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趁余花谋一笑》 正文 第一章 重生归来 梆子刚刚敲过三更,京城沈尚书府上却灯火通明。只见一处院子里,丫鬟们进进出出忙碌着,屋里传来数声低语。 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沈老夫人贺氏双目微阖,满是皱纹的枯瘦手指上正不紧不慢地捻着一串佛珠。佛珠乃是上好的小叶紫檀制成,此时在灯火下闪出温润的光泽,显然是常年摩挲所致。 沈老夫人下首坐着一个衣着华美的中年美妇,正是沈家大房夫人秦氏。她气质温润矜贵,面上微有忧愁之色。此刻她正觑度着老夫人的神色,试探开口道:“媳妇听说,那宰相府的人应下了这门亲事?” 沈老夫人手上一顿,睁开了眼睛,眼内精光一现:“这个五丫头,自从宰相府受伤回来后就昏迷不醒,既不知道是怎么受的伤,宰相府的人自然推脱。等五丫头醒了,却不知道他们怎么说。” 沈老夫人垂目,须臾冷笑一声:“宰相家的小儿纨绔,我们把五丫头这么嫁过去,不定是谁吃亏呢。也别觉得宰相府是看咱们五丫头可怜,我心里想着,许是他们那大公子在外面有了什么苟且,只要立刻成亲,好堵住外面的悠悠众口呢!” 沈大夫人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少女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上一个血口子被纱布缠了,渗出一点血迹来。 她心里不是滋味,见老夫人似乎微有乏意,忙劝道:“母亲还是早去休息吧,媳妇在这守着就是。” 沈老夫人摇摇摆摆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转身离去。 沈大夫人招来侍女吩咐几句,也随之离开了。 满院的灯火只留了一盏,幽幽的暖光照在少女秀丽的面庞上,仍不免有些渗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黑如鸦羽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久病不起的沈府五姑娘沈婉宁,慢慢睁开了眼睛。 次日一早,那位为相思病卧床不起的沈府五姑娘终于醒了的消息,就在京城里迅速流传起来。 宰相府内,赵大夫人顾氏将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气的拍着案几道:“我就知道这个祸害肯定死不了!” 旁边的高个子丫鬟赶忙递上帕子,顾氏只接过来在手里恨恨扯着,只把那雪白的冰绡扯得变了形:“老爷也真是的,非要把那五丫头娶进来。我的行儿和我那侄女如何不相配呢!不过是文人迂腐,政敌就不许联姻罢了!” 站在一旁的圆脸老嬷嬷见她气的着紧,忙伸手替她顺着气。这嬷嬷正是顾氏陪嫁的顾家老人刘嬷嬷,她低声劝道:“夫人,老爷再有不是,总是这个家里的顶梁。老爷朝堂上的事情,夫人不知也可,但却不能不为老爷的仕途着想。既然老爷说了少爷与表姑娘无缘相偕,夫人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斩断少爷的念想,替少爷赶紧娶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才是。老身虽然不懂朝堂之事,却也风闻这沈府如今在圣上面前风光,那沈尚书更是即将被提拔进内阁,若是此事为真,可不是老爷要结下的人脉么!老爷如今虽然还是一朝上顶风光的人物,但天恩难测,夫人莫要糊涂,仔细思量才是。” 赵大夫人顾氏听她一席话,纵然是心里憋气,也仍是点了点头。 “嬷嬷说的在理。” 赵大夫人顾氏此刻脸上仍然带着薄红,胸膛还因为方才大怒而微微起伏。但她已经语调平静地吩咐道:“那么,刘嬷嬷替我去沈府看看吧,看这祸害是不是真的好了,我再考虑是不是为我儿将她娶进来呢。” 刘嬷嬷垂首应诺,带着几个婆子媳妇,就去了沈府。 此刻沈府里也正是鸡飞狗跳,沈五姑娘沈婉宁卧在床上,面容仍带着几分苍白,却确实没有再昏迷过去。 沈老夫人一手紧紧握着五孙女的芊芊玉手,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她细细端详着这个往日安静寡言的孙女,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姑娘会为了相思病碰了那宰相府里的假山壁呢? 还磕了这么大一个口子! 头上顶着一个大口子的五姑娘此刻内心十分迷茫。 她一双墨黑眼睛扫视着屋里的众人,眼里也跟着露出一点迷茫来。 沈大夫人观其神色,忖度这姑娘莫不是碰坏了脑袋,怎么醒来至今,一个晌午都一言不发呢?她感到有些头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沈五也很头疼,她这是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梦啊?怎么梦里这些人如此真实,就好像她真的回到了她做姑娘的时候呢?她头顶上的那个大口子,怎么也疼的好像不是梦一样啊? 沈五姑娘思虑半天,还是准备先稳住眼前的众人,再做打算。 只见这秀丽可人却带着几分病气的少女沉默半天,终于开口对着沈老夫人说道:“祖母。” 少女娇怯柔弱的声音一响起,这屋里的人的心就先软了三分。 京城里谁不知道,沈尚书府娇惯女儿,娇惯的泡在蜜水里还怕化了。虽说这五丫头在宰相府确实给沈府丢脸了,可她也受了这么大的苦头呢。 一时间竟又寂静无声,只是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沈五姑娘的脸上,这目光有怜惜,有感慨,自然也有那真正看不惯的人毫不客气的瞪视。 那瞪着眼睛的正是二房的姨娘柳姨娘。 沈家二房没有嫡母,这也是京城人尽皆知的。并非是那沈家二老爷在嫡妻死后情深义重不愿续弦,而是他风流胡来爱养外室的名声实在是连京城城西卖豆腐家的小丫头都知道,因而根本没人将女儿嫁给他。 这柳姨娘便成了二房除了沈家二老爷唯一的长辈,虽然也没人尊敬她为主母,但她自己架子却端的极大。 只听她那一口尖利又努力维持矜持的嗓门儿开口道:“五姑娘,不是姨娘说你,你这样不知羞地在宰相府撞墙殉情,让满京城的人都看了个大笑话!五姑娘这样的行径,咱们尚书府的姑娘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简直是不知廉耻!” 一言既出,满室皆静。 那柳姨娘见没人反驳她,得意地又要再说嘴几句,只听那床上的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含了三分冷意。 “我沈五行事再荒唐,何时轮到一个姨娘说嘴了?” 沈老夫人此刻方回过神来,见那少女缓缓转头凝视着柳姨娘,因为长期卧病而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 “姨娘是见沈五卧床太久,怕沈五嘴皮子钝了,正好来磨一磨么?好叫姨娘知道,我们沈家纵然是清贵人家,不屑于做那些苛待下人妾室的举动来,但姨娘说破了天,也不过是个妾罢了!妾通买卖,这个道理姨娘不会不知道,妾室与我沈家的下人一样,谁想发卖的尽可以发卖!我沈五纵是不知廉耻,也轮不到一个不知礼数的下人来数落我!” 她说完这段掷地有声的话,已是微微气喘,但她仍然凌厉地盯着柳姨娘,直看的她满脸紫涨,转身跑了出去才罢了。 沈老夫人与沈大夫人看着她,只觉得纳罕。 如何能碰个壁,把人的和软性子碰的如那炮仗一般一蹦三尺高呢! 沈老夫人沉吟着,正想说些什么,外面来人通报:“老夫人,宰相府来人了。说是探望五姑娘呢。” 沈老夫人眼里精光一闪而过,沉声道:‘请进来吧。” 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刘嬷嬷领着几个婆子媳妇走了进来,一时间沈五姑娘偌大的房间里乌泱泱的一片人,竟要站不下了。 刘嬷嬷进来,打眼先看见床上那苍白消瘦的少女。少女脸上微微红晕,还带着些气喘。她心里暗暗点头,这必定是个病秧子,病秧子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这样想着脸上就挂了笑容。 “姑娘身子可大好了?相夫人日日挂心,今日一早就急急打发我来看姑娘呢。” 话音落下,又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儿,钻进土里消失了。 这五姑娘还是不作声。 刘嬷嬷心里打个突,正要再开口,那姑娘打量的目光就看过来,随即竟露出一种恍然的神色,眼里喜色顿生,看那情势,这姑娘若在无人处,就要抚掌大笑了。 她一时梗住,不知这少女是什么奇怪的脾性,醒来便疯了么? 正不知如何是好,这少女轻轻柔柔又开口道。 “刘嬷嬷,请你回去转告你们夫人,我们沈府,是决不做这门亲的。” 沈大夫人回过神来忙喝止道:“五姑娘慎言!姑娘家怎可妄议亲事!” 刘嬷嬷诧异地抬头看着那柔弱的少女。 那少女看了一眼沈大夫人,目光竟含了些许歉意与不容置疑。 沈大夫人看她如此,心内心思电转,一时没有作声。于是那少女又接着说道。 “我沈婉宁今日对天发誓,此生不嫁赵景行!若违此誓,愿剃发为尼,永伴青灯古佛!” 满座皆惊,屋里寂静更深一层,只听得屋外还未走远的柳姨娘带着哽咽又得意疯狂的笑声,幸灾乐祸的意味十足。 沈老夫人紧紧捏着手里佛珠,以一种异样又深沉的目光,审视地看了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孙女一眼。 外面的天色陡然一沉,乌云刹那间积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似乎都只发生在一止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请安赔礼 夜色沉沉如墨,沈婉宁躺在榻上,听着外面风急雨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晚间已经问过,这一年正是嘉和二十一年,距离她在北疆横死那一年,竟足有十一年。 她还记得自己在北疆衣不蔽体地乞讨为生的生活,而这些,大半要拜她前世那面容俊美却衣冠禽兽的夫君所赐! 她想到此处,觉得腹中饥饿,开口唤道:“揽翠。” 丫鬟清脆地应声:“揽翠在呢,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听这声音如黄鹂出谷,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言。丫鬟已掌灯走来,又替她挂起帘帐,那张熟悉又憎恨了许多年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沈婉宁的眼前。 沈婉宁静静地凝视着揽翠,她只将头微微低了,又重复道:“揽翠在,姑娘有什么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那丫鬟微微屈膝的腿有些颤抖。她又将头微微抬起,轻轻地,恭谨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然而落在婉宁眼里,这一眼又有多少的意味呢? 沈五姑娘忽然觉得乏味,因出声道:“你去给我端些吃食来罢,我有些饿了。” 随即她转过头,向内躺着,只给这丫鬟留个背影。丫鬟默不作声去了。 沈婉宁静静地听着雨声,若是重生前,此刻自己早已因为阴雨而痛不欲生吧。老天青眼,重新给她一副健康无虞的身体,不知算不算是对她前世的遗憾的补偿呢? 她翻了个身,露出一个苦笑。她前世的遗憾那么多,一世还许补不完吧。 她额上的伤口因她这个翻身的动作而隐隐作痛,沈婉宁嘶了一声,想起这伤口的因由来,只觉得头更痛了。这样的身体,自然算不得健康无虞,而这伤口倒有一半是拜那禽兽所赐! 那日是宰相府三姑娘赵若潇的生辰,京城里但凡有些体面的官宦人家都受了邀请,豪富之家的闺秀也在此列。她年少轻狂与那京城首富陈家的大姑娘打赌,赌宰相大公子赵景行会不会替她摘一枝树梢的杏花。 她颇觉得头疼,那赵景行何等人物,如何会替名不见经传的尚书家二房姑娘摘花?只记得那赵景行芝兰玉树一般,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过,自己羞愤不已,竟然一头撞了假山,顿时人事不省,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沈婉宁想起赵景行,嘴角的苦笑便一寸寸冻结,成了一个冷冷的惨笑。 上一世自己不管如何名声不堪,还是揪着此事厚着脸皮嫁给了他,结果等来的是什么呢?一盏孤灯一间空房?还是被设计逐出赵家,不得不离开京城?亦或是最后战火绵延时流落北疆,被万箭穿心射死呢? 她想到那万箭穿心之痛,只觉浑身发冷,紧紧咬住了嘴唇,竟连咬出血来也不自知。 揽翠端了吃食进来,见沈婉宁满面冷汗,将嘴唇咬出血来,只骇得腿一软,赶忙来掰她的下巴。 “姑娘!姑娘!快松口!” 沈婉宁心思电转间,一下看见揽翠,只觉得恨不得啖其血肉,一双墨黑的眼里遍布杀意,伸手向她探来。 揽翠见此更是惧怕,只骇得坐在地上,眼里簌簌流下泪来。 沈婉宁见她如此,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了,整个人都冷静了许多。 她扫了揽翠一眼,低声说道:“今晚之事,不许外传。” 揽翠哭着胡乱点头,又跪下来给她叩头。沈五冷眼看着,自顾自端起吃食来吃。 她上一世死时衣不蔽体,饥饿潦倒,如今吃一碗白粥,都觉得十分香甜可口。整间屋里只听得揽翠压抑的啜泣声,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沈婉宁也不恼,默不作声把一碗粥并几碟清淡小菜都吃尽了,摆了摆手。 揽翠这才抖着站起来,把碗筷收拾了出去。 沈婉宁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决不能再遭到背叛。她又喊来小丫头含珠,对她嘱咐几句,小丫头揉着眼睛点头去了。 她这才睡下,这一觉极为安稳香甜。 次日一早,沈五姑娘去给沈老夫人请安。她今日着了一件月白色的衫裙,样式简单的发上仅仅斜插着一支蝴蝶银钗,远观只觉素淡黯然,与这沈府里满园的绿意格格不入。远远走来的姑娘见了,便有一个出言笑道:“五妹妹穿的好生素净,莫不是真要削发为尼了罢?” 这声音矜持中暗含讽刺,说的话更是不能入耳,沈婉宁淡淡看去,原来说话的正是她那不着调的姐姐沈四姑娘,沈婉瑜。 沈婉宁见她着一身杏黄衣衫,偏偏又摘了一朵红艳艳的花在头压着,一抬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四姐姐今日穿的倒是鲜艳妍丽,我观我爹前几日买回来的锦鸡,羽毛极是五彩斑斓,竟也及不上四姐姐一分颜色呢。” 沈婉瑜涨红了脸:“你!”房里传来沈老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却也颇具威严:“瑜儿,宁儿,莫吵了。” 沈婉瑜恨恨一拂袖,先行进了屋子。她身旁一个姊妹,却站住看了沈五一眼,也跟着进屋去了,是沈六姑娘,闺名沈婉绮。 沈家六个姊妹,大房所出的沈二沈三姑娘年幼夭折,只有大姐沈婉菡比她年长,且与她是嫡亲姊妹。按辈分排,除了她长姐沈婉菡,便是大房夫人秦氏所出的大少爷沈风凌,与四小姐沈婉瑜。大少爷今年应不过十七之数,沈婉瑜小他两岁,今年十五。二房的二少爷沈风眠是沈婉宁的嫡亲哥哥,与沈婉瑜一般岁数,今年十五。而沈婉宁更小两年,今年不过十三罢了,剩下那六妹妹乃是柳姨娘所出,也是十三。 算来这些将来反目成仇的亲人,如今都还未长成呢。 沈婉宁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洒脱自在,竟叫一旁的含珠揽翠都看呆了去。不过一息之间她身姿轻盈,嘴角含笑,进屋去了。 沈老夫人见沈婉宁进来,和蔼地注视着她,见她走到近前,微微冲自己一福。 她眼里那种深沉的审视被笑意掩盖,沈老夫人含笑问道:“五丫头,身子可大好了?” 她心里已有了答案,既能醒来,应是已无大碍了。 果然那少女低头笑道:“回祖母的话,孙女大好了!” “既是大好了,穿的这么素净又是作什么妖?”沈婉瑜插嘴问道,只见她眉梢轻轻一挑,眼神嘲笑又带着愤恨。 沈大夫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沈婉瑜撇撇嘴,不再看沈五了。 沈婉宁转向大夫人,虽然是回沈婉瑜的话,却对着大夫人说道:“四姐姐不知,我如今算是悟到了。” 沈婉瑜见她不说下去,只好问道:“悟到什么了?” 沈婉宁轻轻抬眼,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大夫人。少女的眼神澄澈无尘,却让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品出一种苍凉悲凄的味道来。 “祖母,大伯母,婉宁如今真正明白,那些儿女情长,皆是红尘俗物。自从婉宁上次一头撞在宰相府的假山壁上,祖母的焦心,大伯母的担心,各位姐妹的关心,婉宁虽然人事不知,但醒来之时也感受深刻。反观婉宁之前相交之人,与为之碰壁之人,皆是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添油加醋地散播我的传言。婉宁于是明白,婉宁那日做下的事情,乃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实在不值得为之。因而婉宁那日醒来见到宰相府的人,才有那激愤之语。” 她又轻轻抬眼,看清沈老夫人眼里的戒备审视渐渐化开,这才继续沉痛说道:“婉宁往后再不会做这种丢自己颜面,也丢沈府脸面的事情来,一定以大局为重,以家族为重,绝不胡来。” 她说完,一拂衣角,跪了下来。 沈老夫人看着婉宁乌黑的发顶片刻,才真正笑得舒心起来:“五丫头倒是懂事了。” 沈大夫人赶忙附和道:“是呢,五姑娘真是懂事了,不像我这闺女——” 沈婉瑜见众人眼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气的又涨红了脸。“说的好听呢!难道我们姐妹被你沈婉宁败坏的名节还能再回来吗!” 沈婉宁沉默片刻,注视着沈婉瑜开口道:“四姐姐的名节当然重要,婉宁虽想挽回,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四姐姐以后多多敲打责罚婉宁,婉宁才能安心。” 沈婉瑜见她如此,撇嘴不再看她。 沈婉宁依然跪着,低着头给沈老夫人看她乌黑的发顶上雪白的发旋儿。 沈老夫人看了一会,终于开口道:“起来吧,五丫头,祖母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的话。” 婉宁略一顿便站起,对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深深一福:“孙女明白,谢祖母,大伯母。” 向沈老夫人请完了安,众姐妹便起身离开。 沈老夫人开口道:“五丫头,你先留下,祖母有话问你。” 沈婉宁这会子哪能不知道老夫人要问什么,她回身福了一福:“祖母是要问孙女,是否真不后悔拒了赵府这门亲事么?” 见沈老夫人神色平和,又冲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沈婉宁神色一整,扬声说道:“婉宁自然要劝长辈们退掉这门亲事。祖母您相不相信,拒绝这门亲事,将是婉宁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沈老夫人枯瘦的手捻动佛珠,此刻停了一停。她平平地凝视着面前神色端整的少女,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她扬了扬手,沈婉宁退了出去。 京城另一头的宰相府上,赵景行正一边画画一边听小厮汇报府里听来的见闻。 他生的清俊夺目,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得他的轮廓更是耀眼逼人。 他想起那向他求花而不得的少女,怯懦涨红的脸庞,想不到这少女竟说出削发为尼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来。 他略一思索这前后态度的差异,左不过是少女情怀易变迁,因此不过一笑置之,挥手让那小厮去了。 他面前摆着的这幅画像上,一个清秀文弱的女子温婉而笑,他仔细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无限温柔,又继续执笔画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丫鬟含珠 日头高悬,春光灿烂。在府里的姑娘都要去女学学礼仪规矩与琴棋书画的日子里,因着头上那个大口子的缘故,沈五姑娘很是得了几天清闲。 这日含珠终于把她要的人领来,沈五姑娘一手托着茶盅闲闲地吃茶,一边端详眼前这局促不安的小丫鬟。 沈五生的极白,气质又清冷,眼角眉梢总带着一段欺霜赛雪的灵韵,却又因为她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而宛如那山顶的雪莲徐徐盛开,倒把暗暗打量她的小姑娘看的脸上红红的。 姑娘笑嘻嘻地不说话,只看着她吃茶,简直像要把她就着这茶喝进肚子里一样似的。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姑娘也不恼,旁边站着的揽翠看着,心里先存了一段酸意。自己对姑娘掏心掏肺,姑娘却一直防着,重用含珠也罢了,这小丫鬟又何德何能来分姑娘的恩宠? 于是她不禁说道:“这是等着姑娘问你呢?还是你自己说说?” 这话问的很有水平,她既不知姑娘找这个丫头干什么,更不知这个丫头的来历,这样问自然万无一失,只是这两句话,旁人怎么听,怎么有些不待见的意思。 沈五姑娘就抬起头来,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揽翠被这一眼瞧得心惊胆战,赶忙补救道:“奴婢多嘴了,姑娘寻个开心,倒叫奴婢搅了。奴婢该死。” 那小丫鬟听说主子不过看着她寻开心,竟然平静了许多。她讷讷地说道:“姑娘,奴婢会抖空竹呢。” 沈五脸上绽出灿烂的笑来,她白皙的手腕子托着下巴,“是吗,那你可真是厉害!” 她不喝茶了,只专心盯着这小丫鬟说道:“那你还会什么呀?” 小丫鬟一时想不到什么会的,因而又开始手脚不知往哪儿放。 沈五看着她笑,她只觉得姑娘是不是真的撞坏了头呀,怎么越笑越傻呢? 沈五笑着笑着,眼里滚出水珠来,水珠越滚越多,倒把这小丫鬟吓得慌了。 姑娘真的傻了呀!都怪那天杀的宰相大公子! 沈五看她抽出手绢子,笨拙地替自己擦泪,开口说道:“我认识你,你叫雪鹃。” 小丫鬟很是惊讶,沈五笑笑,沉默了。 北疆的风雪很大,她已经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雪鹃。她们头靠头地拥抱着在破庙里取暖,她们一起去挖雪地里的野菜来做吃的。最后她死的时候,雪鹃替她挡了好多好多的箭,她陪着她,万箭穿心。 这个丫鬟在前世时跟着她陪嫁进了宰相府,却一直默默无闻,她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可是她被赶出宰相府,被逐出京城的时候,只有这个圆脸的小丫鬟背着她的小包袱,笑的眉眼弯弯:“姑娘,我们一起走!” 眼泪越滚越多的沈五姑娘突然伸出手,握住了雪鹃的手。 她满脸的泪水,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来:“你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的,以后,你跟着我,我们一起走吧。” 雪鹃忧心忡忡地抽出手,继续替她擦眼泪。沈五姑娘哭着哭着,突然看到旁边的揽翠,一下收了势头。她接过雪鹃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又是一个欺霜赛雪冷艳逼人的冰娃娃。 雪鹃眼里的忧愁更浓了。 姑娘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 院子里突然一阵骚动,只见一个俊秀高大的公子哥儿猴儿一般窜进了沈五姑娘的红叶居,手上拎着一个白白的雪团儿样的物事,一边激动地唤道:“妹妹,你看二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沈婉宁听见这久违的声音,突然感到有点头皮发麻。 她有气无力地说道:“二哥,你上上次送了我一只蛐蛐儿,上次送了我一只蜘蛛把蛐蛐儿吞了,这次又要送我什么五毒教的” 她二哥急吼吼的就将那物事往她怀里一塞,触感柔软,沈五一下愣住了。 她低头一看,这是一只肥猫啊! 肥猫拿一双湛蓝的眼珠子在她脸上转了两转,毫不客气地就地睡下了,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香甜的呼噜声。 沈五:“” 她怎么感到自己快要好透了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这一定是错觉! 沈五寻思这猫看上去极其昂贵,不像是她那穷酸的二哥买回来的,因问道:“二哥,这猫是你买的吗?” 沈家二房嫡长子沈风眠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见她爱不释手地抚摸那肥猫,立刻义正言辞道:“那是自然!” 沈五抬头轻飘飘地看了她哥一眼。 过了一会,又看了一眼。 如此反复数次,沈风眠的脸越来越红,终于泄气说道:“还是妹妹了解我,这猫是我捡的。” 沈五一边替肥猫顺毛,一边说道:“那哥哥是在哪里捡到的?我看这猫一身的肥膘,生活定然养尊处优,这会儿丢了,主人应该十分着急吧。” 沈风眠心里暗暗翻个白眼,管他主人是谁!我妹妹喜欢,那就是我妹妹的猫!这一身的膘,这湛蓝的眼珠子,这雪白的皮毛,都是我妹妹的! 沈五姑娘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肥猫的背,肥猫从喉咙里发出极享受的呼噜声,逗的得沈五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脸上带出轻快的笑意来。 沈二公子没想到自己送了只猫就立即表演当场失宠,气的牙痒痒地盯着那猫,一记接一记地朝它的脑袋上甩眼刀子。 或许是沈二公子的眼神怨念太强烈,原本睡得极舒坦的肥猫突然睁开眼睛,朝着沈二公子示威地大声吼道: “喵!” 沈二公子的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里去了,伸手就去抓它的后颈,却被妹妹轻巧的一个转身躲开了。他极不甘心,又去捉它尾巴,沈五姑娘直接一个眼风甩过来,他委委屈屈地又把手收回去。 他偷偷瞪着那猫,正好看到那猫透过妹妹的肩膀,冲他露出一个鄙视又嘚瑟的眼神。 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二公子气的又要去抓它,只听得妹子柔柔软软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哥哥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跟个畜生过不去吗?” 沈二公子简直要泪奔了,他最后恨恨地瞪了那猫一眼,郁郁地告辞去了。 雪鹃一边拧着手帕子里的眼泪,一边目送着那背影,默默觉得二公子像老了十岁呢。 沈二公子走到一半,又郁郁地转身回来,沈五姑娘诧异地看着他,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来:“差点忘了告诉妹妹,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等花朝节庙会结束了,咱们外祖家邀请咱们去开诗会顽呢。这是诗会的帖子,二哥走了。” 雪鹃终于拧干了帕子,又看见二公子在风中格外消沉的背影。她咂了咂嘴,叹了口气。感觉二公子比刚刚走的时候,还要佝偻些许呢。 沈婉宁把熟睡的肥猫小心地放在膝盖上,拿起那张帖子来。朱红烫金的帖子上是一行工整的簪花小楷,她不禁扬了扬唇角。这是江大姑娘江卉瑶的笔迹,外祖家的嫡长女,也是她的表姐。她拆开帖子,里面一支木雕花签掉了出来。 她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两个字:“海棠”。这就是诗会里各人要压的题目了。 沈五姑娘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表姐真是风雅,难怪上一世与自己那傻子二哥没有成呢 她思绪突然一滞,怔怔地出起神来。 上一世,二哥因为投军平反,生死不明。而瑶表姐,却远嫁南海富商,再也没有回来。也许后来回来过,但她彼时已经不在京城了吧。 这一世,自己是否可以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她骤然回神,有些失笑。自己身上那笔烂账还有待清算呢,谈何做别人的红娘。 沈五姑娘打起精神,唤来含珠道:“我要做花朝节的面具,你帮我采些柔嫩些的柳枝来,再去城西的染铺买些染料回来,每样颜色都要些。” 含珠答应着去了,雪鹃还别别扭扭地站在那里,沈五姑娘笑嘻嘻地招呼她道:“你不是会抖空竹吗?你可以采些材料来给你们姑娘做一个空竹呀!” 雪鹃眼睛一亮,扭身跑了。 沈婉宁看着那速度如风一般的不太纤细的身影,不由得又笑了。 揽翠默默地立在她身后,心里苦涩难明。姑娘今天对雪鹃笑的次数,比她从小服侍姑娘到现在见到的都要多。 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又不敢真的开口问。 揽翠秀丽修长,沈五姑娘白皙清冷,两个少女一站一坐,看着也是极养眼的。一打眼看去,仍是一对感情极好的主仆。 沈五何尝不知道揽翠那点小心思,慢慢地吹着茶,心里冷笑数声。 她留着揽翠还有用,如今还是不能打发了她。 况且只是单单打发了她,会否太便宜她呢? 沈五每每想到这个她以为的忠心为主又情同姐妹的丫鬟,勾结她前世的婆婆坐实了她红杏出墙的事实,就感到齿关一阵阵发冷。 自己前世温柔贤淑,孝顺婆母,把赵家的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究竟为什么落到那样一个下场,就从这个丫鬟与这场花朝节开始揭晓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花朝青魁 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是少男少女的节日,草长莺飞的春天总是要些思春的心情才好相配。 大街上人头攒动,各色的面具令人应接不暇。沈五姑娘笑吟吟地走在前面,后面的自然就是她的四姐沈婉瑜和六妹沈婉绮。她仿佛还可以听到后面的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心里一恼,索性丢开她们自己往前走去。 远处行来一群少男少女,沈五眯眼打量,其中一对男女隐隐有领头之势。那戴着银面具的男子身材高大修长,他身侧那一直悄悄依偎他的少女,娇小玲珑之余,举止间似有骄矜气度。 沈五一勾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这不是自己那天杀的前世夫君么! 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这两个人啊! 赵景行走着走着,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隐隐有杀伐之势。他本能地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露出来的唇线娇柔细红,贝齿闪闪发亮,令他有些失神。她的面具极为精致美丽,但却看不出材质,在这面具的掩映下,似乎这少女原本七分的颜色顿时有了十分。 但他看她并不为了她的好颜色,他见过她,这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就好像前世今生。 当他终于苦苦思索找到了这个贴切的形容后,那少女向他微微一福,钻进人群不见了。赵景行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面具后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一派怅然若失。 “表哥?表哥!” 少女柔软的呼唤渐渐变得焦急起来,他猛然回神,身边戴着镂金面具的顾浣秋正轻轻扯着他的袖子。 “表哥,怎么突然愣住了?” 顾浣秋说着,就往他刚刚注视的方向看去,那里早就没了少女的身影,赵景行也跟着看去,只觉心头空落落的。 他努力甩开这种感觉,对顾浣秋笑道:“我无事,我们接着顽罢。” 花朝节是极盛大的节日,每年都有不同的比试,称“青魁试”,琴棋书画,厨艺雕工,百无禁忌,尽可拿来比试。这比试每年都会吸引无数人参加,不仅因着年年的彩头珍贵稀有,更因为拔得头筹者可以得到天子的召见。因而才子佳人,纷纷下场比试,更难得的是贩夫走卒,也可共来争先。 今年承办花朝节青魁试的,正是征远大将军,皇上亲封的镇国公陆永龚府上。 花街正中有一高台,这台子专为青魁试搭建,两边分别设有数十级台阶,而在这高台之上,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正低头俯瞰着人群,不知在思索什么。他面容深邃,一双漆黑眼眸点墨如星。他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肤色微黑,显然是常年风吹日晒之故,一只修长右手按在劲腰右侧,一把收在乌金鞘中的宝剑正静静停栖在那里。 沈五本来正懒洋洋往高台上打量的眼神,看见他陡然一亮。 镇国公世子陆明祯!他也在此处! 上一世她潦倒饥饿,在北疆流落之前,曾在陆明祯攻下的一座被叛军占领当然北方小城里待过一段时日。但他只是将这小城攻占下来,交给部将以后就离去了。 没过多久那部将叛变,那座小城惨遭屠城。她带着雪鹃拼死逃出,险些殒命。 沈五回想起那满城妇孺被屠的惨状,闭了闭眼。 既然她可以从头再来,那一切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她没那么博爱到要拯救天下苍生,但她可以拯救自己死在北方战火中的二哥,可以拯救宫中小产而死的大姐,可以拯救台上这个因部下叛变而遭到叛军围攻,力竭而死的少年将军。或许救了他,自己想要庇护的人,尽可以得到庇护呢? 陆明祯从十四岁起就随父征战,在战场上磨炼了三年的他五感较常人都灵敏许多。他自然感到被两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这目光比往常钦慕他或妒忌他的目光都来的火热,令他不自觉皱了皱眉。这目光在他身上凝了许久,久到他终于无法维持自己淡漠的表情的时候,他猛的转过头,和沈五姑娘对视。 那是一个戴着一只极其别致的面具的姑娘,一双墨黑的眸子见他看来,并无惊讶之色,反而极为镇定的对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在他看来有点儿轻佻的笑容。 陆明祯:“” 如今的姑娘家如此大胆了吗?怎么他有一种被人调戏了的感觉? 他有些气闷,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沈五姑娘:“???” 自己明明是很卖力的讨好他的!为什么是这种反应!自己杀气那么重还戴个恶鬼面具!人家好不容易对着那个凶巴巴的面具挤出来一个笑容呢!浪费她感情! 沈五姑娘感到郁闷不已的时候,台下一阵骚动,有一人兴奋说道:“比试要开始了!” 台上的人散开,陆明祯走出,向台下的人一拱手道:“诸位,在下是镇国公之子,陆明祯,今日特来为青魁试做个见证。” 他声音清朗,又带着点少年正在变声的沙哑低沉,加上身形修长清隽,不失健美,一上来就让许多台下的姑娘羞红了脸。又兼镇国公世子的显赫身份,更是令这许多少女都倾倒不已。 他说完后便手按宝剑,淡淡立在一旁,对台下一群姑娘闪闪发亮的目光并不为所动。随后一个公公模样的人站出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今年的比试题目是圣上钦定的,还望有才之辈大展身手,方不负陛下皇恩浩荡。” 他展开明黄圣旨,高声念道:“今年的比试题目为,面具!” 花朝节面具人人皆备,且多是自己手工制成,即便是那些金银面具,也多有佩戴者自身装点,力求别出心裁。一时之间议论纷纷而起,众人皆是摩拳擦掌。 沈五倒并无惊讶神色,她今日正是为此而来,面具之试她早得知。 那太监又清咳一声,台下顿时安静,一双双灼热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比试规则为,报名者由抽签决定分组,两两捉对比试,胜者登上一级台阶,进入下一轮比试,再进行抽签捉对比试,以此类推,胜者将获得珍奇奖赏!” 他拍拍手,一人端出一个盖着红绸的盘子,但并不揭晓是何物。 沈五看到那盘子,目光陡然划过惊喜光芒。她今日即是为此物而来,还记得前世,含珠看完热闹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她,奖赏是一枚据传能解百毒的奇异丹药! 看来这青魁之首,她要争取拔得头筹! 陆明祯冷眼旁观,忽看到台下那戴着别致面具的少女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白皙的下巴精巧可爱,此刻紧紧绷着,倒叫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随着一声锣响,比试开始报名,众人摘下面具后的脸都汗津津的,透露出兴奋的光芒。也有那矜持些的少女,并不脱下面具比试,对手若是面皮薄的后生,也不好说道什么,只好任她们这般比试。台上的评判太监们似也默认了这一举动,后生们只好自认倒霉。 但难缠者众,一时台上吵嚷不休,陆明祯兴致缺缺,忽看到那极有意思的少女。 她正与一个“面皮薄的后生”捉对比试,那评判的太监只扫一眼她的面具,并不要求她脱下来,就用太监那尖利的嗓音说道:“这位姑娘胜了。” 那面皮薄的后生此刻涨红了脸,极不服气道:“凭什么?她不脱下面具,如何察看面具是否制作精美?” 他一怒上前,就要摘下那姑娘的面具,那姑娘却轻巧一让,教他扑了个空。 陆明祯不禁笑了。 沈五姑娘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来:“这位公子,明眼人都可看出,我这面具单凭一面,就可以胜你摘下的这面具两面了。何必无理还不饶人呢?” 饶是那评判太监都忍不住噗嗤笑了,那后生气的一甩袖子,转身走了。沈五气定神闲,上了一个台阶。 而在台子的另一头,赵景行的表妹顾浣秋靠着一群少男少女撑腰,也单凭一面面具而上了数级台阶,最后台上只剩下不足十人,喧嚣散去,这就是进入最后几轮了。 沈五气定神闲之余又打量了这些公子小姐们一圈,除了顾浣秋和她还未除去面具,其余人都已以真面容示人。这些面孔有些她仍然熟悉,譬如她那前世夫君,冤家路窄的赵景行;譬如江大学士府上大姑娘江卉瑶;再譬如程御史家的五姑娘程语墨 程语墨?! 沈五深吸一口气,还是掩藏不住一脸的震惊之色。 程语墨是她姑姑的女儿,算来两人还是堂姊妹。但是,但是前世,程语墨是在嘉和十九年得了风寒去世了啊!今年,的的确确是嘉和二十一年不错! 她像见鬼一样盯着程语墨,果然那姿态娴静的少女转过头,缓缓地盯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疑惑和戒备。 沈五自知失态,回了那少女一个歉意的笑容,收回了目光。但她心里的震惊,仍然久久无法平复。 “沈尚书府五姑娘!” 直到那两鬓微白的大太监喊到她,沈五才回过神来,她上前一步,看到眼前站着的对手,不是她那前世冤家又是谁? 赵景行已经摘下面具,他默默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心头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仍然无法得到解释。明明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是被他羞辱碰壁的沈府五姑娘,可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止于此呢? 顾浣秋见赵景行一直盯着沈五瞧,清秀娴雅的面容上微微不悦。这姑娘的面具实在精巧,加之她一双眼睛似喜非喜,似嗔非嗔的神采,倒着实叫人想入非非。 且看她真面目是否也如此狐媚惑人!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女,那少女立刻会意,大声说道:“如今台上只有这几人,沈姑娘不妨以真面目示人罢!” 沈五置若罔闻,只与赵景行一般,默默凝视着对方。 他同前世一样俊美,他是满京城少女多少次的午夜梦回。 但他负了她,他亲手把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又在他人推波助澜的时候,冷眼旁观。 沈五笑了,一直紧紧凝视她的赵景行看到她眼里似乎泛着凄然的水光,又似乎一闪而逝。 少女伸出凝脂一般的手来,解开面具,慢慢地取下。当面具顺着青丝滑落,她的面容一览无遗。 赵景行只觉得心跳骤停,血液倒流,他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嘴唇颤抖着,咬牙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他常在梦里见到的姑娘,如今化作真实? 为什么那个曾经向他讨一枝梢头杏花的沈五姑娘,面容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不清,而如今的这个少女却令他魂牵梦绕? 春日里暖阳高照,赵景行只觉周身寒意,他紧紧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脑海一片空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梦回前生 沈五手臂被赵景行抓的生痛,挣脱不得,一时无法。 只见陆明祯不知怎地就到了她面前,将剑鞘搭在赵景行握着沈五手臂的那只胳膊上,淡淡开口道:“赵公子。你逾越了。” 这声音听着似乎漫不经心,却带着淡淡威压,赵景行深深地看了沈五一眼,无言地松开手。 顾浣秋正因为表哥的反常而气的胸膛起伏,瞪了沈五姑娘一眼。 