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长生走刀马》 正文 序 殇帝末,天下纷乱,诸侯割据。 鲜卑拓跋氏率铁骑越关南下,横扫千里,至秦淮方止。拓跋氏以武建国,深知地方割据之害,故肃整四州之军队,休养民生,立国号为楚,建都燕京。 扬州望族周氏广散钱粮,招兵买马,揭竿举义,更有荆州将门王氏c会稽豪族常氏同为响应,不足半年,扫平江淮乱兵。因举事于吴地,故立国号为吴,建都吴郡,是为建业。 北楚南吴,各自立国,互遣文使,两不相扰。 吴历永平七年,世宗崩。外戚王氏僭越皇权,扶长立幼,自封为大司马,加太傅。其拥兵自重,独断专行,党同伐异,已怨声载道矣。 胡楚拓跋宏一心图南,闻讯,故操演军伍,筹措粮草,伺机待发。 (本故事纯属虚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王朝明从中作梗,戚东霖战败寿春。 杜庭安戚府送话,向小园情窦初开。 报——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须臾之后,只见哨骑快马加鞭,冲入中军大营,下马飞奔至大将军行辕。 “报!敌将拓跋宏率军十五万已冲破寿春城门,戚将军特命求援!” 哨骑满头大汗,气喘不止,双眼盯着大将军,等候回命。 “来人,给哨骑安排营帐,准备些吃食,稍后我自会派出援兵。”堂上的将军笑容可掬,似乎这消息并不算坏。 哨骑立马被拉出了大营,一众将领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开口说话。只因大将军只说了派出援军,却未曾点将。 王朝明见状,立刻抚慰众人,“诸位不要担心,戚将军功勋卓著,武功赫赫,那可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此刻寿春城门虽已破,但城中尚有守军五万,胜负仍未可知!” 一儒生模样的参军战列出来,顿足之后,当庭质问:“敢问将军不知拓跋宏?” 将军嗤之,其走下堂来,靠近这位参军,“那请问参赞,这拓跋宏是何许人也?” “拓跋宏乃胡楚之虎将,楚太宗皇帝季子,楚国皇帝之辅国重臣。其征战沙场十余载,未尝败绩。且在十年之前,击溃益州府军。吴太公与之对垒尚不能胜,何况戚东霖乎?” 就在众人要看看大将军会如何回应之时,帐外又传来哨骑的声音。 报—— “报大将军,拓跋宏部已全军度过淮水,寿春危急。”哨骑气息急促,眼看人已经逼近虚脱。 “快,来人,扶哨骑前去休息,准备些酒食。” “将军!”哨骑扑倒在地,不肯离去,“将军!前线告急,兄弟们已经支撑不住了!鲜卑铁骑渡河之后,将再无阻挡。将军!快发兵吧!” 营帐内的上将c偏将无一人敢言出战,全都沉默了。卫兵立刻将哨骑拉出营帐,不能搅扰了中军议事。 王朝明沉思片刻,大手一挥,“好!众将听令!三军后撤三十里!” “将军!寿春已经失手,现如今我等还要撤出淮南,岂不是把江山拱手让人!将军,三思啊!”参军涕泪俱下,跪地哀求。 可大将军却不作理会,将其一脚踢开。“诸位要有序撤退,确保无虞,我等将在合肥城下与敌军决一死战。” 参军仍不肯罢休,若真是三军撤退三十里,必定招致戚将军所部全军覆没。若胡楚此刻再派兵攻击徐州,当真是一马平川!他再次扑向大将军,抓住衣襟,死死不放。 王朝明不予理会,只想一走了之,奈何参军拽的太死,他已经是不能动身移步了。王朝明直接就是一脚,那参军受到猛击,却咬牙坚持不放手。王朝明勃然大怒,拔剑斩下了参军的头颅! “胆敢扰乱军心者,犹如此人!” 剑上仍在沥血,帐外又传来哨骑报声。 报—— “寿春寿春失了!戚将军身负重伤” 噌—— 只见王朝明又把剑提起来,不等那哨骑把话说完,便将其头颅砍下!“磨磨唧唧,磨磨唧唧,扰我军心尔!”他把剑往地上一插,厉声喝道,“众将听着,寿春失守,是征北将军戚东霖战力不逮,与尔等无关。” 话毕,淮南驻军开始徐徐撤退。 寿春失守,戚将军身负重伤,守军五万折损的七七八八,其所部撤入淮南。但淮南却已成空城,城中百姓多鳏寡孤老,青壮年男子难见一人。城中粮仓也已经枯竭,但实际上,淮南城内应该囤积了三十万石粮草以备军用。 东霖仰天长叹,“吾命不久矣!”他坐在府衙前的台阶上,背靠着石柱,面色惨白,双唇失色。军医正将他右肩上的箭头取下,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软甲,十字箭头在阳光下透着青绿。 “怎么样?严重吗?” “将军这箭伤并不严重,只是流了些血,但这箭头,恐怕已经在毒中浸过。胡楚狩猎,善用毒药。茫茫草原之上,毒虫花草千奇百怪,不知根源便难以解毒。”老军医面露难色,沉默片刻,只能先行包扎。至于这箭头上的毒物,也只能回京再做诊治。 参军吴承乾屏退军医,命人将将军抬入府内休息。 四下无人,吴承乾方才开口。“妹夫,你伤势严重,不如全军撤退,回京疗伤。” “不可!万万不可!” “这王氏兄弟分明为难与你,前者迟迟不肯配发粮草,以致贻误战机;而今拒绝发兵救援,还撤军淮南。恐怕他这撤军可不只是十里二十里,应该都已经撤到合肥去了。方才我命人查验了全城的部署,粮仓内竟然空空如也,城中壮年也不见踪迹,剩下全都是孱弱之辈。这淮南城,我们不能守了!”吴承乾心中满是怒火,却也无处发泄,眼见着妹夫危在旦夕,他心中早已没有胜负之心。 “寿春一败,非同小可。若淮南再失,合肥危矣。一旦鲜卑铁骑踏入淮南,徐州必定受难。到那时,胡楚兵进下邳,则京师不保!”戚公气力不足,仍咬牙坚持。 承乾不忍,越权行事,即刻撤军。 所部撤至合肥,参军吴承乾自行请罪,而征北将军戚东霖则即刻送入京师救治。 戚将军回到建业,在府中休养。 黄门侍郎杜庭安上门拜谒,并引数名太医为戚公入府医治。 “将军可否?”杜庭安向太医询问病情。 “此毒药力轻微,可以麻痹经脉,阻碍血流,将军身体健硕,用药之后,可保无虞。” 戚公夫人听罢,便吩咐下人遣散了诸位太医,引侍郎入书房议事。 坊间有言:常胜千里马,女子执缰绳,便是称呼戚公与夫人。戚公,身高八尺,俊朗刚毅,生得一副威武之躯;其出身于行伍,行事直爽,曾立下不少豪言壮语,因此在同僚中也结下不少梁子。戚公夫人,吴氏,名承琬,吴太公(吴太甫,曾官拜大司马,时任益州牧)之女,生得眉清目秀,风姿绰约,但又不似旁人有娇媚之色,举止间都显露出大家之风,其极尽琴棋书画之才,长于经略骑射,曾与长兄承乾交游于四海。戚公便是这千里马。 “侍郎可有消息?”戚夫人坐定,招手示意婢女奉茶。 “嗯,尚可。卫将军之职务,掌管左右禁军,可见陛下之器重。如今出征落败,乃兵家之常事。前日,陛下已经思忖如何拟旨,叫臣下写的是:降职两级,罚俸一年。况且,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寿春之战有小人从中作梗,陛下也了然于心。”杜庭安说得不慌不忙,突然他话锋一转,“只不过,王氏宗族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将军。” “此话怎讲?”戚夫人面露难色,思忖片刻,回应道,“难不成小儿长生的事情他们仍旧耿耿于怀?!” 说话间,一翩翩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来,“娘!” 这少年长相“平平”,算得上五官端正,颇具俊朗清逸之风,是戚公唯一的儿子,也有着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戚长生。 “娘!恕孩儿无礼,方才所谈及的事情,似乎与我有关。” “胡闹!快下去!大人说话你小孩子插什么嘴!”戚夫人呵斥道,站起身来呼唤婢女,“小园!快把少爷带出去!” 片刻之后,一位年少婢女便小跑着进来,一把拉住戚长生的胳膊,要将他拽出去。怎奈小少爷并不买账,一心求解。“娘,这事情和我有关,凭什么我就不能知道呢?你们不该隐瞒我!父亲卧床不起,我更应该站出来!” 任他大声叫嚣,戚夫人也不会改变心意,她只一味地叫小园将长生拉出去。 婢女攥住了少爷的指头,将他“带”了出去。 杜庭安看着少男少女的牵绊和争吵,以及他们幼稚且直接的方法,脸上已经乐开了花。 “令公子和将军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啊!” “让您见笑了。还是说回正题,王朝元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我曾无意间看到大司马上书的折子,他要杀人诛心。” 刹那间,戚夫人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碎了。杜庭安被惊着了,或许他没想到,戚夫人并没有世人口中说得那般大智慧和大气度——她仍旧是个女儿身,别着一颗女儿心。 杜庭安不知该作何回应,便起身请辞了。 临了,戚夫人派小园恭送杜侍郎。杜庭安回望着戚夫人,眉头一紧,转身离去了。 到了府门外,他瞧着这水灵小丫头婢女,乌眉丹凤眼,细步作纤腰,权且有个十七八岁,应是待嫁之身了,忍不住问上了两句。 “姑娘家住几许,年方几何?” 婢女先是一愣,须臾露出几分娇羞,抓着发梢绕指柔,恬然不知如何作答,两个酒窝愣是能让人想把鼻子靠过去,大概亲上一口便会“醉”在其中吧。小园未能回应,折身跑回到府里去了。 杜庭安驻足望着,心驰神往,过了半晌他才恢复常态。 “真可谓是,养在深闺人不识啊!” 等上了轿子,杜侍郎还是忍不住又掀开帘子看,“戚府”二字格外显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长生易怒多牢骚,小园卑微似有意。 戚夫人涕泪诉难,笨长生身世成谜。 杜侍郎的马车从戚府走后,婢女小园向戚夫人复命。 向小园是戚府的婢女,可又不是一般的婢女。在戚府,上上下下几十口的婢女c杂役,唯独向小园有名有姓。就算是老管家,也是随主家姓,人称一口“戚伯”。十年前,即永兴五年,戚夫人命人把她买来,作为少爷的侍女兼陪读。 小园聪慧伶俐,读书识记非常快,自然也越来越受戚夫人的赏识。渐渐的,她的身份也变得不一般了,俨然同戚长生有了“青梅竹马”的味道,夫人也有意将小园许配给儿子。府里人也都看在眼里,就连耿直的戚公都默许了。 “小园!” 长生从他的房间里挣脱出来,朝着向小园大喊。小园正背着手闲庭信步,微风拂过,裙角似乎也跟着飘摇,她大概是在高兴地暗自舞蹈,被这一声大喊给惊着了,步子一下子冰冻了。 “诶?!” 她脸上的粉红还没有完全消退,被吓得一激灵。她缓过神来,一溜小跑到长生面前。“少爷,什么事?” 长生脸上像涂满了蜡,看不出一点好脸色,仅仅双眼还有神韵,但那眼色又代表着愤怒。 “小园!方才为什么要拉我?这件事对我至关重要,你又一次,再一次,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长生的嗓门像是要通了天,在小园的耳边一次次发作。小园没有回应,她缄默不语,低着头什么都不敢说,头发低垂下来,以致没人能看到她的脸,谁也不会知道她的情绪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子。 “小园啊,我们还是不是朋友了!你这样让我怎么信任你,每次,听着,是每次,你都站在了娘的那一边。不仅如此,在小楼面前也是,每一次你都帮她。”长生的厉声斥责变得越来越清淡,声音也渐渐失去了力量。突然间,他语塞了。 他听到了小园的啜泣声。 长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凶了,吓坏了这位姑娘,这位平日里和自己吵吵闹闹说说笑笑的姑娘。他扶起小园,泪花在她眼睛里打转,转着转着从眼角流了出来,淌在粉扑扑的小脸蛋上,还把头发沾湿了,这可怎么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长生伸手为她擦去泪水,弥留间闻到了一股香气——脂粉的香气。 “哇,你是不是还偷偷抹了小楼的胭脂?” 长生手指着小园的鼻子,开了一个很冷很尴尬的玩笑。但小园还是应和着笑了。 “长生,过来!”戚夫人突然出现,打断了二人。 “夫人。” “娘。” “你又在欺负小园!”戚夫人瞪着眼睛,故作生气。 “娘,我没有。” “罢了。你来书房,娘有事要跟你说。小园,你去把小姐找来,待会一起到书房来见我。” “是。” 戚府的书房很大,横五十步,纵三十步,用屏风和书架隔成了几间屋子。戚府的书房书盈四壁,类目繁多。西侧乃戚公处理要务之地,多兵书典籍;东侧藏书则是五花八门,多有涉猎。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戚夫人打开了暗格。从暗格里取出来一物,由灰色绸子包着。夫人将暗藏之物揭开,是一支珠钗。长生探过身子,盯着这珠钗看了许久。 “娘,这珠钗如此普通,为何藏在这儿呢?”长生猜疑着,思忖片刻,他又给出了惊人的回答。“这不会是娘的嫁妆吧?!” “真是笨啊!” 戚夫人忍不住用力拍了长生的脑门,怨声长叹。“你怎么一点都不像你父亲呢!诗词歌赋,样样不通。空有一身蛮力,暴脾气任谁也拦不住!”戚夫人越发得难堪,干脆不说话了。她坐到藤椅上,扶额而卧,等待着小楼的到来。 长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似乎做什么都不对,便也缄默了。 过了一会,小楼和小园互相挽着走到了书房。见二人来了,戚夫人在坐直了身子。 “坐下,我有话要讲。” 二人乖乖坐下,聆听训导。 “前些日子,东霖领军出征。受大将军王朝明节制,奉命戍守寿春。有人从中作梗,贻误战机,害得东霖失了寿春,丢了淮南,让胡楚的铁骑逼近合肥城下。现在,东霖有伤在身,回京之后尚未述职。今天杜侍郎也来沟通了消息,怕是大难临头” 戚夫人说得不慌不忙,但是这却把两位小姑娘吓坏了。小园八岁入府,现今芳龄十八。小楼,却不是丫鬟,乃是戚夫人唯一的女儿,生于永兴三年,现今仍是豆蔻之年。至于长生,便是榆木疙瘩,怕是不会怕的,他的眼神就会示意旁人其无所畏惧,但若是见过他的一举一动,便也全然清楚,是个莽夫而已。 “娘,那该怎么办啊?!”小楼忐忑不安,小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他们会不会再对爹爹暗下毒手?” “朝堂之事,不用担心,东霖应付得来。” “夫人是担心,他们还对少爷所做之事耿耿于怀?”小园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便是这一句,插中了要害。 事情发生在元宵节。 当天晚上有元宵灯会,长生c小楼和小园三人夜间游玩,在船舫上赏月猜灯谜。不料却遇上了“恶人”。 三人从船舫上下来,无意撞上了几位公子,踩脏了某位公子的鞋子。小园紧忙低头认错,连连道歉。公子是位俊俏书生,却也不在乎鞋子被踩,他端详着手足无措的小园,映着月光,登时说出一句“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且禁不住伸手挽携她的发梢。 在旁的一位却当即口出污言秽语,似是喝了些烈酒,糊里糊涂,举止轻挑,显然是在调戏小园。长生看不下去,便直接上手阻拦。这一来二往,最后硬生生变成了恶斗。 戚长生愚笨至极,虽然已经年及十五,却没有妹妹聪明,实际上他毕生的能量似乎全都用在了发育力量上。最终的结果是,“恶人”被打得满地找牙——打掉了六颗牙齿,打折了四根肋骨,打断了双手双脚,可谓是“惨不忍睹”。终而,书生也未能幸免,不过他只是挨了几个巴掌,在床榻上卧了几天。 被打的“恶人”,便是当朝权贵大司马王朝元的长子王毅,而那位书生则是王朝元之次子王浦。正因如此,也才有了小园“耿耿于怀”的疑问。 戚夫人郑重其事,语重心长,“我决定,你们三人一同前往益州游学探亲,这样可以寻求太公的庇佑。待避过风头,再做打算。” 小楼默不作声,小园会意点头,但长生却心有不甘。他拍案而起,大声喝道,“万万不可!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临阵脱逃的懦夫!” 戚夫人愤懑不已,上前直接一耳光挥在长生脸上!“你还不知道收敛!” 这架势把小楼也吓坏了,但她急忙给哥哥求情。嘤嘤之声,令人动容。 戚夫人无意再发怒,让小园把小姐带回房间,只留下长生一人。 偌大的的书房,静的出奇。戚夫人又把那珠钗掏出来,交给长生辨识。“长生啊,你好好看看,这钗子,你当真没有一点印象?!” “没有。”长生看都没看,他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珠钗——一支朴素的银质芙蓉花,镶嵌了一颗普通的白色珠子,钗子上刻着一行字:秋白不识春花盛。 “事已至此,我还是告诉你真相,你不是东霖亲生的,你本不该姓戚!”戚夫人道出来的刹那,眼眶湿润了,她掩面而泣,生怕让儿子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 长生听到后却径直道出一句:“娘,你怎么能背着爹” 戚夫人听了便又是一巴掌挥上去,嘴里还念着“你这笨蛋,笨蛋”,不再顾及什么颜面,“我怎么会背着东霖,虽然他愚笨了些,但你这做儿子的怎么能如此猜疑为母的忠贞!!!” 长生意识到又口出祸言,连连自责,八成是他自己都觉得“愚钝一些不是更和父亲相近吗?”长生的疑惑和不解都写在了脸上,他试图自圆其说,却又难以说服自己,面部已经是筋肉横生了。 戚夫人见状,直接挑明。 “其实,你是娘‘捡’来的。你的生父生母都在这钗子上,秋白不识春花盛,‘秋白’便是你的生父常秋白,‘春花’便是你的生母盛春花。”