受到什么惩罚?”安生道:“看这路线应该是押去公审大会的,至于怎么惩罚,反正肯定好不了就是了,没准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傍晚二人干完活,扛着锄头一同回家。迎面小西瓜靡靡走来,手上捧着编好的花环,只见他目光平视,对二人视如不见,嘴里低声吟唱:“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忙梳妆,花儿醒来了,花儿醒来了” 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村童人人皆会。项义看到小西瓜手上黄嫩嫩的油菜花,不自主停下脚步,问道:“是不是快到清明了?”安生这时想法与项义如出一辙,叹道:“菜花黄,痴子忙。闹饥荒那年小黄花病死了,这孩子心里不得劲,居然一下变成这个样子,真是真是”他找不到适当的词来表达心情,一连说了两个“真是”。项义胸口一酸,道:“学校被查封了,回头让小白偷偷教他,这孩子底子不错,别给耽误了。”安生道:“你可别害小白了,现在是什么时期,还读书?而且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还能听进去别人说话吗?” 再向前走,即将经过从前的栓柱家,忽见江小班从院内闪出。安生见状,道:“偷偷到人家的院子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江小班没想到一出来就被发现,表情显得有些紧张,支吾道:“没,没有啊。”安生道:“进去告诉你爹,最近查得严,别往枪口上撞。”江小班见他好意提醒自己,登觉宽心,道:“谢谢,谢谢生哥。”安生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家,然后低声对项义道:“这爷俩真不怕晦气,居然跑到死人家里做活。”项义道:“死人有什么晦气的,活人才晦气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兰心姐妹 次日清晨,项义刚刚起床,就听院外有人隔墙喊道:“义哥,马上开公审大会了,村长点名让你过去,还有嫂子。”项义快步跑去开门,压低声音道:“你嫂子这几天身体不舒服,麻烦你跟村长讲个情,这次别让你嫂子去了。”那人笑道:“也行,那就让虹儿顶替嫂子吧。”项义道:“虹儿才八岁,怎么能去这种场合啊。”那人道:“村长说了,一家最少去两口人,话我是带到了,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得去通知别人家呢。”说完,白了项义一眼,跑去通知其他村民。 项义关上门,心下暗自窝火:“村长每次都想趁机教育我,我又没有手艺,就算想做买卖,能卖什么?”回到里屋,见妻子已经醒来,轻声道:“阑妹,我出去一趟,你接着睡吧。”张俪阑睡眼惺忪,问道:“又开公审大会了?”项义“嗯”了一声,道:“这次你不用去了,我去跟村长解释。”张俪阑问道:“能行吗?”项义自信一笑,打趣道:“放心睡吧,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口才。待会儿我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谁叫门你都别开。”张俪阑点点头,道:“那我等你回来。” 项义走后,张俪阑心里装着事,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情知睡不成了,当下穿上长衣长裤,下床到院子里干活。项义在家时不许妻子干活,而且尽量把能干的活都干完,避免妻子操劳。张俪阑在院子里溜达一整圈,拿来前几日安生媳妇新编采摘用的竹篓,先里外刷洗个遍,再用锉将竹篾磨平,以免边缘刺头伤人。 半个钟头过后,项虹醒来,见妈妈没在身边,低声喊了一声:“妈。”张俪阑担心喊声惊动项云,赶忙起身,正要进屋,忽觉眼前黑了一下,跟着金星乱冒。她赶忙扶住墙壁,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等到眼睛不花时,再看大女儿已站在自己面前。 项虹见妈妈表情痛苦,问道:“妈,你是不是又头晕了?”张俪阑不想女儿为自己担心,强笑道:“妈没事,刚才起得急了,缺氧了。”方才项虹环顾院内,没找到项义,这时问道:“我爹呢?”张俪阑道:“你爹开会去了。”项虹舐了舐嘴唇,吞咽一下,神色忸怩起来。张俪阑见女儿欲言又止,笑问:“饿了吧。”项虹小脑瓜轻点了两下。 张俪阑笑道:“今天妈给你做早饭。”项虹当即拍手叫好。张俪阑忙道:“小点声儿,别给妹妹”她心里一急,眼前又是一黑,话便说不下去。这下她真正感到惧怕,不敢妄动,吸了口气,缓缓续道:“别嚷,别给妹妹吵醒了。”项虹听妈妈说话有气无力,眉头拧在一起,问道:“妈,你又头晕啦。”张俪阑站着缓了一会儿,忍着头晕道:“没事,我进屋做饭了。” 她做饭时,项雪闻到香味,立刻从床上爬起,盯着母亲的侧脸发呆。项虹瞧出母亲不舒服,见二妹下床,主动到院子的水缸打水,端回来给二妹和自己洗脸。过程中张俪阑听到响动,回头看了一眼,见项虹站在项雪背后,正专注为妹妹扎辫子。此时她脑中仍不住晕眩,视线里的铁锅忽远忽近,连带着胸口也烦闷起来。 两姐妹洗漱完,并排坐在板凳上乖乖等着。张俪阑好容易做好早饭,端着两碗烩饭,分别递到女儿手上,道:“我等你爹回来再吃,你们先吃吧。”项虹见是米饭,担心父母不够吃,从板凳上下来,走去锅前,见锅里还剩了些饭,这才安心回座。项雪见姐姐吃起来,自己才吃起来。 张俪阑见女儿们都这样懂事,心头涌上一阵暖意,走到炕边,见项云尚在熟睡,当下坐到炕上,望着女儿们吃饭。 项虹率先吃完,对项雪道:“咱们一会儿去山上采蘑菇,你要跟着我才行,知道吗?”项雪点了下头。项虹见妹妹一下答应,十分满意,又道:“咱们不能乱吃东西,还要躲着蜜蜂,不然妈妈会担心的。”项雪又点点头。项虹仔细回想,突然问道:“如果被蜜蜂蜇了怎么办?”语气显是在考问妹妹。项雪停下咀嚼,含着饭答道:“把刺拔了。”项虹问道:“然后呢?要把什么嚼碎,敷在包上?”项雪答道:“紫花地丁!”项虹又惊又喜,笑道:“你说对了。” 这一席话是张俪阑平时嘱咐女儿的,项虹因见母亲这日身体不适,想到为她节省力气,所以代为叮嘱。张俪阑在旁听着,心想:“虹儿真懂事,雪儿记性也好,看来女儿们都长大了。”忽然胸口感到一阵气闷,继续想道:“等云儿长大了,她们三姐妹互相帮助,也未必不如有儿子的人家。”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时,除了玩耍,便是读书写字,印象里似乎从没替父母分忧过,随之想到:“母亲当年身体很好,又有佣人打理琐事,何须我再关心。” 项虹等妹妹吃完饭,接过饭碗,去水池里洗刷干净。洗的过程中她想起一事,又回头叮嘱道:“二妹,咱们进山之后,越好看的东西越不能碰,因为看上去好看,实际上可能很危险。”