评判太监这时适时开口道:“好了,两位的私人恩怨还是台下解决的妥当,都把面具给咱家看看吧。” 评判太监先将赵景行的面具举起展示,面具乃是银制,内部整体镂空,观其形制乃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雁,难能可贵的是在雁眼处以红宝镶嵌,愈发显得精巧珍贵,可见制作者的巧思。 看了赵景行的面具,众人先赞叹一番,评判太监又拿起沈婉宁的面具来看。 这时众人才终于得见沈五那面具的全貌,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从外面看,沈五这副面具以柳枝编造,编出的孔洞极为细密,竟似毫无缝隙一般。她又以金线在这些极细小的孔洞里穿插编织,使得原本黯淡无光的面具在阳光下散发出微微的光芒,若不细看,绝难察觉这是金线的功劳,反而会觉得这面具乃是特殊材料所制,朴实无华而又贵不可言。更难得的是材料柔软轻巧,比之金银面具自然轻盈许多。 再看面具内面,密密绣进孔里的金线被染料染成各色,众人定睛看去,染就的竟是一副巧夺天工的劳燕分飞图。林木虽只有独一根,但那各自离去的燕子与伯劳鸟画的极是栩栩如生,令人生出唏嘘之感。 评判太监咂咂嘴,赞叹又遗憾地问道:“沈五姑娘真是好女红,又兼一手好画技!但咱家有一事不明,沈五姑娘为何将绣图染于面具内侧,而不染在外面供人观赏呢?” 沈五轻笑道:“公公所想,沈五当为之解惑。” 她环视一圈,见众人也都是一副不解之色,接过评判太监手里的面具,按住面具中心轻轻一掰。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手里的面具,居然被翻了个面!没染色的一面成了内里,而染色的那一面劳燕分飞图成了外侧。 更为令人惊叹的是,那面劳燕分飞图被翻到外侧,使得原本绣在更深处的线脚暴露出来,这些也被染了色的线脚,与之前那些线脚组合起来,竟成了一副崭新的绣图!只见那图上原本分飞的燕子与伯劳鸟化作两只雄鹰,正向面具中央的树木所化金柱上,灿烂夺目的宝珠扑去! 真是奇险吊诡,绝巧天成! 众人不禁鼓掌喝彩,连赵景行也忘了方才的尴尬局面,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他虽心里仍是疑惑不已,但已低头作揖道:“沈五姑娘匠心精妙,所制面具巧夺天工,赵某自愧不如。” 一言既出,便要退下台去。 沈五看着他的背影,挑挑眉道。 “赵公子不必如此。赵公子的面具,一只银雁的双眼由红宝嵌成,可引申为寓意孤雁泣血。而沈五的面具上,画的是劳燕分飞,此二者皆是不祥之兆,尽都落了下乘,本就没有高下之分。” 她说着便自愉悦笑了,众人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只有顾浣秋蹙起柳眉,紧紧捏了手里金制面具,想要开口反驳。 沈五似有所觉,向她睨来一眼。 这一眼包含了轻鄙,嘲弄,甚至还有些许自嘲,顾浣秋想起这沈五难缠的名声,不作声了。 “但沈五之前对赵公子家嬷嬷所言之事,不知为何竟不为外人所知,似也不被赵夫人放在心上。赵府仍有亲信日日前来,殷勤询问沈五近况,沈五心下感激,可话仍要挑明。赵大公子与沈五此生注定无缘,由这面具可窥一斑。若有姻缘,必是怨偶。沈五借此一表不与宰相府结亲的决心,还望在场诸位做个见证。沈五过去糊涂,如今已彻悟了。” 赵景行并未转身,略一停之间,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顾浣秋惊怒地看着沈五,旁边少女将她的手安抚一握,她才勉强压住怒火,没有出言斥责。 京城贵女,似沈五这般时时将亲事挂在嘴边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来。 陆明祯戴着他那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脸上面无表情。但他何等心思,此时已将前后猜了个大概。 这女子似被人以名誉相挟,要她答应与赵府大公子的一门风光亲事。她若不答应,必然被传不利于她的谣言;她若答应,这等赶鸭子上架一般的亲事,表面再风光,内里必定是龙潭虎穴。她进退不得,本已到了绝境。 她今日如此行事,待青魁试一毕,此事必在京中贵人圈子里传开。以两人面具上的不祥之兆寓意一场坏姻缘,既绝了那头念想,又全了自身体面,竟可说是全身而退。唯一不利之处,便只有得罪那宰相府,但与终身大事相比,仍可徐徐图之。 果敢慧黠,不输男儿! 陆明祯眼中激赏一闪而过,不禁又看了那清冷少女一眼。 她眉目如画,身姿纤细,立于春日暖阳中,似一树堆雪梨花随风簌簌而落,有无限缱绻温柔。只是看她那远眺的目光,总有几分落寞寒凉,令她与周围的少男少女有些格格不入。 沈五姑娘毫无争议地拔得这次青魁试的头筹。 她是由青魁试的掌事太监亲自送回来的,那太监临走时笑眯眯地嘱咐她:“咱家估计五姑娘数日内就将受到天子传召,可要将面具妥善收好,以备觐见天子。” 她自然点头,又被家里的长辈奖赏一番。她又如实把今日发生之事告知祖母,沈老夫人听了付之一笑。 沈五想,许是老夫人也有尚书府的骄傲,觉得这宰相府不结交也便罢了。 她回到红叶居,揽翠和含珠都被她支出去办事不在,只有雪鹃像个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围着她道:“姑娘,那场比试,婢子也去看了!姑娘真威风呀!把那些趾高气扬的公子小姐,打的落花流水呢!” 沈五轻轻笑了,笑容如冰雪初融,真切又灵动。 雪鹃见她笑了,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姑娘这样笑,才是真的开心吧。看她在那高台上笑,总觉得心里堵的慌。 雪鹃想着想着,又问沈五道:“姑娘,你怎么知道那个赵公子会戴大雁面具呀?婢子才不信姑娘可以通天眼呢” 她话音落后,屋内一片安静,雪鹃看向沈五,才发现她已经靠着案几睡着了。 雪鹃将姑娘给的丸药收好,取来毯子盖在沈五姑娘身上,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沈五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嫁给了赵景行,但她满心欢喜地在新房里等了半夜,也没有等来他,最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那大红的新房从此成了她的牢笼,将她独自一人关在里面数年。 她的婆婆顾氏很喜欢她,见她独守空房还安慰她道,赵景行即将要入仕,所以他事务繁忙。 沈五信了。 她每日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又尽力孝顺婆母,治理家务,努力做一个贤惠得力的主母。 而赵景行,对她一直淡淡的,也从未与她同榻共眠。她想他白日里劳累,日日亲手熬了滋补汤给他送去书房,赵景行对她不过一点头而已。 直到她某日去他书房,看到桌上摆了两副面具,一金一银,两只一模一样的鸿雁,雁眼处以红宝装饰,灿烂夺目,极为精巧。 她满心欢喜。 她想这是她的苦心使得他终于感动了。 而直到花朝节那日,她也没有收到那两副面具中的一副。 她在家中枯坐许久,终于忍不住戴上自己备的面具去了花街。 那对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鸿雁面具的男女,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仓皇逃回家中,把自己戴的面具毁去,又叮嘱揽翠不要说出自己去了哪里。揽翠满口答应,又照顾她睡下,让她好好休息。 含珠掀了帘子进屋,只看到沈五姑娘沈婉宁伏在桌案上,无声地落泪。 她慌忙过去摇晃着姑娘,一边叫道:“姑娘,姑娘,你魇住了!姑娘,快醒醒!” 沈五浑身颤抖,从梦魇中醒来。 她的目光由惊惶无助,再到冷静淡然,她看清眼前的含珠,轻轻挥开她还在不住摇晃的手臂。 她声音柔软沙哑,慢声唤道:“含珠。” 含珠两眼还红彤彤的:“婢子在。”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含珠低头回道:“婢子打探许久,才在家仆中找到姑娘说的这个人,已经为姑娘领到院子里了,还在等姑娘示下。” 沈五慢慢站起,梦中虽然可怖,但幸而自己重新为人。 她一步步走着,竟慢慢昂首信步,最后嘴角漾起笑容。 她来到院里,那中年男子已转过身来,对她作揖道:“五姑娘,小人是沈鹤。不知五姑娘唤小人来,有何事呢?” 他行径虽知礼谨慎,态度却倨傲,沈婉宁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 “我听说你家里,最近有一桩棘手的事情?” 沈鹤身形一震,抬头看她。须臾才道:“家门丑事,不敢劳姑娘费心。” 沈五看了一眼院里开的正盛的杏花,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去参加大表姐的诗会。她脸色一变,对沈鹤道:“我可救你女儿,但要你替我做事,你可愿意么?” 这名唤沈鹤的中年男子吃惊地看着她,有些迟疑又激动地点了点头。 沈五交待他明日再来,便急匆匆备车出门,去参加江府的诗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再出风头 沈五由一个长相干净秀丽的丫鬟引着,往江家举办诗会的园子里走去。 江大学士府建筑颇有古意,飞檐流风,黛瓦积翠,又兼青石嶙峋,碧水流深,草木郁郁葱葱,入眼只觉满庭旷远开阔,而又生机勃勃。 沈五前世虽也来过京城江府几次,但都是母亲江氏还未过世之时,年纪尚幼。后来匆匆出嫁,她婚后忙于嫁娶庶务,终于得闲再想拜访外祖家时,又被贴身丫鬟揽翠与顾浣秋构陷那一桩丑事,惶惶如丧家之犬般被逐出京城,此后更与外祖家没了联系。 如今再看这开旷府苑,沈五懒洋洋的一双眸子里闪过几丝怅然。 倘若当时自己婚后先来拜访外祖父祖母,得了外祖家撑腰,顾浣秋未必敢这样张狂狠毒的行事。 说不得前世自己的死,终是自食其果罢了。 刚行到园子门口处,一道声音便尖尖地钻进沈婉宁的耳朵。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今日青魁试的头筹!” 沈五习惯了这声线,一抬头便对上自己那四姐恶意昭昭快要喷火的眼睛。 沈五心里一叹,沈家四姑娘沈婉瑜实在心思简单得很,难怪后来被人利用着栽赃了尚书府窝藏朝廷命犯。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这姐妹俩,一个因为婚后不贞将京城沈尚书府的脸面丢尽了,一个被人哄骗着窝藏朝廷命犯,累得满府抄斩,只除了那彼时已经嫁去江南江家本家的沈六姑娘沈婉绮。沈四沈五,说来竟是一对生来的灾星。 沈五姑娘不动声色,先将园子里所坐的人物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这江府园子里依着河岸,摆着一张黄梨木长几。长几上首,坐的是一年少公子,只见他一双眉眼生的十分俊秀,却因面色苍白而陡生几分阴柔。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一支木签,一双细长凤目竟似饶有兴致般向她看来。沈五心内疑惑,此人她前生今世,竟然皆未见过,但见他一袭长袍广袖极为华贵精美,心内暗暗忖道:“这该是哪个皇子,否则以江卉瑶之骄傲,必不肯让此人坐在上首。” 那年少公子右手边坐的是江家大姑娘江卉瑶,她气度清雅,淡淡晙来的目光里并无不耐,但有探询。沈五心内一酸,许久未见故人,实在有些情怯。 江家大姑娘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个年少公子。那公子一袭青衫,并未向她看来。但在察觉她目光时,竟心有灵犀一般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并无轻佻之意,仅仅是善意的一笑罢了。沈婉宁心里微微一动,这青衫公子生的五官极为出色,眉目自有一股洒脱气度,却也平易近人。但那周身气度与坐在上首那公子满身贵气相比,竟还隐隐有压服之势,这等风采,唯有外祖家的嫡长孙,她的大表哥江珩可以拥有吧。 江南江家嫡长孙江珩,与京城赵宰相家嫡长子赵景行,因实在深受两地闺中少女爱慕,两人得了个极风雅又大胆的诨号,合称“南珩北景,两地风流”。即便她后来流落北疆,街上的妇人少女仍然将这两人魂牵梦萦,由此也可见这二位公子受欢迎的程度之深,范围之广。 这两人下首坐的分别是程五姑娘程语墨与沈五大哥,沈家大房嫡长子沈风凌。 再次则是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顾二姑娘顾浣秋,与顾浣秋素来的好友,赵家三姑娘赵若潇。 下首则是沈五的二哥与四姐,沈二公子沈风眠与沈四姑娘沈婉瑜。她那二哥正眼巴巴的瞧着她,眼里嘲笑毫不掩饰,眼见着就要大笑出声。 沈五暗暗白他一眼,见他下首无人,只空设了两个红木椅凳,想来一个属于她,一个属于她那前世冤家赵景行吧。 沈五心思流转间收回思绪,对园内众人歉意一福。 “正是今日惭愧拔了头筹,沈五急着回府上向自家老夫人邀功,才误了时辰来赴江大姐姐的花朝诗会。幸好老夫人提醒,沈五才能急匆匆赶到,还望江大姐姐不要怪罪呢。” 她这话说的俏皮,加之今日她在青魁试上实在惊艳众人,江府大小姐亦是她童年好友。只见江大姑娘顺势软了神色,淡淡笑道:“原来你这猴儿家去了,定是那青魁试的公公押你回去,好叫你把面具收好罢?要面圣的东西,自然要谨慎些才妥当呢。” 江卉瑶此言一出,沈五果然见到上首那公子不再盯着她瞧。 她心里一松,又见江大姑娘笑道:“不过我们这诗会才刚起个头,沈五妹妹不必自责,快来坐罢,咱们这就开始了。” 沈五观她神色,知她亲昵维护自己,心里微微一暖,又是一涩。自己前世嫁后她便远嫁,算来阔别已是十数年。 众人见沈五姑娘依言缓步走来,并不低眉顺目,加之身姿纤细,气质清冷,实在令人眼前一亮。众人心里思量,倒都丢开这等了半日的埋怨之意,那沈家二哥更是极欢喜地招呼她坐他身畔。 只听那上首的年轻公子开口道:“今日聚的倒是整齐,本王也不欲拘着你们做些酸腐诗词来,不若各位只选着这园子里的事物自由发挥便是,也不拘体裁,诗词皆可。本王看了自有定论,做得好的,”他轻轻击掌,旁边那内侍模样的人端出一个沉香木的匣子来,“本王重重有赏。” 沈五见他自称本王,又估其年纪约是十上下,因想道:这就是大皇子,年纪不过十岁就出宫开府的睿王了。 据说睿王身有隐疾,沈五心道,这睿王面色如此苍白,倒是能得以解释。但是之前江卉瑶先给她下了写了诗签的帖子,可见这大皇子也是突然到来,并非是她邀请来的。 这诗会实在疑点重重,赵景行称病不来,究竟是因为之前见她时的反常,还是因为——一臣不侍二主,宰相追随的不是这位皇子!更有可能,是他自己已经跟在别的皇子名下! 沈五正仔细回忆上一世赵景行是追随哪位皇子,身畔的二哥就用胳膊肘捣了捣她。 她回神看去,只见那大皇子一双眼睛又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瞧,仿佛她是朵格外少见的小花儿。 沈五一凛,便听那大皇子说道:“沈五姑娘,本王见你思索的入神,想来定是已胸有笔墨之作,不若从你开始吧。” 这话说完,那睿王便拿手腕子托着腮,又继续饶有兴味的盯着她瞧,叫人看不出他是不是恼了她。他眼神格外晶亮,仿佛仍把她看成一朵稀奇的小花儿。 沈五只觉这大皇子脾气十分古怪,干干笑了两声,一边拿起笔来,故作苦思冥想状。 前世她刚到北疆时,曾与雪鹃一起救过一个快要冻死的老头儿。那白须老头儿说自己无以为报,只把他的诗集留下,又顿足述说自己怀才不遇,因而将这些没人见过的诗都收在这诗集里,赠与有缘之人。沈五自小虽只识字而已,但记性绝佳,当下只在脑海里急忙搜索着那诗集里应景的诗句。 无论那老头写的如何,总好过自己胡掰一首! 她想了半日,终于眼前一亮,正要下笔,却听一道女声淡淡道:“民女不才,已写好了一首,王爷等的无聊,不如权当消遣。”沈五心内郁闷,抬头一看,这可不正是那清秀柔弱的赵景行表妹,京城第一才女顾浣秋。 睿王确实等的无聊,当然欣然接过。 只见那纸上墨迹淋漓,一手簪花小楷行云流水地写了一首词。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秾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1 睿王看毕,目露赞许之色,又将那词传与下首的江珩看。江珩看了,也略惊讶地扫了顾浣秋一眼。 江卉瑶看了也赞道:“实在是一首绝佳的咏春词。顾二姑娘真不负盛名呢。” 众人正传阅顾浣秋的词,却听得又一道女声道:“我也写好了,请王爷看看呢。” 这当然不是沈五,沈五虽已写好,但她正看着自己那实在拿不出手的字怔怔发愁,说话的乃是那日被沈五觉得是见鬼的程家五姑娘程语墨。 睿王似笑非笑瞧了沈五一眼,那内侍又把程五姑娘的诗作呈给他看。 睿王又看那纸上写道: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2 睿王读罢,倒大是露出意外之色。这首五律精巧严谨,程语墨竟能作于顷刻,可见这姑娘实有才华。况这诗词朴实无华,比起顾浣秋略有炫技之嫌的那两阙词,实在讨他喜爱。 他不禁看向程语墨,问道:“不知程五姑娘所要归去之处,是何处?” 程语墨闻言看向他,这姑娘生了一双小鹿般圆圆眼瞳,此刻被这双眼睛注视的睿王格外觉得熨帖,对她和善地微笑。 她轻声道:“要归去的,自然是来处。” 睿王一愣,一时接不上话,心道这怎么还对上佛偈了,只好把那诗词传阅下去。众人又夸奖一番。 这时睿王方才腾出手来,他又笑眯眯地将手撑在下巴上,唤道:“沈五姑娘,可写好了?” 沈五抬头瞧着他,又低头瞧瞧自己面前的宣纸,想摇头又不敢摇头,脸上表情无限纠结,她那二哥已眼疾手快把她写的诗作抽走,传与睿王看。 那字迹只勉强算得可以辨认,且只写了寥寥四句。但当睿王看完纸上诗句,他先是喃喃念诵,随后眼中光芒越来越盛,最后竟抚掌大笑道:“好!好个青魁首!写的实在犀利刁钻!” 江卉瑶忙看那纸上,她声音轻妍,缓缓念道: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3 江珩坐在对面,将这四句听得清楚,眼中神采一闪而过,他缓缓抬起手,只听数声脆响,少年竟鼓起掌来! 他的面容如山河入画,清俊雍然,他青衫落拓,惊才绝艳,早已名满京城。他带头击掌喝彩,众人竟似受到感染,与他共同鼓起掌来! 沈五如堕梦中,她茫然地看着众人向她投来惊艳目光,当然也没有错过顾浣秋投来的怨恨一瞥。 她今天得到如此多的夸奖,带头为她喝彩的两个人,竟占齐了南珩北景,这是本朝所有少女的梦想,却被她完成了。 她心绪激荡,露出一个极为洒脱的笑容来,站起身向众人微微一拱手! 这是本朝男子礼,她做完了才想起来,然而已经无法挽回,只好一揖到底。 少女一头青丝如瀑遮挡住她的表情,她心里喃喃地念道,她救了老头一命,这是老头儿送给她的,应该不会怪她抄袭吧? 她没有看到的是,江珩注视着她,将她窘然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轻轻勾起,挂着一抹狡黠俊朗的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拜见外祖 沈五姑娘沈婉宁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子,走在去向江老夫人请安的路上。她手上沉重,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她今日风头太劲,明日定然便传遍京城贵女圈子,加上顾浣秋和她那手帕交沈如潇两个人的敌视,这两人在京城贵女圈子里可是响当当的有名有势,自己往后纵然声名鹊起,也必然遭到这两人的刁难。 她上一世因着身体不好并性格内向,并不常常参与京城公子贵女们的活动。本朝民风又开放,京城里排的上号的世家大族里,但凡家族长辈出门必定带上家里的嫡系子女,因而各家族的年轻子侄一辈从幼时便常常见到,彼此之间都已熟识,算得上一整个圈子都是青梅竹马的。自己对他们而言,简直算是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了。 沈五姑娘只觉得手上的小匣子更沉了。 她重生归来,本已庆幸。但今日一番经历,令她心潮起伏,上辈子强压下去的仇恨如今又在心里悄悄叫嚣起来,是了,但凡有些能力,谁不愿报血海深仇? 有些人欠她太多,她总要讨回来,否则自己这重生又如何对得起上辈子的她呢?即使对得起上辈子本就自作自受的自己,对得起上辈子的雪鹃,对得起上辈子的沈家吗?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眼前雕梁画栋的一间主屋里,江老夫人正静静地凝望着她。她年纪已经大了,双鬓花白,但仍然可从她优雅的气质,温柔的笑容里看出,她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早有一个家人过来替沈五端着她手上的匣子,沈五甩甩酸痛的手臂,不自觉地对屋里的江老夫人吐了吐舌头。 沈五做完这个动作先是自己一愣,随即看到她的外祖母,江老夫人也愣住了。 本来江老夫人见她走来,心里便想起自己那短命的女儿,温柔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苦楚,但她这外孙女一吐舌头,竟让她恍惚间见到自己那苦命女儿花儿一般年纪的模样。 她这个念头一起,看着沈五的目光更是慈祥柔软,极其亲近了。 沈五重生后心思较前世已经细腻百倍,如何捕捉不到江老夫人这般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这外祖母显然极其宠她的母亲,那看来自己前世不来拜见她,真是傻的不能再傻了。心里唏嘘不已,但她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进得屋内,便闻见屋里燃着一种味道清淡的熏香。这熏香的味道令她觉得十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心里更是疑窦丛生。 这江府蹊跷诸多,她只能先按下心内疑惑,上前柔柔一福:“外祖母,婉宁来看您了。” 这屋里并不止外祖母与她两人,下首坐着一个年长妇人并一个年轻妇人,那年长些的妇人也正微笑地凝视着她,而那年轻妇人手里搂着一个白胖胖的小男孩儿,此刻他正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她。 江老夫人含笑说道:“快起来罢,外祖母可听说你前几日为了一个后生碰了壁了,还是仔细些照看自己,更妥当呢。” 沈五垂着头,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她这外祖母竟是这样一个顽皮性子,还拿这件事来打趣她! 她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看清江老夫人脸上那点明快的笑容,才放下心来,低头说道:“外祖母说笑了,婉宁以后再不做这样跌份的事情了,定不叫外祖母再有笑婉宁的机会呢。”说着脸上露出一点羞愤的神色来,且涨红了一张白皙的小脸,抬眼看向江老夫人。 这一问一答一出,旁边的年长妇人脸上便闪出一丝惊讶,这沈五姑娘倒不是个傻的,知道老夫人这是打趣她。换作一般的小姑娘,怕是早就跪下来,声泪俱下地告道:“外祖母恕罪,我以后一定不敢了!” 年长妇人伴着江老夫人多年,知她虽然是一家里辈分最高的长辈,但却童心未泯,常常喜欢开小辈的玩笑。但这江五又是从何来的自信,敢这样回答江老夫人? 她侧头去看江老夫人,果然见那举止优雅的老妇人笑得更是开心:“是外祖母的不是,不该笑我们婉宁丫头!” 她招招手,沈五便乖巧走到她面前,见她一手揽着自己,一手指着那年长妇人道:“婉宁丫头好久不来外祖母家,肯定不认识她们了吧?这是你大舅舅的妻子,你的大舅母李氏。” 沈五见这妇人平易近人的模样,倒心里一动,想起方才诗会上见到的大表哥江珩来,心里更是肯定了那就是江珩的猜测,连忙俯身见礼道:“婉宁见过大舅母。” 李氏对她温婉一笑,江老夫人又指着那年轻妇人介绍道:“这是你二表哥江衍的妻子,你的表嫂宋氏。” 那年轻妇人受了沈五一礼,有点局促地左右顾盼。这是个书卷气极其浓厚的女子,举手投足间颇有文质彬彬之感。 沈五不禁仔细回忆着她二表哥的人品,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个不靠谱的,心里微微叹气。 她面上不显什么,只是一径挂着温柔可爱的笑容,纵是长相清冷,此刻也令在场几人颇觉可亲可爱。 只听那小男孩儿脆生生地说道:“太祖母不公平,为何不介绍嘉勐(ng)呀?” 江老夫人也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闻言不由大笑起来。 沈五汗颜,低头看着这白胖胖的小娃儿,不由莞尔道:“你已经自我介绍啦,表姑姑知道你叫做嘉勐!看你生的这么玉雪可爱,你一定是表哥和表嫂家的小公子勐哥儿啦!” 那白胖胖的小团子果然眼睛亮亮地对她道:“表姑姑真聪明,还有,还有,”他一张白白嫩嫩小面团儿一般的小脸升上几许红晕,“表姑姑真好看,勐哥儿以后也要娶表姑姑这样的媳妇儿!” 顿时满堂都是欢乐的笑声,饶是沈五淡定脸皮厚,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羞赧,但又觉得他十分可爱,于是伸出手来,刮了刮他软软的小鼻头。 只听一道含笑的少女声音轻轻软软地传来:“那可不行,你前几日还说喜欢姑姑,要娶姑姑呢!” 众人循声看去,江大姑娘江卉瑶缓步走来,脸上挂着忍俊不禁的促狭笑意,再看她身后,跟着的正是江家大公子江珩。 沈五瞧着这两人,只觉得江珩的目光似不经意般看来,将她捉个正着。 那眼神似两汪清澈的深潭,沈五急忙挪开目光,脸上微微一热。 江珩不禁又是一笑,衬得他一张极是出色的相貌温润如玉,又带着洒脱沉静的气质。屋里的长辈忍不住都为之心内赞叹,又暗暗发愁这样的风华气度,也不知道将来娶了哪家的姑娘配得上呢? 众人正各有心事,那小男孩儿深思许久,一收面上可爱的红晕,只听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姑说的极是,是嘉勐三心二意。嘉勐委实不该如此,还是应该守着姑姑才是。表姑姑生的这么好看,正好他生的也十分合女子的心意,嘉勐想,不若让他娶了表姑姑吧!” 他话音刚落,一只圆鼓鼓白胖胖还带着五个凹坑儿的小手一抬,就指向了江珩。 沈五呆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指着江珩,险些一个箭步上去,把他的手按住。 气氛一时十分微妙,江老夫人不知是不是又起了什么顽皮心思,只见她闭着嘴巴,眼睛里全是促狭,大夫人一脸无奈,却也笑眯眯地看着沈五姑娘。表嫂宋氏赶忙去掩勐哥儿的嘴巴,而江卉瑶捂着肚子,笑得无声无息,又直不起腰来。 沈五只觉心砰砰直跳,忙抬头去看江珩,只见那风华绝代的年轻公子此刻仍是挂着温柔的笑容,她松了口气,却见江珩笑眯眯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他声音清冷,语调却是暖洋洋的:“这个怕是表叔不能做主,还要先问过祖母和你表姑姑的意思呢。” 沈五见他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极是大方洒脱,竟好像真的在问她的意思一般。 她呵呵呵干笑两声,只觉得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表哥说笑了,小孩子童言无忌,呵呵,呵呵。” 沈五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两只手分别捧着一边的脸颊,越想越是羞恼。 那哒哒哒的马蹄声也竟渐渐和她的心跳合拍,她只觉那声音如雷如鼓,敲着她的心砰砰地震动。 一直被留在马车上的雪鹃看她这样,赶忙凑过来将手贴在她脑门上:“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红,额头也这么烫!一定是发烧了!” 她立即对车夫大声吩咐道:“快点,小姐身体不适,我们赶快回府!” 沈五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像看揽翠一样轻飘飘地看了雪鹃一眼,雪鹃正气呼呼地催着车夫快点,没有发现她的目光。 沈五姑娘颇为挫败地低下头,继续两手捧着脸颊,不再作声了。 江珩站在江府大门上,目送着沈五的马车离去。 只见那马车突然加快速度,竟似逃也一般的飞驰而去了。 少年公子眉眼如画垂手站着,只是嘴角的笑意,又微微地扩大了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管事沈鹤 隔天早上,沈五姑娘沈婉宁就让含珠再次唤来沈鹤。 院子里的杏花开的张扬明媚,花香袭人,上面趴着一只肥胖的白猫正呼呼大睡。沈五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旁,打量这个毕恭毕敬的中年男人。 前世沈鹤并不是她的陪嫁管事,但不知怎么就被赵景行起用了,又给了婉宁做账房管事。 沈婉宁当年问他,他说赵景行救过他女儿的命,所以他才愿意为赵家管事。而且沈鹤这个人着实具有经商头脑,有些地方连自幼习算的沈五自己也自愧不如。沈五彼时极是信任他,便把手下铺子总揽的权力给了他。 她当年待手下那些替她管铺子的都是极好,沈鹤更是如此。 但是他当年却为了报赵景行的恩情,做了假账目构陷她,把她推入了火坑。 沈五自认为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但是她也并非真的不分黑白一律都要报复。说到底,假账是赵家人让他做的,况且她离京之时,听雪鹃说她看见沈鹤也被赶出了赵家,并他女儿一起被逐出了京城。 不过是棋子而已,如果能为她所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鹤看着眼前的少女盯着自己沉默不语,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气。他试探地问道:“姑娘昨日所言,可以救小人的女儿是真的吗?” 沈五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答道:“自然是真的。” 沈鹤闻言,立刻跪下道:“姑娘如果能救小人的女儿,小人此生为姑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五观他神色,并没说出自己只是要他帮忙管铺子赚钱的事,只是说道:“你女儿如今在何处?” 沈鹤惊愕地看着沈五姑娘:“姑娘不知道吗?那姑娘怎么说能救小人的女儿呢?” 沈五有些尴尬,前世赵景行与她关系冷淡,怎么会告诉她这些呢?她轻咳两声道:“你说出你女儿在何处,我一定替你救她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想到昨日自己赢的诗会彩头。 整整五百两银子并三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睿王真是有钱得很。此刻的沈五姑娘当然不会知道,本来那小匣子里只有五百两纹银,那三张银票是睿王后塞进去的。 沈五自觉有钱有势,想那强抢民女的泼皮必然是好对付的,颇有底气地又肃容说道:“你不必惊疑,本姑娘说到做到,一定给你把女儿救出来。” 沈鹤救女心切,此刻再也无法想其他,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原来沈鹤的女儿生的如花似玉,前几日被城中一个登徒子在大街上看见,即时便掠走了,偏偏这登徒子沈五也认识,正是她那外祖家的二表哥——江衍。沈鹤四处打听,原来这江衍养了一大堆外室,他女儿就是被掠去那江衍自己在外头置办的专门用来养外室的宅子了。 但江府何等权势,沈鹤若是雇人强行把女儿抢回,恐怕不仅是女儿,他们一家都没有活路了。因而沈鹤束手无策之际,便听说自家姑娘召见,还说她能救自己的闺女! 沈鹤说完,一双已经微生皱纹的眼睛格外激动地盯着沈五,竟是红了眼眶。 沈五:“” 她不禁抽着嘴角,怎么刚想跟外祖家搞好关系,就来了这么一个好家伙! 但她一言既出,且沈鹤实在是少见的得用人才,因而她面上一派淡然道:“我知道了,你且告知我那宅子在哪,我自帮你把女儿好好带回。” 沈鹤心知把女儿救回就已是好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道:“沈鹤多谢姑娘,一定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鹤一走,沈五便回到屋里坐下,思索片刻便计上心头。她叫来含珠,对她道:“去江府打听一下,江府的二爷江衍这几日都在哪几处活动,就说是我二哥打听的,要同二表哥一处顽呢。” 含珠答应着去了,浑然不觉自己坑哥的沈五姑娘又叫来揽翠,让她买几身男子服饰来,身量和自己一般大小的。 揽翠如何不明白她要男扮女装,只以为她觉得新鲜好玩,且姑娘好久没吩咐过她做事了,她哪里还能端着那为了姑娘好的清高架子,激动地答应着跑了。 揽翠刚走,前院里的雪鹃就说道:“四姑娘您来了,我去通报我们姑娘。” 只听得沈婉瑜矜持地道:“不必了,我今日来就是讨你们姑娘的面具看一看。” 沈五:“” 真是耿直又不客气,也不知谁和她这么熟了? 沈婉瑜进得门来,目光里并没什么亲切的神色,随后脸上堆起一个敷衍的笑来:“五妹妹。” 她径直走来坐在沈五对面,就差自己倒茶喝了。 沈五觉得有趣,但又不好直接嘲笑出声,就淡淡地应道:“四姐姐来了,不知突然来找妹妹,有什么事情呀?” 她故意装傻,沈四姑娘只好说道:“也没什么事情,听说妹妹前几日拔了青魁试的头筹,当时我和六妹妹都在台下的,就是没能细看看妹妹的面具究竟是怎么个神奇法,不知妹妹能不能拿出来,让姐姐开个眼界呢?” 她实在已经算是好言好语,偏生这沈五就是不答话,只拿那一双清冷又带着点笑意的眼睛瞧着她,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沈四姑娘便生气起来,只见她将那本就不浓的眉毛一挑,露出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来,或者她本意也不是凶神恶煞,单是要威胁沈五罢了,只是她相貌本钱太薄,任何一种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在她脸上,都实在不大好看—— “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长姐的话都不愿听了吗?我倒不知道二婶把你养得忒小气!还是二婶婶过世的太早,五妹妹不知什么叫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她说出沈五生母来,便见那少女脸色陡然一沉,目光里淡淡的笑意并嘲色都去了。 “四姐姐,并非妹妹不愿意给你看。只是这面具再过些时日,要入宫呈给圣上看的,倘若四姐姐拿着把玩的时候弄坏了,却不知道四姐姐拿什么担这个欺君的罪责?” 沈五本就生的薄凉,她眉眼冷淡地说话,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是着实让沈四姑娘胆怯起来。 沈四还未说话,只见那少女站起来,慢慢走近她道:“四姐也该懂事了,如今若是弄坏了妹妹的面具,仔细说起来也就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不会累及家族。” 她走到沈四姑娘面前,一双清冷的眼睛紧紧盯着沈四,继续说道:“倘若哪日有人哄着四姐窝藏朝廷命犯,四姐也像今日这般糊涂不晓事,那便是满门抄斩了!” 沈四瞪大眼睛,只见那少女满目都是怨恨的痛色,她为这神色所摄,不由得后退一步,喃喃道:“怎会发生这种事情?你一定是疯了” 沈五定定看着她,须臾有些疲惫地转开目光:“我倒但愿是我疯了。” 她唤来含珠,将自己编织的面具取出给沈婉瑜,又说道:“面具自然是不吝给四姐看的,但望四姐记住妹妹今日的警告,万不要轻信外人之言,一旦东窗事发,必然累及全族!” 沈四有些尴尬地涨红了脸,她并非完全不知礼数,此刻只说道:“是姐姐的不是,妹妹勿怪。不过今日之事系六妹妹说五妹妹藏私,不愿和姐妹分享这绝妙技艺,姐姐才怒气冲冲来讨面具看,妹妹如此为姐姐着想,是姐姐想错了。” 她郑重对沈五行了一礼,带着丫鬟转身走了,并没看沈五拿出来的面具。 沈五又唤来含珠把面具收起,想起方才沈四姑娘说的话来。 六姑娘沈婉绮是满府里唯一一个庶女,也因为满府里就这一个庶女,无论是长辈还是小辈,待她并无嫡庶之别,即使她有个糊涂的生母柳姨娘。 她煽动沈四来找她的不痛快,自己却天天坐在屋里绣花写字,倒是极为清闲。 沈五想到上一世满府抄斩,除了她流落在外,也除了事发时一月前出嫁的沈婉绮。 如果沈婉绮真的做出这种会令沈府满门抄斩的事情,又全身而退,那只能说明她并不是如今这样内向良善的模样,日久天长,养虎为患! 她默默地想着这些将来的事情,不知何时院子里的肥猫已经睡醒了。只见它抖着肥膘飞扑下了树,冲着她撒娇一般地叫了一声,又慢慢地踱步过来,像个白须白发又表情严肃的小老头儿。 沈五忍不住笑了,眼下要考虑的事情那么多,六姑娘沈婉绮暂时恐怕还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且让她再逍遥几日吧。 肥猫爬上她的膝盖,沈五抬起头,和肥猫一起眯眼看着满园里被风吹落的杏花。雪鹃洗完衣服回来,就看到一人一猫以一模一样的慵懒神色,望着窗外发呆。 她不由得又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姑娘真是太无聊了,眼见着要和那只懒猫一样了。 她还是赶快把空竹做好,带着姑娘一起玩罢!雪鹃把满手被竹子划伤的伤口往身后藏了藏,脚步轻快地往屋里去,等着姑娘的吩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逛逛青楼 这日天气不算很好,阴沉沉的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红叶居里,雪鹃望着自家姑娘穿着一身男装的样子,又是高兴又是愁道:“姑娘,你穿这一身真好看!” 只见沈五着一袭洁净白袍,悠悠摇着一把小折扇,眉目清冷宁静,一头墨黑长发束起,正是一个俊朗文弱的小郎君。她听得雪鹃如此说,就把折扇啪地合在手心,故作风流地抛出一个媚眼来:“小娘子,今日往何处去呀?” 雪鹃面上一红,有些无奈地道:“姑娘,你真要去挽鸿楼吗,听说那是个青楼呀” 揽翠忙抢白道:“你懂什么呀,咱们姑娘是去替天行道!”她说着极得意地又道:“瞧我给姑娘挑的这一身,穿出去一定没人能看出姑娘是女子的!” 沈五低下头,瞧了瞧一马平川的胸口,脸色一黑,也不答话,径直带头走了。 她带着雪鹃,坐着雇来的马车,往含珠打听到的青楼而去。 天雨,沈五撩起马车的竹帘,于隐隐约约的雨幕中,看见了一个少年。 少年似乎比她的年纪更要小些,他身形瘦弱,却又手脚修长,只见他跪在雨幕中的路旁,垂着头,面前正摆着一卷竹席,看那形状,里面应该是裹着一个人了。 雨水滴滴沥沥地落在他的身上,他低垂着头,沈五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即便跪着也挺直的脊背。 她默默地放下帘子,并不说话,马车走了一段后,她又突然吩咐雪鹃道:“雪鹃,你拿着我的荷包,去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好好安置家人吧。” 雪鹃也瞧见了那少年,默不作声地拿了荷包,撑伞下了马车。 雪鹃小跑着到了那少年面前,把荷包递给了他。 那少年愣了一下,抬眼往沈五所坐的马车看来。 那是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却被他脏乱的额发掩盖着,此刻向沈五看来,其中几分惊讶,几分感激,几分探究。 沈五放下帘子,雪鹃也小跑着回来了,只听她闷闷嘟囔道:“这人怎么什么话也不说呀?难不成是个哑巴吗?要是个哑巴,也该给我们姑娘磕个头嘛” 沈五微微一笑,把一把雪白的折扇轻轻摇着,眼里露出一点怀念来:“不过是想起故人罢了,本也不是因为他,他不用谢我的。” 马车到了挽鸿楼下,只见门庭冷清,本是下雨的天气,恩客少是显而易见的。 这样更好,沈五欣欣然地下车,那门口的迎客姑娘正无精打采的打盹儿,此刻连忙抖擞精神道:“公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迎客姑娘眼睛刁的很,一双眼睛早看见沈五发丝微丰的鬓角,白嫩的颈项,并这窈窕的身形,如何看不出来这是个姑娘,但她不动声色地依然笑道:“公子,不知您是来寻哪个姑娘,还是来寻哪位恩客呀?” 沈五瞧着这灯红酒绿的酒楼十分新鲜,此刻早有几个姑娘,花枝招展地立在楼上,朝她抛着媚眼。 饶是沈五脸皮厚,她也微微面热,忙对迎客姑娘道:“不知你们这里的萱草姑娘今日方便接客否?” 迎客姑娘心里暗笑这姑娘脸皮薄,想她是图个新鲜好奇罢了,因说道:“萱草姑娘今日有客了,真是不巧。不如公子您找别的姑娘吧,咱们这里的淸倌儿也多的是,都是色艺双绝的呢。” 这迎客姑娘涂着鲜红的口脂,将一把小团扇掩着口吃吃地笑。 沈五被她笑得有些不淡定了,只好说道:“那好罢,明日我们再来!” 只听得楼上一阵细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长相颇为柔媚的女子满面泪痕冲下楼来,一阵风般卷至沈五身前跪下道:“求公子怜惜萱草,带萱草走罢!” 正抬脚往外走的沈五突然被人拽住衣角,险些一个趔趄,她有些狼狈地劝道:“哎,你先起来,本姑公子必然为你做主的!” 迎客姑娘一个眼神,那些隐在暗处的青楼打手们便退了回去。青楼姑娘从来价高者得,观这小公子的气度衣着,许能出的起更高的价钱呢,况且这还是个姑娘,只赚不赔的—— 她又娇笑一声,碎步上前把跪在地上的萱草扶起:“萱草妹妹莫要着急,还是好好与公子说说原委才是呢” 那柔媚女子抬起头来,平复了一下起伏的抽噎,这才站起身道:“公子” 萱草蓦然一愣,这不是个姑娘么她又红着眼圈儿抽噎起来,沈五只觉头疼不已,只好道:“你只说你为何哭泣?” 萱草观她神色,不像是来找楼里姑娘麻烦的哪家主母,只低声说道:“公子不知,奴家今日本是要梳笼的” 沈五沉思片刻,煞有介事地问迎客姑娘道:“梳笼是什么意思?” 迎客姑娘不由得又将小团扇掩着口笑,笑着笑着便把头凑到沈五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沈五姑娘白白净净的脸庞又红了,她红着脸庞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不愿意?” 