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爱情故事》 正文 第一章 “大家好,我叫阿武,我喜欢读木心的书,最近我在看他的《文学回忆录》,书里讲到很多诗人,哲学家,画家,作家。我又去看这些人的书,比如博尔赫斯(此时下面似乎有人偷笑)。”他声音小,沙哑,断断续续,始终低着头,他上下摇晃的头部让人觉得他马上就会抬头,但没有抬头就又低下去。说完这些话阿武就回到自己的位置。 “大家好,我叫杨州,我喜欢的作家是,是鲁迅,不过我最近不看他的书,我在看《堂吉诃德》。哈哈,希望大家多多关照。”杨州抬头看着大家,没有人看他,他马上把眼光转到右边白色的墙上,他始终害羞的微笑,他往回走,脚步虚浮,如果不是教室里开了十盏灯,他准要摔跤。 这是大学读书社团的第一次见面会,来的每个人要到黑板前自我介绍,喜欢哪个作家啊,最近在看什么书啊。 杨州之后,是一位女生,也就是说她坐在他的旁边,她黑色的头发,如同今夜没有星星的黑色的天空,戴着一副笨重的眼镜,身材微胖。“大家好,我叫李萌。我喜欢看川端康成的书,最近在看《千岛》。谢谢大家。”大家开心地看着她,她也开心地看着大家。 另外的人走到黑板前,杨州就问李萌:“你是哪个专业?”他转头看着她,她笑,露出牙齿,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天空上挂着明月,也像映着月亮的湖水,他的目光投在光滑的白色桌面上,他就转头看着讲台上的人。 “哲学系。你呢?” “数学。有趣,苦命的数学。” “哲学,枯燥,苦命的哲学。”两个人就都笑起来。 “哲学,哲学很有意思啊。苏格拉底,黑格尔,叔本华,尼采,哈哈,尼采,多有意思。” “哲学可不是只有这些人。我们老师经常讲的是,学习哲学你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你们最近学什么?” “学什么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金刚般若波罗密多经。” 教室里有二十个人,稀稀落落地坐着,像裸露岩石的山上长着几棵松树,白色的灯映在玻璃上,窗外是黑夜,黑夜之中可以辨明居民楼上点起的灯,一团一团路灯,路灯照亮的树,模糊可以看到天空。 组织见面会的是一个女生,也就是读书社团社长,此时站在大家的对面,扎着马尾辫,灰色的桌子上放着两沓书,刚才它们还安静地躺在墙角的地上。“我看大家已经自觉抱团聊的很开心了。这是大家第一次见面,我们是读书社,我用大家交的入团费给大家买了一点书,‘取之与民,用之于民’,大概每人一本。下面我们就分而读之。”大家都说好,教室里的寒冷,凄清,灰暗此时仿佛才向窗外退去,开始热闹起来了。 社长念书的名字,谁想要那本书举手即可,不用客气,却要谦让。“《百年孤独》?”第一本书被一个高高的胖胖的男生拿去了,他坐第一排。 然后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阿尔芒丝》,《亨利四世》,《恶之花》,《资本论》,《中国哲学史》,《庄子》,《舞舞舞》,《少年维特之烦恼》,《单恋》,《源氏物语》,《呼兰河传》,《家》,《万水千山走遍》,《瓦尔登湖》,《新爱洛伊斯》,《圣经故事》,《李鸿章传》,《毕淑敏散文选》,杨州要了一本《郁达夫诗文选》,李萌却要了金庸的《神雕侠侣》,因此她拿到了四本书,比别的人都多。 分书之后,还有别的活动,如果谁愿意,可以给大家讲他喜欢的作家,讲一本书讲了什么故事,讲有趣的历史故事,画家,电影,都可以讲。 现在是自由的时间了,读书或者聊天,有的人出去散步了。“你刚才应该给我们讲讲哲学史。”杨州不无遗憾地对李萌说。李萌却说自己才学两天的哲学。 夏天就要过去,北方的晚上,由凉转寒了,路灯打出黄色的灯光,一团一团,像春天开着黄花的树,微风把灯光吹进行人的怀抱,只有风的凉,没有光的暖,因此更确定秋天就要来了。见面会结束,杨州和李萌因为顺路正一起往学生公寓走。他们沿着路边高起的铺地走,沿着路边的树走,更像是同学。 “这样读书的机会难得,不过,大家相聚的时间真短。”杨州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是的,难得的时光。”李萌抬头向左边看,他们正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两个行人在灯光里走着,黑色的影子分外分明。 杨州抬头向前看,就看到他们分别的路口很近了。杨州说:“其实我很喜欢哲学。” “喜欢哲学好啊,不过,我可不喜欢数学。” “我在想,我要是看哲学,我很笨,要是遇到不懂的地方,不知道请教谁呢。”杨州停住脚步,一棵树的树冠在他们的头顶,脚下是几片落叶,杨州看着李萌,微风吹着她的头发,“所以,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吧。” 他们开心地笑了,李萌伸着双手,杨州就把纸和笔递给她,写完,两个人互道再见,在树下分别。杨州才发现自己拿的是那本《郁达夫诗文选》,打开扉页,黄色的纸的上部写着她的联系方式。 ------题外话------ 第一次写小说,谢谢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读书会的那个周末,也就是杨州与李萌认识的那个周末,杨州无事可做,就想到那个可爱的姑娘,杨州觉得应该与她见一面,并且这正是最合适的时间——无论是想交朋友或其他的想法,其实,讲所谓的“其他的想法”为时尚早,不得不说,无聊的生活与合适的时机正是重要的理由。 李萌也正没有要紧的事。于是他们讲好在图书馆前见面。李萌先到。她穿了一件黄色的毛衣。一缕头发梳在额前。杨州看她真比那个晚上精神了不少。杨州突然感到一丝庆幸,能在这么好的天气这个女生约会。 “你好。” “你好。”杨州接着讲,“今天天气还真有点热呢。”这时已经是十月的秋天,虽是午后,也并不会像他讲的那样热,不过是他从公寓到这里,颇走了一些路,又走的急。 他们又聊了一些平常的事情,比如,从哪里来,都去哪里玩,家长是哪里,平时忙或者不忙。 李萌先要去图书馆自习,她说还有作业要做呢。杨州就在她边上看书。 两个小时以后,三点钟左右,这时的阳光正好表现秋天的温柔,明丽。李萌要出去走一走,他们对于这个校园也还不熟悉呢。 微风起来。路上已有一些落叶。树的绿叶不如春天夏天时的明亮,一天一天地暗下来,仿佛阳光不停在那里堆积,一日一日地将之染黄;绿叶依旧繁盛,然而在那繁盛之中,却一块一块地变得绯红,这是北方的树才有的景色,那红色就像绿树秋天的花朵。墙边的一株株花萎败,像枯草一般。 校园里有一片湖,它是这里唯一的水,湖边有一片草坪,近处是树,远处是山,山的上方的天空很蓝。草地上一个男生在抱着吉他唱歌,几个人坐着,一群人站着,两个人跑来跑去,打闹。湖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女生,几个人绕着湖走。湖边是低矮的草,在那里,它们享受着湖水和更低的温度。 杨州和李萌看着这些景色,聊大学,爱好,和生活。他们走到了一片树林前。树很高,阳光被树的枝叶分割,凌乱地铺展着,却仍不失温柔和煦,许多鸟在树的顶部飞舞,鸣叫,有些骇人却又很好听。微风依旧在吹。 他们避免聊起读书会,似乎讲起它便是在提醒彼此相识不久,似乎他们也愿意彼此是已相识许久的伙伴。 “你喜欢听歌吗?”李萌问。他们刚坐下不久,才歇息了一会。 “喜欢啊。” “你喜欢许嵩吗?” “喜欢啊。你会唱他的歌吗?” 李萌想了一会,就唱许嵩的那首《宿敌》。杨州依稀记得那歌词是: 会在何处见到你,莫非前程已注定。 飞过时空的距离,却囿于刀剑光影。 三月春花渐次醒,迢迢年华谁老去。 是劫是缘随我心,除了你万敌不侵。 杨州看着她,她的声音甜美,轻快,动听之处却在于还有一点沙哑,分外温柔。 他们又谈到旅行,杨州说,自己的家乡是苏北的一个小城,去过最多的地方只是江苏的几个城市,苏州,南京,徐州,镇江,李萌则去过大理,黄山,杭州,成都。杨州声称要去李萌的家乡烟台玩,对于以后,至少要把中国走遍,还要到欧洲去。李萌对于旅行并没有明确的态度,不讨厌却也没有十分的兴趣,她说,旅行只是生活太无聊了,甚至有点麻木,而这样的方式在生活中并不多见。 由旅行又谈到他们学校所在的j市是否有值得去的地方。杨州问李萌如果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李萌当然觉得这再好不过了。他们初步约定的时间当然是下个周末。 “我得走了。”杨州站起来说。 “这么早吗?” “我也舍不得你,哈哈。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我得走了。”树叶,青草在黄昏的风中飞舞,杨州抬头看天,他们的衣衫,头发也被吹向一个方向,树林里的人越来越少,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黄色的阳光把西边的一片天空照的很亮。 ------题外话------ 第二章,谢谢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星期五的下午,李萌发来信息说,对于明天出去玩,她想另带一位同学,因为周末她也一样无事可做。杨州当然同意并且欢迎她的加入。 温暖的周六的阳光照着绿色的山,黑色的路,绿树黄花,红色的楼和每个行人,杨州的脸被晒得有点热,头顶的蓝天像平静的海,像蓝色的冰。 杨州看到了校门口的李萌和她的同学。 “这是韩紫竹。”互相问好后李萌就说道。 “你好。”女同学理了理头发。 “你好,我叫杨州。” 接下来大家就讨论可以到哪里去。结论当然是先到市中心去,两位女生要逛街。 他们沿着街走。她们要吃冰淇淋,这时正值中午,白色的太阳,杨州注意到影子很小,就在自己的脚下,空气有些燥热;他们走过一个人工喷泉,几个小男孩蹲坐在泉水边玩耍;他们站在白色的斑马线的一端等待绿灯,跟着人群涌到马路对面;他们看到路边突然出现的雕塑,避开商家的宣传活动,就走到商场的拐角的阴影里,分外凉爽。 他们走在路边的小小的漂亮的铺砖上,杨州在前,韩紫竹挽着李萌,梧桐在他们的身边,微风吹过,杨州突然转过身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牵着你的手,走过这里呢。”他看着李萌,大家只是笑。 下午,先是看电影,这是三个人不知道做什么的结果,从商场出来,到街上散步,又走到一处老街,黑色的屋顶,白色的墙。走过老街,又来到一片湖边,湖的对面,高高的楼从低矮的绿色的柳树丛里长出来,天空,房子,柳树之上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近处,风吹着柳树的枝条跳跃着,灰蓝色的湖面,灰黄的残荷,湖水击打岸边,杨州竟觉有些凄凉。 他们沿着湖边走,走过大半圈,风景又归明媚。阳光穿过湖边的柳树照过来,落日如同朝阳,他们走在轻缓的坡道上,像走在绿色的墙围成的巷子里,走到弧形的桥上,太阳躲在高大的树的后边,他们看见,阳光把树的影子打在红色的山墙上和屋顶上,影子在屋顶和墙上跳跃,房子周围湖边,一片绿色里有漂亮的小黄花,转身,又看到山上的塔,像深蓝色的高大的树。 走回街上,脚下全部是楼,树,车,人的影子,天空的那边是太阳,街道的这边只有阴影。 当站在公交车上,看见黄色的太阳和黑色的高楼时,杨州确定,黄昏已经来到,夜晚就要降临。三个人都有点累,默默地站在人群里,不说话。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车上的人终于少了。先有一个座位,他们让韩紫竹去坐。韩紫竹笑着说:“我去坐,你们,两个,继续站着。”杨州,李萌互相看了一眼,不说话。 当他们也可以坐下时,杨州呆呆地看着窗外,由于注意力的不集中,太阳模模糊糊了,分成了许多的太阳,他一动,才看出那是灯,又从灯的位置辨别楼的轮廓,天空看不到了。李萌带着耳机在听歌。杨州从车窗户的玻璃上辨认她,只觉得模糊地看到白色的玻璃上那黑色的眼镜框,至于那明亮的一点,不知道是她的眼睛,还是灯火。 回公寓的时候,韩紫竹说自己有事找同学去了。走在广场上,高高的路灯把地面照亮,杨州注意到,灰黄色的地面上,自己有两个影子,李萌当然也有两个影子,一深一浅,一正一斜,走到一棵树下,微风吹来。很多的行人隐没在远处的黑暗里。他们围绕着韩紫竹聊了一会,李萌询问杨州对于她的这位同学的感想。 他突然放慢脚步,李萌走在他的右前方,踏着步子,他说到:“李萌,我有话对你说。”他已准备向眼前的这个人表白心意,他那激烈的感情加重了他的呼吸声,然后是沉默,他立刻怀疑此时向这位姑娘坦白心怀是否操之过急,或者他只是在惧怕失败,然而他此时的冲动又是怎么来的呢,这无疑是刚才关于她的那位同学的谈话引起的,他把今天的这三个人约会当成“暗示”了,当然他绝没有认为这是李萌的“处心积虑”之举,更没有过分之处,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很相信自己近来对这位女生生起的热烈的感情,这个时候如果对方能表现出一点鼓励或者肯定,比如她说一句“你有什么话就讲吧”,或者一个眼神,杨州看着她,李萌却没有看他,这是致命的,杨州并不明白她此时的感情,那望向别处的眼睛代表无知,思考,还是拒绝。 他又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美,风吹着她的头发。 “你怎么了。”这是李萌的回答。这是很有歧义的回答。他那冲动的感情很快退去,像潮水的退去,只觉得一阵迷茫和不知所措。 他尽力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今天回来的有点晚,我有点累。” “那我先回去了。”她加快脚步很快离开了。 “那,那再见。”他放弃了,仿佛还叹息了一声。 “再见。” 