项雪扁嘴道:“姐,你比妈妈还啰嗦呢。”此言一出,张俪阑不禁哑然失笑。 项虹皱眉沉吟道:“那好吧,我不说了。”回过身继续刷碗。项雪道:“姐,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项虹听妹妹这样说,忍不住分辩道:“耳朵就算听再多的话,也不会真起茧子的,那是大人骗小孩的。”项雪摸摸耳朵,果然没摸到茧子,当即点头赞同。 出门之前,张俪阑替女儿们准备好采摘应用之物,忽然想到丈夫早上说过,院门已经上锁,急忙过去尝试,果然从里面打不开。正犯愁间,就见项虹背着竹篓,爬上鸡窝。张俪阑急道:“怎么爬那么高,快下来。”项虹笑道:“妈,我自己能爬出去。”话没说完,已经攀上西侧墙头。 张俪阑正要上前制止,余光扫过院门东墙,项雪竟已站在墙边的柴堆上。她当场惊呆,急转过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爬柴堆了?”项雪整了整肩带,面有得色,说道:“我早就学会了。”说着纵身上跳,双手把住墙头,双脚踩上砖缝。 柴堆比鸡窝还要高出一些,张俪阑担心二女儿摔下来,注意力登时全部转移到项雪身上。忽听墙外项虹喊道:“妈,我下来了。你别担心,妹妹也能爬出来,我们都爬过几百次了。”张俪阑闻听此言,一惊更甚,禁不住“啊”了一声,看向西墙墙头,问道:“你们什么时候爬的?”项虹道:“太早了,记不住了。”张俪阑又问:“我怎么一次都没见到?”项虹道:“我们故意不让你看见,噢,我想起来了,那时三妹还没出来呢。” 张俪阑责备道:“这孩子,怎么还故意瞒着我。”再看项雪坐在墙头,两条腿已搭在墙外,忙道:“别别跳,太高了。”说这话时,她怕项雪紧张,声音细若蝇蚊,倒像是对自己说的。恰在这时,项虹在外喊道:“往草垛上跳。”似乎在指引项雪。项雪应了一声,屁股向外扭动,跟着身子消失,已从墙头滑落至草垛。这一瞬间,张俪阑感觉心跳都停止了。 项虹等妹妹跳下,立刻伸手相扶。项雪搭着姐姐的手,顺势又跳到地上。二姐妹向墙上望去,随后相视一笑。项虹冲墙上喊道:“妈,我们走啦。”张俪阑始终提心吊胆,幸而没听到惨叫声,直到项虹报平安,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喊道:“你俩注意安全啊,早点回来。”项虹喊道:“放心吧。”说这话时,声音已在几米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今非昔比 从公审大会召开,至最终结果宣判,期间现场气氛一度十分紧张,沉重到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与寻常看热闹时表现大为不同,虽然一样事不关己,但台下人人自危,皆一动不动屏息凝视。 原地站了两个钟头,项义初时在心中求雨,后来开始走神,忽听台上宣布散会,当下转身便走。村长站在台上,从人群中发现项义,直接跳下高台,喊道:“喂,项义,你给我站住。”一面说,一面追赶。项义避无可避,只得站定,回身招呼:“村长好。”村长左右寻视,问道:“张俪阑呢?打从刚才起我就没见着她,谁允许她不来的?”项义垂首道:“她今天身子不舒服,实在是来不了。”村长眉毛一挑,道:“不舒服就能不来了?来不了?她眼里有没有党,有没有国家,有没有人民?” 项义见他要扣帽子,忙道:“党和国家一直在我们全家人心中,我们时刻不忘党的恩德,不忘党的教育。”只见村长脸上现出一抹微笑,道:“觉悟倒还不错。”项义偷眼观色,暗松口气,道:“您也在我心中,您对我的教育,我也从不敢忘。”村长纠正道:“不是我个人教育你,是代表党教育你,这点你可要分清楚了。”项义忙不迭应承。 村民陆续离开露天会场。村长昂起头,问项义:“听说你很有文化?”项义一脸严肃,道:“没有,我是文盲。”村长凑近说道:“不见得吧。听说你能看书c能写字,似乎还挺能言善辩。”项义问道:“啥叫能言善什么,这是个成语吧。村长,我没文化,听不懂成语。”村长见他装傻,登觉智商受到侮辱,瞪起眼来,斥道:“别装蒜了,你当我是傻子吗?告诉你项义,李书记过去惯着你,什么错都替你扛,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如今的村支书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别以为他会偏袒你,给我放老实点。” 项义轻声道:“我没不老实啊,您为什么老是针对我呢。”村长朗声道:“我一向秉公办事,从来不偏私,不歧视。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才认为别人处处针对你。”转过话题,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饥荒来临之前,你家已经囤了不少粮食,你还真有本事,居然能未卜先知。你也不用不承认,我早就查过了,那次饥荒,与你有关联的人没一个被饿死。”忽然提高嗓音,笑道:“你还想煽动群众造反来着,可惜失败了。”项义见他故意冤枉自己,忙辩解道:“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原来村长上任以后,为求知己知彼,暗地打听过村里的情况,意外听到不少有关项义与已故村书记的事迹。后来通过日常观察,村长瞧出项义果然是个人才,于是多次暗示他,拉拢他为自己办事。项义觉察出村长的意图,只因志向不同,不愿参与其事,这才勤勤恳恳种地,掩盖锋芒。然而村长早就认定,项义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势必有朝一日伤及自身。他终究不了解项义,项义的能量只可用于建设,至于破坏方面,他既不擅长,更不屑为之。 村长看到项义辩解时的表情,心下自鸣得意,继续施压,问道:“那我问你,李老汉为什么畏罪自杀?”项义见他又来冤枉已故的村书记,立刻气往上冲,攥起拳头,恨恨地道:“你冤枉我也就算了,如果敢败坏李书记的名声,我就和你闹个鱼死网破。” 村长没料到项义会为死人与自己破脸,不由自主倒退半步,道:“唷呵,还想打我不成?告诉你项义,我是国家干部。”说着弯下腰,将脸靠近项义手臂,道:“来打我啊,打一个试试。”说完,立刻直起身板,道:“胆敢恐吓国家干部,不怕我把你送上批斗会,吃不了兜着走吗?”项义略一思索,想到家人,顿时沉下气来,淡淡地道:“我是普通老百姓,您是有修养的干部,犯不着和刁民一般见识。而且传言很多都是夸大的,根本不足为信。”说着便要回家。村长道:“我让你回去了吗?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谁惯的你一身臭毛病。你给我站好了!” 村长嗓音越发响亮,周围不少人听到,却没人上前围观,都站在原地观望。安生了解项义,生怕他被逼之下,真动手殴打村长,当即上前赔笑,低声对村长道:“上次您夸我家的鸡能上树,我特意攒了一篮子鸡蛋。您现在方便吗,我马上送到您家去。”