萱草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要梳笼萱草的公子是江大学士府上的二爷,萱草也不是不愿,但昨日他们府上的姨娘托人告诉我,要是奴家被二爷梳笼了带回府上,就没有萱草的活路了” 沈五姑娘一听,这可不是歪打正着么! 她把萱草一扶,附在她耳边说道了一番,萱草先是惊讶,随后又是害怕,最后点了点头。 说完这话,沈五姑娘就带着萱草要走。 那迎客姑娘忙上来拦着道:“姑娘,您也不能白把咱们萱草带走吧?” 她情急之下叫破了沈五的女儿家身份,然而在场的这些姑娘打手没一个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沈五深深感到无力,又对那迎客姑娘道:“我今日把她带走,还能把她完璧带回。而且,本公子本姑娘还能让你们把之前江二爷给的梳笼钱留下来,那江二爷保管不来要呢。” 迎客姑娘听了,这还有不愿意的,就爽快地让沈五把萱草带走了。 沈五带着萱草,直接到了江府附近。她又细细叮嘱萱草一番,给了她几两银子,便离开了。 江府门房得了萱草的银子,就把萱草直接带去了老夫人面前。 只见萱草到了老夫人面前就跪下道:“江老夫人,您府上不知还有没有王法?” 江老夫人正小憩醒来,这时迷迷瞪瞪地瞧着她:“自然是有的。” “您府上的江二爷强抢民女,圈禁私宅,不知您知不知道这件事?” 江老夫人这回彻底醒了,她素来和善的脸上一片严厉之色:“把你们二少爷给我叫回家来!” 沈五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雪鹃瞧着她问道:“姑娘这样做,就能把那沈鹤叔的闺女救回来吗?” 沈五有些懒怠地倚着窗户道:“本就一定能救回来的,只是借着这个青楼女子把咱们彻底摘出来,正好全了老夫人的颜面。” 她又掀开帘子,瞧着外面愈下愈大的雨幕。 “这个糊涂二表哥虽然好色,但却不是个穷凶极恶的,必然是他手下的小厮为了讨他欢心,才抢了那沈鹤的女儿。这回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必然让他把那些姑娘都放了,他得了教训,也必然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烟花之地了,那萱草姑娘,暂时还是安全的。” 雪鹃细细想了一会,又抬头问道:“那姑娘如何得知,那萱草姑娘一定不会被挽鸿楼刁难呢?” 沈五微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本姑娘替他们挣了梳笼钱,还没折了姑娘呀,她们还指着萱草赚钱呢,怎么会舍得动她。且那萱草姑娘哭成那个样子,定然是有了心上人才不愿意被梳笼呢,这会儿估计都准备跟心上人私奔了吧?” 雪鹃又疑惑道:“姑娘为何知道她有心上人呢?” 沈五闭着眼睛,笑眯眯地不答。 傻丫头,那当然是因为,我也有过心上人呀。只是我的心上人负了我,我但望她的心上人,不要负了她罢。 马车又走了一阵子,突然一阵急促马嘶,只听那雇来的车夫喝骂道:“竖子!为何拦阻贵人车驾!” 雪鹃手快地掀开帘子,探头看了一眼。 她神秘兮兮地对沈五道:“姑娘,是那个当街乞讨葬亲的少年呢!” 沈五不答,车外一片寂静,只有瓢泼的风雨声传来。 那马夫见少年不说话,扬起马鞭就要抽他,车里的沈五淡淡道:“好了。” 那跪在车驾前的少年听得她声音,慢慢抬起头来问道:“敢问贵人名姓,来日魏焉必定报答。” 沈五一时没有说话。 那少年跪在瓢泼大雨中,雪鹃看着,只觉得那身影极是瘦弱,像一张薄薄剪影。 她有些不忍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小姐闭着眼睛,倚在软凳上不语。 那少年跪了许久,见车里没有声音,缓缓地站起身来,让出了道路。 风急雨骤,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那闭着眼睛的少女侧脸温柔又宁静,他深深地凝视着那侧脸,垂下头又默然地跪下了。 若是遥遥看去,这竟是极伤心的离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冤家路窄 沈五姑娘重生以来,像一只小空竹一样每天都很忙的转来转去。 下了几天的雨,好不容易雨过天晴。天气渐渐热了,沈五姑娘打着一把明黄色的小纸伞,带着雪鹃出门去裁夏装。 其实尚书府府上有绣娘,尚书府的几位小姐早在过年的时节就一起裁好了一年里头不同款式不同季节的衣裳。 但是沈五姑娘实在不再愿意穿这个年纪的少女袒胸露背的夏裙了,她作为一个实际心理年龄已经到了三十岁的老少女,每每瞧见这么穿的小姑娘,就在心里替她感到有些羞赧。 城西的丽春坊与城北的花摇轩,沈五姑娘先去了城西。 她带着雪鹃在路上摇摇摆摆地走着,背后就有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们。 沈五姑娘头先装作没听见。 这脚步声似乎带着点虚浮的意思,显示着它的主人似乎多日没有进食了。前世的沈五在北疆,听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脚步声,常有这样走着的人,轰然倒地不起的。 她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飘,便突然转过身来。 身后果然是那个面色苍白又身形瘦弱的少年,他见沈五转过身来,眼里惊喜陡生,却又手足无措地站着不动了。 沈五撑着小伞,踱到他面前。 少年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低下看她,他的睫毛很长,此刻也脏污地粘在了一起。他微微抿了抿嘴唇,坦荡地和沈五对视。 沈五说道:“你不怕饿死吗?为什么不找点活计干呢?” 少年声音喑哑:“回姑娘,之前我有活计干。但是之前为了给父亲筹钱安葬,我惹了主家不高兴,如今没有了。” 沈五瞧着他,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颜色秀丽又颇清冷的少女微微抬眼睨着他,少年脏得看不出本来肤色的脸上似乎浮起一层薄红。 沈五说道:“那么,我可以帮你一把。但我不是白白帮你的忙” 少年语气急切地打断她:“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感谢姑娘帮我安葬父亲。我一分工钱都不要,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五笑了。“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少年点头。 沈五微微肃容道:“那倘若我让你去做会被杀头的事呢?” 少年还是微微垂着头,一双极沉极亮的眼睛默默地凝视着她。 “姑娘不会的,姑娘是善心的人。” 雪鹃笑起来,见沈五瞧她,连忙掩着嘴巴。 只见那清冷少女瞪了那少年一眼,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少年微微抿唇,还要迈步跟上,少女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要是你想饿死,就跟着我吧。要是不想饿死,你去叶子胡同找一个叫沈鹤的人,让他给你分配伙食,饿死了——” 她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点笑容:“那可就报不了我的恩情啦。” 少年愣了愣,见那少女说完这话就离开了,他原地伫立了片刻,也转身离去了。 因为天气晴朗,丽春坊生意极为火爆,沈五带着雪鹃在门口站了许久,还是挤不进去。 雪鹃见她头上微微沁出汗珠,便小声道:“姑娘,不然咱们先回府吧,过会子打发小厮来让他们带着衣裳过去,给您挑也行呀。” 沈五摇摇头。 她重生而来,万事都图方便,什么事情越快解决越好,倒把自己是个闺阁小姐的事情抛开了。 正在门外等着,只看到一道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身影一闪而过,眼尖的小厮连忙高声叫道:“赵公子!赵公子二楼雅座有请!待会咱们掌柜的就给您送上去!” 沈五默默地把伞往下一拉,挡住自己的眉眼。她不欲多生是非,赵景行那日的反常举动叫她有些避之不及。至少暂时,自己还不能报前世的仇怨,那短时间内还是不相见为好。 偏偏赵景行那冤家身后跟着的少女眼尖,先瞧见了站在门外的沈五。 少女面容明艳,身姿如盛春的垂柳般摇曳婀娜,举手投足间颇有一股骄矜之气,这是赵府的二小姐,赵若潇。 瞧见沈五把伞拉下来挡着脸,赵若潇嘴角一翘,挂起一个冷笑来。 人这种动物颇为奇怪,沈五若是应了宰相府的亲事嫁给赵景行,赵若潇必然极其不喜,这缘故里有她与顾浣秋的情谊,也有她自己天然的少女之间的攀比心。但若是沈五不应承他们宰相府的亲事,还当场下了宰相府大公子的面子,那赵若潇会把她本来就不乐见其成的亲事当成是理所当然,而沈五姑娘,自然就是那冒犯了他们宰相府,对他们家不敬的狂妄之辈。 赵若潇见沈五不愿见她大哥,此刻便极为恶意地娇声唤道:“这不是沈五么!怎么,这么快头上的口子就好了,难怪人都说你是个铁头么!” 这话一出口便是个不要和气的架势,沈五心里苦笑,脸上却面无表情。 她瞥了一眼听闻此言赶忙朝她看来的赵景行,又与那盛气凌人的赵若潇对视了一眼。 这赵家兄妹俩真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遥想前世她与赵若潇不对付,她还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处处与她好言小意,倒把那姑娘的眼睛捧得更是连她的头顶都不愿瞧才罢了。 雪鹃气的脸上通红,要替沈五开口辩驳,自家姑娘却淡淡地一点头道:“原来是赵姑娘,我看你家那假山石是质地平平,跟个豆腐块儿一样不经碰,否则沈五怎么好的这么快呢。” 给赵若潇气了个倒仰:“你!” 赵景行一手把气势汹汹的赵若潇拉住,一双眼睛还是盯着沈五不放。他身形颇高,远远将深沉的目光投注过来,看得沈五把眉毛一挑。 赵若潇见他如此,想起顾浣秋来,跺跺脚瞪了沈五一眼,就拉着赵景行往楼上走去了。 沈五垂下眼帘,额头上微微的汗意此刻已尽去了。 谁说不恨呢,恨得她心里苦痛,脸上却又要不动声色。 前世自己对他有多少爱意,如今就有多少恨,加上那万箭穿心的仇一并算了,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且走着瞧吧。 又等了片刻,店里一个圆脸的伙计出来四处打量,见到沈五便脸上一亮道:“您是沈五姑娘吧,我们掌柜的让我把您请进去,咱们这的衣料衣款都是全京城最好的,您请进来挑吧。” 沈五看了他一眼,往店里一扫,果然见到那前世冤家赵景行朝她看来,他身畔正立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想来便是这丽春坊的掌柜。赵若潇却不见人影,该是在楼上喝茶挑衣裳呢。 两人目光对上,赵景行目光却是坦然无波,见她看来,朝她一拱手,便转身上楼去了。 沈五心里冷笑,手段倒不新鲜,跟前世一样见个姑娘便撩拨! 她转身便走,那伙计大急,又不能追着她去,叫了两声姑娘便怏怏回去了。 日头确然毒辣,她打发雪鹃去雇马车,要往城北花摇轩去。 雪鹃刚离去,只见一辆古朴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下,那驭夫将斗笠一抬,沈五姑娘愣住了。 今日倒是巧,偶遇了前夫还能偶遇这位少年将军。 陆明祯见她不说话,只目光奇异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沉声道:“沈姑娘。” 他没带行辈叫她的名字,沈五听着十分新鲜,莞尔间一礼道:“陆公子。” 陆明祯竟也为人做驭夫,她不禁有些好奇地朝那马车轿内瞧了一眼,正瞧见那马车的竹帘子掀起,一对儿白白嫩嫩的小脸并排露在那窗口上,一个精灵古怪眼睛乌溜溜地直转,一个秀丽可爱如粉雕玉琢,都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瞧着她。 沈五:“”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陆小将军都有一对儿女了? 她诧异地笑了,陆明祯往后看了一眼,哪还有不明白的,但又不知如何解释,干脆也不解释了,直接问道:“沈姑娘要去哪里?陆某捎你一段。” 沈五更诧异了,她微微一笑道:“不麻烦陆将军,我已经打发丫鬟去叫马车了。” 话音刚落,她那圆滚滚的丫鬟就从远处跑来。 “姑娘,我找了许久,没有马车呢,您居然自己找到了一辆,真厉害!” 雪鹃抬脚就要往车上爬,沈五觉得脸上的微笑有些挂不住了。她刚想开口叫雪鹃等等,那丫鬟已经极灵活地进了马车坐下了。 沈五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陆明祯观她神色,心里好笑,脸上却面不改色道:“那真是不巧,沈姑娘还是上车吧,陆某的这两个弟妹倒是很喜欢你的样子呢。”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两个娃和自己的关系撇清,沈五毫无所觉,偏生她也不能露出尴尬来,只见她极坦然优雅地把小黄伞一收,提着裙子微微一福:“那有劳陆将军了,我们去城北的花摇轩,要是不顺路,还请陆将军把我们俩放在那边路口就是,左右也不是很远。” 沈五坐在马车上,极端庄优雅地微微抬着下巴,和眼前一对玉雪可爱的童子童女对视。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雪鹃看着这两个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姑娘,这不是你雇来的马车啊?” 沈五抽了抽嘴角,有气无力地道:“对啊,这是你雇来的。” 陆明祯坐在马车前面听着车里的对话,不禁愉悦地扬了扬嘴角。 这个沈姑娘,果然是极有意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沈二老爷 那日沈五裁衣归家后,宫里便来了人,召她后日带着花朝节那日的面具入宫觐见。 沈五并不害怕进宫,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讨好这个皇帝是必要的,和宫里各种各样的妃嫔最好也不要坏了关系。总之她这趟进宫,显然不能像上两次出风头那般随意,反而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为上。 进宫这事,沈老夫人自然极其重视,她安排了家里的老嬷嬷紧赶慢赶地给沈五上了一整天的宫中礼仪课,沈五腹诽不已,又被闹得头昏脑涨。 沈五正端着碗水顶在头上走路,她那半个月不回家的爹喜滋滋地进得院来,远观仿佛那胡子都抖起来了。 沈五转个方向,背对着她爹继续往前走。 沈二老爷毫不气馁,迈着一双臃肿的小短腿就绕过来。 “宁宁啊~” 沈五脚下一抖,差点把水洒了。那嬷嬷见沈二老爷来了,便说道:“姑娘歇息会吧,正好同二老爷说说话。” 沈五闻言,端起头上那碗水,一手泼了出去,颇有报仇雪恨之感。 沈五做完这事,便转过身来,瞧着她这许久不见的老爹。 她与沈二老爷,并无什么父女之情可言。他在母亲怀孕期间养了第一个外室,又在母亲临产之际把那大着肚子的外室领回来,母亲江氏当即气得吐出血来,当晚便生下了她,但却因为此事落下吐血的病根,不久就去世了。那领回来的外室,便成了满府里唯一一个姨娘柳氏,生下了六姑娘沈婉绮。 是面前这个男人,葬送了她的家庭。 沈二老爷只觉自己这女儿极有本事,他在青楼宿了两日,便连着两日都听闻她的事迹,直听得他眉飞色舞,红光满面,脚不点地的就跑回家来。 真不愧是他沈秋林的闺女!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他见沈五目光神情皆是淡淡,知她怨自己对不起她的母亲,但他实在浑不在意。她一日是他沈秋林的女儿,一日便该听他的! 他一脸慈祥地对沈五道“宁宁,为父听说你前几日得了青魁试的头筹,还在江府的诗会上大出风头?” 少女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片刻点头道:“不错。” 他又兴奋笑道:“大皇子也在是不是?大皇子赞赏了你,真是沈府的福气呀!” 沈五淡淡点头,这回连话也不愿说了。 沈二老爷似乎并不因沈五的反应而有丝毫的尴尬,仿佛倒豆子一般,只等她点头便哗啦啦倒下来:“不知道大皇子赏了我们沈府多少银子呀?” 沈五猜想应验,嘲讽地微笑了。 这个人怎么会专门跑来夸奖她呢?只会因为她有利可图罢了。这样的混账,这样的不要脸皮,连女儿得来的赏赐也可面不改色的说成是给沈府的赏赐,好顺理成章的讨进自己腰包,养活那些外室,或者流水一般涌进青楼罢! 沈二老爷此刻满心都是那青楼头牌小红杏娇柔的面孔,哪里顾得沈五神情,只觉得自己既然是沈五的父亲,那么沈五的东西也就是自己的了! 他咳了一声道:“不管有多少,你先交与为父,为父有急用,来日” 他这会才注意到沈五面上冷笑,有些心虚但又故作威严道:“来日父亲都添补在你的嫁妆里。” 沈五想大笑几声,却又冷冷地凝视着她这无耻的父亲。 她前世嫁入赵景行家,身后只寥寥几箱嫁妆,还是老夫人并大伯母见她可怜才添补的,她的嫁妆,早叫面前这人并他的外室们嚼用干净,一分也无了! 她还记得婆母顾氏看见她的嫁妆单子时时,微微掩口一笑的表情,那彼时的小姑子赵若潇更是极尽讥笑! 指望她这父亲给她添补嫁妆?真是天大的一个笑话! 她想到此处,闭了闭眼睛。 沈二老爷见沈五不作声,有些沉不住气了:“宁宁?为父方才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沈五睁开眼睛,朝他灿烂地一笑。 “婉宁自然听到了。” 沈二老爷见她如此,惊喜又急切地道:“那银子在何处?为父听说可有两千两呢!” 沈五眼中一片冰凉,惟笑容温柔又婉约。 “可惜,婉宁自知这笔银子会遭无耻之徒觊觎,已交给老夫人代为保管了。” 她将一缕鬓发挑起,一圈圈绕在柔白莹润的手指上,笑眯眯地瞧着沈二老爷:“不如父亲去向老夫人讨吧!” 她这父亲恐怕回家都是偷偷摸摸回的,怎么敢去找老夫人,怕是会被一顿拐杖打出来罢! 见沈二老爷面露难色,她笑的更是灿烂:“父亲去罢,婉宁还要练习礼仪,后日入宫呢。要是陛下问起诗会的赏赐,婉宁便说都被父亲讨去急用了,陛下定会盛赞婉宁孝心呢。” 她笑容一敛,凑近沈二老爷油光满面的胖脸道:“父亲您说,是也不是?” 沈二老爷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背上冷汗涔涔。 他这女儿兀地难缠! 他忙强笑道:“宁宁做的是极,父亲也觉得给老夫人保管更妥当,父亲还是另谋法子借些银钱吧,宁宁的银子,宁宁自便吧,可千万别在陛下面前提我!” 他一语既毕,连忙迈着两条短腿,着急忙慌地跑了。 那肥胖的身影如球一般滚出了红叶居,沈五嗤笑一声,神情归于平静。而她身畔那嬷嬷看了这全程经过,此刻神色复杂又有着赞叹之意。 这五姑娘,手段颇有雷厉风行之感,倒不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反而像个理家多年的主母。 入宫一事,礼仪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能在贵人面前不落下风,不被夺去声势,能不卑不亢,心思缜密,那是最好的。 这五姑娘在这一点上,着实令人放心,看来老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嬷嬷练了沈五半日,告辞回去了。沈五坐着吃茶,想起沈二老爷与母亲,只觉疲惫又心酸。 雪鹃在府里的竹林子里做好了空竹,擦了擦圆润脸蛋上的汗珠,站起身来。 忽然有两人窃窃私语,她耳朵极灵,风带着那话语之声便刮进了她耳朵。 “你可听说了么,宫里头的顾贵妃前几日丢了只猫呢,那猫通体雪白,只有一双眼珠子是蓝的呢!” “可不是,这品相的猫,咱们五姑娘前几天不是正好得了一只?会不会” 那俩人说着话走远了,雪鹃瞪大眼睛,仔细思考着这形容。 可不就是她们二公子送给她们姑娘的那只肥猫! 雪鹃跳起来就跑,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捡起地上刚刚做好的空竹,往红叶居跑去。 沈五听完气喘吁吁的雪鹃的话,沉思起来。 猫是贵妃的?那如何会跑到宫外,被哥哥捡到了?天子宫闱外面那高墙,纵是武林高手也难越过去吧?遑论一只猫呢? 除非 贵妃带猫出宫时丢了! 她唤来揽翠,这丫鬟在府里久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必定是她先得知:“揽翠,这几日可听说宫里贵人出宫过?” 揽翠蹙眉思索许久,摇头道:“揽翠未曾听说。” 既然不为人知,那必然有鬼了。 她又想起前几日在江家,见到大皇子的事情。 她瞳孔微缩,实在不愿往那方面联想,但若真是大皇子与贵妃有苟且之事或秘密联盟,她院子里的这只猫,必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她沉声唤道:“雪鹃。” 雪鹃应道:“婢子在。” “我院子里有猫这事,吩咐下去,不许沈府下人外传!但凡我听到外面有说沈府五姑娘的院子里养猫的,便一定清查到底,把造谣之徒尽数发卖到北疆去!” 雪鹃一凛,答应着去了。 沈五一双手拢进袖子里,眯起眼睛,瞧着揽翠。 揽翠被她看得一抖,连忙跪下道:“揽翠并非有意隐瞒小姐!揽翠也是方才得知,贵妃派人在京城各处寻猫一事!偏偏那猫就在沈府,揽翠只是只是” 沈五目光冰冷,语气淡然无波。 “你想拿这事去找负责的太监邀功?” 她微微一笑,一抹自嘲之色划过眼底。 “那你知不知道,若是这猫在我们沈府上被找到,而我们沈府又不是主动奉上的这猫,二哥并我并沈府上下,极可能被灭口?” 揽翠猛然抬头,脸上已是两行泪流:“揽翠不敢!揽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沈五冷笑一声:“你不敢?你揽翠有什么不敢的!奸滑背主之徒,栽赃陷害之辈!看来我身边,是不能留你了!” 她说完这话,便唤来含珠:“喊两个婆子把她绑了,将这背主之徒拔了舌头,打发到庄子上去!” 含珠极惊讶地看了委顿在地哀哀哭泣的揽翠一眼,忍不住道:“姑娘?” 沈五凌厉的目光破空而来,含珠被看的一哆嗦。 “婢子领命!” 揽翠凄厉的哭声更响,早有两个婆子进来将她拖出去了。 沈五目光沉滞,不去听那哭声。 她那不靠谱的二哥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这只猫?或许就是那个地方是最重要的! 她唤了几声,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挨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把二公子叫回来,就说是我有急事。快去!” 小丫鬟领命而去,沈五揉揉发涨的额角,叹了口气。 她哪里来的这么多冤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肥猫何来 含珠带着沈府二少爷沈风眠回到红叶居,沈五当先便问道:“二哥,你可记得你是在何处捡到这只猫的么?” 沈风眠一张俊脸上犹带着酒醉的酡红,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答道:“自然记得,是在西郊的雾霞寺。” 沈五奇怪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沈风眠此刻方才有些醒了,讪讪道:“为兄,嗯,为兄去见一个人。” 沈五气定神闲地睨着他,见他先是左顾右盼地回避她的目光,又干脆面红耳赤别过头去,便微微一笑,这半日来的焦虑烦闷,似乎都平复了许多。 西郊雾霞寺,不是什么百年名刹,但听闻寺内客居着一位天山下来的得道仙僧,因而香火不绝,从不知名小寺庙一跃成了天下闻名的大寺。 贵妃去此处本不必隐人耳目,但她偏偏这么做了,只能说明她有不能为人所知的事情,或许就和那位得道仙僧有关。上一世她曾听闻贵妃子嗣艰难,莫非是为了这件事去的雾霞寺? 但子嗣一事,真的需要避人耳目,乃至无人得知么? 想到与大皇子的关系基本撇清,沈五松了口气,皇家那点事情,是坊间谈论的大忌,只要这不会变成一桩大皇子与贵妃之间的皇家秘辛,那想必自己即使献上这肥猫,也能保住自己与哥哥的项上人头吧 但,仍有风险。她不能让这种风险存在,哪怕是为了她宫里的大姐姐。 她面容一整,皇家心思难测,自己还是远远躲开为好,除了有利姐姐的事情,她绝不沾染。 她不禁把莹白的手指搭在案上,轻轻敲着,思索起来。 贵妃本姓顾,是顾浣秋的姑姑,兵部尚书顾方林的妹妹。 既然如此,这猫由顾家找到,最万无一失。 她抬起眼睛,正看见她那二哥两眼懵懵懂懂地将闭未闭,眼见就要睡着了。 沈五一时促狭心起,她慢慢凑到沈风眠耳边,大声叫道:“江大姑娘,您来了!” 果然她这二哥顿时像烫了脚一般跳起来,一双酒意朦胧的眼睛此刻神采奕奕,他动作敏捷地掸了掸衣裳,又以手握拳挡在嘴边,清清嗓子抬眼看去,刚要情意绵绵唤一句江大妹妹的话语止在嘴边,哪有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少女身影? 沈风眠犹自呆呆,沈五已经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他这才回过神来,一双耳朵如染血般通红,嘟囔道:“妹妹怎的如此戏弄于我?下次不可再这样了!” 沈五笑的欢畅,此刻整容道:“二哥,当日你捡到的那只猫,乃是贵妃所养,贵妃如今正四处寻找。但咱们若把猫进给贵妃,就是告诉贵妃咱们知道她的行踪,即使她问心无愧,也定然对咱们心有芥蒂。” 沈风眠沉思半顷:“妹妹说的是,但不知为兄该如何做?” 沈五道:“我想这猫,还是送到顾家为好,兄长做主,找一个样貌不扎眼的二门上的小仆,把这猫送去顾府,等小仆回来,便遣到庄子上去做个管事,好生奖赏就是。” 沈风眠点头应下,摇摇摆摆地正要起身,沈五观他这行止,鬼使神差问道:“兄长与谁吃酒来?” 沈风眠听她询问,极自豪地挺挺胸脯道:“妹妹估计不识得的,正是镇国公世子陆明祯。” 沈五:“” 此人前世明明与她没有交集,为何今生却频繁听到此人名字?难不成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周围的一切也跟着改变了吗? 她想起他那颇有深意的笑容,又摇摇头,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哥哥既然向往从军打仗,总是绕不开要和陆家打交道的。 她心平气和道:“哥哥酒还未醒,我吩咐含珠去给你做了醒酒汤了,等会饮了再去便是。” 沈风眠点头应了,突然看着她一笑。 沈五一时愣怔,只当自己这哥哥真的醉了,正要招呼丫鬟扶他到外间小竹榻上躺下,沈风眠又神神秘秘地道:“那个陆明祯还跟我打听你呢,问你前些天在宰相府的事情。” 沈五瞧着这个醉鬼,只觉得头疼不已,但这醉鬼眼巴巴地等着她接着问,她只好问道:“哥哥说了?” 沈风眠绽出个俊朗的笑,又打了个结结实实的酒嗝:“当然没有全说。” 他邀功一般接着道:“我只说,我妹妹心悦那宰相府的赵景行很久,结果被他拒绝啦!碰壁的事情,我可没有说,我妹妹的脸面,为兄还是要维护的。” 沈五瞧了他一会,有些无力地扶额,不说话了。 真是亲哥哥,还知道把她丢出去的脸面留一半揣着,另外一半亮出去给陆明祯瞧瞧! 也不知那爱取笑人的陆公子,心里又是怎样取笑她呢。 含珠端了醒酒汤来,沈五吩咐她好生照料,就带着雪鹃出门了。 她今日打发了揽翠。 本来揽翠若是安生,她本可以留着她的用处,但是今日她方知道,贪婪如揽翠,既然在她这里谋不到好处,必然是要去外面谋好处的。 今日若非雪鹃听到这一桩,后日到了贵妃面前,面对已经知道内情的贵妃,定然无法善了。 她前世虽在赵府理家多年,但却仍是个心慈手软的,换来的下场如何呢? 她微微一笑,把这一桩就此丢开。 绿竹轩扫地的婆子见到沈五姑娘,低头行礼道:“五姑娘来了。” 沈六姑娘正在屋里作一副绣图,听闻此言,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抖,指尖被针刺破,透出一颗殷红的血珠。她将手指轻轻在绣图上一抹,抬起一张容色颇文静的面庞来。 沈五已经进了屋,此刻她与沈六一站一坐,目光相碰。 两人心里俱都惊讶,原来对面这个人单是从目光里透露出的性子,便与自己所知道的大相径庭。 沈五前世只知沈六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庶女,喜欢做些女红。后来沈六远嫁江南,彼时身在赵家犹如坐牢的她,也只是听得娘家陪嫁来的婆子,语带羡慕地说过。 江南江家本家,乃是京城江家的老家所在,绵延百年的书香世家。那实在是一门绝好的亲事,也难怪那婆子羡慕,看看自己当时的处境,可与那江家大公子的妻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想到此处,突然想起江南江家的大公子可不就是如今的江珩,一时赫然抬头,目光有些讶然,看着沈六。 面目只算得清秀的沈六姑娘,满府里唯一的庶女沈六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六姑娘,如何有此等运道嫁给江珩?还是说,她的猜测是正确的,沈家满门抄斩确实与沈六有关? 少女讶然带着审视的目光也未能使坐着的沈六慌张,她微微一笑,娴静又沉敛,看不出丝毫异样。 “五姐姐来了,快坐。今日怎么有空来妹妹这里?” 沈五收起惊讶,笑道:“六妹妹总不去寻我,我自然就来寻六妹妹了。” 她依言坐下,含笑看向沈六方才的绣图,绣的是极平常的杏花春戏,沈六轻轻抬手,便把绣图掩住,又交给一旁丫鬟收起。 “叫姐姐看了笑话了,妹妹绣的不好。” 沈五微微笑了,语气亲热道:“哪里不好?我看绣的很好。” 她接过沈六侍女奉来的茶,轻轻用茶盏盖儿一拂。茶香怡人又熟悉,与她屋里一样,都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沈六不答,单是淡笑不语。 沈五道:“妹妹前几日可曾打发四姐姐来寻我,借我的面具看呢?” 沈六目光静静,停留在她的面上,蜻蜓点水一般划过。 “并不是妹妹打发姐姐去的,只是四姐姐这几日突然起了心思好好学女红,就来寻妹妹。妹妹自觉不如五姐姐,便让四姐姐去寻了姐姐的面具来观摩呢。” 她笑容娴雅又宁静,偏偏说的话也温驯的像只小猫,叫人抓不出错处来。 沈五也微微一笑:“原是这样。只是妹妹也要小心些才是,这话也就只姐姐与你亲近,才与你说。” 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一手抚过另一手上戴的镯子,发出清脆伶仃的声响。 “你是二房的庶女,该有些规矩。四姐姐是大房的嫡女,岂是能呼来唤去的打发的?纵然妹妹是好心,可让有心人听了去,说不定就要说妹妹挑拨离间,要作践沈府嫡女之间的感情呢。” 她面容如瓷娃娃一般清冷,又带着初春里的料峭轻寒。沈六勉强一笑,低头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 沈五告辞回了红叶居,她那糊涂哥哥已经离开了。 京南一座富丽气派的府邸前,一个戴着兜帽的小厮将手里的口袋抖开,露出一个猫头来给顾府的门房看。 那门房露出惊喜神色,忙接过猫来,交给门里的家眷。 再一回头,那戴着兜帽的小厮已经不见了,门房诧异地伸头环顾了一圈,摇摇头关上了大门。 漆金大门上方,正是一块质地沉厚的牌匾,上面字体雄浑地写着两个字。 顾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进宫面圣 红叶居里,雪鹃替沈五换着各色的衣裳,又把她的头发拆开重新梳起,忙的眼角眉梢都是汗,沈五只是极无奈地瞧着她,朝她调皮地眨眨眼睛。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雪鹃有些幽怨道:“嬷嬷说了,姑娘今日一定得是比平时更好看才行,嬷嬷还说,您今日还需穿的庄重,嬷嬷又说” 沈五笑嘻嘻地把她犹在摆弄自己发丝的手拉下,一眼瞧见那手上都是竹子划拉出来的血痕,一时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又松开了。 她步到衣柜前,慢慢踱步,一手便拿起一件滚雪细纱所制的烟霞色曳地望仙裙,腰间系着一束长长的绢带,飘逸又带着不可言说的轻盈可爱。 她把望仙裙交到雪鹃手上,又步到梳妆台前,一手取了一根四蝴蝶银步摇,一手取了一根梅花白玉簪并一对儿白玉镶东珠耳坠,回到铜镜前将手一举,“好了,替本姑娘更衣吧。” 一番忙乱后,沈五姑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分外感慨。 镜子里的少女身着烟霞色曳地望仙裙,更衬得她肤色细白,象牙凝脂一般的质地令人一见便生好感。一把乌黑的柔软长发垂在戴了白玉镶东珠耳坠的耳后,又被一支梅花白玉簪松松挽起,插上一根四蝴蝶银步摇,如深夜里染了墨色的流瀑,被雪白的月光拦腰斩断。在细白的脸庞上,一双墨黑如星辰般的眸子,清亮又带着几分凉薄,如秋日寂静流淌的山溪;唇不点而朱,带着三分润泽的湿意,如雾气弥漫的枫林;眉不画而翠,朦胧又细长地在饱满的额头上绵延,如青翠的远山。 只是那双会说话一般的眼睛时不时流露出沉思的意味,倒叫这张年轻的脸庞有了几分不合年龄的沧桑之感。 沈五微微一笑,镜子里的姑娘也微微一笑,那份沧桑感顿时被冲淡许多,她似乎回到前世,她彼时无忧无虑,她还未遍体鳞伤。 沈五有些恍惚,直到雪鹃的欢呼声将她拉回现实。 “姑娘这样穿太合适了,雪鹃真是笨拙,还不如姑娘自己打扮呢” 雪鹃怏怏地,沈五姑娘笑着睨她一眼,说道:“等你会爱惜打扮你自己了,再来打扮你家姑娘吧。” 雪鹃见自家姑娘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忙把一双手又往身后藏了藏。 她想,等姑娘入宫回来,便可以把空竹给姑娘看了,她打磨了那么久,空竹一定不会扎的姑娘一手口子的,因为已经由她被扎过了嘛。 雪鹃高兴起来,扶着穿着曳地裙的沈五走出院门,直到上了马车。 上马车前,她在人群中瞥见自己那哥哥奔来,只见他分开人群来到她面前,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又带着邀功似的得意,把一块布塞进了她的手里,低声嘱咐道:“一切小心。替为兄向长姐问好。” 沈五心里一暖,冲他笑着点点头。 沈五坐着马车进了皇家宫闱,沈五由一个小太监引着,来到皇后所居的坤宁宫里。 坤宁宫香氛缭绕,处处生辉,上首坐着当今天子——崇明帝,下首则分坐着皇后与贵妃,再下首依次是各宫妃嫔,另一侧则坐着数位皇子公主,其中便有那撑着下巴笑眯眯看来的大皇子。 天子对青魁试的重视,由此又可见一斑。 在座妃嫔中,皇后贵气逼人,顾贵妃绝色艳丽,江淑妃温柔娴静,剩下的妃子则无沈五可以识得的了。 在座皇子中,唯有大皇子生的最出色,但却挥不去面上的孱弱阴柔之色。二皇子身穿绣了五条龙的明黄朝服,与其他皇子区别出来,彰显着他太子的身份,他面容深沉无波,脸上并无神情,但却自有一股天然的沉郁气势。除此之外的皇子似乎并无特别之处,沈五也无心打量。 公主却只有两位,一位正倚在皇后膝下,一位面容清而不柔,略带男子英气,此刻沈五看来,便也注视着她,目光既无审视,也无恶意,单单是注视罢了。 沈五一边暗暗打量众人,一边款款走来,步子舒缓,表情宁静,分毫不显慌乱。崇明帝笑吟吟地看在眼里,待沈五上前柔柔叩拜,再起身时,说道:“你就是沈爱卿家的五丫头吗?” 沈五微微一笑:“正是臣女。” 少女虽不至绝色倾城,但胜在气质沉静,她穿的素净又典雅,而又不失礼数,带着几分纤尘不染的风华,就如一树堆雪梨花,迎风盛放飘摇。 面相颇有威仪的崇明帝有些赞赏地看着她:“朕听说你不仅夺了青魁试的头筹,还在江爱卿家的诗会上大出风头?” 少女微微敛容,柔顺地答道:“虽然如此,只是蒙大皇子青眼罢了,并非臣女才华过人。” 崇明帝听闻此言,微笑起来:“那你的意思是,朕的大儿子没有眼光咯?” 沈五心道这又是个难缠的主儿,便俯身道::“臣女不敢,只是人各有所好,大皇子心系国家朝廷,臣女故投其所好而已。” 她虽不甚懂作诗,但读懂并不难。老头所作,她所献的这首咏柳,暗讽朝争中一朝得志便猖狂把持朝政的小人,自然为稳健派的大皇子所喜爱。况大皇子身为先皇后程皇后与崇明帝所生的皇长子,却让虽非皇后亲子,但却记在皇后名下的二皇子得了储君之位,其中原因沈五固然不知,但却知道,这位大皇子必定不甘生于前而居于下。 前世的皇位之争如斯激烈,把沈家也裹挟其中,在真正的北疆战争到来之前,借着沈四姑娘和那幕后黑手的手,以窝藏朝廷命犯为由,将沈家轻巧地灰飞烟灭。 咏柳献与大皇子,本就是借花献佛,而又投其所好之举罢了。 崇明帝自然看过沈五献给大皇子的诗,此刻便点点头。“好个投其所好,沈爱卿的侄女果然聪慧过人,不知那名震青魁试的面具是不是也如此妙手天成?” 早有一个太监接了沈五带来的家人所献的匣子,此刻便奉到崇明帝面前。 崇明帝摩挲着面具的表面,惊异道:“朕听闻这是柳木编织?倒着实看不出来!” 崇明帝身旁的太监看了沈五一眼,沈五自然会意,上前道:“臣女愿为皇上皇后与众位妃嫔,公主皇子,解释这面具的妙处。” 崇明帝一双手虽然已有老态,但仍保养得宜,此刻便伸出手来,将面具置于她手上。 沈五接过面具,先将它的内里展示于众,“如诸位所见,内里所染,乃是一幅劳燕分飞图,而若如此这般,”她白皙手指轻轻抚过面具中央,微微用力,面具翻转,“便会变成截然不同的鹰隼扑珠图,且翻到外侧。” 崇明帝目露新奇,在座的嫔妃也啧啧惊叹。只有贵妃颜色懒懒,只顾打量自己新涂了蔻丹的指甲。 再观皇后,她面容不变,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只她手边那面容娇媚的少女拍手一笑道::“果然精妙绝伦!母后,这沈家的姑娘啊,比宫里的绣娘还有本事的多呢!” 沈五微微垂眉,众皇子公主都坐于另一侧,唯独这少女倚在皇后身边,看来这是皇后最娇宠的四公主清霓了。 她不能与公主争这种口舌痛快,她的姐姐还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头呢,偏偏皇后也只笑而不语。 沈五暗暗苦笑,皇家教养不过如此,或者说,因为至高无上,便不需教养二字了吧。 另一侧的大皇子此刻注视着这低眉敛目的少女,眼里闪过遗憾。 真可惜,他还以为这少女是个不同的。 敢做出那样犀利的诗作的人,却不敢与一个挂着公主名头的黄毛丫头顶嘴吗? 他有些兴味索然,撑着下巴的手也放下了。 崇明帝有些不赞同地看了四公主清霓一眼,又笑眯眯地看向沈五道:“好!朕甚是喜欢你这面具!” 沈五哪有不明白的,微微一福道:“陛下喜欢臣女所制的面具,是臣女的荣幸。臣女愿把面具献给陛下,供陛下皇后玩赏。” 崇明帝道:“既然这样,那你想要什么赏赐,朕尽可以满足。” 沈五此刻才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她心内一块大石落地,轻快一笑道:“臣女不要陛下的赏赐,” 崇明帝疑惑地看着她,她接着说道:“臣女家姊在宫中为妃,如今她有孕数月,臣女一家都甚是关切,臣女愿陪伴照顾家姊,直到家姊为皇上诞下麟儿。” 崇明帝还陷在沈五家姊是哪位妃子的疑惑中,但他显然被“麟儿”二字取悦了,他抚掌笑道:“你倒关心你家姊,朕心甚慰,允了!” 沈五姑娘极雀跃地笑了,似一树雪梅突然融化成晶莹的冰凌,露出娇艳花瓣的同时也折射出耀眼的阳光。她轻盈地一展裙裾,跪下道:“谢皇上隆恩!” 在座却有一人,生的绝美而妩媚,此刻她微微皱眉,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沈五,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微微扣进手心。她面色仍然慵懒,但却笼罩着一股肃杀之气。 二皇子神色如常,与众人一般将目光落在沈五乌黑的发顶上,无人发现他那微微一挑的眉,与有些冷厉的目光。 在场众人各怀心事,此刻沈五正暗自展颜微笑,少女面容带着天真无辜的神采,似乎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虽无硝烟,但却血腥盛大的皇嗣战争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长姊之痛 沈五随着一个宫女,来到一个有些萧条的院落。 眼下正是盛春,这院落里却草木皆衰,有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令人心头笼上一层阴云。 那宫女先进去禀报,沈五拢着手目送她去,自己站在外面等候。 不多时,一个长相颇古典柔美的女子匆匆迎出,这就是沈家二房嫡长女沈婉菡,今年方才二十罢了。 沈五扶了她进屋坐下,自己倒了桌上的茶来喝。 一口下肚,只觉这茶虽然口感细腻,但又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苦涩来,倒像是放坏了的味道。 再看两边侍立的宫人,皆是垂着头各做各的事情,扫地的扫地,洗衣的洗衣,没有一个放下手里的活计给她倒杯茶的,早先带她进来的宫女自打她们姐妹见面,就急匆匆离去了。 沈五只觉得处处透着古怪,但又见沈贵人虽因怀孕而面目憔悴,偏偏对着自己又露出欢颜来,只听她笑着道: “妹妹怎么想起进宫看我了?姐姐以为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已经嫁人了呢。” 沈五只顾上上下下地瞧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脸刻入脑海,这眼神看得沈贵人颇不自在,她微微红了脸道:“做什么这样看我?许久没见了,倒是变得这样没大没小的。” 沈五也不辩白,单是瞧着她笑。 前世幼时,沈四就已处处与她作对,更是跑来与她说,她克死了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因为她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死亡,兄弟姊妹几乎都不搭理她,只有大姐姐自始至终地维护着她,开解着她。后来姐姐嫁进宫里,两人联系渐少,又过了些时日,自己这头嫁进宰相府,那头便听闻姐姐在宫里小产死了,她伤心欲绝,最终也没有见到她最后一眼。 “听沈家老仆说,大姐姐长得和咱们的母亲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沈五微微垂眸,凝视着沈贵人日渐隆起的小腹。 沈婉菡见她面色不虞,又直勾勾盯着自己小腹,只说道:“你不会还在挂心母亲小产这件事吧?母亲的过世,不是你能决定的,妹妹快收了心思罢。” 沈五清亮的眼神注视着她道:“大姐姐这般爱护我,我也要回报大姐姐才是呢。” 她说着又轻轻拉了沈贵人的手道:“大姐姐不知道,前几日妹妹撞头了,醒来便学了一项看面相知病症的秘术!” 