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冰冻了长生的意识,他呆若木鸡,没有声色。 戚夫人则继续讲到,“永兴元年冬天,常氏一家三口随家迁徙,盛春花途中暴毙,秋白一人抱着你,渡过荆江,直奔益州。秋白无力养活你,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便将你收养两年后,小楼才出生;永兴五年,也就是小园来的那年,除了戚伯,我把家里的下人全都换了。我在益州住了些时日,便声称在益州生下了你” “那那爹,爹就没有怀疑吗?” “他知道,知道你是我‘捡’来的。所以现在我让你去益州,一来是保护自己,二来,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找你的生父。”戚夫人讲完,她的身子也完全塌下来了。 长生望着眼前这个叫了十几年“娘”的女人,眼神c仪态,都显尽了沧桑。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这等事,已经与她无关了。想来,“娘”也已经三十有五了。 “最后,”戚夫人探出手来,拉着长生,“我希望你能照顾小楼,且勿入仕途。” “我” 长生完全陷入了混沌之中。可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鹤卿夜半入府来,浦儿醉酒探窗听。 下邳告急无良策,刀戈相向妙计生。 三月十八日夜,星辰黯淡,市井寂寥,有快马驰入城中。 王浦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托着酒壶,背倚着栏杆,悠然自得。天色不似晴好,多了些许愁云,遮蔽星光,独留一盏残缺明月。他提起酒壶,喝个痛快,早把读过的诗书经纶抛到九霄云外。 酒至半醉,王浦瘫坐在石椅上,书卷从手中滑落。夜深人静酒迷离,他仿佛就要醉过去了。 “哒哒哒” “何人半夜街市纵马,岂不是扰天下之清净!” 王浦自言自语,站起身来,靡靡之间听到那马蹄声愈发靠近,便再也抑制不住,奔袭而去。 一黑衣行者驾马飞驰,到王府后门方才停下。行者翻身一跃,进入王府之中。其身形如燕,视府内守卫如无物,片刻之后,便到了书房门口。 王浦紧紧跟随,见书房中仍有灯火,那贼人也停在书房门口,且抬手敲门等待屋内人的回应。王浦见状,便不再发声,后退数十步,暗中观察。须臾,只见父亲王朝元开门,将这夜来不速之客请了进去。 浦心中疑惑不解,酒意也瞬间消散而去,踮着步子,慢慢靠近书房。浦靠近窗边,躬身贴耳,仔细静听。 “” “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下邳太守恭自良派其独子亲自来报。其担心徐州牧韩辅修投敌之后会率先对其下手,便派独子来合肥通风报信,且将独子恭臻留在合肥,以保无虞。” “朝明有何见解?” “拓跋宏兵强马壮,士兵皆骁勇善战,将军避其锋芒,戍守合肥坚壁不出。待其粮草枯竭,再行截杀。” “但下邳若失,建业危矣。朝明不知轻重,妄自撤军,如今大祸临头矣。寿春一役,逡巡不进,贻误战机,令东霖难以自持,至此,便可以上书朝廷,纠察问罪。但淮南撤军,可见吾弟朝明目光之短浅。” 王朝元哀声长叹,浦听得浑然一惊。方欲冲撞,揭破此事,又听到房内议论。 “学生以为,尚有解救余地。” “何解?” “车骑将军戚东霖作战不力,练失两城,致使楚军南渡淮水,兵临合肥。且折了三四万人马,陛下仍未降罪,可见一斑。不如老师亲自为其请命将功赎罪,既显示您大度,又可解了下邳之危。” “他仍在卧榻,且回京不久,恐难成命。想我二十五万大军,却对拓跋宏束手无策唉,也罢,明日我便入宫面圣。鹤卿,倘若此事不成,可有他解?” “学生愚钝。” 浦在旁听得入神,独臂支撑过久,加之饮酒稍多,力不能支而垮塌下来,一下子惊动了屋内之人。 黑衣行者疾步踏出,王朝元则拔起壁上悬剑,奔袭而来。王浦想折身逃走,为时晚矣。 “公子!” 黑衣行者箭步上前,抓住窃听之人,扭过身来,却发现是二公子王浦。鹤卿将浦公子带入书房,王公上前便是一掌。 王公嗅了一嗅,浦浑身酒气,没个书生样子。 “深更半夜,不在卧榻安眠,却在酗酒!” “我若不在此,又怎么知道你们暗中陷害忠良?!”浦趁着酒意,嗔怪父亲,这在平日里,他是决然不敢的。 王公又要挥掌,被一旁的鹤卿阻拦下来。 “老师莫要生气,公子年轻气盛,何况酒后胡言乱语” 正在上官鹤卿为浦公子开脱之时,浦却毫不留情地嚎叫道:“殊不知酒后吐真言!”面红耳赤,怒目圆瞪,隔着鹤卿的身子,跳起来朝着父亲喊道,“贪生怕死之徒,心胸狭隘之辈!” 王公陡然间火冒三丈,一把推开鹤卿,提全身之力,直击浦的面门。浦当即血流满面,浑然不知东西南北,难以站立。 鹤卿见状,立马阻拦,双手紧紧抱住王公。 王公何许人也,久经沙场之人,曾亲率三军夺取徐州六郡。即便久疏战阵,鹤卿一介书生也拦不住他。一脚蹬开鹤卿,转身抄起宝剑,直接劈砍! “竖子又有何用!” 鹤卿手疾眼快,扑向前去,后背挡在浦公子身前。王公来不及收力,砍在鹤卿身上,鲜血奔流。 王公立刻呼喊家中太医,片刻之后,方才镇定下来。 王公安排鹤卿在府中休息妥当,命浦在书房等候。 浦一人在侧,惴惴不安。已经是深夜,却汗如雨下。 “儿子,可知错了?”王公从外面进来,坐到浦的身旁。 “孩儿知错。” “错在何处?” “不该顶撞父亲。” 王公轻叹一声,拉着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父亲也有错,不该轻易动怒大发雷霆。你看,鹤卿什么都没做错,却白白挨了一剑。” “父亲说的是。”浦稍作镇定,不复颤抖。但手挽手如此亲昵,未曾有过,浦也摸不着头脑。 “说吧,说你最真实的想法。”王公拍了拍儿子的手,握得紧紧的。 “孩儿,孩儿不明白。” “东霖战功赫赫,乃吴国第一战将。在朝中不结党营私,不贪赃枉法,不滥用职权,怎么说都是一个好官。” “所以父亲为何同叔叔一起陷害他?他又不会妨碍您大权独握,而且还能为国家开疆拓土。难道就因为戚长生打了哥哥吗?”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毅儿如此想我还能理解,毕竟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好读书。看来你的书读的还不够。戚家长子打了毅儿,最多算是斗殴,毅儿二十有五,打不过小自己十岁的,不过是丢了颜面。我怎么会因为这个,就对他下手呢?朝政之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今天我若不对戚家动手,他日,戚家就能灭了我王氏满门。” 王朝云摸了摸浦的头,会心一笑,“浦儿,去休息吧。有什么问题,明天你可以跟鹤卿请教。” 王浦轻轻点头,告晚退去。 王朝元一人静坐,若有所思。须臾,他走到书案前,起草明日呈递给皇帝的奏章。其下笔神速,似已成竹在胸。落笔成章,按上印信,收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皇帝苦读不早朝,司马陈情御书房。 戚府弄计走为上,老倌传旨乱臣纲。 御书房中,皇帝正埋头苦读。 “德庆,去大兴殿通告百官,朕今天身体不适,今天的朝会免了。” “诺。” 德庆从御书房走出百十步,正面撞见了入宫谒见的王朝元。德庆反应机敏,垫着两步走上前去,鞠躬行礼。 “呦,国舅爷您来得可真早,”德庆笑得满脸褶子,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敢问您入宫来所为何事?” “陛下接连数日不上早朝,我来看看。” “您辛苦。陛下正在御书房中,小人为您带路。” “不必劳烦,我自前去。”说罢,王公便自行前往。 行至御书房门前,王公却也不允内侍通禀,径直而入。王朝元一眼便瞧见皇帝在潜心苦读,面带焦虑,似有诸多疑惑。 “臣拜见陛下。”王公并未跪拜,只双手作揖。 “舅舅,快平身。”皇帝看见所来何人,即刻从座椅上起身,上前欲扶起国舅。 “陛下不上早朝,却遨游在浩卷书海之中,是要忘却前线之危难吗?”王公嗔怪,神情肃穆,俨然不满于皇帝。 “舅舅,国家大事由您操心,朕不必担忧,不是么?”皇帝轻描淡写,读书时的那股忧虑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已经是神清气爽。“朕读书愈多,见解愈深,也是为了从长计议啊。” “陛下!”王公悠声长叹,心思片刻,不作他想,从衣襟里掏出昨晚准备好的折子,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奏折,翻开阅览。 “世间竟然有如此巧合?” “戚长生虽生得俊朗清逸,却是天生神力,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戚将军受伤卧榻,前线拓跋宏来势汹汹,眼下军中确是无人可用。下邳太守所陈军情,若为实情,则社稷危矣。不若大胆启用年轻后生,率军接管下邳,而后绕道淮南,合围敌军。” “这合适吗?舅舅,您在这折子里也写了,戚长生生于永兴元年,才十五岁,从未有过军旅生活,怎能轻易将军队交付给稚子?” “戚将军生于行伍,十七岁单骑破敌,斩先锋于马下;十八岁任百夫长,夜袭彭城。如今身居车骑将军,每每出战,必定身先士卒。在家中,修盖书房如世间广厦,存书浩如烟海。怎知这英雄后人不是英雄?臣听闻,戚府不仅长子长生研修经略,连贴身婢女都要习六艺。” 皇帝听完,颇为震惊。 是日,拟旨下诏。 只消一夜,戚公已经转危为安,面色渐渐正常。 戚夫人同戚公商量长生三人益州省亲之事,戚公默许。因此,府里上上下下一早就开始忙活。 但一早,杜侍郎又登门拜访。 院门里两架马车都已经备好,地上摆放着尚未打包装车的书籍。杜庭安见状吩咐门房传话,“杜侍郎拜见,有要事通禀”。 戚夫人得知,便令门人引着杜侍郎到戚公卧房见面。 “戚公面色见好,看样子,再吃几味药便可痊愈了。” “谢侍郎挂记。不知侍郎今早前来,是有要事?”戚夫人问询,俨然成了戚公的嘴巴。 “昨夜宵禁之后,有马夜闯城门,驰入王府。我怕有异,特来相告。” “竟有此事这王朝元愈发目无法纪了。” “夫人不可胡言。我见府中正在收拾书卷行囊,可是要出游避祸?” “正是此意。” “我有一个法子,望戚公与夫人采纳。” “请讲。” “俯首认错,自情下贬。” 戚夫人听罢,默默点头,但她明白夫君的性子,这等屈尊降格的事情,东霖恐怕很难同意。夫人望着戚公,看他眼色。 果不其然,戚公虽身体虚弱,却硬挺着身子,正义凛然道,“绝不能向宵小之辈俯首低眉,倘若为一己之荣华富贵,屈尊降格,枉为大丈夫。”戚公言辞略有激动,重重地咳了几下,戚夫人连忙将他抚下,命他休息,不许再动弹。随后,戚夫人便引着杜侍郎去了书房。 杜侍郎半路停下,不想逗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夫人若是避祸,还请不要走水路。水路虽快,但路也只有一条。陆路难走,却又变化多端。夫人,庭安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杜侍郎正欲辞身离去,门外却传来皇帝下诏。这一下把二人都惊着了,惶然之间,怎会有圣旨降临。 戚夫人疾步行至前门,去迎钦差,一眼便看出乃是内常侍德庆。 “大人,有何贵干。夫君尚在卧榻,不能起身。” “夫人,老身不找将军。请问,戚长生何在?” 戚夫人骇然,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双眼闪烁,逡巡之间,夫人忧虑不已,遂不顾身份,开口便问,“大人,小儿不在,找他何事?不如讲与我听?” “放肆!传戚长生接旨!” 德庆这一声大喊,让整个戚府上下都乱了阵脚。本来就犹犹豫豫不知作何的长生,正在房中苦思冥想,这外面的一声大喊,加上府上霎时间的骚乱,引起了他的注意。 长生从房中奔走出来,见着母上和杜侍郎正围着几位宦官,立马迎了上去。“所为何事?” “你就是戚长生?” “正是。”长生的好奇心涌上心头,他可从没见过宦官。 “戚长生接旨!奉陛下口谕:戚东霖之长子长生进宫面圣。” “草民领旨。” 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长生心中混沌,本就折算不清,便什么也不想,随着德庆,进宫面圣去了。 长生初生牛犊,不知道宫中的礼仪规矩,便在半路上询问起德庆来。德庆虽然没有耳鬓斑白,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对这俊俏的年轻后生,并无厌倦。 “小先生啊,你年岁几何啊?”德庆老倌问道,他抿着嘴,竖耳静听,等着长生应答。 “年十五。”长生不知他问来做什么,也没有防备之心,张口便答。 “那恭喜小先生啊!”德庆老倌笑得更开了,眼角的褶子把褐斑都遮了去。 “何来喜事?” “小先生有所不知,陛下诞于永平二年,今年当加冠。陛下最喜欢年轻后生,小先生生得俊朗,又得国舅爷引荐,必定会平步青云。他日超过令尊也不无可能啊!” 长生顿感后背寒凉,他想起月前小园同他玩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间并非男尊女卑,如戚府便是夫人为尊,将军为卑。世间万物也并非都循规蹈矩,不一定都是男欢女爱,也有龙阳之好。” “老先生,陛下喜欢俊朗后生?”长生惊恐,再三问询,生怕听错或是会错了意。 “是啊,诗经有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小先生便是这等人啊,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女子便是美娇娘,男子便是俊后生嘛。” 长生惊恐不安,当即跳车,想要逃走。 德庆等人身体难当,根本追不上,若不是长生撞上了正从皇宫出来的大司马王朝元的马车,德庆可是要倒了大霉。 长生见着王朝元,深知两家互为敌对,不敢留下把柄,便不再放肆,随着德庆老倌入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小先生宫门问礼,老常侍左右逢源。 别开生面巧用计,破釜沉舟死复生。 建业乃吴国都城,南倚青山,北靠江水,城郭三十里,其间往来商户,络绎不绝。加之江淮乃天下之粮仓,地富民丰,建业百姓不下百万。都城共有八门,四正,四偏,供往来行走。 宫城在全城之北,故北门乃禁门,为皇家专用。即便是往来信使,地方上奏之信差,也多走西门c南门。 戚长生一路乘车同德庆到了宫门前,马车方止。长生从车马上下来,抬头一望,宫门高五丈有余,正中央上书三个大字:德庆门。 “诶?老先生,这宫门同您名字一样啊!” “小先生,别念想着这个了,咱还得向陛下复命呢!这宫门里大路朝天,且要走上一阵子呢!”老常侍拉扯着长生的衣裳,生怕再作耽搁。 “咱不能乘车吗?乘车要快得多,您不是也瞧见了,王朝元便是成辇车从宫门里出来的,然后再换乘的自家的车架。他可以,咱们为什么就不可以?” 老常侍赶紧捂住长生的嘴,其神情紧张,仿佛犯了天大的罪过,额角已有汗滴落下。“小先生可不敢妄语啊!不敢妄语啊!快随老身入宫去,不要再拖沓了!”老常侍生怕多出什么异端来,赶紧拽着长生面圣去了。 来到这御书房,德庆通禀之后,再引长生觐见。 皇帝见了长生,一眼便被惊艳了,身子定在那儿一动不动,眉宇间仿佛在踌躇,想要张口却难以成暨。这状况德庆老倌也没有见过,他便立即屏退左右,最后自己慢慢后退出去。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戚长生与皇帝。 “陛下?召草民何事?” 空气仿佛凝滞,气氛着实尴尬,想到一路上老倌所言,戚长生心中难以平复,更怕那“龙阳之好”一语成谶,于是主动打破了平静。 皇帝缓过神来,故作镇定,“你便是戚将军之子?” “正是在下。不知,陛下召草民有何事。”长生心中疑问尚未消除,他定睛瞧着皇帝,确是不像古书跌卷里面圣贤君主的样子,倒是一副轻薄浪荡公子皮囊,虽然黄袍加身,在高堂之上正襟危坐,但又尽显疲态,心神倒是遨游于九霄云外,怕是欢脱极了。想到这里,长生便双股颤栗。 戚长生瞧着皇帝,皇帝也正瞅着他,上下端详。但瞅见这眸子,便立刻认定了:这戚长生极有胆色啊!换作旁人,进宫面圣一定是低眉俯首不敢抬头,即便是平身之后也是双股战栗,双眼盯着一处,不敢多做声张。 皇帝轻轻点头,从堂上走下来,走到戚长生身边,绕身观察。皇帝越看越满意,却有一点,不见“天生神力”之状。戚长生身材修长,与大司马口中的“清朗俊逸”倒也符合,不过这杨柳的身子当真能禁得住沙场的磨砺吗? “戚将军乃国之栋梁,战功赫赫,其铁骑势不可挡,令敌军闻风丧胆。不知汝是否习武,或研读兵书?” “陛下,草民自幼读书,只一本《论语》尚未读完,《春秋》也只阅了半本,愚钝得很。至于武功,从未练习,倒是骑过马,射过箭,但从未有染刀兵,更不知行军布阵,指挥调度。” 戚长生虽愚笨了些,到也不至于只读这些书的地步,他故作愚昧,生怕中了什么奸计。在宫门外撞见王朝元,他心中还是有些分寸的。 长生补充道:“家父忙于国事,精于政务,无暇顾及子女,故家母有意,令我与妹妹前往益州游学,方能受益终身。” “有趣,有趣!” 皇帝心里倒是高兴,十数年来,国舅倒是举荐过不少的能人异士c辅弼重臣,独独这戚长生是个异类,与众不同。其胆大妄为,目无纲法,但说起自身才学武功,又自鄙甚笃,生得是稚嫩才子,做出来却是隐世大家风范。 可终究,还没见到几分才干。皇帝心生一计,便从这书案上取下一折子,交给戚长生看。 