村长余光扫过四周,见不少村民在看自己,大声问道:“你想贿赂我吗?”安生笑道:“像您这么正直的干部,我贿赂您,那不是自讨没趣嘛。我是心疼您为村子劳神劳力,把身子都累坏了。您这么清廉,自家连块地都没有,肯定连鸡蛋也吃不上。正好我家鸡蛋吃不完,为了乡亲们的前途着想,村长,您得补充营养c保重身体啊!”村长微微一笑,似乎对这说法感到十分满意,道:“时候不早了,大家赶紧上工吧,我回家一趟。”不再理会项义,径自走了。 安生跟在村长身后,低声交谈几句,陪走了一段路,又返回到项义身边,笑道:“兄弟,别发愁,摆平了。”项义无奈一笑,道:“又让你破费了。”安生道:“小事儿,应该能回本的。”拍了拍项义肩膀,道:“树大招风,看来你不显本事是对的,之前我还不理解你,现在全明白了。”项义摇头苦笑,道:“如果这样还躲不掉,我就只能装疯了。“忽听远处有人喊道:“义哥,义哥。”声音中充满慌悚的意味。 项义立时感到不安,向声音处望去,就见知青罗继中正飞奔而来。项义快跑几步,迎上近前,问道:“小罗,怎么啦?”安生等人也跑步迎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奈何缘浅 只见罗继中喘着粗气,说道:“嫂子,嫂子”项义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问道:“你嫂子咋啦?”罗继中喉咙吞咽一下,道:“嫂子昏过去了。” 罗继中说完,安生见项义脚步轻浮,上前一把扶住手臂,问罗继中:“什么时候昏的?”罗继中剧烈跑动后,一颗心跳得厉害,双手拄着膝盖,弯腰说道:“义哥,我路过你家,听到云儿在屋里哭,一直哭。我见门是从外面锁上的,猜想嫂子肯定在家,就喊了几声,结果没人开门。后来后来我怕嫂子出事,直接跳进你家院子,就就看到嫂子趴在屋里地上。”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项义听罗继中叙述时,不断进行自我暗示:“事情已经发生,心急也是无用。”待罗继中说完,他定一定神,拔足向家狂奔。安生有股不详的预感,喊来几名壮汉,让罗继中留下歇口气,自己带着壮汉们追赶项义。 二姐妹离家后,张俪阑回到屋内,揭开饭锅,舀了一碗米汤,站在锅边喝下。肚中有食,更增倦怠。她感觉站立不稳,急忙拉来凳子,倚着墙壁软软坐下。 邻居们都去听审了,四下寂然无声。她倚着墙壁,心想:“听说近来大家都在想法子挣工分,就连虹儿雪儿也去参加劳动了,只有我每天呆在家里,真是累赘透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忽听墙壁发出一声叹息,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站起。回头看向墙壁,仍是原来的样子,并无异状。 她走到项云床边,见女儿仍在熟睡,打量她俊俏的小脸,心想:“虹儿机灵,雪儿沉稳,不知云儿将来是什么性格,但愿不要像我一样才好。”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阑儿,到妈妈身边来。”这不疾不徐的腔调,简直与她母亲当年的口吻一模一样。她四下张望,不见有人,试探性地向窗外问道:“妈?是你吗?”下意识快速转过身,身后除了墙壁,哪里有人。 她怔怔地出神,本以为母亲还会开口,然而周围只静悄悄一片,再也没有人声传来。她久病多思,近来时常幻听,听到母亲说话却是头一次。她被母亲的话音勾起相思,却见不到母亲,当下颓然坐在炕上,手背抚摸项云脸蛋,心想:“云儿,难得你生得这样好看,只可惜在这穷乡僻壤,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倘若是在城里,一定能被有钱人家的公子看中,这辈子也就不愁吃喝了。”转念一想:“生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云儿将来的丈夫像义哥一样,不是比嫁到城里好上百倍c千倍?” 一想到项义的好,自责感涌上心头,寻思:“隔壁家那个媳妇,已经生过一个儿子,还动不动要挨丈夫的揍。我这么没本事的女人,义哥却从来不对我发火,什么事都以我为重,天天哄我,逗我开心。”忽觉想法可笑,心想:“那样的人怎配和义哥相提并论?” 伸手为项云掖好被子,又想:“义哥也真是的,外面都传开了,我又不聋,岂会不知大家在背后议论我?他这般尽力瞒我,也真够多余的。其实全是我自己不好,总往坏处想,这才一直养不好身子,连累他干了一天的活,回家还要顾及我的感受。”她数落丈夫的同时,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还有来生,我还做你媳妇,到了那时,我给你生一堆男孩,把今生欠的全都补回来。” 忽然想到丈夫这时还空着肚子,当即起身,去为丈夫做饭。她一边切菜,一边回味丈夫无微不至的关怀,不知为何,脑中竟不晕了,全身也充满力气。青菜下锅之前,她才反应过来:“吃热乎的多好啊。”向院子里望了一眼,心想等丈夫回来再把菜下锅,又坐回炕上。 不知何时,项云小脸蛋上洋溢起笑容,似乎做了美梦。张俪阑见女儿笑了,也不禁莞尔,低声问道:“小家伙,你梦见什么好事了?”问话之际,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的性格多半不会像我。虹儿小的时候多动症,雪儿很少哭,她俩长大后的性格全和小时候一致。云儿最爱笑,个性一定天真开朗,绝对不会像我一样,每天就知道胡思乱想,什么都放不下。”忽然心口一紧,莫名紧张起来,思忖:“假如云儿性格太好,万一将来被人骗了,该怎么办?” 一想到全村只有一个项义,概率如此之低,紧张感瞬间增加数倍,随之想到小白:“连城里的知青都对义哥青眼有加,可见不止全村只有一个义哥,很可能全营城也只他这么一个。”她正为女儿的终生幸福担忧,忽然面前现出两个人影,随着影子逐渐清晰,二人容貌正是她印象中父母当年的模样。她蓦地一惊,站起问道:“你们真是你们?” 男子微笑不答。女子笑吟吟向她伸出手,道:“阑儿,是时候了,咱们走吧。”张俪阑眼中充斥泪水,喊道:“爸!妈!真是你们,女儿好想你们。”呜呜哭了起来,道:“我以为你们死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死了。”女子安慰道:“不要哭啦,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多愁善感。阑儿,咱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张俪阑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动,问道:“妈,你们这些年去哪儿了?”女子恍若不闻,伸出手来,道:“阑儿,把手给我。”张俪阑下意识伸出手,忽然听到项云哭了,急忙将手缩回,转过身子。