沈贵人如何能信,听了便展颜笑起来,她五官本来秀丽,这一笑使得她憔悴的面色也微微一亮。 “你这猴儿又来闹我,碰个头也能学到本事呢。” 沈五笃定地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是神仙托梦来教妹妹的呢。” 沈贵人摇头失笑,沈五见她不信,便道:“姐姐怀孕后,是否头晕心痛不止?” 本来还在微笑着的沈贵人陡然敛容,也不再说打趣的话,紧紧抿了嘴唇,一双看向沈五的眼睛里,闪烁着再也掩饰不住的隐痛与惊讶。 沈五心里有了底,前世姐姐过世后,她曾在流离途中遇到了侍候过她的老宫婢。 那老宫婢自言觉得沈贵人小产而死,且大小都没保住是因为之前沈贵人身体过度虚弱,而虚弱的原因便是她日日头痛心绞,夜夜难寐! 而且,那宫婢的老家在江南苏州,她们同行了一段路程后,这老宫婢就和她辞别回家去了,但她后来再去拜访之时,她本家的亲戚却说她回家后便暴病而亡了。 沈五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只是此时没有证据,只能先把疑问藏在心里,对沈贵人道:“姐姐可觉得饮食或别的地方有何异常?妹妹虽然可以看面,但却不能凭此臆断,让姐姐徒增烦恼。” 沈贵人在她说出自己头晕心绞痛的病症后,已略有五分相信,加之她这病症早请了太医来瞧过,那太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于胎儿并无影响。可她又日日饱受折磨,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登时便点头道:“若是妹妹真有这样本事,姐姐自然愿意把一切都告知妹妹。” 她先将自己院里宫人离奇去世的事情说了。 “我来宫里已经四年了我院里的宫人,原本没有离奇失踪的。偏偏是我怀孕以后,我宫里的人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掉了。” 她苦笑一声,接着道:“第一个宫女失踪的时候,我没当回事,就打发另一个宫女跟宫里负责这些的太监报备了一次,再后来,第二个宫女失踪了。” 沈五静静地看着她,方才还和她强颜欢笑,闲话家常的姐姐,此刻面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那仅有的一点血色。她不像个尊贵的怀有龙嗣的嫔妃,倒像个夫君去后被正室逐出,还身怀六甲的妾室,仿佛风一吹,她就要香消玉殒了一般。 “失踪的那些宫女,那太监也来报过,说是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就当作逃出宫外处理了。但偏偏,失踪的都是贴身服侍我的宫女,还一连失踪了三个。” “从那以后,皇后再拨宫女给我,她们都不敢近身服侍我了,我呵斥打骂,都没有用。你说她们怕什么呢?”她语气一顿,“无非是都怕自己哪天也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沈五只觉心口闷痛,原来她的大姐姐,在宫里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不仅被嫔妃冷待,还被宫女避如蛇蝎,连泡一盏茶,迎接自己的妹妹,都要身怀六甲的她亲力亲为! 这到底是谁在暗中作怪,真是好恶毒的手段! 她呼了口气,略作冷静后又想道。 她的大姐姐因为父亲无能,在宫里势单力薄,孤立无援是有理可循的,但无论是谁,在这后宫之地做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一定越不过皇后的眼睛,但皇后却隐而不发,这又是为什么? 皇后是赵家人,这宫里没有其他出自赵家的嫔妃,谈包庇,皇后没有理由也没有对象。 但是,如果是忌惮所以隐而不发,那只能指向一个人。 顾贵妃! 沈五心里惊怒,面上却始终淡淡,她语气平稳地问道:“除了这些,大姐姐可还有饮食上的异常?我想姐姐的病,姐姐一定找了太医来瞧过,但是却束手无策吧?” 沈贵人点点头。 “饮食并我的病症,都已有太医瞧过,都是开些滋补的药来养着,但我觉得没有什么效果” 她拿着绢子,轻轻拭泪,憔悴又无奈。 沈五面色冷凝,轻轻说道:“大姐姐不用担心,婉宁既然来了,就一定会保护大姐姐的。” 帮着沈贵人洗漱睡下后,沈五由院里的扫地婆子带着,住了沈贵人那偏殿的耳房。她跟着这婆子细细看她,倒着实有几分脸熟,只是相较她记忆中的脸,又要年轻数岁。她忍不住问道:“你可是叫做翠姑?” 那婆子一直低着头,刚把沈五带进耳房便听她如此说,更是脚不沾地地跑了。 沈五见她如此,算是明白这婆子为什么能活到回老家了。 她心思重,想法又繁多,今日忙了一天,简单由宫女服侍着洗漱过,一沾床褥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前世离开京城以后,赵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似乎她是借着他人的视线所看的,而直到一个侍婢恭敬又钦慕地唤她“大公子”,她才知道这是借着谁的眼睛所见。 赵景行啊赵景行,你真是阴魂不散,如何能跨越前世今生,入我梦来? 她的梦境,混乱又苦闷。 那负心的男子在她去后,却暗暗着人调查她理家的账务,乃至于揪出了沈鹤做假账栽赃她的事情,他没说什么,却把他们父女逐出了京城。 他没有查她的通奸一事。 沈五冷冷地想,对极,他最知道自己根本与他没有过房事,何谈那蹩脚至极的通奸罪名呢?她那婆婆带着她的相公并一众人闯进她的房里,可曾见她的榻上有丝毫的血迹?他当时看她的目光,是故作愤怒还是真实的厌憎?还是,浓浓的疲惫与一闪而过的不舍? 她有些想笑,可她却借着他的视线,感到他来到她旧居的小院,看到他替她小心翼翼地修剪她久荒的花木,他在那里彻夜点灯读书,或者作画习字,或者在那里静静坐着发呆或是小憩,直到天光乍破。 她十三岁爱上他,嫁给他,十六岁被他的心上人与他的母亲陷害赶出京城,二十四岁死于北疆。 她一直到死,居然都还不知道,她这个在她眼里冷血无情的夫君,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在她虽然离开京城,却还流浪苟活着的时候,他就已活得像个深情款款的鳏夫。 沈五不禁自嘲地哈哈笑了几声,她的头突然剧烈钝痛,她挣扎许久,终于醒了过来。一滴汗水,从她的面上滑落。 她披衣坐起,一时口渴的紧,但她无端端的心慌,于是她站到窗前。 窗外夜色依旧,只有一弯缺月静静高悬。 仅仅是梦么?还是前世的再现?这些都无从求证,或许说到底,这是她一生都无法挣脱的心魔。 求不得,躲不掉。 少女身影伶仃又单薄,孤单单地立在窗前,与这一院子的枯萎不振的花草一起,仿佛宿怨新仇,一并涌作无声又凶猛的暗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食中玄虚 次日沈五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来到沈贵人屋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个沈五陪着,沈贵人的气色略有好转,只是仍旧带着憔悴的蜡黄。 沈贵人看见沈五的模样,极讶然又内疚:“妹妹为姐姐如此操心?” 沈五不欲多言,只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说话间,御膳房把饭菜传了来,那传饭菜的小太监也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沈五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些急急离去的人,必定都知道些什么,而他们对这个地方连须臾都不愿多留,会否有这一整个偏殿都被下毒的可能性? 她心里暗自转着念头,却又否定了这个可能。 没人能保证一个怀有皇嗣的嫔妃会不会突然蒙了圣眷,即使这个嫔妃常年就如生活在冷宫里当中,也不能当作帝王就不会来这个偏殿看望她。而如果皇帝受了这偏殿里奇毒的影响,也没人能担保查不到幕后黑手的头上。谋害皇嗣,就算是皇后也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因而对沈贵人下毒,只可能针对她一人,而不能针对这一整座宫殿。 她看向眼前堪称精致的饭菜,与饭菜面前沈贵人蜡黄的脸色,只觉有些讽刺。 她摸摸自己身上揣着的那方帕子,那里包着一枚解毒丹,既然是皇帝赐下的珍奇奖赏,虽然未必有用,她也想给长姐试试。 但若解毒之前,不把毒的来源查清,就算是解了毒也是徒劳无功。 她问道:“长姐约在何时诞下皇嗣?” 沈贵人微怔:“五月末。” 如今方才刚入四月盛春而已。 她记得前世大姐姐小产,同时也是不足月生产,时间大概就是四月中旬。 沈五心里一沉,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摸出帕子展开,帕子里不仅有一枚鲜红的丹药,还有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地插在一块粗糙的棉布上。 她心里微微叹气,这银针也不知道哥哥从哪里得来,献宝一样地塞给她,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沈贵人见她拿出这些来,更觉得安慰许多,她忙把自己面前的饭菜都推到沈五面前,任她试毒。 沈五本来料定是菜里有毒,从糖醋肘子一直试到清炒菜花,都没有试出哪个菜使得银针发黑的。 沈五土生土长的尚书府姑娘,她并不知按宫廷规矩,怀孕的嫔妃所用的饭菜,事先也是要由御膳房的老太监试毒以后再送去的,在送到宫里以后也应当还要重复一遍才是。即使沈贵人不受宠,这个规矩却是不能乱的。 本来,宫廷里这些为了皇嗣尔虞我诈的嫔妃们不择手段的行径,就已经催生出了一个严密的监管过程,即使缺了贴身宫女试毒,饭菜也不该被吃出毒物来。 沈五眼见着银针上干净雪亮,心道,那么,就不是毒了。 她脑子里灵光乍现,抬眼问道:“姐姐可在怀孕后,吃到什么以前没吃过的菜肴?” 她北疆流浪多年,许多常人不知道的食物相克之道,她却知道。沈五说不清究竟为何,但她就是有这样的记忆。 沈贵人听了,陷入回想,片刻有些犹豫道:“我记得有麦冬猪肝羹,与鲶鱼豆腐,这两道菜往常是不曾有的。” 沈五一听得这几道菜,猛然站了起来,只觉头晕目眩,几乎要跌倒。 她脸上既苍白,又带着洞悉真相后的激动与茫然。她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微笑来。 “姐姐不近庖厨,可能不知。鲶鱼味甘而性温,而麦冬性寒,两者食性相冲。猪肝与豆腐,鱼肉同食,会导致伤神损心。一温一寒的食性,本就不是身体虚弱的怀胎女子可以受的住的,又兼这两道菜放在一起这伤神损心之效,加之姐姐长期吃这两道菜,才会头晕心绞痛到如此地步啊!” 沈贵人见她说的认真,加之姐妹之间的信任,此刻哪还有不相信的,只喃喃道:“是谁要这样害我” 她脸色惨白,突然想到什么,捉住沈五的胳膊道:“一定是贵妃!她自己生不出皇子,就来祸害宫里能生养的妃子!前头韦妃难产而死,必也是她所为!!” 她十指尖尖,指甲几乎要掐进沈五肉里,脸上不住流泪。 沈五看她这形容,即使是初初受到这编制菜谱之人的恶毒所震撼,此刻伸手握着她的手道:“大姐姐。既然已经知道这饭菜的蹊跷,咱们就不算被动。” “大姐姐身边宫女被遣,这偏殿里的宫人没有一个敢近大姐姐的身,如今倒是一桩好事。” 少女容色清冷,于这黯淡无光的偏殿里,只有她声音锵锵,掷地有声,像一段摔碎在人间的星光。 “大姐姐身边应还有眼线,因而我们既然要平安诞下皇嗣,首先要稳住那暗中要害大姐姐的人,咱们这饭菜,还是要吃,只是不是由大姐姐来吃,而是由别人来吃。” 沈贵人还在抽泣着,听了此言立马不哭了,她古典的脸庞立刻板起来道:“那怎么行,姐姐绝不害你!” 沈五瞧她满面泪痕,形容憔悴,却又非要摆出长姐的威严来,忍不住笑了。 她伸出手来,替沈贵人拭去泪水,又温声道:“我怎么会做那样的傻事呢?大姐姐只管放心好了。” 沈贵人狐疑地看着她,只见这少女目光温柔又宁静,俏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她身上居然有着令人安心,想要依赖的气息。 沈贵人心内稍定,仍是叮嘱道:“宁宁,万事以你自己为先,千万不要把你自己牵扯进来,否则姐姐纵是撞死,也无颜面对母亲了。” 沈五点点头,心下已是有了一个主意。 她先去求见了皇后,皇后得知她要出宫一趟,终究不是这宫里妃子哪有约束得的,点头允了。 四公主彼时也在皇后宫内,这时便吵着道:“儿臣也要和沈五一起出宫!” 皇后溺爱四公主,加之她也想看看沈五出宫做什么,自然也是允了,只是四公主这一出宫,皇后便指了十数个侍卫随护,加上四公主本身是个爱排场的,自己带了四个侍女,沈五瞧着这浩浩荡荡的声势,还是忍不住暗暗抽了抽嘴角。 她的确要的是闹大这件事,但这阵仗也太大了。 沈五嘴上没说什么,带着四公主径直去了江府。 清霓公主无聊得紧,便问道:“哎,咱们去街上玩罢,或者去郊外的雾霞寺也好啊,听说那里求姻缘一求一个准呢” 沈五睨她一眼,心道这跋扈的小公主居然还有天真纯情的一面,加上雾霞寺也让她心里一动,便说道:“公主稍待,我约了江大姑娘便一同去如何?” 清霓玩心甚重,满口答应着,跟沈五到了江卉瑶所居的轩阁。 婆子通报进去,清霓公主百无聊赖,只指使着这个宫女去给她掐花儿,那个侍卫去给她打伞,沈五安静站着,似乎丝毫不受她影响。 清霓便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容长脸面,点着些雀斑的侍女跑出来道:“真是不巧,我们姑娘方才出门了,不如几位进来喝杯茶,等着小姐吧。” 沈五微笑:“不必了,既然江大姐姐不在,我们这就走了。” 清霓公主巴不得听见这话,忙转身欲走。 偏偏她一转头,便瞧见一个极有气度容色的清俊公子,正从这轩阁外头走过。 不知那公子是否心有所感,此刻便微微转头,睨了她们这边一眼。 这一眼之下,清霓就红了脸颊,可巧那相貌极出色的公子站住脚步,转身走来。 清霓忍不住紧张地揪着沈五衣袖,沈五见她快把自己袖子扯断,忙将袖子扯回。 见她面色红晕,沈五转身看去。 江珩?他怎么在此处?还正在走过来? 沈五想起上一次的见面,颇有些不自在。他该是来找江卉瑶的,自己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此刻她便避嫌地拉着四公主欲走,四公主正是要和江珩说话,情急之下,推了沈五一把,沈五未料如此,一时脚下不稳,往前倒去。 一双手稳稳将她扶住,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抱带着淡淡的墨香,极好闻的味道。 沈五只觉尴尬不已,她连忙站稳脚步,手上使力,推开江珩站起身来。 四公主正因为眼前这才子佳人相拥的景象吃味的紧,便看见沈五“狠狠推开”了江珩,不由得满意地看了一眼沈五。 这一眼充满赞赏之意,沈五接到这目光,只觉无力的很。 方才她好像是推得太用力了些,江珩毕竟是为了扶她,自己却反应过激了。 沈五整容,对着江珩一礼道:“多谢江公子相救之恩。” 江珩一双眉目含笑,正注视着沈五,沈五这一礼间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触。 沈五又赶忙移开目光,暗自腹诽这人生的未免太好了些,无端端的叫人与他对视都紧张。 四公主却哪里管这些,她娇声道:“江公子,本宫和沈五正要去郊外雾霞寺顽呢,你可愿一同去呀?” 江珩见她自称本宫,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又看向沈五。 沈五僵硬着笑容介绍道:“江公子,这位是四公主,四公主,这位是江翰林府上大公子,江珩。” 四公主自信地对着江珩大送秋波,江珩目光沉静,脸上微微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五正思索如何让四公主不要为难江珩,与她两个去雾霞寺,便听见那少年因还在变声而清朗携了几分沙哑的声音。 “这个自然,江珩的荣幸。” 沈五只觉得怎么冤家都撞到一起去了,一时便朝江珩投去一个带着几分没好气的眼神儿。 江珩正含笑瞧着她,见她这眼神,更是愉悦地低声笑起来。 “不过公主,这位沈姑娘似乎不愿与江某同行呢。” 果然那小公主的眼刀子便甩过来,沈五干干笑道:“沈五不敢,江大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四公主满意地一笑,携着这两个各怀心思的臣子臣女一同出游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雾霞山中 时乃四月,山寺桃花开的绚烂如霞光,又如温柔的雾气,弥漫在整座雾霞山中。 沈五一行人走在山路上,一路上桃花纷飞,只听四公主娇声道:“原来如此,这就是雾霞山名字的由来啊,既如霞光,又如薄雾的桃花!” 她说着就去看江珩,江珩对她微微一笑:“四公主说的极是。” 清霓公主见他这笑容,只觉得满山满寺的花儿都比不上他这笑容,脸上晕红更盛。 沈五全当看不见听不见,只顾默默走着,想着宫里姐姐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无心玩赏。旁边的公主眼见着就要晕倒了,只听那江大公子含着笑意,波澜不惊地和她说话。 沈五心里翻个大白眼儿。 原来翰林府出来的也是这样的!宰相府翰林府,出来的都是这样长得好看,蛊惑人心的男妖精! 前世时,自己流落到北疆之前,曾经路过江南。那时江南江家本家曾经收留过她一段日子,她记得那时候江珩并不在江南,而是正在朝中任职,似乎还是个极大的官职。 或许天下大乱之时,他也做了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只是不知他是不是也不管百姓的死活罢了。 沈五转头,默不作声地看了江珩一眼,又默默转回头走路。 江珩何等的人物,见她看来便不经意微微抬眼看去,那清冷少女已经转回头继续往前行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江珩墨黑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沉思。 这少女心思极重,思虑甚多,只不知道是不是与她来寻江大姑娘的事情有关。 若是有关,不知是否可以为她分忧一二? 这个想法一出,江珩自己先讶然笑了。 自己与她,本只是表兄妹而已,本来若是前几日她不来江家看望祖母,他与沈五姑娘,本该这辈子都没有交集。 他为什么要帮她,拿什么身份帮她呢? 江珩想到此处,微微抿唇,又抬眼看了不远处的沈五一眼。 那少女身影单薄,显得有些孤单。 行至雾霞寺门口,只见人潮人海,许多人围着山门,沈五挤不进去,便停下来等他们。 少女脸庞细白,五官精致,此刻看来,更显几分娇小无辜。春风吹拂过她乌黑的鬓发,她清冷的面容又横增了妩媚的颜色,微微迷茫地凝睇来的目光,颇有几分娇憨。 江珩没来由加快了脚步,来到少女身边。 沈五并不看他,而是语气轻快地对四公主道:“公主,今日人这么多,玩赏起来也不尽兴,不如咱们改日再来吧!” 她古怪又轻快的语气,听在江珩耳朵里,就像是在说:“终于可以摆脱和这个江大公子一起了!” 江珩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神微微黯淡几分。 一直关注着他的四公主见他脸色微黯,连忙道:“当然不成,咱们今日就要进去!” 四公主一心想讨江珩的欢心,此刻便对着沈五颐指气使道:“沈五,你去找个人问问这是怎么了?” 沈五扫了一眼这一圈的侍卫婢女,只觉得这四公主肯定是她前世的孽债。 她应了一声便走,拉住一个还在使劲往里头挤的粗衣妇人,问道:“请问婶子,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今日来拜雾霞寺的人如此多呢?” 那粗衣妇人正急着往里赶,被她拉住便没好气看过来道:“自然是因为今日是天山圣僧相面断命的日子,圣僧说了,只断三人,断有缘人!” 沈五道了谢,回去把妇人的话说了一遍。 四公主眼睛一亮:“那不是正好?本公主今日本来就是来求签的,既然天山圣僧今日相面,那自然也应该本公主先去!”她指挥那几个侍卫道:“去,把这些人给本公主赶走!” 沈五未及阻拦,只见那几个侍卫果然拔出刀来,为首的侍卫叫道:“都听着!公主驾到,你们速速离去!” 雪亮的刀刃一闪,那些挤在前头的百姓回头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地转过头去,继续奋力往里挤。有一个小孩子还转过身来,对着四公主吐了吐舌头。 四公主跋扈已久,何时见过不听自己话的奴才? 她涨红脸对着侍卫叫道:“没用的东西!他们不听,你不会杀鸡儆猴吗!” 侍卫长听了,身形一晃,便去人堆里捉出那个小孩来,拎小鸡一般拎在手上。 沈五见他将刀抵在那小孩脖颈上,那小孩自顾挣扎,却徒劳无功,小孩子的母亲这时已经追出来,见孩子被拎在刀口上贴着,早骇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挤在前头的众人喧嚣也没能盖过这妇人尖利的哭声,有几个耳朵灵的已经转过身来,见此也十分害怕,渐渐众人都不再挤在那山门上,散的散,围观的围观。 沈五见目的达到,以为那侍卫要放下小孩,却见他将刀口又往前逼了逼,将将碰到那孩子的脖子,那小孩已疼的哭起来,妇人见状更是浑身颤抖,她边哭边磕头道:“贵人放了我儿吧!求求贵人放了我儿吧!” 沈五转头看向四公主,却见她满脸得意骄横之色,并无阻止之意。 沈五顾不得其他,急声道:“公主不妥!” 那侍卫停了动作看过来,四公主不满地转头道:“有何不妥?敢蔑视本公主的人,都该杀!” 沈五忙道:“陛下若是知道公主这样行事,公主就再也没法出宫了!连去江府找江大姐姐,也只能沈五一个人去了!” 这话提醒了清霓公主,她有些怨怼地看了沈五一眼,又不舍地瞧了瞧江珩,不情愿道:“好吧,饶了他的命也可以!” 沈五方松口气,又听那跋扈的少女道:“不过他对本公主吐舌,是蔑视我皇家威严!本公主今日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即便到了父皇面前,父皇也无话可说!” 那侍卫长领命,一手提着小孩,一手撬开他的嘴巴,另一个侍卫举起刀,雪亮的光芒一闪—— “啪!”的一声轻响,那举刀的侍卫手一松,刀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颗小石子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几个侍卫顿时如临大敌,那侍卫长把孩子一丢,便厉声叫道:“什么人!快保护公主!” 周围一片安静,那妇人早抱着地上滚过来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这山寺外除了桃树,还种了一片竹林,此刻竹林里转出一人,他声音低沉又清晰地传来:“公主,滥杀妇孺,可不是什么适合在佛门之外做的事情。” 沈五此刻悬着的心才放下,她认得这声音,此刻这声音的主人已走到他们面前,把斗笠一摘,他眉目深敛而沉静,俊美而不失男子气概,不是镇国公世子陆明祯又是谁? 四公主见是陆明祯,既害怕又正要兴师问罪的心一并歇了,翻了个白眼道:“我就知道是你!陆哥哥,你又来坏我好事!” 陆哥哥?沈五不禁有些忍俊不禁,还是笑了。 陆明祯此时方注意到她,对她微微点头示意,沈五也还之一礼。 四公主清霓瞪了陆明祯一眼,便泄气道:“算了,反正你从小到大,不知道坏了我多少好事呢。” 一时四下安静,众人这才注意到,本来人潮人海的山门,竟然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了。 四公主便欢喜起来,也不管后面这几个人,拉着江珩就往前走去。 江珩被她拉着走了几步,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那四公主松开了他的袖子,但仍是小鸟依人一般紧紧在他身边并行。 沈五收回目光,愕然发现身边竟只有陆明祯了。 陆明祯将漆黑的斗笠在手里一转,说道:“我们也走吧。” 他既没唤她名字,也没拉她前行,偏偏沈五不能自已,跟在他后面往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倒是无言,过了一会,前面那个说道:“沈姑娘为何与四公主一道?” 后面那个恰巧在此时问道:“陆将军为什么会和四公主熟识?” 短暂静默,陆明祯低低的笑声传来,沈五觉得有些窘然,坚持不懈道:“陆将军先回答我吧。” 陆明祯没回头:“因为我从小就是太子伴读啊。直到我和你一样大之前,我在宫里待的日子,比在家的日子还多。” 沈五点点头。 须臾,她才想起来一般道:“陆将军知道我多大?” 沈五眼睛不离那人后背,眼见那后背突然一僵。 片刻后,陆明祯微微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线条流畅的侧脸,面不改色地认真看着她道:“前几日与你长兄喝酒,你长兄醉酒后,拉着我说的。” 沈五也瞧着他,眼神奇异,带着一丝讶然。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也不用这么正经吧? 陆明祯若无其事转过头去,身后的姑娘闷闷道:“哦。” 陆明祯没来由的嘴角微微一牵:“沈姑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沈五平静道:“家姊怀孕,我到宫中看望。正好今日与公主一同出游。” 前面那人唔了一声。 许久他道:“她那性子,挺难找到正好的人的。” 沈五一时接不上话,沉默下来。 前面传来四公主不满的叫声:“沈五?沈五呢?沈五快来啊!本公主要编个花环!” 沈五也不应声,只加快脚步,从陆明祯旁边穿过,往前快步走去。 陆明祯将手上的斗笠又打了个转,微微抬眼看向那少女的背影。 山寺桃花灼灼其华,她素衣穿行其中,丝毫不逊颜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无明判命 沈五到了四公主面前,侍卫便把折下的几支桃花枝递来。 沈五接过花枝,白皙手指上下翻飞,很快把一个桃花花环给四公主编好了。 她把花环递给四公主,四公主很是开心,立刻戴在头上。 光戴在头上还不够,她转过头问江珩:“江大公子,好看吗?” 江珩依言把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 少女是明艳动人的,花环也洋溢着春意盎然的气息,这本该是极其和谐的画面,但就在刚刚,这个少女曾下令手刃一个孩童。 仅仅因为,那个孩童对她吐了吐舌头。 江珩脸上淡笑不变。 “很好看的,公主。” 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瞧见离他们不远的陆明祯慢悠悠地走过来。 沈五犹自站着瞧四公主,打量自己编好的花环,冷不丁一个高大人影晃到眼前。 陆明祯不知从哪掏出一个东西来,他面无表情地道:“送你。” 等沈五终于想起来打量他到底送给自己什么东西的时候,那人又往前走远了。 明明还是慢悠悠地往前走的,那背影瞧着却十分轻快敏捷,好像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 沈五瞧着手上这样东西。 一只竹叶手镯? 鲜绿的竹叶上犹自带着露珠,竹枝青翠欲滴,而竹子被折断些许的地方,也没有扎手的竹刺,皆被打磨抚平。 这人是极细心的了。 只是编法粗糙,显是匆匆编成。 四公主也凑过来看,见她手上不过是只简单的竹叶手镯,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沈五把镯子一翻,套在左手手腕上。 少女皓腕如雪,加上镯子的映衬,更显得莹白如玉。 本来正含笑看着四公主戴着花环蹦跳的江珩微微垂目,看向她的脸庞。 那是一个有些舒心,有些快乐的笑容。她心事重重的眼底,本如同结满冰雪的深潭,如今也似乎化开好些。 他复又看向四公主,挂着他似有若无的笑容。 四公主注视着他,疑虑的目光在他与沈五间一转,见他没有异样,也没什么言语,复又与他一同前行。 几人走了小半炷香的时辰,来到雾霞寺的大佛前堂。 一盏檀香袅袅生烟,一位僧人席地而坐,双目微阖,口中念诵着什么。他长长的眉毛雪白地挂在本该是鬓角的地方,现在那里一片光滑,只余两条长长的雪白垂眉,迎风飘飘荡荡。 四公主见他这形容,忍笑不得,先自哈哈笑了。 白眉僧人悠悠睁开眼来,看向他们一行人。 他目光平静,又掩在那两道长眉下,看人时却让人觉得浑身一凛。 他开口道:“诸位是来寻老僧算命的吗?” 四公主翻了个白眼:“不然我们来干嘛?你这和尚,真是好笑!” 僧人扫视他们一圈,眼中光芒微盛,又指了四公主道:“这位女施主命格贵不可言,老僧不敢妄议,还请你先出去吧。” 四公主忙活了一晌午,得来这么个结果,立刻像个炮竹一样一蹦三尺高。 她声音本就尖利,此刻更是仿佛要撕破佛堂的屋顶。 “你这贼秃驴知道我是谁吗!” 那和尚眉毛都不抬一根:“就算你是大楚的皇帝,老衲今天也不算。” 四公主还待再骂,在一旁抱着手的陆明祯低声道:“清霓,闹够了没有?” 四公主顿时止了骂声,悻悻地瞪了那白眉老僧人一眼,甩手出殿去了。 沈五惊讶地看了陆明祯一眼。 居然可以把目中无人的四公主治得服服帖帖的! 这四公主一定吃过他不少的亏吧 四公主一走,大殿里的侍卫婢女呼啦一下,全走了,大殿里只剩下江珩,沈五与陆明祯三人。 沈五想起之前那粗衣妇人所说的话来,心道难道真的就给他们三个人算命吗? 她抬眼看那白眉老僧人,只看见那老僧人目光如炬,落在她的身上,直看得沈五打了个抖。 老僧人盯着她须臾,感慨万千道:“没想到老衲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姑娘这种命格啊。” 老僧人慢慢站起,对沈五道:“姑娘也请先出去。姑娘命格特殊,稍后老僧单独与你卜议命格。” 沈五依言出大殿去,见四公主一行人已走出去好远,地上扔着她编的桃花花环。 她注视着那花环,微微一笑。 片刻,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江珩也跟着她出来了。 她有些忍不住好奇,问道:“高僧说你什么?” 江珩蹙眉沉思,似乎并未听见它说的话,须臾又突然道:“他说我此生无妻。” 给沈五闹了个大红脸。 她一边后悔问这个问题,一边讷讷地安慰道:“应该也不一定准的吧,你看贵妃来找他这么多次,还不是没有怀上龙胎?” 江珩俊眉紧蹙,一副极其苦恼的样子,见沈五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又轻声笑了。 “骗你的。” 沈五:“” 她不由白了江珩一眼,江珩冲她一笑,他相貌实在太好,笑时令人如沐春风。 沈五恼意便消了几分,而两个人之间那种尴尬的气氛,也悄悄消融了。 江珩见她不恼了,这才问道:“沈表妹知道贵妃来寻过他很多次?” 沈五微微转过目光,看天上慢慢飘动的云彩。似乎也一并忽略了他对她称呼的亲昵转变。 “没有啊,我胡乱说的,谁知道你骗我。” 江珩面上的笑容更盛,但他也没有再戳穿她的谎言,两个人并肩站着。 堪可入画。 陆明祯出来时就看到这两个人的背影,他站住脚步,看着那两个人,耳边似乎还响着那僧人的告诫。 “老衲观你命格,本是极其霸道的将星命格,但老衲又看到施主这霸道命格,有中道崩殂之象。施主此生与红颜孤星命定相遇,此星变化多端,或可救你,或可覆你,还请施主自行思量。劫数即命数,祸福长相依。” 沈五听的脚步声,转头看来。 “陆将军,他怎么” 她话至一半,突然想起刚刚江珩说他此生无妻,又硬生生刹住,怏怏转回头去。 陆明祯难得没有打趣沈五。 “该你了,沈姑娘。” 沈五依言而去。 少女离开不久,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中,一人走了几步,把地上的花环捡了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花环上零落的泥土,又把它挂在树梢上。 他退后几步,又抬头看了那花环一眼,转身离开了。 “陆兄,江某先走一步。” 他的背影清俊修长,又透着一种深远的孤寂。陆明祯微微眯着眼睛,朝那挂在梢头上的花环看了一眼。 他微微抬着嘴角一笑,那笑容很快消逝,但他并没离去,还是垂手站着,偶尔将手上的斗笠一转。 天色微微阴沉,陆明祯抬头看了一眼,退后两步,到了屋檐下。 他耳力极好,从隐约的风声中捕捉到几丝少女的哭泣,又似乎没有。 他立刻转身,往大殿里走去,脚步极快。 他一把拉开那僧人面前本来摆着的屏风,动作极猛,那竹制的屏风如纸糊一般碎裂倒下。 屏风后的少女眼神空白地看向他,脸上犹挂着两行泪水,面前那僧人双目紧闭,倒在地上,已是气绝身亡。 陆明祯上前探了探那白眉僧人的气息,确定他已死去,此刻才有一个小僧弥在殿外探头探脑,见到殿内景象,惊叫了一声。 陆明祯回头看去,那小僧弥飞也般跑了,一边跑一边大叫道:“杀人啦” 少女轻轻扯他衣袖,陆明祯听到她细弱又坚定的声音。 “不是我杀的,但是他因我而死。” 陆明祯看了她一眼,这一眼的情绪极为复杂,但沈五觉得唯独没有怀疑。 他掏出一方帕子来,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他只能匆匆把帕子盖在她脸上一划,便站起身来。 那方丈气势汹汹而来,他身形肥胖,赶这几步路都累的气喘吁吁。 只见他挥着法杖上前一步道:“你们杀了无明高僧!” 他语气没有丝毫疑问,陆明祯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方丈慎言。非是我们杀他,无明高僧已经圆寂,我们二人,不过是巧合在场!” 那方丈见他气度不凡,语调又颇有威压,问道:“你是何人?” 他看了一眼沈五。 “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陆明祯道:“某是镇国公府的,这位姑娘是沈尚书府上。” 方丈见他把来处说的模糊,加之这姑娘衣着素净简朴,认定这两人不过是无名之辈。 他两眼精光一闪,便喝令两边棍僧道:“把这两个杀人的贼子抓起来!” 陆明祯目光微沉,两旁执棍的僧人已是气势汹汹涌来,他一手把斗笠往沈五头上一罩,一手顺势推出,把一个最先上前的棍僧推得连退数步,又一脚踢翻了一个想偷袭沈五的棍僧,正僵持间,只听一道少女声音清凌凌道:“且慢!” 那十数个僧人本就有些畏惧,这时果然停下不动了。地上几个还在打滚的僧人也被众僧人扶起,那肥胖的方丈胡子一吹,看向沈五。 少女面容清冷,慢慢道:“无明高僧是否系自行圆寂,请诸位看他的面容!” 众人皆伸头看去。 那倒地气绝的白眉僧人嘴角上翘,正是一个笑容。 方丈又怒道:“岂知不是你们趁高僧谈笑不备,偷袭他呢!” 沈五笑了,少女少顷之前还落泪的脸庞此刻一派淡然。 “方丈还是先看看高僧身上有无伤痕或是毒杀痕迹,再来诬陷我们更有底气些。” 那方丈见她出言嘲讽,偏偏众目睽睽自己又不能反驳,只好指了个僧人上前查看。 沈五和陆明祯在殿外等候,身畔一圈棍僧守着。 须臾那僧人查看完毕,出来对方丈耳语几句。 那方丈怏怏气怒,偏又占不到理,只好放陆明祯与沈五下山去了。 此刻天色已渐晚,夕阳下的雾霞山平添了几分神秘,沈五与陆明祯并肩离去,只有满山的桃花静静相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淑妃秘密 沈五躺在偏殿耳房的榻上,辗转反侧。 那无明高僧所说的话,她虽然不敢相信,但她本就是重生而来,对一般人不能接受的解释也能接受一二。 但无明说她魂魄不全,须得补齐才可继续活下去,否则寿命不过半载。 魂魄不全之人,心智应该也不正常才是,她重生来这些天,何曾有人说她心智不正常? 沈五心神不宁,听得外面脚步声响起,沈贵人的声音传来:“妹妹睡了么?” 沈五披衣坐起,应声道:“未曾呢,姐姐坐罢。” 她坐在桌案前,沈贵人便关切问道:“妹妹今日去了雾霞寺?为何回来时心事重重?” 沈五将一盏茶推到沈贵人面前,自己端起一盏道:“姐姐知道无明高僧罢?” 沈贵人点点头。 “那无明高僧今日为我和四公主几个人卜卦之时,突然气绝而亡,妹妹不过有些惊吓,姐姐不用挂心。” 沈五面上一片平静,对着沈贵人微微一笑。 沈贵人听她此言,才略点头道:“原是这样,姐姐多心了。” 沈五心里打个突,抬头看向沈贵人,听她接着道:“妹妹与几个月前进宫来看我时相比,是大大不同了。姐姐心里觉得,若是为了宰相府碰壁一事,实在不能使我这顽劣妹妹突然便成了如今这样,纵然对妹妹自身来讲是好事,但姐姐以为,妹妹必是遭了什么大变故自从你入宫以来,姐姐日日悬心,不光为了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为了妹妹啊。” 沈贵人说着眼圈一红,几要落泪。 她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来,握着沈五的手道:“宁宁,姐姐与你是一家人,若有什么说不得的难处,姐姐拼死也要替你担着的。只盼着你莫要与姐姐生分才是” 沈五见她如此,想起前世自己的种种,不由得轻轻反握住沈贵人的手。 “姐姐莫要担心,宁宁只愿姐姐能平安幸福,宁宁无憾了。” 沈贵人听得此言,只觉得大不吉,顿时更是泪如雨下:“你说什么胡话!姐姐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早就看透这吃人的深宫,纵是死了,恐怕也比这样日日熬着要好些,若不是宁宁来宫里看望姐姐,我” 她一时哽咽难言,沈五只觉心如刀绞。 她勉强一笑:“是宁宁的错,害的姐姐伤心了。” 她把沈贵人揽进怀里,轻轻抱住,只觉她这姐姐浑身都是骨头,轻飘飘的哪里似个怀胎七个多月的孕妇,不由得咬着牙也落泪了。 前世自己被家族里的孩子们嘲笑鄙夷,是姐姐把她揽进怀里保护着她。 如今也该到了她保护姐姐的时候了。 次日,沈五又去寻江大姑娘,她正等着沈五,见她便笑道:“找我何事?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了。” 沈五一笑,道:“虽然不是什么好事,总要仰仗姐姐帮我才能解决了的,姐姐帮帮我吧。” 江大姑娘若不答应,自己上一世流落北疆那么久还记挂着她,也可以说是白记挂了。 况且她还有后手,此刻沈五心里并不焦虑,只微微带着央求瞧着江卉瑶。 江大姑娘颇有文才,又是江府嫡长女,江翰林府上极重家风,她是个秀外慧中又善良细腻的女子。 她微微一笑道:“那你先说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情?” 沈五拉着江大姑娘说了一通,江大姑娘秀目微睁。 竟有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道自己那姑姑在宫里头过得如何呢! 她当下便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就去寻我姑姑才是,沈姐姐的身孕要紧。” 宫中一处华贵的宫殿里,江淑妃听了这两个人的来意,微微睨了沈五一眼。 这一眼充满审视与上位者的威压。 江淑妃作为这后宫里仅次于皇后与贵妃之下的妃子,膝下育有如今的四皇子,能稳稳坐在如今的位置,不是沈贵人之流可以比的。 她将衣袖一拂,示意婢女先把江大姑娘带出。 江大姑娘关切看了沈五一眼,便转身先出去了。 江大姑娘一走,沈五只觉这宫里顿时比方才要冷了几分,她并不慌乱,微微低着头,不卑不亢地看向江淑妃。 江淑妃冷淡道:“本宫为什么要帮你?别同本宫说可以扳倒贵妃或者皇后之类的蠢话,” 她嘲讽地一笑:“本宫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冷眼看着那些想扳倒皇后,想扳倒贵妃的人一个个都落了凄惨的下场,你以为本宫会因为一个可能会危及到我儿的皇嗣去帮你和沈贵人么?” 她说完这些,便眯着一双细长的凤目瞧着沈五,朱唇微启。 “愚蠢。” 沈五得了这么个评语,仍然笃定地凝视着江淑妃。 片刻她说道:“淑妃娘娘应该知道,当年的三皇子是怎么死的吧?” 江淑妃本来散漫的目光此刻似乎才有了落点。 她看着沈五的脸庞,似乎极力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什么。 “本宫如何知道!当年三皇子溺水而亡,至今都未查出凶手,本宫彼时不过刚入宫罢了。” 沈五微微一笑,她此刻才有了底气。 前世她遇到的那位老宫婢,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对她说了许多宫中秘辛。 可巧这位老宫婢在服侍沈贵人之前,服侍的是刚入宫的江淑妃。 江淑妃脸色镇定,但声音微微拔高道:“你想说什么?” 少女脸色沉静而冷凝。 “娘娘难道不知道吗?三皇子并非是溺水而死,而是有人将他溺毙!” 江淑妃脸色微微发白,冷笑一声:“我应该知道吗?你说出这件事情来,又与我何干?” 沈五的声音在这华贵的宫殿里,有些缥缈。 “娘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三皇子的死因,真的没人知道吗?” 前世她在北疆时听闻,叛军攻破都城之时,王公氏族,皇亲贵胄皆已逃出京城,唯有江淑妃被当时已经做了皇帝的大皇子绑在城楼上,留了下来。叛军到来时,她便咬舌自尽了,但尸体仍被悬挂在城楼上,供人观看。 大皇子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只有得知手足被谁人所害,才会这样对待于她吧。 “娘娘当年把三皇子溺毙后,曾被三皇子抓伤手臂,我想此时疤痕应还在吧。” 沈五此话一出,江淑妃面色彻底转白,她掩面站起,又跌倒在地上:“你胡说!你胡说” 她心知虽无证据可以证明她的手臂是被三皇子抓伤,但却知道自己若是被人在皇帝面前捅破此事,那么多年的苦心隐藏便都白费,而她的儿子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瘫坐在地不过数顷,便重新踉跄着站起。 “你想要本宫如何做?” 沈五微微一笑,这一笑带着几分怅惘,几分冷然。 “娘娘依着我的话做便是了。” 几日后。 沈贵人正和沈五闲话,冷不丁外面一道尖利的太监声音报道:“皇上驾到!” 沈贵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皇帝并江淑妃,有些无措地道:“陛下,淑妃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江淑妃优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笑意:“怎么,姐姐带着陛下来看望看望你,都不行吗?妹妹快别站着了,安胎要紧,快坐下吧。” 沈五随着沈贵人行礼,抬眼看向江淑妃,江淑妃微不可见地向她点了点头,沈五心下安定,扶着沈贵人坐下了。 崇明帝打量着沈贵人,皱眉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如此黄了?