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朝谋》 正文 第一章 新春惊变 平顺二年,正月初二。 陈乐云在雨花阁凄凄冷冷的给母亲守了一夜灵之后,便被几个陌生的嬷嬷扭送出宫。 宫外,一辆青棚马车正等着她。 她挎着一个瘪瘪的白绸布包袱,心灰意冷的走在冰凉的汉白玉宫道上。 包袱里仅有的二十两脏兮兮的赏金,早已被嬷嬷搜去。那还是她六岁的时候,父皇,哦,不,是皇帝赐给她的生辰礼之一,她偷偷的藏在了花根底下,一藏就是八年。 就连那块充作包袱布的棉质小衣也被嬷嬷抢了去,说是要给宫外的侄子做尿褯子。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儿时玩过的拨浪鼓,鼓面在和嬷嬷争抢的过程中抓破了;一个勉强相连的烂木盒子,搜检的时候摔在地上,被重重的踩了一脚;还有一块被鲜血浸透的明黄团龙手帕,那是她母亲的鲜血。 从她身边经过的侍女内侍对着她不屑的指指点点,腌臜的说三道四,丝毫不加避讳。这是仅供侍女和内侍出入皇宫的小宫门,就连入宫的秀女都不会从这个门进。 她从未来过这里,不知道这座宫门叫什么,但如今,她要从这里出去了。 在宫中生活了十四年,这是她最美好的十四年。 父皇的宠溺,母妃的呵护,让她成为了天下最令人艳羡的公主。封号灵德,褒奖她钟灵毓秀,夸赞她德才兼备。赐居金台,成为宫中唯一有独立宫殿的公主。 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情。 是的,昨天清早,还是如此。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父皇笑盈盈的送她和母妃出了永延宫,还叮嘱她们守岁劳累c要好好休息。 可当她们回到居住的明安殿时,殿外的层层禁卫c青砖地上颤抖着的明安殿宫人都昭示着不祥。 她慌乱的跑过去,扶起照顾自己的乳母,正要问原委,就听宫外内侍宣旨。 “贵妃柳氏,宫内禁足。” “灵德公主陈乐云,降为庶人,幽禁金台。” 她们都愣了。 没有任何先兆,没有任何缘由。来宣旨的内侍她们不认识,可这周遭的情形,绝不是虚妄。 柳贵妃挣扎着要见皇帝,却被禁卫拦下,只远远的望见殿外竹林旁远去的一抹明黄。她也看见了,那是最疼爱她的父皇的衣角。 质疑,渐渐的变成绝望;呆滞,渐渐的变成恐惧。 当柳贵妃拼尽全力,试图再次冲出去的时候,她的头撞在了殿外的太平缸上。那是皇帝为了柳贵妃特意打造的,缸外有柳贵妃最爱的竹叶纹饰。 鲜血,顺着鬓角淌下。 她下意识拿出手帕替母妃擦拭,却拿出了昨夜父皇替她擦酒渍的团龙手帕。暗红与明黄,让她触目惊心。 再往后,她只记得殿内外乱成一片,哭成一片。 等到有人叫她时,她已经跪在了雨花阁中,面前是母妃的灵柩。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回过神来,宫门已在身后。 “公主留步!” 陈乐云下意识的回头,又想起自己已不是公主,便漠漠的转了回来。 “公主!老奴给公主请安!”周大监小跑而来,老泪纵横,伏地便拜。 “我不是公主。”她冷冷的说道。可每说一个字,心都像被刺了一刀。 除了已经故去的母妃和太后,除了今日之前的那个父皇,除了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的乳母,周大监便是这宫中最疼她的人了。 “公主!”周大监声音颤抖,泣道,“老奴看着公主长大,您永远是老奴心中的公主!” 她有一丝的动容,却很快的压下了,“大监有事吗?” “公主!您别怨陛下,陛下也是情非得已。”周大监吃力的站起身来,把一件玄色斗篷披在她身上。 她只一闻c只一触碰,便知是父皇的斗篷。旋即抖掉,冷笑一声,“大监跟在他身边,果然是他派您来的。” “公主!”周大监不知该作何言语,只能一味的c忍不住的落泪,“您别怨他。” 周大监年过五十,皇帝和灵德公主都是他看大的,此时此刻,怎能不伤心。 “劳烦大监把包袱转交给他,”陈乐云将血帕子收到袖子里,又拿出破了的拨浪鼓,把剩下的包袱交给周大监,话语中没有半点眷恋,“告诉他,这机关盒是他送给我的十岁生辰礼,这包袱布是母亲灵堂前的白绸,今日一并还给他。” 而后,登上马车,毅然离去。 只留下周大监站在原地,抱着手中冷冰冰的包袱,暗暗垂泪。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雨花阁。 一连七日,皇帝都呆呆的坐在这里,守着心爱之人的棺椁,看着清冷的灵堂,悲痛欲绝。 江州柳氏一族,僭越逾制,欺罔忤逆,矫诏放囚,卖官鬻爵,累累罪状二十三条。这份检举柳氏一族的密折,三年前就已经在他的密匣之内。可他最爱的柳贵妃,偏偏就是柳家的女儿。 他不忍动手。 半月前,成妃向太后出首,告贵妃柳氏戕害皇嗣c毒杀妃嫔,数位宫人作证。太后大怒,下令彻查。他亲自为柳贵妃作保,才将此事平息过去。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证。可他也知道,太后忌惮柳家,绝对不会容忍柳贵妃留在宫中。 与此同时,前朝五十八名官员联名上书,列举江州柳氏全族四十七条罪状,请旨彻查。 柳家之事,他再也避不开。 这半月,他在前朝收网,也在后宫封口,甚至因此与太后翻脸。他不想伤害到无辜的柳贵妃,不想让前朝消息传到后宫。 他设想的很好。 将柳贵妃禁足宫中,让太后放下杀心。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就谎报柳氏病故,把她秘密送出宫去,在宫外安置。 而他最疼爱的女儿陈乐云,在宫中没有了母亲的保护,又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出身,只会成为众人欺侮的对象,日子也不会好过。战战兢兢的锦衣玉食,抵不过平平淡淡的布衣粗茶。不如让她同柳氏一起出宫,在宫外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还有他和柳贵妃的幼子陈英,还不到一岁。年纪尚小,又是皇子,只要为他在宫中找一位德行出众的嫔妃作养母,便无人敢说一二。 他费了多少心思,又下了多大的勇气,来做这些事。 可是,柳贵妃最终还是因他而死,那口他亲自设计又亲自熔铸的太平缸。 造物弄人。 他此刻想哭,却哭不出来。 家国天下,江山美人。他难以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初入安阳 平顺二年,正月十六,陈朝北方,并州安阳郡。 在水月庵带发修行整整六年的盛兴吴府小姐吴还夕,因为水月庵的修缮,只好到邻近的安阳吴府暂住。盛兴吴府的吴阁老也已送了信来,托安阳郡的同族代为照顾这位病弱的小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安阳城城门,往来的行人商旅,穿梭不息。 吴还夕正小心的步下水月庵的牛车,准备换吴府接她的小轿进城。 她没有丫头伺候,而水月庵这两日又忙着收拾,只派了一名姑子赶牛车送她过来。偏巧这牛又不听话,那名姑子就只能在前头费力的拽着,无暇顾及还夕。 而吴府派来的婆子原本有五个,四个粗使婆子抬轿,一个管事婆子跟着。可是大冬天的,谁也不愿起来,更别说是要去大老远的城门了。何况,吴府的主子们也没说这还夕小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这些下人也就更倦怠了。 管事婆子仗着有点权势,又倚老卖老,压根就没来,只让那四个躲不掉的抬轿子的婆子出城接人。可这几个婆子,一个赛着一个的懒,都在路边揣着手站着,没人愿意管这位亲不亲c故不故的小姐。 城门喧闹,这牛忽而往前c忽而往后,就是不肯好好站着。就算姑子使了全身的力气拉着,牛车也仍是晃得厉害。还夕只能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提着心的往下蹭。 一辆马车经过,车轮好巧不巧的别在了牛车边上。撞击带来的剧烈晃动让吴还夕失了重心,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吴府的婆子没预料到这些,先是愣了,而后又怕摔了她,府里怪罪。一个个的也有些慌了,急忙跑上前,搀她起来。 那赶马车的车夫是个毛头小子,本是跳下来查看车轮,却见这姑娘摔在地上,又脸色铁青,连忙问道,“姑娘没事吧!” 吴还夕扶着婆子站起来,虽然疼得直咧嘴,但还是强撑着说道,“没事没事。”只是声音有些虚弱。 “僮儿,怎么了?”问话的是马车中的男子,声音温润如玉,但又隐隐的带着一丝威严。 那车夫回首恭敬的答道,“主子,咱们的马车和别人的牛车别到了一起,有个姑娘摔倒了。” 马车中的人沉下声,似乎十分不悦,“怎么如此莽撞,竟和别人的车撞到了一起。代我好好向姑娘赔礼!” “是。”车夫很委屈的抓着头,辩解道,“刚才那边有个老婆婆领着小孙子出城,我想躲开他们,谁想到又蹭上了这边。” “回去再说!”车中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是那么的果决,像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尊者。 “是。”车夫无奈的瘪了瘪嘴,又冲吴还夕拱手道歉,“姑娘,对不起,是我没赶好车。” 吴还夕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这主仆都是心地良善之人,也不计较,颔首道,“无妨。” 她又见两车车轮别在了一起,便让水月庵的姑子把牛车往前赶一些,让开了路,“你们快赶路吧。” 那车夫见这位姑娘这样好说话,连忙道了谢,便跳上车去。 马车车轮渐渐转动,车中人挑了织花叠锦的窗帘向外看去,就见这个姑娘也看着这边,不觉抱歉的淡淡一笑,点头致意。 吴还夕站在路边,看见车中男子,也微微颔首。 等到抬眼之时,马车已经远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安阳吴府。 吴还夕乘坐的四人抬青色小轿自吴府西角门而入,停在二进院外。 水月庵的姑子送她到城门就回去了,几个抬轿婆子又懒得弯腰,她就只能亲自挑帘,步下轿来。 听见外面的响动,一个婆子伸着懒腰c打着哈欠从一间倒座房里出来,见是个眼生的小姐,又穿得不甚考究,心里的不痛快就浮到了面上。 那婆子白了她一眼,拽了拽自己的衣裳,不大情愿的领着她往院子里走。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吴府规模尚可,内外四进院落,结构紧凑。算上东西跨院和花园,一共九个院落三十六间屋子。然而要住下四代三房十八口人,再留下会客的厅堂,就显得有些挤了。 老太爷吴望之年过六旬,属并州大族吴氏,与盛兴吴阁老府上同宗。只是安阳吴府祖上这一脉,在并州吴氏中算是旁支末流,家中也未曾有人入仕,日子过得稍显艰难。所幸吴望之天资聪慧又刻苦读书,二十二岁时考取功名,几次升迁调任,官至云州长史。卸任告老之后,他便回到家乡安阳郡,买房置地,盖起了这座安阳吴府。如今和妻子,也就是吴府的老太太王氏,共享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只不过,近两年,老太爷迷上了道法,时常去白云观清修,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 老太爷的长子,也就是大房老爷吴世行,因荫子之故,得了一个并州朔清郡的县令之职。但是他五年前在任上病故,留下孀妻何氏。大太太何氏礼佛多年,除了在公婆跟前伺候,再不管其他事。府中诸事,皆交由大儿媳沈氏掌管。 大房长子吴安,才华并不出众。府中料他必然考不中功名,便早早为他捐了一个小官,如今在家中候补。他与妻子沈氏随母亲同住,府中称他们为安大爷和大奶奶。其子吴泽浩不满周岁,同乳母住在同院的西厢房。 吴安的胞弟吴宁,虽然也在考学,但比他大哥学的更好一些,府里也没有那么着急的催促他。宁二爷整日沉浸在书海之中,不是到朋友的学堂中代为教书,就是在自己屋子里苦心攻读。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他年前奉父母之命,与谢氏完婚,如今单住府里一处院子。倒是应了名字里的一个“宁”字,再清净不过。 大太太还有两个女儿吴卿音和吴卿香。长女吴卿音年前嫁到了静州,女婿出身静州齐氏,也是名门望族。大太太对这门婚事,再满意不过。幼女吴卿香今年十四岁,是府中的三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大太太如今只有这一桩牵挂,还盼着让人给她说一门比她姐姐更好的亲事。 大房另有一位姨娘舒氏,只有一女,名吴卿秀,十五岁,是为二小姐。舒姨娘处处谨慎,又向来敬重大太太,日子过得也还顺心。吴卿秀虽然和其他小姐是一样的待遇,府里也没有人敢看轻她,但她自己总是对这样的大宅门有些畏惧,谨小慎微c讷讷不言,就怕给生母招惹是非。 老太爷的次子,也就是二房老爷吴世昭,才过而立之年。他大哥走后,这个荫封的官职就落到了他的头上,如今是静州的一名县令,常年不在家。他的妻子林氏就只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吴寅住在府中,平时也是清清静静的。 这吴府的三房老爷吴世奇,是老太爷外室池氏所生,今年不过二十岁。老太太上了年纪,心就软了,接了这母子二人回来居住,也算是认祖归宗,单安置在府中的一处院子。可吴世奇是老太爷晚年得子,老太爷偏疼他,挑儿媳的标准一高再高。这就耽误到了现在,三老爷一直没有娶亲。 除此外,府中还有一位亲戚小姐,名唤吴卿桥,府中称四小姐。她今年刚刚十二岁,是老太爷亲弟弟的长孙女。因为她祖父还未致仕,父亲又调任南方,母亲随行,只能将她暂寄安阳吴府。如今,住在花园西北角的听鸣轩,与吴府两位小姐住的东西阁楼相去不远。 是故,吴还夕归来之时,除了要见一众女眷,就只用拜见在府的老太爷吴望之c三老爷吴世奇和安大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婆子原本走路还懒懒散散的,见到这个婆子聊两句,看到那个丫头问两句,也不管吴还夕是何心情。可一快到了老太爷院里,这婆子立刻规矩了,不仅走路端端正正,而且还时不时假模假式的让吴还夕注意小心。 吴还夕与这一家陌生得很,只在来的路上听说了这些。本以为如此相见,一定尴尬至极。谁想到,不到一盏茶的会面,竟让她觉得倍加温暖。 老太爷和老太太见了这位远方孙辈,嘘寒问暖,关心至极。 “还夕,你身体可好些了?在水月庵过得可好?大家都是亲戚,这么些年,又住得这样近,该捎个信来,我们也好照应照应。”老太太心疼的拉着她来身边坐下,关切的问着。又握着她的手,却发现是那样的冰凉,不觉用自己布满皱纹的手去暖她,“来时应该多穿点,这会儿最冷。” 吴还夕听了这些话,冰冷的心渐渐的暖了,化成泪水,在眼中打转,“多谢老太太记挂。我自幼身体不好,唯有寄养在这水月庵中,方能好些。水月庵照顾周全,不敢给贵府添麻烦,便未叨扰。” 老太太和老太爷听了,更觉得心疼。“来了,就踏实的住下。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千万别拘谨。就是我们这里小了点,不如你们那里宽敞。” “不敢,这里已比水月庵好太多了。”吴还夕谨慎的言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旧日主仆 几位太太和奶奶不知情况,不敢胡说,跟着热络的客套了几句场面话。又把自己家的小姐们叫来,和她见了个面。 老太太见吴还夕面带疲惫,猜想是路上颠簸劳累,便和老太爷低语了几句,就让众人散了。又叫门口的那个婆子进来,带着吴还夕去住处。 那个婆子方才在门外就听见了屋内的对话,心中暗道不好。 他们这些下人,只知道有个远房小姐来投亲,又早听说是个寄养在外的姑娘,便以为是个可以欺负的。 吴老太爷在朝中做了几十年官,府里爷们儿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这些年,来安阳吴府攀亲戚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有来求人脉的,有来求官的,有来讨银子的,还有来蹭吃蹭喝的。甚至那江湖骗子,也打上了安阳吴府的主意。 想这个人,不是安阳吴府哪一门子的穷亲戚,就是个不受家里待见c赶出来的女儿。因此,尽管主子有吩咐,可吴还夕来时,根本没人把她当回事。 但看如今屋里的场面,这位小姐还真是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得罪不得。 等到出了老太爷的院子,那个婆子凑在吴还夕身边,笑出了一脸褶子,“小姐,方才我没睡醒。要是有什么冲撞了您的,您多担待。” 吴还夕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 若是放在以前,单凭那婆子对她的无视,就足以让她气恼好半天。可如今,见识了人情冷暖,她的心,比以前宽了,也比以前硬了。 那婆子见小姐没说话,也只能无措的低下头,老老实实的回到前边带路,暗暗祈祷小姐不会和她计较。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婆子就带着还夕到了她的住处,畔花亭边的寒水坞。 整个吴府,也就那里还空着一间像样的屋子。 寒水坞,顾名思义,就是一间临水的小房子,效法江南园林,本作观景之用。两面有门两面有窗,夏日凉爽,冬日幽静。 如今可供进出的房门在南边,正对着回廊。东西两面墙上各有两扇窗户,菱花纹样,轻纱蒙窗。因为是冬日,便用厚厚的毛毡帘罩了一层。北墙上也有一扇门,与南边的门相对,门的另一边就是畔花亭。只不过,如今这道门从屋里封死了,也罩了厚毛毡帘。 屋子南北长c东西窄,正中间生了一盆炭火,甚是温暖。东西墙边,错开着放了一架檀木架子床和一套檀木桌椅。架子床靠北,与北门之间隔了一只沐浴用的大木桶。架子床上铺了三层绸缎软垫,一个枕头东西向放在北边,一个南北向放在床里侧,再往里则放着一厚一薄两条锦被。床边的方凳上摆着洗脸洗手用的铜箍木盆,盆上搭着一块羊毛手巾。再往南,檀木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c茶壶盖碗,看来是一桌两用了。南门边上放了一个高柜,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叠着二十几套四季衣裳。一应物件,虽然简单,但都是新的。 最让她奇怪的是,自己明明从没到过吴府,怎么这里的一应摆设,甚至花色纹饰,都是自己喜欢的。就连枕头被子的摆放,也处处符合自己的习惯。 正想着,门外的婆子又带了一个丫头进来,“小姐,这是府里给您派的丫头,等着您赐名呢!” 吴还夕无心管这些,只想一个人静静的呆着,正要回了,就听那丫头道,“小姐,您一路颠簸,我打了热水,伺候您换件衣裳吧。” 这熟悉的声音,让吴还夕又惊又喜,转身一看,果然是她。正想叫她,又见婆子在门口站着,便住了口。对那婆子说,“知道了,替我谢过府上。” 见那婆子走了,吴还夕连忙把那丫头拉进来,关上了房门,急切地问道,“素蕊,你怎么在这里?” “公主!”素蕊再也忍不住的泪水刷的落下,不住的哭泣。 原来,吴家小姐吴还夕就是灵德公主陈乐云。而素蕊,是明安殿的侍女,和陈乐云一起长大的玩伴。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柳贵妃走后,皇帝以陈乐云恃宠而骄c桀骜不驯为由,下旨将陈乐云的幽禁之所,从皇宫中的金台殿,换到了皇城郊外章台行宫。帝师吴阁老也是公主的开蒙先生,他可怜公主凄冷的处境,曾前往章台行宫探望。见她吃不好c穿不暖,处处受宫人的欺负,心中不忍。便暗中使了掉包计,将陈乐云接出行宫,寄养在吴氏家族,以吴氏在府外寄养的小姐身份,让陈乐云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安阳吴府,就是吴阁老为陈乐云选择的府第。不至于门第太高,引人注目;也不至于太过寒微,让她受委屈。安阳吴府的老爷太太们,只知道吴还夕出自盛兴吴府,而且来头不小,但不知道她具体是吴氏哪一支。不过,有吴阁老的关照,谁都不敢轻视她。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故人相见,分外伤心。 吴还夕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素蕊用手抹了眼泪,抽泣道,“公主走后,陛下封了明安殿和金台殿,遣散了宫人。陛下追封娘娘为顺贤皇后,葬入皇陵地宫。小皇子抱到了锦祥殿容嫔娘娘那里,只有我和竹心跟了过去。五天之后,陛下诏我到永延宫,命我到行宫照顾您。我在行宫见到了吴阁老的亲信,他告诉我公主去了安阳吴府,还命人日夜兼程的送我到这里,为能提前收拾好公主的住处。” 吴还夕沉默了。派素蕊来照顾自己,她应该感谢皇帝,还是应该说他沽名钓誉。 “公主,”素蕊在来的路上听过柳氏一族的事情,也见过失魂落魄的陛下,知道陛下绝非有意如此,便出言劝道,“柳家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得人心。陛下也知道,这和娘娘c和您c和小皇子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咱们树大招风,宫里哪个人不眼红。陛下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不要提他!”吴还夕冷冷的说,“从母亲亡故那日起,他就只是皇帝了。” 素蕊叹了口气,攥紧她的手,希望如此能给她一些安慰。 “还夕小姐在吗?”敲门声响起,是个有些年纪的和蔼的妇人声音。 吴还夕和素蕊连忙擦净了眼泪,起身开门,见是伺候老太太的张嬷嬷。 张嬷嬷看吴还夕好像哭过,素蕊的脸上也有泪痕,便问道,“可是这丫头不好?要不,我去回了老太太,再给小姐换一个来?” “不用了,”吴还夕勉强的笑道,“我是好久不回家了,方才和府上说话,觉得分外亲切,就有些想家了。和这丫头一说,又把她的思乡之情勾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姐妹聚首 “原来是这样!”张嬷嬷放了心,安慰她道,“小姐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要是缺了什么,就和大奶奶说。我们这里是她管家。”她又看看屋里忙活的素蕊,“那丫头是吴阁老派来的,说小时候曾伺候过小姐。不过,我想着,毕竟许久不在您身边,又不熟悉这边的事,难免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府里打算买几个丫头,添到老太太和几位小姐屋里。小姐从南方来,丫头里也有几个南方的,就是年纪小点。您要是不嫌弃,就去挑几个来使唤。” 吴还夕忙道不敢。 她的放肆,只敢在三个人面前。一个是数年前故去的顺康皇太后,也就是她的亲祖母;一个是最疼爱她的母亲柳氏;还有一个,就是在她心里早已失去光辉的父亲。 “小姐这就见外了。”张嬷嬷是越发的喜欢这个乖巧的姑娘,又聪慧,又识礼数,“太爷和老太太吩咐过,您和我们府里的小姐是一个样的。依我看,您就去挑一个来,觉得好就留下,就得不好就交给我,我再给您物色新的。” 见张嬷嬷说得这样诚恳,吴还夕只能跟去,随便选一个了事。 吴府中路二进院,府中的三位小姐,再加上吴还夕,站在屋檐下的台基上,看着院子里站的十几个丫头。 “二姐姐,”吴卿桥年纪尚小,就喜欢跟在姐姐们的身边,喜欢学她们的说话做事,“是喜欢哪一个就可以挑哪一个吗?” 吴卿秀看着天真的妹妹,笑着道,“是啊,咱们的小妹妹能多一个玩伴。” “丫头可不能只看眼缘,”吴卿香缓步走来,端着十足的小姐架子,慢悠悠的说,“出入内室,手脚要干净。随行左右,品行要端正。丫头虽然是下人,但如果犯错,丢的却是主子的面子。” 四小姐吴卿桥不是很理解三姐姐说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妹妹先挑吧!”吴卿秀见她过来,立刻让到一边,自己谦逊的站在角落里。吴卿秀是姨娘的女儿,凡事种种都自降一等,怕给自己惹麻烦,也怕给舒姨娘惹麻烦。 三小姐吴卿香从不欺负这个庶出的姐姐,但也绝不会平白的让她,毕竟她自认为是有身份的嫡小姐。笑着道了谢,又拉过吴还夕来,“还夕,你是客人,你先挑。” “算了,你们挑吧。我初来乍到的,这样不合适。”还夕辞道。她倒不是怕,只是此时无心去做而已。 “那好。”三小姐微微点头,大方的走下台阶,在牙婆的带领下,挑选中意的丫头。 “还夕姐姐,你猜三姐姐会挑哪一个?”四小姐吴卿桥拉了拉吴还夕的袖子。她看这个新来的姐姐好像有心事似的,一直都没怎么笑过,就像来搭个话,逗她开心。 吴还夕摇了摇头,“不知道。四小姐觉得呢?” 四小姐吴卿桥装模作样的偏着头,像是在认真的想着什么。一根手指戳着圆嘟嘟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睛扫了扫下头站着的丫头,嘴角却像小大人似的渐生得意之色。她又故弄玄虚,点着还夕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猜是第二排的那个穿粉衣裳的丫头。” 看着吴卿桥想问题时可爱的样子,吴还夕忍不住笑了,“为什么?” “三姐姐一向不喜欢比自己长得好看的丫头,不喜欢呆呆笨笨的,但也不喜欢太聪明伶俐的。”吴卿桥指着那穿粉衣裳的丫头,又道,“姐姐你看她,长相一般,又站得规矩,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但是牙婆一说话,她又能很快的反应过来。最是三姐姐喜欢的。”说罢,吴卿桥得意的扬起了小脸,似乎在等着姐姐们表扬。 “那你猜猜,我会选谁?”吴卿秀从一旁走过来,扶着她的肩膀,笑道。去年吴卿桥刚来时,还装得文静可人。可相处下来,她就发现,这吴卿桥才是现在府里最古怪精灵的。 吴卿桥打量着二姐姐吴卿秀,装作老先生似的闭眼捻须,又学算命先生掐着手指,片刻道,“姐姐会选个最木讷的。可对?可我觉得,姐姐该选个厉害的帮衬姐姐。” 吴卿秀听言,又想起了心事重重。却捏着她的脸蛋儿,恨也不是,爱也不是,“就属你能说!你再猜她会选谁?”吴卿秀又指向还夕,“再说中了,我就信你。” “那我要好好算算。”吴卿桥像半仙似的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乱说了些什么,方道,“还夕姐姐一定会挑一个本地人。” “她说的对吗?”吴卿秀连忙问还夕,她也希望知道这个结果。 吴还夕暗暗吃惊,年纪小小的吴卿桥,分析起事情来,竟然如此之准。她微微点头,淡淡笑着,“四小姐说对了。我才到这里,定然要找个熟悉本地情况的。” “哎呀呀!我算是服了。”吴卿秀拍拍卿桥的肩膀,又冲还夕打趣她,“咱们家出了个半仙了!” 果然,吴卿秀挑了个讷讷少言的,吴卿香挑了个中规中矩的,吴卿桥挑了年纪最小的,吴还夕挑了个本地自卖的。张嬷嬷又挑了两个在院里洒扫的小丫头,也都是看着老实巴交的。 那些个抖机灵心想进大户的丫头,尽管站在前排,尽管伶俐得像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尽管给牙婆许了不少好处,让牙婆帮着说了许多好话,却一个也没被选上。一个个失落的跟着牙婆出去了,只能等着下一个主家。 还夕以前从来没有调教过丫头。她的侍女都是像素蕊那样,由宫中调教好了才送来。什么闭眼不视c闭耳不闻c闭口不谈,都是最基本的规矩。平时,不等她开口,只要一个动作,哪怕一个眼神,这些侍女就知道自己应该奉茶还是端水。 一切,怕是要从新来了。 想到此,还夕不禁摇头自嘲。自己活了十四年,到头来竟然什么都不会。 那丫头见小姐这样,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可她又从来没进过这样的高门大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还夕听见她在后边问,只是说话不像个丫头请示主子,倒像是姐姐关心妹妹,没有疏离,倍感亲切,“哦,没事。你叫红叶?” “是,爹娘起的名字。”红叶略显紧张的答道。 这位小姐也带着小姐架子,但不像方才第一位小姐那样的盛气凌人。只是觉得这位小姐和其他小姐相比,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像是高高在上,但又似乎是若有若无。 红叶不清楚这位小姐的脾气秉性,说起话来更是万分小心。又想起大户人家买的丫头都是让主子起名的,她不知道这话该怎样说,只能生硬的说道,“请小姐赐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丫头红叶 还夕笑笑,就算她此刻背对着她,也能觉出红叶这丫头的拘谨和害怕。 她站住脚,转过身,温和的看着她,就见她紧张地呼吸都急促了,手不安的搓着,眼神四处乱飘,心绪不宁。 还夕轻拍她的手,道,“红叶这名我喜欢,又是你爹娘起的,你就留着吧。” “谢谢小姐。”红叶学着以前自己在街上见的丫头的样子,僵硬的向还夕叩谢。 “好了,快起来。”还夕虚扶她起来,又见她一瘸一瘸的,好像在忍着痛。 还夕心下了然,这红叶在家中应该也是宝贝一样的女儿,平时没给谁跪过。这样的石子路上,恐怕更是头一遭。 见四下无人,还夕索性弯下腰,拿出帕子给红叶扫去衣裙上的浮土。 红叶急忙后退两步,连道不敢,“小姐别这样!怎么敢让小姐给我擦衣裳!” 还夕不管这些虚礼,把她拉回来,细细的掸干净了,淡淡的说道,“以前,我也像你一样,觉得规矩可重要了。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就觉得那些规矩很假。就像,两个带着面具的人。” “小姐?”红叶听她此话,觉得她一定有故事,想问却又不敢问。 还夕也觉得自己说多了,笑着岔开话题,“你方才说,你家在城南的绒线街?绒线?街上有很多卖绒线的店铺吗?” 红叶摇摇头,“绒线街没有商铺。街上家家户户都是纺绒线c做绒花的,每年有好多商人来街上收绒线c绒花,时间长了,街名就变成了绒线街。” “哦,是这样。”还夕突发奇想,摘下头上戴的绒花,细细的瞧着,问她,“这绒花是你们街上做的吗?” 红叶接过还夕递给她的绒花,翻来覆去,仔细的看了看,又摇摇头,“不是。这绒花做得太精致了,别说是我们街上了,就是安阳郡最大的绒花行也做不出这样精致的绒花。小姐是在哪里卖的,我真想和他们学学!” “这是府里给我备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卖的。”还夕微微低头,任红叶把绒花戴回到自己头上,又问她,“你会做绒花?” “是啊!”红叶一听“做绒花”这几个字,一下子高兴起来,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做一朵绒花,要先挑选蚕丝,然后用染料染色,大多是红色或者粉红色,也有黄色和绿色的。之后,还要拉铜丝c勾条c打尖c传花c粘花等等十几道工序,把蚕丝和铜丝弯成牡丹c芍药c兰花,还有凤凰c蝴蝶,好多种样子。我做的快,头戴的绒花,一天能做三朵。可要是摆件,两三天才能出一个。” 还夕听她说得起劲,连自己这个不会做绒花的外行人都想去试试。 看她这样喜欢做绒花,还夕不禁问道,“做绒花养活不了自己吗?你为何要把自己买了当丫头?” 听到这话,红叶眼中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了。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犹豫再三。半晌才道,“我手艺巧,以前,一朵绒花能卖一钱银子。小姐,你知道吗,一钱银子对一个贫寒人家来讲,能让好几口人吃饱穿暖的过上半个月。可是,后来,我做的绒花,就再也没有人收了。” “为什么?”还夕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落寞,听出了遗憾,听出了伤感,还有一点和她相似的绝望。 红叶到底是个实诚人,数次的隐瞒让她自己的内心更加愧疚。 她扑通的一声跪下了,闪过一丝期盼,片刻间又陷入了绝望,“小姐对我这样好,我也不想瞒着小姐。我不是全乎人,按理,我是不能在小姐身边当丫头的。我骗了牙婆,说自己是家里太穷才不得不出来。” “什么是全乎人?”还夕问道。她生长在深宫之中,不知道这些市井的事情。 还夕想拉红叶站起来慢慢说,可红叶固执的跪在地上,坚决不肯起来。 红叶叹了口气,解释道,“牙婆说,高门大户的规矩极多。伺候小姐的丫头,家中必须是正经人,必须是父母健在,兄弟姊妹也都平安的。如果进府之前曾许过人家,夫家也必须是正经行当,家中齐全。” 听她此言,还夕就知道她家中一定发生了变故,不由关切的问道,“你家中出事了?” 红叶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三年前,我爹娘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可新郎在我嫁过去之前就得病死了。婆家人说是我克死了他,不接受我。媒婆知道我克死新郎的事情,都说我克夫,也都不肯给我做媒。我就在娘家守了两年多的活寡。” 还夕觉得这克夫之事太过荒唐,不想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害人之俗,“你都没有见过他,那个男的病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红叶也觉得无奈,“小姐,你在深宅大院中长大,不知道民间的这些习俗。比这更害人的,还多的是。”她顿了顿,又想起了那些绝望而无助的日子,“开始,我以为,就算我一辈子不嫁人,也能靠做绒花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可是,绒花里卖的最好的c最多的就是头上戴的。头戴的绒花,大多是未出阁的姑娘们买的。我一个死了丈夫的人,自然没人买我做的绒花,怕沾上晦气。一些邻里知道这事,为了能让商人收他们家的绒花,就添油加醋的编排我。时间长了,我家连上门的商人都没有了。” 还夕只觉得这些习俗都是吃人的,险恶的人心也都是最厉害的割肉刀子。心中更加可怜她,又问道,“其他的呢?做别的绒花也没有人买吗?” “没有。”红叶无力的摇摇头,“摆件买的人本来就少,一年都卖不出几个。大户人家里办白事也需要白绒花,可安阳郡的大户人家才有多少。我在家里住着,也只能干吃白饭。不如把自己卖了,让家里能好好的靠手艺活着,自己以后兴许还能贴补家里。” 还夕为红叶的遭遇,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可她如今无权无势,又寄人篱下,这样立场分明的话,还是不敢说出来,只是心中暗道,“这哪里是习俗,明明就是枷死人的枷锁。” 红叶看她沉默了,以为是嫌弃自己的出身。想到小姐的方才亲自给她掸土,愧疚更深。红叶深吸一口气,给还夕叩了个头,拿定了主意,平静的道,“小姐若是赶我出去,我绝无二话。” “你快起来。”还夕扶她起来,给她掸了土,又揉了揉在石子路上搁出印子的膝盖,“我自己的命就不好,为什么要嫌弃你?大家活着,都不容易。你和我说了,就是相信我,真心拿我当主子。我也相信你,真心的拿你当自己人。这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别再和别人说。我不怪你,也不嫌弃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武宣王府 红叶听了小姐的话,感激的眼泪都下来了,又是哭又是笑,又要跪下磕头。 还夕赶紧拦下她,笑着给她擦眼泪,“我今天都哭了好几回了,你不能再招我哭了。” 红叶点点头,努力的憋着眼泪。 “记得,你说你十八岁?”