方才张俪阑情绪激动,没有控制音量,将项云从睡梦中吵醒。只见项云闭着双眼,两只小手不断在空气中乱抓,似乎在找妈妈。 张俪阑正要去握女儿的手,忽听父亲声音从后说道:“她已经不属于你了,来吧,我们该走了。”张俪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这样说,继续去握女儿的手,岂知竟摸了个空。她吓了一跳,又再去摸,不等摸到,脑中已是天旋地转。转动中眼前景象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项云的脸也开始扭曲,先由白转黑,又由黑转花,跟着视线里一闪一闪的,再也无法定格。 最后一个念头在她脑中回荡:“他们不是我父母,他们是黑白无常。”想罢,意识全然模糊,从此人事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泣如诉 项义跑到家门口,由于一路体力消耗太大,加之情绪紧张,掏钥匙时便感手臂颤抖。他强行控制肌肉,对了三次锁孔才顺利对准。开锁进门,正欲奔进里屋查看妻子状况,意外地发现妻子竟躺在院子里,身边还围聚着七八人。这几人都是知青,小白也在其中。 之前罗继中发现张俪阑昏倒在地,考虑到公审大会还在进行,而且距离项家较远,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通知项义。他先返回知青点,将情况告诉同伴,主要是告诉一个叫柏松的人。柏松家历代行医,其父是营城很有名气的中医,柏松从小耳濡目染,中医医理懂得不少,而且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热心肠。果然柏松闻听此事,当先赶去项义家施救。 小白简单了解情况,得知项虹项雪二姐妹不在家,于是分派一拨人去项义家相助柏松,另一拨人去山上找回项虹姐妹。罗继中到过现场,最了解情况,于是被派去通知项义。 柏松到了项义家,见院门上锁,直接翻墙进院。后来者也是如此。柏松下乡时日不少,见多听多,熟门熟路。他为避男女之嫌,先吩咐知青将张俪阑抬到院中。他让张俪阑接些地气,免受屋中霉气侵扰,这才开始搭脉。 小白见项义进门时脸色苍白,上前安慰道:“项大哥,你先别急,柏松正在给大嫂把脉。他医术很好的,我们平时有个头疼脑热,都得他治好的。”项义清楚营城来的知青各怀本领,见他们热心帮忙,心下略宽,找个地方坐下歇气。 小白淘了毛巾,递给他擦脸。项义双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随手将毛巾搭在晾晒绳上。小白见他刚擦过脸,脖子上又渗出汗珠,当即取下毛巾,又去水盆淘洗。便在这时,柏松站起身来。小白余光瞧见,顾不得项义有汗,问道:“情况怎么样?”柏松脸色极是郑重,沉吟d县医院条件怕是不够,最好马上送去镇医院。” 此言一出,围在张俪阑身旁的知青全站了起来。安生等人紧随项义赶至,只因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这才守在院外。这时他们听到柏松的话,也都感到无比震惊。安生更是难以置信,跨进院子,问道:“有那么严重吗?你会不会看错了?” 只见柏松紧闭双唇,目光盯着安生双眼,不必多言,眼神已然说明一切。安生很少生病,但素闻柏松医术不差,村里的大夫也都不如他,当下不得不信,说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过去。”对身后壮汉道:“你们等着,我去找村长借车。”刚好罗继中这时赶到,听到安生的话,道:“我去借吧,我爸和村长过去是一个连队的,他一定肯借我。” 安生大喜,回身道:“太好了,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走,我”忽然发现罗继中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略一迟疑,向旁边一名高个子使个眼色。那人会意,直接将罗继中身子扛起,让他坐在自己肩头。罗继中不好意思,道:“不用,我还能走。”那壮汉笑道:“脸都白了,生哥怕累死你,老实歇着吧。”罗继中奔跑来去,这时几欲作呕,见壮汉并不嫌弃自己,当即向他道谢。 项义与小白蹲在张俪阑身边,张俪阑昏倒时,鼻子在地上擦破了,二人正在清洁伤口。安生喊道:“义,你在家里等着,哪儿都别去,我们去借车,很快回来。”项义耳中听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怔怔地望着妻子的脸。 过不多时,项虹的声音在院外喊道:“妈,妈,你怎么了。”身随声至,快速奔到母亲近前。一名知青拎着两只竹篓进院,将竹篓放在鸡窝旁。小白见项虹盯着张俪阑,脸蛋不住颤抖,显是马上要哭出来,忙安慰道:“虹儿别怕,妈妈太累了,想睡一会儿,我们不要打扰她。”说话时看到站在门边的项雪,招呼道:“雪儿,来姑姑这里。”项雪面无表情,不哭不闹,缓缓接近小白。小白将她搂在怀里,不断抚摸她背。项雪站得笔直,歪着脑袋,目光一刻不离母亲的脸。 在罗继中和安生苦苦哀求下,村长破例将队里唯一一辆农用拖拉机借出,还安排一名司机驾驶。等安生一行人坐车回到项义家,小白已抱着项云在门外等候,手臂上还挎着一包干粮。村妇这时也都过来看热闹。 一名女知青见拖拉机来了,抱着一床褥子走上前,铺在拖拉机车斗里。项义和安生将张俪阑抬起,平放在车斗的褥子上。小白衡量车斗尺寸,心中点点人数,问项义:“大哥,虹儿和雪儿也去吗?”项义不假思索,道:“都去。”小白正欲提出找人帮忙带孩子,这样二姐妹便不必去了,忽然想起柏松提议去镇医院时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安生问道:“大中,你去不?”罗继中这时脸色已恢复红润,坐在车斗上,说道:“我亲戚在镇医院,让我去吧,应该能帮上忙。”安生答应了,又点了三人,连同柏松和项义全家,众人相继坐进车斗。 司机见不再有人上车,问道:“走不?”安生道:“走。”这时有人跑上近前,正是隔壁老丁头,不知为何他没去田里干活,居然还有闲情来看热闹。他见张俪阑躺在车斗里,观察片刻,道:“没事儿,不用去镇上,这一看就是饿晕了。”小白心中一喜,问道:“是饿的吗?”老丁头认真点点头,道:“听我的,弄点红薯,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和着水让她吞下去,一会儿就醒过来啦。”柏松骂道:“滚你的吧。司机大哥,别理他,开车。” 司机嘴角一扬,动手发动拖拉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排气管里喷出一团黑灰。拖拉机排气管笔直向上,刚好老丁头站在其侧,瞬间脸就黑了,但他兀自骂道:“没大没小!小崽子,你让谁滚?咳咳,咳”这一开口叫骂,黑烟喷进嘴巴,一下呛到嗓子眼,马上咳嗽起来。一名村妇低声窃笑,对旁边一名村妇道:“让他多嘴多舌。” 