长生接过奏折,打开一瞧,乃是三军主将王朝明参奏,言曰“征北将军戚东霖战败寿春,当责,应撤去车骑将军衔,待伤愈后再行议论;征北将军参军事吴承乾越权行事,撤军淮南,当斩,现监押合肥刑狱,战后再行勾决。” 长生瞧了折子,心中惊恐不安,亦恍然大悟,为何黄门侍郎登门造访,为何母亲道出“身世”之故事令益州游学,皆为避祸。 “陛下!”长生顿时下跪在地,“求陛下恕罪!” “若何?” 皇帝蹲下来,与戚长生平齐而视,“令尊力有不逮,战败沙场,当以死谢罪。吴承乾是你舅舅,僭越滋事,目无军纪,其罪当诛。你叫朕如何恕罪,叫这世人如何看待?” “陛下,家父蒙冤,您才让天下人耻笑!” “哦?何解?说来听听。” “小人作梗,当纠察小人。” “那何人是是小人!” “大司马王朝元!还有那大将军王朝明!二人才是目无法纪!家父官拜车骑将军,此次征北却被用作先锋官,合乎情理否?那王朝明一定是暗中做了手脚!不然寿春依山傍水,有淮水做壁,那胡楚的铁骑可发挥不了半点功力。而家父战功彪炳才累迁将军,焉能大败城破。而王朝明的举止,万事都受其兄长王朝元的节制。王朝元位列三公,表面上尽忠职守,是辅国重臣,但实际上目无纲常礼法。方才草民进宫时,欲乘车辇入内,是那个唤名德庆的老倌告诉我,礼法定则,非皇族不得宫内乘辇。恰恰,我正瞧见了王朝元乘车辇从宫门里出来。当值守卫,也不敢言语,禁门统领,不敢缉拿。” 戚长生言辞滔滔,就差用市井秽语怒骂了。 皇帝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撑着不表现出来,只道是点了点头。而后起身站定,转而变了脸色,“何人给你的胆子污蔑朝廷命官!更何况王朝元乃是先帝定下的辅政大臣,是太后的弟弟,朕的舅舅,就让你这一通言语就给说成了市井宵小之辈,大不敬。来人!拉出去,斩了!” 说那内常侍德庆一直在御书房门前候着,听着皇帝的一声召唤,便即刻入内,引着两名侍卫。 长生见状,仍旧咬死不松口,“这老倌来了,不信您问他!” 皇帝一瞧这样子,又斥退了侍卫,只叫德庆前来听话。且悄声问他,是否有此一事。 德庆举重若轻,轻轻摇头,“臣未见”。 “你看无人与你佐证,念你年幼无知,恕罪与你。德庆,引他出宫门,朕不想再见了,并且去王府告诉舅舅,这等才干不能担当国家大任。” “诺。”德庆应了,准备带着长生离宫。 谁料戚长生从地上站起来,“竖子安敢预谋!且叫这天下被人窃去,你这皇帝只能在梦中去做了!” “大不敬大不敬啊!”德庆赶紧捂住戚长生的嘴巴,另一面转头向皇帝解释,“这孩子人微言轻,陛下不要听信,切勿动怒啊。” 但是长生已经火冒三丈,忘了身份,他那力道,怎是一个老倌能够拦得住的。左手一挡一推,把老倌撇开丈远。霎时殿外的侍卫冲将进来,被长生左脚一踢,右脚一踹,全都跌出了殿门外,足有数丈远。 至此堂下无人,戚长生伸出手指,指名道姓地嗔骂皇帝:“周邦,人人说你幼子登基,权从外戚。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如今天下成平,也是人家外戚做出来的成平。你这皇帝在皇宫之中作威作福,在这数丈之地的书房指点江上,还自以为天下人拂不如你,自以为是。军士战阵厮杀你不知,百姓病厄疾苦你不知,荆江泛滥无以下榻安眠你不知,豫章大旱无以下炊果腹你不知,你却道一声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却道一声罪无可恕斩立决!” 长生这次说得是淋漓大汗,他自己一开口便收不住了,话毕,此人已经不仅仅是双股战栗,且是唇色发白,唇齿瑟瑟。纵使万般慷慨激昂,也禁不住,对面是皇帝,自己却是一介草民。 德庆看得傻了眼,深知这番言语是杀头大罪,闹不好还要株连九族。但转念间却见皇帝克己从礼,一直都在憋着笑,面颊之上的酒窝似动不动,德庆老倌便心中有数了。 德庆三岁入宫,侍奉了两代皇帝的幼年,何以不知其意? “德庆!” “臣在。” “后宫不宜干政,但今天朕恕你无罪。你且说来,这戚长生,该当何罪。” “回陛下,不知者无罪,言真者无罪。” “那朕再问你,我朝察举,三公之举,可以作何官职啊。” “臣不读经学礼制,不问朝政,不知。但先帝曾有言,战者,国之大事,权且从宜。” “好!戚长生,你也听到了,朕不与你争辩。既然依法治国,就按着法纪来。他日你若是找到了证据,朕可以治罪于王氏宗亲。但是没有证据,你也不能胡言乱语,污蔑大臣。现今,朕给你父亲和舅舅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若是应了,做到了,朕便不治罪,算是将功抵过。” 长生见状,愣神了,他不知所措。德庆老倌连忙上前提点,帮着映衬。长生这才明白过来,叩谢皇恩。 随即,皇帝拟诏两道,一道召吴承乾入京受审,一道密诏敕封长生为禁军中郎将,从四品,他日典军出征。之于何时典军,何时出征,走何路线,待罪臣承乾入京后再议。 之后,德庆便引着戚长生出宫了。 但有一点,长生不解,到了宫门口仍然忍不住心中疑虑,问及老倌:“老先生,陛下最后的话究竟何意?” “小先生说的是哪一句?” “这小儿生得太过粉嫩,和戚将军颇为迥异啊!” “小先生何故挂记,陛下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戚长生将信将疑,自行乘车回府,但那“粉嫩”与“迥异”在心中久久不散。“难不成娘不是开个玩笑,讲个故事?”再想那皇帝举止模样,更生晦涩,不复思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道实言听天由命,寻兵书掘井止渴。 呜呜咽咽巧名目,梨花带雨重伤春。 戚长生回到府中,将事情一一讲给父亲听,之于母亲提起的“身世故事”,长生则绝口不提。 身体虚弱的戚公听闻陛下给予臣工将功折罪的机会,便已经心生感激。但听到拔擢长生一事,心中尚有多处疑惑。 “长生啊,你对陛下拔擢你为禁军中郎将有何看法?”戚公背倚着床桅,心里颇为忐忑。 “孩儿不知。”长生不愿多解,且自退去。 长生从皇宫回来便像是变了个人,平日里大大咧咧,读书遇到难处,做错事受到夫人责罚,他都是个嬉皮笑脸的样子。人生得俊俏,逢人都是一张笑脸,便没什么人会过多的为难他。可如今,他蜡黄的脸上挂着不知多少忧愁,这怎么能逃得过府里人的眼睛,尤其是最喜欢他的妹妹。 小楼从戚伯口中得知,益州游学的事情大抵是要泡了汤,她呢也不卑不亢,总之与她也没有多大干系。原以为要出门游学,便把家中的教书先生给辞了,现如今是真的无事可做。小楼便一人去书房寻些奇闻异事的书籍来解闷,不巧看到了正在书房里的哥哥。 小楼蹑手蹑脚,踮着步子,生怕被哥哥发觉。戚长生正在书阁下寻着什么东西,举止匆忙,小楼渐渐靠近,直到哥哥的背后,小巴掌拍在长生的肩膀上。 “嗨!” “谁?!” 长生被吓得一个激灵,把手中的书卷都掉到了地上,手肘还在轻轻发抖。待他转过身来,瞧着是妹妹,才松了一口气,长吁一声,“吓死我了。” “找什么好东西呢,还偷偷么么的。” 小楼发起怨来,她人虽然小,可却比长生机敏多了,遗落地上的书卷旋即被她捡起,且无需多问,自己便看到了那书的名字,是一本《孙子兵法》和一卷《孙膑兵法》。两本皆是拓本,不是什么世间罕有的珍品。 “哥哥,你读兵书作甚?”小楼瞪大了眼睛,水汪汪的,与哥哥四目相对,“难不成哥哥也要学爹爹,去做个脑袋系在裤腰带的活死人吗?”霎时间那水汪汪的眼睛便水满则溢了,粉扑扑的小脸立刻就花了,嘤嘤之声惹的人满心愧疚。小楼低头哭自己的,不时用小手抹下眼泪,她也不抬头看哥哥是何反应,只在那儿不停地叫屈。 “小楼别哭了” 长生手足无措,属实不知道如何应变。这妹妹大小就黏人,尤其是黏着不爱读书只爱玩儿的哥哥,也变得愈发的不爱读书只贪恋悠游嬉戏。一旦遇着不称心的,便哭上一场,这一法子百试百灵,尤其是对戚长生这榆木疙瘩。 “谁欺负小姐了?” 从书房外传来夫人的声音,须臾,便见到夫人从走廊里步入书房,手里捻着手绢,一步一挪不紧不慢。戚夫人瞧见是兄妹二人,正靠在戚公办公的书案旁的书阁角落,妹妹手里拿着两本书卷,低着头一个劲儿啼哭,粉嘟嘟的小脸都红彤彤的了。 “长生,怎么又欺负妹妹了?” 戚夫人一招手,把两人都叫过来。长生拉着妹妹的衣袖,拽着她走,小楼哼了一声,把长生的手甩开,自行疾步先走过来。 “又怎么了,小楼?”戚夫人挽着女儿的鬓角头发,抚摸着她的头,“是不是哥哥欺负你?” 小楼听到娘亲这样讲,才把哭腔给咽了下去,半是啜泣半是正经的地说道,“哥哥在读兵书,喏,娘,你看。”小楼说着把手里的书卷递给戚夫人看,嘴里还嘟嘟囔囔,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好了,好了。小楼,娘问你,哥哥肯主动读书不应该是好事情吗?你为什么要哭闹呢?” 小楼稚气未消,嘤嘤嗓重复了那句话,“读兵书,上战场,不就是个把脑袋系在裤腰带的活死人吗?!” “胡闹!” 戚夫人顷刻变了脸色,这一声大喝把小楼瞬间给吓得萎了,那股精神气全然无踪。 “大丈夫征战沙场,是为了保家卫国。怎么能像你说的那般不堪呢!” 小楼吓得哭了,啜泣起来。倒不同于方才的哭腔,着实带着几分委屈,带着几分害怕。 戚夫人不愿教训女儿,毕竟自己也曾年轻过。了了抚慰几句,便让她回房休息了。 书房里只剩下戚夫人与长生。 夫人握着书卷,潦草翻了几页,一本正经地问询长生:“长生,你寻这些兵书,是打算临时抱佛脚吗?” “娘,陛下已经拟旨,准备让我做禁军中郎将,到时候和舅舅一起,典军出征。” 长生不缓不急一一道来,同方才与父亲讲的是一模一样的。夫人听了,面色毫无变化,想必,她已经从戚公那里听过一遍了。 “长生,兵者,诡道也。他日你上了战场,入了战阵,切不可像现在一样死板,不知变通。凡事要多想,谨言慎行。不可一时莽撞,认定了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理,然后一意孤行。” “娘,您不反对我”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娘,孩儿还有一惑不解。” “是你的身世吗?” “娘” “你若想知道真相,就活着回来见我。对了,娘还有一事,这次出征,带上小园。” 长生听了,立刻不安定了,咄咄逼人之势,口出粗鄙妄语。 “不是,娘,小园一介女流,我此番前去是打仗,带她作甚?他人沙场浴血,我却带着娇艳家眷,这叫旁人怎么看我,叫我属下的士兵怎么看我!难道您希望儿子这一入官场就跌出来吗?!” 戚夫人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却隐忍着没有发作,只道“小园照顾起居,少些烦恼”。 长生听了哪肯作罢,他心中还是有些扬名立万的美梦的,父亲戚东霖战功赫赫,作为儿子当然也想子承父业,延续美名。他又想要开口争辩时,被戚夫人当头一“棒”给镇住了。 戚夫人随手用书卷卷成“棒”,要打醒痴人说梦的儿子。 “你还没有成家呢!娘和你爹爹都打算让你娶小园,她照顾你多好!” “任她知书达礼,任她花颜月貌,我只当小园是姐姐,是姐姐,不是登堂入室相伴一生的妻子!” 长生顶足了气力,喊着他的种种不乐意。 万般无奈,被小园全都听到了。 原来,戚夫人在听了戚公的复述后,愁绪满怀。她打算去书房温书,然后给父亲写信,求些解法。瞧见了小园,便叫她准备些松香和茶点送到书房来。不料,这正好给碰上,全都入了耳朵里。纵使把人翻成倒斗,也不能把那伤人的抖搂出来了。 小园把手里端着的东西往旁的小桌上一放,啼哭着跑开了。 戚夫人也无意再说,兀自去了书房的另一端去写她的书信了。 长生没得主意,只道是心里愈发烦躁,什么也不说,一人出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长平侯府天下置,鸾书阁中一书生。 益州太公仍犹在,汉书作效奉将军。 王府大致分为前院和后院。 从前院正门直入,迎面便是迎客厅。迎客厅侧前方的两排厢房,是门人和武丁的居所。迎客厅两侧,分别是王府的厨房和仓库。迎客厅的正后方,是府里的主卧房;主卧房的西侧,即女婢的起居室,主卧房的东侧,即主人家的书房。主卧房后面,便是后院了。后院的布局以花园水榭为主,两侧布局有厢房,作为公子们的卧房和客房。长公子毅居西厢,二公子浦居东厢。 上官鹤卿在王府小住,只待背上的刀伤痊愈。 鹤卿一介书生,不是舞刀弄棒的主儿,在府里能够走动的地方,也只有公子们读书的地方——鸾书阁。鸾书阁居于花园的中央,分别有四条石桥路通向四方。书阁分为两层,第一层只有些石台c木雕,仅供休憩和赏玩;经由木梯可以登上第二层,全是些散佚经卷,典藏于石匣之中。站在鸾书阁的第二层,可以俯瞰府中水榭,可谓妙在一个“活”字。 王府身居建业内城,紧靠天润街,本来并无活水。府中活水乃是凿通江水支流秦淮河所引得,从西院墙引入,从东院墙引出,河水先分后合,与水中成一河中岛,筑成鸾书阁。 若是无人搅扰,鹤卿便能在这鸾书阁中消磨一日。 “先生可好?” 浦公子远远望见鸾书阁中有人逗留,便登上阁楼,一探究竟。瞧见了是前夜因自己而负伤的上官先生,便主动作揖问好。 “回公子,尚可。” 鹤卿回之以礼,旋即便又拾起了石匣上的经卷。“公子,这些都是老师给你寻来的?!” 浦公子一笑置之,端坐在石椅上,轻抚着案上的石匣,“家父忙于朝政,哪有闲情逸致寻这些不中用的东西来。” “如此多的散佚经卷,更有许多不知作书者是何人,有甚者便上书无名氏,公子寻这些书卷想必也废了不少力气。”鹤卿面露喜色,对这些书卷是爱不释手,“即便是皇帝的御书房,也不见得有这等罕见文摘”。 “如是无用之物,再多又有何用。难道先生不知‘一书生尔’之故事?”浦公子并无喜色,反倒一脸沮丧,谈及典藏书籍一事,不由得眉头紧锁,心神失色。 “鄙人浅薄,确实不知,愿听公子详解。”鹤卿仍旧翻看着书卷,尚不觉得有何异样,倒是书卷有些已经因时日太久,南风太盛空气湿潮而腐烂,叫他有些心疼。 “敢问先生,可知自开国以来,吴国最负盛名之文豪是何人?” “呃,不知。” “再问先生,可知自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这十五年吴国最负盛名之文豪是何人?” “不知。” “先生博闻强识,却不知正解。可见,一书生尔,不为世人所瞩目。但我却在这散佚经卷之中,在这奇闻异事之中,寻得了答案。此书生出身于会稽郡常氏一族,名为秋白。” 听到此处,鹤卿眉梢一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双手交叉置于身前,肃立静听,不再视为玩笑。 “常秋白供职于豫章,为郡治主簿,因监守自盗赈灾粮而发配充军。常秋白因此举家迁入益州,其妻病死途中,独子也散迭坊间。其兄常秋水时任礼部尚书,冒死上奏皇帝以求轻责,皇帝念其先祖功德,将常秋白贬谪为庶民,不得再入仕籍。” “公子,这案子我也知道,可却不知与‘一书生尔’有何渊源。” “豫章太守上书长平侯,问及定罪量刑是否太重,且担忧礼部尚书是否会上书谏言重新核查要案。长平侯言曰:‘不足为惧,一书生尔。’此案结束,常秋白谪为庶民,常秋水被受牵连,辞官回乡。三年之后,常氏一门遭到贼人图财害命,举家葬于火海。” 鹤卿震耳发聩,身子不能挺立,站定不住,巍巍颤颤,倾倒在浦公子身上。其唇齿交错,声音战栗,“公子可开不得玩笑啊!” “这世间并无第二个常秋白,亦没有第二个长平侯。” 浦公子目光坚定,扶起上官鹤卿,顺手一指案上案下的石匣,“这些经卷,先生读过便知真假。” 鹤卿不知作何,稍稍停顿,整理好精神,自行下楼了。没有与浦公子作别,离了鸾书阁,便疾步去了前院的书房。王浦望着远去的上官鹤卿,右手抚在后背上,佝偻着身子,毫无书生之意气,大概是其背部的刀伤在隐隐作痛。 上官鹤卿到书房谒见老师,却不见其人。 遂在书房作一书信,以作拜别。后面见夫人,当面辞去。 皇帝下诏,吴承乾被连夜押入建业。 正因如此,大司马王朝元早早入宫面君,商榷出兵徐州一事。王公的车马在德庆门停下,换乘辇车直入内宫,行至御书房觐见皇帝。 “臣启陛下,大司马王朝元觐见。”内常侍德庆轻声道。 “叫国舅进来吧。” “诺。” 德庆便轻巧着步子,到殿外宣大司马王朝元。 还未进门,王朝元见德庆老倌举止甚是拿捏,不敢有半点放肆,乃问:“陛下可有异样?常侍为何如此扭捏,以致慢慢吞吞。” “回国舅,陛下晨起便到御书房读书,非常认真,往日可不见如此情景,德庆不敢厉声啊。” “所读何书?” “《汉书》。” 王朝元若有所思,沉默不语,随着德庆入御书房觐见。 皇帝见国舅来了,便放下手中书卷,屏退四下,只二人相谈。 “舅舅,朕见了那后生,确是如舅舅所言,天赋异禀,超乎常人。故打算命其作为奇兵,出兵下邳。” 皇帝紧握王朝元的手,笑容灿烂,不可谓不兴奋,而后拍手赞叹,欣慰言曰“江山可复”。 “陛下何故下诏命征北将军参军事吴承乾入京,其乃罪臣。”王朝元扼腕叹曰,“若陛下有意轻责参军承乾,那私自撤兵淮南的罪名最后仍要冠在戚将军的头上,如此一来,陛下不便定罪。” “舅舅所言极是,戚将军乃社稷重臣,朝廷倚赖,但舅舅可不要忘了吴承乾是何人——吴太公唯一的儿子。朕登基以来,已近十五年,故而吴太公这个益州牧也做了近十五年,若斩了吴承乾,令其无后恐生异端。所以罪责依旧在承乾身上,但要给戴罪立功的机会,这才令他一同出征。” 王朝元刚想要开口,又被皇帝截断,其从书案取下自己正在读的《汉书》,拿给王朝元看。 “舅舅,您瞧瞧这史书,您给朕琢磨个职位,哪个适合这戚长生。毕竟是初出茅庐,给得太重可能会招致百官非议。” 王朝元速速览阅,乃少年将军霍去病之故事,故而心中有数,言曰:“时值朝廷用人之际,不可逡巡守旧,亦不可恩泽太厚。此次出征,戚长生当为徐州百官之长,是故可以命令下官。徐州六郡,视为中州,擢忠武将军,正四品上,是为散官。待战事休闭,再根据功过定夺封赏。” 皇帝莞尔一笑,赞叹道“舅舅不愧为百官之首,这江山有舅舅保护,朕可以放心了。” 