他感到,刚才还分明的景色,灯光,暗夜,微风,影子此时都混在一起,像一圈圈漩涡,而自己就在这漩涡中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杨州落寞了一个晚上。他懒于洗漱,早早地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黑暗的学生公寓里亮着几团光。 他尽量保持平静,因此很少说话。他想着今天的事情。李萌并没有拒绝他,当然她一定了解了自己对于她的感情。他的心情有点失落,大概由于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做,而李萌也没有回复,而这沉默差不多使他已经将即将来到的失败幻想很多次了,仿佛是在回忆已发生的痛苦的事情。由于这一点忧惧,一方面他想努力唤勇气来,另一方面他又努力劝慰自己,好像要退到昨天,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这样想的理由当然在于他明白自己对于李萌的感情并不深刻,感情很热烈,因为它是最初的冲动,此时如果退出,并不会有怎样的痛苦。 杨州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并不会把事情往太坏的方向想,所以他第二天就又开心起来,他有时想也许明天他和李萌就在一起了。青年愿意做这样美好的想象。 那晚以后,他们下一次见面时(他们并不能常常碰到),杨州紧张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有想过怎么对付这偶然的相遇,只觉心中有各样感情。李萌却跑过来笑着对他说: “我们下次去哪玩?”她看着他。 “啊。” 他们又讲了很多话,谈的非常开心。他似乎受到了鼓舞。但相遇并不都如此愉快。有时是杨州早上去上课的路上,她会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像从绿色的树上飞出一只鸟,他们没有机会讲几句话;或者虽是阳光明媚的下午,杨州可以跟着她走一段很长的路,聊天却又分外无聊;另一种情况是遇见了也不搭理,雨天打伞的路上鬼使神差的相遇,还来不及说话就分开很远,或是在路两边隔得很远不便说话,虽然看见却都骄傲地转过脸去,视而不见。 杨州常常想到这个姑娘,起伏的心情,混杂的感情,理智使他思考,最后直觉让他作出判断,使他非常相信他要爱她。一场秋雨洒过,他看到红色的砖上铺满黄色的落叶,干净的树干,清新明亮的天空和房子,此时他多想李萌就在他的身边,这样想,仿佛她真的就在身边。回公寓的路上,眼前淡黄色的灯光,灰色的地面,凛冽的风,冰冷的空气,黑色的影子,他又想到李萌,一想到她就很美好,虽然那凄凉与寒冷一分不减。午后的阳光,夜晚的繁星,冬天的雪,白色的冰,有时都能让他想起那个姑娘。 生活仍然是平静的,生活往往是平静的。这几个月,杨州颇觉大学生活之无聊,为了应付这样的生活,他开始读书,因为能想到又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他也记得中学时认识的几位大作家,莎士比亚,狄更斯,司汤达,歌德,福楼拜,莫泊桑,但这时候读书是不会专找一人的书拿过来读的,往往是东借一本,西读一本,一时要读中国的古典,一时又看民国的大师,一时借来雨果,巴尔扎克,一时又要看俄国的,美国的,日本的书,一时又是卡夫卡,乔伊斯,聂鲁达,一时也借韩寒的书,一时也读金庸的武侠小说。而一本书看了几页又要厌烦,丢开了,像之前的那本塞万提斯的大作,早就不知丢到哪里了。 而他最近呢,又有兴趣看那本郁达夫的书了,杨州觉得其中的许多诗句非常精彩,现在抄几句在下面: 不羡神仙况一官,觚棱那复梦长安 曾因醉酒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欲驾飞涛驰白马,潇湘浙水可通潮 敢将眷属比神仙,大难来时倍可怜 满地月明思故国,穷途裘敝感黄金 旧梦忆同蕉下鹿,此身真似劫余灰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一间教室里。教室很大,人很少。许多排白色的灯照着黄色的桌面,桌子上也就飘浮着许多盏白色的灯。黑板被擦的很干净。红色的电子时钟显示时间是晚上八点。大窗帘被拉开,可以看到玻璃上也飞着白色的灯,窗外的路灯则一团一团发着混浊的黄色的光。教室里大概只有十个人。 他又遇见那个女生了,他又遇到了李萌。 她就坐在他的右前方,杨州坐下来的时候,望着右边,他注意到那里有一位女生,他想看清她的脸,这是习惯,那个女生也看过来,他觉得会有事情发生,短暂的对视,他认出了她。从两人的眼神里看出他们都很惊讶。杨州此时觉得头顶白色的灯开始旋转,灯光也和空气里的某些东西混乱起来,像水,桌面更亮了。他无法专心看书,他觉得每句话都太长了,文字飞舞和灯光混合在一起,虽然他故作镇静,他想是不是应该站起来走过去,然而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这时李萌走出去了,杨州却觉得她还坐在那里,但文字已经从灯光里回到纸上,平静了下来。 杨州把书里的一张空白的纸撕下来,在上面写道:好久不见,你也不理我。 他把纸折了两下,走过去放在李萌的桌子上,回来坐下。一会,很快,纸被扔回来了。上面写着:没有,我没有不理你。 这样的方式竟让他们觉得有点有趣。杨州又画了一个哭脸,扔过去,又扔过来,纸又对折了一下,李萌画了一个笑脸。杨州画了几条横线,这就代表泪流成河,河里又画了一具尸体。杨州觉得不能再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能再犹豫不决。他在纸上写道:过来,做我的女朋友吧。 他非常紧张,并非由于惧怕失败,因为他既考虑过成功,也想过失败。他在想她此时的心情,是惊讶呢,还是欣喜呢,还是她对于此事早有考虑呢。她仍然坐在那里。 一会,很快,李萌就走过来,坐在杨州的身边。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还挺惊讶。” “我也没有想到呢。” “我真想说两句肉麻的话给你听,比如‘我已经爱你很久了’,或者,‘你是如此的动人’。” “你要说这些话,我马上就走。”李萌道。 有几次,两人都想开口说话,然而又都沉默下来,这沉默的欢喜,他们故作镇静,教室里白色的灯光很亮。 该怎样来描述他此时的心情呢。他天马行空地想,只有今天晚上他们能呆在一起,明天或许她就会离他而去,如同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那样。他看着李萌,并没有觉得对于她有了更多的了解,反而感觉又陌生,又遥远,仿佛眼前所见的是一个虚像,而“真实的她”呢,在窗外的深沉的黑暗里远远退去。他的心情几乎有些失落。而由这失落,他又眷恋起往日的暧昧来,不得不说,他有时更爱那暧昧。看着李萌,想到以后要与她共赴一段旅程,这之中不仅有欢欣,愉悦,也有烦恼,无助,和冲突。然而此时她的确就在他的身边,他赶紧收起这些胡思乱想。 杨州闻到空气很香,就问:“怎么这么香?” “我刚洗过澡,香吗?” “香。” 两个人靠着读书,书是李萌带来的《雪国》,他们仍然是若即若离,杨州闻着她的味道,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杨州依然记得那书里的几段话是: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 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轮廓,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然而,景物却在姑娘的轮廓周围不断地移动,使人觉得姑娘的脸也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这是一种错觉。因为从姑娘面影后面不停地掠过的暮景,仿佛是从她脸的前面流过。定睛细看,却又扑朔迷离。 这当儿,姑娘的脸上闪现着灯光。镜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没有减弱窗外的灯火。灯火也没有把映像抹去。灯火就这样从她的脸上闪过,但并没有把她的脸照亮。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妖艳而美丽。 回公寓的路上,他们离得很近地走,但又没有靠在一起。晚风仍有一点凉意。杨州想保持平静,却又开心起来。他想起,过来的时候,广场和路上还很凄清,室外的人很少,树林里的椅子上一片空白,微弱的风在黑暗里一步一步地移动,而此时,路灯,路边的树和灌木,房子,天空,行人,虽然搅在一起,却都明亮起来,他觉得每个人都很开心,许多人在路灯下面走,车来车往,他仿佛看到操场上跳跃的人群,听到教室里激烈的讨论声,小鸟躲在绿色的树叶下,星星和月亮在一起。 他们在路口分开,挥手,互道再见。 “早点回去。” “早点回去。” 他们恋爱了。其实,这时,已是来年的春天。 ------题外话------ 喜欢就收藏一波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如今君王不再,只有“名花倾国”。 春天是非常短暂的,因为各样的花会很快凋谢,当绿叶替去各色的花,春天就过去了。四月,清明,天气就热起来,但和风煦雨仍然提醒着这个季节的名字;等到五月,则完全是炎热的天下,夏天要来了。这时,只有从偶然的清凉里捕捉一点残余的春天——春天像一只鸟,唱着她的余音,春天像一轮月,这是她的余辉。 粉红色的紫叶李铺满山脚,像铺着一块大花布,又像停留在此处的几朵红色的云,仿佛风一吹,它们就会飞到天空上,然而当风吹过,它们仍在山脚静静地开着。白玉兰花,最初只是楚楚可怜的一点,像一只只纸折的白色的小鸟,立在枝干上,尖尖的嘴向着天空,花开了,像撑开的伞,白色的花瓣,总以为那是白色的冰。山樱花是直爽的红,一朵一朵,是稍加裁剪的一团一团的布。白色的紫薇开在路边,是少女白色的裙子。红色的房子前,蔷薇独自开着,她不求别的世界,只爱这小小的灌木围成的花园。路的转角处现出高挑的海棠,那是一点一点密集的堆叠的美。 春天是花的季节,花是春天的生命。杨州和李萌,在这短暂的美好时光里,相恋。 他们早上就得见面,李萌在一棵绿色的树下等他,那树不开花,先长白色的芽,又生出绿色的叶,他们穿过人群,看到路边停放的自行车。他们走在繁盛的树下,树的影子在地面上摇晃,凉快极了。他们在房子的后面看到开着大红花的树,就去看树的名字。午后,和煦的阳光,他们站在白玉兰前看花,阳光是一种白,花朵是另一种白,有些花瓣落在树池里或者路上,微风吹来,他们沿着路走。 “这花真好看。” “真好看,你也很美。” 等到白玉兰花褪去,树上长出繁盛的绿叶,杨州对李萌说: “那些花变成了你白色的裙子。”两人就大笑。 “这花落得可真快。” “落得真快。明年会再开的。” “那我们明年再来看。” “会的。” 夜临,静静的夜,他们坐在教室里看书,黄色的桌子,白色的灯,偶然有门外的说话声,脚步声和教室里其他人的声音,人很少。 许多次,杨州看着她黑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他们互相望着。 他们在树的影子里穿行,说情话。 他们靠得很近地说话,看书。 他们从后面喊对方的名字。 他们在转角的树下等待。 他们相互借书。 他们望着天上的繁星,踩着脚下的影子。 他们讲起从前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他们讲着烦恼,怨恨,痛苦和欢乐。 他们讲今天的阳光和空气。 他告诉她一棵树的变化,她告诉他天空有一朵白云。 他们讲起那个湖和湖边初识的他们。 他们吵架,又和好。 他们在路灯下拥抱,分别。 有一个黄昏,树影遮住了道路,然后是桥,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天渐渐地暗了,红色的晚霞,灰蓝的天空。他们坐在木椅子上聊天,杨州就背顾城的诗给她听: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窗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李萌“嘲笑”他掉书袋,他不得不自认这就是在掉书袋。 五月,夏天来了,杨州和李萌准备出去玩一次,他们要去爬泰山。(他们的大学在j市,离泰山很近。) 泰山是名山。 从j市到泰安市,很近的,下午坐动车,三点就能到。他们周六动身,虽然要看日出,晚上得爬山,还是订了旅馆,第二天上午可以睡觉,在泰安玩一下,下午回去。 在动车上,李萌靠窗坐着,杨州坐在中间,他的左边还有一位年轻人,看上去差不多是同龄人。服务员在过道里走过去,有时能听到播音员的声音。除了听音乐,看书,杨州就只有靠着椅子休息,另外,可以看窗外的风景,裸露的岩石,岩石上的草和树,田野,绿色的田野,田野上黄色的小房子,杨州一边看一边和李萌说话。 那位年轻人叫黄焱,以小说的写法,不如叫他h先生好了,杨州主动搭讪,原来也是在j市上学的学生,家在泰安,周末回家去。 “j市离泰安这么近,交通又这么方便,你肯定经常回家喽。” “谈不上经常。没有特别的事情,谁老往家里跑。” “确实如此。”杨州告诉他他们是要去爬泰山,黄焱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我们五一假日没有来,担心人多,挑了周末来,不知道怎么样呢。” “一年之中,还没有哪天没有人不去泰山。不过比起假日来,周末的情况当然好的多。” 杨州又向他请教其他关于泰山的问题,比如,他去过泰山几次,爬山要多长时间,泰山有什么独特的景色,从他们的家里能不能看到泰山。 