还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道。 红叶用力的点点头,却一直忍不住的抽泣,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好了,别哭了,好像我这个小姐欺负你这个丫头似的。”还夕安慰她,“我今年十四岁,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妹妹。以后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和我说说,别在心里憋着。好吗?” 红叶听了这话,感动得不得了,几年积攒的委屈好像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哭得也更加厉害。 “好了好了,”还夕拍着她喘不匀气的后背,“我还有个丫头叫素蕊,也是十四岁,跟了我几年了。你有什么事,就去问她。” “嗯!”红叶费力的挤出几句话来,又是表态,又是立誓,“我,我一定好,好好伺候小姐!” 还夕拉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给她擦着泪,等她不哭了,才一同往寒水坞走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吴还夕在安阳吴府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十来天。 对于宫内宫外的变故,她已经渐渐的放了下来,清清静静的过着修行一般的生活。 用还夕自己的话说,人走了,家散了,不放下,又能如何? 直到一道昭告天下的圣旨,让她再也放不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平顺二年,二月初二,陈帝立五皇子陈英为太子,册五皇子生母容嫔为容皇贵妃。 朝野一片哗然。 且不论容嫔的晋封连跳两级,单是立太子一事,就足够朝堂上的党派争来斗去的了。就连远在陈朝北疆c清闲已久的武宣王府,也有点蠢蠢欲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平顺二年,二月初十,并州安阳郡,武宣王府,正院。 一名小厮快步跑进正院,穿过寂静空旷的大院子,立在正房前,恭敬的道,“王爷,向公子到了。” 须臾之后,武宣王怀文信步而出,看了看门外清冷的夜色,一语如常,但又似有不满,温润中带了一点不耐烦,“让他到前院等着。” 那小厮领了命,又快跑着出去了。 小厮名寒松,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清秀,却武艺高强。他是武宣王怀文的跟班,也是他在府中最信赖的亲信。而最熟悉王爷脾性的,也是他。 所谓,闷声发大财,可也是闷声作大妖。 虽说,这向公子与他家主子的关系非比寻常。可寒松却灵敏的意识到,向公子这回,看来是要遭殃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武宣王怀钰林是陈朝开国之时仅有的三个异姓王之一。因为辅佐陈朝太祖开疆拓土,平定北疆胡虏有功,被封为武宣王,封地为陈朝腹地c平江江北的武宣国,世袭罔替。 后来,陈朝皇帝忌惮异姓王的兵权政权,意欲削藩。武宣王先祖及时察觉朝堂波澜,主动上交兵权和封地,携家眷北迁至陈朝边境并州安阳郡定居,自此远离朝堂,不问政事。只有朝廷征召之时,才登台拜将,领兵出征。 也正因如此,武宣王一脉才得以延续七代,成为如今陈朝唯一的异姓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王爷好清闲。”向彬翘着二郎腿,斜靠在主位的木榻上,半眯着眼,很享受的吁了一口气。只用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是怀文来了。 怀文早就习惯了他的没大没小。但今时今日见他这样,不觉生气,随手拿了身边木椅上的锦垫丢了过去,沉声道,“来晚了还敢在这儿歇着!” 向彬反手挡了锦垫,把腿从榻上放下,又理了理衣服坐正,正色道,“路上出了点事情,耽搁了两天而已。” “是找了点香阁的沉月,还是萱花坊的桃夭?”怀文端坐在客位的木椅上,随口问道。 这位向公子向彬,风流倜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才高八斗。陈朝有多少女子爱慕他,倾心于他。可他年过二十还未娶亲,只因他太过风流,教世间女子敢爱不敢嫁。任它是何等的销金窟,凭它是怎样的埋金塚,都挡不住这位风流阵里的急先锋。 “说正事。”向彬尴尬的咳了咳,就算他看起来是有点不着调,也不至于当面点出来嘛。“我在甘州遇到了一队重兵押送的流放钦犯,有个犯人叛逃的时候,伤了我的人。因为官府查问和治伤,耽搁了两天。” 怀文略略思索,想那队钦犯必然不是一般人,便向向彬求证,“江州柳氏?” 向彬点点头,“正是。我查过,那个逃走的人叫柳一云,十二岁。他使的招数很邪门,招招致命,不像中原的功夫。” “柳家还与外族有牵连?”怀文问道。若真如此,他还小看了这个贪婪自大的士族。 “不清楚,还在查。”向彬一五一十的回答。他和怀文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你呢?听了立太子的消息,有什么想法?” 怀文端起一旁的茶盏,拿起盖子撇着茶叶,却不喝。这盏茶是寒松给向彬上的。而且,离开了他视线的水,他从来不喝。 半晌,他才幽幽的说了这一句,“武宣王府淡出朝堂的时间太久了,该回去了。” “怎么?”向彬忍不住凑了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闲云野鹤的王爷要大闹龙宫了?” 怀文不喜欢他离自己这么近,把茶盏放下,又向后靠了靠,嫌弃的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是有这个想法。”向彬毫不避讳,他从不赞成老王爷和怀文“守爵自保”的想法,“可你是怎么想通的?” “不知有多少人还记得,明天是忠顺王府的忌日。”怀文抬眼看着向彬,眼中尽是冰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忠顺王府,也曾经是陈朝的异姓王府。削藩之时,效法武宣王府上交了兵权和封地,而后退回老家静州,务农经商。 六年前,先帝巡牧静州,忠顺王府请缨,出资修缮行宫。然而,就在先帝提前离开静州的当天,行宫大殿垮塌。先帝以忠顺王府意图谋逆弑君为由,查抄王府。 抄检三日,仅忠顺王府府内,抄出赤金三百万两c白银九百六十万两c制钱两千三百串,另有铜鼎十二座c玉鼎十二座c珊瑚树三株c大小各色宝石一百二十一颗c各种如意六百三十三支c玉碗玉碟十一桌c金碗金碟二十六桌c银碗银碟三十桌c金银镶玉箸象箸三百副c金银吐盂面盆三百个c镂金八宝屏风十架c嵌金玉炕桌三十六张c金玉珠翠首饰一万六千三百一十二件。另有在外的田产商铺,不可计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谁为鱼肉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致命的是,在忠顺王府密室内,抄检出玄色龙章礼服一件。 于是,又定罪状。忠顺王府十二岁以上男子斩首,十二岁以下男子发配甘州,女眷变卖为奴。 忠顺王府与武宣王府有姻亲之谊。因此,大殿垮塌当天,忠顺王府就秘密遣人给武宣王府送来了消息。一则,修缮行宫,并非忠顺王府主动请缨,而是州官私下授意。二则,大殿垮塌,更是有人刻意为之。忠顺王知道抄家已是必然,但仍希望武宣王能在朝中活动,让此案能够公正审理,还忠顺王府的清白。 可是事情进展的太快,不到二十日,抄家c问罪c流放,忠顺王府一案已成了无力回天的铁案。纵使武宣王府有心,也无从回转。 看着朝廷惩处忠顺王府的通报一份份传来,武宣王府上下只觉得寒意逼人。一时间,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个被查抄的,一定是武宣王府,但不只是何时。 这种感觉,就像头顶悬了一把利刃,一柄钝刀在一点点的磨着绳索。还不如痛快掉下,来的干净利落。 自此之后,先武宣王爷,也就是怀文的父亲,醉心山水,半点不沾凡尘琐事,以为这样就可以换取武宣王府的安生日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忠顺王府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倾倒,又在月内结案,好像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向彬那时还是个小孩子,但这样的大案c这样的大族倾覆,让他记忆深刻。每每想起,也让他深感朝堂之变,脊背发冷。 “江州柳氏的变故,又让我想起了这些。”怀文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又冷冷的说,“忠顺王府历代经商,那些巨额的财产并不稀奇,根本不足以定罪。关键是行宫垮塌和密室里的龙章礼服。” “江州柳氏,忠顺王府,是啊!这两桩案子都是除夕前后定案。”向彬忽然明白了怀文为何会想到这些。 怀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大确定的说道,“我记得,那时忠顺王府曾派人给父王送信,说修缮行宫一事可能是静州官吏栽赃陷害。而那龙章礼服,信里似乎并未提及。后来,忠顺王府上下收监,就再没有消息了。” “那时,朝堂中有官员为忠顺王府开脱逾制的罪名,但被下了大狱。”向彬对此事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名官员与向氏产业的联系,险些让向氏一蹶不振。 怀文冷眼看着门内左右摆放的两只御赐平安富贵花瓶,那繁复的纹样,就像帝王的心思,永远理不清,“父亲一直以为这只是朝堂的党争,而我却以为,这潭水,没有先帝的插手,是搅不浑的。” “我也是如此想的。”向彬对此再认同不过,索性坐在怀文边上的木椅上,手肘撑着桌子,凑过身去,“忠顺王府离朝多少年,可还是如此下场。一味的避让,只会换来无法招架的屠戮。”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武宣王府不能再躲。”怀文拿起腰间佩戴的武宣玉佩,细细摩挲。这枚武宣玉佩,在历代武宣王的腰间佩戴过,决不能从他的腰间被斩断。 怀文思虑数月,早已打定主意,“重入朝堂,我也来搅搅这摊浑水。看看,是我武宣王府尘封已久的宝剑快,还是他们时时舔血的斩刀快。” “王爷有什么打算?”向彬和怀文师出同门,又曾在战场共历生死。只要是怀文下定了主意的事情,他向彬绝不会退缩。 怀文坚定的看着他,四目交换,已是无比的信任。 “皇帝立太子,可这个太子名不正言不顺。”怀文一点点道出了自己的计划,一张大网徐徐铺开,丝毫不乱。 “五皇子陈英,真正的生母是谁,大家心里一清二楚。陈英一非长子,二非嫡子,三非贤,四非德。一个小孩子骤然被立为太子,让那些排在他前头的皇子怎么想?让那些皇子生母c养母c外戚们怎么想?让满朝的文武百官怎么想?所谓的理由,也就是骗骗百姓罢了。” “如今的朝堂,以各皇子为首,定然是四分五裂。可是,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就是让皇帝废掉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太子。所以,用不了几个月,这些散兵,就会拧成一股绳。而这股绳子,会把皇帝勒得喘不过来气。到那时,他才会明白,朝堂上有几个真心依附他的臣子,是多么的重要。” “” “如果,我武宣王府是那些臣子之一;如果,我武宣王府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如果,我武宣王府有本事替皇帝平了这场争斗;如果,我武宣王府能替皇帝扫清未来所有的障碍;如果,我武宣王府成为皇帝乃至未来新帝的股肱之臣;如果,我武宣王府能与皇帝乃至未来新帝有着千丝万缕c斩不断割不尽的联系,我武宣王府的处境还会是现在这样?” 这一大串的反问,把向彬问得有些懵。 但他听出了一点,怀文要冒一个巨大的风险,“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可想过这些?” “想过。”怀文的回答依旧是无比的坚定。 他慷慨豪迈得不像素日里那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三年前,北境之役后,北方的胡虏分裂成了大小十几个部落,相互讨伐征战,没个十几二十年是安生不了的。陈朝北境,二十年之内,没有大患。再看皇帝如今派出去领兵历练的,都是像许振c贾平川c张兴这样,从赤脚行伍之中遴选出的年轻武将。因此,武宣王府再怎么苟延残喘,也保不过二十年。与其蝇营狗苟的畏缩一生,不如搏一搏。胜了,便是锦绣前程;败了,也无非是落日残阳。” 话毕,怀文又有一丝淡淡的顾虑挂在眉梢,“向宅与武宣王府不同,你可要想好,要不要冒这个险。” “哈哈哈。”向彬少有的爽朗大笑,少有的拍了拍怀文的肩膀,亦是少有的阳刚之色,“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扛出来的,我的命,乃至整个向氏,都是你的。你不抛弃我,我怎么能抛弃你!” 怀文紧抿嘴角,用力的握住向彬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又与向彬击拳盟誓,“好兄弟!死生不弃!” “死生不弃!”向彬亦是坚定的言誓。 双拳相对,天下朝局,开始渐渐的变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两日后,立太子的消息,随着官府张贴的文书,也传到了安阳吴府。 吴还夕已经因此而困惑了半天。 她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要这么早立太子。她不明白,皇帝为何要立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做太子。她也不理解,皇宫里那么多皇子,这太子怎么偏偏就是她的亲弟弟c柳贵妃的亲儿子。 让一个前朝毫无依仗的孩子坐于太子之位,是何等的凶险。 如果她还在宫里,就是拼了命也要护弟弟的周全。 可惜,她如今远在边关,想拼命都不知和谁拼。 一切的谋划,也比在宫中要难上百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精致南花 素蕊一直跟在还夕身边,见她又在出神,就知道她又在思虑此事。一道连她自己这个只知道端茶递水的丫头都觉得奇怪的册立诏书,小姐一定更为此伤神。 她端过一盏冰糖银耳羹,递到还夕手上。“小姐,您再进点东西吧!咱们有二两银子的月例,一应吃穿用度也都是公中出的,您不用顿顿俭省。” 还夕把银耳羹又推了回去,有些沉闷的说道,“你不知道。咱们花的钱都是安阳吴府的钱。可咱们花一两,吴阁老少不得就要给这里十两。吴阁老一向清廉,我不能花他那么多钱。” “小姐,这银耳羹熬都熬了,您就喝了吧。”素蕊才不管这是谁的钱,她只关系自己家小姐的身子。 还夕可没听见这些,细细盘算着,“我想着,咱们以后也做个小本买卖,像红叶她家似的。过几日我就给吴阁老写信,向他拆借些银子,按照红叶说的市价,三分利还他。到时候,咱们也不在这里住了。出去盘个小店面,以店为家。不管是浆洗,还是缝补,总不至于饿死。我欠吴阁老的太多了,实在是不好一辈子都靠着他。” “小姐!”素蕊一听小姐又打起了出去单过的念头,急的什么似的,“放着好好的大户小姐不当,出去做什么工啊!外头谋生,哪里有您说的那么容易。一天三分利,您知道加起来是多少吗?咱们根本还不起。左右吴阁老也没说嫌弃您,也没说赶您出去,您就在这里住下,等有事再说,有什么不好?” 还夕知道素蕊是为了自己好,也不怪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话也只说了一半,“吴阁老顶着欺君之罪把我换出来,我相信他。但是,万一有一天皇帝发现我不见了,追查起来,我不想牵连到并州吴氏一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自立。到时候,只用说是我自己逃出去的就好。干干净净的,也不辜负吴阁老对我的照拂。” 在得知立太子之事以前,还夕离开安阳吴府,确实是想着,万一章台行宫事漏,不牵连吴阁老和并州吴氏的任何一个人。 可得知陈英当了太子以后,她更想设法在朝臣中斡旋,甚至能在后宫中安插耳目,暗中保护弟弟。 朝臣各派各为其主,偏偏江州柳氏覆灭后再无人支持陈英。而容皇贵妃的为人,她清楚,可以信赖,但又不可信赖。 还夕知道自己要冒的风险,私离行宫,抗旨不尊;拉拢朝臣,结党营私;培植耳目,更是罪无可恕 所以,这些罪名,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就好。不必牵连弟弟,不必牵连素蕊红叶,更不必牵连并州吴氏。 离开安阳吴府,仍然是首先要做的。 素蕊见小姐执意要走,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又把半温了的银耳羹塞了回去,“您把它喝了,我就听您的。” 还夕笑笑,也只得打开盖碗,慢慢的喝起银耳羹来。 “小姐!”红叶仿佛是领了多大的赏似的,高兴得快飞了起来。她小跑到还夕面前,手中举着两支绒花,“小姐,您猜猜哪支是您的,哪支是我做的?” 还夕放下银耳羹,从红叶手中拿过绒花,细细的端详着。两支绒花,大小c形状都一模一样,就是一个的红色深一点,一个的红色浅一点。可她也记不得深的是自己的,还是浅的是自己的,只好笑着认输,“一支深,一支浅,我还真分不出来!” 红叶得意洋洋的笑了,“小姐,我告诉您吧!这支深的,是我从您柜子里拿的。这支浅的,是我自己照着模样做的。” “呦,这才几天,你就能做得和它一样了!”还夕很是惊讶红叶的手艺,由衷的称赞。 “我也费了不少绒线呢。”红叶被还夕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姐从月例里拨钱给她买蚕丝铜线染料,又允许她拆看自己的绒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她要是再不好好的练习,哪里对得起小姐的苦心。“不过,细节上的做法,我还是学不会,试了好几遍都不一样。”她又指着几处细微的连接处,给还夕说道。 “已经很好了。”还夕把绒花还给她,继续鼓励她。相比在宫中的米虫一样的日子,她现在觉得,有一个能为之奋斗的梦想,是很幸福的事情。 红叶高兴的接了过去,捧在手里,像个宝贝似的,左看看,右瞧瞧,爱不释手。 “还夕,大冷天的,你坐在这水边干什么?”就听一个脆亮的声音从廊子那边传来,还夕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小姐吴卿香。 她站起来,理了理衣裳,笑着道,“在屋里怪闷的,正好今天日头足,出来透透气。” 这时,吴卿香已经走近了,捏着帕子,笑盈盈的道,“我正要跟你说一个‘透气’的好消息!” 忽然,她的视线又被红叶手中拿的绒花吸引了,夺过去仔细翻看,口中啧啧称奇,“哎呀!我以前怎么没有注意你还有这么好的绒花啊!” 红叶听见自己做的绒花又被夸奖了,心里美得不行,攥着手,两只脚还一踮一踮的,就差蹦起来了。 还夕也说道,“那是红叶做的。” 吴卿香赏识的打量了红叶一眼,接着说道,“还夕你可是挑了个手巧的丫头。这可是平江南边才有人会做的南花,精致婉约,款式也新颖,一看就和咱们的北花不一样。这手艺,就是放到皇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也就两年前得过一朵,一直舍不得戴。” 还夕听她这样一说,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府里的小姐,不是人人都有?” “这么金贵的东西,哪里是人人都有的。”吴卿香理所当然的答道,“我的那朵,还是吴阁老回乡探亲的时候,吴夫人赠的呢!” “哦,是这样。”还夕听她这样说,便把疑问又放下了。看她喜欢得紧,又说道,“你要是喜欢,就拿去。” “算了,这可是宝贝,我不能要。”吴卿香恋恋不舍的把这两朵花递回了红叶手中。她自诩是嫡出的小姐,这种拿别人东西的事,可不能做。但是,她虽然看向一边的山水园林,可还是时不时的忍不住的往这边瞄。当真是小孩子心性。 还夕看她舍不得c放不下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忍了半天,等到脸不再抽抽了,才把两支绒花拿过来,又落落大方的亲自交到吴卿香手里,“你拿着吧!算是我送你的。我那里还有呢!” 吴卿香见是她送的,也就不再拒绝。雀跃的拿了过去,一支递给身后的丫头拿着,一支则立刻戴到了头上,“真不愧是吴阁老家的小姐,样样都比我们好!就是这稀罕的南花,也有许多。” 还夕只笑笑,不答话。 吴卿香手扶着头上的绒花,就着丫头手中的镜子,左右的看着。只觉得这昂贵精美的绒花一戴上,人就顿时显得高贵了不少,也大气了不少。 她这里正美着,忽然想起了正事,“下个月武宣太妃生辰,我母亲说,让咱们几个都去给太妃送生辰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官样文章 “太妃的生辰,不应该做寿吗?”还夕压下心中的不安,只问这有些奇怪这名目。往年在宫中,她也看着母亲给宫外王府的各位太妃送过礼,都是称作寿礼的。老太妃们过生辰,也都叫过寿。 吴卿香命丫头收了镜子,又拉着还夕坐在廊下,细细的说,“你久居水月庵,可能不清楚。武宣太妃今年四十有五,又端庄又和善。虽然武宣王府的老太妃十年前就殁了,可太妃还是坚决不过寿。说是,年纪还轻,过寿反而是折了寿。于是,就只是过生辰。又说,要到六十岁,再过寿。” 还夕听见“王府”两个字,更是紧张。她现在还是吴府的小姐,还没有孑身一人,干干净净,最担心的就是被人认出。但细想了想,似乎不太记得这样一号王府,又小心的问道,“这武宣王,是个什么王位?我以前好像没听说过。” 她在宫中,每逢节庆,都有不少王公贵族入宫庆贺,却唯独未曾听说过武宣王府的名号。 “难怪你不知道。武宣王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又久不参政c久不入朝,连生意也不做,只靠恩赏的庄子田地,清闲度日。除了我们本地的百姓,这些年知道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吴卿香给她解答着问题。她最喜欢给还夕答疑解惑,这样才能显出她本府小姐的地位,还有更多更广的学问见识。 还夕听是这样一个王府,更是不想去送什么生辰礼了,虽不至于被识破,但远离庙堂之高,也不会有什么利用价值。 左右又都是些官样文章,不做也罢,“我和武宣王府也不熟,在这里住不了多久就要走的。你们姐妹几个去是应当的,夫人那里,你替我辞了罢。” “那可不行!”吴卿香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放下,“那王府,规矩大,礼数多,我也是第一次去。我还想着,你能陪陪我呢!” 还夕笑着,把手抽了出去。她是实在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有那两位小姐陪着你,我就算了。过惯了清净日子,一时热闹起来,反倒不适应。” 吴卿香又固执的把她缩回去的手拉了过来,抿了抿嘴,不太高兴的说道,“卿秀一副小家子气,卿桥又太小,我和这两个,哪个人都说不到一起去。” 见她抱怨起来,还夕只能尴尬的陪笑。她不是府里人,不好去说这里人的不是。吴卿香既然说了,她只能听着,也只能听着。 “你和她们不一样,看着就大气,就庄重,”吴卿香想了半天,才想出来这样两个贴切的词语,“要是给你换上更加华美的衣裳,说你是公主,都没人不信!” 还夕尴尬的笑容渐渐凝结,心中像堵了个大石头,哽噎无语。 吴卿香以为她是嫌自己用词不当,说她老气,一时也有些尴尬。顿了顿,才又说道,“总之,你就陪我去吧!就算是散心。听说,武宣王府虽然是将门,但却有个大花园,北方景致,江南园林,都能领略一二。你每天修行似的,太苦了,就当出去透透气。对,你不是说要透透气吗?” 还夕见她这样诚恳,自己又实在找不出理由,也只能应下。 “噢,还有,”吴卿香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三叔过了正月就上静州办事去,今天早上刚回来,还给咱们带了好多东西。他让咱们几个先去挑,挑剩下的,他再给族里的其他晚辈送去。我正打算过去呢,母亲又告诉我武宣王府的事儿,我就正好一道过来。咱们一起去吧!” 还夕点点头,叫红叶把杯盏收回去,就带着素蕊,和吴卿香她们一道走了。 她吴还夕毕竟不是这里的小姐,不沾亲不带故的。与三老爷,总共就刚进府时说过两句话。要是让她自己去,还真纠结的很。这下,正好有吴卿香陪着,也免得尴尬。 三老爷吴世奇住在西路四进院,与寒水坞几乎是个对角。越走人越多,越走人也越少。 西路四进院外,和冬日的寒水坞一样冷清。 才踏进院门,还夕就见一个穿着绸缎对襟衣裙的妇人在院子里浆洗衣裳,一个穿粗布衣裳的丫头却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手中还攥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吐。她正想问吴卿香洗衣裳的妇人是谁,就被吴卿香拉着小跑进了正房。 “三叔!”吴卿香虽然这样称呼他,可并不遵守晚辈拜见长辈的礼数,直接进门挑着桌上的东西,“我和还夕可是第一个到的?” “哈哈哈,”吴世奇清朗的笑着,也走到桌边,为她们翻着那满桌子的笔墨纸砚c玉石木椟,“卿秀刚才来过了。听说你们没挑,就又回去了,说是一会儿再过来。” 话毕,他斜眼睨向吴卿香,摆出长辈的架势,“大侄女,说,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 “哪有!”吴卿香才不管这些,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挑选物件,“她自己总是觉得低人一等,我又说不了什么。我可没有欺负她!” 吴世奇只有二十岁,与她们几个相处,更像是兄妹,而不是叔侄。 “还夕,你也来挑!”吴世奇招呼一直站在门口的吴还夕进来,又拿起一串春色碧玺手串,和煦的说道,“这是甘州大山里采出的碧玺,色正通透,你看看。” 还夕走上前,接过手串,粗略的看了看。她虽然见识过不少奇珍异宝,但却不懂得如何鉴赏,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脑中又想着门外那位不知身份的洗衣裳的妇人,一时间就错了神。 吴世奇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恼,只当她是不喜欢这样的首饰而已。于是,又换了一对紫檀木镇纸给她,“再看这对镇纸,是从静州一家买字画的老字号中购得的,你可喜欢?” “哦,”听他这样说,还夕这才缓过神来,“都很好,样样都好。” 还夕这蒙出来的话可没有说错。 吴世奇自十五岁起,就在老太爷的资助下开始经商。又有老太爷和整个并州吴氏的人脉关系做帮衬,不出三年,他吴世奇的奇绝商行就在并州是个响当当的名号了。同静州c云州做了两单大生意,又为一位皇商供了一年多的货。如今的奇绝商行,在整个陈朝都是叫得响的。他吴世奇,也由一个只吃白饭的,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行老板。 “喜欢就拿走。过年的时候,不知道你来,什么都没准备,这就算是补上了。”吴世奇见她还算看得上自己挑的东西,也放了心。 “就是,”吴卿香插嘴,毫不客气的说道,“还夕,你可不要和他客气。他是个最没脾气的。上次,我抢了他的红珊瑚树,他都没说什么!” 吴世奇无奈的看着这个侄女,真的是恨不能封了她的嘴。在外人面前这样不给自己留面子,太难堪了。 还夕也只能默默的站在一边,装作品评镇纸的样子,刚才的话权当没听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坊间传言 “三老爷。”门房兰子,也就是张嬷嬷的侄儿张兰,跑到正房前,恭敬的说道,“商行的顾掌柜派人来传话,几个木器行的东家c掌柜都在柜上等着您,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请您赶紧去一趟。” 吴世奇巴不得有人能解了眼下的尴尬,也不管自己作为东家是不是真心想去,只是着急忙慌的应下来,又留下一句,“你们慢慢选。”就急火火的大步走了出去,把门房兰子都甩在了后头。 吴还夕和吴卿香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左右屋里也没有别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晚饭,借着修行的由头,还夕一向是在自己的寒水坞中用的。最主要的,还是怕其他的人察觉出她的身份,担心给这里和吴阁老添麻烦。 听外面丫头说老太爷院里撤了饭,知道大奶奶得了空,还夕这才打发素蕊去问生辰礼的事情。她才到这里,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少不得多问问。 “小姐,大奶奶那边说,生辰礼是由府里备下,一共四份。您和三位小姐各领一份去就行了。”素蕊又把那天的行程仔仔细细的说了,“四更天的时候,到二进院坐小轿去武宣王府,生辰礼由小厮抬着,跟着轿子走。礼单也备好了,由随行的嬷嬷递上去,不用小姐们费心。生辰当日,要陪着太妃听戏c游园,过了生辰宴才回府。” “那要从天亮转到天黑了,”还夕听着素蕊的回报,万分感慨,“以前,我过生辰的时候,那些皇城中的小姐们,也是这样准备的吧!也不知道,她们觉得烦不烦。” 每当还夕感叹伤神的时候,素蕊都觉得自己心里也闷闷的。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各自的父母相处的时间都要长。好像心有灵犀似的。还夕不开心,素蕊也高兴不起来。素蕊难过,还夕也必定陪着她开解。 “三老爷院里的事我也和几个丫头打听了,”素蕊岔开话题,又说道,“那浆洗衣裳的妇人就是府里的姨太太池氏,三老爷的生母。” “她是也算是半个主子,怎么还让她来洗衣裳,丫头却在一旁坐着?”还夕大为不解,“三老爷也不拦着吗?” 素蕊笑笑,就知道小姐会这么想,她一开始也有误会来着,“姨太太就三老爷一个孩子,是心头肉,掌中宝。三老爷外头穿得衣裳都是丫头们洗,但是贴身穿的,姨太太从来不放心交给别人,一定要亲自洗c亲自晒。” “姨太太也真是疼他。”还夕了然,却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是这般的疼爱自己,衣食起居,就算侍女们照料得再好,也是必定要处处亲自过问的。 方才素蕊刚落话,就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本想的好心,又成了坏事。 这下,她也不敢再多舌,端了冷茶出去,带上房门,找红叶求救去了。 “哎呦!”素蕊这边走得急,拐角处,就冷不防的和红叶撞到了一起,茶水泼了红叶一身,盖子也差点掉到地上。 “你这慌里慌张的做什么?”红叶一边擦着衣服上的茶叶,一边说她。却也不是真埋怨,发发牢骚而已。 素蕊也急忙把杯盏放到一边,给她擦着衣裳,“你快去帮我劝劝小姐吧!她又在那里伤心难过了。” “唉,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借住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府里,能不伤心吗!”红叶不知道还夕的身份,只是简单的以为,久居水月庵的还夕小姐想家了。 素蕊也不点破,只拉她到房门口,冲里面努了努嘴,低声说道,“我刚才说错几句话,小姐就这样了。你快帮着开解开解。” 红叶点了点头,教她放心,就敲了门。她也真有一件喜事要和小姐回禀。 “小姐。”红叶轻叩房门。 还夕听出是红叶的声音,便收了收心绪,又叫她进来。 红叶未开口,却先向还夕施了一礼,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还夕不明白是何情况,刚想问,又听红叶戏谑道,“过了下个月,怕是就有人向吴府提亲了。” 还夕更是一头雾水。她未听闻二小姐和三小姐说了人家,怎么就有来提亲的了。心中疑惑,还夕直让她快说。 “我听外头说,武宣王府的家孝刚过,太妃有意在世家小姐中挑个儿媳呢!”红叶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喜滋滋的,仿佛儿媳就是她家小姐。 “外头的传闻哪有真的,别听他们浑说。”还夕细细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今天三小姐说,武宣太妃四十有五,那武宣王爷想必也是过了二十的人了。那样的王府,必然早就立了王妃,怎么会蹉跎到今日。” “武宣王府的世子妃,过门没两年就殁了。还从报国寺和水月庵请了和尚姑子来超度,小姐没听说吗?”红叶有些奇怪,这样声势浩大的事情,小姐又就住在水月庵里,怎么会没听说。 还夕怕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急忙圆话,“那会儿,我正好重病,恍惚间是听说有个什么人没了,庵里也是清净不少。”见红叶点了点头c没继续怀疑,就又小心谨慎的问道,“挑儿媳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外头都这么说,”红叶答道,“武宣王今年二十二了,可还没个子嗣,太妃能不着急吗?” 还夕一听,就知道这八成又是坊间的编排。二十二岁又怎样,皇族里三十岁才抱长子的人也不少,没见哪一家这样急过。 不过,转念一想,武宣王府行伍出身,保不齐哪一天就要领兵出征,后嗣的事情,倒也是比其他人家更重要一些。就像半年前在西南边陲殉国的建水王,建水王的位子皇帝还给建水王的遗腹子留着,就看是男是女。 “红叶你来,”还夕打开柜门,把一整盒子的绒花都拿了出来,挑出了最华美的两支放在一个木椟里,交给了红叶,“你去把这个送到三小姐屋里,就说是我又挑了几支好看的,送她的。” “小姐,”红叶看着这些绒花,有些不情愿,“下个月太妃生辰,您戴上这绒花多好啊!太妃一定能多看您两眼。又有比她们好上不知多少的出身,王妃的位子一定是您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无心无心 “多嘴!”还夕还是第一次在红叶面前生气,“以后这些高低的话,不许再说!你若是真的惦记我的婚事,就该多盼着吴阁老那里。我的父母亲人都在那边,亲事也自然是那边来定。以后,无论是在我面前,还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许两边比较c说三道四!记住没有!” 她吴还夕十四年的公主不是白当的,就算有所收敛,发起威来也当真是吓人。就如此时的红叶,虽不至于面色发青,腿似筛糠,可也是吓得跪在了地上,啄米似的磕头,连到知错。 还夕叫她起来,又把木椟交给她,让她赶紧送去,在各处落钥之前回来。 红叶哪里敢再抱怨,捧着木椟,立马跑着送去了,生怕慢了再挨训。 且不论是真是假,这个王妃之位,还夕是一点都不惦记的。 一来,母亲刚走,她无心于此。 二则,她打定主意要为弟弟谋划,护他周全,王妃之位未免太过引人注目。 三是,万事俱定后,她此生再也不想和皇家c和朝廷有任何的牵连。那个伤心的地方,伤心的人,伤心的事,最好永远不要想起。