朕的御膳房什么时候亏待过怀了子嗣的妃子!” 沈贵人忙道:“陛下莫要怪罪御膳房,是臣妾自己身体底子太薄,所以才看着虚弱。” 崇明帝爱美心重,见沈贵人本就不算很出色的相貌此刻更削弱了几分,便再不瞧她了。 江淑妃见此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品了一口,连忙吐掉:“姐姐这是什么茶呀?怎么像是放久了的!” 她掀开茶盏,崇明帝闻言也向茶盏里看去。 本该颜色清澄的茶水,此刻浑浊不堪,茶叶发黑,显然是放了多日。 崇明帝竖眉,往周围一看,这屋里竟除了自己和淑妃带来的内侍,一个婢女也没有! 大楚行商者众,国库丰足,崇明帝又是个极好体面的,此刻便怒喝道:“把魏平给我叫来!” 魏平是这整个后宫里的掌事太监,说好听了是后宫内务总管。不过片刻,魏平就急匆匆地进了这偏殿,跪下道:“陛下恕罪!臣疏忽!” 偏偏这时御膳房传膳来了,那几个传膳的太监见皇帝在,急急忙忙就要转身走,被江淑妃喝住道“:“跑什么!你们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苟且!” 那几个传膳太监只好走来,为首的那个太监俯首道:“陛下,娘娘,奴才刚刚发现今日的膳食送错了,这份是陈贵人的,不是沈贵人的。” 江淑妃冷笑道:“哦!原来同是贵人,这两位妹妹吃的还是不一样的饭菜!不如你现在就端来,给陛下和众人瞧瞧!” 那太监推脱不得,只汗如雨下,两腿打着抖把饭菜放下。 那魏平见此,知道这太监有鬼,连忙抢着道:“陛下,这小奴才必定有鬼!” 沈五心内一惊。 魏平如果与这太监共事一主,如何会把这太监指出来? 看来姐姐这桩公案,还不止一个凶手! 是谁呢?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 江淑妃也觉不对,她心里后悔不迭,瞪了沈五一眼,眼神恨不得把沈五撕了。 崇明帝目光阴沉,在这几个太监间扫视,一拍桌子厉声道:“都不是什么忠心为主的奴才!一群只为了后宫争斗来谋害朕的皇嗣的废物!” “来人!把他们都关起来拷问明白!魏平!你说说这沈贵人宫里为什么没有侍奉的人!” 那几个太监被拖走,只剩下魏平还跪着。 他实在没想到这小小的沈贵人能翻出这等风浪来,平素明明是个心如死灰的尼姑罢了! 难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沈五。 是她吗?是她挑起这桩事情的吗? 他眼里阴狠一闪而过,偏偏俯首帖耳道:“奴才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沈五目光微凝。 这条线到了这个太监这里,已经断了。 那另外一条又会指向谁呢? 这条已经断了的线背后的人,下一步究竟又会如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贵人落水 这件事情,以内务总管魏平的革职,那几个小太监的斩首并皇帝对后宫嫔妃们发放的口谕而告终。 沈五不用向姐姐打听也知道那口谕大概是什么内容。 她轻轻一笑,皇室里头处罚人,除了奴才,最擅长的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她能如何呢?她的姐姐不得势,她的父亲不争气,她拿着自己手里那点子秘辛并见闻,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剩下的皇位和战争,这些能拿出来,但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值得。 离沈贵人的产期越来越近,沈五百无聊赖,在沈贵人的院里替她修剪那些荒了的花草,刚把袖子挽起,便有一大群侍女太监涌来。 “沈姑娘!折煞我们了!这些杂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下人来做吧!” 沈五只顾自己拿着剪子,刚要修剪自己最看的不顺眼的那一枝花尖尖儿,只听地上齐刷刷的一阵砰砰响声,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为首的那个新来的小太监通红着一对小眼睛,两包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使不得呀姑娘!这些都是我们这些下人做的事情,淑妃娘娘要是知道,又要怪罪了!” 沈五轻飘飘地把剪子撂下,走了。 这一地的宫人才爬起来,就看到沈五端着一把凳子,要把墙上挂着的水墨画儿取下来擦一擦。 一大群人又呼啦一下跑过去,砰砰砰跪了一地,“使不得呀姑娘!” 沈五又轻飘飘地把画儿撂下,倚着桌案发起呆来。 这下小太监喜滋滋地给她捧了盏茶,笑眯眯地奉承道:“姑娘莫急,沈娘娘马上就回来了。” 少女眉目如画,只略略于眉心眼角,掠过几丝茫然的怅惘。 事情太过简单了。 过程也太过顺利了。 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听着小太监滔滔不绝地对她释放着崇敬热爱之情。 末了,她把茶盏一推。 “我姐姐今日去御花园做什么,还有哪些人在,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太监见她终于开腔了,欣慰又喜悦地答道:“皇上召娘娘去御花园赏景儿,在场的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咱们沈娘娘,陈贵人,李美人,还有新入宫的何美人。” 沈五眉毛一挑:“你之前可没说这最后一个。” 小太监嘿嘿地摸头:“奴才忘了。” 沈五无心教训他,只觉得心里突突直跳,嘴里发苦,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往远处望去。 崇明帝特别关照要给沈贵人宫里最好最多的内侍,如今这里热闹又平静,但她总是觉得,这不过是风雨欲来罢了。 “我去看看姐姐,你不用跟着我。” 沈五一路疾行,来到御花园门口,正见到顾贵妃并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一同走出。 她一闪身躲在一丛灌木后,见顾贵妃面色冷凝,那女子却是唯唯诺诺的,两人不知在说什么。 她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清,只看到顾贵妃似乎大声斥责了那女子几句,那女子先是犹豫,最后似乎点了点头。 那两人说了会子话,就重新进御花园去了。 沈五等了片刻,跟着来往的宫人一同进了御花园。 她已想好了借口,若是皇帝不悦,问起她为何来御花园,她就说自己要家去看看祖母。 日头愈发高了,沈五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一眼望见那几个熟悉的人影,立在湖边。 湖边盛放的海棠鲜艳夺目,崇明帝一手揽着顾贵妃,顾贵妃娇娇而笑。 皇后领着几个妃子,在一旁也聊得似乎十分开心,沈五眼尖地看到沈贵人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 是她多心了吧。 沈五脚下放慢,立在一处花阴下,眯着眼睛躲避阳光,看着远处的姐姐。 沈贵人脸上的笑容,似乎放下了很多东西,沈五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那样光华璀璨,那样的生机勃勃。 沈五唇边挂起笑来,姐姐似乎正在好转,前世的惨事不会再现了。 她似乎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陌生的美貌女子,她身着华丽的宫装,脸上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五见到她,那一抹不祥的预感重新浮现,她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张了张口。 然而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她不过方才走了两步,远处的人群便嘈嘈地拥挤起来,沈五眼见沈贵人被人群拥着撞了一下,偏偏那湖边的石栏造的极矮,她身不由己地往下倒去。 落水声伴着惊叫声传来,沈五只觉心中剧痛,似乎有什么要冲出心口,她拔足往湖边跑去。 耳边似乎有个声音,极尖利地大笑道:“看啊!你还是没有保护好她!你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罢了!” 脸上流下的似乎是泪,又似乎是汗滴,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火辣辣地生痛,她把自己挠了个血口子。 崇明帝正着人把沈贵人救上来,皇后那边闹哄哄地指责着那个新来的陌生女子太过一惊一乍,才使得沈贵人落水,一时间议论声,怒吼声,娇泣声一并发作,场面混乱而嘈杂。 只有一道娇小的月白色身影一闪而过,随后就是与方才相比要低得多的落水声。 那何美人正哀哀哭泣,只被那身影一撞,险些要一同落水,慌得花容失色,赶忙扣住石栏。 沈五奋力地把沈贵人托出水面,她力气太小,沈贵人又已经陷入昏迷,她不由得咬着牙低声地哭泣着,又把她往上推去。 她渐渐地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直到上方有人把沈贵人拉住游走,她才放心地松开手。 那尖利的声音似乎还在喃喃地咒骂她,她仔细回想,这并不像是任何一个她听过的声音。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缓慢地下沉,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那声音幽幽地喃喃。 “废物,废物” 沈五醒来已经是夜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贵人。 偏殿的门已经被封起来了,端着水盆的宫人进进出出,内里只传来女子痛苦的尖叫声,一盆一盆的血水被送出来,清水被送进去,沈五站着看那昏黄的窗户,那种昏昏而迷惘的感觉再度袭来。 她仿佛又听到那声音说:“废物废物” 她摇了摇头,拉住一个宫婢:“娘娘怎么样了?” 那宫婢根本无暇理会她,只匆匆说奴婢不知,便端着水盆走了。 那一扇窗户上的人影有高高隆起的肚腹,伴随着尖叫声还在传来。 沈五颤抖着嘴唇,她拿手去捂着嘴,手也是冰凉颤抖的。 昏昏中被一个人拉住,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人的脸庞。 翠姑? 翠姑一双手极为有力,她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哀求的光来,沈五看了一眼那窗户,由着她拉着自己走了。 人人都在忙碌,无人留意她们。 翠姑领着她到一间破旧的小屋里,这应是翠姑的居处,她从破烂的床褥下面掏出一封信来,交给沈五。 沈五看到那信封上的字迹,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大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又为什么这么聪慧呢? 她努力镇定着拆开那封信。 “宁宁吾妹,长姐惭愧要先走一步。姐姐入宫本是为了家族利益,和我腹中孩儿之父本无感情可言。只是他偏心太过,皇后贵妃并后宫诸妃,皆是虎狼环伺。姐姐此身已是必死之身,也已看清自己若是生下孩儿,这孩儿无论男女,必定在这深宫中生存不下去。姐姐因此恳请妹妹,若是姐姐成功生下孩儿,请妹妹帮姐姐把这孩儿带出宫去,等他长大,要他发誓此生不再和皇家有相干。妹妹若是答应,翠姑会帮你的,若是不答应,也请妹妹若有余力,照拂我宫中孩儿一二。长姐亦知,这嘱托实在太重,妹妹出宫后,可把他寄托农家,以保全妹妹闺誉。长姐感激无可言表,唯有一长揖耳。” 纸上许多褶皱,应是作时泪滴所致。 落款是前几日,自己刚刚掀翻了饭菜和宫女的事情之后。 沈五极惨淡地笑了一下,笑容很快地消逝了。 她将信收起,看向翠姑。 少女双眼犹带着水色,但细看她的眼里,相较从前,似乎燃着一抹虎狼般的光。 “我该怎么做?” 深夜里的皇宫,宫闱高大而沉默地矗立着,一个女子携着一个包裹,在其间匆匆穿行。 一缕月光落在她的面庞上,那苍老的容颜也似乎涌动着几许哀伤。 远处沈贵人所居的偏殿里,那一抹如豆的昏黄灯火剧烈地摇动着,像是有人突然将这间屋子撕开了一个口子,室内爆发出哀哀的哭声。 崇明帝坐在书房里,匆匆来报的宫人俯首跪在地上。 “难产而亡?那孩子呢?” 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并无哀伤之色,反而充满了期待的喜悦。 那宫人低低地答道。 “回陛下,生下来了,是个残缺的男胎。不带把儿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皇后娘娘做主,生下来就给掐死了。” 书房里便沉默下去,片刻后,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和帝王懊恼的低吼。 沈五站在偏殿外,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哀哭。 她从沈贵人落水开始,心里涌动着的那东西终于禁不住地从嘴里喷出。 她低头看去,手上一片鲜红血色,极其应景,又极其讽刺。 耳畔的声音如此熟悉,带着她所痛恨的轻蔑。 “废物,废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不告诉她 春和景明都已是过去,眼见着炎炎夏日即将来临。 沈家一处别院里,沈五皱着眉,凝视着沈鹤怀里的小婴儿。 小婴儿快乐地吐着泡泡,墨黑的眼睛,墨黑的发,墨黑的睫毛,墨黑的眉哦,他太小了没有眉毛。 “你方才说,给他起什么名字来着?” 沈鹤两撇胡子都愁白了。 姑娘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就直说嘛!干什么揪着我一个老人家不放呢! 他心里腹诽,脸上还是不敢露出来的,只苦着脸说道:“呵呵呵,老奴刚刚说给他起名字叫” 沈五一挥手打断他。 “好了我知道了,我要叫他沈衷。” 小名叫什么呢? 她拿眼睛轻轻地在小婴儿脸上一溜,小婴儿又咧开嘴巴,笑起来了。 沈五伸出一根手指来,那小娃娃便一直凝视着那手指,直到变成个斗鸡眼,也还是坚定地凝视着它。 沈五忍不住笑了。 她顺口又问道:“那他的乳名应该叫什么呢?” 沈鹤闭紧嘴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沈五觉得无趣,一回头瞧见了睡在墙头上的魏焉。他手长脚长的躺在上面,但却一点都不突兀,就像这墙头是为他而起,他是为这墙头而生的一般。 魏焉在沈五看过去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睁开眼睛,顺便吐掉嘴里一直咬着的狗尾巴草,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地扫过来。 沈五见他这模样,又转头回来看看小婴儿。 少女唇角微翘:“我瞧你俩长得挺像啊,尤其是这个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魏焉轻快地从墙头跳下来,一本正经地道:“那姑娘可以叫他小焉。” 这实在是个冷笑话,沈五姑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不了。” 魏焉微微一笑。 那日一个婆子带着这个小娃娃半夜奔到此处,满身的血污吓得沈鹤立马就要关门,还是他把人带进来的。 这是姑娘收进来的,就好像姑娘救了他一样。 在这里待了这些天,沈五从未过问他的身世来历,就好像她真的认为魏焉不过是个卖身葬父的可怜人罢了。 她从未过问他,其实就说明,她一点也不关心他呢。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她救了他,无论她之后如何待他,他也是要跟着她的。 沈五不再逗小婴儿,转而思索着近些天发生的种种异常,唤道:“雪鹃!” 雪鹃一溜烟地从屋里跑出来道:“在呢姑娘!” “咱们去一趟陆将军府上。” 她实在好奇那日陆明祯的判词。如果能跟她的判词扯上哪怕一点联系,也许就可以解释无明和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沈五坐在马车上,于颠簸间想起那日无明和尚说的一句话来。 “姑娘重活一世,前世恩怨尽可放下。恩与怨,只是当时为一时一事所迷惑,真正对姑娘有恩,或与姑娘结怨的人,这一世才可见分晓。” 她想起沈贵人这一桩,虽是沈贵人自己心如死灰不愿再活,但她又是被何人逼成如此? 说什么恩怨本不分明,无非笑话罢了! 她心里仍有些恨苦,微微地咳嗽了几声。 雪鹃担忧地看着她,一边伸手在她背上拍着,一边念叨:“姑娘自从宰相府碰了头回来,何曾有一日认真宽心休养,每日里忙这忙那,我瞧着姑娘这样下去,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办呀” 沈五睨了她一眼,雪鹃怏怏地不说话了。 镇国公府坐落于城东,是整座京城里除了皇宫占地最大的一处宅子,只是镇国公为人低调,镇国公世子也不多露面,这一座庞大的府邸盘踞城东,就像一只沉睡的巨狮,气势恢宏而沉敛。 大楚民风开放,少男少女相约出游不是什么大事。 沈五抱着这样的想法,让雪鹃去跟门房通报。 那门房瞥了远处伸头望来的沈五姑娘一眼,几乎是猛的跳起来,大笑着狂奔而去了。 沈五:“” 少顷,一群穿着各式各样的仆妇服饰,厨子服饰,丫鬟服饰的人们便探头探脑地挤在门边,假装不经意地从门边路过,然后用兴奋又八卦的眼神看沈五一眼。 沈五:“” 为何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好像村里来了一个耍猴的,而她就是那只猴? 陆明祯走到镇国公府大门前就看到这样一个场景,有些头疼。 他咳了一声,原本聚在门口走来走去的仆从们顿时作鸟兽散。 陆明祯显是刚回府不久,他风尘仆仆,却没有什么疲态。 沈五瞧着他笑,这满府的下人都这样,可见这位陆小将军,基本不和女孩子打交道。 陆明祯顶着她嘲笑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沈姑娘找我有事?” 少女略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看着眼前修长又冷峻的男子。 “陆将军还是先上车吧,我看你家的下人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陆明祯猛地回头,那些挤在门上快把门挤破了的下人又迅速地作鸟兽散,一副路过而已的模样。 少女终于展颜而笑,陆明祯默不作声地进了马车。 雪鹃暗戳戳地看着他。 总觉得小将军的脸红了呢。 沈五坐在茶楼内,对面坐着面沉如水的陆明祯,两人面前摆着两盏袅袅升起热气的清茶。 他开门见山道:“沈姑娘若是找陆某问那天的判词,陆某无可奉告。” 沈五微微讶然地睁着一双秀丽的眸子。 “为什么?沈五也会将自己的判词告知陆将军的。”当然是有所保留的。 陆明祯眉头微蹙,沉声道:“陆某有些难处,不便把判词告知。” 那日无明和尚判了沈五便气绝身亡,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面前这位少女,就是无明和尚所言的红颜孤星,命中带煞又变化多端的女子。 他如何能对她说明,无明和尚说她与自己“命定相遇,注定纠缠?” 沈五不再劝说,她微低了头,端起桌上的茶水,慢慢啜饮着。 她这一生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她却将在半年后再度死去了。 前生的万箭穿心犹在心口隐痛。她却在重生之后,对自己长姐的难产而亡束手无策。 她微微一笑,嘴角却苦涩地无法牵起。 “那沈五先走了,谢谢陆将军送我的手镯,也谢谢陆将军当日在无明死后,维护沈五的恩情,沈五不会忘记的。” 陆明祯没有回应,他凝视着眼前那袅袅升起的雾气,并那只被已经走远的人放在桌上的手镯,静静地出神。 茶楼下一阵惊呼声,陆明祯微微抬眼看去。 那方才还与他谈笑的少女,此刻面色苍白,嘴边还流着血迹,昏倒在地上。 命里带煞的红颜孤星? 他嘴角挂着苦笑,拨开人群把少女背起。 是啊,好像真的是不能逃脱的命运一般的注定。 沈府。 沈老夫人面色平淡,目光也平淡,看着犹在榻上昏迷的少女。 雪鹃还在一旁哭着道:“都是奴婢的错,要是奴婢不让姑娘每天出门,好好地在屋里静养,姑娘定然不会这样虚弱的呜呜呜” 沈老夫人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少女宰相府碰壁醒来之前,她曾经为了这孩子去过雾霞寺,找那个白须白眉的无明和尚。 他双手合十,含着笑容。 “府上这位姑娘,命数到此为止了。” 那如今躺在榻上的这个,又是谁呢? 她不紧不慢地捻着手上的佛珠,喃喃地替她诵告起来。 沈五又做了一个梦。 她在北疆的风雪里彷徨地蹒跚。 那个疯狂而沙哑的声音似乎又尖利地在她耳边响起,裹挟着寒冷又呼啸的风声。 那是北疆的风,那里常年冰封,那里住着一个她遗忘的痛恨的感恩的人。 她找寻了许久,才在漫天风雪中模糊地看到,那身影似乎就在不远处的雪地上,他静静地伏在那里,就像死去了一样。 她为什么会遗忘呢? 风带着她一路匆匆,赶到那道身影面前,她匆匆地上前想要查看那低着头俯卧在地的人,是什么模样—— 那人却伏在地上沙哑地笑道: “废物,你还没有冲破我给你的禁咒吗?那你这辈子到死都还是个废物了,哈哈哈哈!” 沈五猛地坐起身来,她面色苍白,嘴唇轻轻颤抖,唯有眼睛里那一抹虎狼般绝望又疯狂的光芒不曾熄灭。 雪鹃见她醒来,大喜过望地扑到床边,脸上满是泪痕:“姑娘醒了!姑娘你感觉怎么样?啊?” 那榻上的少女转过头来,与坐在桌案边的沈老夫人静静对视数息。 “祖母,婉宁不孝,害您担心了。” 沈老夫人也静静地看着她,须臾一笑道:“醒了就好。” 她被侍女扶着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了。 沈婉宁注视着她苍老的背影。 雪鹃还在嘤嘤地哭着,沈五微微皱眉:“别哭了。” 雪鹃立刻止住了哭声,只抽抽搭搭地止不住低声呜咽。 这呜咽似乎与她听过的重合了,她眼前一片白光,那是冰雪的亮光,雪鹃的声音遥遥地传来:“姑娘,姑娘你看,这里有个快冻死的人呢” 沈五头痛欲裂,脑海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头,那疼痛太过尖锐,似乎要把她整个洞穿—— 雪鹃骤然的哭声又在沈府里响起: “姑娘!姑娘你怎么又晕过去了!呜呜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前生如梦 我叫沈婉宁。一个京城人士的下堂妻。 别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场失败的战役,其实我离开了京城,在江南,到宛城,再到北疆都过得不错。 偏偏最后给我一个万箭穿心的结局,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感到死不瞑目。 中间一定遗漏了什么事情,是被我忘记了吗?我不知道。 我万箭穿心而死后,来到一座石桥边。那石桥既长又窄,阴暗潮湿,傍边开着许多红色的花朵,花瓣很是独特,像长长的丝绦。她们开的如此热烈,照亮了那石桥的半边,远看像一座灯火通明的红色花船。 后来我知道,那叫做彼岸花,我所来到的地方,叫做奈何桥。 那地方倒没有传说中的孟婆,唯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蹒跚着,他拄着拐杖,在那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笃笃声,从那雾气缭绕的桥上走过。我追上去,他却消失了。 我很苦恼,这地方周围一片黑暗,那桥似乎也太过阴森,不太像一座正经的引渡生魂,去往来世的奈何桥。 我试着叫喊,却连我自己的回声也听不到。 我蹲在桥边,摘下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她们实在猩红得美丽,可我刚刚把她们摘下,她们就迫不及待的萎谢了。 她们化作血色的齑粉,被这里的寒风吹拂着散去了。 随着这些彼岸花的散去,那缭绕的青色雾气渐渐清明,我抬起头看去。 这里不是北疆,也不是江南,更不是京城。 哦,这是宛城,一座从江南到北疆,必经的小城。我想起我似乎从这里经过,我还在这里为我自己打了一副我最喜欢的银耳坠子。 这里繁华又热闹,但却不像是我记忆中的宛城。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向我的耳朵摸去。 那里没有耳坠子,那里甚至没有耳洞。 我有些呆滞地,看着远处的自己和雪鹃。 “我”和雪鹃正走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上,一旁还有一个拄着拐慢慢走着的老头子。 雪鹃的脸,还是那样的圆,微笑时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她小心翼翼地替一旁的“我”打着伞,而“我”却对着一旁的那个老头子絮絮叨叨地讲话。 我感到眩晕,这是梦吗?人死了,还会做梦的吗?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她们似乎看不到我,就这样从我身边经过了。 我听到“我”说道:“镜翁老头,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北疆呀?你教了我这么多的医术,等咱们到了北疆,治好了北疆那个什么靖王的病,我就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还帮你把你女儿找回来!” 那唤做镜翁的老儿吹着胡子,板着脸。 “跟你说了多少次,那不是医术,那是我们南诏的巫术!”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穿过我的身体,往前走去。 我从不记得我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 只是场景突然重新灰暗下来,我又在开满彼岸花的奈何桥畔站立。我拔下一朵彼岸花,它再度化为齑粉。 彼岸花带着我,慢慢地看了这一整件事的发展。 我在宛城遇到了镜翁,彼时他衣衫褴褛地坐在街边,叫住我道:“丫头,你命格极阴,天资过人,要不要跟我学巫术啊?” 起先我以为他是个江湖骗子,直到他实在无法劝服我,伸出手在旁边的瞎眼乞丐脸上一抚,那瞎眼乞丐重见天日,极激动地跑了。 我便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学医,他却说这不是医术,不过是巫罢了。 我学的很慢,我怀疑他说我天资过人,不过是安慰我这个好不容易收到的小徒弟罢了。他常常在看我念咒作法时摇摇头,用拐杖点着地:“废物,废物啊” 这实在不该是对一个大家闺秀说的话,好在我脸皮很厚,听了也并不恼。 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虽然我答应带他去找他的女儿,可我们实在不知道去哪里找。这时候,有人带来了北疆靖王病重的消息。 彼时大楚已经奄奄一息,皇室早逃出京城去了南方,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王朝已经名存实亡。靖王,就是这广袤的土地上唯一存在也最最强大的统一政权。 靖王的手下找到了我们,恭敬地请他出山去救靖王一命。镜翁老头居然这样有名,他们叫他怪医镜翁。 镜翁老头起先拒绝,我却想到如果这样也许就可以帮老头找到他的女儿,所以我说服了他,我们启程前往北疆。雪鹃已经嫁人生子,我把她留在了宛城。 可我们刚刚离开宛城,就遇到了训练有素的士兵伏击。大楚曾经尊贵的皇权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们同样找到了镜翁老头。 靖王的手下拼死保护我们撤退,镜翁老头和我逃到一个山洞里,他看着我,叹了口气。 “丫头啊,你就是废物一个。你这半辈子都没活明白,何必跟我老头子一起去死呢?” 我这辈子没活明白吗? 我跟着他学了四年,但我的巫术仍然没有他高,他对我放了一个昏睡咒,然后咬破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 我本能地用我拙劣的巫术抵抗着,但徒劳无功,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记忆在流逝,眼前的老人变得陌生,他再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镜翁。 然后他拄着拐杖离开了这里,我四顾茫然,只看到向我奔来的雪鹃,她梳着丫鬟的发式,她依然天真又淳朴,呼唤我的声音稚嫩又真诚。 那山洞从一角开始燃烧,灰烬一片猩红,那火焰吞噬了雪鹃微笑的面庞,直到燃烧殆尽。 我再次回到黑暗的奈何桥边,方才发生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彼岸花已被我摘尽了。那青色缭绕的雾气,都被这些齑粉染成了红色。 我前世的记忆到此为止。 从宛城那不存在的银耳坠子,再到方才所见本应已为人妇的少女雪鹃,我想我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镜翁老头为我造的假回忆,甚至包括后面我在北疆救的那个会作诗的老头子,包括我最后的,万箭穿心。 他要我记住这些痛苦,重生归来,重新看清我之前没活明白的前半生。 我真的没活明白吗? 我的家族沈府,溺爱府上的女儿是满京城都有名的。甚至说要嫁给宰相公子,便嫁给宰相公子,之前丢了多少脸面皆抛却了,由此可见对女儿的溺爱。 可我们沈府的女儿家除了沈婉绮,最后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我们府上的沈大老爷,我的大伯父沈秋山,权倾朝野呼风唤雨,甚至快要和宰相分庭抗礼,宰相府甚至因此愿意考虑联姻。 可我们沈府最后,却因为窝藏朝廷命犯而满门抄斩。 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蹲在桥边,听到木头敲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 我抬起头,那桥上原本已经走远的老头子正站在桥上看着我,佝偻的影子长长地从青石桥上铺到我的脚边。 他生的其实很是蛮横,可他的脸上此刻露出几分黯然的慈蔼来。 他声音沙哑,不复那种愤懑不平的尖利。 “废物丫头,你该回去了。你的禁咒,因为你心绪激荡,吐出的心头血,已经破了。” 他微微一笑。 “老头子早就知道,我的女儿早已死了。我把你当成我的女儿,希望你这辈子过得好些,别再” 他的声音被那渐渐卷起的狂风带走,那些猩红的齑粉重新化作彼岸花,她们一路开放,直到最后一朵,幽幽地绽放在我的心口,然后化作红光消失了。 我只觉胸口疼痛难言,那青石板铺就的奈何桥一寸寸碎裂,最后坠入湍急的河水,激起巨大的浪花。我心口痛的快要碎裂,不得不瘫坐下来。 我大口喘息着低头看去,于那湍急的河水中瞥见了我的脸。 深夜。 雪鹃正给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擦拭着脸颊上的汗珠。 她端详了少女许久,见她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一双早就哭的红肿的眼里甚至落不下泪来。她紧紧握了床上少女消瘦的指尖,就这样伏在床边睡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少女眉心微微一亮,一抹透明的红光没入了她的心口。 少女苍白的面色渐渐红润,嘴唇也转为殷红,须臾又回归少女本身粉嫩的唇色。 那黑如鸦羽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这深沉的夜色里静静如破茧而出的墨蝶,扇动了第一下翅膀。 另一端的沈家老夫人卧房里,还燃着的檀香青烟袅袅,沈老夫人丢开手上摩挲得光滑透亮的佛珠,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来。 她将目光落在屋子里那张悬挂的画像上,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须臾,她恨恨地啐了一口,目光怨毒地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远方,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她慈善和蔼的眉眼,露出几分黯然,须臾她持起佛珠,又喃喃地念诵起来,仿佛刚刚那个目光怨毒地凝视着自己逝去的先夫遗像的人,永远也不会是她一样。 而在遥远的北疆,一个人身着黑衣,正纵马疾驰在前往京城的路上,腰间金刀在月光下微微一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怎么用啊 沈婉宁坐在红叶居里的树荫下,瞧着那竹架子上,渐渐青翠繁盛的紫藤。 凉风习习也挡不住暑热,可她坐在那里,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纱衣,里面一件月白的抹胸襦裙,少女容色清冷地坐在那里,慢慢地饮茶,衣袂随风飘动,遥遥看去似一一个披着青纱的雪娃娃。 雪鹃见她似乎呆呆地,圆圆的脸上浮起一层忧愁来,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转身进了屋子,须臾出来道:“姑娘,我们一起玩空竹吧!” 她手上果然拿着两个空竹,其中一个做的极是精美,一眼可以分辨得出。 那容色清冷的少女淡淡地抬起头来。 她鬓发极乌,皮肤又是极清透的白,雪肤乌发,粉唇如樱,加之她说不清道不明的薄凉气质,与举手投足间平和淡然的气度,令人观之忘情。 姑娘好像更好看了,雪鹃呆呆的想,倘若说姑娘从前是一朵玉兰花儿样冰清玉洁的好看,总还带着几分稚气烂漫,那如今便是真正冰雪堆砌的绝世容光了。 那少女瞧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眼睛,那极淡地一眼令雪鹃微微一怔。 似乎这眼神与沈府旁的主子看她的眼神有些相似,但为何当姑娘对她投来这样一眼的时候,她就是觉得莫名的委屈与辛酸呢? 雪鹃有些说不清这滋味,讷讷地低了头。 “放着罢。过几日再玩吧。” 那少女略略地停顿了那一下,颇有些无奈的意味,那语气就像一个被孩子缠得不胜其烦的长者。 雪鹃呆呆地,想到这个比喻,连忙应道:“好的姑娘!” 她略站了片刻,见沈五姑娘没有什么吩咐,就悄悄地退下了。 沈婉宁坐了许久,从风和日丽坐到暮色四合,那茂密的紫藤投下的影子在她脚下从东边转到了西边。 忽然,她放下了茶盏,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榻边的桌案上摆着陆明祯送给她,她归还了一次的竹叶手镯。手镯似有被揉搓的痕迹,那原本整齐的编织纹理此刻有些凌乱,原本青翠的颜色也褪去了,成了一个枯黄的木镯子。 她定定凝视着桌案上那个褪色的竹叶手镯,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沈婉宁伸出两只手来,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对着那个手镯凌空做了一个扯的手势。 那手镯纹丝不动,沈五静了须臾,垂下眼睛。 她想了整整一天,那些镜翁教她的符咒她都记得,但具体画符咒的手势她却不记得了。她坐在那凳子上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也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镜翁说她的禁咒已经解开了。那看来只能靠她自己碰碰运气了。 她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然后再对着那个手镯凝神许久。随即少女又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来,握成拳头,然后放开。 那手镯丝毫不给沈五姑娘面子,还是纹丝不动。 沈婉宁微微挑挑眉。那看来只能用最后一个方法了。 前世镜翁咬破手指为她封印记忆,那她也不妨一试。 沈婉宁咬破手指,细雪似的手指上涌出一点血珠子来,她又凝神喃喃,然后猛地空中一点那手镯的方向。 那血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脱离了她的手指,极慢地漂浮起来,悬在空中慢慢地移动着,片刻掉落在地上。 饶是沈婉宁如今沉稳了,也不由得轻轻嗐了一声。 她站着瞧了那镯子一会,雪鹃进来,就看到自家姑娘傻乎乎地站在那看着桌上的“定情信物”,眼神颇忧愁哀怨。 雪鹃立即同情起自家的姑娘来,圆圆的眼里满是心疼:“姑娘” 那桌边的少女突然道:“拿剪子来。” 雪鹃心道这是要毁了这定情信物了,她有心替姑娘出气,就很快地拿来了剪子。 沈五姑娘接过剪子,便拈起那手镯来,咔咔咔地把它铰成两半,又拿着那两半对齐了,咔地一下铰成四段,很快便把那本就因枯萎而柔软的竹叶手镯铰成了一堆边角沫子。 雪鹃在边上柔情又伤感地叹气,姑娘真是决绝,雪鹃十分佩服! 少女丝毫不知旁边圆脸丫鬟的心事,她剪完了手镯,只觉得十分畅快,然而她面上还是没有什么笑意,她稳稳地转过身,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皱着眉,拂袖坐在灯下的桌案边,瞧着雪鹃:“我的晚膳呢?” 雪鹃见她斩断情丝而郁郁寡欢,愁眉不展,还要坚强地要晚膳,更是大为感动:“姑娘真有气魄!雪鹃这就去给您去厨房取晚膳呢!” 她欢快地跑了,那背影就像打了大胜仗一般,沈婉宁坐在窗里瞧着,神色莫名。 沈婉宁:“???” 雪鹃取了晚膳,在沈五姑娘的桌上摆了,揭开那木盒盖子。 食盒里摆着一道清拌鸭丝,一道烩三鲜,一道姜汁扁豆,一小壶杏仁茶,并一碟子芙蓉糕,一碗白粥。 菜色丰富,每样只给了分量适当的少许,只是素的很,沈婉宁脸上掠过一抹笑容。沈府金贵起女儿家来,便是十分的金贵,便是在外面为了点一己私情想不开,碰壁生了后遗症了,也要饮食清淡的好生将养着。 娇养着娇养着,便送进火坑里头去了。 她默不作声地进食,雪鹃便在旁边出神地瞧她。 姑娘从前似乎不这样吃饭,她会一边吃饭一边跟自己说些好玩的事情,一边笑眯眯地叫自己和她一起吃。 虽然自己从来不敢真的和姑娘一起吃饭,但姑娘笑嘻嘻地撑着下巴坚持邀请她的样子,在雪鹃看来也不是假的。 再看眼前的这个姑娘,她面色平淡,微微皱着眉,眼睛里透出思索的光来,同往常一样轻轻地咬着筷子。但她却不会一边想着,一边唤自己的名字,让她帮她出主意了。 她有些茫然地立在那里,只觉得有点陌生。 可她并不知道,这躯壳里住的虽然还是那个少女,可既不是这一世碰壁之前的那个沈五姑娘,也不是碰壁后醒来又昏迷不醒的沈五,而是一个拥有不同记忆的沈婉宁,她未曾在北疆的风雪里,同自己一起被万箭穿心,又谈何那样深厚的主仆之情呢。 于是她只能在昏昏的灯火下欲言又止,最终沉默下来。 沈婉宁漫不经心地吃罢了晚膳,忽然见那圆脸丫鬟紧紧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的她相比之前重生归来的那个沈五,又有不同。那个沈五因着镜翁的方法,心智停留在遇到镜翁,跟他学巫的四年之前。虽然拥有被镜翁凭空造出的假记忆,但却少了真实经历所能带来的磨炼。 她见雪鹃如此,想起前世她跟着自己离开京城,也颇有情谊,不禁淡淡地咳了一声。 雪鹃抬头瞧着她,那丫头眼看着是跟她的姑娘划清界限了一般,此刻抬起头来平平静静地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沈婉宁轻轻一怔。少女神色老成,此刻露出这样愣怔的神色来,便让雪鹃想起方才这少女所受的“情伤”。 她眼睛眨了眨,想起眼前这少女方才还气得把定情信物都铰烂了,立刻原谅了自家姑娘,见她吃罢了饭,便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一边嘴里说道:“姑娘,你莫要伤心了,不若咱们明日去庙会玩罢!听说今年的庙会也是稀奇草药的展会呢,十分难得,姑娘不如同雪鹃一起去看看吧” 她就像个突然被松开脖子的小母鸡一般咯咯哒地叫着,沈五嘴角微微一抽。 伤心? 为何要伤心? 但见雪鹃不再低着头不说话了,沈婉宁便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来,原本清冷的容颜在暖黄的灯火照耀下,有了几分温软的少女气息。 她语气轻快地问道:“草药展会?” 雪鹃见她似乎不那么难过了,更是欢喜道:“是呢,咱们京城的药草行,江南和西域,包括南诏那边的外商都会派人参加,姑娘也可以去瞧瞧热闹呀!” 听到南诏二字,沈婉宁心里微微一动。 南诏。镜翁的故乡。 眼下自己既然不能施展咒术,那不如就去碰碰故乡的运气,万一就可以了呢? 她脸上带出笑容,偏偏又极快地飞逝了,像那暗夜里倏忽一现的昙花般静美。 “好,那我们就去看看热闹。” 江府。 江老夫人吃罢了饭,招呼江珩道:“珩儿,你留下,祖母和你说说话。” 江珩依言留下,那眉眼优雅又清蔼的老妇人瞧着他,轻轻一笑。 “祖母听说,你和婉宁丫头一同去了雾霞寺,还把人家无明老头子给气死了?” 她脸上挂着忍俊不禁的笑意,看向江珩的目光也携着些促狭。 江珩愣了一下,便低头道:“是,祖母。但珩儿并非只和沈表妹一起去的” 他似乎要分辩的这层微妙的关系,却被那坐在上首的江老夫人轻巧地绕开。 “好了,你们表哥表妹的,便是单独一同去了又如何?” 她脸上笑容不改,微垂着眼睛,带着些审视地凝视着低着头的江珩,合府里最受瞩目也最受宠爱的,江府年轻一辈里最受期望的少年。 “那你能不能告诉祖母,那和尚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祖母很好奇呢” 江珩只觉喉咙里轻轻一梗。 他抬起头来,和江老夫人对视,江老夫人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意,似乎她问了一个极简单极平常的问题,偏偏江珩又没有不回答的理由。 