到了泰安,下午,他们就在市里玩,阳光有点热,李萌很活泼,像一只兔子;晚上,两个人去爬泰山。 夜是凉的,凉爽,拾级而上,登山的人很多。长满繁星的夜空,黑色的山和树,他们不停地找些话来说,身边时时有别人的说话声。杨州抱怨爬山的人太多。 台阶慢慢地旋转着,慢慢地过了几个牌坊,山一时在这边一时在那边,杨州胡思乱想着。 有时走累了,就在路边找石头坐着休息。 到山顶,身边仍是许多的人,说话声,像黑夜里飞着许多小虫子。 杨州努力地想着和泰山有关的事情,只能想到杜甫的诗,古时的封禅,还有武侠小说里的剑派。到底觉得游玩的人太多,于是他就想象从前这里是个清净之地,草木如何茂盛,雨露如何丰润,如何清幽,静谧,可能还有鸟叫猿鸣,而登山的人呢,又喜欢拣那些非同寻常的荆棘之路来走,那才好玩呢。 没有地方可以睡觉,只能坐在石头上等天亮。然而人很多,很热闹,不觉得已是夜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是聊天。 “为了看这泰山的日出,可真不容易。爬山的几个小时不说了吧,现在呢,还要等上一夜。”杨州说。 “看来你是不乐意了。现在还不晚,你要是真累,现在就回去还来得及,对,你必须走回去,不准你坐车。” “我的大小姐,这都十二点了。要是从这山上跳下去能不摔死,我倒是真想去山下找个地方睡觉。”杨州看着李萌,他觉得这个人好,今夜尤其好。黑色的头发融在黑夜里,眼睛看着地面,分外亮,一点眼泪——眼睛的光抵抗着黑夜和疲倦。 “今天走了这么多路,你肯定累坏了。”杨州道。 “我不累。相反,这山中的夜,我倒觉得很浪漫呢。”李萌说。 “难得你有这么好的心情,就是人太多坏了事。”顿了一下,杨州道:“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些山盟海誓。” “讲吧。” 他们两个人坐着,在人群里讲着他们的誓言,那是只属于他们的话,目光所及,草木,石头,天空,黑夜。几年后,在杨州回忆这件往事时,写到——“我要给你讲一些山盟海誓,这就是我的誓言。” 夜深了,人乏了,他们抱着睡觉。醒来身边仍是人声,就随意说几句话。 没有睡多久,天亮,红色的日出。太阳一点一点升上来,掠过铺展在天边的灰色的云,像有个巨人把它推上来,云端的天神又拉着它,阳光慢慢地蔓延,天边亮了山的轮廓走近,青色的天空后退,石头和绿树,青草神交一夜,此时方相识。 看罢日出,随人群下山。天地发白。杨州总觉得在追随着太阳走。台阶,花草,绿树,山岩,因为看清了,就更可爱,清新的空气和阳光,带一点湿气和凉意。还有李萌,杨州突然想,自己追随的不是太阳,倒是她。 下了山,回到住的地方,睡意就袭来,于是睡觉。中午,杨州起来,去喊李萌起床,离开旅馆。他们又恢复了精神与活力,杨州看看李萌,想起了下山时看到的花草,天空,用水洗过的清新的样子。 他们在泰安闲逛了一阵,就到车站,要回j市去了。午后的阳光照着车站的玻璃。无论所见的风景和游玩的心情如何,此时应有一个“回首式”的感慨。 “无论如何,我对这个地方都有点不舍。嗯,真想和你一直留在这个地方,我们就住在泰山之下,即使是多住几天,我们也会获得生活中从来感受不到的幸福。”杨州说。 “如果当真如此,恐怕你又要后悔了。因为客观地说,这里的景色不过如此,还有,游客毕竟太多了。” “要是真有那样的情景,一座山,一条河,两个人,花草,鸟兽,天空,那才叫好呢。看看现实,这样的生活真遥不可及。” “我不这样想。人们在回忆往事时,总要夸大它的好处,而忽略它的坏处。杜甫的泰山如何巍峨,如何壮阔,但不要忘了他的生活是怎样的穷困潦倒,他又是怎样的痛苦颓废。” 杨州看着李萌,觉得离她近了一点,但昨天的所有事情又像没有发生过,——黑夜之行在阳光下褪色。然而想到这个女生带给他的温馨,温暖,共度的不多的岁月,就觉得这个姑娘无限美好起来。 李萌觉得杨州又近又远,他就像这车站的阳光,让她感到非常的亲切,然而她有时又想,不去亲近这阳光,默默地观赏它,看它照在玻璃上似乎更好。 五月,天气热了。 如果两个人一同在车站,要么是分别,要么是归家,离家,旅行他们还是幸运的。 ------题外话------ 喜欢就收藏一波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一次旅行会给一份感情带来怎样的变化? 五月以后,他们的感情稳定了。当杨州回忆两个人的旅行时,他发现,他们平日的学校生活,更像是两个人的独立的生活,而在旅行中呢,两个人更像一个人,因为他们的身边都是陌生的人群,他们就会模糊地觉得存在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旅途的风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他们需要观察,分享,和容忍。 在旅行中的互相帮助与照料,毋庸置疑,给两个人的生活带来了非常美好的一面。这似乎已经是通常的习惯:因为相信那旅行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即使回忆随着时间模糊,终于只剩下破碎的片段,他们还是愿意为此展现更多的容忍和关心,似乎这是理所应当的。偶然的心有灵犀,故意的关心,故意的争吵。他们可以做很多事,李萌把她的书借给杨州看,他们又跑到市里从前去过的地方,他们打一把伞,此时得到的欢乐与往常是不同的。 他们一点一点地发现着对方。 关于回公寓这件事,其实这实在说不上是分别,李萌总是爽快地道一句“明天见”,杨州就总微笑应对,他们好像默认拒绝了“矫揉造作”的分别,杨州真想和她一起呆上一个晚上,他们能察觉彼此的不舍,因为了解,大约就美好。在杨州以后回忆起那无聊和迷茫的的岁月时,想到有另外一个人,他们是那样的相像,有共同的冲动,欢乐和烦恼,照顾和爱着彼此,真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对于家庭和未来,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只能聊聊,但有一点,就很好。杨州有时开玩笑说要娶她,不过他们深知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另外一方面,杨州感到,似乎,欢乐和愉悦永远不是感情的常态,相反,贯穿感情始终的是空虚,尴尬,烦恼和痛苦。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有许多这样的感想。走在路上,他们都不可避免地注视人群的眼光,他想他们是如此遥远。他有时觉得,李萌更像一位朋友而不是恋人,而如果她是一位朋友,这样反而更好。在交往中,必然展现出观点和见解的不同,性格的缺陷,令人生厌的习惯。解释,狡辩,冷漠,猜疑,尴尬,习以为常。 而现在呢,九月,他们分开,回到各自的家里。 他们无数次的想到对方,好像分开就应该想念,他们自然地忘掉彼此的不好,忘掉在一起时的不适,只记得双方的好,心里唯有眷念。杨州多么想见到这个姑娘,一直看着她,听到她的声音。杨州又想到李萌爱吵架的习惯,此时也可爱起来,异想天开要和她吵架。 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是问候,甜蜜而无用的问候,但谁又能否认,这是那无聊的岁月里最有趣的事呢。清晨,清新的阳光和空气陪伴着他们。夏季的炎热的中午,这是一年中最应懒散的时候,蝉躲在树木浓郁的树叶里叫,阳光把地面照的发白,物影分明,窗外没有什么事,也没有风,最好是躺在凉席上,流一点汗,翻一翻书。 他们讲着生活中发生的事,他们见到了什么人,去到哪里玩了一圈,他们听到了什么故事,他们的朋友有什么遭遇,他们谈论看的电影和小说,讲着未来的计划。 夜晚,他们守着各自的寂寞,繁星点缀着天空,灯火亮起来,他们的心绪像一缕缕灯光在明暗的边缘激荡着,又被黑暗吞噬。关上灯,他们看着远处的天空,用思念安慰着彼此,夏天的温度烘焙着他们的感情,于是思念就扩散弥漫在空气里,围绕着他们。 有一次,杨州谈到要去烟台找李萌。想到了,杨州决定立刻去做,于是不辞辛劳来找李萌。“我真等不及要来见你了。以前的生活总在回忆里渐渐地模糊,只呈现出一些固定的片段,我就厌倦了回忆。我只想看到你,看着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那些都是我不曾知道的。我想见你,又不能见你,我又不愿回忆,我就来找你了。”这是杨州见到李萌时说的话。杨州到烟台时,已是黄昏,将近晚上,六七点钟的样子。 李萌来车站接他。见了面,盯着对方看了一眼,仿佛害怕认错人,然后就像老朋友似的,微笑,随意聊点什么。模糊的印象又清晰起来。 他们乘车到住的地方,杨州要住在一家青年旅舍,在某某区,旅舍附近就有海和一些民国时建的房子,还有一座山。李萌住在她的某个亲戚家。 去看海吧。这是杨州第一次看海。他对这件事已经向往很久了,此时身临其境,他想着怎样用一种特别的心情来面对它呢。他不愿表现出如何的激动,反而故作镇静,但由于他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也可能身边是不曾相识的海边夏夜,他的心情又起伏不定。 他回忆学过的诗,想找一句来附和眼前的景色,却只想到“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可是此时海面上没有船,也就没有帆,太阳已经落了,天色渐黑,他又想到“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听着海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颇觉豪迈。 两个人沿着海边走,虽是夏天,温度却不高,海风吹着他们。海面很平,又宽又远,像一张折皱的深蓝色的纸,海的颜色比天空深。海上可以看到小岛,此时已有船在慢慢地移动,船没有帆,近处的地面延伸出一片,上面长着许多树,可以看到白色的房子,它们把海面和天空的交界遮住了。 海水冲过来又退回去。沙滩上可见海水冲刷的痕迹。许多人还在沙滩上玩。马路上的人大概见惯了海,很快地走过去。还有很多人站在海边的护栏旁。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有一天要来烟台找你。如今这愿望就实现了,我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们站在海边,杨州说。 “我当然记得。” “我以后还要带你去更多的地方。” “这如果也是你的誓言,那我们‘山盟海誓’就都有了。” 杨州看着李萌,海风吹在身上已经有点冷,她的头发随风飘扬,他回忆起往事,他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从没像今夜这么激烈而难以抑制,他真想永远跟她呆在这里,永远,他想说话来告诉她此时的心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李萌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又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件事上。对往事的回忆,对现实的感受和对未来的思考交织在一起,她清晰地明白自己对杨州的感情,性格一向平静的她,此时也沉湎在对眼前的景色和这份感情的渴望之中,只是想到那未知和遥远的未来,又深深地烦恼起来。 他们的心情都像大海一样,平滑如镜又波澜起伏。 第二天早上,李萌到旅舍来,杨州一见到李萌就说:“我们现在的约会,我是说你来找我,和那些小时候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一样,好像你就是我的邻居,你就住在我的隔壁。” 李萌说:“我们也好,青梅竹马也好。赶紧出去玩吧,不要辜负了今天的天气。” 阳光真的很好,照在这一片巷子里,这里亮,那里暗,这里凉,那里热。去哪里呢,去海边。白天,海面已经明亮起来,抬头看天空很蓝,昨夜浸在海里的黑色仿佛已被阳光蒸发,剩下明丽纯净的海水。此时的海的清新,让人想到带露的花草,和像李萌这样活泼动人的女生。 海边有一处用石头堆积的池子,很多小孩在那里捉螃蟹。老人在广场上散步。几个戴着帽子和墨镜的中年男人在海边钓鱼。还有要给旅客拍照的妇女。杨州李萌走在海边,这时突然跑过来一支队伍,五六十个人,都穿着灰绿色的迷彩,人群向路两边避开,看着他们跑步,当最后几个体力稍差的人也跑过时,人群就又占据了道路。 他们去看那些民国时候的房子。红色的房子依旧整洁清新,毫无破败的样子,一座一座排列过去,像灰色单调的城市里种着一片红树林。可以看到它们红色的交错的屋顶,墙面上打磨平整的一块块石头,精致的窗子和烟囱。他们看看海水,又看看房子,自然地羡慕起从前住在这里的人,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大海,房子,海水和天空比现在还要精神,行人更少,环境非常安静。杨州更联想到那些小说里描写的带着帽子和手套,穿着笨重的裙袍的妇人。 他们看了每一栋房子。 下午他们到市中心去,看了烟台市的博物馆,这当然是很无聊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情,杨州在博物馆里了解到戚继光——这位抗倭名将,原来是烟台人,他就突然想起昨天他的那句诗,“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从而又想到他的另一句诗: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晚上,旅舍放映电影,他们就坐在厅里看。电影很晚才结束,因此李萌很晚才回去。杨州第二天便回家了。 ------题外话------ 喜欢就多多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这里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件事情,就是对于男女主角的大学生活的叙述,为什么总要挑选那些旅行的情节来写呢?这是因为杨州在回忆这段生活的时候,当然记不清哪天发生了哪些事情,而有深刻的印象的往往是那一次次旅行,这是人之常情。他们的生活终究是平静枯燥的,偶尔起一点涟漪。如果读者不厌其烦,那我就不妨写一写他们那简单的生活。 他们当然会谈论他们所学的的哲学与数学,杨州老爱借李萌的哲学书来看。李萌常常不无遗憾地讲,她并不适合学习哲学,然后自然地羡慕起那些非常有思想的男生来——她是这样描述她的男同学的,每当此时,杨州就讽刺她,如果她既能关心化妆,也关心哲学,那么就不必羡慕别人有思想了。而这——李萌当然是不愿意的,的确,她慢慢开始关心口红,头发,体重和吃的东西。 有一次散步,他们看到了几个可爱的孩子,时间是黄昏,阳光,风,树影和温度都很惬意。他们笑着看着那些孩子。 “你看他们多么开心,真让人羡慕。”杨洲说。 “他们可真可爱。” “以后,我们以后也会有这样的孩子的。”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转过身,他还在留恋,“他们也会这么可爱的。” “你想的可真远。”李萌道。 有时他们调侃起他们的学校来,抱怨这里不好,那里不是。 “真是想不明白那些人每天都在做什么,这么久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你还想不明白吗,总之,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事情往往是这样,口号仍旧喊,会是一样地开,然而现实总是一成不变。” “看把你委屈的。”李萌道,“难道说这个大学就真的对你没有一点改变,它真的就如你所说的一无是处吗?” “如果我在这所大学能遇到的,我在别处也能遇到,那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称道呢。” “那看来你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不过,我在这里遇到了你,也只有这里才有你。” 像这样的琐碎的生活,是叙述不尽的。 李萌有一个日记本,但杨州从来没有看过。李萌最近在看韩剧,她的说法是看韩剧可以“放空自我”。李萌逃了某节课,没有理由。李萌生病了。李萌买了一盆植物。李萌的同学开始养一只鼠或者猫,她并没有兴趣。李萌报名去学德语,发现并不靠谱。李萌最近学的课程是分析哲学和伦理学。杨州很多次觉得,李萌并没有那么美,但可爱,动人。杨州买了一辆自行车。他发现图书馆里的不同类型书的摆放位置。他和一个许久不见的同学又联系并熟悉起来。他一周给父母打一次电话。他的同学又要来j市玩。 他们在一起觉得枯燥,分开又要想念对方,说情话固然有趣,倒也做作。他们吵架,又和好。他们注意到天气炎热,夏天来了,秋天来了,天气就很快变凉,冬天来了就下雪,春天,天气又渐渐地热起来,他们看到花开了,就想起去年的誓言。 曾几何时,杨州觉得李萌是那样的熟悉,她就像他窗外的一棵树,想到她,就想到阳光,蓝天和白云,去见她,和她在一起,就像经过那棵树一样自然,他沉浸在两个人的一个共同的世界中,觉着那其中的清欢,热情,忧愁和痛苦。 李萌每天都要想起杨州,她努力地观察和认识他,她了解他的优点和缺点,她想自己如果懂得绘画,一定可以画清他的轮廓,模样,动作和眼神。 然而,许多时候,他们觉得彼此又是那样的陌生。李萌知道杨州的许多习惯,然而他的话语和眼神中所展现的,常常是她看不懂的感情。她应该怎样看待他呢,他理想,也现实,他忧郁,也欢乐,他热情,也沉闷,他犹豫,也决绝,他机敏,也呆板,他有趣,也无聊,他乐观,也消沉,他成熟,也幼稚,他是熟悉的伙伴,他是陌生的路人,他是身边的阳光,他是遥远的星辰,他是实实在在的过去,他是不可捉摸的未来。 他发现她的眼中不仅有他,也有别人。她就像他看过的小说,当他想回忆时,却只能记起大概的情节。她就像一棵树,当他想尽力刻画时,只能勾勒它的轮廓和伸向天空的方向。她就像一处风景,他想记住它全部的美,终于只知道它有山和水,树和鸟。他想记住她的样子,但对于她的印象又远又近,又清晰又模糊,最后那印象远去了,像一片树叶被风吹走,像火车往远方驶去,像红色的落日被黑夜吞没,只留下一个固定的画面。 他们的生活归于平淡。 按一般的爱情小说的思路,这时,男女主角应该因为某些矛盾而分道扬镳,关于他们分手的事情,过两章再叙述,在此之前,我想记述一些其他的事情。 杨州有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学。曾经他们趣味相投,是大家都知道的要好的朋友,然而读大学以后却没有联系,这也是很普通的事。他的这个同学叫乔木,他的名字是这样好,他认真严谨,聪敏,勤奋,杨州记得,他的头发很短,通常只有半厘米,眼睛很小,厚嘴唇,他笑的时候再憨厚不过。无论对待何事,他总能客观看待和分析,说话时使你觉得非常肯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和悉心整理的,他的话不多,从不凭音量使人信服,许多时候他是沉默着遣词造句。他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习惯,那就是对于别人的一些丢脸的和不光彩的事(其实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总是爱讲许多遍,当着几个人的面。不过,他是毫无批评的态度的,他只是在客观地叙述,即使是杨州,从那叙述中也感觉不到什么恶意,大概由于这个原因,大家都没有讨厌他,相反,这使他获得许多人的信赖和亲近。 杨州想象乔木这样勤奋又聪明的人,在大学里一定受到老师和同学的欢迎,这在他们见面以后的聊天中是被证实的了。 他们已经有一年多不联系,他们的友谊就像经历秋冬季节的花草,迅速地枯萎了。然而一经联系,又很快熟悉起来。 乔木十分热情,他如今在武汉读书,就邀请杨州到那里去玩。三月,杨州就和李萌往武汉来。 从j市到武汉,一夜的火车,乔木到车站接他们。同来的还有两个人,都是他们从前的同学,这真是意外之喜。 两个人中有一位女生,她叫韩圆圆,高挑的身材,带着红蓝色的帽子,她的头发深黑色,稠密,柔软又笔直,她的形象整洁,大方,漂亮,她在人群里安静沉默,偶尔说一句话,在她熟悉的朋友前却活泼,活跃,说起话来幽默讽刺,又爱搞些小恶作剧。她和乔木是要好的朋友,他们总是并肩而行,愉快地聊天,开心地玩笑,是颇有些“情投意合”了。 另外一个男生叫庄武,其貌不扬,他老实又聪明,争强好胜,喜欢骑车。他爱给人讲不知从哪里看来的黄色笑话,无事可做时就用英语词典翻查那些“色情单词”,他还总是故意讲“是谁想出这么色情的笑话呢”,“这个单词真是匪夷所思”诸如此类的话,这是从前的事。 他们三个都在武汉读大学,乔木读土木专业,韩圆圆学法语,庄武则念医学。 他们从车站出来,就看见东湖,湖面上有些小岛,湖周围是树,岸边不厌其烦地曲折,小洲点缀着湖水。五个人沿着湖边走,路过沧浪亭,来到博物馆,向西走到彭刘杨路,杨州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本小说《所以》,提到过这条路的名字,向西走过黄鹤楼,走到长江边上。 第二天,他们到武汉大学看樱花,看花的人很多。他们又到华中师范大学和华中科技大学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八月的一天,杨州突然收到了一个消息--他的一个姐姐毕业后在扬州工作,想让他过去玩。 这也就是说杨州要到扬州去了。 在车上,杨州尽力想象着这座城市,然而从他那单薄的知识里所能想到的与扬州有关的事情,寥寥无几。 曾有一位词人,称赞扬州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唐代诗人杜牧似乎在扬州很是有一段生活,写了许多关于扬州的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然而杨州到了以后,自觉这江南之地也无非如此。天气是极热的,比起他所住的苏北的小城来,这里更湿润一些,绿色和微风更迷人一些。杨州对于江南的印象是水,小河,船,城,白墙黑瓦,扬州与这样的江南还不同,要除掉那繁多的小桥流水,又到底不像北方那样干燥。 九月,杨州与李萌已经读大学三年级。他们不得不开始想关于以后的事情,而一旦开始谈论以后,时间似乎就过得飞快,有些日子,他们的确感到非常紧张。 他们毕业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受人群的影响,因为别人在谈论这件事情,似乎他们也就有必要也来谈论一番。或者迫于时间的压力,想到不久以后就要分开,此时自然要表达一下对于未来的各自的计划。 他们谈论的事情中的一件,当然就是,要不要继续读书,也就是要不要报考研究生。李萌的态度,最初,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她也很烦恼,她不愿意再读书了,然而有一天,她又改变了想法,并且这想法一日一日地坚定起来。 对于报考研究生这件事,杨州的看法是,现在,至少是现在,父母和读书的子女所希求的最多的事情,是一份好的工作,而更高的学位,在某种程度上对应一份更好的工作,而青年是习惯读书的,凡事先读书,因此无论现在有多少“士”,学士,硕士,如果还有其他什么“士”,仍然有许多人要去读的。 虽然他有这样的观点,然而他的态度呢,始终是不知所措。如果让他去报考呢,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但他又渴望生活,独立,但他又怀疑自己,然而他又想到,如果不去报考,不是已经“落伍”了吗? 有时他想应该去试一下,有这样的想法,即使在与别人讨论时,也可以避免自己表现得过于迷茫,与人群格格不入,又仿佛真有一个远大前程在等着他,但有时他又觉得大学不应给他这样一种烦恼,差不多生出“恨”来,有时他又以为这并非一件大事,不值得去思考。 最后,他决定工作去。他拿定了主意。 近来他和李萌越来越多吵架,也许情侣的状态从来都离不开吵架,而他们又一直都爱吵架。他们目前不过一件事,以后要怎样,然而他们都拿定了主意,以后究竟如何,他们谁又能知道呢,也许,他们只是在准备决裂。他们颇吵了几次架。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选择生活,谁又不愿意独立呢。” “选择生活,难道你不能选择生活吗?谁也没有强迫你一定要做某件事,是你自己‘不甘落后’。” “我为什么要落后,你就能强迫我做什么事情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每天都在鼓吹什么‘个性’,然而关键的时候,还是要‘从众’。你爱怎样就怎样。” 杨州不由得开始想他们以后可能的情况。想到他可能去工作,而她去读研,仿佛她已经离他而去。如果某一天李萌决定退出,那是无法改变和阻拦的。或者他们仍然保持联系,也许等她毕业,他们真的会结婚。 他们互相尊重,觉得彼此的决定都不坏。 有一天,李萌说她真的想出去玩,杨州就对她说: “等着吧,等我以后带你出去玩。” “你先工作,你先管好你自己,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 杨州有时想对她讲一些誓言,但他知道,誓言这个时候真的没有用,它只会让爱情更加苍白无力,未来还没有确定,说什么都徒劳无功,他什么也不能保证。誓言,根本就是爱情这栋房子的装饰品,不过锦上添花而已,爱情从来都不靠它支撑。就像他们以前那样。 又有一次,他们好像真的就要分开了,仿佛他们都觉得失了希望,信誓旦旦地要结束,杨州天真地对李萌说: “祝你幸福。” “也祝你幸福。” 或者这样: “我今天不想吵架。我走了。” “你赶紧走吧。你怎么还不走。” “我还是想跟你呆在一起。” 然后他们立刻因为自己的话笑了出来,又和好了,仿佛和好如初。 有时杨州对李萌说: “你应该给我一点信心,更相信我一点。” “你还不是一样,你也不真的相信我。” “也许并非我们都爱猜疑,而是未来真的太遥远了。” 最后,他明白,无论他如何想,说,甚至是做,其实此时于事无补。李萌也在想他们的事情。他们有美好的过去,对于现在,彼此都想过很多遍,那么未来,可能就是注定的。 他在等一个决定,等她的决定。然而无论他如何理智,他总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他仍然这样想事情。他想最后是爱情胜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冬天来了。有一个早晨,很早的时候,杨州就被李萌叫醒,她说在公寓下等他。 走到楼下,杨州才知道,原来是下雪了。 “哎,杨州,这里。快点,我们去堆个雪人吧。”杨州刚从门里出来,走在台阶上,就听到李萌喊他。 “原来是下雪了,怪不得天这么冷。你起得可真早。”杨州一边小跑一边说。雪还没有停,不过已经下得非常小,仿佛眼前飘落的雪花的数目也可以数清,一片一片,像飞翔的蒲公英。地面和建筑物的屋顶都已积了厚厚的雪,黑色的树像经历了一场火灾,只要轻碰一下,它就会倒塌。 “看来你还不知道下雪了。那你真应该好好地感谢我,如果不是我这么辛苦地早起,你真要错过这一年中最美的景色了。” “怎么可以这样讲呢,明明是我不辞辛劳,不畏严寒,而只是为了陪某位大小姐散散步,路呢,还是这样的难行,不小心还要摔跤。” “你真是又蠢又懒。