真想同那本不存在的吴还夕一样,在水月庵中,在青灯古佛旁,念上一世的经文。 若太妃果真有为王爷挑选王妃的意思,那她倒是真心的愿意让吴卿香成为这武宣王妃。 武宣王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散王爷,一不参政c二不经商,只靠着皇帝赏赐的田庄度日。武宣王府对皇帝c对朝中的哪一方势力都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没有人会闲到没事整治这样一个空架子王府。除非是武宣王府自己想不开,入朝搅局。 因此,这武宣王府当真是一个富贵所在c安稳之所。 安阳吴府对她照拂有加,不管是否和吴阁老的关照有关,她吴还夕都应当投桃报李。 如今,安阳吴府婚嫁适龄的只有二小姐吴卿秀和三小姐吴卿香。 吴卿秀虽然年纪稍长,但到底是庶出的女儿。寻常富贵人家倒不计较这些,只是那庭院深深的王府可就不一定了。 再者,安阳吴府还有一位正儿八经的嫡小姐吴卿香在,论容貌做派,都在吴卿秀之上。吴府老太爷c老太太c几位老爷太太,估计也是更中意吴卿香一些。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知道选妃的事情,却又要三位小姐都去,就是有意陪衬了。 至于为何也让她吴还夕去,估计就是怕分了亲疏内外,让吴阁老那边不痛快。 想通了这一点,吴还夕就更不打算去趟这一趟浑水。 只是白天才应了吴卿香的话,晚上再反悔,也不好。便打算过上十天半月,装个病,报个缺,就此了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并州安阳郡,武宣王府。 怀文不大高兴的坐在饭桌边上,懒懒散散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口中抱怨,“娘,您又想什么歪招!” 武宣太妃看着儿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恨他不成器,但又舍不得打骂说教,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珍儿走了多少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吧?” “娘,珍儿和我情深义重,您就别操心了。”怀文低着头,没有什么底气,声音也跟蚊子似的。 “我知道。珍儿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媳妇。可你也总不能就停留在那个人影里。”武宣太妃叹了口气,看他懂装不懂的样子,索性把话挑明了,“你知道我的意思。这些年,我往你身边送了多少丫头,可你一个都没碰。你年纪不小了,总该添个孩子吧!你在外头办事也好,游山玩水也好,总要想想我一个老太婆在王府里有多冷清!” 怀文转着手上的扳指,默默的听着,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珍儿就是那位早逝的武宣王府世子妃,怀文的元妻。府中皆知,两人感情极好,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珍儿对公婆也是十分的孝顺,早晚请安,烹茶侍奉,不曾懈怠一点。 就在府中上下以为王府添丁在望的时候,世子妃却突患重症,不治而亡。 怀文自元妻离世后,也是郁郁寡欢,独来独往,常常数月不归。 中间,也曾有人到武宣王府撮合亲事,太妃也意图给儿子添几个侍妾,可都被怀文拒绝了。王府内外,只道是怀文重情重义,难舍旧人。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你不用劝我,我打定了主意要给你房里添个人。”武宣太妃说道,语气丝毫不容置喙,“你要是想走,也等我抱了孙子再走。” “娘!”怀文还想分辨,却又被打断了。 “不用说了!”武宣太妃拦下他的话,看着儿子一天天大了,她也是越发的着急,“这姑娘,我是聘定了。” 她又想了想,思及儿子总是不在府里,便觉得是不是在外边有了相好,却又不便接入府中,继续试探说道,“你要是在外头有人了,你就尽管把她接进来,娘不拦着。她要是身世清白,就让她做你名正言顺的妻子。要是出身不好,我也能容她做个妾室,绝不难为她。” 这话说得怀文很是难为情,微红着脸辩解,“娘,儿子是那么不堪的人吗!” “那就是我错了!”武宣太妃口上如此说,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她的确不想自己的儿子学得一身的坏毛病,养外室c逛青楼都不该是一个王爷应该有的样子。可是,她又有些盼着儿子能给她肯定的答案。这样,她抱孙子的日子,也能近一些。 尤其是近来,身边的老嬷嬷说,王爷总是和一个容貌俊美的公子单独见面,还热络非常。进门笑着,出门也笑着。这才是最令她担心的。 怀文被太妃因怀疑而上下打量眼神盯得直发毛,丝毫不知自己和向公子的会面被别人误解为了龙阳之癖,“娘,您别这么看着我,怪渗人的!” 武宣太妃张口就要问这事,但又忍住了。她问不出口,也怕听到儿子的回答。思前想后,草草的说,“行了,用了饭就回吧!我这儿你不用陪着,早点休息。” “是。娘也早些休息,儿子告退!”怀文听言,如蒙大赦,连忙告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轻纱罩面 误识香云 武宣太妃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能连连叹气,连连摇头。 一出院门,怀文就从一个在娘亲前卖乖的孝顺儿子,变成了器宇不凡的王爷样子。 他走了几步,吩咐小厮寒松道,“立刻去查查,府里是不是有人传闲话,别让太妃知道。” 寒松领命便退下了。 怀文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月色如水,到处都透着清冷。又想着母亲的孤单,他倒也萌生了添个王妃的念头,让她陪母亲说说话,也替自己尽孝。 可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又怕万一事败,连累了一个好姑娘。 但又想到母亲这样喋喋不休的唠叨,心中也是烦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日之后,安阳城中的百姓就看见七八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浩浩荡荡的驶向城外。一打听才知,是武宣王爷为太妃的生辰前往报国寺诵经祷告。还要在寺中抄录经文,供奉佛前。 众人只道武宣王爷孝顺,可只有怀文自己和太妃知道,这是王爷嫌母亲唠叨烦人,母亲生辰在即,不便远游,只好出府躲清净去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却说吴卿香那边又得了还夕赠与她的绒花,爱不释手。她觉得总收人馈赠不好,便要回赠她一些布料首饰。还夕辞而不受。 吴卿香又听闻城中不少的夫人小姐都去了报国寺赏晚梅,就想着过两天也带还夕去报国寺赏梅,算是还了她的礼。 这天清早,安阳吴府的两辆青棚马车就吱吱呀呀的往城外报国寺驶去,很是低调。还夕和卿香坐在头一辆车里,两人的丫头带着食盒坐在后头的马车里,几名婆子和小厮步行跟在车旁。 “前天府里就知会了报国寺,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客房给咱们歇脚。那片梅林就在报国寺边上的山丘上,连绵了整片山坡。还是白梅,开得最盛。点点瓣瓣,就像化在雪里一样。偏又有一阵香气袭人,最是难忘。”卿香眉飞色舞的给还夕形容着,她这个主人比还夕这个受邀请的客人还要高兴。 安阳吴府也是有些门第的人家,府里的小姐常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年到头,除了受邀去其他小姐府上做客,就很少出来。这回,吴卿香倒是沾了还夕的光,同祖母和夫人一说,就让她们出来了。 “可怜我竟不知道有这样好的一片梅花。”还夕适时的捧着。她不爱花不爱草,就连母亲最爱的竹君子,她都觉不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习惯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就看你在府里都不走动,就知道你那时一定是窝在水月庵里不肯出来的。”吴卿香自认与她十分熟稔,说话也就更直截了当,就如此时毫不留情的调侃。 还夕也装模作样的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好了,我这个懒人还是回到寒水坞中窝着吧!”作势就要挑帘子下车。 吴卿香笑着急忙拉住她,“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才出来一次,又没有人看着,咱们好好玩玩。”她此刻才真正的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活泼俏皮。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没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不用端着架子,不用循规蹈矩,她此刻也觉得畅快不少。 “这几天,报国寺中应该有不少赏梅的人,估计有些是认识我的。”吴卿香调皮的眨了眨眼,从袖子里拿出两方一模一样的梅花纱巾,“我不想那么累,所以,委屈委屈你,咱两个蒙面赏梅吧!” 还夕看她把纱巾蒙在脸上,又做了个那样的鬼脸,逗得发笑,急忙扯了她的纱巾下来,“你呀,正经的时候真正经,能闹的时候真是能闹。” “到那里,我们把婆子小厮们都留在寺里,就让你的两个丫头跟着,她们脸生,没有人认得。”吴卿香一边说,一边细致的给还夕带上纱巾,“咱们两个带着纱巾,身量相仿,又穿得一样,她们一定以为是谁家的双生姊妹出来游玩,绝不会想到是吴府的人。” “好啊!看来你是一早就盘算好了,就等着我往里钻了?”还夕轻刮她的鼻子,心中郁闷自己怎么着了她的道。但能出来玩一玩,丢掉俗事,也是开心的。 “没办法,安阳吴府树大招风,只能躲着点。”吴卿香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无奈。她也只是个小孩子,怎么不想自在的说c自在的走c自在的坐。可有时候安阳吴府这四个大字,也能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两个人在车里说着c笑着c玩着c闹着,渐渐的累了,也渐渐的困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报国寺山门外。 吴卿香让婆子和小厮把马车赶到后门,她则挽了还夕的手,由素蕊和红叶跟着,从正门进了报国寺。 这是吴还夕第一次来寺庙,又是新鲜,又是好奇,路边的石雕都看得十分仔细。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寺里进香的,怎么这么多夫人小姐啊?有什么说法吗?” “大约,都是来赏梅的吧!”吴卿香也是奇怪。 报国寺她也来过两次,夫人小姐不是没有,可却没有今天这么多。进香最多的人,还是附近的百姓。可今天,报国寺里百姓没有几个,倒全是珠环叠翠c绿云扰扰的贵人。焚香祝祷的清净处,倒是被脂粉香溢满了。 二人虽意不在礼佛,可也总要到殿中拜上一拜。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殿后的一处小院里,寒松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院子里的那间西厢房。 前天他还在那里住着,可昨天寺监来说寺里的客房不够用了,问能不能借这里的房子两天。他本不想搬出去,奈何王爷是个好说话的,让他搬出来腾了房子。昨天晚上,他就只能在正房的两团蒲团上蜷缩了一宿,累的不行。 “寒松,进来!站在外面做什么!”怀文一边抄着经文,一边喊他进来,“人家小姐就要到了,你一个男子站在外头,让人家怎么好进来。” 寒松嘟着嘴,挪着脚进了屋,关了房门,可嘴里不闲着,“哪里来的小姐架子这么大!赏梅就赏梅吧,还住什么屋子!” “女子娇弱,这半天车马一定劳顿。怜香惜玉!”怀文这样说着,手中的湖笔却没有停下。 “可女孩子凑到一起,就是叽叽喳喳的,我不是怕饶了王爷的清净嘛!”小厮寒松挪着步子走到桌前,给怀文研磨。 怀文抬眼看了他一下,便又低头抄录着,“安阳吴府的小姐是有规矩的,吵不到哪里去。” 寒松无话可说,只好低头研磨。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那边话音刚落,一个六七岁的小沙弥就引着还夕和卿香她们进了院子。 “几位施主,就是这里了。”那小沙弥伸着小手,指向靠西的屋子,“这是正屋客人腾出来的,师兄他们已经收拾干净了。师兄有事,几位施主需要什么,可以吩咐我。” 还夕闻言,又望向正屋,却见房门紧闭。不由怕了拍卿香拉着自己的手,低声说道,“麻烦他们已是不便,咱们小点声,别饶了院内的清净。” 卿香点点头,缓缓推门进了屋子。 可惜,怀文乃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一句不落的全都听到了。 他虽然之前是那样同寒松说的,但是心中也觉得吴府的小姐是娇惯了一点。如今却又听见这样的话,心中的想法大有改观。一时间,竟然忍不住爬起了窗户。 寒松看着王爷像个登徒浪子一样的顺着窗户缝偷看,捂着嘴嗤嗤的笑了起来。却被怀文的眼刀杀了一记,赶紧捏住嘴巴低了头,肩膀却还是因为发笑而忍不住颤抖。 “几位施主稍等,我去端茶水来。”小沙弥小手一举,向屋内的三人致意,又向屋外站着的还夕致意,便要离去。 还夕早就觉得这小沙弥可爱至极,哪里忍心让他端茶送水,“小师傅,不用麻烦了,我们不渴。” 小沙弥站住脚,冲还夕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认真的说道,“那几位施主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都不用了。”还夕蹲下,笑着看着他,“小师傅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法号呢!我们怎么找你啊!” “哎呀!”小沙弥一拍脑袋,一副忘了大事的样子,又是逗得还夕一笑,“我法号空云。”他又偏头想了想,问还夕,“现在施主蒙着面好认,可一会儿施主们要是去了梅林,人群中,我该怎么找你们呢?” 还夕轻轻摘下面纱,莞尔一笑,“我叫还夕,你可以喊还夕,或者还夕姐姐,可不能喊吴府。记住了?” 那小沙弥用力的点点头,“记住了,还夕姐姐!”然后就噔噔噔的跑开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还夕怕这个小孩子在门槛上跌倒,一直看他出了院门才放下心来。手中的纱巾又轻轻戴上,走进西厢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寒松的耳力虽然不如怀文,可关门的吱呀声还是能听见。 他憋着笑,“王爷,人都进屋了,还看呢!”话毕,又挨了一记凌厉的眼刀。 “多嘴!”怀文直起身子,装模作样的掸掸衣裳,装模作样的踱着步子走回桌后,又装模作样的拿起湖笔,继续装模作样的抄录经文。 可他的脑海中,始终浮现着还夕的姿态。 不似大家闺秀的骄矜,不像小家碧玉的怯懦,也不若江湖侠女的爽利,更不是向公子口中欢场女子的婀娜。虽不是惊为天人,但这种让他捉摸不清的感觉,总是难以忘怀。 尤其是容貌,还有笑时的样子,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又只是朦朦胧胧的,记不真切。 写字不专心,就要写错。 寒松看他写了错字而不自知,只心中暗道“花痴王爷”,却不敢再说。再说可就不一定是眼刀了。 片刻之后,怀文又无意的听到了门外的对话,只是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不清。 “我们走吧!” “小姐,手炉。” “怎么不披上披风?” “不想披。” “外头这样冷,冻着了可怎么好?” “从这里到梅林才多远。在梅林里走,披披风碍事。” “还是回去拿上吧!” “走吧,没事” 等那声音消失了许久,怀文才搁下笔,盯着经文出神。 复又径自走向炭盆上架着的铜壶,手刚贴上壶把就被烫的缩了回来。寒松不知他是着了什么魔,怕他再烫着,急忙拦下。 可他却走向一旁的衣架,拿了斗篷,只潇洒的留下一句吩咐,“想着给西厢房送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难想,那寒松在屋内又要如何的奚落他了。 才出了报国寺的东小门,吴卿香就冻得打了个喷嚏。还夕见她冷得不行,就要解自己的披风下来给她。 “不用,不用,你穿着吧!你身子弱,又是客人,我不能让你冻着。”吴卿香用力的捂着手中的暖炉,可是她太冷了,冷得手里似乎一点热量都感觉不到,“老人们都说,冻冻就不觉得冷了。咱们接着走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还夕展了披风,把两个人裹在一起,“素蕊,你快去把三小姐的披风取来。”说罢,又把自己手中的暖炉递给她,“再往暖炉里多添两块炭,回来给三小姐。” 只是这一伸手,披风开得更大了。一阵冷风灌进来,还夕冻得一激灵,喷嚏连打了好几个。 吴卿香见她也打上了喷嚏,怕她也冻着,赶快从披风下钻了出来,又给还夕捂紧,转头就跑了,“你披好了吧,我自己去就行。” “素蕊,快跟着!”还夕连忙招呼素蕊跟上。今日寺里的香客又多又杂,禅房客房之间的小路众多,可别再出了事情。 可是,吴卿香真的是冻坏了,跑起来一会儿就没影了。素蕊哪里跟得上她的脚步,被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转了两个弯,眼看小院就要到了,吴卿香麻木的倒着冻僵了的双脚,却在院门口装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哎呦!”吴卿香摸着撞疼了的鼻子,紧退两步,却又对那温暖恋恋不舍。 怀文也没有想过会和人撞上,又见衣着打扮十分眼熟,脸上还蒙着面纱,猛然间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就是方才院中那名为“还夕”的吴家小姐,心里咚咚直跳,莫名的有些紧张,“吴小姐,在下冒犯了!”。 吴卿香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c她刚刚撞到的人是个男子。一时间羞愧难当,满面绯红,局促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情寄骤暖 怀文定了定心神,又见她果然没有披着披风,忆起刚才怀中是那样的冰冷,便把搭在手臂上的斗篷递了过去,却稍显拘谨,“小姐冷了吧,披上斗篷会暖和些。”他自幼受的正统教育,还没有教给他如何和陌生女子搭讪。这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忐忑不安。 这毕竟是一个陌生男子的东西,又是他的衣物,吴卿香不敢接。但这温润的声音又吸引着她,忍不住的抬头瞥了一眼那男子的相貌,更是愣住了。三年前,老王爷出殡,世子送殡,她曾在路祭棚中遥遥的望过一眼。是故,她一眼就认出这便是当今的武宣王爷怀文。 怀文见她不接斗篷,也不答话,便试探的徐徐展开斗篷,温柔的给她围上,又在颈前轻轻的系了一个结。 随着怀文的欺近,随着怀文为她披上斗篷,吴卿香的身前就好像多了一个火炉,燃烧正旺。周身的暖意渐渐生起,脸热得烧了起来。羞怯中带着一些期待,又带着点忐忑。怀文的手刚放下,她就慌不择路的跑了,连院子都没进。 看着她慌张的样子,怀文不自觉的笑了,却又甩干净脑中的想法,回了正房,继续抄他的经文静心。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还夕和红叶就见吴卿香披着个眼生的深色披风,一手拽着披风的滚边,一手持帕子掩着嘴,边跑边笑。 还夕心中好多疑问,却只能一句一句的问,“怎么这么高兴?” 吴卿香还甜蜜而羞怯的沉浸在方才与怀文的偶遇中,什么举止端庄,什么仪态万方,都忘了。她奔跑的喘劲儿还没缓过来,索性直接扑在还夕身上,靠着她歇着。 还夕把这个死沉死沉的人儿推开,看她面颊绯红,只以为是跑的。又展起她身上的披风,看了看纹样,觉得依然十分眼生,“你什么时候带了这样一件披风?看起来怪怪的。” 她又见吴卿香只是一味的倒气,怕她有什么事,拉着她贴心的问,“你怎么了?要不要去看大夫?” 吴卿香只是腼腆的笑着,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还夕看她的举止,更是觉得奇怪。取个披风,怎么能高兴成这样。 “走了走了!”吴卿香到底是脸皮薄,听她不依不饶的问,更是羞愧难当,便岔开话题,拉着还夕往院外跑。 “哎!”还夕被她拉得一个踉跄,“素蕊还没回来呢!” 吴卿香哪里有空管这些,只是拉着她往梅林的方向跑。 “红叶,你在这儿等着素蕊,再来追我们。”还夕回头对红叶吩咐道,但却差点又绊在碎石砖上。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才到梅坡下,吴卿香就再也跑不动了,还夕也是累得直喘粗气。两个人靠着梅树,缓着劲。 天气虽冷,可还夕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还夕拿帕子擦着汗,才想问卿香为什么要跑得这样快,却看她已经热得把披风解了下来,抱在怀里,连忙说道,“你快穿上!出了热汗再着冷风,是要生病的!” “没事没事!”吴卿香连连摆手,“太热了,我现在就想让风吹一吹呢!” 还夕皱着眉头,扶着树站直了,蹒跚的晃道卿香面前,拿过披风给她围上,喘气道,“一会儿就不热了!千万不能解披风。” 吴卿香笑着点点头,也不再解披风了,只是拿帕子扇着,借这点冷风落汗。 不消片刻,素蕊和红叶也追了上来。 “小姐!”素蕊迫不及待的把她看见的告诉还夕,“您没见着,正房的客人衣着不凡,温文尔雅,还很英俊呢!” 还夕听了素蕊的话,又看了看低着头c红着脸的吴卿香,再看她身上的披风,心下了然。只是煞有深意的笑了笑,也不点破,只问素蕊,“你回去的时候,那客人在院里?还有别的人吗?” 吴卿香听还夕这样问,霎时紧张了起来。男女大防在陈朝虽然不是那么严苛,但私相授受还是为世人所不齿的。尽管素蕊是还夕的丫头,但让别人看去,她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在院子外的路上站着,没有别人。”素蕊如实答道,“就是我进院子的时候,她问了我是不是安阳吴府的,还让他的小厮把热水给咱们送了来。” 听素蕊没有见过自己,吴卿香才放了心。低着头,捻着帕子,偷偷的听她们的谈话。 “你谢他了吗?”还夕又问。让这位客人又是腾房子,又是送热水,还给卿香赠披风,真让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当然谢了!”素蕊答道,“他还嘱咐我要照顾好小姐呢!您说,他又和咱们不认识,说这些做什么?” 还夕看看快把帕子捻烂了的吴卿香,笑道,“许是人家心好,大冷天的,怜香惜玉呗!” “好了好了!你们再贫嘴,天就要黑了!”吴卿香有些羞恼,拉开这两个说得热闹的人,“梅花要是开得好,母亲还让我折两支回去插瓶呢!” 还夕看她恼了,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掩嘴直笑。 素蕊和红叶却不知道为何,以为三小姐吴卿香真的生气了,便灰溜溜拿好东西,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片山坡缓缓而上,并不陡峭,因种满了梅树而被称为梅坡。 传说,数百年前,也是这样的时节,一位为国尽忠c捐躯沙场的年轻将军曾在此停灵。他青梅竹马c但尚未定亲的恋人因为不能以妻子和亲人的身份在寺中守护,便每晚都静静的独自在这山坡上望着报国寺哭泣。直到天明寺钟响起,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数日之后,将军的灵柩将由报国寺送往下葬之处。起灵之刻,那痴情女子的眼泪也就流尽了。她身着白衣,在这山坡上,远远的跟着将军的灵柩。每行一步,就生出一株白梅。行了百步,这山坡上就开满了洁白的梅花。 这样凄美的故事,又给了这梅花一个美好却伤感的名字,送君梅;而这山坡,又有个恰如其分的名字,望君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病生风雪 坡上人烟稀少,传说中暮春才开的送君梅似乎并没有那么盛。 吴卿香心烦的打着开始凋谢的花枝,口中抱怨,“都是骗人的,那些夫人小姐们趋之若鹜的晚梅也没有那么好看啊!” “也许只是想和咱们一样,出来透透气。”还夕虽不爱花,但皇宫中品种稀少的梅树她也见了不少。眼前的梅花,当真算不上好的。 吴卿香想说什么,却一张口就打了个大喷嚏。 “冻着了吧!”还夕赶紧走过去,替她紧了紧披风,却觉得她的披风比自己的还要暖上许多。又伸手摸摸卿香的额头,却烧得烫手,不由大惊,“烧成这样,我们快回去请大夫!” 吴卿香也自己摸了摸额头,确实烫得吓人。她这才觉得自己头也疼,腿也软,浑身无力,天旋地转,斜斜的就要倒下去。 素蕊和红叶见状,也赶紧跑过来扶着。 还夕把半昏半醒的吴卿香放到她二人怀里,急切的叮嘱道,“你们扶着三小姐慢慢走到坡下,我去后门让小厮和婆子把车赶到这里。”说罢,她便急急的走了。 还夕没回院子,怕时间长耽误了吴卿香的病,而是直接去了后门。她让一辆马车先赶到东小门的山坡下,接吴卿香三人先走。而自己则和另一个婆子回院子收拾东西,再回到后门,坐第二辆马车赶上。 因为着急,还夕和婆子回到院子里时,也就没注意正房门口站着人。怀文见这二人慌里慌张的,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便好心的想来问一问。 二人在屋里分头收着东西,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还夕见婆子那边正包着软垫,一时分不开手,便亲自开了门。 “吴小姐。”怀文点头致意,“方才,在下看小姐走得着急,便来问问可需要什么帮助。” 还夕认出他就是那天在城门口马车中的男子,好感顿时多了不少。此刻看得真切,又真如素蕊所说的仪表堂堂。才想开口,就被身后的婆子拉了回来,挡在身后。 那婆子提防的道,“小姐,别理他!现在冠冕堂皇的登徒子多了!我们这里没事,你快走吧!” 还夕站出来想说什么,却被婆子按住了手,示意她别过来。还夕无奈,也只能站住。 怀文更是一脸尴尬,被人误解成登徒浪子,他怀文也是头一遭,脸色都有些变了。 “还不走!”那婆子插着腰,厉害道。 怀文后退两步,灰头土脸的转身走了。回到屋里,又见小厮寒松在那里发笑,便气的撒了一顿火,暂且不表。 又说安阳吴府的大太太见女儿发了高烧,自然是十分着急。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又用了最好的药。本想责备丫头婆子照顾不周,可一看女儿带回来的斗篷,一时间什么气都没有了,反而觉得这病生得值了。 这斗篷的纹饰虽然普通,四边缀的水貂毛也并不出奇,可内外的两块布料却是用贡绒织成的。贡绒手感绵密细软,质感轻薄,但却比厚厚的棉衣更能保暖。贡绒产量稀少,历来是皇家贡品。而这偏远的并州安阳郡,能有贡绒的,也就是武宣王府了。武宣太妃孀居府内,很少出门。只有武宣王爷在报国寺为母祈福。这斗篷,十有便是武宣王爷的了。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她还担心吴还夕会在太妃的生辰宴上抢了吴卿香的风头,现如今看来,是大可不必担心了。甚至,连带着别府的小姐,都是不用担心的了。 是故,数日之后,吴还夕抱病请辞,安阳吴府的大奶奶得了婆婆的意思,竟没有允她,又请了大夫为她看病,还叮嘱她一定要在太妃生辰前养好身体。就因为,大太太还想着,让这位吴阁老家的小姐能在太妃生辰宴上,给安阳吴府c给吴卿香壮壮门面。 吴还夕不知道那些,也没想明白这些。这种近来少有的不受掌控的事情,让她觉得害怕。 “小姐,参鸡汤煲好了。”素蕊拎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桌子上,“按您说的,放在紫砂煲里温着。鸡肉切碎了,点了两滴酱油,放在第一层的盘子里。” 还夕回过神,“金枝露放了吗?” 素蕊小心的抬眼看了看自家小姐,见她认真的打开食盒看着,似乎是真的忘了,便诺诺的说,“金枝露是御赐之物,留在明安殿了。” 还夕苦涩的一笑,“我忘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问这句话。” 素蕊把食盒轻轻的盖上,“小姐快送去吧,一会儿该凉了。” 一连几天,还夕都让素蕊做各色的吃食,再亲自给吴卿香送去。虽然府里人没有怪罪她,但她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寄人篱下,总要低头低眉才好。 还夕才走到阁楼下,就见二小姐吴卿秀和舒姨娘也拎着食盒过来。 这是还夕入府以来,头一次见舒姨娘。她身份低微,那日在老太太屋里,自然没有她的地方。舒姨娘又是怕惹事的,每天不是侍奉大太太,就是呆在自己屋子里,轻易不出门。 纵使徐娘半老,舒姨娘当年的清丽也是掩盖不住的。她心疼女儿,要接过食盒自己拎着。可吴卿秀也是个孝顺的女孩儿,轻轻拒了母亲的手,又把食盒换到另一边,就是不肯让母亲操劳。舒姨娘便挽着女儿的胳臂,相携而行,眼中尽是疼爱,嘴角也尽是幸福。 她们走进这处,就看见还夕也到了这里。 舒姨娘立即尴尬的松了手,冲还夕施了半礼,就扭头匆匆走了。 吴卿秀看母亲的样子,心疼的想追过去,但想起母亲时时的告诫,又粘住了。 还夕缓步走去,“你母亲为什么走了?” 吴卿秀摇了摇头,就拉着还夕的手,拎着食盒,进了吴卿香住的阁楼。 前几天吴卿香的风疾未愈,婆子丫头们不敢让几位小姐进去。今天吴卿香彻底好了,她们才能见面说说话。 都说侯门绣户女,她吴还夕久在宫中不得一见。现在进了吴卿香的屋子,她才知道什么是“绣户”。 “二姐姐,还夕,快坐。”吴卿香这次确实是病得厉害,到现在说话还是虚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贼子伤人 吴卿秀原本是不想来的。 虽然安阳吴府到现在还算干净,但她还是害怕那些深宅大院的恩恩怨怨。尤其是送这样的吃食,万一出了事情,自己和舒姨娘是摘不干净的。 但是她母亲舒姨娘一定要她来探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看妹妹身体好多了,气色可比刚回府那天好了不少。”吴卿秀说每一个字都恨不能在脑子里想上半天,就怕出了什么差错,惹这位嫡小姐不快。 吴卿香听她说得这样慢,就知道她在怕自己。虽然无奈,但她也不会说什么。病中虚弱,小姐架子是端不起来了,只是笑笑,“谢谢姐姐来看我。” 还夕见这二人没了话,又尴尬的坐着,就赶紧想了个话头出来,“我们都给你带了吃食。你病中一定吃的寡淡,如今好些,就换换口味。来尝尝我们做的好不好吃。” 她先打开自己的食盒,端了鸡丝和鸡汤出来。把鸡汤舀到一只小碗里,又夹了几根鸡丝放进去。吴卿香的丫头有眼力的接过碗去,端到自家小姐面前。 而后,还夕便要打开吴卿秀的食盒。 “我来吧!”吴卿秀连忙说道,“你和她去说说话,你来了还没坐呢!” 还夕在宫里长大,见惯了这些套路。若不是清楚吴卿秀是个懦弱小心的小姐,她倒真要怀疑吴卿秀的目的了。 吴卿秀打开食盒,一阵香气就飘了出来,把鸡汤的香味都盖住了。 “好香啊!”还夕刚走没几步,就被这香味又引了回来,只觉得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吴卿香靠在床上,小口喝着鸡汤,对还夕道,“这一定是舒姨娘的手艺。以前,我父亲最爱吃她做的饭。”话语中竟然没有丝毫的芥蒂。 也是,她吴卿香自恃嫡小姐的身份,就应当大度。没有必要和姨娘,还有这位庶出的姐姐计较。 “妹妹说的对,”吴卿秀小心的夹了些菜到小碟子里,缓缓说道,“今天做了翡翠香菇卷。听说妹妹能吃荤腥了,还加了一点剁得细细的肉末。上锅多蒸了一会儿,软软烂烂的,好入口。” 她亲自端着碟子坐到床边,正要递给吴卿香,就看她身边的婆子怀疑紧张的盯着她的碟子。 在这府中,大太太和吴卿香不介意这母女二人,可别人并不是如此。尤其是当年大太太的几个陪嫁,护持主子,那叫一个忠心。 吴卿秀见状,尴尬的笑了笑,夹起一个白菜卷咬了一口,细细的嚼了咽下去,这才尴尬的递了过去,“挺好吃的,咸淡正合适。” “谢谢。”吴卿香也觉得十分尴尬,侧头瞪了多事的婆子一眼,接过了碟子慢慢吃。 只是这二人,水也没有说话。 还夕刚想寒暄几句,打破这仿佛凝固了的空气,就听外头传来了一声惨叫。 她和吴卿秀,还有屋子里的婆子丫头都冲了出去。就连病榻上的吴卿香也掀了被子,站在窗口张望。 “哪里的声音?”几个丫头嘀咕。只是这惨叫只有一声,没人能分辨出来位置。 片刻之后,又听见有人呼救,“救命!救命!杀人啦!”还夹杂着几声尖叫。 尖锐的叫嚷从众人左前方传来。 “畔花亭,寒水坞!”还夕猛然间反应过来,想到素蕊和红叶还留在屋里,就拨开挡在身前的众人,疯了似的往回跑。 “你们快拦着她,那边危险!”吴卿香立在窗前,也意识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急忙喊这里的婆子丫头拦住还夕。 这些丫头婆子常年辛苦,跑得快多了,没多远就追上了身娇体弱的吴还夕。 “我要回去,素蕊红叶她们还在那里!”吴还夕想绕开这些人,却是被层层拦着。一个婆子又索性从后头抱住了还夕的腰,硬是给拽了回来。 不多时,几个手持棍棒大刀的壮实家丁就跑了过来,“府里进了贼,请各位小姐回到阁楼里。”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贼呢!”一个婆子吓得脚都软了,扶着门框,慌慌张张的躲到门里。 余下的丫头婆子则拥着吴还夕和吴卿秀,半拉半拽的进了阁楼。 那些家丁关了门窗,把阁楼围了个严严实实。 吴卿香教还夕安心的躲在这里,说寒水坞那边一定有家丁去了。 可是还夕怎么能踏实的在这里等,自己的身份到底不是她们知道的那么简单。 一时间猜测是皇城禁军,但又不会如此随意伤人。又想会不会是哪一方的势力,杀人灭口,或是绑架要挟。 不过,自己已然落魄成这个样子,杀了自己,或是绑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处。 还夕一心系在寒水坞,阁楼外的任何响动都能让她冲过去看看。偏偏被婆子和丫头拉得紧,总是到不了门口。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走近,阁楼的雕花木门打开了。 张嬷嬷走了进来,施了一礼,稳重而不见慌乱,“几位小姐,外头没事了。里里外外都搜遍了,没有人。估计,那贼是逃走了。” 吴卿秀想问问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她母亲可好。但是,有吴卿香在这里,她觉得还轮不到她开口。 “府里可有人受伤?丢了什么东西?”吴卿香察觉到了吴卿秀瞟向她的目光,又看她欲言又止,就索性替她问了出来。 张嬷嬷先有些犹豫的看着还夕,怕她听了不好受,就犹豫着没有开口。 “嬷嬷说吧!是不是寒水坞那边出了事?”还夕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也由不得她怕那些坏消息。 “寒水坞的春林死了。”