拖拉机开起来,毕竟是四月天,小白担心项云受风着凉,将她抱在怀里,用后背为她遮风。项义问柏松:“柏大夫,我媳妇严不严重?”柏松道:“义哥,我不是大夫,只是跟着我爸学过一些中医。刚才给嫂子把脉,感觉”小白插口问道:“孩子们,你们冷不冷?”项虹道:“我不冷。”项雪摇了摇头。 柏松听出小白在提醒自己,考虑到孩子们的感受,改口道:“嫂子脉搏有点弱,呼吸有点不畅顺。等到了医院,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吧。”项义实在不放心,附在柏松耳边,问道:“命能保住吧。”柏松摇了摇头,道:“我说不准,还是让医生看吧。”小白见柏松说完,项义眼圈一下子红了,笑道:“柏松,上次我感冒发烧,你还说我会得肺炎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你就是爱夸大病情。”柏松眼珠一转,道:“我总爱往严重了说,这毛病总是改不了。” 拖拉机开出村子,驶入崎岖的山道,其间陷进泥地一次。男人们全体下车,好不容易才推出泥淖。下山之后,道路不再泥泞,但颠簸得厉害。项云没再哭闹,窝在小白怀里睡得极熟。项虹有问题想问,但见父亲忧心忡忡,最终忍住没问。项雪安安静静望着母亲,想着心事。过了县城,驶上县道,路面平坦不少。午后小白将携带的干粮分给大家。抵达镇上时,天已蒙蒙黑了。 罗继中当先跳下车斗,跑进医院找亲戚。小白抱着项云去挂号。项义和安生最后下车,将张俪阑抬进医院。二人本以为这时间医院少有人在,不料放眼望去,走廊里到处都是病号,或站或坐或躺或卧,表情五花八门。二人看到这般景象,对望一眼,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病床紧张,幸好罗继中有亲戚在,很快张俪阑被安排躺上病床。柏松在述说病情时,意外得知医院院长与父亲曾是故交。在院长的亲自叮嘱下,张俪阑被转移到急救室。项义没想到如此顺利,欣喜之余,平添了几分信心。医生进入急诊室前,安抚项义几句,更让他看到了希望。 然而只过去十分钟,随着越来越多的医生和护士进入急诊室,项义的信心开始崩溃。本来不迷信的他,开始在心中祈祷,祈求上天让妻子平安无事。 又过了一个钟头,急诊室的门开了,十几名医护人员排队出来。项义急忙上前询问,还握住一名医生的手。那名医生没有开口,礼貌的抽出手,将柏松叫去一旁说话。柏松与医生交谈时,眉头始终是锁着的,随后招唤小白过去。小白背对着众人,等到她回到人群,众人见她眼睛通红,均已猜到结果,不少人也跟着红了眼睛。 项虹站在门边,问道:“姑姑,妈妈病好了吗?”小白咬紧嘴唇,强忍悲痛,低头对项虹道:“进去看看妈妈吧。”说完,不由自主呜咽一声,快步走向项义。项义在三人说悄悄话时,心中已交战了无数次,但他始终不信妻子会就此离开自己,直到看到小白的眼神,他才终于彻底死心。 小白见他目光失焦,眸子再无往日光彩,劝道:“大哥,嫂子得了怪病,医生也尽力了,毕竟这里是镇上”忽然项雪“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众人印象里从未见项雪哭过,这时见她突然大哭,尽皆感到惊讶,跟着就见她双手用力去抠门缝,冲急诊室里拼命喊道:“妈,妈,你开门啊,我不要你走。”罗继中赶忙跨上一步,为她开门。项雪一头冲进急诊室。项虹见妹妹进去了,其实也想进去,只因心中害怕,直到门自动关上,她也没停止犹豫。 项义心如刀绞,身体已经不受头脑摆布,直到听到女儿的哭声,他才一步一停,向急诊室移动。众人充满同情的看着他,只见他每走出一步,都伴随一声“哼”的鼻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塞在鼻子里,呼不出来。安生眼中充满泪水,之前他也如项义一般,默默在心中祝祷平安,这时想到张俪阑没救了,心中失落感无以复加。项虹见父亲也进屋了,咬一咬牙,趁着门未合上,最后一刻扎进屋内。 小白目送几人进屋,再也无法掩盖情绪,伏在罗继中胸口失声痛哭。与此同时,几声猫头鹰的夜啼传进楼内。尖锐的啼声钻入人们耳中,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被刺了一下。大家怀着脆弱,寻找这凄厉而幽怨的哀鸣。突然急诊室里响起一声嘶吼,跟着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久久回荡在医院走廊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怪人 十年后,适逢暑热。 这日天高云淡,全村广播播报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与池塘相距不远的一处空地上,新任村长与村民一边竖耳收听广播,一边协力竖起一座篮球架。这是村里第二件运动器材。 孩子们兴高采烈,自发排了老长的队,待大人们走后,一个接一个走上空地,托球投篮,忙得不亦乐乎。他们不会知道,就在他们脚下c地球的另一端c宾夕法尼亚州费城,一个名叫科比的男孩刚刚顺利降生。 一年前,最后一批知青返回原籍。至此,项义所在的村子,除一名男知青因为成家,自愿扎根农村,知青中仅剩小白一人没能返城。 同年,高考制度恢复。项义坚信小白一定能考上大学,于是鼓励她复习,迎接考试。项义认定小白未来唯一的出路,便是读书深造,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考量,她都不适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小白满口答应备考,却不行动。项义发现自己被敷衍了,推想小白是因为受到父亲牵连,致使返城申请屡次遭驳,甚至没资格参加高考。想到许多知青当初为了尽早离开村子,频繁请愿,失败后不惜绝食相逼。而小白却一如既往,表面上不急不躁,似乎很乐意留在农村。项义每次询问申请是否通过,她都表现得漫不经心。项义又是心疼,又是遗憾,却也由衷佩服她的乐观。 其实早在四年前,小白父亲就被无罪释放了,并且官复原职。他原谅了妻子先前的做法,重新组建原本破碎的家庭。一切看上去仿佛和从前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少了小白这个女儿。 罗继中作为第一批返城名单上的成员,四年前离开村子,项义徒步送他到县城车站。这一路上,二人叙说往事,相互祝福。罗继中好几次因为感动与不舍,便欲将小白父亲获释的事宣之于口,只因记得临走前小白特意叮嘱过,他才一直忍到上车,始终一句没提。 半年前,项义收到营城寄来的匿名挂号信,方才了解事情真相。挂号信是小白父亲所写,不知何故,他竟会知道有项义这么个人。 信纸共分三页,每页记满蝇头小楷。项义读完一页,震惊之余,只感心力交瘁。再读下去,信中写道:“早年外事滋扰,内亦生变,息女心灰意懒,远避烦扰,甘流村伍。吾与拙荆事后思之,双双汗颜,实感亏负良多,补之不及。