你要回去睡觉,随你的便。” “不过这倒是事实,雪已经下得这么大,我竟然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也听到窗外有很大的动静,我以为是刮风呢。” “我本来也不知道,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都到阳台上看雪,那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昨晚的雪下得才叫大呢,灯光照到的地方,雪花像一支支利箭射下来,望向天空,仿佛置身一场风暴,伸出手,让雪花落在掌心,轻轻的。大家都很开心。” 杨州尽力地想象着那下雪的场景。他和李萌最近的关系是时好时坏,他们几天没有说话和见面了,李萌来找他,其实他倍受感动。 视野里没有人,铺在路面上的雪还很平整,看不到脚印,杨州知道,一个小时以后,人群就要走过这些路面,把雪踩实,然后融化的雪会结成冰。 杨州觉得眼前很亮。几乎辨认不出时间,印象里,下雪的日子,上午和下午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白色的雪映着眼前这位姑娘,她的皮肤和雪一样白,她看起来非常的精神,眼神里似乎在讲她有一些心事。她带着浅蓝色的手套。 “你可真美,就像一位,冰美人。”杨州突然说。李萌没有反应。杨州继续说道:“我以为你会害羞的脸红。” “你当真这样以为吗?事实是,我之所以没有任何反应,是因为我知道我当不起这样的称赞。我先有点不知所措,很快平静了。这个夸奖与我,名不副实。” 他们在雪地上踩出他们的脚印。 他们走到一片空地上。虽然想要堆雪人,动起手来却不容易,先是很小的一团,不断地增加雪,要裹得结实,稍大一点,才可以滚来滚去。大的雪球在下面,小一点的放在上面,一个作头,一个作身体。 李萌又回公寓找了一些工具来当雪人的五官,给它找来一个帽子。 杨州靠着铁栏杆,他的手被冻得僵硬,看着站在雪人旁边的李萌,他想到顾城的一首诗: 在你的门前/我堆起一个雪人/代表笨拙的我/把你久等/你拿出一块棒糖/一颗甜甜的心/埋进雪里/说这样会高兴/雪人没有笑/一直没作声/直到春天的骄阳/把它融化干净/人在哪呢/心在哪呢/小小的泪潭边/只有蜜蜂 杨州对李萌的感情又炽热起来,这是由于他们最近感情的疏远,落寞的心又被点燃,他忘掉了近来的烦躁,也忘掉了迷茫的未来带给他的失落,他顾不上未来有多少艰难,他只愿意爱着眼前这个人。 雪花又开始飘落,这使他想到春天在武汉时见到的樱花,纷纷扬扬。雪花落在李萌的衣服上,头发上,他觉得她也会变成一个雪人,仿佛此时站在他眼前的,就是两个雪人。 “你在想什么呢?一句话也不说。像个傻瓜。”李萌笑道。 “我会去找你的。我是说,工作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也许,就是明年这个时候。” “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或者读书。不过,这种事可不一定呢。” “我想到一件事情,不知道是否值得讨论一下。” “说吧。” “我从前的习惯是,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冬天呢,我会觉得它冷的要命,行动也不方便,因为穿衣服太多,我就开始羡慕夏天,凉爽,轻快,不过一到夏天呢,我就更厌烦,炎热就不用多说了,可恶的蚊子,无处不在,我敢肯定我从来没有觉得夏天有一点好,又想看冬天的景色了。” “我也是这样。可能许多人都是这样。” “不过从此以后,我就只爱冬天。我希望每个早晨都像今天一样。” “你会厌烦的。” “我不会的,真的。” “会的。” 路上已经有人在走。 下午,他们又出来看雪。路上有很多人,不同颜色的衣服在白色的背景上移动跳跃着。远处的操场边上有几个人低着头在走,像黑色的木头,近处几个人在打雪仗,脚下白雪飞溅。他们又到那片空地上去,雪人已经不见了,他们想找到它却没有找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那一片乱糟糟的雪就是他们的雪人,可能是在打雪仗的时候某个人踢翻了它。 “它不仅没有等到春天,连明天的阳光也没有等到。” 他们躲到自习室去,到黄昏时才出来。天已经很暗,眼前的山白色与黑色掩映着,白的是雪,像盐一般,黑色的是岩石和松树,山的后面似乎有光在慢慢地消失。 路上的人走的很快,像一只只影子,声音嘈杂。地面上的雪融化,与泥混合在一起,印着许多脚的形状,车轮碾过,像一条条灰色的绸带,然后结冰,在路灯下闪着白色的光。 过几天它们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走完它们生命的全部旅程。 李萌带上了她棉衣上的帽子,白色的绒线衬着她的脸。杨州竟觉得有点自惭形秽。 杨州说又快到年底了,不久就可以回家,他有点想家了。 “每次回家前的一段时间,都是最想家的时候。”李萌道。 “不过回了家,又见不到你了。” 他们在路灯下分开。她走远了,他忍不住回头看她,远远地看着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年后他们回到学校。春天又来了。 近来李萌对杨州的态度非常好,他们很少争论,每当此时,她总是平静地说“你放心好了”或者“你不要多想”,以至于杨州以为他们又和好了,并且会一直好下去,他们不会再吵架,目前的状态平淡快乐,他非常开心,“如果你能一直如此可爱那该多好。”他对李萌讲。 另一面呢,她总是心事重重,从不见她怎样欢乐,她懒得说话,很多次欲言又止,她好像很忙碌,也不遮掩自己的烦躁。 “我有重要的事情对你讲,我想告诉你——”有几次她对杨州讲,然而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知道,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你不要多想才对。”杨州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而对于杨州的关心,她一如往常地回应,不过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三月的一个晚上,他们坐在一间很大的教室里,低头看书。 “杨州,我们——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出去玩?” “让我想想,上一次,那是去年了,差不多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可还在武汉的城里溜达呢。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的生活是多么轻松,我们又是何其欢快,让人流连忘返的景色,志同道合的朋友,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不过平凡的岁月也是如此,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再看看我们的今天,我们又面对着怎样的压力。我想这正是出去游玩一番的时候,下半年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你既然这样说,你已经有想去的地方了吗?” “我想去青海,听说现在也可以去看雪山。不过我看还是算啦。眼下这么多事情,现在的情况是这么坏。” “现在一件事情也没有,至少像样的事情,一件也没有。想去就去吧,我也快要被这无聊的生活闷坏了。” “没有事情么,你刚才不是也说,我们现在的压力都很大。” “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既然压力这么大,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 “不如怎样?” “不如分开好了。” 杨州知道她要说什么,然而在内心深处并没有觉得情况有多坏,他以为只要解释一些事情,生活仍会一如往常。然而屋里白色的灯把桌子照的非常亮,温度也有点高,过分暖和了,他感觉脑子有点晕胀。 “我只是在抱怨过分无聊和沉闷的生活,而我们的生活不是一向如此吗?你觉得我们如今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什么不同。生活总是如此平常,它怎样才能变得有趣呢?人人皆以懒散为自豪。即使是称为爱好的东西,也单调乏味起来。” “真羡慕小说里的人的生活,当然可能作者叙述的他们的生活是完全真实的,并且现在也仍然存在。音乐,绘画,舞蹈,文学,旅行,电影。我总以为他们的生活是有趣的,至少比起我们,要更有趣。” “我们,几乎只剩下读书。而读书呢,几乎又是一件私人的事——大家不乐意谈论书——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讲的最多的呢,是新闻。然而我有时又想,这样的生活又很坏吗?” “不算坏,一点也不坏。因为不是这样,还能是怎样呢。” 他们似乎已经忘了应该谈论的事情,转而讨论起生活的乐趣来了。然而谁会花上一个晚上谈论分开的事情呢,“言其他”才是人之常情。然而,杨州在心里,是不是以为如果在争论中说服了李萌,也就在那件事上说服了她呢,如果他这样以为,那么他的话就都像解释,都希望得到同意,而她的话就都是“防守”。 他们又谈论起从前的事,又谈到他们共同的朋友,正如他们经常做的那样,他们一样地欢笑或者抱怨对方,他们一样地保持着各自谈话的习惯。 他们也不知谈了多久,然而发现自己分外的疲惫,身体和脑子都麻木了。一场谈话,似乎开始总是要打发时间,关键的不过几分钟,然而又为何要谈论这么久呢,这大概是为了避免谈话的苍白,而显示出这是在谈论一件重要的事情。 然而,是时候分手了。 “杨州,我还是想跟你讲——”杨州似乎表现得仍然不是如何认真。 “我们就不要继续了。”她的声音严肃,近于严厉。 “你看,你还记得吗,我们差不多是从这里开始交往的——”杨州知道这是不理智的话,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清醒。 “你应该考虑这件事情。”肯定的声音。然而李萌匆匆走掉了。她早就准备走了。她不想继续谈论下去了。 杨州仍然坐在那里,木讷的表情,显示他在努力用平静遮掩惊讶和慌乱,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一个晚上都在胡思乱想。他想到从前的美好岁月,真是好景不长。 他想,他留不住她了,她考虑过很多次了吧,正如当初的开始。如果眼前的艰难胜过希望和满意,爱情就要结束。 他甚至想到,他们的分开,这一场矛盾冲突,也不过是要给他们的生活制造一点变化,以使他们度过这无聊的岁月的最后时刻。那么她表现得犹豫,认真和严厉,他的解释,代表悲伤的木讷和沉思,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习惯罢了,不过是避免自认麻木罢了。他们得到的,究竟是痛苦呢,还是欢乐呢? 第二天上午,他们又见面了。又是春天了。杨州看到她,就仍想待在她的身边,并且仍以为这并非一件无望之事。 他们在一起散步,白玉兰花,山樱花,紫薇和海棠仍然和去年,前年一般美丽,白云蓝天阳光也没有变。 他们走到山脚下的路上,身边是一大片的紫叶李。微风起来。 他们又谈了一会。 “无论如何,我仍怀着一丝希望,否则,我就不来了。” “我只是想谈场恋爱——好聚好散,我们应该好聚好散。” “是这样的吗?”然而他知道主意一旦拿定,就难变更,解释反而使她坚定信念。 “你有准备好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你能照顾我吗?”关于未来的事,他都无法回答。 “我的父母希望我——” “你不用想着给我一个理由。” “那就这样,再见。我走了。”她转身走了。 迎接分离,当他抬起头想找寻她时,却发现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里。人群像风一样穿梭。他向远处望去。 一个穿红衣服的女生走过去了,然而一会又折回来,他觉得李萌也会这样走回来,然而没有。 他希望自己的生活能一成不变,因为如果有变化,那都是因为他的心不在焉,他努力让生活一如往常,仍然很平静地与人交往,做一切事。 爱情是慢慢死掉的。 他又去找了李萌几次,然而知道爱情不可挽回了。 ------题外话------ 谢谢支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当火车在徐州站停下的时候,黄昏刚刚过去,夜晚刚刚到来。 杨州想,还有四个小时才能到j市,不过那个时候差不多是十点多了。 他下午从扬州出发,坐火车。 他想着过去的几个月里自己所做的事情,从去年十月份开始,到现在,四月份,他都在扬州的一家银行里实习。他本来大概也有去南京的想法,但我们都知道,他有一位姐姐在扬州工作,然后在家人的劝告敦促下,他还是去了扬州,起初他住在他的姐姐家,大约一个月,到底不方便,仍然搬出去住。 他想起那规律的有些无聊的生活,他积极地与从前的朋友保持联系,又认识了几位新人,他偶尔到城市里闲逛,倒是经常去附近的一个公园,在那里散步。为了打发时间,他读书。几个月里,他没有读完很多的书,只有几本,他差不多可以说出每本书的名字,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和《红玫瑰与白玫瑰》,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还有一本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 如今他要回j市去,回到他的大学,他要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参与和毕业有关的一些事情。