张嬷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免得吓到这些小姐,“两个婆子受了重伤,估计保不住命。红叶姑娘背上挨了一刀,”说道这儿,张嬷嬷就看还夕的脸色越来越白,她知道红叶和素蕊两个丫头与还夕小姐的关系最好,又连忙说道,“不过伤口不深,大夫说能养好。素蕊姑娘那会儿去了厨房,没有受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团龙手帕 还夕无力的倒在两个婆子怀里。既然只有寒水坞的人伤了,就说明这贼子是直冲着她来的。不然,这府里哪一个人c哪一间屋子不比她要有价值。 她没有想到,退到如此地步,竟然命都活不得了。 吴卿香也觉得此事十分可怕,以前家里来过贼,但从来没出过人命,“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人跑了,但府里已经报了官。”张嬷嬷又走到还夕面前,她也是为死去的人惋惜,“没提前和小姐说,寒水坞已经封了,留官府查验。这几天,老太太让小姐先住大小姐的屋子。寒水坞的丫头婆子要扣在那里查问,这几天可能过不来了。” “知道了。请嬷嬷替我谢过老太太。”还夕无力站起,只能微微低了低头。 张嬷嬷宽慰她别多想,就告辞退下了。 她方才先去了寒水坞,也好在先去了寒水坞,从地上捡了一样东西收着。刚才见着还夕小姐,想问此事,但人又太多,不好开口,只能先回了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是官家太太,见过的世面大,只看了那东西一眼,就认了出来。急忙团起来攥在手里,又镇定从容的屏退左右,只留下张嬷嬷站在身边,“你在寒水坞捡到的?” “是。”张嬷嬷觉得这东西十分重要,但不想竟然重要的让老太太屏退左右,“寒水坞的东西翻了一地,这东西就掉在桌子底下。我怕官军来查验的时候惹出事来,就捡了藏起来。” “有别人看见吗?”老太太急的拽着她的手,低声问道。 张嬷嬷看老太太如此,想事情不简单,更是认真的答道,“没有,寒水坞乱得没有下脚的地方,只我一个人进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没人知道就好办了。 她展开手中的东西,仔细的瞧着。明黄色的绢帕上绣着一条张牙舞爪c正欲升腾的瑞兽,但她年迈眼衰,看不清到底是龙还是蟒,不好仅凭绢帕的颜色而妄下结论。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把手帕递给张嬷嬷,“你数数,这瑞兽的爪子,有几根?是五爪龙,还是四爪蟒?” 陈朝对龙蟒的使用,划分极严。五爪龙的纹样,只有皇帝能使用。而其他皇族,甚至是破例得了恩赏的王公贵族,只能使用四爪蟒纹样。但对于颜色,就宽泛一些。皇帝和皇族宗亲,除了服饰另有区别,均可使用明黄c金黄c杏黄等颜色。 因此,这帕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不能仅凭颜色而定。 张嬷嬷年轻一些,又常做针线活,眼力也好。她接过帕子,凑近了细看,一个个的数着,“一,二,三,四,五。是五爪龙!” 老太太虽然有此猜测,但听张嬷嬷证实了她的猜测,还是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又看手帕上的黑褐色血迹,更是觉得此事不简单。“这是还夕的?”她出口问道。 “应该是。”张嬷嬷看清这五爪金龙,也是疑窦顿生,不敢妄加推断这帕子是谁的,“咱们买进来的丫头婆子都是查了好几遍底细的。在寒水坞减到的帕子,不是还夕小姐的,就是那素蕊姑娘的。” “我记得,素蕊姑娘是吴阁老派人送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啊!”老太太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张嬷嬷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还夕小姐出自盛兴吴府吴阁老家,会不会是皇帝赏给吴府的东西,又让她们得着了?” “不会。”老太太立即摆了手,“我朝有定例,就算是皇帝赏赐的东西,寻常人家也不能随意做日常使用。吴阁老位高权重,更是知道这些规矩。” “那,我去请还夕小姐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张嬷嬷把帕子交还给老太太。 “不可。”老太太更在意的,不是这手帕是不是皇帝的,而是这手帕上沾染已久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府中已然出了命案,又恰巧是在发现手帕的寒水坞。这就让她不能不多心。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手帕会不会又牵扯出另一桩命案,乃至一些与皇家有关的更为隐秘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又会不会给安阳吴府带来灾祸。 老太太没了主意,只能请老太爷回来定夺,“快,派人去白云观,请太爷回来。” 然而,白云观远在并州西南,老太爷又不能骑马快行,等他回到府里,已是六日之后。而对于安阳吴府的命案,府衙就已经按入户盗窃c伤人致死定案,贼人的画像也张贴在并州各处。寒水坞的丫头婆子都放了回来,吴还夕也从大小姐的房里,搬回了寒水坞。 屋内屋外的血迹府里已经派人擦拭干净,但是吴还夕的东西还杂乱的堆在床上和桌子上。 “小姐,您也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素蕊叠着衣物,一件一件的原样摆到柜子里。她之前粗粗查过一边,大小物件都没有少,但又怕小姐自己收着的东西丢了。 还夕从来对自己东西没有数,让她清点更是无从谈起,“应该没有少吧?” 她翻着桌上的东西,心里却还是想着命案背后的事情。无意间,把一件衣裳扫到了地上。衣裳里裹着的锦盒摔了出来,盒盖与盒身裂成两半。 那锦盒是还夕最宝贝的东西,里边放着几支南花c几串珠子,还有从宫里带出的拨浪鼓和手帕。 上次,因为素蕊催她赶紧把鸡汤送去,她就直接把盒子扣上,放在了茶壶边上。 如果凶手真的和皇宫有关,那这盒子里的东西? 想到此,她一股脑的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拨浪鼓还在,可是手帕却没了踪影。 “素蕊,你看见那块帕子了吗?”还夕有些焦躁的问道。 素蕊专心的叠着衣裳,以为还夕说的是那些寻常的手帕,“您的三条素帕子和三小姐赠的两条梅花帕子都在。” “不是那些!”还夕拉她到一边,压低了声音,着急的问,“明黄色的!从宫里带出来的!” “啊!”素蕊一听这块帕子丢了,就觉得要出事。连忙问小姐,“您最后放哪里了?” 还夕指着茶壶边上的位置,“放在盒子里,盒子搁在桌上了。那天你走的时候,收到柜子里没有?” “没有,我那会儿就想着灶上的粥了,没注意。”素蕊一向做事小心谨慎,可就这一次,疏忽了一回,就酿成了大错。 还夕想那帕子上有血,就猜想,“会不会是其他丫头收拾的时候,拿去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谁知真相 “不会啊!我拿钥匙开的门,只有我进来过。”素蕊照实说道,“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还夕不敢相信帕子会丢,也不敢丢。便催着素蕊,两个人在屋里上上下下的翻找,只求着能把它翻出来。 如果是让丫头婆子捡了去,倒还好说。她们不认识这个,诓一诓就过去了。 可如果,是官府勘察现场时搜检走的,这以后就说不清了。用度逾制,乃至更大的罪名都会给安阳吴府带来灾祸。甚至是自己的身份,都会暴露。最终,牵连吴阁老和并州吴氏全族。甚至是,远在深宫的弟弟陈英。 巴掌大的屋子,翻来覆去的不知找了多少遍,可就是不见手帕的踪影。 外头是极北春日的乍暖还寒,屋里也没来得及生火盆,她二人却满头是汗,但丝毫不觉得累。 “还夕小姐在吗?”张嬷嬷轻叩房门,却吓了屋内的还夕c素蕊一大跳。 她们丢了那样重要的东西,恐为府里带来灾祸,见人都是心虚的。 还夕理了理衣衫头发,迈过地上的东西,过去开门。 张嬷嬷瞧见屋里是这个乱样子,还夕又是汗水淋淋,素蕊还跪在床上翻东西,就猜到那方手帕一定是这二人的。她笑着道,“老太太让小姐过去一趟。” “好。”还夕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过去太失礼,”嬷嬷稍等,我换件衣裳。” “不用。”张嬷嬷拉过还夕的手来,直接往外走去,“就我和老太太两个,没有别人。” 还夕无法,只得跟着她,手心紧张地直出汗。 张嬷嬷感觉到手中湿湿的,想套她的话,就说道,“咱们北方的天冷的早,暖的晚。小姐想必是畏寒,今天是不是穿多了,手心还出汗呢!” “刚才和丫头收拾东西,可能出了些汗。”还夕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遮挡着脸上连自己都觉出来的不自然的神态表情。 张嬷嬷先后协助老太太c大太太和大奶奶管家,是何等的人精。一下子就看穿了还夕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反正一会儿有老太太问她,自己不必做恶人。 这边老太太屋里,老夫妇两个,早已商量开了。 老太爷从箱子里翻出吴阁老的手书,拿着小儿子孝敬的西洋放大镜,仔细的读了一遍又一遍,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这吴还夕,到底是谁的女儿?”老太太嫌他看得慢,偏偏自己又不认得几个字,只能一边催他快看,一边着急的问着问题。 老太爷赋闲之后,一心修道,已然超脱世俗。若不是妻子派来的人说有要紧的事情,他才不会回来。即便是看了团龙手帕之后,他也仍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信上只说是‘族中女儿’,没有点名人家。” “你再仔细看看。”老太太捅了捅老伴的胳臂肘。叫他回来本来就是为了拿主意,现在倒好,他倒是毫不关心似的。 老太爷被老伴碎嘴似的催急了,抖着手里的信纸,“就这一页纸,能说多少东西!” 老太太见他急了,也收敛了些,“那咱们也写封信,问问吴阁老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这做什么!”老太爷为官多年,最拉不下脸子,也最怕伤了人情,“你要想知道,一会儿还夕来了,一问不就清楚了。” “这是御用之物,性命攸关的事情,你怎么就一点都不上心!”老太太也是着急,心中又没个主意,焦躁之气散不出去,就成了火气,数落起老伴来,“你成仙了,你是不担心。可你的儿子孙子呢?你就不担心?” “哼!”老太爷不想和老伴置气,不快的一甩袖子,走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官场幸存下来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其实,早在吴阁老的信刚到时,老太爷就起了疑心。而素蕊姑娘的到来,让他确定了这位盛兴吴府小姐的身份。 吴阁老是怎样的人物,帝师,太傅,尚书令,在陈朝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盛兴吴府又是怎样的人家,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宰相之府,郡王妃的娘家,世人巴结还巴结不过来。 如果盛兴吴府当真有一位寄养在边关尼姑庵的病弱小姐,那些想要巴结吴阁老的官员会查不到?水月庵恐怕早就被金子银子糊的里三层外三层,院子里头只怕也堆满了各样的名贵补品c珍稀药材。 况且,正月还没过去,正是香客最多的时候。这水月庵为什么要在这个时节修缮,拒香火钱于门外。 再者,就算是吴还夕一直在水月庵住着,水月庵也真的要在正月里就开始修缮。那吴阁老也完全可以在城中另租一套院子给还夕来住,不必让她寄人篱下。 吴阁老信中反复提到的“照顾”二字,恐怕,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安阳吴府做到的,也是吴还夕真正需要的。 因此,这位还夕小姐一定与吴阁老有着另外的关系。 再看来信的时节,再算行程日期,尤其是送素蕊姑娘来的那些人。种种迹象都昭示着一点,吴还夕十有就是那位府衙文书中说的灵德公主。 既然如此,那他安阳吴府就更不用担心了。 吴阁老做事向来稳妥,又不是寻常人,这样的交代,必然有其背后的用意。他安阳吴府只需要如常的照顾好吴还夕,再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就算是大功一件。余下的,自会有人处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小姐,请吧!”张嬷嬷亲自给还夕打了帘子,让她步入堂内。自己则转身走到廊下,把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遣了出去,这才进了屋。 老太太见张嬷嬷冲自己点了点头,就知道人已经散了,笑着拉还夕来坐。 还夕因丢了团龙手帕而心虚,而张嬷嬷又没说老太太找自己是何事,一时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坐着。 “还夕,你来府里有一个月了吧?”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她,还夕只觉得心里更虚了,鼻尖一点点的往外冒冷汗。 “是。”还夕谨慎的答道。她正月十六到的这里,如今二月二十六,已经一个月多了。 “在府里住的,还习惯吗?”老太太东拉西扯些别的话题,总要先寒暄寒暄。 “习惯,府里都很好。”还夕依旧小心。 “前几日进了贼,没吓着吧?”老太太把话题渐渐的往正事儿上引,毕竟这才是正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小心搪塞 还夕听老太太问的是窃贼的事,心里更是紧张。又听说府衙已经结案,不知道老太太这里是不是还得了别的消息。 可老太太不说,自己也不能撞上去,便寻常的客套,“没吓到。那天和姐妹们在一起,卿香还安慰我们来着。” 老太太听还夕夸奖自己的孙女,心中当然高兴。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流露出来,“卿香这孩子太浮躁,若说沉稳,还是比不上你。” 隔了半晌,老太太看向还夕的眼中似有泪光,又疼惜的抚着还夕乌黑顺滑的秀发,“让你在我们这里受了委屈,是我们不好。也该让你的父母亲人来陪陪你,也不知他们离安阳近不近?” 还夕依旧是低着头,可心中早已翻起了波澜。虽然没问手帕的事,但这拐弯抹角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聊天,“还夕是晚辈,哪里能让长辈过来。他们远在盛兴,还夕也有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上次吴阁老来信,也没说你父母的情况。我们这里想写信给他们报个近况,也不知道寄给谁。”老太太一步一步的把话头往还夕的身世上引,小心的观察着还夕的神色。但这孩子似乎很有城府,面上除了方才的汗水,竟是没有一丝的变化。 “他们并不常在家里,我有事要家中相助,也是去信到盛兴吴府,给吴阁老的。”这套说辞,吴阁老和还夕早已串通好,还夕也背得烂熟。 老太太听她仍称“吴阁老”,觉得更是奇怪,“怎么,吴阁老不是你的‘祖父’?” “不是。”话本子在心里,还夕只需要声情并茂的演出来就行,“家中与盛兴吴府渊源颇深,也住在一处。若是加全了称呼,就显得分别亲疏远近。所以,对外时,只称他为吴阁老。在家中时,他便让我称呼他为爷爷。” 这话亦真亦假,确实不错。 吴阁老同皇帝的关系极好,时常奉诏入宫,讲习学问,共商国是。是故,还夕刚会说话的时候,见到这位的老者,嘴里便蹦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爷爷”两字。吴阁老看这小公主水灵灵的长得可爱,这一声“爷爷”叫得甜甜的,让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皇帝抱着公主,逗公主玩笑,也笑着让吴阁老收下这个“孙女”。 打那之后,还夕但凡见到吴阁老,都要跑过去拉着这位可亲的吴爷爷,问东问西,问长问短。直到她到了开蒙的年纪,才改称师傅。 “怨不得称‘阁老’呢!”张嬷嬷想起大小姐的夫家,虽然是随口说的,但无意中帮着还夕圆了谎,“咱们的亲家,静州齐府,不也是分了东西两府。两家的老爷是一个高祖父,但要细叫起来,也是麻烦。不还是东府老爷和西府老爷的称呼!” 老太太点点头,觉得这话确实没错,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像老伴一样放轻松一点,把一件本没有什么问题的事情,弄得复杂了。 可是,又一想到那块手帕,这心就又定不下来了,“官府虽然定案,但还是想让咱们细查查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如果有,就再报上去也不迟。你今天回去收拾,屋子里可有少什么东西?” 还夕心里漏跳一拍,她刚发现丢了东西,这里就来问,没有这么巧的事。仍然装作不知道,“屋子有些乱,才收拾了一点,似乎没丢什么东西。” 老太太换了个方式,继续提醒她。也许她是真没发现,或是忘了呢? “府里的东西都不值钱,破了的c脏了的再换新的就是了。你从家里带来的,可都在?” 这话问得已然很直白,还夕也很难相信老太太不知道这事。心中虽然慌乱,但看老太太和张嬷嬷并没有什么大难临头的样子,便猜测此事与官府无关,十有是让府里人捡走了。 既然如此,还夕死不认账又能如何,“还夕礼佛,随身的物件很少,似乎都在。” 老太太见她这样打着圈,有些着急,不死心的就想挑明了问,“那御赐的东西,你有没有?” “咳!”老太爷忽然从堂后转了出来。 其实,他绕了路,一直躲在后面听老伴和还夕的谈话,也早已十足十的确定了还夕的身份。本来以为,老伴问几句问不出就能算了,谁想到她竟然一根筋轴到底了。 “你这个老婆子,人家盛兴吴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御赐的东西还少吗!”老太爷故作恼怒,“这么没见过世面,捡到人家姑娘的东西,自己不还回去,还问东问西。怎么,等着人家开口送给你啊!” 老太太不知道老伴从哪里发的一股子邪火,明明刚才是已经说过了的呀!在晚辈面前冲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让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搁。一时间,堵着气不说话, 张嬷嬷到底老练,见老太爷发了怒,老太太又不言声,便利索的把手帕拿出来,打着圆场,“老太太怕东西交错了人,这才多问问,小姐可别多心!” “哼!这才对!”老太爷佯作满意,又话里话外的给还夕撑腰,“咱们府里,最好的就是还夕!乖巧懂事,聪明伶俐。你们欺负她,就是打我的脸,就是欺负我!” 还夕接过帕子,原有的紧张慌乱,失而复得的欣喜,都被这老太爷话中的莫名其妙冲得一干二净。她也不知道老太爷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老太爷不太自然的压了压发怒时吹起来的胡子,又对还夕说道,“以后,咱们不想说的话不用说,不想去的地方也不用去。好好的孩子,都是让她们给管死了!” 还夕尴尬的点点头,她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见老太爷把一块腰牌塞到了自己手上,“这是进出吴府的腰牌,也可以拿着它上公中支银子,不用和任何人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老太太觉得这样太不妥当,想拦住,但又被老伴的目光瞪了回来,不大服气的坐在边上。 还夕则是一头雾水,又觉得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拿着不是,丢了也不是。 却说自这日起,府中上下似乎是得了老太爷的吩咐,对还夕c对素蕊红叶c对寒水坞,就像是供菩萨似的,小心翼翼的奉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应当离去 “小姐,我们去哪里玩啊?”才出了府门,素蕊就问道。 自从还夕得了腰牌,每天三小姐和四小姐都缠着她,求她出府给她们带府外的新鲜小吃和新鲜玩意儿回来。还夕本来就心软,又禁不住这两人的软磨硬泡,便应了下来。 而素蕊来了安阳郡这么久,也才是第一次跟着小姐出来。以前都是婆子陪着小姐出府,要不是临近太妃生辰,府里事多,而红叶又一直在家养伤,素蕊也不会有今天上街的机会。 还夕略显责备的看了她一眼,“我们是去办正事,不是出来玩的!”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出府,看看这民间百态,但是没有正当理由也不好开口。偏巧老太爷给了腰牌,两位小姐又托了事情,她才能光明正大每天出去走走。 况且,之前的盗贼还未落网,身份未明。闯入寒水坞是个意外,还是蓄意为之,也无从知晓。对于此事,还夕心中到底有个疑影。就想早日攒够南归的盘缠,速速离开,不至于给安阳吴府和吴阁老一家招来更多的灾祸。 “哦!”素蕊顿时没了兴致。暗自腹诽,小姐这一个月天天谋划,永远都是在想“正事”,也永远都是让她们去办“正事”。 “路上要是经过茶点铺子,你想吃什么就说,我出钱买给你。”还夕看她的样子也是实在可怜。这些日子让她们两个跑上跑下的,也着实是累坏了她们。 素蕊点了点头,可没敢当真。小姐是主子,自己是下人,哪里有主子给下人付钱的道理。她虽然知道小姐对自己好,可也不想让小姐在大街上丢了面子。 还夕她们每次出来都会换上朴素一些的衣裳,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可是,她们这几张脸却是掩盖不了的。 “那是不是吴府小姐?”怀文坐着马车从城外报国寺回府,挑帘子透气的时候,恰巧就看到了这样一个熟悉的身影。 寒松往怀文指的方向看了看,仔细辨认后答道,“是!那边上的丫头就是那天我送水的时候见着的。” “这样的世家小姐就带了一个丫头出来,也真是稀奇。”怀文总觉得这个女子带着太多的新奇与未知。 “也许是带着丫头出来玩的吧!就跟您似的。要是带着一堆人出来,四下都躲干净了。”寒松直白的随口答道。 怀文从马车里伸出腿去踹了他一脚。心道,口无遮拦,这个小子也真是该管教管教了。 寒松差点被这冷不防的一脚踹下车去,幸好他一直抓着车框,险险的还留在车上。登时知错的咧嘴笑着,小狗乞怜似的讨好这位生气的主子。 “下去,跟着吴家小姐。”就听主子冷冷的吩咐,“找机会,卖她们个人情。” 怀文虽然不知道还夕是个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她乍然来到安阳有何目的,但是只要有人情欠着,以后就多了一个说话联络的借口。若是以后想做点什么,这就是一根似断非断的牵线,让他可以冠冕堂皇的引出一个或好或坏的大礼。 寒松听了,立刻跳下了车。 虽然平时寒松是有点贫嘴,甚至有时嘴欠到怀文想把他赶回沙场。但对于主子的话,寒松从来不会违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并州安阳郡,升平巷。 还夕前几天经中保的介绍,来这里看了一处半间屋子大的铺面。虽然地段不是很好,铺面也不是太大,但胜在价格低。盘下这间铺子,再加上巷尾大杂院里的一间屋子,只要十五两银子,比周围的铺子低了一半还多。 还夕算了算自己攒下的月例银子,还有衣裳首饰。若是当一部分去,凑够十五两不成问题。再用个七八两当本钱,这小生意应该能做得不错。 “小姐,这也太小了吧!”素蕊有些嫌弃的看着这半间破破烂烂的屋子,丝毫不敢想象这就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小姐挑的铺面。 因为太小,临街的一面大敞着,没有门,也没有窗。晚上关门的时候,就把门外放的门板上上。屋内三面也都没有窗户。一面后墙早就给熏黑了,如今都油得黑亮黑亮的。另外的两面,都是用土砖后砌起来的,与左右的铺面分隔开。地上虽然打扫过,可还是渍了一块一块的油。整个的房梁c立柱,都让陈年老油包了不知道几层,手一碰都是黏糊糊的。 她猜,以前这里大概是个饭铺。 素蕊见小姐径直走了进去,也只得跟上。可这满屋子的油捻子味,熏得她头疼。想要转身出去,却发现地方小得,似乎转身都转不开。“小姐,还是换个店铺吧!实在是太脏了!” “这里离主街就几步路,也算可以了。”还夕转身,冲她无奈的摊摊手,“只有这点银子,好的铺面,实在是盘不起。”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婆婆撑着一根粗树枝砍成的拐杖走到了店门口,佝偻着腰,眯缝着眼,冲屋里招手,“两位贵人来看铺子啊?” “婆婆,您这铺子盘出去了吗?”还夕急忙上前,搀扶着老婆婆。她上次来时,这名老婆婆也在场,正是店铺的老板娘。 老婆婆扬了扬手,伤心抹泪,“哎!别提了。我以前是卖熏鱼的,铺子就熏得黑了点。来了好几拨人,都嫌这铺子太脏,没人盘下。儿女不在身边,我年纪又大了,实在干不动了。盘出去,换两口嚼裹,换口棺材,都比干放着强。” 这两句话,老婆婆说得是声泪俱下,弄得还夕和素蕊的眼眶也都红了。 “老婆儿我啊,生来命就不好。七岁上没了娘,十岁上没了爹。是邻里街坊,一天一天的接济大的。” 那位老婆婆拿破烂的袖口擦干净了眼泪,吸了两下鼻涕,叹了口气,哽咽道。 “后来,嫁了孩子他爹,是个卖熏鱼的。虽然挣的钱不多,但足够一家人用的。又在这里盘下了这间铺面,本以为日子能好过一点。谁想到,才不到两年,孩子爹就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走了。” “我一个寡妇,不知道卖了多少条鱼才养大这个儿子。看着他成家立业c娶妻生子,我心想,好日子该来了吧?可是,唉,天意弄人!” 老婆婆伤心悲痛的拿拐杖连连捣地,悔恨气愤的手都抖了,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这个不肖子前几年做了案子,带着儿子媳妇不知道逃到了哪里去!我是至今都没有见上一面啊!生死都不知道!” 她哭得悲天跄地,任是别人怎么劝都拦不住,“苍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你要这么惩罚我!让我老了老了,都没有个团圆日子!天啊!你还讲不讲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盘下铺子 中保和还夕她们劝了好几次,才让老婆婆止住了哭泣,渐渐的平静下来。看着经营多年的铺子发了会儿呆,老婆婆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落寞的走了。 送走了老婆婆,中保便和还夕她们说起了价钱,眼中闪着些许期待,“小姐,您也看到了,这铺子这么低的价格都没人要。上次来,和您说的是十五两。这次,我也不和您多要。十三两银子,一口价!您要是合适,就付六两的定金,咱们立文书字据。这铺面就算是您的了。下回,您把余下的钱给我,我把房契给您,咱就两清了。您看怎么样?” 还夕一听,又降了二两,有些动心了。但是,大东家又教给她要察言观色,三思而行。她又有些犹豫。看向素蕊,想听听她的意见。 素蕊被老婆婆感动得一塌糊涂,哪里有什么意见。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小姐,盼着她买下来,又不盼着她买下来。 中保见这二人还没下决定,一咬牙,一跺脚,“哎!算了,赶紧把这间铺面卖出去得了,别再压在手里!这样吧,二位小姐,这中间费,我中保不要了!十二两银子!还是六两定金,怎么样?” “才十二两!小姐,买了吧!”素蕊听见这么低的价格,忍不住和小姐去咬耳朵,撺掇小姐赶紧下手。 还夕倒是静了下来。价格降得这么快,倒让她有些怀疑了。 “哎呦,我的二位姑奶奶!您满大街打听去,这个位置的铺面,哪有十二两银子能盘下的!”中保间铺子还卖不出去,不由得有些急了,对她们二人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您要是还嫌贵,我自己,我自己掏钱,给您刷墙油柱子,把铺面弄得亮亮堂堂的,行不行?” 素蕊一听,还有这样的便宜,高兴的只拽还夕的袖子。 还夕也觉得这价格还是可以,他说得诚恳,又只要六两的定金,她拿出来也不多,便定了,“好,这铺子我盘了。”但,还是长了个心眼,“咱们先立字据,见了字据,我再给定金。你刷房子油漆的事,也要写到字据里,不然剩下的钱我可要扣一些。” 中保一听铺子盘出去了,乐得手舞足蹈,连连奉承这二人,“行!行!跟您做生意,就是痛快!小姐是个能做大买卖的人!咱们边上茶馆立字据!” 还夕跟着中保坐到了茶馆里。见中保从怀里掏出一打写了字的纸来,又从这些纸中找出了两张,递了过来,“小姐您看,这是上头写的,就是刚才那铺子。位置在哪儿,门面多大,进深多少,什么样的地面,什么样的顶子,上头都写着。” 中保又拿了另外两张出来,“这是大杂院的那间屋子,更细的信息,上头都写着。” 三老爷吴世奇和还夕简单的说过一些做生意的规矩,尤其是这字据文书c房契地契的真假。还夕现学现卖,虽然她不知道这些细碎的条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 中保见她拿过去细看,又道,“一看您就是个懂行的!”又给她指了一些细节,“这是老婆婆的名字,李禾氏。她腿脚不便,您看,这手印都按好了。咱们双方字一签,手印一按,就算齐了!” 还夕听他说得诚恳,又看不出字据有什么毛病,便把字据递给素蕊,下了决心,“签吧!” 素蕊早和小姐说好,今后在外,所有要留字留手印的地方,都让自己为小姐代劳。小姐毕竟是公主,这些字啊手印啊,不能外泄。 因此,听了小姐吩咐,素蕊痛快的签了两份字据,又按了手印,连带着一张五两银票和一锭一两重的小元宝一起给了中保。 那银票是素蕊用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银子存的,小元宝则是这个月小姐的月例银子,本来是预备着给小姐在府外花销。 接过银子和字据,中保乐得笑成了一朵花,把自己该填的填好,又给了一份回去,另加两份文书,“小姐,这是您的那份字据,剩下的都是和这两间铺面有关的文书。过几日,您开了张,我再找您要剩下的钱。这份字据,就是凭证。” “多谢。”还夕学着吴世奇的样子,假装端着老板的架子,从容的接过字据文书来,交给素蕊收好。 中保见没有其他事情,便笑着道,“二位小姐,哦,不,二位老板,您再坐坐,我去给老婆婆送字据。茶钱我付了。告辞,告辞。”说罢,又见还夕点了头,他便转身离开了茶馆。 估摸着那中保走远了,素蕊这才掏出已经收好的字据细看,激动的说道,“小姐,这做生意也不是很难啊!咱们铺子都盘下来了,还这么便宜,马上就能开张了!” 还夕也捂了捂紧张得要跳出来的心口,舒了一口气,“这才是第一步。后边还要装修c采买,还有很多事情。” “那,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素蕊小心翼翼的收好这些字据,兴奋的说道。 她六岁入宫,而后一直在宫中呆了八年。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花这么多钱。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她也终于理解宫中的侍女姐姐们为什么要让能出宫的内侍和年长侍女给她们带首饰,尽管一辈子都戴不上,但花钱的感觉,真好。 “回府。”还夕简单的说道。 “啊?”素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都不兴奋的么? 还夕白了她一眼,“花了这么多钱,还是省省吧!留着以后当本钱。” 素蕊无法,只能草草的应了一声,十分不情愿的跟着小姐,回了安阳吴府。 只是,花了这样多的银子,好像刺激了素蕊的神经。一路上,她看见这个也想买,是看见那个也想尝。不知不觉的,手上就多了好多东西。 还夕走着走着,一回头,见她没了踪影,便回去找。却看见她正站在面人摊子前,聚精会神的看摊主捏面人。无奈的没收了她腰间的荷包,又破天荒的拉着她,才一文钱没花的回了安阳吴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小厮抓骗 却说,那跟着他们的寒松,一早就觉得这场买卖有诈。 但是奈何寒松爱瞎想的小毛病又犯了,他想到自己主子沉迷女色,总觉不好,便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管。 眼见着吴府小姐付了钱了,他的正义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却又不好冲到茶馆里,坏茶馆老板的生意。只能一直忍着,直到中保落了单。 寒松跟着武宣王爷这么多年,功夫也是了得的。他一把揪住中保的领子,抵到墙上,诈道,“说,升平巷的铺面到底卖不卖!” 中保起初吓坏了,还以为是个劫道的。可后来一听,问的是铺面,就放下了心,堆着一脸的笑,“这位大爷,您放开小的,小的领您去看铺面啊!” 寒松一听,果然是个骗子,索性挑明了,“你不是刚把铺面盘给茶馆里的两位小姐了吗?”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中保连连摇手。他见有人自投陷阱,高兴还来不及,急忙编了一套谎话出来,“那两位小姐,看上的是南城的裁缝铺,不是升平巷的铺子。” 可惜,中保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寒松早已暗中盯着。 “哼!”寒松怒喝一声,“大爷我都看见了,你是怎么诓骗人家小姐的,又是怎么合起伙来欺诈的!把银子吐出来,再一五一十的招了。你要是直说,还则罢了。否则,大爷我打得你满地找牙都是轻的!” 中保是个欺软怕硬的,听了这话,腿都有些软了。但是刚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他怎么舍得交出去,便硬着头皮说道,“没有的事!大爷您看错了!那两位小姐问过这铺面,但买的是另一处。” 话音刚落,中保就觉得左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哎呦喂!”合了合嘴,只觉得满嘴血味。又用舌头舔了舔牙,登时就掉下来两颗。 “哎呦!大爷,小的错了,饶了小的吧!”中保挨了打,知道不服软不行,肿着半边脸,连连求饶。又把银票和银子双手捧到了大爷的面前,“给您,都给您!不知道您在,要是知道,死我也不能骗那两位小姐啊!” 寒松仍揪着他的领子,只用另一只手抓过钱来揣在怀里,厉声问道,“那老婆子和你也是一伙儿的?” “不是不是!”中保还想嘴硬,可话音未落,就觉得自己的一只眼睛挨了一拳,而后,这只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刚才那拳不疼是吧!”寒松厉害道。这中保这样不记打,真当他是好骗的。 “疼疼疼!”中保一手捂着腮帮子,一手捂着眼睛,又疼又酸又胀又麻,半张脸都是肿的。 “说实话!不说实话,大爷我再卸了你胳膊!”寒松喝道。 中保连连点头,再也不敢说假话,“那,那是我娘。” “好啊!一窝骗子!”寒松手一紧,收了手中的领子口。中保只觉得紧的喘不过来气,连连告饶。 