夜色沉沉,只有山乌低声地啼叫传来,一声又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庙会药展 庙会这日天气晴朗,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离庙市口不远的路旁。这是沈府的马车,沈婉宁对沈老夫人告了要去看庙会一事,沈老夫人便命门上的马车送了她来。 沈老夫人捏着佛珠殷殷叮嘱:“五丫头,你身子不好切莫逞强,若是有什么不适,便赶紧坐车回家来才是。” 沈五应了便告退出来,正好碰见了院子里头正训斥丫鬟的沈四,沈四见她要出门,便忙忙地赶着来,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庙市口下车,雪鹃怕沈婉宁中暑,又犯吐血之症,一下马车就巴巴地贴着她,给她打着一把桃红小伞。这两个人方才从沈家马车上下来,后面跟着沈四姑娘并她的丫鬟秋瑶。 沈四本是个横的,见她越过自己先下了车,一口气梗在心头,又想起沈婉宁之前警告她的不祥之语,更是翻了个白眼。 亏得自己见她说的笃定,还有几分相信呢,如今看来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她眼看着这庙会上许多的摊铺,眼睛一亮,见沈五已走的远了,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去追,径自走到一家小摊儿上挑起顽的来。 大楚庙会每月一开,但庙会上的药草展会却只有五月与十一月方开一次,倒是让沈婉宁正巧赶上了。 沈婉宁今日着了一件烟罗紫轻绡百合裙,是之前她去城北花摇轩挑的那件了。她行止曼妙,步履轻盈而不失庄重,有那年轻大胆的青年公子便是只见了她背影,也要绕到她身前,或故作不经意或直接地,朝她投去惊艳的目光。 雪鹃看着自家毫无所觉一般目不斜视往前走的姑娘,感叹姑娘真是专情。 不远处便是药草展的场地,那场地里的摊位上各都摆了草药,不过在摊位前转悠的多是背着手带着家仆的中年男子,与热闹的庙会相比的确显得冷清许多。 也因为这样,沈婉宁刚刚进了场地,便有许多人的目光向她投来。 雪鹃很是诧异,姑娘只说看看热闹,可没说要进来采买药材呀? 但她不太敢开口问,只好默默的跟着。她又想,事实上自从姑娘这番醒来,她就感觉不太敢跟姑娘说话了。 那闲庭信步一般前行的少女,与宰相府碰壁前沉默寡言又黯淡无光的沈五姑娘相比,何止是天上地下!又与碰壁之后活泼灵动,多有计谋才智的姑娘相比,多了一层大气婉约。 众人被她的身影牵引着视线,沈婉宁又岂会不知道呢。 她本就是要众人注意她,才能有遇到新鲜事的机会。 想到此处,她微微一笑,在一家最大的摊子前站住了。 那伙计正打着盹儿,旁边摊位的伙计便过来搡了他一把,把他弄醒了。 那伙计犹自咒骂,突然见自家摊位前站着个天仙也似的少女,声音戛然而止。 他有些迟疑地打量着沈婉宁,少女含着一丝笑任他打量。 那伙计打量罢了,便道:“小姐要买药材?我们这里不散称,非十斤药以上,不卖的。”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矜持,这是京城最大的药行德善居的伙计,眼看着是要赶少女走了。 沈五微微一笑。 她从容地问道:“你们这里有铁皮石斛吗?” 那伙计听了便见鬼一般望过来,连带着周围几个摊位听到这话的伙计一同齐刷刷地看着她,这姑娘还是含着笑。 那伙计便道:“姑娘不要耍小人了,小人这辈子都还没见过铁皮石斛呢。”他说完这话,那原本带着打量的眼神微微有几分疑惑与闪烁之意。 沈婉宁见他表情变化,便进一步道:“那你知道,哪里有卖铁皮石斛吗?” 那伙计更是拨浪鼓一般摇头:“姑娘快走吧,小的还要做生意呢。” 这场地不大不小,那些原本走来走去的商人管事们也尽可以看到这边的场景,当下议论纷纷。 “这小姑娘要买铁皮石斛!这可是那凌霄观垄断的货,这小姑娘竟敢来抢买!” “嗨,不过是小儿无知罢了,咱们大家不同她一般见识,散了吧散了吧。” 沈五姑娘站着听那些人的议论,眼中深思一闪而过,这铁皮石斛竟然如此难得。 她在镜翁给她恢复的记忆中虽然无法得知施行巫术的手势,但却可见到他们在宛城居住的院子里,种着一种植物,她把那植物的形状画下来,对着药书上的植物一一对照,最后得到的结果便是这铁皮石斛。 被凌霄观垄断了? 那是什么地方?她从未听说过。 她对雪鹃低声吩咐道:“你拿上些碎银子去找人打听打听,这凌霄观是个什么地方。” 雪鹃依言而去,她却转过身来对着那伙计道:“不知道这次展会,南诏的药商可有来参加?” 那伙计瞥她一眼,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姑娘,实不相瞒。这次展会聚齐了五湖四海来的药商,那东海西域的药商都是有的,单单只有南诏今年没有来。小的想着,该是被那地方直接请走了” 他抬头望着西南方向,努了努嘴,正好此时又来了一个药商在问价,他对沈五姑娘一拱手便去招呼那人了。 沈婉宁转过身,看着那西南方向。 京城西南,那里并不是什么繁华的去处,相反,那是前朝旧宫的所在,历来是王公贵胃所不屑涉足之地。 那里应该就是之前那人所说的凌霄观所在了。 少女身形窈窕,步履款款,方走了几步,雪鹃便赶上来,气喘吁吁地低声道:“姑娘,打听到了,有个老儿告诉奴婢,那凌霄观是给当今圣上炼丹的去处呢,尤其是那道观主人更是极为神秘,听说还持有圣上钦赐的免死金牌” 正说着,突然有一道极尖利的哭声传来,沈婉宁皱眉望去。 这哭声来处果然又是她那不长进的四姐沈婉瑜,只见她泪痕满面,胸膛起伏,犹还在尖叫道:“你这贱婢,我堂堂沈尚书府的四小姐,怎么会偷你摊位上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那摊位主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此刻也极不服气地回嘴道:“我瞎眼?这位小姐也在我们摊子上买玩意儿,我怎么不诬陷她啊?难道是看你长得好看吗?” 沈四姑娘大怒,哭声更盛了,她的丫鬟急的低声劝阻着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沈婉宁只觉得头疼,她对雪鹃言简意赅道:“走。” 偏偏这时又有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这位姐姐莫要哭了,程四亲眼所见,就是你偷的呢。” 沈婉宁脚步微滞,认真看去。 那一旁站着,方才出言的女子,不是程四姑娘程语墨又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奇特少女 沈婉宁同雪鹃两个站在人堆里,瞧着那程四姑娘。 她穿的衣服十分奇特,沈五从未见过,那短襟的外衫并无下摆,露出下面灰蓝的长裤来,那长裤也不是时下宽松的灯笼裤样式,而是紧紧地贴在腿上。程四身材修长苗条,穿成这样非但不怪异,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众人似乎都对程四这外衫并长裤十分好奇,有几个富家小姐模样的更是直接开口道:“姑娘这衣服十分好看,不知是在哪里买的?” 女人就是如此,在这样围观吵架的时候,也时时刻刻记着爱美之心,那程四听了这话,慢悠悠道:“买不到的,这衣服款式,是我自己改的。” 那富家小姐便怏怏地离开了,连带着几个女子都叹气走了。 可怜沈四姑娘哭了这许久,偏偏无人理会,她哑着嗓子对那摊主道:“我并未骗你,我将银子放在这摊上便走了,哪里知道这银子怎么就没有了呢!” 沈五这才知道来龙去脉,她瞥了程四一眼。 那姑娘面容淡淡,偏偏在那淡淡的面上,划过一丝窃喜的憋笑。 沈五:“” 这程四居然是这样的行事!拿了四姐的银子还赖她偷人家的! 沈五有些无奈,准备出面去救场的时候,那程四又偏偏像觉察她的目光,此刻便顺着她的视线朝她望来,见是沈五,面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朝她偷偷比了个手势。 那是个什么手势? 沈五困惑地凝视着她的手,自己模仿着比了一下。 食指中指伸出,其余三指蜷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手势 那程四见她回了自己一个同样的手势,脸上的笑容更是扩大了些,此刻便对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似乎有些无奈,却领命而去,只见她绕到摊子后面惊讶道:“咦?沈四姑娘的银子不是在这么?” 那摊主本正竖目瞪着沈四,此刻闻言看来,只见那滚落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块碎银子,看上去该是从摊子的边角滚落下来的。 那摊主给沈四赔礼许久,又对程四道:“这位姑娘,你既然没有看清沈四姑娘真的偷拿小人摊上的东西,又何必咬住她不放呢?” 那程四姑娘闲闲地束手立着:“我只知道她没打招呼就拿着东西离开了呢,谁知道她没偷。” 沈四姑娘纵然不是个聪慧的,此刻也知道这程四姑娘存了个捉弄她的心思,恨恨道:“你,你竟然这样在大街上败坏我的闺誉,走着瞧吧程四!” 她说完这话,便急匆匆带着丫鬟去街角坐了沈家的马车回去了,沈婉宁远远瞧着那马车走了,不禁有些无奈。 众人见无热闹可瞧,各自散了,那程四姑娘便朝沈五走来。 沈婉宁见识了这姑娘的荒唐,脸上挂着一点笑容,语气却平淡:“为何捉弄于她?” 程四姑娘语气轻快,眼都不眨道:“我不喜欢她,为何不能捉弄她?” 沈婉宁觉得好笑,干脆一礼道:“沈五告辞。” 她领着雪鹃方走到庙市口,那程四姑娘的马车便赶上来,只见那圆脸圆眼睛的少女趴在马车窗上,十分幽怨地将她望着。 “沈姐姐,我明明是在替你出气,她在江大姐姐的诗会上那样刁难你,我只是看不顺眼罢了” 她语气殷殷,沈五有些无奈,便转身对着程四,程四忙叫马车停下。 沈五道:“谢谢程四姑娘好意,沈五心领,还请你别再跟着我了。” 程四微微一呆,见她转身要走又笑道:“那我送沈姐姐回去,权当赔罪了!” 沈五自顾走着不答,她久久收不到回应,怏怏地招呼车夫一句,离去了。 雪鹃在边上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程姑娘有意同姑娘交好,姑娘为何” 沈五瞥了她一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与她本无交集,她如此亲近讨好于我又图什么?” 雪鹃思考了一下:“图咱们姑娘长得好看呀。” 沈五又瞥了她一眼。 雪鹃乖乖地闭上嘴巴。 此处离沈家别院不远,沈五便带着雪鹃先回了别院。 沈五坐在院里,又想起方才程四比的那个手势,忍不住抬手一比,自己默默看着。 魏焉正抱着小娃娃坐在檐下,只听那小娃娃咯咯咯地笑了,低头看去,那小娃娃正盯着沈五的手势笑的十分开心。 魏焉便也学来,对着他一比,果然那小娃娃笑的更是开心。 沈五见他笑了,自己也便一笑。 她唤来沈鹤,对他道:“我有一事,要你立刻去做。” 沈鹤神色一整。 “姑娘只管吩咐,沈鹤万死不辞。” 沈五吩咐雪鹃拿来箱子递给沈鹤。 沈鹤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两银子,顿时一凛。 少女一边思索一边道:“鹤叔,你拿了这银子,去江南开铺子采买米粮,等这月末时,无论多少,拣着那价格低的咱们都收。待我传信给你,你便去宛城把这些米粮卖了。” 前世时江南因丰收之故米价骤跌,是在这月末,而宛城暴雨,涝淹全城而致米价暴涨,是在几个月之后的事情。 大楚重商,米盐皆是民营,沈五打的这个主意并不侵犯官府利益,但却侵犯了大楚米商的利益。 大楚不限官商联姻,以致这些富商巨贾,有许多都与官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势力盘根错节,深踞大楚根基。 若她到时大肆贩粮,又哪里能躲得这些人的眼睛。 但她既要行巫,极可能需要铁皮石斛,那凌霄观又颇神秘,暂时没有门路可入,自己只能用重金求购铁皮石斛。 银子,是沈五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到时如何应对这些人,便看她是否能善加利用铁皮石斛,把前世的巫术重新用起了。 如果她没记错,这月距离宛城暴雨,不过三月而已。 时间并不多了。 沈鹤既然领命,便立刻去收拾行装,沈五微微垂目,叫住他。 “你女儿留在京城。” 沈鹤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少女抱了抱拳算作允诺,转身去了。 魏焉逗着手里的小娃娃,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姑娘。你不怕他卷着你的银子跑了?” 沈五姑娘支着下颌,瞧着那影壁上婆娑的树影,微微一笑。 “怕啊。” 可是我眼下无人可用,只能拼着前世他对他女儿的爱了。 她禁不住地出神。 父亲的爱。她没有经历过,所以她没有把握。 可前世她冷眼看着,沈鹤为了他女儿甘愿为奴,甘愿做不忠不义之事,他做假账诬她贪墨赵家的银子时,他是流泪了的,但他丝毫犹豫都无。 他的女儿该是很重要的吧? 最起码应该不像自己,在沈二老爷眼中,不过是一个挂着女儿名头的活物罢了。 她自嘲地一笑,眼中寂寞神色一闪。 魏焉微微怔了怔,沉默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家宴风云 沈贵人丧事既毕,沈婉宁身子也好了些许,沈老夫人就召集了她们,宣布了沈家嫡长子沈风凌即将娶亲的消息。 沈风凌年初科举落第,沈婉宁觉得新奇,这科举落第立刻娶亲,能娶到什么好亲事? 偏偏那沈四姑娘还极是开心,每日里抓着这个抓着那个,述说自己马上就要有嫂子的喜悦。 沈婉宁想起沈老夫人当时说的话来。 “咱们沈家不是什么世家,没有袭爵一说,咱们哥儿也不小了,我看,就依着先前的婚约,先把程家的姑娘娶进来才是。” 程家的姑娘?沈五脑海里便想起那个奇特的手势来,昨日她用这个手势又成功逗笑了小沈衷第二十八次,超越魏焉成为沈家别院里用这个手势逗笑沈衷最多的人。 若是娶那么个荒唐的姑娘,倒是极有意思的。 沈婉宁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沈老夫人说明日便有家宴,要请那程府的夫人并小姐过府一叙。顺便庆祝一下沈婉宁终于身子大好了,也请了几个京城显贵家的哥儿小姐来,年轻人一处顽热闹些。 那可真是精彩。 少女倚着桌角微笑,看得雪鹃心里毛毛的。 次日。 沈府里的下人们按着沈老夫人的吩咐,来来往往的张罗忙碌,把园子里搭起一个大棚子来,又摆了许多的冰块,足足做齐了八桌子的菜肴,排场铺的十分大。 沈家的几个姑娘在这大棚子旁边的小凉棚里坐着,沈婉宁便往那小棚子里头一瞧。 沈四今日精心打扮,身着妃色云纹绉纱袍,里面穿着白玉兰散花纱衣,下头系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头上更是珠光宝气的钗环簪花儿,耳朵上挂着一副红翡翠滴珠耳环,左右手上各套了几个镯子,手上还颠颠地摇着一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叫人瞧着倒觉得像个珠宝架儿。 沈婉宁见她这模样,觉得脑袋甚痛,只拣着离她最远的一处坐了。 旁边便轻轻推过一盏茶来,手上倒是什么都没戴,清清白白的倒是带着薄薄的茧子。 沈婉宁自然转头一瞧,沈六姑娘沈婉绮对着她温婉地一笑。 沈婉宁略略点头谢了,听得她柔柔道:“五姐姐,听说今日要来许多人?” 沈婉宁微微一怔。 原来祖母并没叫她来,难怪那日沈老夫人说这事的时候没见她,但素日里并无嫡庶之别的沈府如何会不告知她这事? 而她居然还自行出现在这里? 她心思微转,答道:“是呀,听说咱们外祖家的江府也要来许多人呢,江大公子和江大姐姐都要来的。” 沈婉绮正端着茶盏饮茶,闻言那瓷白的手便轻轻一僵。 沈五把她这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忖道,果然她早就认识江珩。 日头微升,沈家园子里渐渐来人了。 沈大老爷沈秋山今日竟也回来了,足见大房对于与程家这门亲事的重视。他在朝日久,面目带着威严的神色,此刻微微和缓着看向来人。 先来的是江府几个人,江大夫人宋氏身畔依偎着江大姑娘江卉瑶,那江大姑娘早早瞧见了沈婉宁,便撇下宋氏直奔沈婉宁而来。 她亲亲热热地挽着沈婉宁同她说话,偏生旁边那素衣的女子怯生生道:“是姐么?” 江卉瑶抬眼看去,这少女面目虽然清秀,可带着股小家子气,叫她一见便心生不喜。 她面上挂着笑,对沈婉宁道:“这是?” 沈婉宁与她从小的朋友,即便多日不见也知道她心里不喜,于是便淡淡带过:“这是我庶妹,行六的婉绮妹妹。” 江卉瑶便又打量那少女一眼,见她穿的素净,犹如一朵风中玉兰,带着几分弱不禁风的美感,便赞道:“妹妹好颜色,姐姐素日倒没见过你呢,幸好你们家家风不严,庶子庶女尽可以出来见客的。” 她一句话出口,那沈婉绮便面色微白,强笑道:“是呢,婉绮常常听四姐姐提起你,十分仰慕的。” 江卉瑶听了便觉得熨帖:“她说我什么了?” 她边说边含着笑睇了沈五一眼,沈婉宁有些无奈。年岁既长,外人面前看着端庄,可江大姑娘这顽皮的性子却真是一直在的。 沈六本是客套,哪里见过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便一呆道:“自然是夸赞姐姐颜色秀美,才气过人呢。” 江大姑娘一笑,便揭过了,又对沈婉宁关切问道:“你那长姐沈贵人她,她真是难产而亡吗?” 沈婉宁面上一黯,江卉瑶赶忙补救道:“妹妹不要难过,是姐姐说错了。” 沈婉宁苦笑道:“姐姐哪里说错了,我这大姐姐着实是难产而亡。” 江卉瑶见她面色平淡,隐有郁郁之色,便叹口气。 “看来是我没帮上你” 沈五微微一笑:“都是命罢了。” 远处那一行人已经入座了,沈五抬眼看去,人群里的江珩实在惹眼。 他今日着了一身天青色的袍衫,衣摆和袖口都绣着暗色云纹,腰里系着一块成色极润的墨色美玉,未及加冠之岁,却已有卓然的风姿。 他并没像往日沈五看他那般心有灵犀的回看过来,沈婉宁微微笑着打量他,他也仿佛不知道似的,依然和那邻桌的人谈笑着,笑容温雅沉敛。 园子入口处又是一阵嘈杂,沈婉宁循声望去,程家四姑娘程语墨今日穿得倒是齐整正经的,只是面上怎么看怎么不高兴,看得沈婉宁忍不住笑了。 小凉棚里的沈四姑娘本来正伸着头瞧程家的姑娘,此刻哪里还坐的住,只听一阵钗环叮咚之声,沈四姑娘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小凉棚子。 江大姑娘这会才看见她,便啧啧惊叹道:“她不嫌重么?我看着都替她累。” 沈婉宁不答,只见那沈四姑娘卷到那一行人身前,故作端庄地同他们说着什么,沈大老爷很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 沈婉宁远远见程家除了程四姑娘并几个年轻女子,还来了一个公子,生的还颇文秀,心下了然。 哦,原来她这四姐姐不是妯娌情深,而是少女思春呢。 她瞧着远处那公子忍不住又是一笑,那公子正被沈四看得不自在,眼光往远处瞟呢,便撞上沈婉宁的视线。 少女面色清冷,气质淡然,使她原本生的过度出色而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容貌平添了几分柔和,便似一团烈火,包裹在一块寒冰中,可还是光芒四射。 程樾心下惊艳,不禁又看了那少女一眼,她已转开目光去和另一个少女说话,面上忍不住带了失望之色。 不远处,江珩谈笑之余瞟了他一眼,见他目光一直落在凉棚处,便也跟着看去,想看看引起自己这好友锲而不舍的凝视的女子,究竟是谁。 沈婉宁正和江卉瑶聊着庙会的见闻,只觉被人注视,不由看去。 两人目光遥遥相撞,江珩含笑冲她点点头,率先别开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程家公子 家宴开始,年长的女眷们一桌,沈家的老爷公子和公子们一桌,沈家的姑娘和几家做客的姑娘一桌。如此凑了个整六桌,沈婉宁旁边分别坐着江大姑娘江卉瑶,与程四姑娘程语墨。 沈五:“” 这一定只是个巧合,她专心致志地吃起了眼前的红烧肘子。 只见一双筷子凌空而来,把她碗里的肘子夹走一块,边吃边赞叹道:“沈姐姐,你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 沈婉宁眼睛瞧着碗里空下来的那地方,又微偏着头,瞧着正吃的满嘴流油的程四姑娘,有些无奈又怅惘地问道:“你为何总和我过不去?” 程四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我何时与你过不去了?” 沈婉宁垂着眼睛瞧那被程四咬了一口的红烧肘子,无声地谴责着程四。 程四有些底气不足地把碗盖住,见沈五把头转回去继续吃饭,脱口而出道。 “因为你将来会嫁给我二哥啊。” 沈婉宁听而不闻地哦了一声。 须臾她转过头来,看着此刻正试图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程四,声音平平道。 “你刚刚说什么?” 程四寻找地洞未果,果断地扬起头来打着哈哈:“没说什么呀!沈姐姐听错了!” 沈婉宁挑挑眉。 “你刚刚说谁会嫁给你二哥?” 程四姑娘满心里只想把自己的舌头摘了,见她问了就赶快撇清道:“不是你!是她!” 她手指胡乱一指,沈婉宁顺着望去。 “哦。她啊。” 沈婉宁极为认同般地点点头,继续吃起红烧肘子来。 程语墨一看,自己指的可不是那天的冤大头沈四姑娘么! 她有些哀怨地看了沈婉宁一眼,那少女只给她露个岁月静好的侧颜,看样子是不打算搭理她了。 程语墨便迁怒地瞪了一眼沈四姑娘,那珠佩叮当的沈四姑娘早就看见这冤家对头,偏生之前她和程樾一道自己不便开骂,此刻见程四瞪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众人面前沈四不好发作,只狠狠对程语墨翻个白眼儿,见那姑娘对着她抬起手来,唰地一下竖起中指。 沈四微懵,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含义,她便学着她的样子也对着程语墨竖起中指来。 程语墨见她学着竖中指,不由得噗嗤笑了,又换来沈四姑娘不甘心的白眼。 多新鲜呐,两个古代的大家闺秀,对着比中指! 程语墨捂着肚子笑了许久,旁边的沈五早看见她们俩的手势,于是也暗暗学了,准备回去在逗笑小沈衷这件宏图大业上再下一城。 程语墨见她学去,便冲她神神秘秘地一笑:“沈姐姐不要学这个,这可不是什么好用意的呢。” 沈五微微一笑:“那你把你这些手势的用意都告诉了我吧。” 程语墨见她乐意同自己聊天,极开心地道:“第一次那个是剪刀手,是表示欢喜的,这次这个表示厌烦嫌恶,还有别的意思就不告诉沈姐姐了。” 沈婉宁见她说的兴起,也不追问,只道:“原是如此,为何我从前都未见过?” 程四故作深沉地一笑,露出一对极俏皮的虎牙来。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就像我之前在江府诗会上说的那样,我总要回我的来处去的。” 沈婉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程四便收起脸上那高深的神色来,却见沈家这位五姑娘又慢悠悠地吃起了桌上的银丝卷来,竟是丝毫不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程四姑娘有些惆怅。 她伸出筷子,果断地把沈五姑娘碗里的银丝卷夹了两个,忧伤地吃了起来。 沈五饱腹之余,抽空看了那议婚的程二姑娘一眼。那程二姑娘像个温柔老实的,性子同她前世倒差不多。她心中微叹。 宴毕,年轻的公子哥儿小姐们便做一处顽,剩下长辈们连带着沈大公子,程二姑娘都去了别处。 想是商议婚事去了,沈五也不在意,她独自一人散着步,走了几步,便袖着手闲闲立在池子边看鱼。 程四姑娘拉着程樾,满园子找沈五,偏偏她方才走了两步,便听见一旁的假山后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程樾见自家妹子眼睛一亮露出兴奋的表情,不由得苦笑着低声道:“你别生事,不是说咱们还要找沈五妹妹去呢么” 那少女早一支箭样静悄悄冲去假山后头,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硬着头皮走过去瞧她。 那假山后头的两个人,一个清风朗月地束手立着,一个则低声抽泣着说话。 程樾见这光景,拉着程语墨便要走,偏生这少女仿佛脚下生根般死死扒着假山,程樾哭笑不得。 只听得那少女低声泣道:“珩哥哥,你不记得婉绮了吗?” 程樾惊讶地细看去,那身影修长的一个可不就是江珩! 只他边上那个女子,方才似没见过。 他微微忖度着,一时竟没再拽程四,只听江珩声音低低传来。 “自然记得的,婉绮妹妹莫要哭了。” 少女柔柔低泣,伸手拽他袖子,不知怎的被江珩避开了。 “妹妹有话,当众言明便是。江珩自忖没什么要同妹妹私下背人说的话,先走一步。” 那少年走的干脆,被他留在原地的少女微微愣怔,拭了拭泪,也走了。 程四失望地叹口气。 江大公子忒无趣! 程樾无奈道:“现在可以去找沈五姑娘了吧?” 程四睨他一眼:“哥哥很想见她呀?” 程樾便微恼道:“不是你说她做的一手好诗,让我带你去讨教一二么!” 程语墨笑嘻嘻地说好话:“好了,是我的错,哥哥跟我去找她。” 沈五正出神地看着鱼游来游去。 记得前世,镜翁可以用凝了巫术之力的眼神叉鱼,瞪一眼便死一条的。 她心内痒痒,便念动符咒,凝神怒目,正欲瞪那一大片鱼群一眼,偏偏肩膀被人一拍。 沈婉宁抬头一瞧,才想起自己没收敛表情。程家兄妹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凶狠表情的沈家五姑娘,一时四下皆静,场面陷入有些难堪的死寂。 程语墨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对沈婉宁道:“沈沈姐姐,这是我二哥。” 沈婉宁此刻表情已恢复正常,她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平淡娴雅地对程樾一福:“程二公子好。” 程语墨见她如此,面上露出欣赏的神色来,还点了点头。 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嫂子,打着灯笼都难找! 哥哥真有福气! 她一定要促成他们! 只是自己那男主还是好难攻略啊! 她想到此处,幽幽地叹口气,浑然不顾那两人,沉浸在她女主的小世界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波 程樾生的清秀文弱,典型的书生模样,他与沈婉宁说话,也是谦逊礼让,叫人平添几分好感,沈五与他聊到筹算,没想到程樾竟也精于此道,二人聊的十分投机。 程四姑娘在旁笑容满面,沈五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又想起午时程四所言的话来。 这是四姐姐相中了的未来丈夫,且人家妹子似乎也颇喜爱四姐姐,心里要她做自己的嫂子,只不知是不是有婚约之故,这程四姑娘倒是笃定得很,方才还说四姐姐就是她的长嫂。 总而言之,她该避嫌才是。 沈五脸上笑容微微淡了,便想寻个借口暂且退去,偏偏那程四百无聊赖间,瞥见一道人影,眼睛一亮:“江大哥哥!” 江家程家世代交好,几乎每代都要联姻,这喊的是江家大公子江珩了。 江珩立在不远处,淡淡往这边看来。 他的眼神平静而淡然,如凉风中的林木,树叶簌簌微响,可就是有着浑然天成的宁静与闲适。 他微微一笑。 “程四妹妹。” 程四方才听了他一场墙角,这时满心八卦,便一阵风样把江大公子也刮了过来。 江珩从容地把被她扯皱的袖子抚平,抬起头来平平静静地凝视着沈五道: “原来婉宁表妹也在这里,方才倒没留意的。” 沈婉宁只觉得他有些怪异,微微怔住,只是由说不出哪里不对,须臾笑道:“江表哥。” 这几个少男少女站在一处,江珩俊朗,程樾文秀,程四姑娘娇憨,而沈五姑娘沈婉宁,天然带着一段清冷风流的气度。几个人形貌气质俱都出色,一时把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去。 沈四姑娘沈婉瑜同沈六姑娘沈婉绮正坐在一处石桌旁纳凉,此刻见这四人在一处,两个人面色各异,心里也各有心思。 沈四姑娘把手上端着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见沈六面色平静,便有些愤愤:“有些人这伤刚好不久,又出来寻自家的晦气,可要看好了,她这蹦跶没几下,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撞假山壁寻死了!” 她这几句话声音不大,湖边立着那几个是听不见的。 沈六看她怒气冲冲,心里念头一转便柔柔地笑道:“四姐姐,我看五姐姐颇受程家兄妹喜欢,许是等那程二姑娘过得门来,咱们这五姐姐就要嫁过去了。” 她语气柔软真诚,眼光轻轻地睨着沈四,见她怒火更盛,微笑地接着道。 “到时候咱们就是亲上加亲,咱们沈家就取代江家,成为程家最要好的亲家,四姐姐见了那程公子,也得喊一声妹夫的” 沈四一心喜欢程樾,听了这话哪还有坐的住的,她咬牙叹了口气,猛地站起,一身钗环叮当地响着,也走到了湖边。 沈婉宁不需回头便知是沈四姑娘来了,心里微微一松。 她转头刚看见沈四姑娘,刚欲出口喊她,只见那钗环叮当的女子已走到近前,突地脚下一软,朝她身上倚来。 沈五一怔,沈四姑娘本就不算苗条,这挟着劲风的下落势头一到,自己和她两个人都要掉进湖里头的。 她顾不得许多,先让开一步,沈四便撞上木栏,沈五伸手欲拉她,却被背后一股大力推了,那拉的势头顿时变成了推,沈四姑娘钗环叮咚地掉进水里,响起好大一片水声。 沈五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因为没有拉住大姐姐,所以才想救她。 可是,似乎事情永远都在往不利的方向发展,这府里盼着搅乱一池春水,好从中渔利的人—— 沈五收起手来,园子里的家丁已经跳下去捞人,那些少男少女早都聚拢了来,议论纷纷地围观。 她转过身,人群里已经失去了沈六的踪影,她清清白白地悄悄出现,又悄悄消失了。 沈五不禁嘲讽地笑了。 原来真的有人,不知道什么叫自不量力,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的啊。 可她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沈五收起嘴角的笑意,见程四冲她竖了竖大拇指。 沈五颇头疼,你到底在夸我什么啊? 夸我救人心切,还是夸我推人成功? 沈四姑娘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牙关抖着被人救上来,她语气颤颤,却直直盯着沈婉宁:“五妹妹,你为什么推我落水!” 沈五面色平静,迎视着她的目光。 “并非是我推你。” 沈婉瑜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我诬赖你了?” 众人看热闹归看热闹,已有人打发了丫鬟去告知长辈了。 沈五微微一笑。 “是啊。你诬赖我,不过是因为你知道真正推你的是谁,而她和你都想要害我而已。” 少女面容清冷,语气平静,像述说一件最最平常的小事,江珩看着她,无端地有些怅然。 方才情形混乱,众人都去注意即将落水的沈四,只瞧见沈五先是躲开,又伸手拉她,不知怎的力道一反,把她推下去了。 他却知道她是想救她的,因为他并没看向沈四,而是一直注意着可能跟着落水的沈婉宁。 他看见她失去和沈四交握的双手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恐与绝望。 那该是很深的绝望,原来她对她的四姐感情这样深厚。 他无端端又想起那无明和尚的判词,面色微微怔忡地入了神。 “公子命有相星之相但公子一生坎坷,福缘平薄,若不抓住,则易失之。还望公子勿动情爱,一旦动之,恐陷大劫,心神俱裂若公子此生不娶,或可救之” 园子外面传来一阵低低喧闹,沈老夫人带着那些来赴宴的各府长辈匆匆赶到。 沈四见了,连忙挣脱丫鬟搀扶,抱住沈老夫人恸哭道:“祖母救我!五妹妹要杀了我呢!” 沈老夫人闻言,先抬起头来看了沈婉宁一眼。 那少女面色平淡,坦然与她对视,但并不争辩,只垂手站着。 沈老夫人收回视线,先看着众人训斥道:“四丫头的丫鬟呢!还不赶快把你们姑娘扶回房去换身衣裳!” 丫鬟赶忙扶着四姑娘走了,那钗环哑了声儿,只有沈四尖尖的哭骂声还在传来,句句都指着沈婉宁。 沈婉宁微微垂目,众人对她投来或审视或探询的目光,可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缕停泊的孤云,似乎风一吹就会散去。 可谁也不知道,这缕孤云昭示着怎样的天色,是风雨欲来,亦或是晴空万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反打一耙 沈府出了这样的事情,各府的女眷都请辞离去。 沈四姑娘沈婉瑜房内,坐着沈老夫人并沈大夫人,站着的除了几个小姐。也有柳姨娘和大房的陈姨娘,并一众在场的丫鬟和方才下水捞沈四小姐的家丁。 沈四坐在榻上,把一张帕子揉的稀烂,犹颤抖着哭道:“祖母,五妹妹为什么要推我落水” 沈老夫人一张脸上全无往日的笑意,听了这话,便威严地扫视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婉宁。 少女面色沉静,目光低低地落在一个点上。听了这话,她并未反驳,而是抬起头来,看向沈老夫人,等她问话。 沈老夫人还未开口,那柳姨娘尖酸道:“五姑娘,你把自己搞的病殃殃的过了这些天还不够,还要把四姑娘也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沈府看来是容不下你了呢!” 少女眼风都不给柳姨娘撩一个,依然是微垂着眼睛凝视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瞪了一眼柳姨娘,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说道沈家的小姐,柳姨娘颇不服气,被一旁的陈姨娘拽了一下,这才罢了。 沈六姑娘本只是静静站着,这会抬起眼来,轻轻看了一眼柳姨娘。 她目光里并无什么关切,反而是一种轻蔑的冷淡,似乎责怪她开这个口。姨娘猛然被自己的闺女这样注视,也竟没有气怒的模样,反而沉默了。 沈老夫人轻咳一声,道:“四丫头,你看清了是五丫头推得你?” 沈婉瑜终于丢下那张湿漉漉的帕子,哭道:“可不是么!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 沈老夫人有些厌烦地挥挥手:“莫哭了,你好好把经过同祖母说来,若是五丫头的错,”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沈婉宁,“祖母定然不轻饶她的。” 沈婉瑜听了,目光快意地扫了沈婉宁一眼,又把眼泪擦了擦,这才把经过说来。 “祖母,本来是五妹妹他们在湖边玩的,我见他们玩的热闹,我就想去和他们在一处,结果我刚走到五妹妹身边,脚下一滑,就往五妹妹身上倒了。” 她说到此处,又有些哽咽地红了眼圈。 “谁知道五妹妹不但不扶我,还躲开我!我撞到那石栏上,眼见着要掉下去了,五妹妹伸手来拉我,我当时还真正感激五妹妹呢,可谁承想她抓着我的手,使劲一推就放开了,孙女没有借力,这才彻底掉进湖里头去!” 她说完了这一大串子话,叹口气,又瞪了沈婉宁一眼。 一眼之下,沈婉宁目光淡淡,落在她的面上,似带着讽意。沈四姑娘转开目光,瞧见沈六。 沈六看着她,似乎也是淡淡的,但那目光里流露出一点沉思的意味。 沈四姑娘心里便恨恨,你推我下水,可没带一点犹豫!等我把这勾引人的狐媚子整治了,就来整治你! 她面上犹带着泪痕,眼内倒是精光一闪,沈婉宁见她这模样,不由心内摇着头叹笑。 沈老夫人威严的目光在沈四姑娘和沈五姑娘间逡巡,一旁的沈大夫人见自己唯一的女儿哭得不像样子,这时也拿着帕子拭泪,看向沈五姑娘的目光带着几许冷意,只碍于老夫人的面,还未开口罢了。 沈老夫人沉声道:“五丫头,你说。祖母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少女微微垂着眼睛,低声答道:“祖母,孙女没有。” 她声音里似乎含着无尽的委屈,又似乎被极力掩过,少女的声线娇柔而软糯,偏又倔强地忍着什么。 因而她只说了这六个字,却比方才连哭带闹地说了一大篇的沈四姑娘更铿锵地敲击着众人的心。 沈四姑娘紧紧盯着沈老夫人的表情,见她面上微微松动,便赶着又哭道:“祖母,我可没有诬陷五妹妹!” 似乎有人带着笑看了她一眼,沈婉瑜一噎。 沈五姑娘站在地上,满府的人尽都瞧着她,她却姿态闲适地立着。她目光轻转,看向榻上的沈四姑娘。 “四姐姐” 沈婉瑜浑身轻轻一个激灵,但她却强自镇定着看向沈婉宁。 那少女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只一双眼睛里跳跃着微光。 “四姐姐冤枉我了,但也情有可原。” 沈老夫人倚着拐杖,手上还在捻动的佛珠略停了停。“你接着说。” “祖母,事关四姐姐清誉,孙女不敢妄言。” 那榻上的沈四姑娘顿时叫道:“什么清誉!你做贼心虚,不让大家听着罢了!” 她又转向沈老夫人:“祖母,孙女问心无愧,五妹妹有什么便说是了!” 沈五姑娘一笑,这一笑如春风拂水,吹皱一池细碎日光。 “那我便说了。四姐姐当时奔过来,可孙女当时站的地方,旁边最近的就是那程大公子。孙女本来正要拉住四姐姐,却被什么人一推,因此才手上失了力道。孙女想,该是那程大公子玩心起了,要捉弄我们姐妹呢” 她轻轻地,怜悯地看了一眼沈四姑娘,肃容道: “四姐姐,程大公子这样行事,咱们姐妹往后再不能和他往来” 她又转身对沈老夫人郑重一福道:“孙女疏忽导致姊妹落水,甘愿受罚。但望祖母还可禁止那程大公子上府来,咱们姐妹万不可再见他的,落水事小,清誉事大那程大公子” 她停了一瞬,斩钉截铁道:“是个不可相与的登徒子!” “你胡说!你胡说!” 沈四姑娘面上涨红,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急急叫道:“祖母,程大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您千万别误会了他那推了五妹妹的,是六妹妹啊!” 一语既出,满室皆惊,沈四姑娘这才惊觉说错了话,她满面惊惶地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而那被指出来的凶手沈六姑娘,此刻才抬起头来,一张娴静清秀的面庞上微微带着讶然。 沈婉宁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淡淡的,既无洗清冤屈的欣喜,也无揭破真凶的得意畅快。 满屋子里的人都看着沈六姑娘,这个素日名不见经传,甚至叫人记不清面容的少女,满府里唯一的庶女。 她面上毫无惊惶,只有惊讶的神色,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四姑娘,柔细的声音带了些茫然的开口。 “四姐姐,你怎么这样凭空污蔑于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红豆凉羹 屋内燃的熏香合着这满屋子人所生的热气慢慢升腾,沈老夫人威严的目光轻轻沉着,落在沈六姑娘的面上。 那柳姨娘这时却叫道:“什么话!四姑娘的意思是,你先前咬定了是五姑娘推你下水,是当真诬陷五姑娘了?” 她气急败坏的声音携着几分变调的尖利,边说边惶惶地看了沈六姑娘一眼。 那榻上的沈四姑娘只掩着面哭泣,沈老夫人叹了口气。 “四丫头先休息吧。今日这事,祖母之后再罚你。” 沈老夫人遣散众人,带着沈五沈六,回到自己屋里。 她有些疲惫地低声道:“你们如今都学会骗祖母了。祖母听了这一桩公案,就被四丫头和五丫头各骗了一回。四丫头呢,骗我说是五丫头推她掉进湖里。” 话头顿住,她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沈五,片刻才道。 “五丫头,如今倒是学得聪明了,把我们一群人玩的团团转” 她抬起头,睨了低着头的沈六姑娘一眼。 “难道连六丫头你也要欺骗祖母吗?” 这句话一出,沈六姑娘就跪下了。 “祖母,是我错了。” 她轻轻抬起头,清秀但却气质平常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悔。 “祖母,虽则是我推了五姐姐,但我并不是要害四姐姐的” 沈五微低着头,心里冷笑数声,嘴角轻轻撇着。 上方那苍老疲惫的声音沉吟许久。 “祖母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六丫头你要明白” 她垂头瞥了一眼沈五,又抬起头在那烟雾缭绕的香案上找到那画像并牌位。 她看着那牌位,目光幽幽。 沈老夫人的声音渺渺然,如同被这盛夏的暑气托的漂浮起来。 “庶女说到底还是庶女,若是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无论你是不是真的算计成了,往后你是要后悔的。” 这话已经直白分明,沈六姑娘眼里氤氲的泪落不下来,她自己拿着帕子拭了,又给沈老夫人磕了个头。 沈老夫人转过身去,捻着佛珠静静祷告。香雾缭绕中她疲惫的声音传来:“好了,退下吧,明日我让陈嬷嬷送六丫头去庄子上。待个一月,也便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 “五丫头可有异议?” 沈五有些意外地看了那虽苍老而仍旧挺直的背影一眼。 “孙女没有异议,全凭祖母做主。” “那好,退下吧。” 沈五依言退出,身侧少女脚步沉沉,一言不发地先离开了。 暑气蒸腾的白日已经渐渐过去,凉风习习间夜已来了。 沈五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慢慢地吃一盏红豆凉羹。凉意沁人心脾,晚风软软吹来,少女轻轻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今日这件事过去,沈四或能得到教训,沈六却该真正恨上她了。 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她的目的只是叫她们别来招惹她,等她把前世的巫重新用起,就可以在命运的波澜中掀起不一样的浪头来。 她已想过,最好的结果是能查清这一家里藏着的阴私,把前世满门抄斩的缘由搞清楚,顺便如果还有救,就救一救这一家子亲人。然后再带着哥哥躲得远远的,最好在战乱前就跑到南方那个遥远的国度去,那个江大姑娘远嫁的国度 而最坏的结果,她从一开始就已经避开了。 没有嫁给赵景行,那么一切之后的事情,都不会是最坏。 她轻轻勾起嘴角,释怀地笑了,嘴里的红豆凉羹也似乎格外甜蜜起来。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妹妹有了心上人了?