某些时刻,他仿佛觉得自己是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一个他不曾去过的地方,他的心情有一丝愉悦,然而又想到他曾在那里生活过几年,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不过不是很久,它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他的心情又冷静下来。那些人呢,同学,朋友,也许会有很大的变化,他忍不住要见他们。 杨州在火车上的位置靠近两节车厢相交的地方——也就是乘客上下火车的地方,他坐在第二排窗边的那个位置。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在提醒,催促着乘客下车,说话声,拖动箱子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就响起来,坐在杨州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加入到下车的队列中,队列移动着,不快不慢。窗外的站台上排着几个队,有的人在走着,跑着,他们是将要上车的人。站台上方的顶棚下白色的灯照亮了窗外的站台,天边的景色却被不远处一栋又高又暗的房子遮挡了。 杨州想起刚上车时,那还是午后,窗外明亮的风景不断地变化着,田野,绿树和河水,黄昏时的天空和晚霞,让人赞叹又神往。 当站着的人又挤满火车上的每个空间时,杨州才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女生,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 他忍不住去看她,可能是为了避免误会,也可能是习惯,他不时地去看坐在他身边的和站在车厢里的人。他不停地调整坐姿,他把头靠在椅子上,两只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一会儿他又挺直身体,脑袋离开靠背,一动不动地坐着,他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又十指交叉放到桌子上。然而他的眼睛始终都在看那位女生。 她是这样的美丽,短发。她的皮肤白里透红,她穿着白色的衣裳,一双修长的手也放在桌子上。她一会儿靠着椅子,一会儿把头靠在窗帘布上。随着她动作的改变,她的头发也在空中摆动,她就不时地用手理一理头发,露出额头和白皙的脸颊。 杨州注意到她不时地眨一下眼,那真是一双动人的眼睛,很多次她闭上眼睛想沉沉睡去,不过很快又睁开了。然而她始终都没有看杨州,只有一次,在她刚坐下不久的时候,他们互相望了一眼。有几次,她望着窗外,火车里灯光并不太亮,然而窗外是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可见的远处的几点灯光,在这昏暗的背景里,任那几点灯火如何炫目,也不及她引人注目。杨州也看着火车的窗户,他忽然明白,原来那位姑娘正在打量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很美,她理一理头发,没有哀乐的表情,她的心情如何。 杨州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玻璃上的映像。 倘若在平常的时候,无论是如何美丽的人物,也不过是匆匆一瞥,然而此时是在火车上,他们不得不像这样再坐一会。 火车又驶过了两三站,杨州忍不住和她搭话。 “请问,小姐,您也是到j市去吗?”杨州看着她说道。 “是的,您也是啦。”短暂的迟疑,她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 “不过,天是这么的晚了,到j市还要更晚呢。” “是啊,十点钟也不一定能到。” 他们停止了交谈,杨州沉默下来,许多次他想恢复谈话,然而没有合适的话题,也就没有开口。他仍然和原来那样坐着,不时地改变姿势,她也和刚才一般,一会靠着椅子,一会靠着窗帘,理一理头发,没有哀乐的表情。他们之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几句话也并没有交谈过。他们再没讲一句话。 很快,火车在车站停下,他们下车,分开。车站里,满是行色匆匆的人。 杨州想,他再也见不到她了。他真想告诉她,她是如何的美丽,迷人。他想和她一直交谈下去,火车不会停下来,他们的目的地是更北的北方。这本该是一个无聊和疲惫的晚上,因为她的出线,增添了多少乐趣和美好,这是最好的夜晚,这是最好的旅程。这昏暗的环境,因为她生出光辉,星夜和灯火,黯然失色,她就是星,月和灯火。他希望她也能记住他,他会常常想到她,一直记住她的模样。他想明天的早晨也能相见,美丽的早晨也比不上她。 他大胆地想着。 他又遇到她了,他们都得坐车回去,他本来有机会讲那一番话的,然而他们只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他们就赶往各自要去的地方,杨州收起那些虚妄的想法,回到了自己的大学。 关于杨州的毕业,他和同学,老师的分别,那场景几乎可想而知,并没有值得一记的事情。无聊的时间很多,杨州就到校园里转圈,以寻找一些关于分别的感觉。 他一个人跑到山上去,看山谷里那些红色的房子,但他不敢跑得很远。他在公寓南侧的一条小径上来回走了许多遍,看到路边的树已经长出嫩叶,就想到它们在其他季节时的样子。他走到湖边去,几个学生躺在草坪上,老人和孩子在散步或者坐在路边椅子上休息,他曾经无数次地站在湖边看风景,湖边的柳树已亭亭如盖。在穿过一个花园的时候,他差一点没有找到路,因为生长的灌木把狭窄的路径遮住了,他没有记错,走过去的时候又发现了它们。他还找到了几处新的风景,在一处树木遮挡的低洼之地看到了一棵桑葚树和几间小房子。他看到一位穿着黄色毛衣的女孩,他多想她就是他的恋人。在最高处的一块空地上,夜晚到来的时候,仍有人在那里唱歌。 他羡慕起那些年轻的人们,想到从前的几件事情。他因为自己的一事无成感到非常愧疚。以前的一些人,他觉得他们此时才离他远去。 他如今心情平静,虽然他就要独立,摆脱从前无聊的生活,然而一如既往地并没有人关心他,未来还在山的那边,风景如何,无从得知。 某一天午后,当杨州走过山脚下的那片紫叶李,想要转到向东去的一条路上时,他看到了一位女生,离他大约五十米远,他们相向而行。他们已经开始打量对方,走近了。 她是李萌。 “是什么让我们在这里也能碰在一起呢?”杨州感到惊讶,欢快。 “是什么呢,大学,还是毕业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不过一定不是糟糕的天气,因为今天是非常好的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我还以为我们刚才要擦肩而过,如果我们不相识,那我们一定就会——擦肩而过。” 他们很快地在向前走,好像急于找一个地方坐下来。 “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的确是这样,时间不算短,快差不多一年,不到一年。” 他们又谈起许多无关紧要的事,差不多都是他们从前说的那些,还有他们的近况,不过他们聊的非常开心,偶尔表现出思索的表情,皱一下眉,很快又笑起来。 然而这样的谈话对于杨州来说并不轻松,他几乎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但是几天以后他一点也不记得那场谈话内容。 他们在一座桥边站了一会,还是继续前行,最后在路边的一条木椅上坐下来。他们的背后是一处不高不低的树丛。 我们不得不承认,年轻人的感情总是容易受到怂恿,志向和爱情都在此列。而杨州也是这样的人,他的热情和希望又被燃起了。 “我们,其实我们有些事情并非你不认为我们非常好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我们” 一个行人走过去了,他们安静了一会,没有讲话。 “对的吧,就是这样。” “什么?”她停下来,望向空中,“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这么久了,从前的事。” “我不是说从前,我是说现在,现在。如果我还可以拥抱你的话,你也许还会爱上我。” 他们都笑了。 “我得走了。”李萌要站起来。 “那好。”杨州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没有。我有两本书要去送给别人。我用不着它们了。” “对了。你以后在哪儿读书?” “在,在q市。你呢,你在哪工作?” “扬州。什么书,拿给我看看吧。” 李萌果然从包里拿出来两本书,递给他。他并没有心情看书。他看到一本是哲学书,叫《第一哲学》,写着“亚里士多德,形而上”一类的,还有一本关于英语词汇的书,书页上写着许多标注。 “这是谁写的字呢?”杨州笑道,“这么好看,真好看。” “明知故问。我写的,我做的笔记。” “我是说这些打印的字,可真好看。这些标注嘛,简直毁了这本书。” 李萌用手拍了一下杨州的肩膀。 时间过得非常快。杨州一个人坐了一会,他慌乱的心情才平静下来。他奇怪地想到,李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如今是否很习惯地这样对待另外一个人呢? 他觉得他们还可以谈论很久。然而她和他的大学一般,如今都远去了。他们可能很久都不会见面。 ------题外话------ 好久没有更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明天应该到哪里去呢?”星期五的晚上,杨州坐在公园河边的石凳上,立刻想到这个问题。 他已经去过何园和个园,也到了瘦西湖和大明寺,还去看了某个祠堂和小院,还有博物馆,他在那里观看了“二十四桥明月夜”。他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了。 “春天已经过去了,明天我也不能来这里看人放风筝。”他看着眼前的广场,继续想着。 他仍在银行里工作。不久前,他的父母来看过他一次,他们对他的生活的评价是“过得不错”,叮嘱他好好工作。他的姐姐经常让他去她那里。 “来我们家吧。”她这样讲。 那差不多是她的家了,她结婚了,并且搬进了新的房子。他们准备明年生孩子。杨州会和他们谈论家庭,社会上的事,还有工作。不过他们最近很忙。 除了这些事情,还有,他的隔壁住着一对夫妇,他们有一个小男孩,他常常到他这里来玩,偶尔问他一些幼稚的数学题目,还会背几首古诗给他听,有些古诗他从未见过。他会跟他讲他的同学们都在听什么歌,他们大部分喜欢蓝色。他告诉他,他的父母准备让他去学小提琴。 “这是好事!”杨州这样说道。 “你学过小提琴吗?” “没有,我没学过。”杨州又补充了一句,“我没你这么幸福。” 有一两次,杨州带他到公园里去,公园的北边有个很小的足球场,很多小孩在那里踢球。 “你跟我们一起踢球吗?” “不,我不行。”杨州道,“我是大人。” “那你去哪里玩呢?” “哪里也不去。我还得把你带回去。” 三个人从他的面前走过,其中一个在竭力说服另外两个人,听者中的一个在吸烟,烟还剩半截,烟雾在空中晃荡,立刻散的不见了。杨州又突然想到,明天到哪里去呢。他想到居住的地方连打发时间的书也没有了,从前的学校里是有一个非常好的图书馆的,他悔恨自己以前并不常去,“如果还可以去,我一定把那些关于法律的书也通读一遍,即使是关于混凝土的书我也愿意看。”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决定到图书馆去。他这样想,就站起来往回走。 杨州站在图书馆的外边,他在想要不要进去,“命运弄人,我来了这个地方。”他这样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去了。 图书馆里有很多人,他觉得其中的很多个在看他。的确是图书馆,它有四层,很多的书,比人还多,比人多的多。 杨州把每个地方都转了一遍,他看到许多他从前没有见过的书名。比如民国时期的那一块,有许多是他不曾见过和想过的书,即使他感到奇怪,然而那些书的确放在那里。 最后他拿了本毛姆的《风筝》,他找个位置坐下。这是本小说集,他看到目录上写着“蚂蚁和蚱蜢”,“三个胖女人”,他开始看第一篇《万事通先生》。 杨州抬起头,看到他的左前方坐着一个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虽然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杨州却觉得他行动起来一定敏捷,迅速,利落,果然他站起来大步地朝一排书架走去,很快地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不过他刚才表情平静,现在却皱着眉头,在思索着。他的鼻子下方可以看到长出了一些胡须,这是有段时间没有修理的缘故。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杨州一整天都待在这里。他在图书馆里走来走去,希望熟悉它的布局,走到那些书架前,努力记住每块区域放着什么书。那天他办理了一些手续,以便他能从这里读书,借书。 某一天下午,他走进一家书店,他是想来买一本书。书店并不小,有八九米宽,进深大概有十五米。一进门,他注意到右侧的墙边,柜台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两张桌子,还有一棵盆栽,阳光从墙角的窗户上照进来,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谈论着,声音不大,但似乎很热烈。 