随后,寒松又把那婆婆抓了来,拧着这二人,直接去了武宣王府。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怀文坐在堂上,品了口茶,冷眼看着小厮寒松丢了两个人进来,沉声问,“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王爷,这两个骗子才诓了吴府小姐的钱。”寒松回禀。 “你直接出面平了不就好了!”怀文有些不喜。 寒松的毛病他当然知道,他那时心里在想什么,怀文也能猜个不离十。心道,这个寒松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挺老实的人,心思怎么变得这么多了。一定都是和向彬学的! 寒松把银票和元宝放在怀文身旁的炕桌上,退后道,“王爷,这是吴府小姐的银子,您什么时候还了去吧!” 怀文瞥了一眼那几两可怜的银子,“这点银子你找个人送去就行了。” “吴府那么多小姐,我怎么知道给谁啊?” 寒松虽然是因为私心而耽误了一点事情,但是在回来的路上,他早就想好了办法。左右他看自家王爷对这位吴府小姐不是一般的关心,难免升到什么儿女情长的地界。不如给王爷制造个机会,说不准王爷一高兴,就忘了自己耽误事的错儿了呢?他“苦心孤诣”的要给王爷制造个机会,可这位爷还不领情。 “给,”怀文刚想说给还夕,又觉得寒松这是给自己下了个套,便住了声。只是凌厉的扫了寒松两眼,便问起话来,“除了这一宗,还骗过多少?” 再看那摔在地上的老婆婆哪里还有腿脚不便的样子,听见王爷问她,麻利的爬起来,跪好了,就是声音怕得有些颤抖,“没有了,我们娘儿俩刚到安阳郡。” “别的地方呢?”怀文冷冷的问道,也不看他们,免得低了自己的身份。 “没有没有!”那老婆婆打了蜷缩在一边c只会哎呦哎呦叫疼得儿子一下,又接着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才想骗骗。” 那中保反应过来,也立马附和道,“是是是!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怀文的眼神是何等清明,怎会看不出这两个人耍的把戏。又想起还有事情要办,也没工夫和这两个人耗着,“房契地契呢?” 那两个骗子一听王爷要这些,以为交了就能放出来。也不管这铺面值几十两银子,便慌手慌脚的拿了出来,交给了寒松。 正等着王爷开口,放他们母子出去,就听怀文冷冷的道,“送官府吧!” “是。”寒松把房契地契放在炕桌上,就又拎着这吓得面色苍白的骗子母子出去了。 怀文本想扭头看看那房契,可却瞄见地下有一滩亮晶晶的东西,嫌弃得皱了眉头。也不管那些契约和银票了,绕着那滩东西,锁着眉头离开了这里。 “呦,”向公子带着长长的尾音,从廊子另一头飘了过来,“今天竟然没打坐。” 他向彬每次来的时候,怀文不是在书房,就是在这正里看书想事情。一动不动的,就像老和尚打坐念经,丝毫没有一点年少公子的蓬勃之气。 怀文打了他的兰花指下去,沉声道,“正经点!” 向彬嗔怪似的白了他一眼,倒真的是收了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我知道,太妃那边有人说闲话了吧?” “以前只顾着防外人了,疏忽了家里的人。”怀文有些无奈。 通风报信的嬷嬷是带自己长大的,也是跟着母亲陪嫁到这里的,对武宣王府更是忠心耿耿。武宣王府虽大,但王府的亲兵和下人中,只有寒松和嬷嬷两个人能够进怀文的院子。嬷嬷关心自己,怀文理解。但是就这样胡乱猜测c添油加醋的报到母亲面前,怀文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受。 “没事儿,我是无所谓。”向彬潇洒的说道,双手插在袖子里,摇摇晃晃的跟在怀文后头,“我一个纨绔子弟,多一条不嫌多,少一条也不觉得少。” 怀文听他这话不怀好意,想说他两句,但又忍住了。向彬这个样子,从那年起就没有变过。不管他说多少次,也从来不改。但好在,他只是嘴皮浪荡c表面风流。时间长了,自己看习惯了,也就懒得说了。 “向大公子这么着急传话来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柳氏一云 一说正事,向彬就恢复了他真真正正的正经模样,眼中深邃,似有万丈深渊,“上次和你提过一个叫柳一云的人。” “找到了?”怀文反问。 “是。”向彬把几张叠好的信纸从怀中取出,“柳一云一直不被柳氏族中承认,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母是谁。直到年前,他才被接回来。柳一云回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女子。只是,这女子到柳府之后,从没说过一句话,柳府人只知道她叫秋娘。” 怀文拿过信纸,略略翻了翻就记住了关键,“秋娘是南岭人?” “对。但是她是柳府老爷柳齐则接回来的,没人敢说什么。”向彬又接着说道,“她的底细,柳府这条线里,估计也只有柳齐则和柳一云才知道。柳齐则已经问斩,而柳一云在逃。这个秋娘,也是难觅踪迹。” 南岭,地处陈朝西南,终年云遮雾罩,峻岭逶迤。一些山谷间,更有迷烟瘴气,毒蛇猛兽,人迹罕至。因此,南岭虽然名义上是陈朝的领土,但实际上,陈朝的管辖却难以渗透到这里,可谓国中之国。 许是因为长久见不到阳光,南岭人信奉明光神。而明光神教更是用其宗教信仰的号召力,统辖着整个南岭。就连朝廷派去的郡守,也都要先拜见明光神教的教主。否则,那郡守在南岭,定然是待不下去的。 怀文似乎想到了什么,仔细询问起柳一云的身手来。 向彬努力的回想着。他虽然习武,但也只是寻常功夫,比不上怀文这样的武学大成者。“他的力道很奇怪。平常我们发力,都必有一个聚力的过程。就算再短,也总能看出这力道是从哪里来的。可这个柳一云,全身的力道就像是凭空而生,教人无从判断。” “上次,你还说他的招式很邪门?”怀文又问。 “是啊!”向彬差点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个受伤的随从说,他被划伤的瞬间,感到划破他皮肉的刀是热的,像热水一样热!” 怀文听言,想起了一些人,眼中的寒霜层层叠起。他不禁顿住,回忆起多年前曾亲眼目睹的惨痛一幕,“残焰刀法。” “这是什么刀法?”向彬武功不济,又不在江湖打杀,对这些稀奇的招式自然陌生。 “残焰刀法是明光神教右护法的家传刀法,刀闪如光,刀过似焰。此刀伤处,皮肉焦灼。让人倍感疼痛,却不致死。”怀文倒吸了一口冷气,明光神教的狠厉,多数人只是听说过而已,但耳闻总不如目睹,“因此,这残焰刀法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行刑的。他们对人体要害十分清楚,行刑时一定会避开。凡是背叛明光神教的教徒信众,都会遭受此残焰刀刑。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恐惧一生,再不敢叛教离宗。” “怨不得他刀法如此精准!”向彬想到那些官兵的死状,皆是一刀毙命。只有熟知人体要害的杀手,才能如此。 略略思索,向彬大惊,”难道,柳一云是明光神教的右护法?他才十二岁啊!”向彬觉得这事情太过不可思议,“明光神教一向封闭,柳一云一个外人是如何加入的?” 怀文望着眼前的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澄净得就像柳一云的身份,干净,利索,“如你所述,柳一云的刀法并没有达到皮肉焦灼的境地。他应该不是右护法。可他一定和明光神教有联系,说不定明光神教也与柳氏一族有关。” “你是说,明光神教很可能曾和柳氏一族谋划些什么?”向彬久在商场,对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还是很有心得,“近些年,明光神教的势力已经扩散到了南岭之外。难道!” “勿言。”怀文挡住了他的话。谋大事,就必要处处谨慎小心,就算与自己无关。 怀文又细细的想了想,吩咐道,“再去查柳一云生母的身份,还有那个来自南岭的秋娘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最好能够找到她的下落。柳齐则的身份也要再查一查,他的子弟门生有没有和南岭有关系的。还有,与柳府往来的人,再查一遍。” “好!”向彬一向对怀文这个大哥言听计从,怀文交给他的事情,他也必定全力完成。 正事说完了,怀文就再没有那么严肃,舒朗的拍了拍向彬的肩膀,“留下吃午饭吧!今天有小炒黄牛肉,自家庄子上养的黄牛,又用的梁州来的鲜辣椒,应该合你的胃口。” “算了吧,无福消受!”向彬叹气摇头,戏谑道,“我怕你们老太妃把我给炒了。” 怀文一想到这事就头疼,“你要是能正经点,就算是帮了我了。” “可我的小沉月和香桃夭就要哭死了!”向彬故意学着欢场女子的姿态,妩媚的摆了个身段。浪荡的品性,即刻就上了身。 临走,他又趴在怀文耳边,吹风道,“要不要学那些古往今来的弄权之人,给你也弄个密室?” 怀文让他这一靠,半边身子直发麻。连忙躲了开,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我身边的人,我会管教好的。如果自己的人都管不了,还去管别的事情做什么!” 向彬想了想,勾唇一笑,“也对。”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吴还夕回了府,还美滋滋的沉浸在买铺子的事情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上了当。直到老太太又叫了她去问话,她才醒悟过来。 “孩子,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要去盘铺子?”老太太见她局促的坐在下首,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想起她一直是那样的低调寡言,虽然有老伴的告诫,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不便说出来?” 还夕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就又低了下去。双目看着脚尖,不知作何言语。 安阳吴府向来待她不薄,衣食用度从来没有短过她什么。老太太虽然怀疑过自己,但一直是拿自己当亲孙女一样的关怀,甚至比待她自己的亲孙女还要好。 那日从报国寺回来,吴卿香发了高烧,整个吴府上下都围着她转。只有老太太派了人在门口等着她吴还夕乘的车回来。也只有老太太另请了一个郎中来给她吴还夕把脉,怕自己也冻出毛病。 虽然自己从不计较这些,也不觉得什么,但是她还是感念老太太这份让她心暖的恩情。 若是照实说了自己的想法,恐怕会寒了老太太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玉髓镯子 还夕不忍这样做,就编了个瞎话,“红叶的爹娘年纪大了,再做起绒花来,难免费劲。我看着这铺子还可以,我又负担得起。就想着盘下来,让她爹娘换个买卖做,也能轻松一些。” 老太太招她来身边,用布满皱纹但温暖润泽的手拉着她冰凉纤细的小手,眼中尽是疼惜,“你这孩子,真是贴心!这么小,就这么懂事。比我那几个孙女,都强上百倍。” 老太太越是夸她,她就越觉得心里有愧。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令人愧疚的骗局。只不过,骗到现在,她自己都信了。 看还夕有些落寞,老太太还以为她是在自责上了当,又沉稳的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下心来,“好了,孩子。那几个骗子让武宣王府的人抓住,已经送官了。银子也给你送了回来,多的契约说是补偿你的。” 张嬷嬷见老太太微微抬手,便有眼力的拿着一个锦盒走了过来,双手奉上。 老太太就着她的手,打开了锦盒,笑着让还夕看道,“六两银子,还有房契和地契。你点点。” 还夕虽然为银子的失而复得感到高兴,可她攒下的这区区六两银子也是少得有些寒酸,她面上也是挂不住的。只匆匆看了看,就合上了锦盒,谢过老太太。 “你放心,”老太太又拉过她的手来,把自己手上带了五十多年的玉髓镯子退到了她的手上,“这安阳吴府,就是你的家。要是用度上的,千八百两银子,咱们公中出得起。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不方便和她们说的,就来告诉我。府里谁还敢不听我的不成?” 还夕推着玉髓镯子,辞不敢收。 “我可是把你当亲孙女。你要是还给我,可就是没把我当亲祖母。”老太太佯装不喜,怪还夕见外。 又有张嬷嬷在边上帮腔,还夕也只能忐忑的收下。 可这一个玉髓镯子,足足让她想了好几日。 她和吴府的关系,无非是寄养和代管的关系。就算有吴阁老出面,也无需私下里这么亲厚。只要面上过得去,府里照顾好,谁又能说什么。 若是想让她在吴阁老面前替安阳吴府说好话,拉拢两家的关系,这就更荒唐了。吴还夕一个长期抱病的小姐,以前在水月庵修行,以后也必然是在水月庵继续修行。就算是她家与吴阁老家渊源颇深,但离了盛兴吴府六年有余,还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这玉髓镯子虽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可看这润度,也是有些年头了。老太太把这样一个镯子给她,真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越是猜不透的事情,就越让还夕费心神,也越让她觉得不安。 红叶才从家里回来,就见自家小姐摆弄着一个玉镯子伤神。 “小姐!” 她放下手中的包袱,又走过来夺了还夕手中的镯子,收到柜子里。 她以前见素蕊就是这样收着那些让小姐发呆的物件,如今自己也有样学样,“您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是这样,身子会熬坏的。” “没事。”还夕强笑着,作势就要拿过红叶的包袱来翻,玩闹道,“你的伤倒是好得快,我看看伯父伯母给她们的宝贝闺女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看就看。”红叶丝毫不遮掩,小姐信任她,她也信任小姐,大方的打开包袱,“这是我娘给我做的两件贴身衣裳,” 红叶又打开了一个小包袱,摆出了几个红透了的大柿子,“我从家里窗台上拿的。穷人家的零嘴,小姐可能没吃过,您尝尝。” “这不是柿子吗?”还夕拿起一个,却冻得又放下了,“怎么这么冷,还是硬的。” 她以前在宫里吃的柿子,都是软到拿不起来的。专有侍女拿着银碟银勺,小心翼翼的剥开柿子的外皮,在顶上露出一个天窗来。还夕或是拿过来直接舀食,或是让侍女把果肉盛到玉碗里再吃。这也仅限柿子刚成熟的季节。 过了这一季,就如现在的冬天,她就只能吃到挂满白霜的柿饼。柿饼都是取的当年新鲜柿子晾晒而成,比新鲜柿子更香甜浓郁。 这冰凉凉的硬柿子,她还从来没吃过。 红叶笑道,“这是冻柿子。把新下来的柿子放到屋子外头窗台上,等到了冬天,结了冰,就成了冻柿子。所以摸上去又冷又硬。这可不是没熟的硬柿子。” 还夕点点头,这民间的东西,她还真是不知道。 她觉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大概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红叶又去取了一个瓷碗来,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柿子放在碗里,把碗搁在凳子上,又把凳子搬到离火盆不远的地方,“我爹喜欢直接拿着冻柿子啃,可我觉得太硬了,也太凉了。让冻柿子稍微化一化,柿子就会变得更沙更甜。” 还夕倒是不馋那个柿子,她更关心的是身边的人,“家里好吗?伯父伯母一定特别想你。” “嗯,”红叶眼圈有些红了,进府的时候,才擦干了眼泪。这会儿,又要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以前,从来没有离开家那么长时间。这次回去看爹娘,好像都老了许多。” “你才离开几个月的时间,伯父伯母怎么能老的那么快。别瞎想了。”还夕安慰她,只道她是思家心切。 “小姐,可是我真的有这样的感觉。”红叶抹了泪,依然泣不成声,“以前总是呆在家里不觉得什么。可是一出来,再一回去,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他们。尤其是我爹我娘在巷子口送我,寒风吹着,我回头看他们的时候,花白的头发最扎眼,还有站不直的身子。我就觉得,他们真的是需要我来照顾的老人了。” 还夕劝不住,也没法劝。红叶想爹娘,她也想自己的父母。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还夕轻拍她的背,她的心情,自己也似乎能体会两分了。 还夕原本是打算让红叶带自己熟悉安阳郡的情况,等自己离开安阳吴府自立门户,就放红叶回家。反正,红叶的卖身契在自己手中。 可又见如今的这个情况,老太太把戴了多年的玉髓镯子都给了自己,又如何能再说离开呢? 想了一晚上也做不出决定,还夕胡乱吃了两口红叶带给她的冻柿子,就草草睡下了。可到了半夜却辗转反侧,只觉得腹内冷冰冰的,像有个冰坨一样的难受。上腹隐隐作痛,躺不平也站不直,手脚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素蕊红叶连带着寒水坞上下,让吃了半个冻柿子的还夕,足足折腾了半宿。 打那之后,素蕊再不让还夕吃半点凉东西。更是数落了红叶一通,让寒水坞上下把能入口的冰凉东西全收了,连冷了的茶水c洗脸水都不许留在屋子里。 何况,过两日是武宣太妃生辰,既然要去,就马虎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太妃生辰 春寒料峭,红日初露微光。 虽说这几日暖和了些,但清早还是洒水成冰的。 还夕头上只簪了一根雕成竹节样式的翡翠簪子,薄施粉黛,穿着一身樱草色的衣裙,袖口c领口和前后裙摆有几处竹叶纹饰,在晨光下闪闪亮亮,那是用棉线捻银丝绣成的。一双绣鞋也是同样的樱草色,同样的竹叶纹。身上披的披风也是如此,恰似在身后绣了一整片竹海。每行一步,就好像微风拂过竹林,摇曳生姿。 可惜,她吴还夕并不喜竹,甚至有些恨竹。若不是大奶奶说,姐妹四人各领梅兰竹菊四套衣裳,她可能看都不会看,更不用说还要穿上一天了。 “小姐,我就说咱们来早了。”素蕊站在还夕身后,看了看二进院外的几顶软绸小轿,又打量着空荡荡的院子,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咱们到屋子里等吧,外头太冷了。” 她今天也换了新衣裳,但因要去王府,不敢穿的太多惹人笑话,此刻确是冻得瑟瑟发抖。 更主要的,她是心疼还夕。以前只有别人等她们的份,哪有让她们等别人的道理。看着小姐每天谨慎本分的样子,素蕊实在是替小姐委屈。 “来晚了,来晚了!”吴卿香一边理着衣裳,一边风风火火的往这边走,又对还夕解释道,“这么些年,这是太妃大过的头一个生辰。母亲拉着我说了好些话,叮嘱我注意规矩,这就晚了。” 吴卿香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梅枝衣裳,绣鞋和披风也是一样的纹饰。与众不同的是,她的衣服上的绣线,是棉线捻金线绣成的。浅粉的颜色把她的气色衬得红润,又显得整个人娇嫩可人。而大片金色的光泽,又托出她的富贵端庄来。 “没事,咱们离王府也近,不会误了的。”还夕说道,又看向后面,找着二小姐和四小姐的踪影。 就见,吴卿秀拉着吴卿桥走在最后。一个穿丁香色的兰花衣裳,一个着秋香色的秋菊袄裙,也都是棉线捻银丝的绣线绣成。一个如兰花叶子一样永远的低着头,一个像绣球菊似的肉嘟嘟的可爱。 吴卿香见还夕张望,也解释道,“她们在后头,也去了母亲那里。” 说罢,又让丫头举着铜镜,上下左右的仔细照了照头饰c妆面c衣裳,又戴上还夕赠给她的绒花,直到整理得没有一丝缺憾,才上了小轿。 还夕看着吴卿香的衣裳,再看看自己和卿秀c卿桥的衣裳,心下了然。 今日的生辰宴,定然别有文章。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武宣王府素来低调,就算此次太妃生辰是头一次大摆宴席,也只请了王府在并州的几个有交情的府第。 其他地方的爵爷官员,早打听出今天是武宣太妃的生辰,就算没人下帖子,也都多少派了家里人来庆贺。 毕竟,朝局不同了,能拉股力量,是股力量。 怀文早已算到了这一点,一切的饮食茶水都是按照百来号人预备的。 那些不请自到的客人一见这排场,先掂量三分。只道这闲散王爷,可是丝毫的不闲散。原本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也要变上一变。 “武宣王,愿令堂福寿延年啊!”一位人到暮年的富态武者下了马就直接向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武宣王怀文走去,拱手道贺。 “田伯伯!”怀文料想到远在京都皇城盛兴的卫将军府一定会来人,但没想到田召,田老将军会亲自到贺。他压下心中的惊讶,沉稳的回礼,“家母生辰,劳您大驾,真是愧不敢当!” “哎,世侄,说什么见外的话!”田将军亲厚的拍着怀文的后背,笑道,“自上次你回京承袭王位,你小子可是有三年不上我那里去了!你母亲生辰,你嫌我老态龙钟,不愿意搭理我,我不怪你!可你连帖子都不给瑛儿姐弟送,算什么道理?今天老夫一定要把你灌醉!” “您是长辈,又是家父家母的义兄。家母生辰,怎敢劳动您来。何况,盛兴到底离这里太远,弟弟妹妹年纪还小,不想叨扰府上。但伯伯既然来了,那我一定陪伯伯一醉方休。”怀文有说有笑的陪田老将军一路走到正堂,才又转回正门迎客。 他见寒松在门内站着,看着他似有话说,就快步上前,拉他到角落里。 “王爷,”寒松把一本誊抄的名册交给怀文,低声道,“二皇子c三皇子,还有太后,这三方势力都派人来了。” 怀文展开名册,略略看了看,嘴角闪过一瞬的玩味,“武宣王府还没被忘得干净。”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卿香!”还夕才一下轿,就心事重重的叫住了吴卿香,“一会儿,就说我是寄住在你们府上的客人,别提盛兴和吴阁老。” “这是为什么?母亲不是这样和我说的。”吴卿香略有不解。 吴卿秀和吴卿桥也从前后的轿子走了过来,手挽手,围在边上听着。 还夕装作不安的看着她们几个,“武宣太妃到底是个人物,我和你们一起以安阳吴府的身份来,倒没有什么。万一他们知道我是盛兴吴府的,而盛兴吴府又没有人来,这就不好了!” 吴卿香细细想了想,“也对,万一让太妃想起来,问你家里的情况,那你该怎么说。” “所以,想请各位姐姐妹妹替我瞒着,”还夕恳切的拉过三个人的手来,交叠在一起,“反正前后也只报过一个名字,礼单上也只写的安阳吴府。你们可千万别说漏,提前谢谢你们了!” “说什么谢呢!”吴卿桥近来从婆子那里听了些江湖女侠的故事,整个人也崇拜起那些飒爽英姿来,“江湖儿女,大恩不言谢!” 这句话逗得三人哄然而笑,反而吴卿桥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几位小姐,咱们走吧。”一个跟着轿子的管事婆子持着礼单走来,催促几位小姐快些入府,拜会太妃。 还夕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不合适,要把吴卿秀拉到自己前面。可吴卿秀微微笑着谢却,定要和吴卿桥站在后面。 吴卿香看二姐姐又是这个样子,都懒得说她,抓了还夕的手就向前走去。 武宣王府没有王妃,也没有侧室,因此只能让府中几位有资历的老嬷嬷在后门迎接女眷。 一个嬷嬷见是安阳吴府的小姐们,连忙跑了两步上前,笑着道福,“茶水点心在戏楼备下,各位小姐可以先去那里。” 说罢,就有一名侍女过来,领着几位小姐入了王府。 一路上,夫人小姐众多,还夕虽然不认识,但跟着这姐妹三人行礼总是不错的。 错过身后,吴卿香也总会贴心的给还夕介绍,这位夫人是谁,那位小姐是谁,这些府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倒免去了还夕的尴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拜见太妃 武宣王府的戏楼坐落在一间极大的院落内,戏台对着一座上下两层的阁楼,院落东西两侧则是两溜平房,中间的空场错落摆放了十几盆绢花绒花。阁楼上下无窗,只有连排的一扇扇对开如意雕花木门。如今这些门都大开着,坐于厅堂之内,正好观戏。 侍女把她们四人引到阁楼一层的一方八仙桌边,便退下了。又另有侍女前来奉茶。 茶水从面前经过,丝丝热气从盏盖间蒸腾,还夕敏锐的闻出了茶叶的品类,环山银红。 她在宫中只喝红茶黑茶,但是这里似乎饮绿茶多一些,安阳吴府更是只有碧螺春c六安瓜片c云白c老君眉寥寥数种。这样红浓匀亮的茶,还夕很久没有喝到了。品一口,温和细腻,滑润绵长,茶气柔香。比起同地产的c进贡宫廷的金红贡茶,都不差分毫。 只这一口茶,就又让她避隐世俗的平静之心活泛起来。相较于章台行宫的残羹冷炙c寻常人家的粗茶淡饭,这样的锦衣玉食才更合她的口味。 心思还在这样想着,一个清脆而恭谨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太妃请四位小姐后堂叙话。” 还夕抬眼一看,一名侍女不知何时恭顺的立在了她身旁,又见吴卿香已经款款起身,她也只能移步跟上。 武宣太妃四十有五,却保养得极好。肌肤赛雪,眉若远山,鼻如琼,唇似樱。唯一的遗憾就是眼角的些许皱纹,暗淡了眼眸中的神采。料想二十年前,她也一定是位绝世佳人。 “坐吧。”武宣太妃受了礼,丹唇轻启,颇有威严的让座。 四名侍女搬了绣凳放在太妃左右两侧,随后就退到一旁侍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人多看主子和客人一眼,也没有人多走一步路,极有规矩。 随着姐妹一同道了谢,还夕脚步顿了顿,想等三人挑好座位,自己再落座。 就见吴卿香直接朝太妃左手的第一方绣凳走去,吴卿秀微微看了卿香一眼,就低着头,坐到了太妃右手的第二方绣凳上。吴卿桥一直粘着她的二姐姐,不例外的向吴卿秀身边的绣凳走去,坐在了太妃右手近侧。 见三人挑定了座位,还夕这才紧步跟上,半侧身的坐在吴卿香旁边。 太妃只知道这四位小姐都是安阳吴府的,却不知谁是谁。又见一个个的都极懂规矩,更是满意,脸上的笑意多了两分,“吴府三小姐是哪位?” 吴卿香听太妃点名,心生喜色,微提裙角,莲步轻移,在太妃面前盈盈一礼,“太妃安。” “嗯,好!模样俊,仪态也好!”太妃上下打量她,眉眼虽显娇嫩,但胜在清纯秀丽,举动间恭顺文雅,但又带着些许傲骨气节。这样的衣裳配上这样的人品,玲珑剔透,乖巧懂事,是越看越喜欢。 又想起耳目来报的护国寺中事,想起安阳吴府千恩万谢送回的斗篷,再看眼前的姑娘,是再中意不过。 太妃连道几个“好”字,满意得不住的点头,别的话都忘了。 多亏了边上的嬷嬷提醒,太妃才觉得自己刚刚略有不妥,笑了笑,柔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几月生的?” “十四岁。是六月生的。”吴卿香徐徐答道。 她牢牢的记住了母亲的教导,把欢喜藏在心里,焦躁也压在心里,放下小姐架子,只留端庄淑德,仪态自然。 太妃嘴角噙着笑意,又是满意的点头,“正是花一样的年纪,也灵动。平时都做些什么啊?” “和姐妹们一处,做些针线,读读书,练练字。”吴卿香按照之前母亲教的,字句不错。 还夕听了她的话,暗暗腹诽这话太假,却也不点破。毕竟,让卿香成为王妃,也是她的心愿。 吴卿香的话句句说到了太妃的心上,“嗯。不能把眼光只局限在身边的小事上,也要能读书识字,也要有见识。” 四人齐声道“是”。 武宣太妃商贾出身,当年只身从江南来到漠北闯荡,就是抱着治事天下的豪情壮志。在北方州郡,乃至塞外草原,都是一段传奇。后来结识老王爷,又相互扶持,共渡难关,也是一段佳话。 “太妃,让三小姐坐吧。”那名嬷嬷出声提醒。 太妃笑着直道懊悔,“噢,对!瞧我,净顾着说话了,让你站了这么半天。快坐下!” 吴卿香道了谢,又缓步回来端坐在绣凳上,就听太妃又道,“我一个人在府里闷得慌,我看你们姐妹几个就觉得亲,有空的时候,多来府上坐坐,陪我聊聊天,你们可别嫌弃。” 众人齐道“不敢。” 这时,一名侍女领着一位打扮利落潇洒如侠客的姑娘进来了。 还未等通禀,那个姑娘就蹦着扑到了太妃怀里,亲昵的叫着,“婶娘!” “好孩子,早听说你父亲来了,你怎么倒来得这样晚,这会儿才来看我!”太妃抱着她,笑得十分开心,与方才半礼节半真心的笑容,绝不是一个样子的。她又拍拍那姑娘的后背,小声道,“我这里有客人,你先去找你哥哥玩去!” 那姑娘点了点头,就轻车熟路的招呼那侍女,一块儿走了。 “让你们见笑了。”转眼间,太妃又换上了那礼节性的微笑,似乎永远都不会累,“那是卫将军府的小姐,只是这姑娘大了,倒越发的没规矩了。” 众人也只是礼节性的陪着笑。 那姑娘称太妃为“婶娘”,又是如此的随意放肆,二人关系必定亲厚。她们这些客人,谁敢说一二。 太妃又随意的与余下三人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去和其他的世家小姐玩闹了。 “小姐,”见还夕从后堂出来,素蕊就赶紧的从墙根跑过来,把披风给她围上了。 太妃生辰,恩准每位夫人小姐带一名丫头侍女随行。还夕知道王府规矩大,就带了办事稳妥的素蕊来,而把红叶留在了吴府。 素蕊就着给她系披风的机会,贴近了还夕,紧张的低声道,“小姐,我刚才看见了卫将军府的田瑛小姐!” “我也见着了。”还夕严肃的低声道,“她来的时候我低下了头,应该没认出来。她看见你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紫微星命 素蕊扶着还夕向前走,有点害怕的说,“我发觉她盯着我,我就赶紧转身装着和展书聊天了。她肯定看见我了,但不知道认没认出来。” “算了,”还夕想了想,沉声道,“一会儿你找个丫头休息的屋子呆着,别跟着我了。田瑛都来了,一会儿的熟人一定不少。” “啊?”素蕊虽然为小姐担心,但一想到自己当年也没少露脸,依旧觉得不靠谱,“她们的侍女丫头也认识我,怎么躲啊!” 还夕白了她一眼,不知道素蕊以前的机灵劲儿都上哪里去了,“拿着我的手炉,到花园里转转,那里人少地方大,万一有人注意你,你也好溜走。” “那小姐你呢?”素蕊接过手炉,又担心起还夕来。一会儿就是生辰宴,小姐要坐在那里,还不能随意走动,岂不是很容易被认出来。 还夕和素蕊说话,走得就慢一些。吴卿香她们已经在前面招呼她俩快走了。 “我会想办法去花园找你。”还夕立刻迈快了步子,却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站住脚,神色肃然的吩咐道,“你帮我记着,哪几家的小姐聚在一处,哪几家的小姐不对付。” 说罢就快跑着赶上了吴卿香她们,往戏楼走去。 “素蕊不过来吗?”吴卿秀方才就看到她俩在秘密的说些什么,又见素蕊往另一个方向走,便随口问道。 片刻时间,还夕就编好了借口,“手炉的炭凉了,我让她去添一些来。” “姐姐用我的吧!”吴卿桥把自己的手炉举了过来,“嬷嬷说,我的手炉是最暖的。” 还夕笑着把手炉推回去,又理了理卿桥被风吹起的发丝,“你还小,不能冻着。有你这句话,姐姐就暖和了。” 她刚转过身,就和迎面走来的田瑛打了个照面,想躲却是来不及了。 在太妃屋里,田瑛就觉得这人很眼熟。尤其是她看见自己后飞快的低下了头,更让田瑛起疑。那模模糊糊的一瞥让田瑛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想来看个清楚,问个明白。直截了当,这才是她田大小姐的作风。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田瑛上来就捉住还夕的手,直率的问道。 还夕始终低着头,恨不得藏进领口里。她也不敢说话,生怕声音成了另一个证据。 吴卿香看着还夕一味躲藏的样子,也是疑惑满满,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吴卿秀,平时看着讷讷不言的,今天这关键时刻,到有胆量站出来替还夕说了话,“这位小姐,她是寄住在吴府的客人,以前一直住在水月庵,恐怕是没有见过您的。” 田瑛虽然出自卫将军府,又有几分飒爽英姿,但并不孤傲。对于还夕的不答话,对于吴卿秀的插嘴,田瑛丝毫不计较,又接着问还夕,“你有没有去过盛兴?” 这下,吴卿秀也愣住了。 吴还夕确实是盛兴吴府的小姐,但自幼住在水月庵,到底算是去过,还是没去过。 忽而又想起还夕对她们几个嘱咐,吴卿秀便拿定了主意,巧妙的绕过了关键,“她是在水月庵清修养病的人,恐怕尼姑庵的门都没怎么出去过。如今寄住在我们府里,也是不得已。” “是这样。”田瑛虽相信吴卿秀的话,但她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半屈膝,想看清这个低着头的人。但还夕低着头,田瑛也认得费劲。 素眉秀眼,薄点胭脂的双唇却透出苍白之色。眼中黯淡无光,似有浓云笼罩。两颊单薄,双手纤细,不见圆润之态。她似乎是像一个人,但又完全不像那一个人。 田瑛觉得自己的判断力全然丧失,“你真的没有见过我?” 还夕不答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双手还配合着身体,渐渐发起抖来。 田瑛感觉出了她在发抖,才觉得自己是吓到她了。也确定了她绝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人,“对不起,你实在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 灵德公主是那么明艳的一个人物,那样的高贵,那样的气度不凡。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形容消瘦,苍白无力,胆小懦弱的小姐? 田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甩掉了脑中那些丝丝相连但又不可思议的想法,走远了。 “还夕,你怎么了?”吴卿香一直觉得还夕方才不对劲,等看她们走远了,才问了出来。 吴卿秀则松了一口气,死死扣住帕子的手松了松,才觉得后背冒了许多冷汗。她觉得还夕一定有故事,但她不想惹事,也就不想问。只是和吴卿桥围了上来,体贴的顺着她的背。 还夕刚躲开方才的一劫,又面对着这三人,想到还要继续编下去,就觉得疲累不堪。 真是,撒一个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它。 “父母送我去水月庵,不只是养病的缘故。”还夕想了好久,才想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而一劳永逸的理由,“吴阁老进宫,曾见过幼年时的陈乐云。他说,我和陈乐云很像,像到就是一个人。” 灵德公主已经被贬为庶人,平常话语中的称呼,只能直呼其名。 “什么!”卿秀卿香皆是一惊。 “怨不得要把你送到这么远的北方来。”吴卿香完全相信了还夕的说辞,更觉得合情合理,“都说,陈乐云的面相有紫微星命,你要是和她一样,岂不会给你家惹祸。” 紫微星,帝星也。主政局,主谋略。 灵德公主幼时曾随顺康皇太后出宫,沐礼仪,敬桑蚕。回宫途中,一个疯癫道士冲出人群,拦在驾前,口出狂言。说,灵德公主命转紫微星,必与国运兴衰纠缠一体。太后大惊失色,不等道士说完,就命人堵了他的嘴,绑了下去。至于后来道士到底要说些什么,再没有人知道。不过,灵德公主就是紫微星的事情倒是在民间流传开来。又被添油加醋的,说成了好几段故事。 这样的传言,吴卿秀也听到过。只是还夕的一举一动太过奇怪,又太过神秘。