笑的当真是倾国倾城”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沈婉宁放下瓷盅,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来轻轻拭了拭嘴角,这才抬起头,抿嘴对沈二公子笑了。 “二哥今日家宴都未归来,如今倒有空到妹妹这里来了?” 沈二公子把手上扇子一收便坐下,一边瞄了一眼她碗里的红豆凉羹:“看着不错,妹妹不给哥哥来一碗吗?” 雪鹃早端了一瓷白吊盅过来,沈风眠舀起来尝了,眼神晶亮地赞道:“妹妹这凉羹真是不错,润滑香甜,冰凉解腻,吃的我想吟诗一首” 少女笑吟吟地一手支着下颌,接口道:“哦?那婉宁可要拭目以待了,哥哥吟罢!” 沈风眠慷慨激昂地吸了口气,做苦思冥想状,须臾,又败下阵来。 “罢了!男儿当上战场!吟诗作对,下乘耳!” 他说罢了这话,猛然想起前些天沈婉宁才在诗会上出了风头,一时有些讷讷地补救道:“但女儿做来,便是风雅至极的了!” 沈五被他逗的嘴角一弯,露齿而笑。 少女肤色如雪,唇如落樱,一颦一笑天然带着一段清绝的秀妩。 她生得容光太盛,偏又气质沉敛,糅合成了她最独特而出众的容貌。沈风眠看去只觉有些骄傲又有些发愁。 自己这妹子几天不见,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他突然又想起那日喝酒陆明祯同他问的话来,一时更是忧心忡忡,口中只嘟囔道:“该死的陆明祯” 沈婉宁本来含笑看着他,听到他念叨这个名字,笑容微微一敛。 沈风眠见她如此,赶忙道:“陆明祯陆小将军他随父北上了,北疆有些蛮夷小部落作乱民间,他估计要过完冬天才会回来呢。” 沈五淡淡地瞥他:“关我何事?” 沈风眠:“” 沈婉宁听到北疆二字,便想起前世战乱时在北疆生死不明的二哥。 眼前这人言笑晏晏,仍在京城,这便是最好的了 她微微垂目,声音低低:“二哥,你会不会也去参军?” 那人听了这话,手上舀动凉羹的动作微微一滞。 沈风眠抬起头来,一向谑笑不恭的俊颜此刻神色平静。 沈婉宁突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那人已经正色答道: “生为男儿,本就应该保家卫国。二哥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往后若是有了战争,二哥也绝不” “谁说二哥没有大本事呢!” 少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拔高,沈风眠似乎从那双水波流转的眸子里看到一点虎狼似的光芒,不禁诧异地沉默了。 凉风习习,树影婆娑,月初那弯白牙儿月如今已做了半圆,如少女皎洁的面容在夜色里忽明忽暗,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 沈婉宁静了静,才开口道:“二哥,如果有战争了你就一定会去参军吗?”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多余,可沈风眠并没因这执拗的追问而改变。 他点点头,把那碗吃尽了的凉羹放下,细白的瓷盅磕在石桌上,发出喀的一声清响。 “自然。” 少女轻轻扬眉。 “这样啊。” 沈风眠有些莫名地看着少女,似乎那双眸子里,那一抹虎狼般的光更盛了些许。 他不禁有些郁闷地道:“算了,再给我来一碗凉羹。” 沈婉宁忍俊不禁地轻笑了起来,笑声闷闷的,可又有说不出的畅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姨娘发难 离家宴过去不过几日,那程二姑娘就将进门了。 雪鹃边替沈婉宁冰着一盏庐山云雾茶,一边念叨:“大公子都要娶亲了,也不知咱们这不靠谱的二公子什么时候也能娶上媳妇呢,天天家边也不沾,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云雾茶的喝法新奇,是姑娘前几日刚教她的,先把茶泡好了,再用打碎的冰块包在棉布里头,捂着装着热茶的瓷盅,只消一刻这茶就成了清热解暑的冰茶。 因着程二姑娘即将进门的缘故,程四姑娘常常闲暇时来作客,还惊叹沈婉宁的心思新颖。 “沈姐姐,你这茶在我们那里可就有个新名字了” 沈婉宁很捧场:“什么名字?” “冰绿茶!” 沈婉宁瞧着那茶盅想起程四的荒唐来,不由得一笑。她那二哥与这程四一样,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浪子,哪里能收心待在家里呢。 她想起前几日二哥同自己说的话,秀丽的眉轻轻一蹙。 二哥若真想参军,自己也拦不住,那只能让他在参军的时候最起码做的是个将领,不至于像前世一样不明不白的在北疆失踪了,也没处问清楚。 要做将领,首先就要入仕。 大楚的科举有文举武举两条路,大房的嫡长子沈风凌走的是文路,自己这二哥胸无点墨,眼见着只能走走武路罢了。 文举武举一春一秋,或许自己这二哥可以去报这一年入秋的武举,只是虽则家里给他请了武术师父,还是不知他如今拳脚底细,说不得要看一看才是。 她想的入神,院门来了个一个小丫鬟带了封信,雪鹃忙接了信递给沈婉宁。 信上署名是沈鹤,她并不意外,估计着沈鹤此时就该到了江南了。 沈鹤只拣着那重要的事情叙述,信上不过寥寥几行,沈五看完便把信交给雪鹃,叮嘱烧了。 信中诸事一切顺利,只等江南这月末的粮价跌下。 她微微一笑,雪鹃捧过那冰好的云雾茶来。 她慢慢饮尽了茶,忽然听得门外一阵碎响,那柳姨娘气冲冲地走进来。 这妇人年岁渐长,可犹见年轻时的美貌,只一双眼睛闪着怨愤之色:“五姑娘!你好!你真不错!” 那饮茶的少女慢慢搁下茶盏,眼睛都未抬,嘴角轻轻掀了掀。 “姨娘来了。” 那柳姨娘见她如此,更是恨恨不已,抬起一只手来指着沈婉宁道:“你难道不知道那沈家的庄子是个什么地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送到那里去,婉绮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少女目光轻轻在她面上拂过,并不替自己辩白。 “姨娘,祖母说了要秘密送到庄子上去,六妹妹的闺誉应可保全。” 她挑了挑眉,看向柳姨娘的虽则精细华贵但却颇旧的衣裳,极轻佻的上下打量了两眼。 “况且,姨娘自己还是得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口一个婉绮的叫,外人听了,还以为我们沈府的姑娘同姨娘一样没教养呢。” 柳姨娘在二房养尊处优的过了这么些年,二房主母既已难产而死,更无新人进得沈家门来,她过得日子那是神仙一般,作威作福,拿腔拿调的日子过多了,哪里见过沈婉宁这样明着讽刺她是没教养的奴才的? 登时给柳姨娘气了个倒仰,便要上前来撕扯沈婉宁,可这些红叶居的丫鬟又哪是吃素的,她们跟着如今的婉宁久了,早把原先那时面对柳姨娘的忍气吞声都抛却了,这会见柳姨娘的架势,含珠伸脚给她下了个绊子,柳姨娘猝不及防,当下摔了个狗啃泥,样子十分狼狈。 柳姨娘挣扎着站起来,口中道:“好你个五丫头!等老爷回来,等老爷回来我便禀告老爷!” 少女听了这话,先露出个诧异又惊恐的形容来,柳姨娘十分快意地拍着身上的尘灰,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少女面上的惊恐又快速消逝,她定定看着柳姨娘道:“姨娘只管告诉去吧,沈五这便送客了。” 那几个丫鬟听了,不知是谁带头先搡了柳姨娘一把,险些将她又推个趔趄。 柳姨娘脸色红了又白,最终只能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她既然已经走了,沈五便起了身,慢慢踱进屋里去。 窗上早按着她的吩咐糊了青纱,隔窗看去只有一片绿意,院里高大的树荫隐隐将窗户盖住,虽是盛夏,这屋子里还是凉爽如秋。 沈婉宁有些疲倦地倚在桌案上,雪鹃见了,便来与她捏肩。 她一边捏,一边说道:“姑娘你可不知道,这两天京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情!” 沈五微微合着眸子,一线清明的微光从那墨黑的眸子里透出。 雪鹃见她想听,就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 “听说昨日京城里来了一群北疆人,要在咱们京城里开武馆,号称要把满京城的武馆都踢倒呢!” 沈婉宁顿时睡意全无。 武馆!北疆来的人开的武馆!那就是金刀武馆了! 她微微敛目,前世时二哥就是因为这金刀武馆无人能敌,加之他常去的那家武馆因为被金刀武馆踢翻招牌,导致那武馆的老师傅吐血身亡。 那个老师傅对二哥照顾有加,是二哥拳脚一道的师父。 这是二哥前世前往北疆的契机,这事过后,二哥就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暴躁易怒。后来北疆战事爆发,他便留了一封信去了北疆。 当时她在哪呢?她在赵家,她在侍奉那个心狠手辣的婆婆,她在逢迎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姑子,她在苦苦等待那个不爱她的夫君赵景行啊 她连二哥离开的消息,都是从彼时的沈鹤口中得知。后来他音信全无,沈家也无人去寻,竟就这样再也没有归来。 沈婉宁闭了闭眼。 “雪鹃,他们明日要去踢哪一家的馆,你去打听了来,告诉我。” 雪鹃去了。 沈婉宁静静地倚在桌案上。 她没能救回长姊。 那个颜色古朴秀美的女子就这样陨落在了深宫里,她死的时候,那样痛苦,又那样无奈,可又那样坚韧。 她轻轻合上眼睛,窗外的树影温柔地在她脸上随风轻移。 大姐姐,我没有时间等我的巫术恢复了,请保佑我这次能救回哥哥吧 少女静静地陷入沉眠,只有此刻她才不需应对这些苦恼的将来,她秀美的眉微微蹙着,终于慢慢地舒展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金刀武馆 盛夏酷暑,京城新开张了不久的金刀武馆门口,却挤得水泄不通。 须臾,馆内走出几个魁梧男子,为首的男子腰佩金刀,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 人群一片议论纷纷而起,有那不知缘由的外地青年人便拉住一旁的白须老者。 “老伯,这金刀武馆门口为何如此多的百姓?” 那老者摇头叹道。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知道了也不过是窝心的事儿。咱们大楚好商崇文,这么大一个京城的武馆,说起来不过才四家。这北疆蛮子半月前来到京城,开了现在眼前这个武馆,偏偏这几个蛮子不干别的,连徒弟都不收,单要挑战咱们大楚京城的武馆!这不过才几天,就掀翻了两家武馆的招牌。今儿这北疆蛮子开的金刀武馆,将挑战第三家武馆,就是咱们京城字号最老,招牌挂了最久的忠勇武馆,大伙儿今儿赶来,不过看看热闹罢了。” 旁边一个面色沉沉的中年男子这会插言道: “我估计今日忠勇武馆哪,也是凶多吉少。那之前的两个武馆,馆里头最好的老师傅都被打的吐血重伤,这蛮子们下手毫不留情,兀的凶狠!” 那外地青年人点了点头,忙也伸着头瞧那佩着金刀的男子,只见他自武馆走出,众人皆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脚步沉稳,气势慑人,身上穿着北疆蛮子所穿的蛮夷服饰,露出强悍精壮的肌肉。那跟着他的几个虽不比他身形勇武,但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股凶悍之气。 这是北疆的严寒才能养出来的狼豺,似乎他们走到哪里,哪里便刮起刺骨的寒风。 他们在先走着,后面跟着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就这样到了忠勇武馆的门口。 那为首的蛮子抬起手来,一群北疆的蛮子们便齐齐站住。 忠勇武馆从本朝建立时就已在京城扎根,如今已数十年了。 金刀男子抬起眼,看了忠勇武馆的招牌一眼。 那烫金的四个字在古朴的檀木招牌上闪闪发亮,依然阻挡不住这块招牌的古朴陈旧,这是一块挂了很久的,有年头的招牌,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家武馆在京城中备受尊崇的地位。 他眼里划过一抹精光,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容上略浮起一丝笑来。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忠勇武馆的馆主领着几个老师傅并弟子,走出门来。 沈婉宁站在人群里,身畔立着雪鹃和魏焉二人。 雪鹃嫌弃地说道:“你不好好在别院带娃,出来干嘛?” 魏焉瞥了沈婉宁一眼:“你们两个姑娘家来看这种东西,要是姑娘有了危险你能打还是能踢啊。” 他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略扫了雪鹃一眼。 “估计也就能尖叫个几声了。” 雪鹃气的小脸通红:“你说什么!我” “好了,不要吵了。”沈婉宁淡淡打断他们的对话,目光还是没离开那一行人。 今日二哥也来了,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练功服,甫一出来,先没好气地瞪了那金刀男子一眼。 沈婉宁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那金刀男子一行人和忠勇武馆一行人面对面站着,周围的百姓围成一个大圈。盛夏的日光毒辣地照射在每个人的面上,汗水在他们的脸上簌簌流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大楚久无战事,百姓们多只能在茶余饭后,嗑着瓜子大谈家国天下,如今有了真正一睹北疆蛮子的机会,他们立在那里,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一张张或是苍老,或是稚嫩,或是平凡的脸庞上,汗水蒸腾着上升。 似乎也有一股不同以往的热气,从他们的体内散发而来,由他们的目光流露而出,直到那股气纠缠在这人群的上空,寂静地蒸腾着,逐渐发酵起来。 众人的眼睛,都落在那馆主身上,他面容白净无须,身形也富态的很,并不像个武人,围观的人群中,已有人发出失望的慨叹。 那金刀男子沉稳地上前一步,单是这小小的一步,已令人群中一妇人手中所抱着的孩子大哭起来。 那妇人手忙脚乱地抱着孩子离开了,人群恢复了寂静。 只听那金刀男子开口道:“想必贵武馆,已知我等来意。但你们大楚的礼数,我们北疆诸族初来乍到,也该遵守。” 他面上露出沉沉的笑来。 “我等是北疆乌木钦族族人,初来贵地只为领教贵国武学。今日,我等前来踢馆,若是我等打败了在场诸位。” 他略略一停,又抬头看了一眼那牌匾,闪闪的金字招牌在酷烈的日光下更显得夺目。 “就请你们把这块招牌摘下来砸了!” 那白面的馆主此刻有些汗意微微渗出,金刀武馆出手之凶悍,他作为一馆之主又岂能不知?这一武馆的摇钱树,被他打坏了一棵,自己都要肉痛! 只见他强自镇定着答道:“若我们不答应又如何?” 那北疆金刀男子听了这馆主的话,先是一愣,不知是哪个人先开始大笑,随即他们这一行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笑声沙哑粗犷,讽刺之意更是浓厚,围观众人已经有人大声道:“答应吧!咱们大楚可不能输给北疆蛮子!” 这话一出,那北疆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为首的男子慢慢抬手,摩挲着腰上的金刀。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见他把那金刀慢慢抽出,完全抽出的一瞬间,那金刀发出低低的嗡鸣,犹如碎玉裂石之音,伴随着这道刀光之音,那男子低声笑道。 “若是不答应,那请馆主现在就对着你们大楚的百姓们说一句话。” 他猛然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从笑意转作凶悍,“说你们大楚男子手无缚鸡之力,比我们北疆的男人差远了,甘愿跪地求饶!” 人群顿时哗然声更盛,一老者倚着拐杖勉力支撑的身子,终于受不得暑热倒下了,他昏昏沉沉之间,犹高声嘶哑道:“我大楚何曾无人!忠勇武馆不过一群懦夫!” 懦夫二字一出,人群爆发出一阵吼叫。 “懦夫!不配为京城武学大家!” “什么忠勇!不过是鼠辈耳!” 忠勇武馆众人站着,面上均是面红耳赤之色,那几个老师傅已气的面色青紫,只听一道少年声音高声道: “谁说我武馆无人!我便来会你一会!” 沈婉宁默默凝视着场中,汹汹然来到金刀男子对面的兄长。 该自豪吗? 长姊落水的身影犹在眼前。 该阻拦他吗? 可这是二哥的决定,也许她应该尊重他。 她脑海中电光火石,想起前世时在宛城小院时,镜翁一边替那铁皮石斛松土除草,一边对她说的一句话来。 “若无媒介可用,可以以指尖血引心头精血作媒” 正入神间,只听那金刀男子暴吼道: “好罢!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比武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初行巫术 忠勇武馆门口,百姓们越聚越多,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忠勇武馆围了起来。 沈风眠手里没兵器,那金刀男子便也把腰上金刀解了,扔到一旁的同伴手里。 人群屏息间,那金刀男子猛然出手,砂锅大的拳头带着劲风,向沈风眠袭去。 沈风眠早有防备,敏捷地侧身一闪,同时一拳击出,打向那金刀男子腰侧,金刀男子反应极快地揉身擦过。 沈婉宁目光落在两道缠斗的身影身上,只觉得这金刀男子行动间身上有股诡异力量,似乎似曾相识。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在镜翁给她造的那段回忆里头,自己与雪鹃在北疆救过的男子身上见过的。 可他的年龄对不上,自己在北疆救的那男子应只二十上下,生的也颇俊朗,如果这段镜翁所造的回忆中的人,是真的有所影射并且真实存在的,那么放在当下的年龄,应和自己身畔立着的魏焉差不多年纪 她心乱如麻,偏偏场中那缠斗的两人中,一人渐渐不支,节节败退! 沈风眠与那男子两掌相接,却被那金刀男子震出一掌的余力打退了数歩。 再看那金刀男子神色,仍是一副老神在在而游刃有余的表情。 沈风眠面色惨白,口中腥甜气息盈满,但又无路可退。 周围大楚的百姓们还在殷殷凝望着他,他又怎么能把师父的名声败落,让忠勇武馆背上懦夫骂名! 沈风眠咬了咬牙,还要再战,那金刀男子见他如此,脸上倒是露出一点笑容来。 他自同伴手中取过金刀,又把那同伴腰间佩剑抽出,凌空丢给了沈风眠。 沈风眠微怔,那男子道:“你力气拼不过我,可试试刀法。” 话音刚落,那男子已到了沈风眠身前,一把带鞘金刀挟着风声猛然劈落! 人群中的少女面色一变,那金刀鞘上所镶的绿宝,自己在北疆那段假记忆中也曾见过的 这究竟是为何,那记忆既然是假的,为何其中所见如今反而成真!那么,她在那段记忆中最后万箭穿心的结局,是否也会成真 她心神俱震,场中一声巨响传来,沈风眠勉力以刀身支撑着那未出鞘的金刀巨大的威压,嘴角已殷殷流出血来,偏偏那男子撤了力道,那金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猛力劈落下来! 沈婉宁大急,她稳了稳心神,抬起一只莹白的手来,对着指尖正要咬下,却见那场中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一个布衣少年立在沈风眠身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把那刀鞘接住,又轻轻拨开。他面上毫无异样,就似这件令沈风眠吐血的事情,对他来说好比吃饭喝水一般平常。 人群顿时哗然,那少年从沈风眠手中拿过刀来,轻轻抬眼,瞥着比他身量高了一头的大汉,声音懒洋洋的。 “这位仁兄,下手太过,有损阴德啊。” 雪鹃已惊声道:“姑娘你看,是魏焉,是魏焉啊!” 身侧立着的少年如今站在场中,沈婉宁放下手指,默默凝视着他。 如果之前自己还仅仅只是觉得魏焉似曾相识,甚至一开始在路边给他银子,收他进沈家,都仅仅因为这份似曾相识的缘分。 那如今,魏焉已经向她证实了,他真的是在北疆那段记忆里,自己和雪鹃在风雪里刨出来又救回来的青年。 那眉眼渐渐与她的记忆重合,或许她自以为是假的万箭穿心,并非是假,而是镜翁的警告吧。 她此刻心神安定下来,少女微微垂下眼睛,看向那场中重新缠斗起来的身影,其中一道属于金刀男子,而另一道属于她捡回沈家的魏焉。 出手便见高下,这少年力气极大,出招虽无章法,但却极其锋利快速。加上他生的俊逸,手脚修长,使得他的身手多了几分行云流水的好看,而与他相对的金刀男子却如一座巨山,势大力沉而又凶悍无匹,这两人打斗起来,场中尘土飞扬,空气似乎都更燥热了几分。 人群看了少顷,已有那内行人看出门道来,如果说方才的沈风眠与金刀男子缠斗时,那金刀男子尚只出了三分力气,如今却不得不出七分力气了。 围观百姓中有那激动的二八少女,此刻已双眼含泪,极为激动地看着场中的少年,就在这区区几招之间,魏焉已经成了京城少女崭新的梦中情郎。 场中一阵沉闷的金属相击之声,那大汉与魏焉打的兴起,一把将那刀鞘拔下,丢在一旁,他手中的金刀甫一出鞘,围观人群便倒吸一口冷气。 这极为出色锋利的兵刃在烈日下发出耀眼的金光,似乎在拔出这刀的一瞬间,他浑身凶悍的气势更盛,且隐隐带着嗜血的兴奋。 饶是方才与他战得不分高下的魏焉,此刻也不由轻轻皱眉。 这男子必定上过战场,否则此人身上那种嗜血无畏的气息又作何解释? 上过战场,便是兵士! 北疆派出这几个兵士游勇来大楚,又是意欲何为! 在北疆时对兵士司空见惯的沈婉宁也不由脸上露出淡淡忧色。 此刻还坐在地上的沈风眠见那金刀男子拔出刀来,不由冷笑一声,自身后武馆弟子身后也拔出一把刀来,递与魏焉。 魏焉没接,他肃容凝视着金刀男子手中的武器,他此时才留意到那男子金刀鞘上所镶嵌的绿宝,那绿宝也同样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想起自己养父在去世前所说的话来,若是养父所言为真,自己该是北疆商队过京时所弃。 魏焉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一块绿宝,质地极为鲜润夺目,比男子刀鞘上的那块不但不逊色,反而更胜三分。 他心念既动,那男子出招时,少年反应便微微一滞。 那男子金刀闪电般指向少年胸口,偏偏少年才反应过来,他勉力躲闪,仍是被那金刀划破了一块衣襟,胁侧一块新鲜刀伤汩汩流出血来。 男子见此极为不满:“小子,你与我拼命也敢分心!” 他甫一说完,便又调转刀身向魏焉击去,魏焉已经受伤,此刻气势颇落下风,场外的沈婉宁咬破指尖,一颗莹润的血滴落在空中又轻轻滞住,仿佛有一张网轻轻把它兜住。 沈婉宁在心中默念数声,又紧紧凝视着场中那两人,心力猛然暴涨,她只觉心口微微一痛,那血滴没入胸口,却并未染红她的衣襟。 几乎是与此同时,场中那金刀男子也如同被一张柔软的网弹开,那金刀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攫住,又奋力甩落,那男子被那金刀的力道一带,顿时甩出去四五丈远,浑身都滚满了尘灰! 男子顾不得身上疼痛,他趴在地上猛然翘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魏焉,眼中闪过激动狂喜的华彩。 而围观的人群此刻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那起先被吓哭的孩子更是拍着手咯咯大笑起来。 沈婉宁有些虚脱地摇摇欲坠,雪鹃顾不上欢呼,忙扶住她:“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沈婉宁摇摇头,静静露出一个笑来。 那笑容有些苍白,但却充满了欣慰与喜悦。 人群的呼声几乎淹没了半座京城,天色似乎都为之一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你找哪位 京城老字号忠勇武馆门口,众人仍在欢呼,那金刀男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脸上不仅没有沮丧之色,反而透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沈婉宁观他形色,不由得皱了皱眉。 魏焉捂着胁侧的伤口站起,眼前似乎还是方才那有些诡异的场景。 那大汉好似被一张巨大的网网住,往后弹开了一般,而那透明的大网带着隐隐的血色,只是倏忽就消失了,速度极快,应是除了他,无人见到那网。 他犹有些恍惚,那金刀男子已经冲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你竟然会巫!你是镜翁的弟子!他现在人在哪里!” 魏焉被他说得云里雾里,那人群里的少女却听到了这一番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金刀男子认识镜翁,也许这一世自己可以提前见到他。只不知这人是敌是友,看他恁凶,这人寻找镜翁未必是好事。 她想到此处,就带着雪鹃分开人群,到了那二人身畔。 沈风眠此刻早不顾内伤地冲过来,兴奋道:“小兄弟!好身手!” 魏焉一眼瞥见那少女过来,忙把身子一侧,不叫她看见自己腰上血淋淋的伤口,这才对着沈风眠点头道:“举手之劳罢了,我受了令妹恩情,只想报答一二。” 沈风眠听了这话,远远看见自家妹子走过来,那有条不紊的脚步在他眼里多了几分急迫。 他被魏焉所救,说到底还是被自家妹子救了,这会见她似乎“担心魏焉急忙走来”的样子,眯着眼睛就笑了。 沈婉宁远远瞧见自家大哥神色,虽然莫名,还是瞪了他一眼。 沈婉宁到了近前,又岂看不到他那侧身的小动作,心里有些感动,面上却不露出:“我让雪鹃送你回去。” 魏焉见她神色平静,不由得眼底一黯,又笑道:“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雪鹃早带了自家的马车来,这会趴在窗户上拉长声音叫道:“魏大英雄——” 魏焉腰上有伤,那金刀男子不好阻拦,只好拉着魏焉问了住处,又拍胸脯保证不会上门找麻烦,这才眼巴巴瞧着魏焉走了。 待魏焉走了,沈风眠顿时便冷着脸刺那大汉道:“你这种不义之徒也想和魏兄弟结交?” 那金刀男子捡起地上的刀来,掸了掸灰,插回鞘里,是颇珍惜的模样,沈婉宁瞧着那绿宝,有些走神。 他做完这些动作,才转过头来慢条斯理笑道:“我不义?在我们北疆各族,只要是比武输了,打杀了也是使得的。你们之前那些武馆的师傅,怕砸了饭碗,都不敢拼上本钱和我打,自然是打不过我的,我没有打杀了这些心念不纯的人” 他扬了扬眉:“都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 沈风眠张张嘴,又有些反驳不得,闷着头不说话了。 那金刀男子见沈婉宁还在,思及方才这女子似乎与魏兄弟相熟,忙唤道:“这位姑娘。” 这大汉满脸胡须,身形高大,躬身对沈五一礼,十分彬彬有礼的样子,倒是极为滑稽,一旁的沈风眠噗嗤一声笑起来。 沈婉宁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这傻哥哥,示意一旁的弟子把他扶进武馆里去。 沈风眠被扶着走了,沈婉宁这才转回身来,对着那大汉也是一礼。 “我姓沈,在家行五,你唤我沈五姑娘就可,不知你有什么事?” 她心里知道这大汉必定是要打听魏焉的事情,这才叫住她,这大汉态度转变太快,偏偏又是从自己施巫那时起的变化,那她不得不防。 “那请问沈五姑娘,不知这位魏兄弟是因为何事受了小姐的恩情,留在府上?” 这大汉话一出口,自己也并不觉得唐突,只巴巴地瞧着沈五,他身后一溜的络腮胡子大汉,也都巴巴地瞧着她,沈五顿时有种如坐针毡之感。 她微微一笑:“他卖身葬父,我买回来了。” 答得简短,大汉脸色却一变。 葬父!这小姐看来不知底细,许是那被葬的一个正是怪医镜翁! 他嘴角的笑容便成了一个干干的苦笑,身后的男子有一个年纪略小的更是惊呼道:“大哥!是不是已经死了啊??” 旁边沉稳些的络腮胡子便沉稳地给他一个爆栗,那略小的男子便捂着脑袋不说话了。 沈婉宁面上笑容不改,心里却忖道。 看这些人形状,倒像是有求于镜翁的加之魏焉与这大汉腰上金刀的渊源,足够她把这些人暂时留下了。 少女便柔柔地一礼:“诸位是寻魏焉有私事罢?好叫诸位知道,虽则魏焉是我买下了,可我买他时,许了他来去自由诸位可以时常去沈家别院寻他,我想魏小兄弟一定也乐意之至的。” 那金刀大汉还未讲话,他身后那几人便轰然叫好。 少女面色不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她的稚龄总有几分不大相合。 “不过,诸位既然有求于魏焉,那就是有求于我了。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几位大哥能答应否?” 沈婉宁姿容清丽,虽则是少女还未长开,可已有亭亭之貌,加之她那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清冷的气度,当下那略年轻些的大胡子便一拍大腿。 “姑娘有事请说!魏兄弟的朋友就是我等的朋友!魏兄弟的主子就是” 话音又被一个爆栗打断,那男子有些幽怨地摸着脑袋又不言语了。 那金刀男子轻咳一声:“不知姑娘有何请求?我等若能做到,必定为之。” 少女嘴角轻轻翘着,抬起眼来。 这么大的人情面子啊?那看来他们对魏焉真是所求甚大,许是他们的族长,或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有求呢 “我想让诸位归还之前那几家武馆的牌匾,并放话出去,你们今日输给了忠勇武馆。” 少女睫毛细密,阳光在她脸上扫落淡淡阴影,如秀美的螺黛。 那金刀男子慨然应道:“这个无妨!我们这几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找魏兄弟!” 少女与他对视一眼,那含笑的目光不由令这大汉都轻轻一凛。 “既然诸位应了,沈五便先告辞了。静候诸位佳音。” 沈婉宁说完便离开,那一群男子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半晌,那略小些的男子闷闷道:‘那大哥,咱们说输给谁啊?这魏兄弟也不是这武馆的人啊’ 那金刀男子注视着沈五离去的方向,少女身形袅娜,可不知为何却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抿了抿胡子拉渣的唇线:“你这傻子,这姑娘说的都很明显了” 那略小些的男子捂着脑袋,听见自家大哥沉沉的声音。 “她这是要给自家那大哥造势。说输给忠勇,忠勇不过就出战了这么一个小子,这里面可大有文章,把那魏兄弟的功劳分一大半给这兄弟,也是使得的。就是不知道她这大哥,是不是扶不起呢。” 这沈五小姐手段倒是利落,也不拘于仁义道德那些虚的,且把魏兄弟看的很透。只不知那傻小子沈风眠有没有这个福气受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带着自家那几个兄弟慢慢往金刀武馆的方向踱去。 夕阳如血,那大汉微微扬起头,似乎能从那红红的日头里,看到那张带着血色的大网朝自己无声地扑来。 镜翁巫法既已现世,这京城应是要不平静了。 他嗤笑一声,又慢慢地向前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再遇怨偶 沈婉宁自从那日从忠勇武馆回来,每日里便被雪鹃苦劝着,吃了许多的燕窝参汤,面色确实是红润了。 可她某日揽镜自照,却发现自己原本线条尖尖的下巴如今已经成了个圆润的半弧。 她淡定地把镜子丢开,对雪鹃道: “今日不喝那个了。” 雪鹃眨眨眼,停了手中正做的活计道:“姑娘,这燕窝不能停啊。姑娘想想你自从二月被碰了头,到如今将入六月了,隔几天便犯头晕,多隔几日就要吐血的!上次晕倒了,简直是要吓死奴婢了,更何况前几日看比武还看的险些中暑呢” 沈婉宁只觉额上青筋微跳,忙打断道:“好了,吃就吃罢,你别说了。” 就这样沈婉宁被养的圆圆润润的胖了一小圈,走出去那红叶居里扫地的婆子都要多看两眼。 那眼神,就好似清贫人家逢年过节前看自家鸡鸭的眼神,欣慰而喜悦。 这日便是沈家大少爷沈风凌并程家二姑娘的亲事了。 沈家大院里张灯结彩,满目是喧嚣灿烂的红。因陪着去迎亲的缘故,沈府的下人走了一半,院子里留下的不过几个还在指挥着往园子里头端茶送水的婢子。 沈五放开搭着雪鹃的手,方走了两步,便听见后头大园子里,传来嬉闹喧嚷之声。 她轻轻垂眉,掩住眼中情绪。 前世自己婚时,也是热闹的很的。宰相府的排场,宰相府大公子的婚姻。彼时在京城,纵然有许多对她人品的流言,可这段姻缘却是被人称羡的。 可惜那场盛大婚礼之后,自己便失去所有价值与意义,成了他撕不脱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她想及此处,不由得苦笑,听得一道声音诧异道:“沈五姑娘?”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前世时魂牵梦绕,泪湿沾巾,熟悉到即便如今听来,也如恍然隔世,于灯火阑珊间,蓦然相逢。 沈婉宁只觉心头微震,面色却仍是淡淡的,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赵景行立在那里,今日他身畔既无那前世刻薄恶毒的小姑子,也无那清秀如芝兰的青梅,顾浣秋。他的笑容有些拘谨,这并不像他,至少不像她记忆中的赵景行。 还有他眼里那一点奇特又温驯的光,也是她前世未曾见过的 沈婉宁笑容不变,轻轻道。 “赵大公子,许久不见了。” 赵景行注视着她。 她变了,眼中似乎有着洗尽铅华的尘霜,她变得更美了,变得与他梦中不那么相像,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她另眼相看。 在他梦中,她是他的妻子,她百般痴恋着他,他却负了她的真心,任凭自己的母亲与妹妹陷害她,而后白纸黑字一纸休书,把她生生休弃了。 他一遍遍地做这个梦,一遍遍见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赵府,不知为何对她生了情愫,就好像他们真的做过夫妻,就好像前世今生一般。 他说不清这是不是爱恋,他有如花似玉可心懂情的顾表妹,他是满京城少女的午夜梦回。 可她 她是不同的。 他单是知道这一点,就觉得不能把这做了无数次的梦境,轻轻揭过。 赵景行压下心头的波澜,也回她一笑:“是,已有三个多月不见了。” 沈婉宁听他这样说,更觉得赵景行与往常不同,她淡淡的目光带着一丝疑惑,不着痕迹地从赵景行的面上掠过。 赵景行一言既出,自觉唐突,有些讪讪地住了口,眼睛却仍是盯着她瞧。 雪鹃取了沈五要的小匣子来,远远先瞧见赵景行。 这两个人虽站在一处,那气氛却似乎隔着十万八千里远,雪鹃有些着恼地冲过去,先把沈五往后回护。 她刚要开口,便被自家姑娘轻轻打断:“赵公子慢赏,我先进去了。” 她领着雪鹃离去,那圆脸的小丫鬟犹不忘记转过头来,两个腮帮子圆圆地瞪了赵景行一眼。 那身着翠色衣衫的男子立在那里,如一杆颀长修竹,又被风吹动了衣衫,如那修竹间茫茫然生了些青色的雾霭。 须臾,他也进了园子。 沈婉宁前脚在园子里头找了一处坐下,后脚那赵家的大公子便也回转。 沈婉宁坐着,手上抱着自己的小匣子,那匣子上还带着蒙蒙的水汽,凉意从木质的匣子上沁入她的指尖。 赵景行甫一进了园子,便有一道黄鹂样的少女身影扑上去,杏黄的裙摆轻盈地尾随着他一同摆动。 过了不多久,宾客陆陆续续地来到,程四姑娘今日穿得也是规规矩矩的,只有那一双小鹿样清润的眸子里时时刻刻透出一股市侩之气,沈五远远瞧着她,微微一笑。 程四姑娘那双眼睛逡巡了一圈,看到沈五便提着裙角奔来。 她身后的程家丫鬟忙叫道:“四小姐,慢点,仔细摔着” 程四奔到沈五跟前,一甩那水红的裙角,颇豪迈地坐下,那架势就差蹲在石凳上头了。 沈五含笑睇她:“你再多跑几步,你家那丫鬟就要吓晕过去了。” 程四端起茶盏便饮,头也不抬:“大热的天,非让我穿这么多衣裳!吓死她拉倒!” 程四言语总有奇怪之处,沈婉宁听了也不惊讶,她翻手捧出那匣子来,放在石桌上。 程四姑娘见了,便颇新奇地打量着那匣子道:“这匣子上有水,里面必定有冰了” 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一笑:“好姐姐,里头装了什么宝贝呀?” 沈婉宁也对她一笑,这笑容颇多清冷中,又有别样的暖意,程四姑娘轻轻一怔,便听那少女道。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程四姑娘听了这话,便把那匣子盖儿启开了。 雪鹃看着那匣子里的物事轻轻一叹,这么好的新奇玩意儿,她家姑娘做了好多天的 程四姑娘一双清澄的小鹿眼睛彻底瞪成了圆圆的形状。 那匣子里是许多碎冰,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散发出炫目的光芒。那碎冰的中间,静静地躺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手钏,那手钏上花纹繁复,精美异常。 程四姑娘惊呼道:“哇!太好看了吧!” 她眼巴巴瞧了一眼沈五,沈五默许后便把那手钏抢进手里:“冰雕手钏!还雕了这么多的花儿!上面还有诗句!这是我那天诗会上抄写的诗哎!” 沈婉宁含笑瞧着她,自己重生以来练字的成果,应该写的不那么烂了,配得上她这首好诗。 “你喜欢吗?” 程四姑娘眼睛里映着那手钏儿,忙忙地点头:“喜欢喜欢!” 少女便更牵起唇角来。 “喜欢就送给你。” 程四姑娘热泪盈眶,她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感动道:“为什么?” 那被问话的少女笑吟吟地瞧着远处,那一树随风轻摆的垂杨。 “谢谢你帮我。” 她说完这话,便端起茶盏来,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沈六姑娘在京中传开了诬陷长姐的名声,没有眼前这古灵精怪的少女的功劳,她是不信的。 虽则沈六遭殃对沈家而言并没什么好处,可程四姑娘愿意为她出一口气,已经够了。 重生一世,有恩的报恩,有怨的便报怨,她分的清楚,看的明白。 只是有一点她尚有疑惑。 当日并未在场的程语墨,是怎么得知是沈六陷害于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端倪初现 鞭炮声炸响在沈家的每一个角落,京城沈尚书府的大公子沈风凌,迎娶程家二姑娘的婚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沈府门口站满了方才还在园子里坐着的女眷与公子们,各府的长辈也同沈老太太一同鱼贯而出。 远远来了一行人,是火红的队列,沈婉宁站在女眷人群中,抬起一张白皙的小脸轻轻望去。 沈家大公子沈风凌骑在马上,胸前戴着一朵大红的花。他生了一张阔长的脸,五官也仅仅算得平平,形容并不算如何英俊,但因着这场婚事,抑或因为年轻,他看上去仍然是朝气蓬勃的,只是目下淡淡青黑,似乎有些没睡好的模样。 沈婉宁静静看着他,这位大房的大哥虽是沈家的嫡长子,可与她实在没什么大的交集。他与她的大姊姊同龄,却考了许久的功名不得,如今才娶了一个媳妇。 这媳妇的出身,说不得不好,可程家虽是书香世家,但却家底浅薄,加之程家上辈未曾有功名,其实算得没落了。沈家大老爷沈秋山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这程家的二姑娘纵然是个嫡女,也是配不上沈家大公子的了。 且程家这二姑娘在议亲之前,从未踏足过沈府,这两人之间该是也并没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为何匆匆完婚?且,为何大伯母秦氏会答应这样一门亲事? 沈婉宁轻轻垂眸,掩住眸中的沉思。 沈老夫人是京中有名的疼惜儿孙辈的,却为自家的嫡长孙挑了这么一门婚事。 若是放在上一世,沈婉宁会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可如今她细细想来,却觉得一切都不正常。 大姐姐那样死在宫里,沈老夫人不曾多加过问:自己的名声败坏了,沈老夫人不曾责罚她:四姑娘的性子那样骄纵,沈老夫人不曾认真敲打她:六姑娘被送到庄子上的事情被程四满京城的宣扬,流言传的速度之快,也令人咋舌。 正沉思间,程四姑娘兴奋地推她道:“看!我二姐姐来了!” 沈婉宁有些莫名地瞧她,其他程家女眷有的已经默默拿起帕子拭泪,有的干脆别过去不看,这位跟二小姐是亲手足的小姑娘,如今却兴奋地双眼发亮。 那程二姑娘穿了一身大红喜服,由两个程家的婆子扶着,款款从那轿子里走出。 身影窈窕,步履从容不迫,沈婉宁在心里暗暗点头,单看她这举止,定是个厉害的了。 成亲礼仪十分繁琐,沈婉宁觉得有些乏了。 上一世她是怎么熬过那繁琐的一整个繁琐的礼仪,而且觉得甘之如饴的呢? 她眼里涌起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婉宁转过身去,准备搭着雪鹃的手回园子里歇着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捕捉到一道怨毒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转身望去,那目光已消失了。 而沈婉宁循着那方向看去,目光所触及到的那个人,却着实令她满心一凛。 沈老夫人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一只手倚抱着拐杖,一只手由秦氏搀扶着,目光慈爱而感慨。 沈婉宁默不作声地转回头。 雪鹃请示了老夫人,得到许可后,便扶着沈婉宁先进府里去了。 少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淡然的眸子里静静泛起微澜。 身影消失在门口,那门口站着谈笑起哄的几家公子里,赵景行已然收回了目光。 亲事一直进行到深夜,那醉倒的没醉倒的相互搀扶着的老爷公子们,是最后一批离开沈家的。 沈家大房的院子里头,大房大公子沈风凌的居处外面,高高挂着两盏大红的灯笼,烛火随着晚风轻轻摇晃。 沈婉宁坐在榻上,任凭雪鹃梳开自己那长长的头发,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静静的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水面,她却有些情怯地不愿去揭开,可最终,当一切都清楚明白的时候,谁又能相信呢? 次日,沈婉宁早早去了沈家别院。这别院虽说挂着沈家的名号,但却是她母亲陪嫁的财产,因而这处院子一早在分家时,沈老太太就给了二房,大房二房仍住一起,财产却早已分割清楚了。 