王朝元只道谢皇帝称赞,便不复他言。 须臾之后,王朝元便自行告退了。 但王朝元离了御书房并没有即可入宫,只因那德庆老倌在御书房门口等着他,给他传来了太后口谕。 王朝元便入到后宫,谒见太后了。 当日,待王朝元回到府上时已经是下午,方欲同上官鹤卿商量一下,却得知鹤卿已经作别。 王朝元心中烦闷,一人到书房休憩片刻,发现鹤卿留下来的一纸书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出建业夜幕行军,囤江畔剑指苍穹。 夜闯军营玲珑奴,孤注一掷不肖子。 永平十五年二十一日夜,忠武将军戚长生典军出征。 根据大司马王朝元制定的作战计划,忠武将军应当率兵第一时间奔袭下邳,缉拿徐州牧韩辅修,控制徐州兵马粮草,然后统兵迂回,截杀拓跋宏。如若耽搁,徐州六郡则尽入敌手。 戚长生星夜兼程,同舅舅吴承乾一道,率军出征。待军马出了建业,渡过江水,长生便命令军队停下原地休整。 吴承乾对突如其来的休整感到莫名其妙,他抬头望了望天,星空璀璨,皓月当空,推算着大概时间,约莫是丑时,见长生正在登高远望,便骑马追至高处,问个明白。 “将军何故命令部队停下?!” 长生回头一看,是舅舅,便松懈下来,自行活动了活动肩膀,指着天上的月亮,“舅舅,现在是丑时吧。” “对,我们出城已有一个时辰了。” “对啊,舅舅,你想想看,我们出发已经有一个时辰,才刚刚渡过江水。此去下邳约五百余里,步骑相当,最快日行不过百里。且不说下邳郡河湖纵横,行军不易。即便五日后我们抵达下邳,恐怕早已生变,韩辅修恐怕已经献城投降,我等兵疲马乏,肯定打不过。” 长生望着月亮,眼睛里闪着光。承乾自幼饱读诗书,带着妹妹曾在九州之地游学,在察言观色上虽不至于炉火纯青,倒也知悉一二,尤其是长生这厮鬼灵精怪,他更是十分小心。他瞧着长生手握重剑抬头望月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不安暗暗涌起,不时觉得背脊发凉。 “长生,你在想什么?!此番出征若是败了,可不止是丢了徐州六郡而已。如今建业空虚,我们把能带出来的兵都带了,才这一万六千兵马而已。” “舅舅,徐州六郡,除了下邳和广陵,其余四郡都被楚国豫州c兖州c青州属地包着,此乃飞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即便是守下了这四郡,也得枕戈待旦以防不测,因为这四郡便像是楚国的肉中刺,不除不快。如此忧心之地,不如弃之。” 长生微微一笑,他对自己的这番话颇为得意,“舅舅,你觉得我分析的怎么样?” “荒唐!大胆!谁给你这天大的胆子敢把国土轻易许人!如今,我们的任务是率部进军下邳,把身在下邳的韩辅修给抓了” 长生突然伸手把吴承乾的嘴巴捂住,他眉梢一挑,摇手一指天上的繁星,“舅舅,我们在野不在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承乾已经被气得发疯,如今他的脊背完全不凉了,倒是浑身都觉得炽热,犹如踏入火盆之中,任他怎么跳脱,都跳不出这偌大的火盆,活生生受着火烧炭烤之煎熬。 承乾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想起来临行前妹妹的千叮万嘱,似乎有些许明白她属意要带上小园姑娘。怕是现在,也只有小园能让长生降降火气,不那么冲动。须臾,承乾语重心长地劝解长生,叫他不要乱生事端,因为此战不仅关乎国运,也关乎性命。 承乾料想他一个初生牛犊不懂什么家国天下,但是血脉至亲的道理应该还是能了然于胸的,万不能乱来。出乎意料的是,承乾这一劝反而令长生信心倍增,意志更加坚定。 霎时,长生拔剑指天,“丈夫生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所志未从,奈何而死乎!” 承乾惊恐,却又阻拦不得,因为这军队之中,属长生的官阶最高。眼瞅着外甥要由着性子,豁出一家人的性命,以命相搏却毫无胜算,他当即跪下,涕泪俱下,“长生啊,你可想想你母亲啊,想想你那尚未及笄的妹妹啊!”他抱住了长生的大腿,哭成了傻子一般,毫无书生意气,更无官员模样。 长生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咳了两下。 “长史吴承乾听命。” “在。” “命你率领步军一万,取道淮陵c僮县,奔赴下邳,接管徐州防务。” 承乾带着哭腔,“长生,你这是要作死啊!” “舅舅,战场之上,并无亲疏之分。你且率军前去,若是碰到抵抗,则徐徐撤退,不可交战。” 长生话语颇为硬朗,不允再有商量的余地,且吩咐军士安营夜宿,不再行军。 承乾心中大概已经了然,便兀自退下了。 承乾辗转反侧,任什么法子也睡不着,大难临头他却不知如何解脱。 然而,帐外突然有一黑影闪过。承乾怎么也睡不着,便拿起枕边的宝剑,踏出营帐寻着那影子跟了过去。 跟了并无多久,那影子便失了,乌云遮月,影子隐匿在黑夜之中,不知去向。承乾却更加害怕,他只觉得,这军营之中恐怕已经混进了奸细。 旋即,他奔赴戚长生的营帐。但刚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草垛“簌簌”之声,便空踏着步子,却不移动身体,只等那影子从夜幕里自行走出来。 不出片刻,果然有一飘逸魅影从草垛中走出来,承乾一剑挥了上去,那影子俯身一躲,利剑将蒙在面目上的黑纱削下,承乾定睛一看,竟是向小园! “你为何在此?且打扮得男子模样?” “夫人叫我乘马跟来,怕公子会乱来。” “你会骑马?如今建业宵禁,你怎么出的城门?” “是庭安公子送我。” “那是谁?” “呃杜侍郎。” 两人细声细语在这耳目众多的军营中也藏不住,当即便有咳嗽声传来,两人定神,依着那咳嗽声望去,见到长生双手伏在重剑之上,只身挺立在旁。 “到我的营帐来吧” 原来戚长生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心中也是有些怯懦和忧虑的,灭了油灯,许久不能入睡。听到外面有动静,便悄声携剑,在营中寻找这半夜探营的“细作”,准备抓到后当众斩首,以壮士气。却没想到,“抓”到的却都是自家人。 三人入了长生的营帐,承乾便让小园先说明来意,也借机再劝谏长生一次。 但没想到,小园却改了口,只道:“奴家是夫人派来侍奉公子的,并无他意。” 承乾一听,心中黯然,凉透了。 怎料长生却当即不乐意了,骤然发怒,“大胆向小园,夜闯军营,女扮男装,还敢信口雌黄!”长生拍案而起,拔剑直指,煞有一剑把小园劈了的架势,“说实话,母亲派你来做什么?” 向小园安然坐定,目不转睛,不动声色。她似乎没有打算回答长生的问题,也根本没有把长生的话听到耳朵里,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长生被小园的应变给镇住了,他霎时间不知该作何,端详着小园的样子,可怎么都看不到她整张脸,更看不到她的眼睛。他猜不透,依着他的脑子,怎么能猜得透姑娘的心思呢? 不得已,长生委身屈膝蹲下来,正对着小园,瞧着她那张白净的脸,肤如凝脂,哪怕是多抖几粒风沙上去都会显得玷污了神韵,恍若明泉的眼睛溢出了一行晶泪。 “这是怎地!” 长生一下子乱了阵脚,承乾却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少顷,承乾也便明白了。一阵抽泣声从那个“奴家”的口中传来。她仍然闭着嘴,紧咬着牙关,刻意让泣声不发出来。但似乎天大的委屈令明泉中的水不断地向外喷涌,以至于这种委曲求全的抽泣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一哭二闹三上吊。承乾还没见到后两个便知道这女人所带有的威力,恍然大悟妹妹此前的嘱托究竟是何用意。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行不行?小园,不哭了好吗?小园园,看这里” 长生用尽法子,做鬼脸来逗笑向小园,但无一奏效。无奈之下,只得长叹一声,“一切都听小园的,小园想怎样就怎样。” 顷刻,雨过天晴。 向小园抬起头来,与长生四目相对,伸手搂着长生的脖子,“夫人叫公子小心行事,不得鲁莽。奴家是公子的人了,今后便如影随形,绝不分离。” 长生黯然,轻轻点头应下。 散了夜谈,各自睡下。向小园无处安歇,便留宿在将军营帐。 是夜,戚长生彻夜未眠。 四更时分,长史吴承乾起床,打算命令军士造饭起兵,却发现营中马匹大多不见了踪影。到将军营帐一探,只有小园一人在卧榻安睡。 “不好!” 小园被他惊醒,帐中却不见长生人影。待他穿上男装,踏出营帐来,却从长生舅舅口中得知“营中马军将士都不知去向,想必长生已经动身,取道东城,意欲从后方截杀楚军。” 旋即,向小园大惊失色,昏厥过去。 承乾将小园扶入帐中,在将军案上发现一纸书信,乃是长生所留。 “吾已动身,舅舅且率军直奔下邳。小园在侧,行军不便,是故易装为男子,不若代我‘统’军,令军心安定。切勿打草惊蛇,令吾等葬身尸海——不肖子戚长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石榻里醉生梦死,城门外飞来横祸。 恭太守杳无音讯,韩刺史破釜沉舟。 徐州刺史治所下邳城内,刺史官邸。 正央的大殿里没有办公的文案,却被一章偌大的石榻所占据,石榻由厚厚的绸缎覆盖着,看上去舒服极了。石榻上安置一张方桌,桌子上摆放着的不是茶盏,而是酒壶和佳肴。 男子着一身轻佻丝滑的蓝色绸子,仰躺在一身粉装的侍女的怀里,以那娇娥白皙的大腿当作枕头,闭目养神。粉装侍女只不住地抚摸男子的额头,揉摁其满是肥肉的脖颈。看起来好不自在! 但这并不是全部,另有一红装侍女还要给男子喂食,酒菜不断。可这红装侍女似乎没得粉色侍女那般手法娴熟,饶是笨手笨脚,搞得不好这一壶酒就有半壶全都浇到了男子脸上。 “大人” 红色侍女半点朱唇微张,声音怯怯,俯首低眉,似乎在等候降罪。 那胖成一坨的男子睁开眼,伸手左手抬起红色侍女的下颚,仔仔细细地瞧着侍女的眸子,瞅了好久,而后粗糙的大手在红色侍女的纤细的小腿上掐了一把,懒洋洋地道了一句:“无碍,给大人捏捏脚,捶捶腿。” 粉色侍女从怀里扯出一粉色帕子来,赶紧给男子脸上擦干净。男子满脸横肉,“脸面”又比旁人大得许多,这粉色侍女搞得不清不楚,不知哪个动作发力重了,惹得大人白眼一翻,霎时起身把粉色侍女翻了个个儿,嘴里嚷着:“你这小妖精,拿什么给爷擦脸呢?!大白天就给爷拱火!” 只见得胖大人把一抹粉色的纤细花朵连枝带花都压在身下,如饿虎扑食一般撕扯花朵的花苞,直奔蕊蕾而去 “大人!” 一声粗犷地男声从堂外传来,胖大人脸上笑出来的肉褶子立刻抹平了,起身把绸衣穿好,“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禀刺史大人,五更时分,步军校尉巡夜在南城门射下一只信鸽。不知是何方何人书信,私呈给恭太守。书信上仅有八字:伺机而动,量力而行。今早,下官命人包围太守私宅,恭太守却早已不见踪影。” 胖大人立刻抖了抖衣襟,把仍然伏在身旁的侍女都推开,一挥而散。 “立刻封闭城门,谁也不许进出。” “诺。” 都尉陈寿亭大步踏出刺史府衙,吩咐属官封闭四方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但是恭自良失踪一事很快就在城中官吏口中传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大大小小文武官吏,或骑马,或乘车,都来到了刺史府衙。 众人前后拥簇着,将都尉推进了刺史的议政大堂。 “安静!” 高坐在堂上的韩辅修高声大喝,止住了大堂里的嘈杂。“如市井叫卖一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个做官的样子!” “禀大人,恭自良不知所踪,其妻女家眷恭一十七人,皆已经被拿下,羁押在州府大牢。”陈寿亭被推出来做这第一个引子,他便硬挺着身子,率先开了口。 “城门可封了?” “任谁也逃不出去。” “那书信何在?” “叫那步军校尉卫康收着。” “卫康何在?” “卫康” 陈寿亭环顾四周,众人也面面相觑,却不见步军校尉卫康的身影。堂上的韩辅修见状,拍案而起,吓得众官员全都跪地不起,也不敢发出异声。 “堂堂一个大活人,还能没了不成!” 报—— 从府门外就传来了哨兵喊声,众人且闪出一条路来,令哨兵入内。 “启禀大人,步军校尉卫康,私自率五十骑闯西城门而去。” 饶是堂上众人全都惊慌不已,尤其是陈寿亭立刻拎起哨兵的衣襟,怒而斥之,“西城门的守卫何在?” “皆敌不过卫康之勇,被他闯出去了。” 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韩辅修不得不再次用力拍案。他站起身来,从堂上踏下来,众人望之,身高九尺有余,又因身宽体胖,如若一庞然大物横亘在大堂之上。 “恭自良这等鼠辈,战祸之年,私自外逃,必定是奸计败露。如今我属下的步军校尉也闯关而去,叫我颜面何存!将士听令,就是把下邳城掘地三尺,也要把恭自良这叛贼抓出来!” “诺!” “陈都尉,卫康是你的属下,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下官明白,下官立刻亲自派人追截卫康,若负使命,提头来见。” 俄顷,陈寿亭离堂而去。 韩辅修并未作罢,其命令府兵在下邳城内张贴通缉令,授意文官长史撰写檄文,布告徐州六郡。最后,还不忘上书朝廷,状告下邳太守恭自良叛国投敌。 一众官员都退下,只留越骑校尉典柯和长史李修令还在堂内。韩辅修坐在石榻前的石阶上,佝偻着身子,圆鼓鼓的就像个肉球。堂内安静极了,没人说话。韩辅修叹了口气,懊悔不已。 “修令,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恭臻失踪之后,我就该加小心提防。没想到今日,叫着恭自良钻了空子。” “大人,此事不怕。”修令双手而拜,礼毕,自将小胡子捋了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恭自良就算是逃了出去,放了口风,这徐州六郡也已经不再属于吴国了。拓跋大将兵临城下,合肥不日即可城破。吴国大势已去,势必会遣使求和。那时,大人或许还要扮演吴国的救星。” 李修令笑意盈盈,颇为得意,似乎眼前的烂摊子完全可以无视。 韩辅修抓挠着脑袋,肥头大耳似乎都在晃荡。“典柯,寿亭带了多少人马。” “陈都尉带了五百骑,兵分五路,主要向西和向南追踪卫康。” “典柯,你可知道为何我不派你去追卫康?” “下官,下官力有不逮,不是卫康的对手。” “错!卫康有万夫不当之勇,我却叫他做一个小小的步军校尉,就是因为他不听话。当年我提拔寿亭,正是因为他秉性同我相像,可如今,也越发的不听话了。留下你,是防止城中兵变。” “谢大人信任。” “城中现有多少兵马?” “步军两万,马军五千,战车五百乘。” 典柯话毕,觉得蹊跷,连李修令也觉得不大正常。原来自徐州刺史韩辅修做了这一州之牧,便没问过兵马钱粮之事,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大人?” 李修令小心试探,却又不敢近前,挪动了两步,还是撤了回来。 韩辅修抬起头来,却见双眼猩红,“想我韩辅修,兢兢业业,奋勇杀敌,如今的车骑将军戚东霖当年也不过是我手下的兵丁。十数载矣,不复思焉。” 韩站起身来,踏上石榻,将悬在壁上的宝剑拔出,其势如虹,怒而劈下,将日夜淫乐的石榻劈成两半! “昔日之韩辅修,国之栋梁;今日之韩辅修,国之梦魇!” 典柯c修令二人见状,唯唯诺诺,稽首伏地,不敢妄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攻卫康黄河古道,藏太守水畔山林。 寿亭落败雪上霜,建业飞书云中雾。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韩辅修下定决心,要孤注一掷,便飞书传令六郡,调集兵马粮草。其中,琅琊c彭城c东莞三地的粮草押送至彭城囤积,下邳c广陵和东海三地的粮草押送至下邳囤积。 同时,传令各郡治无须驻扎大量守军,皆前往屯粮处,以待军令。如此一来,徐州六郡共可筹集兵马约八万。 辅修一扫往日的疲态,重披战甲,巡视城防。 正在行进间,越骑校尉典柯骑马来报,“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全都翻过了,却不见恭自良的踪迹。” 韩辅修面露恶相,嗔怪典柯无能。 “把恭家一十七口束在马后,游街示众,明日当街处死。” 韩刺史浑身杀气,惊得四下无人敢近前。却见他又持剑登上城门楼子,每一步都踏得很重,似乎力重千钧,其气势磅礴,昔日稀松平常懈怠防务的卫兵见了此番情景顷刻间变得规规矩矩,不敢妄动。 登高远望,有鸿雁飞过。 陈寿亭从城西追了出去,将五百铁骑兵分五路,一路向彭城,一路向阴平,一路向睢陵,一路向下相,自带百骑向取虑追踪。 不出五十里,于黄河古道水畔的山林之中,见到卫康等人正在饮马。 陈寿亭一马当先,冲上前去,挥起长刀便是一刀斩。卫康正在河边取水,闻声立刻翻身躲闪,却因脚下泥沙湿滑,落入水中。 “大胆卫康,胆敢私自率众出逃!” 陈寿亭来势汹汹,煞有大开杀戒之势。临近正午时分,春日正盛,银光倾泻在陈都尉的战甲之上,颇有威风。 不料卫康却站立在浅水之中,俄而双膝下跪,双手奉于胸前,“卫康乃一介武夫,我书读得少,脑子不灵光,或许不懂什么忠贞节义。但有一点,恭太守生性恭良自俭,是个地道的好人。且那飞鸽传书,明明是:辅修变节,王师北征;伺机而动,量力而行。” 