还夕说的话,吴卿秀是再也不敢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吴卿秀不信,但也不说。 “姐姐,陈乐云是谁啊?”吴卿桥只是个知道玩笑的孩子,这些事情,是从来不说给她听的。 吴卿秀不信,自然也不想多说。吴卿香只想听还夕细细道来,也没空和她解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席间学问 但这毕竟是还夕临场编的故事,一句两句还比较靠谱。若是多了,连她自己都能说错记错。索性无奈的笑道,“今天太妃生辰,我们不说这个。围在这里,怪引人注目的。” 言罢,还夕便丢开手去,快步朝着戏楼的方向走去。 才入阁楼,就见饭已经摆上了,听戏的八仙桌也换成了六人一席的圆桌。 问过侍女才知,武宣太妃听说今日有不少远道来的客人,体谅他们旅途劳顿,就提前传了饭,摆在戏楼这里,边听戏边开宴。 可是有田瑛这样的官府小姐在,还夕她们的位子就只能退到了两根柱子往后。 吴卿香对这座次颇有微词,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吴老太爷致仕,几位老爷又不是高官,她们的身份是比不过那些小姐夫人的。 还夕倒是可以安安心心的坐着了。这里与田瑛她们相去甚远,一会儿攀络关系c勾心斗角定然让她们忙得不可开交,是决不会有心思来看她这个阴影里的熟人的。 四人才落座,另两位小姐也到了。 一位是静州王氏的嫡小姐王点犀,其父是静州夙安郡覃山县的县令王浚。 虽然王浚素日与并州并无联系,但因覃山县毗邻并州州境,又有两州军队的粮草大营,加之此次送了价抵万两的生辰礼,不好太过忽视。 另一位是松州高氏的二小姐高怜青,哥哥是御选生员,再过一年就要入朝为官。 御选生员算是天子门生,入朝官阶先高一级,升迁向来比那些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寻常书生c世家大族的举荐子弟要快一些。因此,也将高怜青小姐排在了这个桌上。 王点犀和高怜青两位小姐一心为父亲c哥哥求官,便极为热络的与其他桌上的夫人小姐搭话攀亲。 六人的桌子,待宴席初开,就成了四人的桌子。 这里离太妃实在是太远,戏台上唱着戏,身边又有不断的小声嘀咕,还夕想认认真真的听武宣太妃都说了些什么是不能了,只好分了心看戏。 可这戏又是江南戏班的老本子,她在宫里陪着顺康太后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唱段都快背下来了。吴卿香她们三个北方人倒是觉得新鲜,全神贯注的,还夕想搭话也不能。 百般无聊之下,还夕就开始真的吃起饭来。 不是平日宴席上的装模作样,而是真真正正的好好品,好好尝。 桌子正中间是一道金银富贵鸡,鸡皮红润油亮,但又显得紧致,应该是熏制的。每只都用竹签摆成了回首翘望的样子,左侧为金,是黄澄澄的粟米饭,右侧为银,是一支老山参。粟米饭倒不稀奇,这老山参却极为水灵,似乎是新鲜采出的。并州不产参,这大概是千里外的松洲参。埋在原生的土里,又用麻木松松的裹上,方能鲜灵的送到这里。 富贵鸡左侧是一道酱烧黄鱼,无一例外,鱼头都向着武宣太妃的方向。大黄鱼是从东海上捕捞的,只有封在冰块里,日夜兼程的运到并州,才可保持新鲜。 右侧是一道红焖对虾,一盘三对六只,把一个红白萝卜雕成的花篮围在中间。每只虾都有手掌那么长,虾肉鲜甜味美,紧实弹牙。她记得,当年在宫中吃到的这样的大虾,都是从陈朝东南沿海的澎州运来的,甚是稀少。 春日难觅鲜蔬,热炒菜就只有两道,一道海米冬瓜,一道香干芹菜。余下的便是凉菜。 酱牛肉逆着纹路切成薄片,摆成团花状,再浇上红亮的酱汁,夹一片咬一口,肉质紧实,汁香四溢。这是梁州以西c雪域高原才有的牦牛肉,比普通的牛肉更瘦一些,但进补的功效更好。 一道浅红色的糕点状的小菜吸引了还夕的注意。用筷子一夹,软软嫩嫩的,拨到勺子里,放入嘴中,酸酸甜甜的滋味弥漫开来,还带着些豆香味。软嫩是豆腐带来的,而酸甜则是番茄的味道。番茄是西域才有的果子,她曾在宫中吃过一个新鲜的,是西域使团进贡的贡果。虽然青州一带也有种植,但远比不上西域的品质。 还有一道熏鱼,用的是平江中游水流最为湍急的河段出产的刀鱼,刺少肉嫩。用冰糖熏过后,咸中带甜,更增添了鲜美的味道。最为难得的是,刀鱼极难保存,出水即死,死后又极易变质。像盛兴这样的沿江城镇乡村,刀鱼只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北方的静州c松洲c并州c甘州c青州,刀鱼就是珍馐佳肴了。 最不起眼的,就是一道嫩绿的凉拌笋丝。青笋切丝,放调料拌匀,再摆上一支青花椒,淋上热油。可这个季节,新鲜的青花椒也只有群山环抱c气候独特的梁州才有,翻山越岭来到并州,并不容易。 汤品是一道百果汤,盛在一盏一盏的紫砂盅里。还夕轻拿瓷勺一翻,白果c瑶柱c海米c各色鲜菇,虽不是百种,但也有十来种。细闻闻,鲜香之余,还有淡淡的药香。这样的鲜菇,只有云州深处的大山里才出产,能费心收来这么多种,又运到遥远的并州,也是一件难事。 武宣王府闲散在江湖,想方设法的在吃喝二字上做文章,也容易理解。只是这搜罗各州郡特色的本事,也未免太强了。 还夕吃了两口,忽然想起来还在花园子里冻着的素蕊来,连忙撂下筷子,抓了个谎,压低声音,“哎呀,好像是喝着冷风了。”她捂着肚子,眉头紧锁,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不行,好疼啊。” 吴卿香以为她是想躲人,就帮腔道,“你快去歇着,这毛病怎么又犯了。” 边上侍立的王府侍女见她这样,也赶紧过来扶着。 吴卿香怕其他侍女通报太妃,在生辰宴上反而不好,就道,“不用告诉别人,她这是老毛病了。能不能麻烦你给她找一间僻静的屋子歇着,一会儿也就好了。” 那侍女不疑有他,搀着低声哎呦的还夕出了院子。又让另外的侍女开了一间预备给女客休息的房间,还给她准备了一壶热水。 “谢谢。”还夕蜷缩在床上,无力的道谢。 那侍女执意留下照看她,还夕好说歹说才劝了回去。 躺在床上挨了半盏茶的时间,料想侍女已经走远了,她才悄悄起身,溜出了院子。 还夕自以为无人知晓,可武宣王府的几名武宣卫,却在暗中把这小姐的奇怪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见微知著 这里还夕和素蕊才碰了面,那边怀文和向彬就得了消息。 “你看清了,是安阳吴府的小姐?”怀文一边换着衣裳,一边问寒松。 方才酒席之间,衣衫染了酒渍,他便借此机会出来透透气。推杯换盏间的唇枪舌剑,倒真是比千里疆场上的真刀真枪要难招架得多。 “从座次上来看,就是安阳吴府的小姐,来时乘的第三顶小轿。”寒松把各方汇聚到他这里的消息,又理了理,“宴席之前,太妃也见了吴府的四位小姐。对这个装病出来的小姐没问什么话,倒是问了吴府三小姐很多话。卫将军府的小姐和这位小姐说了几句话,只是那处空旷,咱们的人不好接近。” “安阳吴府什么时候和卫将军府有关系了?”怀文虽如此问,可是神情不改,仿佛一切都惊扰不到他似的。 向彬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懒散的玩着手里用来装样子的折扇,语调也是懒散的,“为什么我更关心的是太妃问了吴三小姐很多话?” 怀文并不理睬他,只是捋平领口,对着那面御赐的铜镜又照了照,“别的呢?” 向彬知道怀文问的不是他,也就没出声,瞟了寒松一眼,示意让他接着。 寒松一愣,一时语塞,不知道答些什么。 “真名是什么,父母是谁,以前做过什么,又偷偷的跑出来找了谁,”怀文透过镜子,给了这不成器的寒松一记眼刀,“这些还要我再教你们一遍吗?” “名字叫还夕,是节后寄住在安阳吴府的。这些事情,前几天就查出来了,也和您说过。其他的事情,一干二净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今天,也只知道她和卫将军府的小姐说了几句话,刚才又是去园子里找跟着她的丫头。”寒松也是满肚子的委屈,方才不说那么多,就是因为不知道,“她们到并州才一个多月,来的时候又没人关注过她们,以前的消息都是没有的,还需要再探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向彬收了扇子别在腰间,轻拍手心,踱步向前,阴阳怪气的说道,“寄住的小姐还能来给太妃庆贺生辰,一个人一份礼,安阳吴府还真是财大气粗!” 怀文听见“还夕”两字,手上一顿,心中也是一顿,窗户缝中瞧见的那一幕又浮上眼前。 自那日之后,他想了又想,这位还夕小姐他绝对在哪里见过,但至于是何时何地,却是想不起来了。疑惑满满,但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寄住?”怀文若有所思的笑了,“这样的身份,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寒松明白了主子的意思,“我这就去查。” “行了,衣服换好了,出去见客人吧。”向彬从来不顾及形象,此刻妖冶得像个花楼的老鸨,暧昧的给怀文弹了弹肩上的土,“一会儿,客人该等急了!” 怀文一转肩,闪开了向彬充满脂粉气的妖手,“不请自到,就该让他们等着。” 向彬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管以后目的如何,武宣王府要想重进朝堂,最快的方法就是借住一个皇子党派的势力。不然你凭什么理由呈递奏疏上去?” 话才说一半,就见怀文已经不管不顾的出了屋子。 向彬紧紧跟上,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整天的对这个不上进的孩子说教,“今天除了四皇子那一伙儿的没来人,二皇子的老丈人c三皇子的娘舅可是都派了手底下的人来。就连那位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在后宫闲着还不甘心的全老太后都派了两个亲戚来,你确定不去?” 怀文自有主张,并未搭理他,自顾自的从后角门往花园子走去。 前朝的事情,再怎么折腾,也都是那一个套路,翻不出大的波澜。党争的事情和战场局势不同,差一日和差两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说也是白说!”向彬见他一心奔着美人去了,一狠心一跺脚,赌气似的,次日就离开了并州,说是出门远游。这已是后话。 且说还夕到了花园,老远就看见素蕊一个人哆哆嗦嗦的抱着手炉在一个背风角上站着,周围倒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紧走两步过去,先是心甘情愿的挨了素蕊两句没好气的话,才又说道,“这次咱们没白来,这王府也不是一点水都没有的。你在这里有什么收获?” “收获了一肚子的西北风!”素蕊怨念满满的又嘀咕了一句。 她和还夕相依长大,彼此间的关系早就超脱了主子与仆人,更像是亲生的姐妹。有其他人在场时,两个人都守着主仆规矩。若是私底下,还不一定是谁教训谁。 “消消气,明天出府,全都听你的,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还夕握上她的手,却觉得冰冰凉的,“手炉都不烫了,怎么也不给自己加两块炭?” 素蕊一只手抱着半温的手炉,不大高兴的瘪着嘴道,“哪里有时间去加炭!这些个小姐大冷天的还在园子里聊个不停。听您的话,我好好的记着这些人呢。” 还夕怕周遭有人,话被人听了去。拦了素蕊的话,四下张望。 又听素蕊道,“小姐,您不用看了,这附近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虽是如此,可还夕还是不放心。她走远两步,看了看邻近的假山后头,又张望了两下素蕊头顶的房檐,还扒着窗子看了看这面背风墙的另一侧。 几处都无人,还夕这才安心问道,“我才在戏楼,盛兴的贵女来了七八位。你快细说说,她们和这里的小姐,都是哪几个聚在一处?” 素蕊的记性极好,凡是让她见过一面的人,看过一遍的字,听过一遍的话,都像刻在了脑子里似的,决不会忘。 “全氏小姐同桑榆县县令小姐c屏知县县令小姐在一处” “魏氏小姐同并州长史府小姐c司马府小姐c仓曹参军小姐c渊中县县令小姐在一处” “汪氏小姐同并州刺史府小姐c静州夙安郡太守府小姐在一处” “” “这些人互相之间也点头说话,向卫将军府田瑛小姐c并州安阳郡太守府小姐c并州别驾府小姐这样独来独往的也和她们说上几句。但是,就是上边这几个关系最好,时时刻刻在一起呆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话内学问 还夕听素蕊细细数来,心中有了盘算,“如此说来,原先江州柳氏在朝中的位置,尽数被三皇子得去?” 素蕊点了点头,“那些受江州柳氏案牵连,被罢免贬谪的官员大多数都是粮道c盐道上的。御史台和吏部原先就是三皇子母族魏氏的地盘,如今提选新任官员,他们自然多多提拔自己人。” “粮道c盐道上的官职都是肥缺,就算不贪污,明里暗里钻钻空子,也能从砖缝里扫出不少银子,”还夕忽然隐隐的预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难道,魏氏一早就打下了除掉江州柳氏c取而代之的主意?党争虽然需要银钱拉拢关系,但三皇子这样明目张胆的拉拢粮道盐道,就不怕别人贪婪觊觎,再用对付江州柳氏的方法对付他?粮c盐c铁c金银四道上的钱烫手,他不会不知道啊? 还夕拧着眉头,两只手搭在已经微凉的手炉上,思索着这些事情。 就在这时,素蕊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进了花园子。虽然离她们很远,但素蕊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连忙伸手暗暗戳了戳还夕,又用眼神示意她后头来人了。 还夕敛了敛神情,淡定的转身,就见来人似乎已经看见了她们,径直走过来,步伐大气稳重。 待那人走得又近一些,素蕊看清了他的样貌,扯了扯还夕的衣袖,低声说道,“这就是那天报国寺院子正房的少爷。” 还夕也依稀想起这么个人,她和婆子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见过。想起吴卿香不肯说出口的心意,还夕竟一时想替她考验考验这个人。 正要说话,又看见他衣前的银蟒纹饰,心底暗暗吃惊,幸亏自己刚才慢说了片刻。 还夕沉稳的缓缓施了一礼,却没有说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将他当做一位不知身份的贵公子,也仅是礼数上的客气而已。 素蕊在宫中许久,自然也认得纹饰,更是知道纹饰同品级身份的关系。但见还夕什么话都没说,她瞬间明白了小姐的心思,只是跟着施礼。 她们如今是久居乡野庵舍之人,又才到吴府,不可能有那样多的见识。 怀文孤身一人前来,又见这二人不认得自己的身份,不论是真是假,倒是给了他方便。 一则,没有了礼制的限制,他可以更自然的接近这个身份神秘的女子。二来,这几日再三思量,这女子如此隐瞒其身份,必有更深的目的,他开始觉得在城门和报国寺的两次碰面不仅仅是巧合。在这样的疑问下,他连那时准备的人情都不打算要了,索性来一个打蒙鼓。 “戏楼宴席已开,小姐为何站立此处?”怀文儒雅的拱手一礼,真是像个谦谦君子。 看他如此这般,还夕就知道这位武宣王爷是有意为之。 堂堂武宣王,无论何时何处,对臣女或是民女,点个头就算是重视了,何必这样自谦。况且,他此时此刻身着蟒袍,不是故意,又是什么。 想到自己是装病出来的,又是在他的地盘上,还夕怕他是得了消息,故意来找,便又随口捉了个瞎话。她偏头看看身后的素蕊,装作窘迫之态,“我让丫头加炭火,可她许久未到。怕她在王府惹了事,只好出来寻找。” 怀文听这话半真半假,只是笑笑,“春日犹寒,小姐还是回席吧。” 还夕本就不想和他多纠缠,省的露馅。微微施了一礼,就带着素蕊快步从他身边经过,想要速速离去。 却听那人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名字而已,想必他也早就知道,还夕自然不惧,“安阳吴府,吴还夕。” 话末,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便给这位王爷丢了个难题,看他如何解,“公子贵姓?” “复姓亓官,亓官文。”怀文旋即说道,没有丝毫的犹疑。 亓官,是武宣太妃年轻时闯荡北疆的化名姓氏。知道的人,只有老王爷和怀文而已。 还夕不知此中故事,只道他机敏,淡淡一笑,转身远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等到还夕回席时,太妃点的三出戏已经唱了两出。现在台上的,是第三出《荣归》,也唱了一半了。 这出戏最为热闹,讲的是边关将领大败敌军c得胜凯旋,归朝庆贺,又与久别的娇妻团聚的故事。人多,唱多,功多,还是个好结局。十次节庆听戏,有八次都是这出压轴。 “卿香呢?”还夕打量桌上的人缺了一个,便坐在吴卿秀身边,小声问道。 “刚才让太妃叫走了,在那一桌坐着呢。”吴卿秀轻拍还夕的手臂,示意她跟着自己往那边看去。满堂贵人甚多,不便伸手来指,只能说个大致方向。 还夕一看,果然,吴卿香现在正坐在太妃身边。太妃慈蔼的拉着她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吴卿香也同太妃亲昵的说说笑笑,姿态却又是恭顺谦卑。 还夕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起了母亲对自己的教训。 陈乐云身为公主,什么都好。仪态端庄,品行出众,天资聪慧。又有皇帝的偏宠,对她的喜爱胜过诸多皇子,连前朝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学上一学c管上一管,也不论今后有没有用。 但陈乐云就是有一点不好,懒得开口。人情冷暖上的好多事情,不管对她有利无利,她都懒得去说。简而言之,不会争宠,不会笼络人心。 好在有顺康太后和皇帝的疼爱,陈乐云的这点骄纵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是后来顺康太后薨了,后宫就成了另一宫太后全氏的天下。但陈乐云母子三人有皇帝的护佑,全太后也不敢怎样。 想到这里,吴还夕暗暗叹了口气。那些年违心不想做的,到头来还是避不掉。 “太妃中意她。”吴卿秀回过头,幽幽的飘出这么半句。她永远都是最谨慎的,没有把握的事情,容易惹事的话,她从不肯轻易说出。 还夕抛却自己的心事,言道,“这是好事。” 她才见了武宣王爷,虽谈不上一等一的俊美,但样貌气度已是不凡,谈吐举止也是温文尔雅。能觅到这样一位如意郎君,还夕也是真心为吴卿香感到高兴,“卿香这也是遂了大太太的心愿。” 吴卿秀却并不以为武宣王府是个好人家,但这样的话决不能说出来,只是藏在腹内,暗自笑笑。 看这满堂的夫人小姐,比安阳吴府权高位重的有多少家,王妃的位子,哪里就能那么容易的落到吴卿香的头上。武宣太妃也只是中意她,却也没许诺什么。若是请了旨,只迎吴卿香为侧妃,安阳吴府还能说半个不字?侧妃,侧妃也是妾,和她母亲舒姨娘有什么区别。一辈子仰人鼻息,一辈子畏首畏尾,永远熬不出头。 但是抱怨的话,吴卿秀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甚至是对她母亲舒姨娘,她也从没吐露过半个字。一怕惹祸,二怕母亲伤心。 还夕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吴卿秀,她知道吴卿秀是个心有想法但咬定主意不开口的。多多少少接触了吴府的人之后,她也猜得出,吴卿秀一个聪明人为什么总是做讷讷之态。 就像宫中的容嫔,如今的容皇贵妃,心有主意,但一言不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等回到安阳吴府时,还夕四人已经是饥肠辘辘,尤其是吴卿香,说了大半天的话,喝了一肚子茶水,却只吃了两小块糕点。 毕竟,那是武宣太妃的生辰宴。联络感情的地方,哪个人有时间真吃真喝呢? 吴府的老太太c大太太也早就料到如此,下午就吩咐厨房做好了几道大菜,放在火上温着。等还夕她们一进府,就立刻让厨房生火炒菜。 待到还夕她们向老太太和大太太回了事情,天色将暗,准备的饭食也已经做好送到各自的住处了。 因为有先前盗贼伤人的事情,如今吴府的护院多了一倍不止。从每日入夜起,就在四处值守,以防不测。直到天色大亮,才退居外院。 还夕打发红叶和余下的丫头婆子去休息了,只留下素蕊在屋里。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白天王府里的事情。 只是还夕有意将自己的谋划瞒着素蕊,但又习惯了对素蕊不设防备,就算很多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竟然也让素蕊渐渐的猜了出来。 “小姐,”素蕊放下手中的碗筷,严肃而郑重的说道,“您是不是想帮太子?” 还夕一愣,夹在筷子上的一叶青菜掉在了桌子上。 素蕊知道自己说对了,“您连我都要瞒着吗?” “这风险太大,不想让你们牵连进来。”还夕无奈的笑笑。她怎么忘了,能代自己做功课,还能蒙过吴阁老的素蕊,也是个聪明机灵的人。 “素蕊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素蕊入得明安殿,就会一辈子向着明安殿,一辈子向着公主,一辈子向着娘娘,一辈子向着小皇子。” “我清楚。”还夕略有沉重的低下了头。 当年在宫中,全太后虽然明面温和,但几次对自己暗下毒手,都是素蕊替自己挡了回来。甚至有一次,素蕊差点因此丢掉性命。 “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再连累到你。”还夕抬眼看向素蕊,像是姐妹一般的怜爱。 素蕊和她同龄。如果没有进宫,素蕊怎么会在烂漫年华中遇到这样多的生死劫难。如果没有进宫,她或许还是那块父母的掌心宝,还是家里最让人疼爱的女儿。此刻,也应该快要谈婚论嫁。以后,也应该是幸福美满的罢。 还夕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她,“我身在宫外,以后也定然比宫内更加凶险。你到底不在局中,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若这样说,公主现在是吴府小姐,也不在局中。”素蕊争辩。 还夕摇摇头,自己是拗不过她,“陈英是我的弟弟,我必须管。” 素蕊拿出荷包中一直放着的半块流云百福玉佩,递到她眼前,“姐姐的事,妹妹也要管。” 还夕看着那块玉佩,呆愣了半晌。往事历历在目,她几乎是颤抖着接过玉佩,细细摩挲。 幼年时,从书上看到义结金兰的故事,陈乐云就拉着素蕊也要结为异姓姐妹。她从母亲柳贵妃那里偷拿了一块流云百福的玉佩,学着书上讲的样子,掰成两半。一半给了素蕊,一半自己留着。还手拉着手,跑到延经阁,当着佛祖的面叩了头。 可惜,自己那半块玉佩在明安殿就被搜走了,没能带出来。 还夕感慨万分,除了这一桩,她什么都不曾瞒着素蕊。而唯独这一桩,她实在不想再牵连她。 喟叹之间,还夕把玉佩放进荷包,系回素蕊腰间,有些苦涩的道,“汤还在厨房温着,去端来吧!”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天气渐暖,吴府大小建筑上的棉毡帘子都撤了下来,窗子也都换了崭新的薄纱。 还夕支开桌边的窗子,看素蕊踩着细碎的脚步,伴着微凉的月色,渐渐走远。 此时,却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还夕回首,就见一个纤瘦的黑衣人站在了门口,面上蒙着黑巾。只一双眼睛,泛着一些如豺狼虎豹一样的c幽绿泛蓝的阴狠。 “你是谁!” 还夕看窗外的护院还在不远处站着,就连红叶也还坐在廊下的凳子上发呆,丝毫没有被惊动的迹象,就知道这人的武功不凡,一时间警惕起来。 “我?前几天,我来过呀。” 那蒙面人轻笑着,用一根纤长的手指挑下黑巾,露出一张尚显稚嫩的面庞,与那语气不明的强调,与那隐晦莫测的眼神,极不相称。 虽是个孩童模样,可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尸首,想到那阴厉的杀人手法,又感到他周身的狠辣之气,还夕还是有些惧怕,口中却硬生生的装出大无畏的样子,“这里是吴府,官宦之家,奉劝你及时离开。” 蒙面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畏惧之色,又逼上两步,想把那颤到发抖的眼神看到心里。 “灵德公主真的不记得在下了吗?” 还夕听他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惧怕之余,更多的是惊诧。或者,这人是偷听了她和素蕊的谈话。又或者,这人本来就知道些什么。她眉头紧锁,不停地打量着来人的样貌衣着,思索着他的后台主子。是太后?是哪个皇子?甚至是,皇帝? “公主不用想了。” 蒙面人一眼就看穿了还夕的心思,嘴角带着一丝狂妄的笑意,“那些人也是我的敌人。” 外头突起一阵邪风,绕过薄纱窗子渗了进来,若有若无的扑在还夕的颈间,每一根汗毛都不安的战栗着,寒意更甚。 还夕低眼瞟向他的腰间,没带任何兵器,心中倒还镇定两分,刚壮着胆子想要谈条件,就听蒙面人又笑了,“我不爱用刀剑。那些见血的兵刃,不干净。” 伴着窗前烛火的摇曳,他的手指灵活的卷曲伸展,犹如草丛中蛰伏的毒蛇,贪婪阴狠的吐着信子,不知何时就要取了无知过客的性命。 那双手就在还夕的眼前晃着,让她不得不注目。 手指纤细,却柔弱无骨。若说阴柔,却又在指缝间带着几分凌厉。手上的脉络清晰可见,或青或紫,如蛛网一样的密布在掌心手背。 “阁下用毒。”还夕几乎是咬着牙蹦出的这几个字。 蒙面人听她说对了,有些欣喜的道,“看来,公主并非一无是处。” 言罢,他主动的后退几步,靠在门口的高柜上,颇为赞赏的看着还夕,微抬下巴,示意她坐下说话。 还夕虽然怕他,可并不甘心全然受他摆布。仍孤傲的站在墙边,与他遥遥相对。 对视了半晌,还夕大胆上前半步,又问,“阁下可否告知尊名,又为何来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欲结盟约 蒙面人似乎就在等着这句话,站直身子,松了松筋骨。 “该怎么和你说呢?”蒙面人似乎犯了难,可周身的肃杀之气并未散去,“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还夕堤防的看着他,丝毫没有松懈。 “火焚之前,我是个在荒野乡村饱受欺凌的野孩子。等醒来,却是中原望族的小少爷。但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成了罪囚。再过了两月,竟又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蒙面人边说边笑,是那种冷冷的笑。 仅凭前两句,还夕并不知其身份,但是最后一句让还夕突然彻悟,“你是柳一云!” “对,”柳一云拉长了尾音,阴森森的笑道,“我的好姐姐,居然这时才想起我。枉费柳大人给我起了个‘一云’的名字,还让我时时记得皇家的恩惠。” 他的笑,总是让还夕不自觉的打着冷战。 还夕回忆着街上张贴的海捕文书,“柳一云只有十二岁,可你看起来并不只此。” 还夕已算身量高挑的了,可眼前的人比她还要高上一头。虽然容貌尚显稚嫩,可绝不是十二岁形容未开的小男孩。 听她的疑惑,柳一云随性的把手放到头顶上,和柜子比了比高度,低声笑着,“你不用管我多少岁。我会制毒,自然也知道许多奇门秘法。这段时间,是高了不少。” “难怪官府抓不到你!”还夕心下了然。 纵使关卡再多,纵使搜捕再密,有谁会想到那时的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能是眼前这个身量。 柳一云寒意森森的盯着她,阴鸷的问道,“你好像很期盼我被抓住?” 还夕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他真是柳一云,他们身上就流着一族血脉。可江州柳氏谋逆,也是不争的事实。 “别忘了,是谁害死了你的母亲,是谁迫使你改名换姓,又是谁把你的亲弟弟推上了风口浪尖!” 柳一云步步紧逼,眼前人的痴傻让他很不高兴。 他看还夕眉间始终放不下犹豫,又旋即转化了颜色,苦心劝道,“我的好姐姐,看清楚,只有我才是能保护你们的人,只有我才是你们的亲人。” 至此,对于他的意图,还夕已然才出了分。柳一云此次前来,应该只是为了接近自己,进而接近弟弟陈英,并不会伤害到他。 “虽是亲人,可我们素不相识。”还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何况,我已不在宫中,也回不去。” “这话不对吧?”柳一云挑眉,“第一,血亲是变不了的。第二,想做的事,在不在后宫,又有什么关系?” 还夕冷笑一声,“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合作。”柳一云轻飘飘的吐出这两个字,就好像吹散一片烟雾那样简单。 “你和我?”还夕并不认为柳一云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仅凭此一面,还夕就看出这个人太过阴狠,杀伐决断定然毫不留情。对敌人,固然十分必要。但若是调转枪头,指向自己人,那就是十分可怖了。 更何况,她吴还夕一向心软,以前的所有手段,仅限于利用他人已有之错。就是以后,她也不愿意越过这雷池一步。绝不栽赃,也绝不引诱。更不要说,动手杀人了。 若真要选个盟友,武宣王府倒是不错。那样几条运送瓜果鲜蔬c菌菇海产的贩卖路径,即时就能转换成最为快速的消息网。四境之中,消息往来,畅通无阻,最是谋划所必需。 柳一云怎会看不出还夕的不屑,但他并不恼怒,只道,“南岭的明光神教,公主想必在奏疏上见过,吴阁老应该也同公主提过。在下不才,正是明光神教的新任教主。” 还夕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会是统辖数万信众的一教之主。 明光神教虽将南岭治理得不错,但其教义与中原礼法相去甚远,又最善蛊惑人心,且教法严苛,中原一直以其为不入流的旁门教派。 还夕记得,吴阁老曾说,明光神教盘踞在南岭的教众,多是义贤逆党和南诏叛军的后裔。然而,经过近百年的消磨,几乎无人记得这些人的先祖是谁,他们自己也渐渐淡忘了这些。南岭地势复杂,崎岖难行,随处皆有教中耳目。朝廷的清剿大军还未至此,那些教徒信众就已经四散躲避,不见踪影。好在这些人一直规规矩矩的守在南岭之内,鲜有闹事。朝廷虽未再次派军剿灭,但也从未承认过这一教派。 不过,从云州年前呈递的奏疏中看,南岭渐有做大之势。附近的府台郡县,时常能看到南岭人的身影。更有甚者,竟在城中堂而皇之的开起了买卖。其未曾违背律法,官府也不好拿人,不好驱赶。只能多加监视,多加小心。 联系方才的话,还夕实在摸不透此人意在何为。也不清楚,这明光神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怎么样?这个身份,公主可还满意?” “明光神教的虔诚信徒,公主多年所掌握的密辛,再加上我们的谋略,何愁大事不成?” 柳一云一点点的诱惑着还夕。 可还夕并不以此为意,“陈朝的江山,决不会依仗任何一个教派。” “不不不,公主误会了。”柳一云摇头轻笑,“我并不想为明光神教在正统中谋得一席之地,而我自己也无意在朝中任职。我只是想帮助公主和太子,然后再顺便帮帮自己。” “寒水坞三名仆人死在你的手上,你觉得,我还会和你合作么?”还夕一想到那几具血淋淋的尸首,就不寒而栗。对于柳一云,厌恶更深。 柳一云无奈的摇摇头,“公主忘了,我不喜用刀剑。几天前我确实来过这里,不过是偶然跟踪到那个人,又帮公主把那个人赶走而已。” “凶手是谁?”还夕知道,柳一云既然如此说,就一定清楚他跟踪的人的身份。 柳一云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他耐心的观察着还夕的神色。看着她的急切,看着她渐渐的焦躁,还有因为寂寥无声而带来的不安。 “这些消息,我只和盟友分享。”他给了还夕一个选择,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 还夕并不想做出这个选择。 柳一云和明光神教太过诡谲,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如果因一时的脑热,而给世间给朝堂带来劫难,她宁愿选择身死魂灭。 隔了半晌,还夕顶着重重顾虑,还是清冷的出口,“你想要什么?” 先不论结盟与否,还夕倒是想听听柳一云会说出个什么报价。最好,能由此窥测出他最终的意图,乃至整个明光神教扩张的目的。 结盟,本就是利益交换,哪有信任可言。 柳一云显得毫不贪心,轻轻吐出四个字,“洗刷罪名。” “你想为江州柳氏翻案?” “难道公主不想么?”柳一云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一辈子顶着母族谋逆的罪名,公主和太子应该都不会好受。” 这话柳一云说对了,但也说错了。 还夕只在每年母亲会见亲友时才能见到那边的亲人,但是只数面之交,寥寥几语。还夕同他们的感情,还不如明安殿前一个浇花的小侍女。只是听别人总是说他们是自己的亲人,自己也才渐渐的多关注他们。 江州柳氏出事,除了母亲亡故,她还真的一点都不痛心。 她的痛心,都是别人说给她的。当所有人都说自己和江州柳氏联系至亲的时候,自己和他们就是至亲。当所有人都说自己应该为江州柳氏悲痛的时候,自己就是悲痛的。 江州柳氏是还夕背上的一座大山,丢掉最好,丢不掉也无碍,她还背得起。 “如果江州柳氏案确实是冤案,朝中忠心之士自会翻案。如果此案证据充分,朝廷也绝不会枉顾法纪。”还夕只作此答。 “公主放心,江州柳氏案,一定是冤案。”柳一云言之凿凿。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与此同时,寒松也得到了柳一云出现在城中的消息,与怀文商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王府设局(一) 踏着夜色,寒松一身戎装,左手握腰间佩剑,右手持青竹信筒,神色凝重的疾走到太妃院外等候。 今日生辰宴上,太妃多吃了两杯水酒,又到园子里吹了冷风,晚上便觉得晕晕的难受。怀文是孝子,虽有大夫医治c仆人看护,可他总是放不下心来,定要亲自陪着母亲。 寒松才来之时,怀文就察觉到了。但那时母亲还难受得紧,他不忍离开。 等到母亲渐渐入睡,他叮嘱了嬷嬷几句,才悄悄的退出来,关上房门。 他一出母亲院子,就看见了寒松手上的信筒,再一瞧他凝重的神情,心知有大事。便招呼寒松,二人快步走回正院。 太妃屋内,嬷嬷关上才拉开的门缝,转身向床上双眸清明的太妃点了点头。 武宣太妃淡淡一笑,翻了个身,拉了拉身上的锦被,踏实的闭目深思,。 儿子的心思,为娘的最清楚。那个毛头小子真正的长大了,开始意识到肩上的担子有多重,这比他父亲要强得多。只是他才多大,这样的担子会不会有些重了。想当年,老王爷在他这个年纪时,还是个充满闲情逸致的世子,与自己闯荡江湖c共话夜雨,可从未思量过这些朝内风雨。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但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既然同丈夫做出了正面迎敌c不留余地的决定,就该意识到会有今日的困局。如今,只有放儿子出去历练,他才能经受得起更为猛烈的风吹雨打,武宣王府才不至束手待毙。 至于家里的闲散事情,就让自己替儿子扫清罢。 “那个侍女处理了?” 屋内只有太妃和嬷嬷二人,嬷嬷自然知道太妃是在问自己。 “已经处理了。”嬷嬷拨亮风灯中的烛火,“连同她供出的另一个勒然奸细,尸首已经焚化。” “对今年从盛兴来的工匠舞女,要格外的注意。”