杨州赶紧向里走,仿佛听到了什么催促,他一直走到最里侧的墙边,才开始找他要买的书。他很快就找到了它。他拿着它往回走,一边扫视着左右两侧书架上的书。 “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书店的老板对着那两个客人说,他面带微笑,他们好像是熟人,“我想我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杨州注意到,老板的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银色框架的眼镜,头发被利索地梳在一边,还并不稀疏。 “你呢,小子,买《阿尔芒丝》的年轻人?”坐着的一个男人说话了。杨州认出他是自己第一次去图书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他的头发被剪短了,没有什么其他明显的变化。另外一个坐着的人身材又胖又壮,脸色白净,看上去他只比杨州大几岁,不到三十岁。 “我吗,我买的的确是《阿尔芒丝》。”杨州回答道。 “你们认识吗?”老板问道。 “不,不认识,我们只是在扬州的图书馆里遇到过一次。对吧?” “对。”杨州道。 “加入我们吧,年轻人。” “干什么?”杨州问。 “没什么,聊天而已。你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个有点胖的人拍了拍右手边的椅子,说。三个人都望着他。 “好的,总之我也无处可去。”杨州走过去站在桌子边。 “我叫韩起。”被杨州认为是行动敏捷的那个人说到。 “韩先生。我叫杨州。” “他叫张睿。”韩先生指着那个身材略胖的人说。 “张先生。我叫杨州。” “我姓郭。”老板道。 “郭先生。我叫杨州。” 杨州坐下来,把那本《阿尔芒丝》放在桌子上。 那天,杨州几乎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听他们讲。他们希望他还能来。他果然去了,和他们很快地熟悉起来。他得知,郭先生是书店的老板,韩先生给一家杂志写文章,张先生竟是一位医生,他们是朋友,常会碰在一起。他们实在无所不谈,有时难免也吹牛。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许多人都会和写作这件事有关系。杨州也是如此。每个尝试阅读的人,可能都有一个想法,成为一个能写作的人。从前,十二岁之前,那个可以称之为“童年”的时候,杨州并没有读过什么书,或者读过,却忘掉了。他模糊地记得,在某一个早晨,和所谓“童年”有关的书都被当作废纸卖掉,那些书里除掉要在小学里读的课本,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书,或者根本没有。而这,也是如今的多数的青年的经历。少年时——其实杨州并不愿这样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来回忆以便寻找自己和写作这件事会有什么关系,因为回忆总是难以接近过去的事实,只是把那些简单的情节又重想一遍。因此,回忆往往是徒劳无功的。然而,除了回忆他又一无所有。所以仍不免要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来叙述。少年时,那时读书绝不是为了某天会和写作这件事有关,因为根本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件事。读书,和别的许多事情一样,是少年的游戏的一种,游戏的目的当然有两个,一是打发时间,一是让生活有点乐趣。少年有很多梦想——他们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容易,他们永远也不失去希望。对于未来他们会成为怎样的人这件事,他们一致的想法是(这想法可能是模糊的,然而是存在的),是他们,这群少年,以后,至少是一个方面或领域里成功的人,他们没有理由不成功。在少年的末期,杨州就有这样的想法,他,至少是一位作家。 青年。他在生活上节节败退。他曾试图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和所有人一样,然而没有成功。他的生活枯燥,无聊,他的青春苍白,荒凉。然而他仍多次幻想,只要时机到来,也许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就能写出漂亮的诗或小说来,然后,然后一切就好办了。他写过日记,写每天的事情和对生活的想法,然而不能持之以恒。他读过一些书,这些书中有些小说,由于这个原因,他曾经两次尝试写小说,但都只写了一点,就都丢掉了。 最近,或者因为他又读了一些书,或者因为他的那些朋友的影响,他又想到写作这件事——他很多次想,事实好像是他只能想到这件事,他什么也不会,他无路可走。 一月的一天上午,杨州就开始动手写,写一对恋人分别的事,他写了三天,虽然那故事只有三千字。从那以后,他又写了几篇短篇小说,有几篇只写了一点,没有完成,他打算以后再写,然而他再也没有动手写。 夏天的某个午后,杨州坐在他的一个朋友家的客厅里,韩先生和另外几个人也在,他们坐在柔软的灰白色沙发和色彩鲜明的塑料椅子上,杨州走到窗户边上,碰了碰挂在玻璃上的装着一只鹦鹉的笼子,又看了看盆里种的几棵植物,这是他每次来到这个客厅都要做的事情。他转身向窗外看去,看到了楼下宽阔的马路,他刚才从那里下车。他在想什么呢?客居他乡的感伤?还是因为一路奔波有一丝疲累?他想到了刚才坐在车上时那种“在路上”的感觉,并且努力回想着坐在车上的那个场景。他只是觉得应该打起精神。 他从窗边走过来又坐在那个绿色的椅子上,阳光就顺着他的衣服和皮肤流动着,重新倾泻在白色的地板上。 起初大家都很沉默,仿佛在听着某种喧嚣的声音,过热的空气特有的压迫声?窗外的声音?还是他们自己的声音? 谁为了打破这怪异的安静,说了句什么,他们就开始聊天,再也没有停止。现在,他们谈的是文学作品中那些善良纯朴的人。 杨州又站在了窗边,不过手里多了一本书,这是他刚从桌子上拿的,翻开,是一本诗集,他又去看书的封面,上面写着《恶之花》,还有夏尔·波德莱尔。他翻看着,没有听清他的朋友们在说什么,他仿佛忘掉了自己是站在窗边,忘掉了阳光,沙发和椅子,他在看那首《信天翁》: 水手们啊常常为了开心取乐 捉住信天翁,这些海上的飞禽 它们懒懒地追寻陪伴着旅客 而船是在苦涩的深渊上滑进 这一会,他完全脱离了他的那个圈子,只模糊地听到某个人说:“那些善良纯朴的人,他们的年龄往往要大一些。他们是那样的慈祥。他们好像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杨州继续读他的诗: 一旦水手们将其放在甲板上 这些青天之王,既笨拙又羞惭 就可怜地垂下了雪白的翅膀 仿佛两只桨拖在它们的身边 “你们还记得高尔基在《童年》里写的他的外婆吗?她才真是一个善良纯朴的人。”谁说了这么一句,他们又讲到《帕尔马修道院》。杨州仍然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 这有翼的旅行者啊多么靡萎 往日何其健美,而今丑陋可笑 有的水手用烟斗戏弄它的嘴 有的又跛着脚学这残废的鸟 杨州读完那诗的最后一节: 诗人啊就好像这位云中之君 出没于暴风雨,敢把弓手笑看 一旦落地,就被嘘声围得紧紧 长羽大翼反而使它步履艰难 杨州在心里称赞着这首诗,一边听到朋友说:“外国的书里净是这样的人,这样善良纯朴的人,中国的书呢,我想到一个,鲁迅写过的那个阿长,给他买《山海经》的阿长。”大家议论纷纷。杨州却还在想那首诗,“长羽大翼,反而使它步履艰难”。他很喜欢这句,反复念着,希望记住它。 当杨州重新回到客厅里的谈话时,朋友们已经开始谈别的话题了。他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把他最近写的东西拿给他的朋友们看,有几篇小说,散文,他的豪言壮语,还有几首诗。当大家评论着他的文章时,他还在想那首《信天翁》,称赞着它,努力记起诗里的一些句子,他可能是想借此抵抗内心的羞怯和紧张。 朋友们对他所写的东西的一致意见是,这样可不行。他们希望他能写一本小说,他也这样希望。于是,他决定并且很快动手写一本小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一 年底,杨州回到家里。这是他的家,他父母的家,这是苏北一个小城里的一处乡下。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是老样子。”杨州坐在墙边的桌子前想。他的头脑里立刻掠过今天乘坐的车和那些乘客的形象,各种颜色的衣服,各样的脸和车站的广场。然后是一幅美丽的画面,一条乡下的路,路的两边是河流和树木,他仿佛在树林中穿行,想着从前的事,注意着太阳的位置,冬天的太阳,它的光线微弱。这时,那个太阳在不断变亮,所有的物体也在变亮,然后他的大脑就被一片白色占领了。他向窗外望去,除了深蓝色的天空,一棵树和房子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他突然感到有点冷。 “家里还是太冷了。”他想,他抬头看看四周的墙。他回想着回家之后看到的所有的角落,“地面还是太脏了。”他低声自语道。他想到他的父母,他的那位姐姐。 然后,他又想到这半年来写的那本小说。他立刻站起来从包里拿出那个本子和笔,他没有立刻动手写,就像很多次沉默地面对着它一样,他在想什么呢,他可能在想这本小说,然后他总是使自己头脑里的画面模糊,不让自己看清它,就像他此时朝着一个方向,视线却并不集中在一个点上,他在看一个面。他想到自己写小说时那种慵懒c敷衍的状态,并立刻责怪自己。 “真安静呐。”他突然觉得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太安静了。”他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他的视线从窗子上的灯光移到屋顶上然后是树上,天空。月亮在偌大的天空上发着微弱的光。他能感受到空气的寒冷,一点点风--黑暗的夜的动作。出奇的静,他想。“这一切,天空,树,屋顶,房子,还有这黑暗的夜,灯光,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他苦苦思索,他的心里有一点落寞。突然,他想到了李萌。于是,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涌现,来回地飞着。他觉得天空中的月亮颤动了一下,然后,白色的光就不断地割裂着眼前的黑暗的夜,他听到邻居传来的说话声,一个孩子在受训斥。他仿佛看到眼前的帷幕碎成无数块,现出它背后的景象,却仍是黑暗的夜,于是白光又在黑暗中不停地划过。他努力地,极其费力地想让自己再去思考那个问题,却不得要领,只好回到房间里。 二 在乡下颇觉生活之无聊,杨州就到县城里溜达,他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走着。他想着这几天在乡下过的生活,平静的有些枯燥,就像那乡村的田野的风景一般,灰色的单调的田野。他想着前方的路边有那些他熟悉的建筑,由此他想象着他学习和工作的城市里那些他经常走过的道路。 当他走着的时候,他感到心里有一点愉悦,虽然他装得若无其事,然而他实实在在感受到这快乐的情绪,就像这个季节那些美丽的女士,他们包裹在厚实的衣服里,然而那曼妙的身材是确实存在的。当他感受到这快乐的感情时,他在心里立刻抑制它,甚至设法忘掉它,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辨认眼前的事物上,那是树,那是楼房。然而他又清楚地知道他抑制这种情绪的原因--他在责备自己没有完全沉浸在那种平静的乡村生活里,他要求自己用“平静”而不是“无聊”来形容那种生活,而此时他在做什么呢,他在设法远离它,即使这是短暂的,他因此愧疚。他向左转到向北的一条路上。 三 他知道再向北,再穿过一条马路,是一个公园。他决定到那里坐一坐。 当杨州走在广场上,想找寻可以坐下的地方时,他看到几个人站在广场那边,然而尤其引他注意的是他们身边的那群白鸽。他停下脚步。那是白鸽,那些白点,跳来跳去,就像阳光在地面上跳跃着。他往那边走去。一个小男孩伸出手,他在试探,他想摸摸一只鸽子白色的头,它把头一摆,迈着步子躲开了,他又张开手掌,希望它们飞到他的胳膊上去,不过它们都不理睬他,于是他就不耐烦地追一只鸽子。另一边呢,他惊奇地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一只白鸽停在她右臂的肘部,她正伸手在逗着另一只白鸽,又好像在试探那只停留的白鸽是否会飞走,然而它只是转动眼睛,两只爪子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她笑的多开心呐。这群敏锐的鸟类感受到了他的接近,迅速地往一边退去,像风吹着白色的沙子,当他又走了几步,它们像约定好似的同时张开翅膀,扑腾一下向空中飞去,女生没有注意到他,完全被白鸽突然的动作吸引,这些鸟沿着一条弧线飞着,很快又飞回广场,她始终望着它们,直到白鸽又落在不远的地面上,她好像还在挽留它们。 他在河边的树木里一处可以休息的地方坐下。他仍然可以看到那个女生和那群白鸽。他模糊地记起最近他在梦里梦见的一位姑娘,并立刻确定有这样的梦和这样的人。他回忆着刚才和女生交换眼神的时刻。这午后的阳光可真好呐,他想,他感受到天气的温暖。他又想了一会,突然他觉得那阳光暗淡下去。他害怕她马上就要走了。