卫康一个硬朗地汉子,竟然话里道出几分委屈来。“多亏都尉提携我,才有我今日。若是都尉真要我这项上人头,便拿了去!但恭太守的性命,绝不可能任由您决定了。” 卫康话毕的瞬间,左手搂起水花泼向陈寿亭,右手还有将水中捡起的鹅卵石一并扔过去,霎时发力,箭步登上河岸,而后双腿发力将坐定在战马上的陈寿亭扑倒在地。 旁的兵士们见状,便也厮杀在了一起。 陈寿亭而立之年,双臂威武有力,俄顷将卫康缚住,渐渐动弹不得。但卫康却也不是寻常人等,且年幼五岁,力量上占住上风。就在两人扭打之际,骑兵们打得难解难分,但毕竟陈寿亭所率士兵人数更多,如此一来,恭太守便不能脱身了。 “快,快,掩护恭太守走!” 卫康大喊,且瞬间发力,将陈寿亭一脚踹入水中! 卫康终于站起身来,提起陈寿亭的长刀,健步向前,冲进了人马堆里。韩辅修曾言:卫康有万夫不当之勇。卫康杀入阵中,左劈又砍,将马腿劈成了稀碎,霎时便将一片平地变成尸堆。 尚在喘息的马儿躺在地上哀嚎,但无人再敢近前。卫康的身后便是一片林子,进了林子,骑兵们便也再不能追击。 陈寿亭在水中愣了一会,河水几乎都要把他的整个脑袋都淹没了,快憋得他喘不过气来,才突然间又清醒了过来。陈寿亭摸了一把后脑,手上全是血水。这等阵痛叫他都快要站立不得,但摸着那块石头,他还是站了起来。 大喝一声:“恭自良若是跑了,咱们都要没命!” 军士们听了,又一窝蜂地不顾性命冲上前去,卫康以一当十尚且不难,但以一当百着实不易。军士们将卫康身边的“逃兵”们都砍的七零八落,最后也只剩下七个人。且这七人中,还有恭太守这一书生。 军士们继续向卫康紧逼。 关键时刻,卫康灵机一动,见身后十尺有一百年大树,便计从心来,且战且退,退至树旁,用尽全力,挥刀一斩,断了这大树的百年基业。 当即有军马被压死,声声哀嚎,凄惨无比。 终而,卫康带着恭太守躲进了山林里。 陈寿亭带着死伤的军士回城复命,却在半路上因为失血而昏厥过去。 韩辅修正在城门楼子上巡视防务,远远望见了撤回到城中的军士,气势低落,且人数也折损了不少,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不等医官给陈都尉验伤救治,便被人带到了州府衙门的大堂之上。一干主要文武官员都在堂上,等着问询陈寿亭。因他已经昏厥,竟被衙役用冷水泼醒。陈都尉醒来之时,浑身战栗,唇齿瑟瑟,双目无神且显露猩红之疲态,四肢不能伸展而多有僵硬。 “陈寿亭,卫康何在?” “他他退进山林”陈寿亭牙齿打颤,一时间说不清楚。韩刺史今日的怒气却是四处袭来,见他如此办事不力,便又命人浇上一桶冷水! “卫康何在!” “退退退进进进山林。” 韩辅修“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堂下的一干人等,见这陈都尉已经如此,交头接耳,似乎有落井下石之意。 果然,长史李修令出列,款款落落,面带善意,“据下官所知,叛臣卫康与都尉素有来往,交情甚笃。但此番陈都尉身先士卒,身负重伤。即便是没能抓住叛贼,也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若要听得全部实情,还是先让医官为都尉诊治。”李修令捋了捋小胡子,侧目示意典柯。 典柯便也战列出来,随声附和。 “末将以为,卫康有罪,但都尉无罪。数年来,徐州之安定皆倚赖陈都尉之威名,贼寇闻风而逃,楚军也不敢轻易来犯。今日都尉首次重伤,定是略有差池,受了那卫康的暗害。请将军明察。” 其他人等听了这番议论,也纷纷附和。如是,韩辅修大怒。 “寿亭,我且信你,与你一次机会,卫康何在!” “黄河古道,水畔山林,遁入其中,了无行踪。我等折损马匹三十一,兵丁五十二。卫康率七骑逃走,恭自良尚在其中。” “七骑!恭自良!只那七人你怕他作甚,只那七人你拿捏他不得?!来人,拉出去,同恭家一十七口,斩立决!” 长史李修令跪地哭诉,请求法外开恩。“恭自良本来也已经跑了,何必再加罪于陈都尉呢” 韩辅修怒在心头,旁人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命人将陈寿亭拉出府衙,准备问斩。 随即,辅修喝退众人,只留一人清净。 然而,李修令却仍在堂中。 “大人?大人?” 韩辅修一抬头,发现长史仍在殿内,心中烦闷,撇手示意他退下。但李修令却仍没有退意。 “大人,修令得到了建业来的密信。” “密信?”韩辅修一下子抬起头,人也抖擞起来。眼瞅着李修令从怀中取出一封细窄的书信,韩两眼冒光,定睛一瞧:廿一夜,忠武将军戚长生典军万余,奔袭下邳。 “今日是何日?” “三月二十二。” “昨天出发的。那,什么时候发现恭臻不见的?” “三月十八日早上。” “四天时间,典军万余够快啊。” “修令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忠武将军戚长生乃闻所未闻之后辈,且称号乃一散官,更加印证了是个不见经传之人。但,若是毛头小子,怎么能担当平叛大任?所以您想想,这人极有可能是典军校尉” “区区校尉?” “大人,禁门中郎将一般多是皇室宗族子弟,从未真正带兵征战。卫将军又官职太高,不会授予忠武将军这一杂号。故而,只能是一典军校尉。典军校尉所统兵乃禁军。修令以为这书信中的‘典’字是在告诉我们,这万余精兵应该是建业守军。此刻,建业应是一空城!” 韩辅修听得一塌糊涂,缓缓摇头,总觉得说不通。但李修令却十分执著,道出一句大胆的臆测:“这统兵将领,应该是车骑将军戚东霖。” 韩辅修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何解?” “区区一场败仗,皇帝就能把戚东霖给撤职查办?戚东霖返回建业大约也是十七八日,且在合肥有所停歇。不管戚将军的伤势是真是假,迟迟不见降罪诏书是真。况且,王朝明能意气用事,关键时刻王朝元那等诡谲,岂会在国难当头之时,弃用戚东霖呢?!” 韩辅修默默点头,心中盘算着什么。 “若是如此,也是人生乐事。” 韩辅修大步流星,踏入后堂。“今晚我要快活一晚,谁也不要来打搅!”俄而,声音消逝,人影无踪。 李修令愕然肃立,不知作何,只好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奔袭百里怨声起,踯躅不前兵将叛。 御驾亲临起惊雷,大将重现落沉浮。 三月二十二日,滁河北岸。 天色渐晚,戚长生命令军队在河畔安营休息,且派出哨骑,分别向北c向西探查三十里。 军士们开始安置营寨,准备生火做饭。 这一日,戚长生率部渡过滁河,而后溯游而上,急行军约一百二十里。众将士长时间坐在马背上奔驰,可谓苦不堪言。长生在军营中巡视,每每经过军士营帐,便听到呻吟之声,更有甚者,出言不敬破口大骂。如此行走了几十步,戚长生便听得满腹怨气,径自回营帐歇息。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派出的哨骑回营复命。 “前方情况如何?” “禀将军,向西溯游而上,一马平川。滁河两岸偶有人烟,并无异样。” “向北乃是张八岭,道路崎岖,穿过张八岭便是池河河谷,靠近东城县。” 戚长生听罢,将行军舆图展开,思忖良久。 “辛苦了两位,各自回营休息吧。” 待哨骑退下,他又吩咐营前拱卫召集军中要员,商量明日行军路线。诸校尉c郎将各执一词,司马c参赞又各执己见。顷刻间便在将军营帐内吵闹起来,俨然把中军大营变成市井街巷,诸位军将也颇有市井泼皮的无赖之风。 “停!” 戚长生拍案而起,怒目环顾之,“商量如何行军便能让你们如此争吵吗?” 一时间众将哑口无言,俄顷面面相觑,全都缄默不语。 “今日急行军百二十里,军中将士多有怨言,更有甚者,说我是嫰芽菜,不知如何掌兵。但”长生愤懑,不知作何,且又捶打那帐中的书案,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将军若不定夺,我等先行退下。”话毕,众将徐徐退下。 戚长生气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携起书案上的兵书,兀地翻看了两眼,连其中字样都没看清,又气得摔在地上。他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喘着粗气,双耳通红,又将这掷于地上的兵书捡起来,拍去尘土。 “怎么说你也是圣人一生的心血,不能作践了。” 翌日,五更天时,将军营帐又吵成了一锅粥。 “你们是怎么搞的!现在已经五更,方才生火做饭,那何时才能启程!” “将军!昨日行军太累,火头军睡过了” “睡过了?!这是在打仗,你告诉睡过了!” “启禀将军,营中将士大多疲惫不堪,睡过头乃情有可原。不少军士因久坐马背胯下疼痛不已,睡觉时尚不能翻身,军中医官也忙了将近一夜。” “都是借口。我也是骑了一天马,不照样生龙活虎!” “将军,您乃人中龙凤,年轻气盛,且您骑的是好马,配的是好鞍。军中将士则有不同,马匹参差不齐,各有优劣,且兵士多拱卫京师,久疏战阵” “久疏战阵!尔等卫戍京师也是五更才起床吗?!” “那将军的意思是” “军仗八十。” “将军,你这是滥用职权!把火头军打了,谁来顾及将士的伙食?!”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可在争吵之中,反对戚长生的声浪是越来越高。 “竖子不可与谋!” “无名鼠辈,安敢指点江山!” “指点江山,不过是纸上谈兵!” 霎时间,众将全都离席而去,将军营帐也只剩下戚长生一人。他出师未捷,反倒成了“光杆”将军。 然而,更为严峻之事,乃众军将吃过饭食,却不肯动身。莫要说西行溯游而上,军士连站定在原地都不肯,全都像是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全军毫无生气,俨然刚吃了一场败仗。 军将上下不和,长生一个稚嫩小生毫无威信可言,奈何不了这些军士。于是乎,这支戚长生心中原本的“奇兵”倒成了吴国的祸害。一怒之下,戚长生便全然不顾,一人一骑从军营离开,奔着张八岭而去。而这一行军马,也盘踞在此,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 日落西山,忠武将军戚长生仍未归营。 军营里的兵士议论纷纷,大家都口口相传将军已经临阵脱逃了。不过嘴上说得痛快,脸上笑得灿烂,心里却不能畅快。众人皆知,临阵脱逃可是死罪,且罪及亲故。他们再不服这少年将领,也怕出了大乱子。 郎将c校尉c参赞c司马一干人等,全都在将军营帐之中,商量对策。 “这可如何是好!” “谁能想到他堂堂领军将领,不辞而别。” “这上头要是怪罪下来,我等都要受罚。” “不若全都抛到戚长生身上!” “对,一不做,二不休!私自领军进入淮南,不去下邳已然是违抗圣谕。”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他是车骑将军戚东霖的唯一子嗣,陛下怎么会轻易问斩!我们还是得把他找回来。” “对呀,戚将军战败受伤,接连失了寿春c淮南,至今仍未降罪。若是杀了这竖子,戚家恐怕不能再为陛下所用了。” 群情激奋之余,皆是叹惋连连。 “诸位何以长叹不已啊?” 帐外传来一熟悉之声,众将听了颇为震惊,却见那营帐幕布揭开,一位翩翩公子踏入帐内。 “杜侍郎,别来无恙。”虎贲中郎将赵云先拱手而拜。但随即他大惊失色,双股战战兢兢,而后双膝着地,“臣拜见陛下!” 其后诸人见了陛下,也全都行稽首之礼。 “众卿平身。” 皇帝周邦环顾帐内,却不见他提携的那位少年才俊。他嘱意身旁的杜侍郎,杜庭安心领神会,便复问讯:“忠武将军戚长生何在?” 众人默不作声,且颔首低眉,不敢正色视之。 “咳,咳,众卿一路疾行,我这辇车多追了一天方才追上,怎地不见诸位疲惫?”皇帝问了,却无人应答,他瞧见将军座前书案乱得一塌糊涂,霎时皱起眉头,“朕问你们话呢!戚长生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终而把赵云先推上驾前。 “云先,你知道?” “臣启陛下,微臣不知。”赵云先话毕,也是一道道冷汗从额前流下。 “不知!堂堂统军之将,莫不是从军营之中走丢了?!你们怎么做的下属。”皇帝怒斥群臣,把众人吓得一个个全都不知所措,跪倒在地,连连祈求陛下恕罪。 周邦转而瞧了一眼杜庭安,“杜爱卿果真没有说错,这小小少年就是能做出许多糊里糊涂的冲动事情来。把三军抛在脑后,一个人玩儿起了失踪!” “陛下,戚长生虽生性顽劣,但素有教养,深明大义,我想他不会弃众将士于不顾,必定有个中隐情。” 皇帝瞧着书案中央,乃是一幅行军舆图,用笔墨专门在东城县和淮南郡画了两个圈。他拿起来,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渐渐皱起眉头,俄而张手招来杜侍郎,“庭安,你看看这行军图有何异样?” 杜侍郎屈身,跪立在旁,从陛下手中接过行军图,一眼便也瞧见了图中醒目的两个圈。 “禀陛下,这行军图应该是戚将军所制备,行军路线为沿着滁河溯游而上,一马平川踏入合肥境内,而后绕后分别攻击楚军左翼和后卫军。” “朕也是这么想的,但东城县和淮南郡的两个圈圈” “臣启陛下,”赵云先抬头发声,“可否借臣下一观?” 皇帝一挥手,杜侍郎便将行军图交于赵将军。赵云先接过地图,只看了一眼,便交还给杜侍郎。 “陛下,此乃将兵长史吴承乾所作。图中路线乃马军行军路线,重在迅捷快速,要害在于不可走漏风声。” “那图中两个圈?” “淮南郡治临近寿春关隘,北濒淮水,来往勾通便捷,乃扬州之北方门户。自古耕战,乃屯粮休整之所。” “那东城县又是何处?” “东城县乃池河河谷一狭小城邑,在张八岭以北。之于将军为何独独圈出东城县,臣下不知。” 皇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众人都吓得不敢抬头,“要尔等又有何用!还不快去找人!” “谁要找我呀!” 帐外传来一男子声,迈入帐中,却见得一身泥污,还戴着一身恶臭。 “长生?” “陛陛下!” 戚长生吓得失魂落魄一般,立刻软成一滩烂泥,瘫倒在地,行了一个十足的“五体投地”的大礼。 皇帝立刻从堂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双手挽着长生的胳膊,将其扶起来。好不顾忌那满身的污泥和散发着的恶臭,其宠爱可见一斑! 众将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免白眼视之。 “古有闻龙阳之好,今日得见,当洗净双目,沐浴三天,退却这周身晦气。”赵云先心中忖度,他更是不服气了,被一个小小少年在官阶上硬压一头还则罢了,而今目睹此情此景,更为自己鸣不平。 戚长生战战兢兢,他又不敢推开陛下,只好收着自己的身子,抽离出来,生怕多了些误会。且今日未见那德庆老倌,在旁的是家中常客c父亲好友杜侍郎,还有自己属下的一众兵将,恐生嫌隙啊。 “陛下为何出现此地,却不在皇宫?”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杜侍郎算是代皇帝作了应答,他搀扶着陛下坐回到堂上,“反倒是将军为何不在军中,一出现却惹了这一身污秽?” 杜侍郎走到戚长生身侧,嗅了一嗅,不禁捏着鼻子,道出一声“将军不会跌进滁河里了吧,”而后又悄声好言相告,“是夫人嘱意在下来的,但陛下却是自己要来的,你,多加小心。” 杜侍郎一番说辞,便把戚长生这大不敬的话给藏匿了起来,众人的心思也全都在戚将军这一日到底去了何处。 “长生啊,你先说说,你怎么弄的这一身。”皇帝未加责备,反而面带微笑,仿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世间奇观一般。 “能否容臣先换洗一下,再来回答。” 杜侍郎也在旁搭衬,满身污秽面见圣驾确是有失体统。但皇帝却不以为意,连连摆手,仿佛这谜底就能拯救人命一般,极为迫切。 “你若不说,朕诛你九族!” 皇帝双眼鼓鼓,炯炯有神之双目瞪着戚长生,且那两个腮帮子都似是塞进了珍珠。“快说!” 长生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而后便道:“我令军士驻马停歇,自行前往张八岭查验地形,不料马儿不听使唤,贪恋香草,进而马有失蹄,我这才跌入谷中,一股脑扎进了河沟了” 皇帝哈哈大笑,众人皆随之。而后皇帝命众人安歇,戚长生换洗干净后,再到帐中述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阳春三月江水寒,意气少年尤未知。 夜巡百步窘境起,烛明帐中忘死生。 戚长生去到火头军营房,想寻些热水来,但灶火早早就被火头军给灭了,连个火星都不剩,更别提热水了。 “将军,古来征战哪有将军行军夜还要洗热水澡的。您呐,将就下吧。”老伙头咂了咂嘴,摇手一指天边,“逆着北斗星的方向,您就能找到水。”而后伙头又蹲了下来,径自吸起他的旱烟。 戚长生默不作声,他嗅了嗅自己的身上的味道,着实不能就此面君,便朝着滁河岸边走去。 行了约莫一刻钟,他方才见到了星夜下的滁河水。微风拂过水面,泛点涟漪。长生把衣服脱了,方才觉得有些冷了。 “三月的天还真有点冷。”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活脱地像一条初春开河的鱼儿,水花高高溅起。但不久他便停了下来,站在河里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但“雕塑”似乎被春水的生意所激发,过了半晌缓过神来。 “啊——舒服!” 