太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从江州柳氏案发,她已经许久不曾睡好。虽然知道朝廷应该不会在短期内连办两件案子,但王府孝期已过,当年的功绩,也渐渐的护不住王府了。 嬷嬷轻轻放下屋内的两道幔帐,缓缓说道,“都查过底细了。同往年一样,都是从各个御属坊间送来的人,没有异常。” “让咱们的人都警醒些,以后的日子,不比现在好过。” 二十岁上能领兵出征,与夫君分兵两处,歼灭数万敌军的武宣太妃,又岂是寻常女子。 夜色渐深,一弯纤纤弦月以寥寥数颗微星作伴,洒在世间的光华比以往都要暗淡。 怀文在桌前落座,倒出信筒中的几页纸,“你方才说柳一云出现在了安阳城?官府都没有抓到他,怎么这么巧就让咱们的人碰上了。” “您的意思是,柳一云是故意给咱们卖个破绽?”寒松不解。 “不然呢?”怀文就着摇曳的烛火,细细的读着这些信件,“他已经躲了这么久,只要继续躲下去,又有谁能抓得住他呢?” 寒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在咱们设点的客栈遗留下几封书信,咱们的人才意识到这个容貌身量与海捕文书相差甚多的人就是柳一云。如果没有这些证据,确实无人会注意他。” 话毕,寒松又想到了更关乎利害的事情,“他会不会已经发现那个客栈是咱们的人开办的,故意住进去,又故意留下字条?” “有这个可能,”怀文也是怀疑到了这一点,“我们对柳一云知之甚少,还是多防备一些。” “那我立刻提醒其他人。”寒松说罢就要离去。 怀文又叫住了他,把手中的信纸递过去,皱着眉头,“你看看这信。” 寒松一头雾水,难道这信上还有什么文章? 他接过信纸,打眼一看,就立刻发现了问题,“这信的抬头是吴还夕!”他不可思议的继续翻着后续的信纸,只看见余下的几封信件,抬头变成了柳一云,而落款,均是吴还夕。“这是吴还夕和柳一云往来的信件!她果然有问题。” 怀文点了点头,把留在手中的一页信纸在烛火上点燃,又丢在地上的铜盆中,静静地看着翻起燃烧的焦黑碎屑。将心中悄然卷起的疾风劲雨,隐藏在幽深的眸色之中。 “主子,您烧的是?”寒松隐约的察觉出了怀文的不对劲。 “没什么。”怀文压着不安,淡淡的说道,“这是客栈中伙计的描述,还是烧了好。” 寒松赞同的道,“烧了对咱们安全。那这些要烧吗?”他拍了拍手中的信件。 “不用。”怀文微顿片刻,又把竹筒递给寒松,已经拿定了主意,“把信件送还给客栈的伙计,让伙计去府衙报案。之后的事情,就让府衙来做,咱们不必插手。” “是。”寒松将信件装回,攥在手上,正想离去,又看主子神情凝重,怕他还有吩咐,就躬身问道,“主子可还有事?” “哦,没有了,你回吧。”怀文一边说,一边无心的随意整理着桌上本已十分整齐的书卷。忽然又觉得今天晚上屋子里不大对劲,想了想问道,“向彬没和你一起来?” 寒松正要退下,听此言,脚步顿了顿,十分尴尬的答道,“向公子说,您今晚一定有美人相陪,他就不来凑热闹了。只是把信筒交给了我。” 果不出预料,寒松听见了细微的骨节错动的声音,只是片刻就消失了。 又听怀文略带不快的说道,“那个吴还夕后来又有什么动作?” 寒松暗暗腹诽,这回向彬可是说错了。王爷对吴还夕,可不是儿女私情。但不管如何想,他都不敢表露出来。向公子的胆子,他一个小跟班可没有,“吴还夕回到宴席上,之后一直和吴府的几位小姐在一起。回府之后,也再没有出来。” “咱们在安阳吴府有人吗?”怀文不是不相信府衙的能力,只是柳一云能在重兵下逃脱,又有个明光神教的后台,吴还夕恐怕也有更多的秘密。府衙拿人定案,成败参半。 寒松略微愣了一下,“吴府一直本本分分的,又没什么价值,咱们从来没往那里安插过眼线。”他的脑海中忽然又闪现了一个人,“吴府三老爷吴世奇好像和向公子关系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王府设局(二) “向彬的那些狐朋狗友靠不住。”怀文立刻下了定论。 可寒松又把这句话在心中多转了两圈。狐朋狗友,王爷不也是向公子的狐朋狗友么? 怀文想起母亲同自己说的话,心中有了主意,“让客栈伙计午后再去报案。明日一早,务必请吴府的几位小姐过府。理由你自己编。” 寒松想想安阳吴府,想想向公子的话,想想吴还夕身份,又想想自家王爷的话,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主子意欲何为。 但他还是照做,连夜找了太妃身边的嬷嬷,隐晦的以儿女私情为由,一一说了。 且说次日一早,太妃听了嬷嬷转述的话,笑得是合不拢嘴。 生辰宴上的所有事情都是怀文操持的,太妃的人并未插手,因此她并不知道吴还夕假病的事情。也就更不知道怀文是因为给吴还夕设了个局,才想要请几位小姐过府。 她只以为自家儿子是看上了吴府的三小姐,日日思念难过。虽然当天下帖子不合规矩,但她还是让嬷嬷连忙送去,请吴府的几位小姐来府里说话c拉家常。 大太太看了帖子更是高兴,念经的心思都少了几分。丢下手中的念珠,赶到女儿房里,拉着不知所以的吴卿香在妆台前坐下,吩咐手巧的丫头把女儿简单拢在脑后c披散而下的青丝重新梳理,垂鬟分髾,发间只簪一朵绒线合欢花,又把妆容添了添,画得更加娇俏。她亲自到女儿的衣橱里,左右挑选了好几件衣裳,让女儿一一试过,才定下一套梅枝衣裳。 换好了衣裳,大太太就急匆匆的拉着她往外走。一路上左叮嘱王府规矩,右叮嘱人情世故,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吴卿香这也才明白,原来是武宣太妃请她们去府中叙话。 可是路过寒水坞时,吴卿香往那边一望,却没有动静。不觉挣脱了母亲的手,跑来喊还夕同去。 “还夕,快点,要走了!”吴卿香笑盈盈的小跑着进了门,就见还夕还坐在桌前,不急不缓的用着早饭,似乎一点都没有紧迫感。 还夕听见这话,却是一愣,“去哪里?” “武宣王府啊!”吴卿香有些奇怪,“说是早上才下的贴子,你不知道么?” 还夕正想摇头,就见大太太赶了来,脸上堆着几分笑,可更多的还是不情愿,“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告诉你,一起走吧。” 见大太太如此,见吴卿香打扮与往日不同,还夕自然知道自己不去最好。她转过桌子,对大太太见了礼,笑着就道,“让卿香去就好,我还未梳洗,还是不去了。” “好”大太太乐得如此,可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女儿的话堵了回去。 “头发都梳了,还说没有梳洗。”吴卿香看还夕虽然穿着朴素,但头上的发髻丝毫不乱,两侧垂下的青丝也是顺滑柔亮,弯眉轻描,两腮双唇淡淡的点了胭脂,可不是没有梳洗的样子。说罢就拉起她的手,拽着她往外走,“咱们府里,就数你推脱的借口最多,这回让我抓到了!” 大太太见女儿点破,周遭又有不少仆人看着,也不好再拦下还夕,只好道,“一起去,一起去。”可她的心中却是别扭得紧。 素蕊见状,也赶紧从高柜里取了披风,拿了桌上的手炉,疾步跟上。转头嘱咐门口的红叶,好好看家。 这里急火火的往王府赶,那里寒松早就在后角门等得无聊。若不是吴还夕可能牵扯到朝廷重案,寒松绝对不会亲自等在这里,也不会亲自暗中监视。 吴还夕十四岁之前的事情,像是被人故意抹去,一干二净。除了知道她出自盛兴吴府,又曾在水月庵养病修行,其他的,就再也不知道了。连向氏费了数十年心力暗中经营,专用于探查消息的夜阑阁,也查不到一二。 一名在门内站岗的武宣卫见寒松靠着青石砖墙,无聊的揪着手中的一截松枝,忍不住搭话,“寒老弟,你这是等谁呢?” “有你什么事,好好站你的岗!”寒松心里堵着事,火气难免大了一些。出口之后,又觉得这样对兄弟不好,平和的改口道,“上午吴府来人,我在门口等了半天了,着急,不是冲你。” 那武宣卫也不计较,军中之人素来直率,“要不你先到倒座房里坐会儿,一会儿来了人我们喊你?” “算了,”寒松摆摆手,换了一条支撑重心的腿,恣意的往墙上又靠了一下,“我站一会儿算什么,和你们直板板的站岗相比,可是轻松多了。” “嘿嘿,”那武宣卫憨笑道,“要不老弟同王爷说说,给我们改善改善伙食?” “想得美!”寒松学着王爷的样子,飞了一记眼刀过去。正点开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菜饭管饱,还想如何? 自从他掌管王府的外府开支以来,比怀文都清楚武宣王府的日子有多难过。岁银岁米再加上五十顷田产,岁入也不过万两。若是只有日常开销,倒是足够的。但是王府这几年进项少出项多,又时逢两年中旱,若没有向氏的暗中贴补,支撑起来也是困难。 武宣卫可不知道这些,本就是开着玩笑,也就低低的说了一句“抠门”,就放下了。因为,府外街上来人了。 王府的后街很是清净,细碎杂乱的脚步声虽然在常人耳中几不可闻,但对于这些高手来说,就如响在耳边。 寒松走出后角门望了望,见确实是吴府的软轿,就立刻进内院喊了嬷嬷侍女来迎。自己则来到了从后角门到太妃院子的必经之路上,找了隐蔽之处藏身。 且说还夕来的路上就一直心中打鼓。昨日后花园偶遇武宣王,昨夜柳一云夜闯寒水坞,两件偶然发生的事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如今更是有些难以镇定。右眼皮总是止不住的跳动,担心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拉住端姿前行的吴卿香,低声问道,“大太太说了帖子的具体内容了么?” “不知道。”吴卿香身旁就是引路的嬷嬷,也不敢多说,只是微微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小声说了两句,“看母亲神色挺好的。” 还夕见那边的嬷嬷也看了过来,就不再问,只是低头走路。 寒松一直在暗中跟着这些人,直到她们进了太妃的院子,才飞速离去。 这满府的院子,他哪里都敢去,哪里的房檐都敢上,唯独这太妃院,打死他都不敢。太妃虽是后学的功夫,但有老王爷的指点,也不差。房顶上呆了个人,还是能轻易的察觉到的。到时,王爷一定向着母亲,自己少不了责罚。他一个小小的跟班,可不想触这个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王府设局(三) “主子,听吴还夕的话,好像是挺心虚的。”寒松恭敬的站在一旁,回禀了事情,末了又加上了这么一句。只是,看着认真练字的王爷有些不解。把吴府的小姐特意请到府里,意义何在?若吴还夕想做什么,也必然会收敛。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弄不清吴还夕来安阳的目的了。 怀文屏气凝神,落下最后一点,放下大抓笔,颇为满意的说道,“来,看看,这幅字如何?” “围赵救赵?”寒松更是疑惑,“王爷,应该是‘围魏救赵’。您写错了。” “是啊,写错了。不好,不好。”怀文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执起大抓笔,蘸饱了墨,将写错的一字涂黑。而后,将宣纸抓起,三两下揉成一团,丢入寒松怀中,颇为得意的道,“不好就烧了。” 寒松抓着头,觉得王爷今日的行径真的是莫名其妙。他犹疑的看了看王爷,见他已经悠然的写了第二张字。心中道着奇怪,寒松还是把火盆上的铜罩揭起,用铜箸把炭灰拨了拨,露出埋在下头的炭块。他又拿起蒲扇扇了扇,覆满银色炭灰的炭块霎时变得通红。纸团丢下,褶皱的折痕处立刻燃烧了起来。不消片刻,一幅略带锋芒的字,就成了一般无二的灰烬。 怀文闻到浓重的焦糊味道,微微抬头,说道,“请母亲中午到我这里用饭,再把吴府三小姐请来。” 寒松应了退下,即刻来到太妃院子,禀了事,传了话。 如此一来,正中太妃心意。才说了一半的话也不提了,暗里催着吴卿香刚快过去。而自己则和一直未说几句话的吴还夕聊了起来,佯作熟稔。可是,两个无心说话的人,再怎么说,也逃不过天气衣裳这些俗之又俗的话题。说了两句,也就无趣了。 估么着快到了正午,太妃和还夕总算是捱出了头。一个说该过去了,另一个就立刻随上。 纵使怀文摆席,也不是摆在正院,而是正院东边的东暖阁。东暖阁新修了一道连廊,与西暖阁和藏书楼相连。由太妃院向南,转过一处花圃,就是藏书楼。从这里就能进入连廊,一直通到东暖阁。连廊两侧放下了青篾竹帘,廊内摆上了几个炭火盆,虽不温暖,也是不畏凉意了。 还未转入东暖阁的那一条连廊,还夕就听太妃颇为欣慰的说道,“卿香今天怎么看怎么俊俏。” 还夕随着太妃的目光一看,透过微风轻轻吹起的竹帘缝隙,就见武宣王和吴卿香二人缓步而行。怀文在前,时不时回头与卿香说话。卿香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边,低头看着地面,款款压路而走,只是忍不住的时时抬头偷看。再往后,隔了数步之远,才是一众随从。 “你看她,端庄舒雅,伶俐而不乖张,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孩子。”太妃总是忍不住的夸赞自家儿子看上的姑娘,是怎么看怎么好。 太妃转眼打量着这一幕,眼睛又停留在吴卿香发间的绒花上。方才近前说话间,她就觉得那绒花眼熟,而今才真正想起了出处。太妃再一次思及旧事,眉心上c语气间也不经意的带上了些许惆怅。 “记得,十年前老王爷复旨入朝时,皇后召老身入宫小住。老身到明安殿拜见柳氏时,曾在她的宫中见过一朵制法相似的绒花。金丝纤细如发,花脉丝毫毕现。不怕你笑话,老身就是以经商起家,自诩也是见识过了世间巧夺天工的手艺。可独独那一朵绒花,娇艳欲滴,比真花更胜三分。” 还夕听到“柳氏”二字,心中微震,神色也难掩慌乱,不知太妃骤然说出此话是何意。 太妃微微偏头,见她有些走神,以为她是听厌了自己的话。素来随和的太妃也不恼怒,旋即笑道,“人老了,话就多了。” 言罢,绕开被清风吹起的竹帘,向暖阁缓缓走去。 还夕抬步跟上,忽然又想起一处疏漏。昨日花园,她与武宣王是见过面的。只是他自称亓官文,而她装作不识。如今经太妃这一观,是不是故作讶然才对? 心下定了主意,她便快步行至太妃身后,略带犹疑的问道,“方才那位可是亓官公子?昨日太妃生辰,民女曾与亓官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亓官?”太妃皱眉思索片刻,方才想起了这个久到自己都快忘了的名字。猜出了儿子耍的把戏,复又笑道,“那是老身之子,武宣王怀文。他估计是在逗你!” “这”还夕故作局促之态,一时间顿住了脚步,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 太妃觉得身后的人影离得远了些,回头一看,就看到了还夕面颊通红c眼中慌张的窘态。不由得又是笑着招她过来,“他游山玩水惯了,养成个野性子。若是用世俗的眼光看他,他就是个离经叛道的。这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还夕知道,太妃明面贬着武宣王,实则是在护他。忙道,“民女不敢。” “一会儿老身罚他酒,给你们姐妹二人赔不是。”太妃见还夕也是聪慧的,心中更是舒畅,笑着招她一同快行。 却说南边的那一路,怀文与吴卿香当真没有说半分儿女私情的事。他一脸正色的问话,一直是旁敲侧击的打探吴还夕的身世,还有她在吴府的事情。 吴卿香脑热心热,也不记得吴还夕的叮嘱了,把吴还夕出自盛兴的事情告知了怀文。连同其他乌七八糟的事情,都零零乱乱的说上了一堆。只为能和怀文多说上两句话,也没有意识到这对话的奇怪之处。 纵使吴卿香像吃了药似的把吴还夕供了个底掉,怀文也没有打听出半分有价值的消息。可是看着吴卿香单纯的样子,也不像是会隐瞒的。不过,将这些已有的消息再确认一遍,也是好的。 两方耽误间,竟是恰巧的同时入了暖阁。还夕怀文也几乎一同行礼问安。 “民女参见武宣王。” “儿子给母亲请安。” 怀文见母亲微微点头,方才向还夕还礼。只是还夕不敢受,轻轻躬身谢却。 未等太妃开口责罚儿子吃酒,就听怀文向还夕道了歉,“昨日花园欺瞒了姑娘,还望姑娘赎罪。”虽然废了一个假名。 太妃听此言,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这样一说,比自己出口更为合适。只是这话听得吴卿香微微愣了一下,不知何时还夕和怀文私下见了面。 “王爷言重了。”还夕又是沉稳的还礼,只是面上看不出心中的想法,平静如水。 四人入了席,就听怀文又道,“方才本王同三小姐说了许多话,听闻姑娘是从盛兴来的,不知在北方还住得惯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王府设局(四) 早在吴卿香离开时,还夕就做好了吴卿香嘴漏的准备。陷在恋情中的人,头脑发热,嘴上可是没有把门的。“劳王爷过问。民女已在水月庵修行多年,适应北方天气。” “民女?”怀文抓着了个把柄,追问道,“你不是吴阁老的孙女?” “不是。”还夕微作尴尬的说道。又将曾同老太太说的话本子,再演了一遍。只是在武宣王面前,更加的小心谨慎。 “原来如此。”太妃笑着,颇让还夕意外的拍了拍她的手。可太妃的心中却对还夕生出了些许提防。深藏心思的女子,大多都有着戏文一般的过去,更是能画出一片扑朔迷离的新途。 吴卿香并不知此一事的毫末,也是有些惊讶。但是碍着太妃和王爷在场,半句不得体的话都没出口。 怀文只是略略点头,又问向母亲,“儿子听说母亲曾与水月庵结缘,不知是不是因为修缮的事情?” 太妃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不过是在四五年前了。水月庵的莲心师父有心修缮佛寺,为寺中佛像重塑金身,老身在她那里随意认了一些。” “姑娘可认识莲心师父?”怀文又转向还夕,言语之中加了些许压迫之感。 “那位莲心师父,如今已是寺监。”还夕在这看似随意的问话中,听出了一些不善的端倪。还好这一套做得全,不枉费当初在赶往安阳的路上彻夜背诵。她仍旧是小心的回禀,只是话心虚得有些多了,“隐约记得,民女才到水月庵时,莲心师父就已发愿。如今广结善缘,修缮之事自然要开始。” 怀文淡淡勾唇一笑,看的吴卿香是心神萦绕,“姑娘有些紧张?”他当然觉出了吴还夕的不对之处,又没有人问她水月庵为什么要现在开始修缮,她何必多言此一句呢? 还夕从容作答,“王府巍峨森严,民女长在村野,失态之处,望王爷c太妃见谅。” 太妃先是略有责怪的睨了怀文一眼,而后又笑着安慰还夕,连带着温和的看向吴卿香,“王府只是个名号,除了这个名号,也只是普通人家。” “母亲说的是,三小姐和姑娘放轻松就好,只是寻常家宴。”怀文神色晦暗不明的笑着,先是附和着太妃的话,而后又道,“除了盛兴吴府,姑娘可还有别的亲人在世?” “许是有的。”还夕不急不缓的应对,心中却像空了一块似的有些不安,这家宴或许已经变成了鸿门宴。“并州吴氏一族分支众多,若再算上姻亲联系,便是数也数不过来的。民女自然不可能全部认识。” 怀文暗道她话语机巧,直接问身世,恐怕是问不出破绽,又道,“听三小姐说,她今日佩戴的绒花是姑娘赠予的?真是精美。” 还夕听言,略略看了吴卿香一眼。就见她红着脸,低着头,嘴唇紧珉,大有羞怯之色。只怕桌子下头,手帕已经绞得稀碎。果然,爱慕之情能令人昏头昏脑,什么话都能说。复又看向怀文,浅带愧色,“王爷谬夸。此花本也是吴府为民女备下的,只因民女不喜花草,又怕如此精致之物平白落尘,便赠给了三小姐,也算是物还原主。” “不想远在边城的安阳吴府,竟有上上乘的宫花。”怀文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感叹,却在还夕心中激起了千层水浪。 如果她没记错,刚才在廊上,太妃似乎也说了这么一句。红叶卿香说这是南花,武宣王母子认定这是宫花,卿香又曾在吴夫人处得过一朵一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阁老虽与皇帝相交甚好c赏赐不断,但皇帝向来不是一个知女儿事的人,断断不会想到赏赐宫花这些女子使用之物的。赏赐宫花,不是没有先例。只是多是后宫妃嫔赏赐命妇,也不会有太多,至多两三朵而已。再或者,就是从掌管宫花的太监侍女手中流出去的。但丢失宫廷之物是大罪,私自留存宫物也是大罪。吴阁老决不会犯这个忌讳。 绒花?柳氏?这吴卿香头上的绒花真和母亲惯戴的绒花一样么?真和她在宫中时常见到的那些绒花一样么?她隐隐的觉得这中间有故事。只是她在这些精致之事上向来大条,一个小小的绒花更是从未细看过。如今,想要验证,都无从分辨。不过,或许素蕊知道。她管着自己的东西,但想必也是见过母亲那些的。可是,若真是宫中的绒花,素蕊也见了好几次了,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正在疑惑间,又听怀文发了问,“本王又听说,吴府前几日遭了贼,寒水坞有人伤亡,不知可曾吓到姑娘?” 这一问,惊得还夕又是心中一紧。柳一云昨夜才来吴府,难道武宣王府这么快就得了消息?想想当年忠顺逆党在皇帝身边安插的眼线,皇帝前脚才心血来潮的传了北方穷人常食的白菜豆腐汤,后脚逆党就把毒下了进去,这消息不可谓不灵通。刚费心的筹措着说辞,又想起安阳吴府是将此事报了官,官府已有定案。而且,昏头昏脑的吴卿香在这儿,也保不齐是她说的进贼的事情。 “多谢王爷牵念。”还夕让自己尽量平静,语气一缓再缓,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得住,才能保持水波无澜,“那时民女同三小姐在一起,不在居处,倒是未受过多的惊吓。不过,确实有数名仆人遭受无妄之灾。听说,官府已经定案,海捕文书也发了。民女只盼着贼人能早日落网,还她们一个公道。” 怀文暗暗称赞,道她机敏。正想再套她的话,就听太妃说道,“来,吃菜吧,一会儿就凉了。”往那边一看,就见母亲正冷冷的盯着自己,微皱了皱眉头。怀文知道,当母亲变得冷若冰霜的时候,不是要迎战击敌了,就是生气了。 太妃当然生气。明明是叫三小姐来说话,却一个劲儿的问吴还夕,这是什么道理?但是儿子又是话中有话,与吴还夕也不像是纯粹的拉家常。难道吴还夕有什么问题?她隐瞒出身,又同吴阁老有渊源,又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只是无论如何,这样问话,还是太直白了。暗中的事情,还是要暗中调查才是。 见母亲的不喜,怀文只好随着母亲动筷开席,把心中的疑惑和早已想好的问话全部压下。吴还夕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七窍玲珑心,三寸不烂舌。这可绝不是自幼在庵舍清修的独居之人能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王府设局(五) 还夕扫了眼桌上的菜色,虽不如昨日尽是珍馐,但比寻常饭菜好了不止一点。一时间,又想起武宣王府的那些运送瓜果时蔬c新鲜海产的线路来。只是,今天武宣王话带锋芒,似乎就是有意针对自己。虽未势成水火,但也是颇为敌对了。自己借住武宣王府重回朝堂的事情,只怕更难实施。 一餐饭间,还夕用得七上八下,卿香食得口口似蜜,怀文饮得五内盘桓,太妃观得疑虑丛生。各人自有各人的心思。 及至饭毕,再无理由拖延。还夕略带忧愁的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又一轮问询。就意外的听见武宣王道,“母亲想必也困乏了?相聚叙话不在一时,以后再请来就是了。” 太妃早就攒了许多话要盘问怀文,脑中一疲累,就厌厌的不精神。听怀文如此一言,正中下怀。她佯作困倦的掩面打了个小哈欠,笑道,“人老了,到了正午就犯困。行了,你们自便。”说罢,便在嬷嬷的搀扶下起身,起身离去。 还夕卿香见状,急忙起身行礼。怀文也站起来,扶着母亲一直走到了阁楼外。见母亲走远,这才转身回来。 “本王送二位小姐出府。”怀文看了眼吴卿香,却是盯着吴还夕说的这一句。 还夕就猜到事情决不会这样简单,果然武宣王还有后招。不过,王府总共就那么大,出府的那条路,也就那么长。走得再慢,也算是有个不长不久的盼头。 但是,又令还夕意外的是,武宣王不再问她,也没有问吴卿香,而是言起了府中景致。 “这处名春韭新绿,四年前才盖起来。这两处屋舍,不饰漆雕,茅草为檐,仿的乡野村居。前头是一块菜地,平日种上一些青菜,也曾种过粟米,用以体味农家之乐。三小姐深居简出,恐怕是没见过这些吧?” 怀文转头看向吴卿香,见她满面绯红,一时又有些尴尬。但还是继续问向了他的最终目的,吴还夕,“姑娘在水月庵周围应该见到过不少。” 还夕只是微微点头。从盛兴来安阳的一路上,她确实见过不少村庄。水月庵周围也确实有两个村子,虽然离得远,但也不能说是没见过。 怀文又颇有意味的加了一句,“不过,偶尔犁上一犁,还有些乐趣。但真正耕耘起来,就倍感农民艰辛了。” 对此,还夕不知所意,只是淡淡的陪着笑,不作他言。 “左边是演武场,不过现在刀枪入库,看着就是一片空地。”怀文指着那边的黄土空场,有些无奈的笑道,“原来还有个小马厩,养着三匹宝马。不过现在战事缓和,也就拆了,搬到了外院角落。”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这是武将的退隐之语。怀文故意作此,算是借喻。而那移至外院的三匹宝马,明面上是他们一家人各自的坐骑,暗中却又和义贤c忠顺c武宣三座异姓王府相合。所谓的外院,也指的是边城而已。既真既假,亦真亦假。 在尚未弄清吴还夕的后台时,怀文不得不小心谨慎,表忠心,暗告诫,缺一不可。 还夕知道他话中一定有话,但是就是猜不出到底是什么。遥想当年演武场上,旌旗猎猎,刀剑锃亮,马儿嘶鸣,该是何等豪迈。如今,却是这样一番萧索寂寥。 怀文看她出神,又敛目道,“有时,偶尔想起来,本王也来这里打上一套长拳。疲累喘息之际,看向对侧悠然的田舍村居。苍生在前,天下在前。纵使倦怠不堪,纵使重担压肩,也倍觉舒朗酣畅。” 语气虽然平淡如闲来叙话,可一字一句都让还夕敬佩不已。像她这样玩弄权术的一类人,与命护黎民的铁血将士想比,真是浊浊不堪。 幻想着演武对决的豪放一幕,又想起皇帝在惩治忠顺逆党的奏疏中的批语,“昔日峥嵘铁甲之师,怎尽做些阴诡肮脏之勾当!心寒,心寒。”就连她一个未历当事之人,也不由得唏嘘起来。 “姑娘怎么了?”怀文见她神色有异,想是听出了自己话中的意思,又盯着她说道,“武宣王府是将门之府,许是景致不对姑娘的心思。不过,边疆百万将士用血肉之躯筑成的生死防线,也不是安乐之人可以想象的。从军之人,可以慷慨赴死于战场,却不想断送性命于虚妄。” 还夕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是很巧的理解偏了而已,只是恰巧这偏解和正解有着相同的感受。如今又听怀文这话,还夕更是莫名其妙,只好草草作答,“王爷大义。” 怀文微微点头,又是莫测言道,“望姑娘一直记得。” 言罢,怀文又换上了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同还夕和卿香说着其他景致。待目送二人的轿子远去,那深深的忧虑之色才悄然印上了眉头。 那页烧掉的信纸,只是想想,就让他觉得后怕。 那可不是什么客栈伙计的描述,而是一封吴还夕写给柳一云的信件。 信中提到了义贤c忠顺c武宣三座异姓王府,提到了南诏国数十年前的叛乱,提到了静州行宫垮塌,甚至提到了向氏暗中经营的夜阑阁。虽寥寥数语只是猜测,但却猜得极准,字字让怀文心惊肉跳。 从信件的内容来看,柳一云与吴还夕要拉武宣王府下水,已是不争的事实。吴还夕费尽心机,数次制造与自己的相遇,又恰好印证了这一点。再想起吴还夕同吴阁老的关系,柳氏同皇帝的关系,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搅不起风浪,他只怕这又是一场朝堂阴谋。 或者,如当年的忠顺王府,弄出一桩栽赃陷害的错案。抄家问斩,罚没流放,再演一出君恩深厚c臣子不忠。 又或者,为了太子陈英,将谋反主罪转移到武宣王府的头上。这样一来,江州柳氏只是被利用的从犯。既泄了朝堂上反对立太子的滔滔洪流,又减轻了陈英背负的母族罪名。可谓是,一举三得。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风雨,有些急了。 可他的雨棚,还没有架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牢狱之灾(一) 回府路上,还夕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却发现,事情才刚刚开始。 “小姐,快看,咱们府门口站了好多衙役!” 还夕坐在轿中,听见素蕊略带慌张的话,急忙挑帘看去。 数十名衙役握刀叉腰,气势昂昂的站在府门两侧。台阶上,府门大开,一名身着官衣的人站在门前,身旁稀稀落落的站着两三个男子。老太爷回了白云观,吴世奇外出谈生意,这几个人里估计一定有吴安c吴宁。如今府里,也就这两个人能主外事了。只是,不知道府里出了什么事,能惊动官府。难不成,那贼人又来了? 站在阶下的一名衙役头头见两顶软轿过来,当即阔步走上前去,抬手示意住轿。厉声问道,“哪位是吴还夕!” 吴卿香轿边的丫头怯懦的向后一指,府门口的衙役立即跑上前,围住了吴还夕的轿子。 衙役们到底还顾及吴府颜面,只是衙役头头在外头明示,却无人上来拉人,“吴还夕涉嫌勾结在逃钦犯,现奉命缉拿。” 素蕊更是慌张。她虽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但却通过早先的海捕文书,知道柳一云是小姐的舅家弟弟。担心柳氏的事情最终牵扯到了小姐,她又是诧异,又是惊慌,“你们是奉了谁的命,谁敢抓我们小姐!” “奉安阳郡太守之命,缉拿嫌犯吴还夕。”衙役头头中气十足,这一声声的缉拿之令,引了不少百姓前来围观。菜也不买了,家也不回了,好奇的围过来看戏。原不相识的路人,因为几句评论,就能说到一起。 “这是吴府的哪个小姐啊?”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年轻媳妇问着身旁的大姐。 大姐垫着脚,抻着脖子,一心想看看轿子里的大家小姐长得什么模样,随口答道,“听说是从城外来的,不是本家儿的。” “哎呦,那是寄住的?”另有一个系着补丁围裙的大妈拍了拍她的胳臂,接着问到。她方才在家里生火做饭,听见邻里说吴府来了官兵。草草炒了一盘菜就封了灶,匆匆赶到,正赶上这一幕。 “不知道,反正是才来的。”那大姐只顾往前看,草率敷衍。 “又不知根知底,接人接出事了吧!”一个抱孩子的老婆婆凑过来,哄着孩子,看着热闹,还说着风凉话。 “就是啊!”一个挑担子的小贩走过来站下,附和道,“你说吴府瞎管什么闲事,这下倒好,真管出事了。” 四下的百姓都是议论纷纷,有好奇大户小姐长相的,有猜测吴还夕身份的,有说风凉话的,还有编排人的。 “哪位是吴还夕!”衙役头头自然知道轿子里坐的就是吴还夕,但却不便直接拿人,只好以此之言,告诫吴还夕赶快下轿。 吴还夕从听见衙役的第一句明示,脑中就嗡的一声,白了一片。才松下来的弦,又立刻绷紧了。这突如其来的三件事,桩桩件件让她措手不及。 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面对。 还夕理了理衣衫,深吸一口气,从容不迫的挑帘下轿。才迈出一只脚,就见四周的衙役半刀出鞘,又逼近了一些。 这些衙役知道柳一云武功高强,但是不知这吴还夕是否身怀绝技。一时间都十分警惕,一手紧握刀柄,一手紧扶刀鞘,双腿前后微弓,做冲刺之势,目光紧紧的盯着吴还夕的一举一动。 还夕就在这略带寒意的目光和四周的品评声中,佯作镇定的步下轿子。低眉敛目,向前走了两步,故作沉着的说道,“民女,吴还夕。” 话毕,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拿下”二字,而是听衙役公事公办的说道,“吴小姐,我们不想得罪吴府。只是到府衙大堂过审,望小姐配合。” 以礼待之,必以礼还之,还夕轻道,“请列位官差带路。” 安阳城是安阳郡首府所在,未设县衙,城中只有两个府衙。一是安阳太守府,为太守办公居住之处,惯称太守府。二是安阳城府衙,专管安阳城治下城池村镇的吏治民生,惯称府衙。太守主理全郡之事,安阳城虽也属他管辖,但多由各曹参军分别治理。只有各曹参军难以决断的大事,才会请太守来主理。譬如,牵连到吴还夕的在逃钦犯案。 吴还夕此刻正跪在堂下,堂上是威严刚肃c主审此案的安阳太守,一旁是专心研磨的书吏,左右两侧是挺拔站立的数名差官衙役,身后相去不远的府衙大门外,是叽叽喳喳的围观百姓。 “堂下所跪何人。”安阳太守虽然看起来眉头紧锁,语气颇带威严,但并没有疾言厉色之态。 “民女,吴还夕。”就算心中波澜不定,还夕依旧是努力保持平静,缓缓作答。 “柳一云你可认得?”太守一边问话,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吴还夕的神色举止。 还夕双手放于膝上,静静的跪于堂下,低眉敛目,神情没有半分异常,口中轻道,“不认识。” “传客栈伙计。”太守对班头道,那班头立刻就把在偏房等候的报案人带了来,让伙计在吴还夕身边站下。 “吴还夕,你可认得他?”太守指着那客栈伙计,沉声问道,依旧是察言观色。 还夕偏仰着头,细看了看,便转正身子,神色如常的轻道,“不认识。” “张三,你可认得她?”太守又指着吴还夕,问那客栈伙计。 伙计低头看了看,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见过。” “这是你在一名房客的屋中捡到的?”太守将信件递给班头,让他转交客栈伙计验看。 伙计一页页翻了翻,“是。是小的收拾房间时发现的。” “好,你退下吧。”太守扬手,让班头收了证物,另有人将客栈伙计带了下去。 “吴还夕,你可认得柳一云?”太守再一次问吴还夕,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就见她还是不改神色,平平静静的答道,“不认识。” 太守见她气顺色清c言明眼正,暗道这女子颇有胆色,看来并不好对付。他命班头把证物举到吴还夕面前,声音中多少施加了一些压力,“这可是你与柳一云往来的信件?” 还夕抬眼一看,随着班头的翻动,虽看不清每一页的内容,但抬头落款的姓名却看得清楚。她吃惊不已,自己从未给柳一云写过信,这些所谓的信件是谁造出来? “不是。”还夕坚定否认。这本来就不是她写的,她更是见都没见过,自然不会心虚。 太守命班头退下,又换了另一样证物,放到还夕面前,“这手帕可是你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牢狱之灾(二) 还夕看见托盘中沾染暗黑血渍的团龙手帕,顿时就慌了。以为只是传讯而已,没想到府衙居然抄了寒水坞。她没有理由推诿,这东西确实是她的。寒水坞上下c哪怕是安阳吴府上下,也只有她有可能有这样东西。思及此,她暗暗倒吸一口气,想硬起胆色,却仍旧是心虚得很,无力的认下,“是民女的手帕。” 太守早就观察到了她面上的慌乱,见事有转圜,立即追问,“手帕从何而来?上面的血迹又是何人的?”这样的御用之物,或是御赐,或是偷盗。前者,说不准就与江州柳氏有关。而后者若坐实,便是无可饶恕的大罪。无论如何,这案子都能有所进展。 团龙手帕的事情,牵连的人和事情太多,还夕无论如何都不能作答。于是,低头跪着,看地不语。 太守又问两次,还夕依旧不语。 “吴还夕,本官劝你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太守虽急于破案,但依旧是好言相劝。堂下女子看起来确实娇弱,不似那些江湖女侠。闯荡江湖之人或许能挨得几次刑,可她一个深闺小姐,只怕一次都受不住。 刑讯?还夕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经受的,也就丝毫不畏惧。她缓缓抬起头,正色道,“陈朝律例,七十以上老者c十五以下幼者c病中之人c身怀六甲之人c有豁免之人,皆不得动用刑罚。民女未满十五,依律不得用刑。” 这话倒是把太守噎了个半死,打,打不得;问,问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他便想转头问问决曹可有解决之法,可决曹还未等太守的头扭过来,就先把头扭向了另一边,手摸摸鼻子,按按发冠,再或者扶着脖颈转一转,就是装作一副没看见的样子。