她就要走了,是这样的,他抬头看看身边坐着的人,余光瞥着另一边的广场。 他目睹女生从广场走到树林里的全部过程,尽管他并没有望向那边,她朝他这边走来,她向他询问是否可以坐在他的对面。 “当然可以了。”杨州注意到别的位置上都有人坐着。 这时杨州又一次地观察她的外貌。她有一张好看的鹅蛋式的脸,任谁看了也要称赞,她的头发乌黑,披散在肩上。她的整个身体包裹在厚实的棉袄里,使人只能惊叹于她那洁白修长的手指。一双眼睛分外机灵,她总是笑意盈盈,仿佛心里永远装着欢乐的事,那眼睛里又有好奇,仿佛在问“我这是在哪里呀”,旋即好像又想到了哪件伤心事,那好奇的目光就被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然而只一刹那,又让人看见那灵动的眼睛。她勾动嘴角,露出微笑,使你认为这微笑是因你而生,然而她那双眼睛又表明,她在想着另一件事。她双眉弯弯,仿佛她的另一双眼睛。 “如果我可以了解她的全部感情,我该如何幸福。”杨州想到。 “那些白鸽真是可爱,尤其是那一只,它在你的胳膊上待的可够久。” “你要是愿意,它们也会飞到你的肩膀上的,要是你不老是站在一边的话。” “可从来没有一只鸽子在我的胳膊上待过?”杨州道,“可以认识一下您吗?” “当然可以了。” “我叫杨州。” “我叫关紫。” 四 关紫是一名老师。杨州却对她说,她可一点也不像位老师。 关紫喜欢画画,从前喜欢,现在也喜欢。杨州看过她的两张画,篇幅都很小,一张画春天的山坡,一张画古建筑。 “你可真是心灵手巧。”杨州这样称赞她。 “‘心灵手巧’可画不出真正好的画啊。这是我从前养成的习惯,现在正好用来打发时间。” 关紫正如她的画一样,平静美好。 杨州总是想着再见到她,然而在他动身回扬州之前,他只见过她一次,那是他们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当他们买电影票,坐着等待电影开场,走进观影厅,寻找座位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得像非常熟悉的朋友,他们一边走,一边不时地低声说几句话。 杨州在来看电影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几天以来,他都有一个打算,那就是向关紫表白他的感情,不过这个打算始终很模糊,“是不是太着急,太冲动了?”这个疑问和他所想的那些坦白的话搅在一起,“跟我交往吧”,“不行,这太鲁莽了。” 当电影开始的时候,杨州做了放弃的打算,不过那硕大明亮的屏幕和快速变动的画面,刺耳的声音使他怀疑他是否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因为一个可笑的情节,他和关紫互相望了一眼,屏幕的光照亮她的脸,她是这样的美丽,因为他们的“心有灵犀”而笑了笑,仿佛在说“他们多可笑,你也这样想吧”。杨州决定在下次他们互相望着的时候,就靠上去在她的耳边把所有的话都告诉她,然而连续几次,他都没有这样做。他一边看电影一边回想着她望他的眼神,他察觉那眼睛里除了表达高兴的心情,还表达一些疑问的情绪,“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啊,你想干什么啊”仿佛她问。杨州想他会被拒绝的。然后他就在这疑问的眼神下退缩,把自己的一颗心又包裹起来。 “和你一起看电影真是令人愉快啊。” “我也是。”这是他们分开时说的话。 五 杨州又恢复这样的生活状态,工作,写那本爱情小说,读书,和朋友见面。 在写那本小说的过程中,杨州完全体会到写作的困难。他常常想,相比写作,读书真是容易的多,阅读,只要求一个人努力去理解作者通过文字想要表达的事物,而写作,则是要创造一切。 纵然读书也会浅尝辄止,半途而废,然而只要稍微用功,读完一本书是很容易的。读书也大可凭着兴趣,手不释卷可以,中途易辙也可以。然而如果以读书的兴趣,热情和功夫来写作,恐怕永远也写不出一本小说。写一本书,至少和读一百本书一样难。 在过去的半年里,杨州写出了这本小说的一半,在年后的两个月里,在焦虑,烦恼,孤独,怀疑的状态中,他完成了小说的另一半。 在写完这本小说的刹那,杨州并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轻松欢喜,的确,他在一瞬间感到背上的一块笨重的石头落到了地上,然而他立刻又感到一块如山的巨石压在他的背上,空虚和恐惧随之袭来。 六 在杨州完成小说的那几天里,在他的心中仍充满焦虑和忧愁的几天里,他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件事,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欣喜。这件事就是关紫来扬州找他。 杨州在租赁的房子里接待了她,在她到来之前,他想象着他所喜爱的她的形象,她转过身来,她有着浓密的乌黑的头发,她抬起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 “是你变瘦了,还是你的衣服穿少了,你的变化可真大,主要是变得更美了。”杨州见到她的时候讲。 “是天气变得太热了。”她笑着说。 杨州在头脑里想象着她冬天时的模样,此时她摆脱了笨重的棉衣的束缚,整个人都是轻松灵动的,充满活力的,就像公园里那些生气勃勃的刚长出绿叶的树。 春天和她才更相配,杨州说。 他带她看了看居住的房子,向她简单地一一介绍。 他们在客厅里坐下来,杨州不停地用双手拍打着沙发。他们先谈到他们对于上一次所看的电影的观点,接着谈论扬州和家乡的区别,谈论他们各自的工作c朋友,然后是社会的新闻。最后,他们不可避免地谈到,她什么时候回去。 “看来我今天是非走不可了,你觉得呢?” “你是问我怎么想吗,你是问我怎么希望你吗?我只有这样的想法,要么你永远留下,要么,你常来看我。” 杨州说完,就看着关紫,他脸红了,他那颤动的声音;他焦急地等待着答案,他想她应该懂得他的感情,这可不是一句俏皮话,她怎么会不懂呢? “我看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可以跟我走。” “那可不行。我们还是应该用折中的办法,要么,你来看我,要么,我去看你。” 七 这之后,关紫就常来看他。自然地,她也就了解到杨州写作这件事。事实是,无论是谁,如果他和杨州非常地熟悉,如果他们仍想在谈天中获得乐趣,那就离不开写作这件事。 “这是我刚上大学时写的日记,那时真是想写一部大的日记。然而呢,断断续续写了一些,有时连着几天写,有时一个月也不写一个字,写的什么呢?全部是发牢骚。那日记后面还有几篇散文的草稿,自然是准备轰轰烈烈至少是齐齐整整地写几篇文章的,然而你明白的,至少你可以看到,什么也没有写出来。” “这些,这些白纸黑字,大约有十张纸,每张纸上有一千字,这是想写一本武侠小说的,这当然是看了一些武侠小说想写的,不过只写了两章。人物的名字都想好了,都是非常好的名字,但没有想好情节,因此在写的时候,总是试图把回忆和现实变个模样写进去,但我感到这是不合适的,于是写不下去了。” “这是想写另一本武侠小说,这个故事简单的多,然而我仍然被现实困扰着。以为武侠小说写不出我想表达的现实来,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加之那时生活于我并没有什么巨大紧急的压迫,只是太无聊迷茫,终于又丢掉。” “这些又是日记,日记里只记每天琐碎的事情,像买了一本书,淋了一场雨,还有几篇散文。” “这一本吗,写着几篇短的小说,散文,在此之前,很久,我什么也不写,并决心远离写作这件事,准备好好工作。然而终于又走到这扇门里,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的那些朋友,就是最近你也见过的那些。这个?这是一本小说的草稿。” “你是问这些吗?这是最使人难为情的,这是诗,无论读书,还是写作的人都会遇见c无法回避的事情。有几首现代诗,非常之糟糕;还有几首旧体诗,我只是押韵,平仄的格律我是不懂的。” 这里抄两首杨州的旧体诗: 夏日有感 青青暮色催少年,春去夏来事无成。 惯闻小虫鸣宇宙,不厌细蝇舞帐篷。 山下新树替旧树,何时雏凤败老凤。 低吟三更睁眼看,灯火摇窗夜沉沉。 白露 九月离家泉水边,白露七日天不凉。 山川历历有旧游,人生茫茫无去向。 伤悲岂待飞雁后,离愁更在落红前。 无事白云识作苦,永将晚风随青衫。 八 在九月的一个天气清爽的下午,关紫拿着一本书,作为客人,坐在杨州的屋子里。 “真是难得你也会看书。”杨州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谁不会装文艺青年?” “看的什么书?” “《我的南方女郎》” “谁写的?” “康若雪” 他们又讲到杨州写的那本小说。 “非常之差,非常之不满意,然而写出来是这样子,改也没有办法改,这就像生孩子,是只好如此的。” “起初我是打算写一本简单的小说的,简单到我可以写下去,我可以写完,就只好写‘我爱你’了。于是让他们开篇就相识,相恋,自然地,然后是分开。” “天才总是在幻想之中,在写这本小说时,我无数次地了解到自己是多么平庸,平庸,平庸,连个平庸的写作者恐怕也做不成呢。” “写的几乎都是在我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有的情节写得实在是糟,嗯连自己也不愿多看。” “很奇怪,我是指在小说中写出来的东西,有些真是我从不承认,避免思索的事情,然而回首看来,又确是‘念兹在兹’的地方。” “这样的简单的小说,我也写了不少的时间,结尾写不下去了,只好敷衍了事。原是想的能多写一点的。” “结局我想好的,一动手写就想好,不过似乎在小说里我也要说服自己,于是就改了结局,似乎只有这样,才说服了自己。” “语句也不好,偶有好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不得不说,许多事物是在不知不觉中离我们远去的,如同时间的流逝。是他们离我们远去呢?还是我们离他们远去呢?而这分离是源于什么呢?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时间这位魔术师在我们见不到的帷幕下组织着一切吗?还是有别的神秘的力量呢?或者两者都不是。我曾经与伙伴游戏的空旷之地,被田野和田野上的庄稼覆盖,而草垛是被挤在偏狭的角落,这是哪天发生的事情?那些伙伴,已是许久不见。那件淡蓝色的单薄的衬衫,也曾为我所爱,彼此的合适就给少年带来许多次的瞬间的快乐,然而从哪一天我再也不把它找寻,它在木柜的阴影里度过许多岁月,在岁月里变得更加单薄和惨淡。曾光着脚在小河里游荡,不畏惧蛤蟆与蛇的窥伺,也任污泥,石头,水草和蚌在脚底刻出图案,如今我只偶尔在桥上观望。何时不惧父亲的严厉?那个瘦弱的女孩何时长得白皙c丰腴?志同道合的朋友,是否还志同道合呢?曾经夙兴夜寐,为之孜孜不倦的所谓的知识,如今又是什么呢 杨州最近也有这类似的“失去”的苦恼,那就是,关紫离他而去了。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在一个很早的早晨?那是一个绿色与蓝灰色的世界,夏天的凉爽使她一会晕眩,一会清醒,她走过房子,走过绿树下的道路,走过河流,走过桥;在一个月夜?她和白色的月亮行走在树木和屋角的两边,她放松地走在黑暗里,她紧张地走到混乱的灯光里,月亮则在河边的浅滩上驻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她午后就出发,让所有穿过树木的阳光都追随着她,她走过田野,她渴望走到只有一条路的无边无际的空旷的平原,动物驰过枯萎的草地;在一个秋天的黄昏?她走到一个斜坡上,看到一处坍塌的房屋和荒草丛生。 她厌倦了那所房屋,厌倦它的一切,它的房间,它的地面,它的窗子。她憎恶那照进窗户的阳光,就去爱那窗外的风景。即使窗外只有一棵树,至多还有和这一栋房子一般单调的别的房子。她害怕待在这房屋里,如同厌恶自身的恶劣的习惯。曾经如何热烈,而今如何难堪。终于有一天,她扔掉那忍耐的面纱,只露着无情的脸色。 杨州对于生活的要求,正如许多人对于生活的要求一般:要是什么也不做,要是允许生活一成不变,就是堕落,罪恶。在房子里待的太久,他就要求自己走到外面去,到公园里散步,走到街道上,看看外面的人;然而如果在街头巷尾晃荡太久,或者总是在应酬这个与那个,他又要求回到自己的房间。懒散太久,就必须读书,写作。若放任自己花钱,则之后就是节省开支。整天讲笑话,吹牛,他就要自己约束,安静。 他现在的生活是又归于寂寞c无聊了。那用爱情的所有的美好涂鸦出的彩色图案从天空上消失,他的世界又变成深灰色,变成山洞。他就像山洞里的一只熊,周围一片昏暗,他无知,蠢笨,无所适从;唯一的好处是他对那黑暗的世界还有好奇。 他实实在在地觉得生活是一成不变的,是堕落的。他打算写他的第二本小说,题材已经选好,他想象着那是一本完整的,完美的小说,然而材料还没搜集好,所以还没动手写。 在前面的一个章节里,在讲述到武汉旅行的一章里,我们曾介绍过杨州的一位叫乔木的朋友。现在这朋友又有了消息,他在大连,在那里读硕士,快要工作了。与这朋友的消息一起的,还有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也是在同一章节里讲过的他们共同的同学,一个学法语的叫韩圆圆的女生,她和乔木成了男女朋友。 总之,为了暂时摆脱目前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杨州决定到大连去,去游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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