他开始越发的像一条游鱼,度过了凛冽的寒冬,迎来了勃勃生机的春天,面对这“鱼生”最大的喜悦,他在水里撒起了欢,仿佛寒冷一去不返,仿佛方才那个在水中颤栗的“雕塑”不是他。 长生玩耍地开心,他把“星星”一个个都捏碎了,又一个个把他们复原,直到乌云渐起,遮挡住空中繁星,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要面君呢! 他赶紧从水里跑出来,却发现自己丢在河滩上的脏衣服有些濡湿了。“呀!”他气得拍脑门,瞅着自己的脏衣服,再瞅瞅光溜溜的自己,该怎么回去呢?! 须臾,戚长生把他的脏衣服全都扔到水里,像点那涟漪一样在水里转了几圈,而后从水里抄出来,拧巴拧巴水分,便穿在身上。 于是乎,戚将军便若此这般的湿着身子回军营去了。 皇帝在将军帐内等待他特封的少年将军,却迟迟不见人影。 “庭安,你且去看看,那小戚在做什么,换个衣服洗把脸的事情怎么耽搁这么久。” 皇帝手持书卷,双眼却瞩目于悬于营帐之上的战局形势舆图。 杜侍郎应了一声,便行将出去,问讯那些营中守夜。 “回大人,小的看到将军去河边洗澡了。” 杜庭安旋即回帐内向皇帝禀报,他刚揭开帐帏,便见陛下转过身来,一声问讯“人何在?” “回陛下,守夜军士说,见到戚将军去河边洗澡了。” “洗澡?如今尚是三月天,怎生到河边洗澡?年轻人真是体魄惊人啊。” “陛下,要不要臣去召他速速返回?” “不必,朕要亲自去瞧瞧。” 皇帝话毕,便抄起衔于柱上的龙泉剑,只带着杜侍郎一人前往滁河岸。 二人行了不久,便正巧撞见了从河边洗澡而归的戚将军。 皇帝率先瞧见了长生,见他身体颇是厚重,衣襟之下,正在“嘀嗒嘀嗒”掉着水珠子,且全身衣服都紧贴着身子,好似个怪胎。 杜庭安过了片刻才认出来这是“戚将军”,连忙帮衬着打圆场,“戚将军,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戚长生抹掉脸面上的水渍,才认出来面前二位是何许人。故而单膝下跪,行了军礼。 “平身。将军何故落得如此窘境?” “陛下,臣,臣忘了带换洗的衣服。” 戚长生支支吾吾,说话间,偷偷地把衣角又拧了拧。杜侍郎在旁都觉得尴尬,面色极为不适,但夜色愈发暗淡,倒也瞧不清楚。 皇帝愈发想笑,强行忍住,而后追问:“这三月河水冷否?” “不冷。三月春水初尝尚有些凉意,逡巡之后,却愈发觉得舒爽,沁人心脾。”戚长生面带笑容,强忍着背后冷凉答道。皇帝却不愿放过,反而将计就计,顺着戚长生的话,道出一声“那朕也去试试!” 这下可把杜庭安给吓坏了,私自带着皇帝出宫,离了京师,已经是重罪。若是皇帝在外出了任何一点问题,必定大祸临头。瞧见戚长生那冻得都要发紫的小脸盘,杜庭安惊得面如白雪,赶紧在旁拉扯开话题。“陛下,您别忘了,今日还有正事没说呢?” “哦?还有何事?” “戚将军尚未向您述职。不能再多耽搁了,明日不免还要行军百里,戚将军年少英武也得要休息,您看?” 皇帝瞧见戚长生那颤栗的身子,也不忍多戏耍他了,便吩咐暂且回营,稍后禀报军情。 如此,三人便前后回抵营中。此情此景被营中军士瞧见,尤其是戚长生那般垂头丧气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 “怎么样,这初次带兵,谈谈感想。” “呃,臣无感。” “怎么会无感呢?有什么说什么,别怕,说错了朕也不会治你的罪。” 长生抬头看了看杜侍郎,但侍郎却没做任何反应。 “说话啊,小戚,朕可是非常器重你了,先不说破格拔擢,单是这拿出京畿卫戍的兵丁与你统领,便超乎常人了。”皇帝侧对着堂下的长生,手指着悬于帐内的舆图,“那你若不说,便说说与你有关的,此番出征为何改变行军路线,私自分兵冒进!” 霎时,陛下转过身来,朝着书案便是惊涛一掌,拍得那书卷震起,滑落到地上,墨汁也溅洒出来,滴到了皇帝的衣衫之上。 戚长生抬头而望,见皇帝目如铜铃,倒也没有畏惧,但仍是闭口不言,却瞧着杜侍郎,似乎这难言之隐与侍郎有关。 “杜庭安,你先退下。” “诺。” “现在只余下你我二人,可以说了吗?” “恐隔墙有耳。” “庭安,屏退四下,五十步内不得见人。”皇帝朝着帐外大喊。“现在可以说了吗?” “陛下,容臣慢慢道来。”戚长生方才把头抬起,平视陛下。“出征之前,吾曾问计于家父。家父言曰:汝母承琬多智,然不谙兵法,不识国是,故而不可听之任之。此番出兵徐州,无论功败垂成,难解合肥之围,是为王朝明非拓跋宏之敌也。若立大功,非破楚军不可。古来征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番用兵以奇胜,断其粮草方可不败。” “这分兵是戚将军的意思?” “是的。家父还说,若彼时断了敌军粮草,也不可追袭。” “为何?”皇帝身子将倾,又不慎压住了墨盒,染了一身黑。 “吴国国力不如楚国,故而不可深入敌境。现在徐州内患,乃国力不抵之征兆。” 戚长生说着,眸子愈发明亮,昂然挺胸,手指着九州大地之舆图,复而慢慢行将过去,戳中那吴国京都——建业,“此中有国家之蛀虫,焉能不败!” “这也是戚将军说的?” 皇帝震惊,他站起来,毅然走近戚长生身前,四目相对而言:“你可不要信口胡言啊!” “此非家父所言。但我说的却也不是假的。陛下,您想想,王氏宗亲内秉朝政,外持符节,这可不是食碌几千石几万石那么简单!就因为我把王朝元的儿子打了,他们便联合起来陷害我父亲!不说王毅轻薄戚家女子在先,他假公济私,借国事来打击报复,陛下,这吴国焉能不败!” 戚长生说得唾沫横飞,恍如这世上就他一人清醒,如苏秦张仪,游说天下。 皇帝却听得越发生气,大手一挥,赏了长生一个耳光! “小小少年,焉能妄议朝政!” “陛下难道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做一辈子傀儡帝王?!” “放肆!” 皇帝啪叽又给一耳光,长生仍岿然不动,复而进言:“陛下出了京师,难道不怕他借刀杀人,自立为王,改朝换代么!” 皇帝的右手刚刚扬起,却戛然而止。他瘫坐在地,拽了一把戚长生,示意其坐下。 “卿是何意?” “蛇打七寸。若除王氏宗亲,先罢免兵权。” “但是,朕没有理由,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杀掉一个大臣,何况是位列三公的大臣。”皇帝背靠着书案,怅然若失,双目暗淡,“做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啊!内忧外患,凡事坏了,都要背上骂名——无道昏君。” “以督战不力之名,罢免其职权。” “那,令尊也要一视同仁。戚家可能都要受到牵连” “陛下,如果我,我是那个断敌粮草,破敌于阵前的人呢?” “你想做朕的卫仲卿?” 皇帝激动地抓住戚长生的手,目光炯炯,半晌却等来了长生一句:“卫仲卿是谁?” 二人于帐中密谈甚久,直至深夜,未见戚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雷霆怒百官束手,削青丝另择良将。 帝王无踪风声起,长平侯府迎客来。 二十四日清晨,中军营帐传来阵阵骂声,皇帝在众将面前发雷霆之怒。戚长生被五花大绑,缚在堂下,听候发落! “无耻宵小,难堪大用!朕命你兵出武库,是要你镇压叛贼,你却横生枝节,如今在马军阵中,又一再失信于众将士!今日,朕若不杀你,对不起在座的诸位!”皇帝气冲斗牛,目眦尽裂,当着诸位臣子的面将龙泉剑拔了出来,势要给亲命的将军一个“斩立决”。 诸将士在旁看着,皆俯首低眉,缄默不语。 说话间,皇帝的宝剑已然出鞘,此剑堪称削铁如泥,只顺势一划,便把长生发髻上的红缨割断。 “你这等顽劣无知,不识大体,有何颜面束发结缨!朕看你仍是个黄口小儿,荒唐幼稚之极!” 皇帝面红耳赤,厉声厉色,将宝剑掷在地上! “陛下息怒!念其年幼无知,未铸大错,从轻处罚。”杜侍郎在旁听着,见四下无人应声,众将根本没有为长生求情的打算,故而战列出来,为长生说上一句好话。 “年幼无知就可恕罪了吗!那朝中百官谁若是犯下罪过,都可以拿岁数跟朕讨价还价了吗!” 皇帝勃然大怒,俨然有把气撒给旁人的样子,帐内的诸将更加不敢开口了,双膝于地,任世间万千变化也不肯开口。 “拉出去,斩了!” 杜侍郎吓得一身冷汗,只见帐外进来两名卫兵,将戚长生提携出去,片刻之后就要问斩。侍郎双手瑟瑟,倏地向前一跃,扑在陛下的脚面上,“陛下,三军未出,两兵未交,焉能先斩大将呢!” 皇帝听罢,却愣在原地,扶额忧思,须臾之后,又婉转心意,命侍卫暂且放下戚长生。“杜侍郎言之有理,既是如此,便留你一命,今日便随朕返京。” 此刻堂下跪着的赵云先却又进言:“启禀陛下,若戚将军折返京师,我等可该如何是好?” “你有何解?”皇帝坐在书案上,语气却已经平和了许多。 “臣下不才,以为当另选贤才,率军攻袭楚军侧翼,以解合肥之围。” “杜侍郎以为如何?” 杜侍郎刚把鬼门关把戚长生给拉回来,断然不敢再提戴罪立功之词,却偷瞄着陛下的颜色,心中略有思忖,道出“臣一介书生,不谙兵马战阵,合肥战事,不知如何得解。但闻赵将军之辞,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合肥驻军二十又五万人,楚军仅十五万人,与之战仍不能胜,足见敌军兵势之凶猛。如此一来,即便这六千马军奔袭楚军侧翼,恐有去无回。臣以为,若避其锋芒,来一招釜底抽薪,方能得解。” 杜侍郎话毕,还抬头偷偷瞄了两眼陛下,以观不测。 皇帝听了,笑口颜开,方才的怒气全无,“果然还是有人能猜得到朕的心思。云先!朕若命你去做这火种,烧掉楚军的粮草,可否!” “臣万死不辞!”赵云先已然兴奋不已,连连拜谢。 “那好,朕命你率部沿河西进,而后北上,找到敌人的屯粮之所,一把火烧了它。此去功成,朕会重赏与你!”皇帝说完哈哈大笑,又将插在地上的龙泉剑拔起来,赠与赵云先! 赵将军涕泪交加,连连谢恩。 旋即,赵云先整理军备,准备率马军西进。而皇帝则准备班师回朝,只从中留用了五百骑,作为护卫。 赵云先临行之前,皇帝还特地赐酒为其践行。 皇帝私自出宫,且失了踪影,消息终归还是传到了大司马王朝元的耳中。经百般追查,终于弄清了缘由:黄门侍郎杜庭安纠同中官德庆,买通侍卫和宫城门吏,将皇帝送出了皇宫;待出宫之后,又在戚府的安排下,径出都城,西去合肥。 却说着王府之中,正有尚书省几位尚书在府中拜访。 “太傅,您可要拿个主意!这陛下倏地就不见了,京都卫戍官兵也不知去向,莫不是要出大事!” “你们且退,我自由办法。陛下的安危,尔等不必担忧。” 王朝元随便应付了几句,便命人送客了。但却不巧,凳子还没坐热,门房便来报,又有几位大人登门造访。王朝元命下人将诸位官员一并引入客厅,奉茶议事。 “几位大人有何事还要登门造访啊?!” 王朝元气定神闲,反倒是几位大人面色失常,仿是十分慌张。 “侯爷,我等前来,乃是听闻京城出事了。陛下未到加冠之时,却陡然了无音讯,恐生变故啊!” “何来变故!尔等卫戍南疆,百姓并未开化,多蛮夷且不知礼数,责任重大,安敢擅离职守!” “侯爷!”说话之人顿时战战兢兢,双膝着地,拱手祈求,“下官并无此意啊!只是” “勿再多言,且各归本职。陛下洪福齐天,不会有事的。尔等若是被人揭发,将来陛下必然严惩,先做好本职吧!” 王朝元拍拍郡守肩膀,而后端茶送客。 如此般迎来送往,这一日之内便有不下十番。王家的二位公子也是看在眼里,待父亲送走了宾客,两人才靠上前来,像父亲询问实情。 “爹,这一的,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尚书省六部衙门的尚书,会稽c建安等卫戍南疆的郡守,门下省的纳言c侍郎,中书省的近臣,内侍省的中官内侍,御史台的御史们,谒者台的大夫c刺史,还有些卫府将军。”王朝元答道,略显心不在焉,斜着身子随便一卧,似乎并未离开的意思。 “父亲可是在等太后的差人?”浦公子问道。 王朝元听了,眼前一亮,而旁的王毅则更加迷惑,反而追问道:“难道太后还没派人来过?姨娘她虽是太后,但也是中宫的一介女流,为何要等她的消息!” 王朝元听罢,轻叹一声,自顾自饮茶。恰在此时,门房下人又前来上报,太后身边的内侍监蔡卓前来传谕。 “快请!” 那中官步履蹒跚,不知几何就要跌倒,王朝元赶紧迎上前去,扶了一把。 “蔡卓大人为何亲自来了?” “太后身体不适,心里就念叨着您,这不我急急忙忙就来了吗?国舅爷,老身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太后头疼的很,叫御医看过了,开了药,可太后还是说心口阵阵绞痛,往日面若惊鸿,今时面色惨白,已然力不能支不能走路了。”蔡卓那身子可是十分硬朗,但此刻却佝偻着腰背,全无而立之年的阳硕,倒是有几分古稀之年的疲态。“老身方才的样子,便是太后的三分惨淡了!” 蔡卓话毕,还擦了擦额头汗渍,挽住王朝元的臂膀,“国舅此去,务必忧心啊,老身实在看得心疼啊”说话间,蔡卓又涕泪俱下。 王朝元故作镇定,吩咐两句,便随着内侍入宫面见太后去了。 二位公子在旁看得呆若木鸡,浦公子言:“一介中官,如此做作之态,吾不能及。” 毅公子道:“祸乱宫闱之辈,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哥,你可知为何父亲对他那般谦逊?” “他不就是姨娘养的一条狗么,时不时用来排解宫闱之苦。爹那么对他,还不是看姨娘的面子。” 浦公子笑而不语,若是摇头,似是点头,徘徊之间,捉摸不定。他自在心中说道:“这世道,难为父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未央宫焚香诵经,御花园戏子无情。 探门戚府冷清幽,问路未央荒诞缪。 未央宫中,太后正在念经诵佛。 内侍监蔡卓引着王朝元进入后宫,面见太后。 “臣参见太后。”王朝元顶礼膜拜。 “长平侯平身。”太后听闻弟弟来了,便休闭佛事,命人奉茶。 “谢太后。臣听闻太后身体不适,可有好转。” “好了些许。大夫说,孤身体阴寒虚弱,应该多晒晒太阳。这么吧,蔡卓,摆驾御花园,到那里说话。”太后说话间似是捏着嗓子,抑或嘴里含着两粒珍珠,吐字气息并不顺畅。 一行人移驾御花园,太后由王朝元和蔡卓一左一右搀着,与街亭之中驻足歇息。 待到了御花园,太后玉手一挥,屏退左右。纵是那片刻不离身的蔡卓,也都退到了百步之外。 “哥哥,邦儿已经已有两日不见踪影!” 太后焦急万分,说话也留长了许多,其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完全不像身体衰弱的样子。 “臣已经知道了。”王朝元默默应答,且径自端起茶盏品起茶来,倒也是心平气和。 “兰儿求你,说句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太后身子前倾,眼神恍惚,对长平侯的回答十分迫切。 “臣不敢!” 王朝元顿时折身下跪,但中途被太后拉住,太后站起身来,把长平侯扶定,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哥哥,芷兰不为其他,我只有邦儿这一个孩子,我一直视他为心头肉,你可不能对他起了心思啊!”说着说着,便有两行辛酸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妹妹!我也说一句实话,我真没有对皇上下手!” “那怎生无端消失了?”她抬手轻轻拂去面颊上的泪水,霎时换了个口气,反倒有些凶狠了,“哥哥,今年夏天陛下将年满二十,也将行加冠之礼,届时你我也该按着规矩,还政于王。”女人的眼睛愈发凛冽,她将王朝元面前的茶盏端起来,悬于空中,旋即松了手。 瓷片碎了一地。 女人又同长平侯咬耳朵,“任谁,也不能动我的儿子。” 王朝元却在那儿嚼齿穿龈,握指成拳,丝毫说不出话来。 街亭百步之外,蔡卓一溜小跑着过来,嘴里喊叫着“太后,太后,可有不适?”那杯盏坠地的声音把他引了过来,但内侍靠近前来的时候,太后又换了一副模样,双肩不能耸立,双手里不能持,玉手抚在胸前发出阵阵痛吟。 “孤怕是见不得风,快扶孤回寝宫歇息。” 太后说着,右手已经搭在了蔡卓的胳膊上,两人行将离开。王朝元见状,也立刻上前伸手帮忙,却被太后一句“长平侯公务繁忙,就不要为孤的一点小事所担忧了,署理国家大事要紧”给回绝了。 王朝元唯唯诺诺,稍行礼节,便离了御花园,且自回府。 太后未到未央宫,便又吩咐蔡卓到戚府探望将军病情,并且邀请戚夫人到宫中看戏。蔡卓领了旨意,旋即折身前往戚府。 城中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戚府却安静地出奇。戚将军中毒之症状得见好转,且已经不必整日卧床,可下地行走。戚夫人则每日教导女儿读书,闲暇时光则在书房读书撰作。府里的丫鬟仆人也都规规矩矩,什么也不打听,互相间也不传话。如此一个戚府,便成了建业城中独独一个例外。 蔡卓乘双驾马车行至戚府门辕外,戚府却没有在守的门人应答。蔡卓的车夫朝大门内喊了两声,也未听到应答。 蔡卓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向戚府,只见大门敞开,的确无人应和,只好自行下车。蔡卓双手交叉,孤身一人慢步踏入府门内。戚府之内,可谓寂静无声,他环视四周,庭院早已经打扫完毕,地面上仍留有水迹,两旁的低矮厢房门窗紧闭,略显幽暗,只有面目中央正瞧见一座极为壮观的房子,门庭洞开。 蔡卓便径直向前,踏进了书房。 书房的迎门算是待客之地,有几张桌椅,有几盏杯茶,书房里烧着熏香,格外幽静。 “娘,我已经写了好多遍了。” 蔡卓听到了厌倦之声,便寻着声音,朝着东边探去。他走了几步,便隔着书架,瞧见了正侍立在书桌旁研墨的戚夫人。 “夫人。” 蔡卓的一声呼唤,才把专注于研墨的戚夫人给唤醒了,她别过头来,才看到了这陌生的面孔。 “你是?” 戚夫人放下手中的墨,探步准备上前问询来者何人,正在此时,小楼却有意开溜,不愿再重复无聊的临摹了。夫人的身子还没移开几尺,听得小楼动身的声音,折身又把她按了下来,嗔目视之。小楼只好安静下来,继续临摹。 “夫人不识得在下?”蔡卓笑靥如花,可谓清秀无比,但的的确确看上去又是个男儿身,身高八尺,虽锦袍加身却仍可见孔武有力,举手投足间又可见收敛。戚夫人瞧着他,心中思忖,行不通来由。 “实言相告,不知。” “在下不才,在宫中服侍太后。今天来,便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前来探望戚将军,并且传夫人进宫同太后一起看戏。” 戚夫人听罢,恍然大悟,且不予蔡卓探视将军的机会,便携领着中官进宫面见太后了。 戚夫人走后,小楼不再收人约束,方才情景她却看得一清二楚,便溜到父亲卧房,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父亲。 戚东霖听罢,霎时从床上弹起身来,穿上官服,吩咐戚伯准备马车,他也进宫了。 于是乎,戚夫人与戚将军便一前一后进了皇宫。而这一切,都被长平侯看在眼里。 太后在未央宫接见了戚东霖与夫人。 “戚将军进来身体可好些了?” “托您的福,依然能下地行走,但不及往日之健步如飞,更不能骑马射箭。当此国难之际,却不能上阵杀敌,实属惭愧。” “不提了,不提了。今天来,并没打算谈论国事,本意是拉着承琬聊聊家常。承琬呐,我大你几岁,便称你为妹妹了。我那儿子算是独苗,经历皇嗣之争,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今夏便要加冠了,可仍旧是胸无点墨。想你那孩儿,尚才十五岁,已经领兵出征去建功立业了。” 太后一字一字的吐露,说完这般话像是费了她不少力气,在旁的蔡卓不时伸手用绢帕给太后擦拭额角的汗水,如此看来,太后倒像是大限将至之兆。 “不才” 戚夫人刚准备接话,却又被太后打断,“今夏陛下加冠,也当娶一房妻室。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主。若能讨得一贤良淑德女子,辅弼皇帝,照顾他的起居,烦于政务时能为他解忧解难,说几句宽心话也就好了!” 戚将军在旁却听出了话音,帝王加冠乃是亲政之兆,纳后亦然,说不好还要改元,大赦天下。戚夫人比夫君更加聪敏,但却当即插了一句:“无奈长平侯膝下无女,别家门下,便不可称为门当户对了。” “妹妹啊,你也说了,我便不再藏着。听闻家中小女待字闺中?” 太后的声音愈发沙哑,蔡卓在旁奉上茶来,这才打断了太后喉中暗语。 “小女尚未及笄,年方十三,且性格乖张,平日都管教她不得,怎能入宫服侍陛下呢!” 两人来回扯话,终而还是被戚夫人推脱掉了。此刻太后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坐立不得,最后由蔡卓搀扶着准备卧榻休息了。在旁的婢女早被遣散,戚夫人只好也上前帮忙扶了一把。待到了卧榻,太后平躺下身子,戚夫人正准备离开时,太后却用力抓住了戚夫人的手。 “承琬,与我实言,可知陛下何在?” “不知。”戚夫人面不改色,旋即安放下太后的手,施礼告退。 待戚氏夫妇离开后,太后便又从卧榻上坐立起来,且吩咐蔡卓,派人调查常常伴随皇帝左右的的黄门侍郎c散骑别驾等人现在京城何处。终究,她要查个水落石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合肥枯槁城门闭,行辕萧瑟密函来。 讯德庆探听虚实,献危言矫诏布公。 合肥城下,尸骸如山。 每日清晨,便有数百军士到城下两箭之地骂阵,叫嚣一整日。楚军战力虽猛,但合肥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奈何楚军如何叫骂,城关将士如何愤恨,王朝元也不允许出动一兵一卒。 是夜,长史c司马和参军一同商议,向大将军进言。三人行至将军行辕,却被门口守卫拦下。两戟一横,怒目圆睁,大声喝道:“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擅闯者,斩!”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三人方欲硬闯,便被旁的军士架住肩膀,完全不得动弹,“望诸位大人慎重,我等也是奉令行事,勿要令小人难做。” 三人悻悻而归,无不摇头叹气。 三人走后不久,便快马奔袭而来,到了行辕门下,行者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纸书信,上前拜门。 “京中密使求见。” 守卫见着来人着一身素衣,未加冠冕,面上刺有一字“函”,立刻收起战戟,亲自带路引入府中。 穿三室过五亭,在后堂石园中,信使终于得见大将军。彼时王朝明正把玩玉器,两眼放光,爱不释手。 “二老爷,有信。” 粗糙的嗓音打破了石园中的宁静,王朝明抬头一瞧,却见着眼前正肃立着一位满脸横肉的汉子,反而给嗔了一下。 “怎么是你来了,”王朝明把手中碧玉放入匣中,继而坐在石凳之上,“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全在信中。” 信使将书信奉上,而后便也坐到王朝明身旁的石凳上,顺便把王大将军的茶给喝了。他喝完一杯,又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王朝明将信拆封,却发现书信之上只有短短几行字:陛下失踪,太后疑我。他霎时虎躯一震,俄而眉头紧皱,“黥函,我哥没跟你说些别的?” “我只管送信,从不过问其他。”这糙汉子信差仍旧在喝茶,把一壶水都喝光了,但嗓子依旧像是在沙子里磨过一样。 王朝明若有所思,不得其解,这信中说的,总像是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仍旧藏着。 “二老爷,你要我杀何人?” “杀人?” “对啊,杀人。所杀何人?” “我何曾叫你杀人?” “老爷说,二老爷要杀人,故而才派我送信。” “杀人?!” 王朝明自言自语,站立起来,口中仍旧念叨着“杀人”,双手颤颤巍巍,像是失了魂一样。旁的黥函水喝光了,仍觉得口渴不已,便开口朝王朝明讨要水喝。霎时,王朝明转过身来,抓住了黥函的手,双手依旧颤抖,一本正经地问询道:“你确定我哥叫我杀人?” “是老爷说的。”黥函不以为意,继续讨要水喝。而那王朝明战战兢兢地又自言自语起来,完全不理会他。黥函一怒之下,张手提携着王朝明的领口,贴着王朝明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我口渴了!” 哪知那王朝明一把推开黥函,用满了力道,重重拍在石桌之上,“好,一不做,二不休。” “二老爷,水都不给喝?!”黥函也怒了,也拍了石桌,却把桌子直接拍烂,其咬牙切齿道:“人到底杀是不杀,水到底给是不给!” “杀!” “水!” 王朝明倏地清醒过来,见着面前的石桌已成齑粉,眼前的黥函怒不可遏,当即拍了巴掌,下定决心,“你随我来。”由王朝明引着,二人到了书房。王朝明取文房四宝,将纸张铺开,旋即执笔作画,不出一刻,一翩翩少年已经跃然纸上。 黥函却未在旁瞧着,他在书房里转悠,把茶水喝掉,把糕点吃光,顺便寻摸着还有些什么他能吃能喝的东西。 “函,且来。” 王朝明作画完毕,收束笔砚,“识得这画中之人?” “相貌堂堂,不识。” “今日你便记住他,是记住他。此人年二十,身高八尺,擅琴棋书画,且弓马娴熟,常有高人维护左右,杀之不易。” “此人何在?”黥函咬了一口苹果,似是不甜,他唾了一口,随即扔到地上。 “当朝天子周邦是也。” “杀皇帝,恕我直言,皇宫大内,守卫森严,高手如云。以我一人之力,难以成功。” “今时不同往日矣,皇帝不在宫中。”王朝明那眼睛一亮,顺手把案上的画像一卷,当着黥函的面,借着烛火烧了。“前日我已得知,忠武将军分兵西进,并未全军北上。此刻,皇帝应在西进合肥的马军营中,行至滁河沿岸。这支马军乃京畿卫戍,多官宦子弟,且久疏战阵,不足为虑。若你可手到擒来,他日大业既成,封侯拜相” “罢了。” 黥函一口打断,极为决绝,他拾起地上的苹果,拿到王大将军跟前,“连个果子都吃不到好的,就别说封侯拜相了。”他拍了拍王朝明的肩膀,“您还是给我些银钱,我去吃个花酒得了。” 王朝明轻蔑一笑,折身到后堂去取了些银两来,掷在桌上,“事情要办的干净些。” 黥函拎起来,掂了掂分量,不屑地笑道,“谢二老爷。” 黥函从大将军行辕离去之后,并未离开合肥,而是骑马驰至到城中花仙居买了一夜春色。 御书房中,寂寥无声。 德庆跪在门口,等候问话。 太后得知常随皇帝身边左右侍奉的诸位,只有黄门侍郎杜庭安不知去向。问及杜庭安,蔡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太后移驾御书房,讯问皇帝身边的内常侍德庆。 “德庆,你入宫多久了。” “回太后,四十多年了。” “伺候皇上多少年了?” “回太后,伺候先帝七年,伺候当今圣上已尽十五年。” “那你着实是个老人了,怎么还如此糊涂!”太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将书案上的奏折摔到地上,“你看看都堆了多少折子!一国之君却了无音讯!你该当何罪!” 德庆双股战栗,颤颤巍巍,连连磕头,“臣有罪,臣有罪”继而涕泪俱下,以致泣不成声。 “罢了,孤不怪你,怪就怪孤生了这么一个贪玩的儿子。”说着,太后掩面拭泪 蔡卓在旁赶紧递上绢帕。接着蔡卓便接过话茬,问那德庆。 “德庆,你可知黄门侍郎杜庭安?” “老身不知。” “德庆!这不是开玩笑,太后正急着呢!”蔡卓提高了嗓门,生气十足。 “老身乃一中官,怎么会结交朝廷命官,古有成例,宦官不问政。” “德庆,你是要孤求你么?”太后一抹泪,十分委屈,百般难过,万般无奈,起身做出一副真要下堂来求人的样子。跪在门外的德庆立刻吓得斗大的汗如雨下,连连磕头,且边磕头边解释。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折煞臣了,折煞臣了” 蔡卓也旋即顺势把太后挽住,扶好,又安坐在位子上。“德庆,此番恕你无罪,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可隐瞒。” “老身臣不知杜侍郎是何等人,其与陛下来往甚多,多次在御书房伴读。” “他在朝中可有别的交情?” “臣不知。但有一点,陛下曾召见车骑将军之子戚长生,臣去传旨之时,在戚府见到了杜侍郎。” 太后听了,轻舒一口气。而后便安抚德庆,略加奖赏,且要留着他每日布宣皇帝身体有恙不上早朝呢。 遣散了四下,蔡卓在旁为太后研墨。 “卓儿,你怎么看。” “应是戚公与杜侍郎合谋,引得陛下出宫。” “继续说,大胆说,说完全,这儿没有外人。” “戚公出身行伍,忠勇可嘉,不大可能犯上作乱。杜侍郎一介书生,然而韬略晦于胸中,难以窥见。这至少说明,长平侯并未动手软禁陛下。但是” “但是什么?!” 蔡卓放下手中石墨,躬身附耳相告,“但是陛下既然出城,若有闪失” “你是说” “昔日皇子周礼曝尸荒野,陛下方得继大统。长平侯在朝中执掌权柄已十五年,太后之忧虑,实属合情合理。” 蔡卓言罢,继而研墨,“太后若真怕,不如趁着此番两国交兵之际,拔擢戚氏,以保无虞。” “我正有此意。” 太后说着,携起袖子来,执笔下书。蔡卓在旁看着,在太后写完之后,鼓掌而歌。 “敕封戚东霖为卫将军,既行了贬谪表了惩罚,又扼住了京畿要害,以保无虞。” “即日起,你要盯紧了长平侯的一举一动,府上的人际来往,全要看得清清楚楚。” “诺。” 蔡卓待笔墨风干,盖上皇帝玉玺,收讫奔赴戚府下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蔡内侍纵马天润,孔府尹恪守执法。 传圣旨明贬实褒,议王臣百密一疏。 建业城中,天润街上。 一辆双驾马车从街道中央疾驰而过,惊得路人急忙闪躲。那车夫桀骜,那马儿更加狂野,见人纷纷闪躲,便脱缰一般纵然狂奔。有一老倌,披头散发,鬓髯斑白,左手拿着一破烂竹竿,右手捂在怀里,佝偻着身子从岔道小巷里跑出来。如是,马车撞飞了老倌。 竹竿飞上了天,人也甩出去丈远,一陶碗碎裂成块,两个馒头在地上滚了老远。老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从破麻衣下渐渐渗出血来。 “撞死人啦!” 不知是谁这么一喊,街上游荡的人,方才闪躲的人,都围了上来,那马车也动弹不得。街旁商铺c楼阁里的人都探出头来张望,仿佛路上的事同他们有天大关系。人群里议论纷纷,这驾马车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车夫吓得面惊失色,他壮起胆子来嚷了两句,反而遭人唾弃。 “这可是皇家的马车!你们都不要命了吗!” 那旁人一听是皇家的马车,顿时脸色为之一变,似是心中反悔准备撤出这股洪流,只因他确实瞧得见那马匹朱幩似是皇家内供,不禁双股一软,但后面的围观者暗流涌动,却把他挤到最前面。 此刻车帘子掀开,车中蔡卓早已怒不可遏。他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之上,用惊世骇俗之声喊道:“尔等草贱安敢阻碍皇差!” 此刻,建业府尹率兵前来,兵勇将围观百姓推搡开,到达案发现场。衙役伸出手指,老倌一息尚存,仔细检查,头颅并无伤口,只身子上那破烂麻衣之下有一血口,血流不止。 “快送医馆!” 建业府尹急忙上前,且命衙役将马车围住,厉声质问:“谁人给你的胆子,敢当街驱弛!” “你识得我?” “汝乃犯法之人。” “不识得我,也不识得这车子?”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人证物证俱在,动手!”建业府尹命令兵勇直接抓人,不由那锦袍之人任何辩说。几个衙役上前就把那车夫绑了,束缚双手。 蔡卓见状,从车厢中取出圣旨,府尹立刻下跪行礼,旁的衙役见状也纷纷照做。“孔漓,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奉命到戚府宣旨,你胆敢阻拦!” 孔漓站起身来,正色道:“大人身负重任,却知法犯法,当街驱弛应杖责八十,或罚五千钱,但如今撞了人,此人生死未卜,若要放行,恕难从命!” “那不过是一区区乞丐!” “乞丐便不是人了?!” 孔漓昂首挺胸,他所带的衙役也都毫不畏惧,赫然一副要把皇命钦差送入大牢的架势。谁料那老倌竟然又活了过来,衙役搬动他准备送医馆之时,似是触及伤口,老倌痛得直叫唤,右手捂住肋下,牙关紧咬。 “没死!没死!人活着呢!”那被五花大绑的车夫高兴喊叫,“人活着呢!” “人活着你也该抓!” 孔漓破口唾骂,转而上前屈身慰问老者,蔡卓也跟上前来,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甩到地上,“老乞丐,这些钱做你汤药费可否?” 老倌抬头一望,眼巴前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气宇不凡,周身华丽,佩戴精巧,但面若凝霜,赫然冒着一股煞气。“可以,可以。”老倌把银子捡起来,左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在伤口上抹了几下,嘴里嗞哩哇啦了几声,折身便往街旁的酒楼去了。 孔漓完全愣住,蔡卓则催促他赶紧放人。“汤药钱已然赔了,罚银在这,赶紧放人!” 孰料建业府尹是个死脑筋,不肯接那银子,愤然道:“杖责八十!否则,不能放人!” “你已然误了大事!孔漓,你敢” “奉守国法,孔漓没什么不敢的!”孔漓厉声厉色,挥手下令,要当街杖责车夫。车夫惊恐万分,急切的眼神瞅着蔡卓,那蔡卓却是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 于是乎,车夫被当街杖责八十,而蔡卓自行驱车去戚府传旨。 蔡卓一人驾车到戚府宣旨,把马车停在了戚府门外,戚府的门子也不在,连个传话引路的人都没有,他浑然戾气,快步直入戚府,朝着中央大殿书房而去。 戚氏夫妇刚刚回府不久,戚将军身子尚未痊愈,夫人便扶着他直接回了卧房。青天白日,戚将军怎么也不肯躺在床上,夫人也只好从书房取来基本卷册,供他览阅。 蔡卓到了书房,却见偌大一屋子空无一人,便高声喝道:“戚东霖何在!”这府中的声响立刻引来了年迈的戚伯。戚伯今日才见过这位宫人,悄然转变颜色,轻声应和。 “大人有何事?是找将军还是夫人?” “是你该问的吗?人呢!”蔡卓手里攥着圣旨,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面若红日一般,气势汹汹。 戚伯根本不敢再开口,毕恭毕敬,赶紧在前侧引路,将蔡卓引到将军卧房。到了卧房门口,蔡卓仍然不改其脸色,“圣旨到!戚东霖接旨!” 圣旨忽至,夫妇二人仍摸不着头脑,只能先行下跪。 蔡卓张开圣旨,刚念完“奉天承运”便没了兴致一般,改口道:“将军平身吧!”戚东霖更加迷惑,瞧着蔡卓,有些难以置信。但蔡卓已然将圣旨合上,递给了将军。 戚夫人在旁察言观色,“来人,看座奉茶!” “罢了,夫人,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且要回宫复命呢。”蔡卓不改颜色,甚至没打算落座,折身要走。 戚将军方欲开口,人却已然踏出门去。 “追吗?” “不追了。