即今四载,空望团圆,久念甚矣。亟盼复见一面,余生更无他求。”项义心中早有猜测,直到读到这里,终于确信小白果然是自愿留下的。 看完信后,两件难事使项义陷入沉思。此后他足足憋了八天,才以近乎同样的文笔写就回信。这八天里,项义劝说过小白几次,让她可怜父母思念之情,回家省亲,哪怕只见一面也好。小白不置可否,被项义逼急了,扭头便走。项义无奈,只得先行将信寄出,信上汇报小白平安,同时安慰小白父亲一番。 又过三周,营城再次寄来挂号信。小白父亲似乎洞察出项义写信吃力,这一次改用通俗易懂的文字表达。信中提到小白本该是第一批返城知青,不知什么原因,她主动放弃了这个珍贵的名额。与上一封信求恳的口吻不同,这封信字里行间充满亲切,更像是一封家书,尤其信中列举出不少小白过往的生活细节。由于小白从不抱怨,项义只道她永远乐观呢。直到看到这些细节,他才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不诉苦,并不表示没苦可述。 信末,小白父亲留下一行小字:“如果她真的不愿再见我们,你也别为难她了,总归是我们不对。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快乐就行了,留在哪里都是一样。请善待她,拜托您了。再拜。”项义身为人父,读到此处,深深感受到一名父亲的无助。放下信,他立刻去找小白。终于在劝说下,小白回家看望父母一次。小白走后,项义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岂知半月过后,小白又出现在他面前。 那一年小白刚满三十岁,常年受到风吹日晒的她,与一直生活在城里的同龄姑娘相比,已不再显得年轻。即便如此,村里暗恋她的老少爷们仍不在少数。可是据“大脚侦缉队”观察结果显示,小白似乎没有任何嫁人的打算,从来到村子起,她甚至没对任何人表露过爱情方面的喜爱。于是村妇议论纷纷,有人说小白眼光太高,也有人说小白不能生育,否则条件如此得天独厚,干嘛不嫁人呢? 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持续了大半年。直到村民日渐习惯了小白的独特做法,仍免不了饭后品评,“傻”这个字被频繁搬上餐桌。后来小白拒绝了镇上分配的工作,这下全村又开锅了。那是无数村民梦寐以求的翻身机会,小白居然无动于衷,她是不是疯了? 形象由“傻”转“疯”的小白,在全村的关注下,继续我行我素,依旧每天下工后,召集村里的孩子们补课,传授知识,且一直讲到日落西山,且从来不收任何补课费以及实物替代品。 由于知青们全体返城,没返城的那位自己有家,知青点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一年前知青点解散后,小白只得寄宿在学校里。当时学校没有开课,更没有老师。小白清扫一番,此后便在这里教学。村领导了解到情况,召开班组成员会议,大家一致决定聘请小白出任教师一职,还开出相对不错的工资条件。 小白没有拒绝,欣然答应。因为她不必再去田里干活,而且每月工资足够她日常生活开销。最重要的是,自由支配的时间增加了。 此后,人们经常能看到小白白天进出项义家,经常在院子里为三个女孩辅导功课,甚至还帮忙做家务。于是有人断言,小白已经当了项义三个女儿的继母。不过小白从来只白天留在项义家,每当夜幕将至,必定离开,从不留宿,似乎又不符合继母的一贯作风。 项义妻子于十年前过世,后未再娶,小白始终单身。按理说二人组成新家庭合情合理合法,由不得旁人置喙。可是多年来,二人的感情毫无进展,似乎要永远相敬如宾下去了。连村妇都急得不行,村书记的老婆甚至特地为二人牵线搭桥,然而二人就是不紧不慢,任凭流言四起,不为所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连最了解项义的安生也迷糊了。他背着项家三姐妹和小白,单独询问项义,究竟和小白有没有特殊关系。项义的答案是否定的。作为蝉联全村第一怪人的项义,清楚小白这位后起之秀的用心,也只有他能真正的换位思考,理解小白是一个至仁至善的人,她在无条件帮助自己一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托付 篮球架下,一个男孩招呼项云过来,将皮球交给她,指着头顶,说道:“往上丢。”项云“啊”了一声,为难道:“好高啊。”男孩见难住她了,嘻嘻一笑,道:“使劲儿,你行的。”项云将信将疑,还是双手抱球,用力向上一托。不想力量偏了,皮球直接甩向池塘方向。 只见皮球落地之后,弹呀弹了几下,眼看便要掉进池塘,突然转过方向,又弹了回来。男孩率先跑去捡球,拨开长草时,刚好见到皮球砸上一个大人后脑,龇牙咧嘴道:“坏了。”项云这时也看到池塘边坐着一人,瞧一眼那人后背,喊道:“爸,你怎么在这儿?”那人正是项义。 男孩捡起皮球,见项义纹丝不动坐着,似乎没有听到项云的话,低声问项云道:“你爸聋了?”项云微微一惊,回道:“你爸才聋了呢。”跑到父亲身侧,见他正在看报,问道:“爸,你没事吧。”项义缓缓转过头,见是三女儿,茫然问道:“什么?” 项云素知父亲一旦全神贯注,耳朵就什么都听不到了,笑问:“刚才皮球好像砸到你了,你都没感觉吗?”项义盯着报纸,道:“没留神。”项云见他如此投入,不禁好奇报纸上的内容,凑近瞧去,念道:“必须以超常速度发展”男孩听到项云读报,惊讶道:“你能看报纸?” 项云心下得意,直起身子,对男孩道:“小白阿姨教过我,我认识很多字呢。”男孩佩服不已,忽然脸上一红,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项云道:“可以啊,你教我玩球,我教你识字。”男孩连连点头。 项云不再打扰父亲,又和男孩回到篮球架下。男孩指点她投球的方法,过不多时,项云投进一球。她急着向父亲炫耀,拨开长草,池塘边却已空无一人。男孩见项义走了,喃喃道:“你爸真奇怪啊。”项云笑道:“是啊,他和别人的爸爸不一样。” 安生儿子正在院里干活,见项义来了,笑着招呼:“项大爷好。”项义问道:“在喜,你爹呢?”安在喜道:“爹刚从镇上回来,在里屋换衣服呢。”项义点了下头,直奔里屋。 安生刚换上拖鞋,就见项义进来,喜道:“我正打算去找你呢,你可真会赶时候啊。”项义进门之前,脸色平静,这时见到安生,立刻浮现喜色,道:“生,机会来了。” 安生一愣,当即板起脸来,望着窗外骂道:“兔崽子,嘴这么快呢。”转对项义笑道:“我本打算卖个关子,晚上再告诉你,既然你都知道了,怎么样?你不会像小白那样傻吧。”项义没理解他的意思,当下也无心细想,道:“生,我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安生以为他要感谢自己,笑道:“客气什么,为了前途,再辛苦也值得。”倒了一杯水,递给项义。项义将水杯直接放在桌上,严肃地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只能来麻烦你了。”