或许也是大房早就料到二房是个麻烦,早早撇了干净。 沈鹤走了后,沈家别院里便只有翠姑和两个奶娘,并养伤的魏焉和几个下人。 沈婉宁坐在主屋里,吩咐雪鹃叫来了翠姑。 翠姑进得门来,沈婉宁一眼看见她,有些怔怔。 那昏黄烛火下腹部隆起的尸体,那一声声的惨叫似乎还在耳畔,可她却不能报仇 泪意微微涌起,沈婉宁便低了头,微微收敛了情绪。 翠姑也静静站着,等着她的吩咐,一双岁月洗刷过的苍老眸子里似乎藏了太多的苦楚,看来反倒更如死水一般平静。 沈婉宁抬起头,注视着翠姑。 “翠姑,你是我大姐姐信任托付的人。” 那老妇人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小姐吩咐过了,只要姑娘有难处,翠姑当为解惑。” 她似乎知道沈婉宁要问什么,上首的少女又涌起一阵酸楚,长姊 沈婉宁一双细白的手轻轻攥紧茶杯,指节微微发白。 “翠姑,你年纪大些,是沈家的老仆了。你知道我祖母,也就是如今的沈老夫人,是什么身份么?” 她没有母亲,因而也无亲人可以相问,沈家没有她信任的老仆,她只能问到翠姑这里来。 那鬓发微白的老妇人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老奴,知道。” 沈婉宁自沈家别院回转,坐在沈家的马车上,翠姑的话如惊涛骇浪拍打着她的心。 “沈老夫人是沈家的继室。沈老夫人的姐姐,便是先前的沈老夫人,也是咱们老爷的结发妻子。咱们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先夫人的骨肉,先夫人病死后,老太爷便续娶了如今的老夫人这些是沈家有些体面的老人,都知道的事情。” 她慢慢地抬头,看着沈婉宁。 “可还有一桩,是沈家数十年来的禁忌。那就是沈老太爷虽娶了两任夫人,却一个都不曾真心喜爱过若说先前的老夫人还因为与老太爷有结发深恩,而受到老太爷的尊重,如今在位上的这位沈老夫人,却是与老太爷形同陌路的。” 困惑的一切,都得到了答案么? 沈婉宁倚在马车板壁上,轻轻睁开眼睛看着前方。 原来世上的爱恨纠缠,果真是大半起源于,求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新嫂程氏 新婚三日,沈家大房里头静悄悄的,一派平和。 第四日,沈老夫人一早便把这对小夫妻叫了去,沈家几位姊妹也跟着沈老夫人,要瞧一瞧这位新嫂子。 沈家大少爷沈风凌当先走入,那后头跟着款款走来的,正是那位程家二娘子,如今已是沈家的嫡长子正妻。 沈婉宁微微袖着两手,一只细白的手腕子倒缩回去,按了按自己有些疼痛的腕脉。 立在她身后的雪鹃瞧着,便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替她揉着腕子,颇有些无奈又惶惶。 上首的沈老夫人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裳。 沈婉宁留意到这一点。她从前似乎没有留意过这些,如今看沈老夫人,只觉她浑身处处都是错漏。 比方如今,这位面容素朴,表情慈蔼的老夫人穿了一身簇新衣裳,那手腕子上的玉镯儿却是旧样式,极普通的形色,那本该鲜润的水头也干枯无光,不够翠绿。 这是要送给新儿妇的镯子。沈婉宁眼睛里闪过一抹讽刺的光芒。 她如今连体面也顾不得了,单是要叫这程氏难堪,叫这小夫妻俩个因为一个镯子闹不愉快么? 底下的两个进来站好,先与沈老夫人见礼,又对着婆母秦氏也行了个礼。 沈老夫人含笑点点头,秦氏却笑容勉强,甚至有些不愉。 沈婉宁有些纳罕,这是不满意却不能拒绝的模样了,沈大少爷有了什么污点? 她心思微转间,那底下立着的程氏柔柔地开口道:‘媳妇程氏,给祖母,给娘亲敬茶。’ 身后的丫鬟早端上一盏茶来,程氏倒了两盏茶,先奉给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含着笑,身畔的嬷嬷替她端过,沈老夫人喝了。 轮到秦氏,那原本气质沉稳的中年美妇却有些迟疑。 她先瞧了一眼自家的儿子,目光中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又调转目光,有些怨怼地看了程氏一眼。 这才自己端起那茶来,草草饮了一口便放下。 沈婉宁心里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她略抬目光看向程氏。 程氏把那茶壶搁下,丫鬟退下去了,她这才重新抬起头来,那目光虽抬,脸庞却微微下压,拿捏着极好的恭谨而不失仪的尺度。 沈五瞧着她,只觉这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子相较之前自己在园子里见过的那个,温润可亲之余更有几分凌人的风韵。 是什么改变了她? 是这位身怀秘密的夫君吗?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沈老夫人不会把这样的女子给她恨厌的沈家大房长孙,现在怀揣着这个秘密的应该只有这上首的两个妇人,并这位大公子罢了。 敬茶既了,长辈各送了这对小夫妻些礼物,程氏进退有度,含笑受了,几个姊妹的礼虽然不重,她面上也未露出一点不喜,只是一味夸奖,嘴角的笑容始终得体而合宜。 沈四送了一对儿小金铃儿,喜庆也着实是喜庆的。 沈六虽未回来,却托她的奶娘带回来一只鎏金飞花簪,样式也确实新颖。 轮到沈五送礼,沈五掏出两只编制而成的小鸳鸯。 小鸳鸯是用极软的细绸编制,依着沈五的惯例,是编了金银暗线后染色,五彩斑斓而又流光溢彩。 程氏眼睛闪过一抹惊喜的光,“哦,五妹妹好手艺,比我四妹夸得还要好些呢!” 她拿着那两个胖乎乎的小鸳鸯,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神色是真正的喜悦,沈婉宁见她喜欢,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心里却轻轻地闪过姐姐落水的模样来,这世间女子被薄情郎逼得又是何如? 敬茶既毕,沈家姊妹也请了安离去,沈婉宁方出的门来,含珠气喘吁吁跑来道。 “不!不好了姑娘!” 她喘匀了气,沈婉宁也不催,袖手站着瞧她。 “门上刚刚有别院的人来报,魏公子,魏公子被那群大汉劫走了!” 沈婉宁皱了皱眉。 “说了多少次,别叫他公子。” 啊?这是重点吗? 含珠眨眨眼睛,有些愣愣道:“奴婢错了。” 沈婉宁这才继续往前走去,两个丫鬟跟在后头,互相瞧了一眼。 姑娘听了跟没听一样,这魏公子魏焉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 沈婉宁一道走,一道望着那院里曲水流觞的静静河流。少女的背影长长地洒落在地面上,似乎更显得孤单。 含珠赶上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姑娘,魏公魏焉被他们劫去了金刀武馆” 她话音还未落,那神情淡淡的姑娘扭转脸来,用淡淡的目光瞧着她。 含珠顿时不再说了,那面容清冷的少女复又往前走去。 原来没离开京城啊。那看来还是有希望了解一下镜翁的线索的,至少这些人追到京城来,一定是因为京城有了线索的 她脚步不停,唤道:“雪鹃。” 雪鹃赶上来,那少女神情淡淡道:“咱们去一趟金刀武馆。” 金刀武馆里的少年手脚修长,姿势不羁,正坐在那太师椅上闲闲地饮茶。 沈婉宁进门来,便看见那几个大汉围着他鞍前马后,他却眉毛都不抬一根,嘴角一咧,喜滋滋地指挥着这个汉子给他捏肩,那个汉子给他捶腿。 嚯! 沈婉宁挑挑眉,自家丫头说的好像这家伙是被抢亲的小娘子似的,她看着,怎么像是一个姓魏的土匪进了村? 那金刀汉子正卖力地给魏焉表演金刀狂舞,忽然听得身后一片脚步声,转身一瞧。 沈五姑娘! 他立马把自己的金刀往腰上一别,神情端肃道。 “五姑娘。” 那几个大汉立马跳开,中间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魏土匪露出脸来,也是个端庄严肃的形容。 沈婉宁有些好笑,对着那大汉点点头,这才对魏焉道。 “你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我不是天子脚下京城土著来的吗?土生土长如假包换! 魏焉一脸严肃道。 “没有啊姑娘,是他们看我伤得重,非要照顾我,只是,恩,过于殷勤。” 那金刀大汉一听不干了:“什么!魏小兄弟!你方才还说跟我们回北疆的!” 魏焉瞥了他一眼,神情更加严肃,义正言辞道。 “沈五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还帮我埋葬了家父,我不能离开她!” 离开她三个字出口,沈婉宁目光微微流转,注视了他一眼。 少女单是站在那里,那周身清冷又平和的气度也仍旧夺目。 魏焉吞吞口水。 那金刀大汉听了魏焉这话,看着沈婉宁半晌,懊丧地摸了摸脑壳,便往地上一坐,连带着那一众的汉子都往地上一坐,砰砰砰一阵响声。 “沈五姑娘!今日你让我们带走魏兄弟,你说什么我们兄弟都干!” 魏焉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来,站定了便轻咳一声道。 “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巫,我是真的不会啊!打架我倒是可以打的!” 他说的掷地有声,那几个地上坐的汉子神情低落,有一个年纪略小的更是叹着气,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但我们的王,是真的不行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金刀来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那金刀男子站起身来,走到那正哭的抽抽搭搭的男子旁边。 啪地给了他一个爆栗。 魏焉也收起方才那没个正形的模样,抱臂问道:“你们的王?他怎么了?” 那金刀男子沉默一会,把手里的金刀拔出鞘来,铮地一声沉沉嗡鸣,他抚着那剑鞘上的绿宝,又把金刀收回鞘里。 “大王双腿不能走动,卧病在床许久了,派我等来到京城,是为了寻找四王子。” 他一张络腮胡子满布的面上带着些伤感。 “我们来时的路上听大楚的人说,南疆怪医镜翁现在大楚境内,我们从江南一路寻到京城来大王一心想把当年被贼人夺走的四王子找回,可若是我们找不到四王子,也救不了大王,又怎么办呢。” 他目光神情均是黯淡,抬起头来,深深看了魏焉一眼。 “魏兄弟,这几日叨扰你了,我们几个是北疆来的粗人,有不周到粗鲁之处,你别见怪。” 魏焉神色震动,一张俊秀的面庞上掠过激动之色,他拨开自己的衣领,拿出那绿宝项链来。 这宝石在白日中也光芒璀璨,比那金刀男子刀鞘上的绿宝不知美了多少,那些男子本已陆续站起,那最小的一个被这场景震撼,直接激动又狂喜地坐到了地上。 “大哥!大哥你看魏兄弟!他是!他是!” 那本已走出几步远的金刀男子猛地转过身来。 四王子! 大王,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是我们的神在指引我们找到王子! 饶是汉子刚毅,他也迅速几大步跨过来,伸出一双满是茧子的大手,有些颤抖地去触摸那绿宝,却又堪堪收回手来。 他猛地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那几个男子此刻已经一片欢腾,那最小的络腮胡子便激动的又哭又笑,猛地冲将过来,把魏焉抱起来往空中一抛。 魏焉也正心情激动地露出微笑来,哪里料到这招,他年纪小身子轻,一下被抛得老高。 沈婉宁张了张口,讶然地注视着他们,那少年在空中犹带着笑容,转过头来望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似乎有一瞬间的静止,那俊秀而清朗如春日暖阳的少年调皮地歪着头,眼中贪婪留恋的热情就在那一瞬间汹涌地向她奔来。沈婉宁微微怔忪间,目光淡淡地,依旧凝视着他。 这一瞬间过去,少年眨眨眼睛,面上仍挂着爽朗的微笑,被那群大汉往上抛起又接住,仿佛方才那个眼中露出热情大胆的少年情感的,并非是这个他,又或者那个他永远地留在那个昙花一现的瞬间,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崭新而陌生的身份,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名字。 沈婉宁轻轻一笑,心里默念道。 祝君安好。北疆异族的王子,曾在路边捡回来的小少年。若是你我真的曾在前世相见,若是我们真的曾经相互救护,在破庙里度过了三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就让那漫天的风雪,一寸寸冻结在方才的那个瞬间,就让我们真正,成为陌路异国的行路人。 容光慑人的少女淡淡笑着,对魏焉道:“这样很好,魏焉,你回北疆去吧。” 那少年仿佛没听到一般:“既然咱们相认了,老金,快给我再跳一段方才的舞!” 老金没动,看了沈婉宁一眼。 一时沉默下来,老金朝那几个男子使个眼色,几个人呼啦一下走了个干净。 那小少年垂了垂眸,抬起眼睛来笑道:“不挽留一下吗?我一个堂堂的北疆王子可替你带了两个多月的奶娃呢!” 沈婉宁被他逗笑了。 “对,北疆王子,你的国家需要你。” 小少年同她对视,一双眼睛里既没有不舍,也没有愤愤不平。 他静了半晌。 “我会回去的。尽快。” 他说完这话,径直离去了。 沈婉宁目光轻轻落在那桌案上,一盏香茗犹冒着氤氲的热气,北疆的蛮子不善泡茶,她一闻就知道这茶泡的方式错了。 她走了两步,到了那桌案边上,轻轻一旋身坐下了。远远望去,那少年一把抱着老金的肩膀,同他们一行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夕阳很美,那缀满晚霞的穹顶也低垂,他走着走着就似乎要进了那日头里去,渐渐地渐渐地成了一个小黑点,直到最后消失了。 沈婉宁未坐多久,雪鹃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见自家小姐一个人在厅里,便急忙跑进来道。 “姑娘,快回家去吧,大公子夫人上吊了!” 沈婉宁回到家里,那些大房丫鬟下人一片忙乱哭骂声,都在推脱责任,沈家的大房里顿时喧嚣无比,沈婉宁忍无可忍,低喝道:“别吵了!” 她声音细柔,带着别样的娇嫩,这一吼本该并无威力,可她这一声出了,沈家大房顿时鸦雀无声,那哭的哽哽咽咽的丫头,拿手帕子紧紧捂着嘴。 沈婉宁管不了其他,扫了屋里一圈,没见大夫人与沈老夫人,也没见到大公子,只有那卧榻上,此刻紧闭着眼睛躺着的,是早晨时,还摸着她送的小鸳鸯,笑着夸真好看的程氏。 少女皱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一双眸子里闪过风雨欲来的光芒。 这情绪被她淡淡压下,沈婉宁走上前去,查看她脖颈上那道深深的勒痕。 屋里一寂静,那屋外跑进来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的响,更兼那冒冒失失冲进来的小丫头嘴里喊道:“少夫人!少夫人!老夫人叫您去呢!那妇人临产大出血了” 她方才进屋,就看见沈五姑娘坐在榻前,榻上躺着已面色微紫的程氏。 这丫鬟吓得一趔趄,口中连连道:“我去禀报老夫人!” 沈婉宁默不作声地凝聚着精神,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冷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还想为什么这沈大公子同程氏结亲,不情不愿还要逼着自己娶她!沈老夫人打的好算盘! 沈老夫人房里,那底下的妇人跪了太久体力不支,软软地歪倒,裙下流出血来。沈老夫人皱眉喝道:“把她先带出去!多腌臜呐!” 那跪着的沈大公子猛然抬起头来看她,沈老夫人接到他的目光,先威严地瞪了这长孙一眼。口中说道:“快,快带去外面屋里躺下,找个产婆来!” 大夫人的丫鬟找了产婆过来,片刻后,婴儿的啼哭就震响在沈家老夫人所居,外间厢房的上空。 晚来风雨迅急,瞬间便浇透了一整座笼罩在暮色中的京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迷局隐现 夜色沉沉,沈家大房的院子里摇曳着几盏幽幽的烛火。 白日那份喧嚣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但沈家新进门的少夫人死而复生的事情,却像一团流窜的火焰,在下人中迅速蔓延起来。 “少夫人当时真没气了?” “可不是!她被那怀着胎上门的青楼女子气的,当即便关起门来在屋子里上了吊,不声不响的,等到咱们破门进去,早就断了气,舌头都吐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还会死而复生!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了!” 那开始答话的丫鬟嗐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可这少夫人已经醒了,神智也是清醒的,我看她那做派也确实是同一个人哪” “哎,不过听说当时少夫人醒的时候,只有咱们府上这位五姑娘一个人在场?” 那头沉默一会,这才道。 “咱们五姑娘,你也知道是个糊涂的。她又不会医,更别提起死回生了这肯定是少夫人的造化,不干五姑娘的事情。” 两个下人说着深以为然,便各自散了。 红叶居里榻上的少女,此刻,那白日里头疼痛难忍的腕子却已尽好了。 沈婉宁望着自己的手腕,那里雪白的肌肤上,原本纠结一团的淡淡血色痕迹,如今已经尽散了。 她想起傍晚里将指尖血液灌进银针,救助程氏的事情来。所以,放血便可解决? 少女微微蹙眉,若是隔几日便要放血,她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必定又要常常虚弱晕倒,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公案! 外面风急雨骤,少女微微垂眉,打开又一封宛城寄来的书信。 宛城果然如她所料,暴雨已绵延一周,但沈鹤依照她的吩咐,在宛城开办粮店,遇到了麻烦。 宛城原本的粮商,姓的是顾。姓顾家的粮店自己压着粮仓不放粮,也不允许其他的粮店放粮,养了许多打手,四处威胁各家粮店主家,前两日方才打杀了宛城粮铺老字号的郑家大掌柜。 这是做什么呢? 积攒粮食到最高价时牟取暴利? 沈婉宁拈起那信纸,慢慢在火上烧了,火光在她的眸子里静静跳跃着。 顾家,又是顾家。 次日一早,程氏便进了红叶居。 那面容闲适的少女微微抬眸,见是程氏,淡笑着道。 “长嫂来了,快坐。” 程氏依言坐下。她形容虽然有些憔悴,却仍然是健康地活着的,程氏每每想起濒死的恐惧,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的喜悦,便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甫一坐下,便屏退身边的下人,沈婉宁见状,便让雪鹃含珠也退下了。 程氏注视着眼前这少女,她此刻仍有些不敢置信。 她沉默许久,终是有些艰涩的开口道:“妹妹如何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少女仍是垂眸,闻言微微一笑。 “不过是长嫂福大命大。” 这便是认下了,程氏有些激动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须臾又目光暗淡道。 “救了我又如何?我如今这样子,活着死了,没什么两样的。不过要不是他搞出这种愧对正妻的事情,想也轮不到我程家的姑娘嫁到府上来,可恨我虽然知道如此,却身不由己。” 那少女目光闲适,带着一丝认真。 “长嫂的意思是,这是我大哥在外养了青楼女,不仅欺瞒长辈,又要自己求娶程氏女?” 程氏一怔,抬起头来。 沈婉宁摇头轻叹,原以为这程氏是个聪明通透的,原来只是些花拳绣腿罢了。 她伸出细白的手来,轻轻抚触着程氏手腕上的镯子。 “姐姐也是世家女,这镯子是好是坏,难道姐姐看不出?” 程氏随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手上的镯子,这是沈老夫人送给她的,她原本想,这玉镯子水头差些,是因为沈老夫人对她并不满意的。如今这沈家五姑娘这样提点,她便猛然间觉得那镯子格外讽刺,当即狠狠把那镯子褪下,连带着手腕都被刮红了一片。 她心里闪过数念,须臾抬起头来。 “妹妹的意思,长嫂明白了。” 沈婉宁望着这妇人一双渐渐愤懑悲楚的眸子,这目光是太熟悉了。 她定然是以为沈老夫人知道自己孙子在外头有苟且,还专门娶了她程家的姑娘来,欺负她们程家的姑娘好拿捏,还送了个水头极差的玉镯糟践她呢。 少女有些欲言又止,但又觉说多无益。 程氏与她两个坐了会,便告辞离去了,沈五望着那背影。 她会报复的吧?程家虽已没落,但程家姑娘的外祖家却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大将军陆家,那是真正累世簪缨的世家,文武皆辉煌的望族。 少女微微怔了怔,忽然想起一事,早先那公公曾对她提及,她在青魁试上得的丸药,是凌霄观进贡给皇帝的。 正好外面下着暴雨无法出门,加上她今日本也无事,沈婉宁便唤雪鹃替她取来那丸药。 鲜红的丸药摆在面前,沈婉宁轻轻嗅了嗅那丸药的味道,果然便有铁皮石斛的气息。 但凡内有一点点铁皮石斛,她似乎便可一试操控之术。 少女伸出手来,那丸药滴溜溜旋转起来,跟着她的手指在空中转着圈,她猛地一指,那丸药便钉进红木的照壁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小坑。沈五又一指,那小红丸便自照壁内穿出,旋转着散发出微微的红光来。 她的手腕忽又疼痛起来,连带着胸口似乎都带着疼痛。她赶忙收了势,那丸药掉在桌上,仍在滴溜溜地旋转。 待沈婉宁回过神来,她才觉那丸药散发出红光的瞬间,似乎带给她一种极为伤心的触动之感,这感觉太过熟悉,令她瞬间便想到前世不苟言笑的那个老头儿。 镜翁老头儿,是你吗?你在凌霄观? 这个想法一出,那丸药便立刻不再旋转,静静地停住了,似乎是一种默认。 若是如此,那几个北疆人便不用走的这么急 少女带着一丝怅惘的微笑,望着门外细密雪白的雨幕,仿佛天地间织就一张巨大柔软的银绸,带着湿润的雾气,将她紧紧包裹其中,便似她如今的局势。 虽欲跳出迷局外,身早已是局中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露出马脚 沈婉宁去了一趟金刀武馆。那位北疆小王子,今日不在。 那几个汉子听她说了镜翁可能在凌霄观,激动得立马就要去寻人,那为首的金刀男子沉吟一会,问道:“沈姑娘如何得知,镜翁必定在凌霄观?” 沈婉宁微微一笑。 “我在宫中陪伴长姊时,听那宫中的小太监闲聊得知,当今圣上夸赞,凌霄观最近制的丹药效果越来越好了,是因为添了一分叫做铁皮石斛的药草” 那金刀男子面色微变,镜翁果然在京城! 但眼前这少女为何能通过药草便推知镜翁在凌霄观? 他面色微敛,有些沉沉道:“非是我等不信任姑娘,但姑娘怎能单凭铁皮石斛,就判断那观里有镜翁的行踪?” 少女微微蹙眉,露出个沉思的形容。 许久,她低声道。 “我听说南疆医术过人的第一位便是他,且那铁皮石斛本是南疆的药草我想着你们既然找到京城来,肯定是见过他的人告诉你们他在京城了。这些线索联系起来,那个名医肯定就在凌霄观呀!你们该比我了解那个什么镜翁吧?我本是好心,不想做了遭人怀疑的坏事,你们若是不愿去寻他,也罢了!” 少女似乎赌气一般转身走了,平素里老成的很的沈五姑娘做出这样小女儿的行径,倒是让老金有些措手不及。 眼见着那少女走了,那年纪小的男子抱怨道。 “老大!沈五姑娘多好的心!你把人家气走了!” 老金:“” 他怎么觉得那少女负气而走的背影格外的气定神闲? 但事不宜迟,他们本是北疆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会便讨论起“无论那凌霄观愿不愿意无论镜翁愿不愿意一棒子打晕带走”的计划来了。 沈婉宁回了沈家,便得知亲家程家,程氏的大伯母陆氏和程氏的母亲来了。 她遥遥一瞥沈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嘴角一翘。 程氏的动作真是很快的,不过正好,只有动作快,才能赶紧让那位嘴上念佛心里杀生的沈老夫人露出马脚来呢。 此时的沈老夫人院内。 上首坐着的沈老夫人神情微僵,注视着眼前这位陆府大小姐,如今是程大夫人的女子。这女子手上戴满了琳琅各色的戒子,看人时眼角上挑,露出个不屑的眼神来。 她一双涂着蔻丹的手,不轻不重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沈老夫人有些头疼。 陆氏抬起头来,语气仍是恭恭敬敬的,那脸上却早露出气愤来。 “沈老夫人,我们今日来,是想问问您孙儿这庶长子的事情。” 她闲闲地撩起眼皮,望了望不远处大房的院子,那里探头探脑的一个小厮,正是大公子的小厮。 陆氏眼里划过一丝严厉,这便开腔道:“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受了委屈我们也得管一管,沈老夫人,您说是也不是呢。” 上首的老妇含着僵硬矜持的笑意:“亲家大伯母说的是,就是我们沈府嫁了闺女,有什么事情婆家处理的不公道的,也合该插手管管的。” 沈家大夫人秦氏有些不平,往日里温润矜贵的气质也去了。她觑了一眼老夫人,愤愤地没有说话。 陆氏淡淡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们府上的女儿家才嫁过来两日,您这做祖母的就抱上庶长子了?我们程家在京城这么多年,还没听说哪个人家做出这样没脸皮的事情!” 这陆氏头一句话还客气,如今说的话句句都是撕破脸皮的,一旁的程氏母亲程二夫人张氏纵然气愤,听了这话,也有些胆颤地扯了扯陆氏的衣袖。 沈大夫人秦氏气的脸上通红,这时忍不住道:“怎么!就许你们程家女有情郎!不许我们沈家的儿郎养外室!” 那陆氏极为护短,面上神情盛气凌人,撇嘴道:“哦?那敢情我们程家女是怀着野种上的门?大夫人还能这样比较起来?” 这公案实在难断,沈老夫人面上不变,心里把这陆氏骂了不知多少遍。 那陆氏来前,早和自家侄女对好了首尾,如今抓着这话头便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把我这侄女的元帕拿来,大家看看我这侄女,究竟是不是失贞嫁人!” 秦氏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沈老夫人这才好言道:“亲家莫要着急。我早前已经同那青楼女子说了,咱们沈家不收外头的子孙。这便把那孩子过继去旁支便是。” 沈大夫人极为惊愕,叫道:“老夫人!” 沈老夫人瞥她一眼,秦氏心道这也是稳住这两人之策,等风波过去几年,再把这孩子接回来不迟,这才不说话了。 陆氏听了这话,怒意方平了些。 又过了些时候,程家这两位夫人才起身离去。 沈老夫人坐了一会,对身旁的嬷嬷吩咐下去,把那还未足月的孩子连同那青楼的母亲,送去旁支了。 沈家大公子听了回报,气的把桌上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祖母怎能这样!她答应我,娶了程氏便让我把青娘领回来的!祖母为何出尔反尔!” 他脚步极快,去找了沈老夫人,却被嬷嬷告知老夫人乏了,已睡下了。 那嬷嬷见他焦躁愤怒,在廊下又唤住沈大公子。 “老夫人说了,这是稳策,等风波过去,还把他们接回来的。” 沈大公子听了这话,虽还抱着疑虑,也怏怏回去了。 红叶居里,沈婉宁听了那沈老夫人廊下扫地的婆子回报,几乎立刻笑了。 沈老夫人哪里会任凭那母子活着!她恨不得沈家的儿郎断子绝孙呢! 按着沈老夫人最近完全不顾体面也不留余地的做派,看来露出马脚之日必定不远了。 沈婉宁赏了那婆子几角银子,令她去了。 又唤来雪鹃道。 “你去告诉金刀武馆那几个人,我有事相求” 是夜,沈老夫人再次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一双昏花的眼睛,似乎那画像上的男子冲她露出一笑。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榻,到了那画像前,有些慌乱地理了理鬓发,竭尽温柔地回之一笑,却又立刻想到这不过是个幻觉,嘴角笑意凝结,成了一个惨淡的表情。 她本想徐徐图之,让沈家子孙断绝的同时,自己也能安享晚年。 但早在一个月前,大夫就已说她时日无多 她不甘心。她要在命赴黄泉之前,给这画像上的负心男子,最后一记痛击。杀了这个他孙儿的庶长子,将来地下相见,足够她要他痛苦后悔,为什么没有善待她,甚至不让她跟他一同起居,生下他的一儿半女 沈晋,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她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来,脚步蹒跚地赤着脚,回到榻上去了。 嘴角的笑意乍然隐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这般毒手 沈家的几个嬷嬷带着那对儿母女离开的时候,正值小雨细细飘落,程氏与沈婉宁也在场的。 那抱着孩子的清丽女子,脸上并无多少悲苦,只是有迷茫之色,那带头的嬷嬷有些不耐,推了她一下,女子身形一踉跄,那眼光抬起来,往身后的沈家大院看去。 沈婉宁默默地注视着她,她似乎不会说话听说她有个婉约的名字,唤作青娘。 程氏见那女子出门上车离去,有些快意地笑了两声,便转身往大房去了,剩下沈婉宁还站着,遥遥地目送那对母子远去。 就算沈老夫人不出手,程氏也一定会出手整治她,或许这两人手段的区别就是这孩子究竟能不能活,抑或无论是她们中的哪一个出手,这对母子都是凶多吉少的。 她怀着心事转身,正见那沈大公子神情郁郁,沮丧地转身走了,方才青娘一直转头,该是在看他吧。 沈婉宁微微垂眸,他不能许这女子周全,却敢把她带到沈府来,可见是又蠢又无能的。 也或许今日他记得这女子,明日他便揽着新欢哭诉命运了罢。待那女子被害,他也只能落几滴泪,什么事都不能做。 终究,是讽刺的,这世间的男子都是这般的令人心冷,不若一人自在 她转身便走,身后默默替她打伞的雪鹃瞧了,有些不忍。 姑娘心事太过,恐不是好事。 如此过了半月,金刀男子的回信已至。他们替她摆平了宛城那姓赵的一家,至于摆平的方式,用老金的话说,“让他们夹着尾巴滚出宛城”。 信中还言,沈鹤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京城这边的赈粮还未到宛城,他应可以把那些粮食脱手,尽早归来。 少女如往常一般把信烧了,提起笔来写了一封回信,交代他们做完这件事情及早归来,京城里有个大热闹要瞧。 她把信封好交给含珠,嘴角浮起一点笑来。 这大热闹必定不会很远,也许就在明日,也许就在后日吧。 这日傍晚,魏焉寻上门来,沈婉宁有些始料未及。 少年嘴角一咧,露出个洒脱的笑来:“姑娘露出这个表情,是不想我上门来见?” 沈婉宁摇摇头。 那少年见她不欲与自己多言,转身就走的模样,忙提脚追上,一边追一边说道: “翠姑说你这几天有危险,让我来保护你,我就奇了怪了,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危险?” 沈婉宁眉心跳了跳。 她转头问道:“翠姑说的?” 少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沈婉宁有些头疼,翠姑如今真是越来越不稳重了,还把自己和她讲的事情告诉魏焉呢,看来以后不能重用于她。 她低声道:“那好,若是我出门了便叫上你,你先回去。” 魏焉走后,紧着便来了个仆妇模样的人,神情有些紧张地站在沈府偏门后头,见了沈五便如蒙大赦一般冲上来道:“这位奶奶,不好了,那母子俩跑了”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魏焉约她在这见面,倒让她撞上这么个人。沈婉宁微微一笑问道:“哦?往哪跑了?” 那妇人本自满头大汗,见了沈五的背影只以为是沈老夫人派来同她接头的仆妇,眼见着沈婉宁转过身来,那气度衣着,又怎可能是个仆妇,当即暗暗叫苦,头也不回地跑了。 沈婉宁挑挑眉,掏出那小药丸一丢,一道劲风袭过,只听一闷响那妇人就被打翻在地,捂着一条腿哀哀呼痛。 沈婉宁慢慢走过去,低头看着她,目光带着些幽幽。 “问你话呢,往哪跑了?” 沈婉宁坐着雇来的马车,带着雪鹃先行前往城南树林,一边吩咐含珠去叫魏焉。 城南树林内。 几个混混模样的凶悍男子正四处搜寻着什么,那为首的混混露出一口黄牙,呸了一声:“臭娘们跑的倒快!” 那旁边的男子举着火把,在渐渐昏暗的暮色中找寻那一对母子的身影,突然眼前一亮。 “大哥!那边有个山洞!这娘们抱着孩子怎么也跑不远的,肯定就在那山洞里头躲着!” 为首的混混一听,眼中露出贪婪的光来:“奶奶个熊的,赶紧上!把这对母子弄死,咱们兄弟最起码三年不愁吃喝,还能天天逛青楼!” 那几个混混赶忙往那黑黝黝的山洞走去,方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抱着孩子的女子身形赫然在目,见着这几个混混,她眼中露出几分惊恐,泪水直流,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侧身朝着洞内,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那为首的混混舔了舔黄牙:“还不赶紧上!” 这话一出,一个混混当先便往里冲去,只听一声破风的闷响,那混混应声而倒。 “个姥姥的!” 那剩下的几个男子顿时如临大敌,骂声一片之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沈婉宁隐在草丛中,额头上沁出一点汗珠。 那红色的丸药无声地回到掌心,她又喃喃几句,用力丢出,又一个男子应声而倒。 那几个混混见此,有个胆大的便拿着火把查看那倒地男子,发现他后脑上一个血痕,还在汩汩流血。 “老大!这人肯定在附近,咱们与其等死,不如把他找出来!” 少女听了这话,赶忙把那药丸收回,却被那说话的男子碰巧踩在脚下,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静观其变。 那几个人的脚步愈发近了,沈婉宁只觉得心在砰砰地跳着,她抬起手来,发狠地咬了一下指尖。 随着她心力的流逝,一张血色织就的大网无声出现,将那群混混猛地网罗其中,顿时一阵尖锐的叫骂声袭来。 沈婉宁做完这动作后,顿觉体力不支,失去了意识。 有那眼力好的混混,见到树丛中有个娇小的身影,便把手上的长刀猛然掷出,月光下雪亮的刀锋一闪—— 一只修长的手捉住刀刃,轻巧地拨开。 魏焉低下头来查看少女,见她面色苍白,嘴唇边流下血来,一时气恨地抬头,阴沉沉地看了那几个人仰马翻的混混一眼。 那血色的大网还隐隐泛着红光,这次他没有看错,这张网在他与老金比武那日也曾出现过。 是这个少女当日救了他啊那么,会巫的也是她了 魏焉掩下眼中的复杂情绪,把那几个犹在挣扎的混混打晕,一个跟一个的捆了,绳子绕在手上,又把沈婉宁背在身上,慢慢走着。走到出了城南树林,有人烟的地方,才看到一辆马车外面,站着焦急的雪鹃。 雪鹃见自家姑娘昏迷,急的眼泛泪花,连忙奔了过来:“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和车夫弄晕了,我醒来她就不见了姑娘尽做这样冒险的事情!呜呜呜!” 魏焉把背在背上的沈婉宁交给雪鹃,这时翠姑带着别院的那几个家丁也赶到了,他又把这几个混混交给翠姑。 做完这事,他转过身,正欲去把那对母子救出,却发现那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正躲在林子口,朝这边观望。 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沈婉宁身上,又看向正走过来的魏焉,有些颤颤地上前跪了下来。 她抬起头,啊啊地不知说些什么,魏焉默默垂首看着她,把她扶了起来。 原来她费这么大的力气,冒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救一个哑巴?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两辆马车各自载着人回了别院和沈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对质当场 沈家大老爷沈秋山坐在沈老夫人屋子里,他面容端方,气质沉稳,偶尔望一眼那上首的老妇人。他身畔坐着大房大夫人秦氏,与沈家大公子沈风凌,沈家二公子沈风眠,并几个沈家未出阁的姑娘。 片刻间屋外一阵喧嚷,屋里鱼贯入了许多人,那几个混混,并之前来向沈家通报消息,却错对沈五说漏了嘴的女子,还有那对被送去京城沈家旁支的母子,一时之间地下乌泱泱地站了一片。 沈老夫人手里的佛珠不紧不慢地捻动,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头目光低垂,似乎昏昏欲睡。 沈家大老爷见人到齐了,便轻咳一声,沉吟着道:“老夫人,按理说这儿孙之事,儿子不该插手。” 他在朝已久,言语间带出隐隐的威压,底下站着的那几个混混听说他是沈家的老爷,更是两股战战着,彼此先对视一眼,那领头的黄牙便被站在后头的魏焉不动声色踢了一脚。 “看什么看!”随即便响起家丁的轻叱。 沈大老爷微抬首,座上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是他的继母。他年幼出外求学,得知母亲死讯时,赶回家来便只见得这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后头张罗丧事。 也许是那女子的脚步太过轻快,亦或是她的面容有几分隐秘的雀跃,年少的沈大老爷十分不喜她,复归江南求学,直到考取功名,才回京中来住。 他不是个不孝的,但有些事情似乎昭然若揭,他对二房的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他默许沈老夫人干涉他儿子的妻儿子嗣,甚至如五丫头说的那般,下手谋害于他们。 沈大老爷眼中划过一抹阴鸷。 顶上那老妇似乎有些如梦初醒地道:“我儿方才说,什么事儿?” 那底下站着的旁支仆妇见此,顿时有些颤抖地落下泪来。 沈婉宁冷眼瞧着那上首的沈老夫人。 事到如今她还要装傻! 沈大老爷心里头憋着股气,便叫那仆妇道:“把你之前在刑部大牢里对我说的话,好好的再对老夫人说一遍。记住,不许遗漏一字。” 那妇人涕泪横流,脚一软便跪下来道:“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之前到我们庄子上来许了奴百两银要奴,要奴前日,把这母子送到李黄牙那去,剩下的奴并不知道的大老爷,奴真的不知道啊!” 那坐在一旁的沈大公子听了这话,便怒目对那上首的老妇道:“你好狠毒的心!说什么待娶了程氏便让我把青娘带回来,却原来都是骗我罢了!如今你还要杀了他们!我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我是凭什么唤了你这么多年的祖母!” 那双目微阖的老妇人沉吟许久,有些惨淡地一笑。 “我知道,多说无益。” “风凌,你说的没错,我让你娶程氏,确实是我打听到,在京城的未嫁姑娘中,她名声作风都不检,让她嫁你,你们感情必定不佳,加上你同我说的那个女子,你们这一房” 她有些不屑地撇着嘴,眼中闪过兴奋的光来,在她慈爱的脸上格外不相称。 “必定闹得鸡飞狗跳。但是我今日被你们捉到这样的把柄,也不过是因为我时日无多了。” “今日就算我撇清了这一层,也再不能插手你们的事,无非是伴着青灯古佛等死罢了。想想,还是遗憾的。” 她把那佛珠捻起,细细端详了一会,却又猝然丢出,打在那香案上的画像上,扑的一声。 沈老夫人目光怨毒,凝着那画像上含笑的长须男子。她眼中闪过悲苦绝望之色,“我又何曾过得好了!这负心的男子何曾对得起我!你们沈家的子孙有今日,都是自找罢了!” 她眼角泛红,目眦欲裂,声音嘶哑道。 “即便我要死了,我也要诅咒你们沈家,断子绝孙!” 她说完这话,便猛地仰倒,口中吐出血沫来,不多久,便目光涣散,停止了呼吸。 气氛压抑而沉默,沈家的大夫来看过沈老夫人,摇摇头,叹息着道:“还是准备后事吧,老夫人久病缠身,早已是个空壳子了。今日之事系沈老夫人气急攻心,但也不过迟早而已。” 沈婉宁随着秦氏,站在沈老夫人床前,那曾经在前世给沈家造了灭门之祸的老妇人,如今已经呼吸全无。 她默然地凝视着沈老夫人嘴角干涸的血迹,她从前苍老优雅而气定神闲的面庞上,挂着这点血沫子,便显得格外不谐。 大夫人秦氏呆呆立着,眼中还是不由得落下泪来。 再如何说,她侍奉了沈老夫人二十年。 沈婉宁宽慰了秦氏几句,便走出门外,魏焉还站在不远处,见她出来便对她微微抬手,招了招。 沈婉宁走过去,少年便仔细看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便转开脸去。 两人默默许久。 那少年的声音随着晚风传来。 “姑娘,你的秘密,真是太多了。” 他已经是北疆一族的小王子了,仍旧像她的家奴一般,声音清朗地唤她姑娘,语调轻快,尾音上扬,带着些淡淡的关切。 沈婉宁没回答他,院子里头的葡萄藤影影绰绰地照在影壁上,就像沈老夫人的心思抑或她的一生。 须臾她淡淡一笑。 “像她一样一辈子死守着这一个秘密的都活了这么久,我秘密再多,应该也不会活不长啦。” 魏焉听了这答语,也轻轻一笑,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天上疏淡的几颗星星。 “这倒也是。那你会治病吗?” 少年的声音携了几丝期许,几丝紧张,几丝拘谨,他面子薄的紧,对她这样提出要求来,几乎觉得是他厚颜。 沈婉宁也望着星子,眨眨眼。她在林中冒险行巫,他必定得见。他既然不问她为什么会巫,那她也没必要骗他了。 “现在不会。等我会了,要是你们还找不到镜翁,我就去北疆帮你治好你父亲的腿。” 少年有些窘迫,唔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 他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来说道。 “老金说等他回来,过几日便上凌霄观。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少女神情平淡,目光和软地微笑。 “不一定吧,等他回来,我和你们一起商量商量。” 魏焉点点头,又有些不明自己这种说不上来的安心感是怎么回事,有些恼火地摸了摸脑袋,告辞走了。 晚风凉凉拂过,沈婉宁仰着头,似乎在那旷远的星子间,捕捉到亲人含笑的双眸。 于是她也如释重负般轻快地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