圣旨上说什么?” “官降两级,罚俸一年,左迁卫将军,总领京师护卫。” “胆子好大啊。” “蔡卓性沉密,城府颇深,宫中声色犬马也不妨碍他心狠手辣。虽说此刻别无皇臣,如此冒失,大为反常啊!许是什么人惹着他了?”戚东霖在旁分析,托腮而思,不得其解。 “东霖,我说的是,太后胆子好大!”夫人戳了他脑袋一下,仍在讪笑。 “嗯?”他将圣旨展开又核对了一遍,确是玉玺无误,但转瞬他才恍然大悟,“噢!是” “平时都是德庆传旨,今日为何成了太后身边的蔡卓?今日太后召见,已经说明此刻陛下根本不在宫中,如何拟旨。实话说,我怀疑陛下随着杜侍郎去前线寻长生了。”夫人娓娓道来,并不急迫,她喝了一口茶,继而语重心长,“东霖,你属实不该瞒我。” “我瞒你什么?”东霖皱眉,浑然不觉自己哪里犯下错了。 “长生根本没去徐州,而是出奇兵,奔袭数百里,深入敌境腹地。” “你我错了。” 戚夫人起身,捧着东霖的脸,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自你我结为连理,我便吃透了你。我知道你的用意,但又忽略了一点,攻打徐州虽然是硬仗,长生不敢言胜却不会有性命之忧,因我儿天生神力;可他学无长物,兵书都没翻过,也没得什么阅历,入境破袭则是艰难险阻,种种都是失一足而丧全身,九死一生。”夫人言语之中,愈发低迷,终而垂在戚东霖怀里。 将军搂着她,怅然言道:“时也,命也。” “娘!娘!” 此刻门外传来了小楼的喊声,她活蹦乱跳地冲到了房子里,高兴地说道:“外公来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溢香楼兴师问罪,花间酒差强人意。 徐瑞卿登门拜谒,项豫州流落街头。 天润街上被马车撞倒在地的老乞丐,用土抹了抹伤口,便趔趄着走向了街旁的溢香楼。他刚坐下不久,店里的小二还没上来搭茬,肋下的伤口仍在作痛,他咬着牙环顾大堂,瞧着别人桌子上吃的是什么酒菜。 从门外进来一粗胳膊粗腿的胖汉,手里握着一胳膊粗的擀面杖,“咣叽”一声将面杖摔在老乞丐的桌子上。 “老头!可让我找到你了,敢偷我馒头!” 胖汉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动手。店里的客人都闻声向此处张望,店小二也赶紧跑着过来从中说和,怎么着也不能让人砸了场子。 “大哥,您不是南边里弄里蒸馒头c卖包子吗?怎么到这街上来了?”店小二套着近乎,但胖汉全然不予理会,只直勾勾盯着老乞丐,“还我馒头,不然送你见官!” 店小二回头一瞅坐定的客官,老倌衣着破烂,衣服上还沾着血,当即喝道:“老头儿,你要是偷了人东西,也就别在咱这儿吃饭了,你啊,还是去吃牢饭吧!”小二说着,深处胳膊拉起老头,直接往店外拽。 “慢!” 寻声而去,只见二楼雅阁门前,一锦冠玉带男子卧坐栏杆之上,背倚石柱,手里握着酒壶,用好生劲道的嗓子叫着,“这老先生的馒头钱,我付了!”他说着,便将一锭银子扔下来,银锭子在地上滚了两下,落到胖汉的脚面旁。 “我不要这银子,他偷的是我的馒头!” 胖汉这笨脑子说出的话,引起哄堂大笑。唯独老乞丐不笑,反而跪在地上,向着那胖汉道歉。 “爷们,是我错了,但我现在没有馒头还你。先给你磕个头吧,那馒头,只能算我欠你的,日后再还!”老乞丐行稽首之礼,两眼噙着泪,他起身时把那银子捡起来,交予胖汉。“拿着吧,不拿白不拿。” 胖汉没拿银子,“记住了你说的,还欠我馒头,”而后转身走了。胖汉不要,老倌也不要,又仍在地上。 阁楼上的公子见状,邀请老倌上雅阁共饮。 老倌佝偻着背,捂着伤,一步一挪地上了楼。待他消失在大堂这些食客的视野里时,世界又恢复了原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倒是那小二,最后得了那锭银子。 “老先生,别来无恙啊。” 那风华正茂的公子行了拜礼,扶老者坐下,且为他斟酒。 “有酒就无恙。” 老倌端起酒杯,闭着眼睛在鼻子前晃了一圈,缓缓吞下,而后发出“啧啧”之声。 “如何?” “香而不醇。” 老倌说着,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好,换一壶酒,再尝尝如何?”公子又携来另一壶酒,倒在杯里。 “醇而不厚。” “哦?这溢香楼赫赫有名的花间酒,在先生口中竟然是如此货色?” “太淡了,老头子我喜欢烈酒,愈烈愈好。”老倌没再倒酒,而是从公子手里夺过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公子见状,赶紧拦着,不肯让老者再喝。“您还有伤,不宜多喝。” “将死之人,何来不宜。即便苟延残喘于世,亦不过行尸走肉,游离于万物之外,超脱于凡尘之中。”话毕,仍把酒壶握在手中,而后灌入腹中。 公子在旁看得惊诧,双目趋于呆滞,晦涩而不能张口言说。老倌把酒喝光,双手也从伤口上解脱出来,似是痛感了无影踪了。他喝完酒,便又开始吃桌子上的菜,说是狼吞虎咽,毫不为过。公子就一直看着,一言不发。直到老倌打了饱嗝,把骨头都放下,才终于开口。 “先生,可否教我?鄙人不才,豫章徐瑞卿,曾游学于荆c豫,拜谒于五岳,仍未能解惑于胸中,恳请赐教。”公子拱手作拜,俯首作礼,且不动身子,只待老者回应。 “公子,谢谢款待。”老倌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来,拍在桌上,铿锵有力。“今日,我已经欠了一个人情,不想再欠第二个。这两锭银子,一锭是还与你的馒头钱,一锭算是你为我点的这桌饭钱。” 老倌说完,又弓着身子,趔趄着下楼去了。他下楼之时,用牙签剃着牙,嘴里念叨着:“怕是这一顿能盯三天哟。” 徐瑞卿朝着门外,再行一拜,而后也结账离开了。 徐瑞卿别了溢香楼,骑马直奔不远处的王府。驰至长平侯的府门前,他下马之后,门人便靠上前来,把缰绳接过,从偏门引入马厩。 瑞卿面色红润,借着酒意,直奔了长平侯的书房。当他赫然出现时,王朝元为之一惊。 “瑞卿,为何突然前来啊!”王朝元收束笔墨,把写了一半的纸笺压掖在书堆里。 “上官先生称病,又来信言说侯爷您手上缺人,我便来了。”徐瑞卿喜不自胜,全都溢于言表。 “还喝酒了!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现在天下都着眼于合肥战事,哪有什么好事。不过倒也有一件,今日街上,宫中车马横冲直撞,险些撞死了一个乞丐。哪知那府尹是个臭石头,油盐不进,只道‘律法无情’,要将皇帝的钦差下大狱。”徐瑞卿正说得兴起,却被恩师打断。 “我已经听说了。孔漓是个好官,只可惜太笨。” “不不不,那亮点在那被撞的乞丐身上。”徐瑞卿赶紧牵扯话茬,他正在兴头上呢。 “我也知道,毅儿都跟我讲了,那乞丐没死,且拿了银子直接去吃酒了。”王朝元有些不耐烦了,他嗓子里开始冒火,声音燥得很,眉头也紧皱着。“我们还是说说合肥的事情,你有何看法。” “不行!老师!你得听学生讲完!那老头儿是偷了馒头才被追,继而慌不择路” “够了!瑞卿!拓跋宏在寿春c淮南c义成c合肥等城池接连令我折损了不下十万兵马,淮南郡北的粮草也尽入其手。反而合肥的粮草,已经撑不过一个月了!” 徐瑞卿见王朝元发了脾气,才意识到事态严重,酒意也褪得一干二净。其冥思半晌,方才开口。“我有两计。一是分兵而击,飞书益州c荆州,发兵北上,令胡楚不得兼顾。二是夜出奇兵,釜底抽薪,烧了拓跋宏的粮草。” “你不掌兵,不知国之大难。益州府兵,久疏战阵,若拓跋氏纠同羌人,反而有害。荆襄九郡,往岁连遭天灾,民生凋敝,府库并不丰盈,难以支撑战事。至于暗度陈仓,实不相瞒,韩辅修已然叛变,倒戈相向。如此深入腹地,九死一生,军中并无大将。” 长平侯越说越伤心,未知天命而其两鬓已经斑白,长叹不止。 “老师,今日我碰见一人,或可担此大任。” “谁?” “昔日豫州牧,兼领青州刺史,战败戚东霖于琅琊c东海c彭城,战败韩辅修于下蔡c汝阴,不败将军项狐!” “其人何在?” “现在建业。” “快去找来,若可解围,实乃国之大幸!”王朝元饶是兴奋,双眼放光,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项狐,当年若不是项狐被赐罪,他也攻不下徐州六郡。想来也是叹嗟惋惜,一代名将,毁于奸佞。 瑞卿也同长平侯一般,叹了一声,“只可惜,他现今只是一乞丐!” “一乞丐?” “然也。正是那被马车撞断肋骨,身负重伤仍去酒楼饮酒作乐的乞丐。他沦落街头,偷窃一馒头被人追得慌不择路,才被马车撞了。”瑞卿边讲边叹息,叹世事无常,话到深处,那股书生意气便挥散出来,开始抨击时政,道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王朝元心中暗忖,什么也不说,径自偷笑起来。想必,他心中已经有了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锦官城内花柳醉,徐州治下将士消。 淮陵歇马显难色,驿站沐浴露马脚。 三月二十五日夜,徐州锦官城内。 李修令左拥右抱,敞着襟怀,淌着满身酒气,听着靡靡之音。“典兄,如此良辰美景,何故闷闷不乐啊?!”话毕,他的手脚便开始不听使唤,由着性子在美姬身上寻摸“美景”。 典柯目睹此情此景,愈发愤懑,重锤了桌子一下,把酒杯都震翻了。 “长史大人,陈寿亭死里逃生,你怎么还有心情玩乐!” 李修令听了,顿时没了兴趣,撒开了舞姬,理好襟怀,挥手斥退了屋里的闲杂人等。 “典兄!恭家一十七口命丧菜市口,那是定的谋逆之罪,故而满门抄斩。陈寿亭怎么说都是州牧都尉,铩羽而归虽是实情,但罪不至死。如今他保住性命,至少也折了官位。现如今他不过是南门一小吏,你才是都尉,难道不应该饮酒庆祝吗?” 典柯依旧愁眉苦脸,仍是叹气。 “典兄,你这是作甚!我好心劝你,你却摆着臭脸!” 李修令也大发脾气,折身欲拂袖而去。典柯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人给拉了回来。 “修令兄,可知近日城中变故?” “有话直说!”李修令呛着嗓子,自顾自斟酒痛饮。 “刺史他变了,昔日声色犬马,如今遣散府中歌姬c舞娘,不是在研读兵书,便是在后园练剑。我亦知道大战在即,陈寿亭乃虎将,刺史不会就此弃之不用。”典柯握指成拳,按在酒桌上,眼神愈发凛冽。 谁料李修令却一声冷笑。 “实不相瞒,今时今日,正是典兄的机会。我早已收到建业来的密信,三月二十一日夜,忠武将军典军万余,奔袭徐州。这正是典兄借刀杀人的机会!”修令说完大笑三声,摸着自己一小撮胡子,仿佛天下大计已经成竹于胸。 “密信可靠吗?这忠武将军又是何许人也?” “密信的事情,不是你该过问的。忠武将军是谁,我倒可以实言相告,乃谎称病入膏肓的车骑将军戚东霖。你觉得陈寿亭一区区小卒,能在身经百战的戚将军手下逃过一劫吗?”李修令又饮了一杯,自以为得意,继续说道,“堂堂车骑将军破袭徐州听起来很荒唐,但细细一想,若徐州为戚东霖所得,他必定西进,断绝拓跋宏的粮草,截断他的退路,楚军必定全军覆没。韩辅修心性举止骤变,只因叛国投敌令他名誉受损,所以更要正面迎战,来壮他的威风。” 典柯思忖半晌,不以为然,刚要辩说,才察觉长史已经离席而去。 吴承乾率军行至淮陵,于城外安营扎寨,觉得向小园毕竟女流之辈,身娇体弱,且他深谙妹妹有意将其许配给外甥,便体恤她带她入城安歇。 淮陵县令闻风而至,率部下到城门口亲自迎接,且在县衙之中摆上酒宴,准备款待将军。 吴承乾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怎么也扮不成年十五的戚长生,只得由向小园来扮演这等角色。怕在久经官场的淮陵县令面前露出马脚,便佯装不悦,不待入席就开始大发脾气。小小官吏们都知道这忠武将军是皇帝突然提拔的俊朗后生,又是车骑将军的独子,不敢怠慢,所以言行谨慎。 待入了席,县令总是靠前找话茬,小园撑着嗓子,但音色仍旧过于柔和,席上众人的眼色愈发迥异,她便心生一计,把筷子一摔,“这饭是给人吃的吗!”而后直接起身就要离席而去。 县丞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说好话,但动作莽撞,不慎触及了小园的手——可谓十指尖尖,指如葱根。小园愕然失色,面颊闪过一丝羞涩,但旋即消失,俄而勃然大怒,一脚直接踹开了县丞! “放肆!” 吴承乾呵斥众人,随即跟上前去,直接带她出了县衙,到了城中的驿站住脚歇息。 吴承乾一行人走后,县令也开始掀桌子撂板凳,对着县丞破口大骂! “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得罪谁不好得罪当朝权贵!这小将军是戚将军独子,是陛下钦定的外派。而那将兵长史,吴承乾,是三朝元老吴太公之子。当朝权贵,都快叫你得罪完了!” 那县丞跪在地上,任由县令打骂,县令虽是痛骂,自己也满是苦涩,双眼噙泪,不久便消停下来。县丞见县令没了动静,方才开口。 “大人,下官犯的错,下官认。但下官有话要讲。” “说吧,都这时候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我这辈子也别想当上太守了。” “我举止冲动才触怒的小将军,但也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那小将军双手纤细白嫩,与将兵长史老茧累累的粗手截然相反,怕不是他不是男儿身!甚至是个冒牌货!” “你懂个屁!”原本消停下来的县令忿然作色,“他一个年十五的小少爷,十指纤纤又何妨?此去徐州外派,又不是去合肥打鲜卑人,你能懂皇上的心思吗?!古有龙阳之好,陛下年二十,后宫却空无一人,你懂吗?你懂个屁!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就是要这少年做男宠,你我又能如何?还不是人家一声令下,咱们人头落地!”县令越说越急,越急越气。 “但我碰到小将军时,他脸上还有一丝羞涩掠过呢!” “混账!” 县令这次直接掌掴县丞,要说多少你才肯罢休。县令是真的发了脾气,县丞也气不打一处来,帽子一摔,“这县丞不做也罢”,愤然离去。 淮陵县丞姓钱,名雨升,于淮陵县任县丞多年,未能升迁。其博闻强识,堪称学富五车,奈何出身低微,家境贫寒,无法在官场中某得更多利益。最终也只能学着别人,做个谄媚之人,才能在淮陵小县某个一官半职。 他从县衙出走,想着自己已经而立之年,平生所学无以施展,为了糊口做了谄媚小人,却只因抓了宠臣的白嫩小手就又丢了饭碗。他气不打一处来,便在街上打听,终于得知了小将军的住处。 钱雨升奔向驿站,那驿站的差役识得他,便也没拦着,反倒二人还攀谈起来。雨升同差役说笑了几句,便遁入驿站,打算偷听些什么。 “你且洗个澡,我去外面给你守着,不会叫人进来。” “谢谢长史大人。” “不行,你得注意身份,现在你是将军,我是下属。” “小园记下了。” 听着房里的脚步声,钱雨升赶紧藏了起来,只见长史吴承乾从内室出来,把门关上,守在门口。钱雨升心中暗忖,“小园”会不会就是这人的真名,而那将军也是一少女所伪装。他心中暗叫不妙,决定还是立刻向县令报告。但他走得急,步子大,踩在沙子上做出响声。 吴承乾立刻察觉,闻声追过去,终而抓住了钱雨升。“别来无恙啊,县丞大人!”他用剑架住了钱雨升的脖子,准备把人带回屋子外室审讯一番。在内室泡澡的向小园却在此刻出浴,钱雨升把门一推开,就瞥见了内室小园肤如凝脂 “啊——” 小园一声尖叫,毫无伪装,更加暴露她是个女儿身,世间是绝没有男子会是如此嗓音的。 钱雨升镇静自若,讪笑道,“没想到没想到,堂堂钦命的将军竟然是个女娇娥!” 小园赶紧白袍裹上身子,藏在幕帘之后。而钱雨升,则被吴承乾用绳子缚住,绑在椅子上。 待小园穿好衣服,从内室出来,招手示意,请吴承乾借一步说话,二人又移步内室。 “长史大人,这都是我的错!” “错不在你。” “不。此去徐州路途遥远,我一女子本就不方便,但为了服侍少爷,万般禁忌却也未尝不可。可现在又叫我假扮将军,我实在是做不到。”小园面露难色,声息中渐生委屈和苦楚,两人沉静之时,她胸中生出怜爱,腔中生出啜泣声来。“大人,要不我还是走吧!剩下的路途,您再也不与中途官吏见面,便无人知晓,反正到了徐州,也不过是佯攻。” “你” 小园两眼泪汪汪,无语凝噎,终而道出一句“小园帮不了您。”她哭着,从内室跑了出来,又做出了惊人之举。她直接跪在县丞面前,声泪俱下,道出了一切。 “县丞大人,对不起,是我假扮将军,都是我的错,与长史大人无关。您要是追究,便把我拿了去吧,拿去给朝廷复命。冒充朝廷命官,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钱雨升本来还在盘算二人会对自己如何动用私刑,最终又会用怎样的手段杀人以保有口无言。但他也没想到,此柔弱女子化作一清泉,在他身前哭成了傻娃娃。从内室跟出来吴承乾,也呆若木鸡,小园的言行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钱雨升见状,只言道,“看来我只有死路一条了。本想委曲求全还能苟活,现如今姑娘把话都说了,吴长史,动手吧!” 吴承乾也不知如何是好,便上前挥剑把绳子割断,“你且去吧,我不杀无辜。” “平生未见如此之奇。我在淮陵做了十几年的小吏,见过无数的官与民,老少妇孺,却不曾有人如此直白,如此果敢担当。”钱雨升跪在地上,连磕三头,“吴长史若不弃,雨升愿意以命效忠。” 吴承乾正在踌躇之时,钱雨升在旁又说道:“我可以让任何人都看不出姑娘是女儿身!” 如是,三人合计,终于决定合作。等吴承乾向他透露分兵的秘密之后,钱雨升更加兴奋,他似乎也觉得,这是上天恩赐,赐给他唯一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