安生心中愉悦,爽朗一笑,道:“那是当然啦,咱俩谁跟谁啊。” 项义见他没问就答应了,一股莫名的喜悦感涌上心头,忍不住道:“太好了。”握紧安生的手,道:“谢谢,我妻子女儿就交托你照顾了。”安生笑道:“没问题,包在我”忽然一脸惊恐,甩脱项义的手,问道:“嫂嫂子回来过?”声音中满是惶惧之意。 项义道:“不是,我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我说的妻子是指小白。”安生听说不是已故大嫂显灵,略感宽心,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小白?你俩真有那事儿?”项义急道:“说什么呢,我俩什么事也没有。”很快恢复平静,道:“我是想娶她的。等我混出名堂了,我一定回来娶她。” 安生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有事瞒着我呢。我就说嘛,这种事你不会瞒着我。“转过话题,道:”过几天你到了镇上,我就把虹儿她们接到家里来住。放心吧,有我在,亏待不了你女儿。“项义奇道:”我什么要去镇上?“安生哈哈一笑,道:”不去镇上,还去哪里?对了,等你分到房子了,就可以把小白和虹儿她们接去镇上了。等我去镇上赶集,你不会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吧。“ 项义越听越奇,问道:“分房子?还有这种好事?”安生道:“当然啦,不过这种好事可落不到外人头上。”捏了捏项义肩膀,道:”回家偷着乐吧。“项义暗自纳闷,自言自语道:”难道营城也被划为新区了?“安生听到,纠正道:“想什么呢,我说你去镇上,不是去营城。”忽然想到一事,道:“等你分到镇上房子,也算半个城里人了。小白是城里人,但是她现在在农村,算一算,你俩也算门当户对。” 项义道:”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把她们交托给你,不是为了去镇上,我要去南方。“ 这次轮到安生惊讶了,问道:“南方?”项义道:“是啊。”从兜里抽出折叠的报纸,张了开来,道:“我要去宝县。”安生问道:“宝县?这地名我从没听过。”项义道:“它在地图的最南边。”安生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疯啦!” 项义指着报纸上的铅字,道:“要想赶超资本主义列强,必须比他们发展的更快速。你看这里,新区,特区,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安生满脸狐疑,摇了摇头。项义道:“咱们国家要改革啦,终于要发展经济了。”说完,充满期待看向安生,等着看他欣喜若狂。 然而却见安生皱起眉头,说道:“这是国家政策,跟咱们有啥关系啊?”项义心下微感失落,道:“我以为你会高兴的。”安生淡淡一笑,道:“我高兴啊,不过不是为了这个。”也抽出一张纸,正是镇企业的招工文件。项义失望地收起报纸,问道:“那是为了什么?”语气漠不关心,看也不看文件一眼。 安生自顾自兴奋,道:“我以为我儿子嘴快告诉你了,原来是个误会。我也不等晚上说了,现在就告诉你了吧。义,镇上工厂招工,咱村有一个名额,你猜名额给谁了?”项义右手贴着裤兜,按住兜里报纸,似乎怕报纸丢了,随口答道:“是你。”安生笑道:“傻啦,是我还至于这么高兴么?告诉你吧,那个人是你!”说完,观察项义的表情,饶有期待他会欣喜若狂。 然而项义面色如常,道:“我不去。”安生以为他没理解,讲解道:“你先别嫌远啊,厂里供吃供住,还有机会分房子呢。等你分到房子,就可以在镇上安家了,那时小白也不会嫌弃你了。”项义道:“小白本来也没嫌弃我,何况这种工作,我根本不稀罕。” 安生费了好大劲儿,才为项义争取到这个机会,全没想到他居然不领情,不由得心下恼怒,道:“你不稀罕?好,好“便要说几句狠话,终因相交多年,太熟悉项义的脾气,担心这样一说,他更加不肯去了。当即压住火头,但已气得浑身发抖。 以往安生发怒,项义多少会安慰几句,这次他却没有,只是望着安生,眼神时而游离,时而专注,似乎想着什么心事。安生自行消化情绪,实在在他看来,这件事对项义太重要了,当下语重心长地道:“义,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好好计划将来了。咱村这几年是好起来了,可是种地不是长久之计啊,尤其是你家这种情况,三个女儿,将来她们靠什么养你?你不是希望她们读书,将来成为科学家吗?镇上的小学多好啊,当然了,我不是说小白教的不好,毕竟和镇上条件差太多了。” 项义问道:“弟妹知道这件事吗?”安生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异样,跟着笑道:“我还没告诉她呢,晚上我就告诉她,她也肯定替你高兴。”项义点点头,道:“生,谢谢。”张开手臂,紧紧抱了他一下。安生心里有点感动,轻轻推开他,坐在炕上,道:“你跟我客气什么啊,真是的。” 项义道:“我还是不会去。”安生屁股刚触到炕沿,立刻弹了起来,怒道:“你你耍什么情绪啊,你知不知道”项义打断他话,道:“生,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我项义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安生听他这样说,登时怒意全无,问道:“为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你是不是被小白传染了?我马上找她去!”气愤愤的便要出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道别 项义长叹一声,说道:“生,镇上工资高c待遇好,像我这样没有儿子的,将来养老都成问题。总不能让女儿们留在农村,种地养活我吧。镇上的工作多少人做梦都想去,我岂会不知呢?”安生走到门口,听到这些话,立刻站定,走回来说道:“你全都明白,存心气我呢,是不是?” 项义道:“你为我着想,我很领情,真的。”安生道:“你从小就比我们聪明,这个工作很适合你啊,不出几年,你肯定能当车间主任。”项义问道:“咱俩认识多久了?”安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件事,想了想,道:“咱俩打小就认识,总有四十年了吧。”项义道:“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这么说没错吧。”安生点头默认。 项义道:“我今年四十多岁了,按照镇上的退休制度,干不上十年就退休了,这十年我能有多大作为?”安生笑道:“你还不了解你自己嘛,你可是项义啊,你想干的事,谁能干过你?”项义道:“从初级技工到中级技工,再到高级技工,每个月也只多几十块钱,何况我还未必能升上去。”安生道:“不少啦,一个月多几十块钱,可比种一年地还多啊。” 项义道:“为了一个名额挤破头,想必里面都是关系户,我一个农村小老头,拿什么和人家竞争?”安生道:“就算升不上去,基本工资也不少啊。”项义道:“生,你跑这个名额,花了不少钱吧,赔了不少笑脸吧。”安生道:“咋了,求人办事还不都是这样。” 项义问道:“你说咱这辈子图个啥?”安生道:“无非就是有饭吃,有衣穿,有娃传宗接代,老了能舒服点,还能图啥?”项义问道:“小白呢,你想过没有,她图什么?”安生想了一会,道:“我理解不了她,她跟你一样一样的怪,不知你俩脑子成天都想什么。” 项义道:“理想。”安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理想?理想能当饭吃,还是能穿在身上,饥荒那年,最先死的都是有理想的。”项义道:“理想能使人进步。”安生不以为然,道:“全村人都没有理想,不是都活得好好的?”项义道:“他们活得好吗?他们只是没死而已。”安生问道:“你有理想,你多啥了?小白留在咱村,又讨什么好了?我看她就是个傻子。”项义道:“她会好的,一定会的。” 安生坐回炕上,轻拍着大腿说道:“我还以为这些年你变老实了呢,原来你脑子里那点事儿一直都没忘。”项义道:“理想是不能忘的。生,你嫂子去世那晚,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吗?当晚就已经决定了,等我将来有钱了,一定要在村上建一家大医院,比营城的还要大。我不想再有人不治而死,哪怕那个人和我无亲无故。” 安生眼圈一红,道:“嫂子的事,你也别总记在心里了。那天咱们大家也尽力了,小白不是也说了,医生也尽力了。”项义道:“我知道,我没怪任何人,只是不希望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我自己的苦,别人就不要受了。“安生道:“那也没有办法啊,谁希望结果是那样的。”项义道:“所以我要富起来,然后带动村子富起来。我要建学校,建医院,还要在村上修水利,建工厂,我要让所有人都幸福。过去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够了,我永远不要再向过去那样。” 安生后颈一麻,一股电流瞬间通过全身各处。他怔怔望着项义,良久,问道:“你觉得可能吗?”项义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试试。”安生咽了咽口水,道:“我突然感觉不认识你了,这些年你压抑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想这些事?”项义道:“不错。过去我没有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就像你说的,当年大家都尽力了,可惜救不回我妻子。现在我也要尽力一试,哪怕哪怕,不管怎样,必须一试。” 项义说完,二人陷入沉默。安在喜进屋喝水,看到二人面对面不说话,心想:“他俩干啥呢?”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回到院子接着干活。 安生打破沉默,问道:“你喜欢小白不?”项义道:“我感激她,可能也是因为喜欢吧,我也说不上来。”方才他激昂陈述心中理想,谈到男女私事,变得难以启齿。安生道:“你要是喜欢她,就把她接回家吧。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学校,她年纪不小了,你说是不?”项义摇了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从南方回来,我第一时间去找她,那时候就算她不肯,我也非娶她不可。” 安生见他说得像是抢亲一样,忍不住露出笑容,道:“人家帮你,可不是为了嫁给有钱人,你可别想歪了。”项义道:“是我良心不安,和她没有关系。”安生道:“时间可不等人啊,你要是不去镇上,工作可就丢了,你将来别后悔。”项义道:“让在喜去吧,他还年轻,可以干很多年。” 安生其实很想让儿子去镇上,一来工作体面,二来工资很高,没准将来还能讨个镇上人家的姑娘当媳妇,那就光宗耀祖了。但他一想到项义的情况,决定还是让项义去更好,说道:“义,南方多远啊,别去了,听我的,去镇上上班吧。”项义道:“你不用劝我了,我已经决定了。” 安生道:“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每次你都不听我的,我也说不过你。但你这个人仗义,从来不算计别人。小白那姑娘也是,嘴上不饶人,背后却不记仇。按说你俩挺般配的,小白也不图你钱,也不介意你有三个女儿。实话说吧,我也觉得你有点配不上小白,人家毕竟是黄花闺女。但是你要去南方,这件事也太太不靠谱了。万一你混不出来,还不得饿死在那边?如果你去镇上,你就能配上小白了,有什么不好的?” 项义道:“大家都快乐的时候,我却在为日后发愁,如果这次的机会我不把握,这辈子不是白活了?生,我求你帮我照顾小白,还有三个孩子,拜托了。”安生问道:“你要自己去?”项义道:“是。”安生抓了抓鬓角,喃喃道:“自己去,自己去。”项义道:“别担心,我可以的。”安生心里难过,道:“万一不行呢,那边人生地不熟的,都没个人照应。”项义笑道:“你忘了吗,我可是项义啊。” 安生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道:“项义是最有主意的,我小时候经常这么夸你。”项义走到炕边,与他同坐,道:“生,弟妹也想住楼房,人家跟着你这么多年,儿子也生了,你是不是也得顾及弟妹的感受?把这么好的工作让给我,你说我能心安理得接受吗?就算不去南方,我也不能去镇上啊。” 安生道:“要不是你,饥荒的时候俺家全得饿死,现在帮你怎么了,谁要是敢多嘴,我非拿鞋底子抽他不可。”项义竖起大拇指,道:“仗义,真仗义,够朋友。”安生不好意思,推了他一下,道:“去你的。”项义笑笑,道:“好啦,我今晚就走,你也别来送我了,省得还得看你抹眼泪。”安生心下一沉,问道:“今晚就走?”语气中带着七分惊讶,三分惋惜。 项义道:“不等了,越早去越好。”见安生突然背对自己,手臂动了几下,问道:“你哭啦。”安生呸道:“谁哭了,小孩子才哭呢。”话声透着嘶哑,显然是哭过了。项义心中也自伤感,道:“我就不去见小白了,回头你替我捎个口信,告诉她等我回来。”安生道:“你们都是文化人,还是写信说吧,什么等你回来的话,这么肉麻,我可不替你说。” 项义一想也对,还是写信更好,当下找来笔纸,写了一封短信,折好放在安生身前。安生转过身,问道:“你啥时候回来?”项义笑道:“或许一两年,或许年,我也说不好。”安生道:“好吧,我就再让你任性一回。如果混不好就回来,不丢人的。”项义道:“行,我听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