这样棘手的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决曹可不知该怎么办。 太守见决曹这样逃避,心中升起一股火来。可在公堂之上,他也只得压下。想了想,又面色不善的看向另一侧的书吏。可那书吏还在填补着之前落下记录的供词,写得极为认真,根本没有意识到太守在看他。 无奈之下,太守又看看底下的左右两班衙役,皆是挺拔站立目视前方,活像两列陶雕。就连那一向机灵的班头,此刻也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 正在心中哀叹养了一群白眼狼之时,太守无意间扫过桌旁的信件,忽然有了主意。 他命书吏在吴还夕面前摆放笔墨纸砚,自己则随手拿了一页信,对吴还夕道,“本官念一句,你写一句。” 吴还夕拿起毛笔,弯腰伏在地上,等着太守念信。 她知道太守的心思,如果自己的字迹与书信中的字迹完全相符,即使没有口供,凭这铁证如山,也可以定案。但这信本就不是她写的,方才扫上的两眼也能看出字迹与自己大不相同。无论写什么,她都没有丝毫顾虑。 果然,连抬头带落款,一页写完,细细比对,竟没有半分相似。太守愁的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正想再次传讯客栈伙计,以为这是一桩诬告之案,又忽然想到了别的,“你用左手再写。” 还夕一愣,但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便如实照做。只是她从来没练过左手写字,满篇狗爬一样,结构稀松,两句话就占了半页纸。 太守都不用念完,单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这信件绝不是用左手写的。一时间更是愁闷不解,不知这案子该如何断定。 书吏到底是书吏,许是话本子看多了,想法也多些。该记录的都记录完备了,他便贴着墙根走到阶上,附耳对太守言道,“大人,有没有可能是代笔?” 太守恍然大悟,颇为称赞的看了书吏一眼,立即命人将寒水坞的所有仆人传唤到堂。 一炷香过后,堂下堂外就密密的跪了十几号人。听了班头的回禀,太守让那些从来就不识字的粗使婆子丫头退下,只留下两个认字会写的,素蕊和红叶。 如法炮制,太守索性让这二人左右手各写一张,待拿来比对时,终于有了发现。 红叶的两张字迹与证物完全不同,素蕊的字迹虽与信件正文不同,但右手写的一张纸的落款,却和证物中的落款一模一样。两个“吴还夕”,横竖撇捺,皆如一人之手。 太守一拍桌案,“吴还夕,你还不认罪!” 还夕抬头愣住,不明所以的看向太守。就见班头把两张纸举了过来,还夕定睛一看,也是大为吃惊。眉头微锁,巧目圆睁,惊急而喘不平,“为何落款是一样的?” “大胆吴还夕,你命丫头代笔书写,还妄图狡辩!”太守怒声大喝,还好有书吏出主意,否则自己还不知如何结案。 红叶和素蕊一听“丫头代笔”,都是慌乱不解,看了看震惊不已的小姐,又看看大怒的太守,杂乱的辩解道,“不可能。”“没有写过。” “素蕊!”太守又是怒喝一声,“这落款与你的字迹九成相似,你作何解释!” 素蕊慌忙跪走到那两页纸面前,就见“吴还夕”三个字与自己写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就连末尾的笔锋都是相似的。她大为不解的跌坐在腿上,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信。”复又抓着还夕的胳臂,略带惶恐的看着她,怕她不信自己,“小姐,素蕊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信,从来没有!” 未等还夕开口安慰她,素蕊就被差役拉走了,“不得串供。”而后红叶也被人带下,堂上又只孤零零的留了还夕一个人。 还夕左思右想,自从出了皇宫,无论是在章台行宫还是在安阳吴府,她都没有写过半个字。而素蕊在安阳吴府,几乎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起,也不记得她写过什么字。这一定是有人仿冒的字迹!可怎么会这么像? 忽然,她想起了买铺子的那件事。那时,素蕊正是签的“吴还夕”三字。那中保和婆婆是骗子,难道也是他们伪造的书信? 来不及细想,还夕便急急回禀,“启禀大人,数天前,民女曾携丫头素蕊在升平巷购置房产,奈何被奸人所骗。那时签订的契约上,一定有一样的字迹。据说,那伙骗子被武宣王府所擒,也报至官府。这或许是那些骗子在遭受刑罚之后,实施报复。大人一查卷宗便知。” 太守听言拧眉,眉间的两道沟壑深得不能再深。自从升任太守以来,一应案件都由决曹审理,再由他批复即可。他已经许久没有审案了,又是这样的大案,又是这样复杂,还把武宣王府牵扯了进去,真是难办,难办! “调卷宗。”太守低声吩咐班头,就在当堂查阅起来。细细一看,果然有这么一桩诈伪文书求财的案件。只是案底中只有人犯的口供,并没有证物。“这两名人犯何在?” “现在大牢看押,刑期一年。”班头如实回禀。 太守听言,合上卷宗,捋须点头,“人犯关押在大牢,如何能够写这些书信,又如何能够留在客栈,更不可能对你实施报复。” “那些契约文书就在寒水坞,大人不妨提来一看。”还夕虽也有疑惑,但还是不肯放走这一线生机。 太守本想逼问吴还夕,让她供出柳一云的下落,但这桩先案又确实是真,他也想在定案之前,多听多看多辩。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差役就从寒水坞带回了一个木盒。太守展开盒中文书,细看落款,随即怒得连木盒一起丢下,“你好好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牢狱之灾(三) 还夕捡起木盒和文书,打眼一看,大惊失色。这上边的字和素蕊的字不同,更不是自己的字迹,与原先的文书也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大胆吴还夕,休得狡辩!钦犯柳一云现在何处!”太守急急逼问。并州刺史是他的同门,也算是相交甚好。人犯走失一案,上头限三月破案。如今所剩时日不多,如果还不能破案,那并州刺史可就要以失职之罪论处。 还夕无心回答,苦苦思索着这其中可能出现的疏漏之处。 文书一直保存在柜子里,只有自己和素蕊红叶三人可以触碰,不会有人替换。而从老太太那里拿回文书时,自己并没有检查,也许文书在送至吴府的时候就已经被掉包了。那是谁掉换的文书呢? 茶楼签署好文书之后,那中保就走了。他有充足的时间来替换文书,只是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是武宣王府抓住的骗子,这文书又是由武宣王府送来的。也就是说,武宣王府也有调换文书的时间。 再一想今日武宣王府中的鸿门宴,还夕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武宣王府又为什么要加害自己?仅仅是因为小肚鸡肠?还是他和江州柳氏有着什么陈年旧怨?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又知道几何? 无论太守如何审问,还夕始终未答。眼看日暮西陈,太守只好暂且退堂,让还夕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收监候审。 还夕本不想签署口供,因为今日种种所谓的“证据”都有些莫名其妙。虽然看起来能够隐隐约约的证明自己就是柳一云的共犯,但她毕竟还不是。可一看书吏递来的供状,她又放心的签字画押了。口供中不偏不倚,如实记录了审讯之况,没有半句伪造之言。看来,这安阳太守治下清明,虽然脑子糊涂,但也算是个好官。 府衙退堂,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吴还夕被一个内监牢头待到内监监牢的入口,看着门口狰狞的狴犴像,她犹犹豫豫的站住了。想想真是可笑,这三个月,她从人上人跌如蝼蚁,又终有一天要到堂受审,还要坐坐这幽暗潮湿的监牢,真是命途玩笑c造化弄人。 “走吧,吴府交代了,没有你的苦吃。”那牢头看着这哀伤自嘲的姑娘,颠了颠掩在官衣下面沉甸甸的钱袋,心底不住的叹气。 吴府老太太虽不能在案件审理上帮助还夕,但却提前疏通好了府衙中的门路。就连这内监的牢头,也提前收了些好处。只为他们能对吴还夕稍稍好一些,。 况且,牢头也是人,天生大恶的总是少数。见这么个瘦弱的姑娘,同情怜悯总大过嫌恶厌烦。语气和缓一些,牢房也是稍稍干净一些,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能让她少受些罪。 内监关押重刑犯,三面是极厚的青砖墙,一面是生铁浇筑的栏杆铁门,铁杆排列紧密。每间牢房内的墙上嵌有四条铁链,将犯人锁于牢中。这些铁链限制了犯人的活动范围,连栏杆都触碰不到。就像还夕现在,沉沉的铁链让她连胳臂都抬不起来。她只好坐于地面的干草之上,还好都是新的,也没有蛇虫鼠蚁。 还夕静静的坐在地上,听着四周的动静。这一段牢房之内,有六七间牢房。但是根据铁链错动的声音判断,估计也只有二三间牢房关押着犯人。看来安阳郡的民生很是安定,边城教化甚好。还夕对这太守的评价,又好了几分。只是,不知素蕊关在何处。 “吴还夕,喝水了。”一个牢头一边喊,一边把一罐水和一个粗瓷碗放在吴还夕触手可及之处。手里抓着钥匙,看了看她,摇摇头,叹着气,“挺面善的丫头,怎么就犯事了?” 还夕并不想多言,双手环膝,把头深深的埋下,思索着日后的对策。 陈朝律例,大案四十日不能结案,必须释放嫌犯,以无罪论处,不可长期羁押。以现在的证据,自己和素蕊最多只是有重大嫌疑,物证不充分,又没有口供,不能定案。只要没有实证,只要她们能挨过四十日,就可重见青天。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必须查出这伪造书信的是何人。如果不能拿住这人,任由他逍遥法外,只怕有了这一遭,还会再遇下一遭。最起码,也要将他拎出来,由暗转明,更好对付。 一个突破口是那个报官的客栈伙计,他是第一个碰触书信之人,可能修改,也可能伪造。另一个突破口,则是那些购置房产的文书。或是中保还有同伙,合作替换;或是武宣王府栽赃陷害,恶意变更;再或者是寒水坞中有奸细,偷换文书。 自己虽然可以试图在下次受审中将太守向这个方向上引,但碍于自己的嫌疑,太守未必会信。最好能有一个局外之人,来点醒这个太守。只是自己关在监牢之中,不得探视,消息也无法传递出去。 正在思索间,就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幽幽缓缓地传来,“你叫吴还夕?女的?因何囚禁?” 这声音如幽冥一般,听得还夕汗毛耸立c脊背发凉,不由略带惊恐的抬头寻找。可是对侧能看到的两间牢房都是空的,并无人关押。而且,那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忽忽然然。 “嘿,丫头,别找了。”那送水的牢头也是闻声而来,好心的道,“人在那头关着呢!是个勒然细作,过几日就要押解赴京。别理她,别给自己找事。丫头,别看我是看着你的牢头,可我这也是为你好!” 还夕识趣的点头谢过,就又坐回原处,抱膝思索。只是那幽幽远远的声音,还是不断的传来。 “丫头?你很小吗?” “我在这里呆了半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新来的。”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雪鸮。我二十七了,你应该比我小吧?不妨叫我雪姐姐。” “你和他们一样,都不理我。我是多么孤单啊!从前是一个人,以后还是一个人,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你是第一次被关进来吗?一定很害怕吧?我给你唱首民谣如何?不过,是我家乡的。” “地如盖,天为穹。羊群似雪,长草携风。牧人执鞭追散去,慈母毡前唤孩童。” “风呼啸,雨倾穷。金戈闪闪,旌旗曈曈。一骑铁马破泥来,风雷滚滚河水汹。” “儿哭喊,女惊容。妻离子散,家也无终。烈火焚过焦土裂,尸骨乱横万处同。” 那沙哑的声音,配着悠扬转而急切c终又凄凉的曲调,似旅人唱咏,似史官吟诵,又似苦人低诉哀求。 过了半晌,寂静无语。而后又听见隐隐的抽泣声,压抑不住的传来。 “我唱的民谣,好像太哀伤了。” 还夕有所动容,渐渐的抬起头,却对上那牢头的清明目光。 就见那牢头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指了指嘴,又摆了摆手,让还夕不要说话。 那名叫雪鸮的勒然细作,就这样一遍一遍的重复唱着,直到声音渐渐小了,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牢狱之灾(四) 内监大牢渐渐寂寥无声,外头的街面也渐渐的归于宁静。 当行人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日光匆匆家走时,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往城门的方向缓慢前行,在途径府衙时停了片刻。 向彬挑了侧面的窗帘,看着街门紧闭的府衙,疑惑不已,“这么轻易就抓住了?柳一云就甘心这样废了一枚棋子?居然什么动作都没有。” 本来,今日城门初启之时,他就已经乘车离开。但是听闻了怀文的动作,又急命车夫转回。怀文兵行险着,将此事报送府衙,却也是将王府推到了悬崖边上。若是他们逃了,还则罢了。万一此二人手中有对王府不利的伪造证据,那怀文岂不是自投罗网。 论起行军作战,怀文是天生的良将。三年前,他临危受命,接管北境西线战局。将老王爷排布的战法重新演绎,锦上添花,击溃勒然数十万铁骑,使其至今仍然一蹶不振。 可论起腹内盘算,怀文是没有丝毫的经验。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不得不回城,在一处茶楼中暂歇半日,暗中观察维护。 “公子,城门要关了。”车夫看看越来越昏暗的天色,出声提醒。 “走吧。”向彬放下窗帘,可眉头依然紧锁。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一个十二岁的黄毛小子,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片子,又能做什么? 可有时,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黎明前的黑暗,大概是这世上最容易隐匿的颜色。 就在这值夜人哈欠连天,早班人尚在沉睡之时,一个黑影翻入了府衙。在迷倒了两只护院犬后,黑衣人轻车熟路的摸进了一件偏房。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从房中出来,又原路逃离。 天明之时,两只护院犬已经醒来,懒懒的卧在地上,半抬着眼皮,卷着舌头打哈欠,那样子就像才睡了一个好觉。而两班差役交接之时,也无人察觉昨夜的异常。 待到太守再次升堂,提审吴还夕时,却意外的发现了一页他似乎昨日未见的证据。还是一张信纸,就放在那摞信件证物的最上方,只是内容让人触目惊心。 “柳一云惠鉴。见信如唔。来信已阅。武宣王府之罪已然查清,或确有谋逆之实。建业五年义贤王勾结南诏,武宣王府多次去信。同光三年静州行宫垮塌,忠顺王府即刻便遣家奴通风报信。隐于江湖多年的夜阑阁,经查为前朝淮阳伯后人c并州向氏名下产业。向氏次子向彬,与武宣王过从甚密,各路消息时常转送于两府之间。其余待查。安。吴还夕,上。” 太守看完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啪的一声把这页信反扣在案上,锁眉扶额,目中呆滞,惶恐不安,仿若大难临头。 他怎么就看到这些话了呢? 他为什么要看到这些话啊? “决曹!”他低声唤来身旁站着的决曹,颇为急切的问他,“昨日退堂后,这证物可曾有人触碰?” “无人触碰。”决曹一早只是把这木盘之中的两件证物端至大堂,未曾细看证物的变化,因此并不知道太守何意。 “那,这证物书信,还有谁看过?”太守又问。 决曹细细思索后道,“昨日客栈伙计报官,只有下官看过。下官察觉案情重大,而后就直接亲自呈递给大人,再无他人转手。” 太守微微松了一口气,捋须深思。最终,他还是将信件交给了决曹,十分郑重的让决曹辨别,“你昨日受理案件之时,可曾见过这一封信?” 决曹疑惑的接过信件,低头一看,吓得手都抖了。薄薄的信纸都捏不住,从手间飘落到案上。“这,这怎么可能?”他实在太过意外,这信中说的怎么可能是事实。 “本官问你见没见过!没有让你评论。”太守低低的责问,眼睛却暗暗的看向堂下跪着的吴还夕。他也是不敢想象信中所述之事。 “没有,绝对没有!”决曹急忙否认,“如果看过,这么大的事情,下官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真的没有?”太守又问,但心中盼着他说出与之前一样的答案。 “真的没有!”决曹就差急的跺脚了,手背砸着手心,又是慌乱又是害怕,苦苦的解释,“这封信里牵扯的事情,可比眼下的案子重要得多。下官若是看过,怎么会不回禀大人!下官是真的没有看过!” 太守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般,毫无主意的摊坐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作为朝廷命官,遇到此种大案,理应立即上报。可是作为一个生长在并州北部的普通人,思及武宣王府的战功和善行,他又想开了为官生涯中的第一桩徇私之例。 “退堂,退堂!”他草率的丢下这两句,就拿着那一摞信纸,匆匆离去。决曹亦是慌慌张张的紧紧跟上,求问对策,却又生怕太守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 府衙后衙,太守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多出来的一封信,越发的觉得不安。 若是寻常人等,谁会闲到无事去查别人家的隐秘之事。何况,柳一云是朝廷钦犯,泥菩萨过河,自身尚且难保,为何要来趟武宣王府的浑水。 而这吴还夕,据吴府之人说,与吴阁老是有一些亲戚关系的,还拿出一封吴阁老的亲笔信件为证。虽然自己并不认识吴阁老的字迹,但想安阳吴府也是家中有朝廷命官的,不应该有那个胆量去伪造书信。 两个人随手一探就是一件大案,这怎么可能? “武宣王府之罪已然查清,或确有谋逆之实。已然查清?已然查清!” 难道,他们预先就对武宣王府所涉之事有所判断,只是来“查”?可海捕文书铺天盖地,他们为什么不逃命,而是非要抓住武宣王府的把柄?还是,他们只是为人效劳?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大人,这案子报不报?”决曹看着太守一动不动的在这里坐了半日,而外头已然日上三竿,心中不由得着急。此事牵扯到王府谋逆,又关联数十年前的朝中旧案。若是上报,必然要从速。若是暂且不报,也必要早做打算。 “报,当然要报!”听决曹问得急切,太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随口就蹦出了这两句。话说出口,却又愣住了。也许,“忠正”二字,才是自他念书时起,自他志在报国时起,就深深印在骨髓中的。 思索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起身,从书柜中拿起一本空白的奏疏,犹犹豫豫的展开在书案之上,毛笔落下提起了不知多少次,才真正的落了笔。 太守微微颤抖着写完密函,连同那张令人触目惊心的信纸一同封入信封之中,还未来得及融火漆加印,就听见班头惊慌的喊着,“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何事?”决曹先一步走至门口,问那疾跑而来的班头。 “决曹大人,太守大人,”班头喘了两口气,十分惊恐的指着那两院之外却不可见的府门方向,“武宣王来了,还带了好多武宣卫,气势汹汹的在大堂站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牢狱之灾(五) “啊!”决曹吓得一哆嗦,再回首看看太守,一尊雕塑似的,眼呆着,口呆着,手也呆着,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写着一个“怕”字。 过了许久,半截火漆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书案之上,太守惊得一震,回过神来,“快,去大堂!” “大人,”决曹凭着仅有的一丝理智拦下了太守,低声急急劝道,“武宣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太守脚步滞住,心底疾风一样的卷过无数种可能,最终却只落下了一个,“本官相信,武宣王不会谋反。” 言罢,就随着班头的脚步急急的赶往大堂。 “哦,不知太守大人也在此。”怀文故作惊讶的走上前去,略迎了迎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守,“看来这年初府衙的公务还真是繁忙!” 太守见武宣王相迎,急忙上前行礼,“岂敢劳动王爷大驾,有何事遣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武宣王还礼,二人行至大堂,又道,“本王是来报案的,还是亲自来比较好。” “报案?”太守眼皮一跳,这似乎和他预料种种情形都不太一样。但听见这话,原本微微提着的心却是放下了,旋即道,“武宣王所告何事?可有状纸?” 怀文颇有气势的抬手,寒松立即取出状纸,将叠的整整齐齐的状纸双手送上。只是在这期间,怀文依旧盯着太守,细细的观察着他面上的神色,紧张,犹疑,宽慰。似乎对手真的让太守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了些有关他的事情。感触到手心粗糙的纸张,他右手微合,握住状纸,缓缓移至身前,转递给太守。 太守正欲展开状纸细看,就听武宣王略带怒气,非常不快的说道,“今日家母请吴府小姐过府叙话,期间只有吴还夕曾与母亲单独相处。在吴府小姐离开之后,家母突然昏厥。本王怀疑是吴还夕心有怨恨,对家母下了毒。本王听说,吴还夕同吴阁老颇有关系。但本王还是希望太守能够秉公执法,提审吴还夕到案。如若太守不肯,事关家母安危,那么本王只好亲自去拿人。” 太守看看门外的数十名武宣卫,看看武宣王这一副孝子的疾言令色的样子,就算是承担着武宣王的隐隐怒火,他的心也踏踏实实的回到了原处,“吴还夕因牵涉另一桩要案,已然羁押在府衙。武宣王请放心,不会让嫌犯逃脱的。” “哦?”怀文佯作吃惊的挑眉,“这吴还夕又牵扯了什么案子,还是个惯犯不成?” “案情未定,不好妄下结论。”太守拱手,退而不答。 “经昨夜府中大夫诊治,家母病情尚稳。本王希望太守在审理那桩案子之时,别忘了王府这一桩。”事情还未挑明,怀文自是不会去引起太守的怀疑,反正他也知道都是些什么。 武宣王虽然如此说,可太守岂敢把他的案子草率的放在一边。左右在逃钦犯案也审不出个所以然,如果审理这个案子能够有所突破,说不定对另一桩还能有所帮助。“下官立刻提审吴还夕,审问太妃中毒一事。” “好!”怀文满意的淡淡一笑,点点头,“本王就在府外等候,随时可到堂问话。” “岂敢让武宣王在府外等候。”太守冲班头使了一个眼色,那班头立刻跑着搬了一张高凳过来,放在堂上,“请武宣王屈尊在堂下落座,下官即刻提审吴还夕。” 再说吴还夕,手镣脚镣才扣上,就又被打开,带出了内监。上一回升堂提审,未曾问一句话,就草草退堂。太守和决曹神色惊慌的低语让她疑惑重重,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还未想通,却又被提审。 一入大堂,她就看见武宣王怀文端坐在那里,一双鹰眼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大有生吞活剥之势。这眼神看得还夕心中发毛,不由得再次低头想着与他的所有交集。她跪着,他坐着,那种高高在上的威压,那种盛怒的神情,让她越发不安。 太守看看武宣王对吴还夕那种恨之入骨的样子,只怕他会忍不住冲上去杀了他的嫌犯,连忙出口,“吴还夕,武宣王告你毒害太妃,你可认罪。” 还夕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瞥向身旁祥云暗纹的青蓝衣角,完全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还夕,武宣王告你毒害太妃,你可认罪。”太守又问。 “民女未曾毒害太妃,更是不知此事。”还夕落落答道。面上故作镇定,可云波却在心中不停的翻卷。 太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武宣王,见他只是愤愤的坐在一旁,没有出言的迹象,便放下心来。大堂之上,首告和被告虽不可随意讲话对质,但武宣王到底是个郡王,谋反之事只有一封和被告有关的信件,又没有坐实,若是武宣王真的和被告发生直面冲突,他这个堂官,是该如何? 清咳两声,太守又谨慎的照常审问,“吴还夕,昨日辰时至未时初刻,你在何处?都做了些什么?可有证人?” “民女辰时左右离开吴府,乘轿至武宣王府。具体时辰不知,但有吴府三小姐和一众仆人为证。入武宣王府后,所行处处皆有王府的仆人随行,未曾独处。在王府用过午饭后离府,回到吴府时,亦不知时辰,但有众多仆人为证。”还夕说的光明磊落,她知道自己在王府中的一举一动必然有人暗中监视,虽然心虚,但也未曾做半分出格之事。 太守捋须,将吴还夕的供词记在脑中,微微点头,又问,“当中,你可曾与太妃独处?” “不曾。”还夕回答得干脆。她只记得在王府中时,太妃身边的那位嬷嬷跟得很紧,就是在廊下说话,那嬷嬷也是不离太妃左右。 久久未言的武宣王终于忍不住出口,话音中颇带了些怒火,“吴府三小姐出太妃院时,你和家母没有独处吗!” 还夕被喷得一愣,依着武宣王说的话,细细思索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牢狱之灾(六) 好像,确是如此。 从在太妃院落座之时起,太妃身边只有嬷嬷一人。后来武宣王着人来请吴卿香,那嬷嬷奉太妃之命,一直送吴卿香到院外,好像是说了几句话,隔了一阵子才进来的。 太守见还夕面有疑色,又没有作答,就知道事情必然如武宣王所说,“吴还夕,你闭口不答,是否说明你确实曾和太妃独处一室?” 还夕犹豫半晌,才答道,“是。”可她也渐渐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所谓的武宣王告自己毒害太妃,定然是其他人都不在场时毒害的。难道,从武宣王府下帖子开始,这就是一个已经设计好了的局?这局的目的不在于套出自己的身份,而是要以谋害之名将自己打入监牢,问罪获刑。 除了那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何曾招惹过武宣王府?武宣王府又何至于恨自己到如此地步?自己被关入监牢,又能给武宣王府带来什么好处? 太守看着吴还夕一瞬三变的神色,料定此事定然可审问出结果,便一鼓作气的接着问她,“吴还夕,你是否承认,在你与太妃独处期间,给太妃下毒?” “民女没有给太妃下毒。民女曾与太妃独处,但也不过是嬷嬷从屋中走到院外再转回的时间。太妃身怀武艺,世人皆知。民女一个柔弱女子,怎可能当着太妃的面去毒害她?若我真有心毒害,那总要有个理由。民女与太妃在生辰宴上初见,说话总共没有几句。况且当时吴府的几位小姐和七八名王府仆人都在场,不曾发生任何冲突。民女又何来理由加害太妃?” 这一问,倒是问住了太守。吴还夕才至安阳,这在上一个案子中就已经查清。至于她是否旧时就认识太妃,也无从考证。她加害太妃的理由,不敢妄下没有的结论,却也不敢随意说她有。 正在太守犹豫之间,武宣王又幽幽的飘出了一句,“家母与吴府三小姐相谈甚欢,这难道不是理由吗?”他对于后宅之事的理解,也就止于这些家长里短闲言碎语。昨日听一众侍女嬷嬷的描述,七嘴八舌的杂乱回禀都是绕着这个话题,也就能推断出这些。虽然这推断,还是寒松断下的。 “啊?这算什么理由?”吴还夕越听越糊涂,一句随意的话就这样随意的蹦了出来。这武宣王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说话办事像个小娃娃一样?单以高兴不高兴论有没有仇,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守也有些尴尬,装作捋胡子的样子,按了按微微抽搐的嘴角,冲武宣王低声言道,“武宣王,这似乎不算理由。” 武宣王一挑眉,又缓缓言道,“此相谈甚欢,非彼相谈甚欢。”说罢,颇有意味的看了看太守,想让他自己体会。 可是太守饱读圣贤书,文章写得好,人情却不怎么练达。武宣王话里的意思,他是半点都没听明白。那决曹就更不用说了,平日尽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这些大宅门里的事情,向来是坏事不出门,鲜有对簿公堂的。 唯独那书吏,大约就是听书听多了,对花前月下这点事格外清楚。他又一次小跑上堂,俯在太守耳边,小声言道,“大人,太妃年事已高,吴府三小姐正值青春,武宣王丧妻未娶。” 这话只说了一半,太守立即就明白了。暗打了个腹中官司,原来这吴还夕是觊觎王妃之位,却因不得太妃喜爱,渐生怨恨,这才意图谋害。再看武宣王的神情,似乎对吴还夕也没有半点怜爱之态。如此一来,倒是似乎能解释得通吴还夕毒害太妃的动机。 只不过,这也只是武宣王的一面之词,吴还夕认不认还是两说。这个姑娘颇有两分头脑,也颇有两分傲气,更是颇有两分学问。就怕这再问下去,又要和上次一样,落得空空。 太守正要问吴还夕同武宣王的情爱,就见武宣王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不由得吓得一哆嗦,闭上了嘴。低头想了想,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这样问出来,再传出去,万一今后没有此事,他这个太守坏了吴府三小姐的清白,岂不是要跟着吃瓜落,还耽误一个姑娘的品德年华。 不审,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但“躲避”可不是为官之道。何况,那武宣王摆明了是来讨公道的,若是不审,他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审,就必然会问到两府中间的私密事情,说不准两件案子相互牵连,案中有案。内中瓜葛,纠缠不清,也是棘手。 既然想不清楚,又不能在堂上干坐着,太守就只好退堂,“本案证据不足,尚需对两府仆人加以调查问询。待本官问询清楚,再行审理。” 武宣王似乎没有异义,只留下一句,“望太守大人明察秋毫。”便转身离去。 太守虽然意外武宣王竟然如此利落的就放手了,但见府衙内外的武宣卫退去,还是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他摊在椅子上,挥手示意决曹和书吏也退下,望着黑黢黢的房梁,头脑放空,把这团乱麻理了又理,可就是想不出个头绪。 若说以前的事情都是浑水,那这件事只怕是潭泥浆。弄不好,沾一身,甩不掉,洗不净。 府衙外,一处这两天生意异常好的饭摊,卖得最好的不是家常饭菜,而是海碗梅子汤。路过府衙围观审案的路人,特意凑到这里看热闹的闲人,十中有五都会花上一个钱来上一碗梅子汤。去年腌渍的酸梅,冲上滚烫的开水,酸香适中,最为解渴。末了,再把碗中的酸梅含在嘴里,看着热闹,吮着酸梅,最是自在。 随着武宣王的离去,围观的人渐渐的散了。抱孩子的找别的地方闲逛,挎篮子的赶回家做饭,串门的串门,赶路的赶路。一位背对街面而坐的脚夫,听着身后的马蹄声远去,也是三两下扒拉光碗里最后两口面,一抹嘴,撂下几个钱,担上前后两个大包的担子,小步紧颠着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牢狱之灾(七) 太守也渐渐的明白了个中要害。只有“拖”,才能让安阳平平安安的。只有慢慢查,才能让忍不住的一方先跳出来。 两件案子,不,甚至可以说是三件案子。在逃钦犯案,太妃中毒案,疑影中的武宣王府谋逆案。三件案子先后发生,牵牵连连,吴还夕成了最为核心的人物。 以安阳吴府的告诫,吴还夕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以柳一云信件口吻,吴还夕是暗中探查安阳各路消息的探子。以武宣王府的陈述,吴还夕又是记恨王府中人的怨女。 她到底是谁?还是,三个都是? 一方面与钦犯互有往来,一方面又像是在为朝廷做事。可再换个角度,又带着几分因爱生恨的裹挟报复。 太守头痛的伏在书案上,用力的揉着似乎在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平复脑中的混乱。 “太守大人!”那班头又是慌张的叫喊着跑来,吓得太守又是一激灵。 “作甚么!不会好好走路,好好说话嘛!”太守抚了抚跳动的极快的心口,很是无奈的责备这名一惊一乍的老下属。 “大人,好事儿!”班头脸上少见的挂着那样欢快的喜色,高兴的急忙跑到太守面前,几乎是乐着回禀,“刺史府公函,下月二十九,巡查使将抵达安阳,望做好迎接准备。” 太守可不觉得这是好事。 若是年末朝廷派出巡查使,那是核查一年来的各州各郡的功绩过失,以备年下的赏罚升谪。可是如今才三月?年中还不到,才送走的巡查使又来了,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并州有什么大事让朝廷盯上了,派人来查案? 查案?安阳?太守想起柳一云和吴还夕的信件,心中一惊。难道就是武宣王府谋逆的案子!怎么会这么快? 证据信件中的日期是三天前。可三天时间,消息就是飞也飞不到盛兴。朝廷又是从何得知此事的? 要不,就不是这个案子?那又会是什么?还让朝廷特意委任了一名巡查使来。 太守接过公函,细细的看了一遍,“巡查使是沈林。” “沈大人?”班头也对这位沈林有所耳闻,“就是您常说的那位向陛下进献《安边十策》的后生?” 太守微微点头,“沈大人现任都省左司郎中。本官记得,他也是吴阁老的门生。” 沈林,吴阁老,吴还夕。难道这真有什么问题? 太守情急的翻来覆去扫了几遍公函,但上头只说了时间和来人身份,并未说更详细的信息。“信使可在外面?” “在。”班头随即就把信使从歇脚的偏房领了来。 这信使是刺史府派出的,太守问话也就随意一些,“你可知,巡查使现在到了哪里?” “禀大人,巡查使所乘坐的官船,已经在银宁码头停靠。但巡查使似乎是水土不服,在船上养病,尚未露面。” “银宁。”太守微微思索着。银宁是与并州南部接壤的涂州州府所在,离安阳郡尚有好一段路程。但是再怎么走,也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安阳,巡查使还会去哪里?” “这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道,刺史大人向所有郡府都发了公函,命做好迎接准备。” 太守捋了捋胡子,也捋了捋思维。看来,巡查使这是要遍访,不是冲着安阳一个地方来的。但愿只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手上未结的两件案子还是要再梳理梳理。不管对结案有无帮助,还是要先准备一份尽可能完善的案情陈述。这样,万一巡查使问起来,也好交差。 啊,对!太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既然巡查使来了,这样大的案子,自然要向他禀告。也许,让他来主审此案,方法会多一些,审理起来或许会更顺利。 正沉浸在自己的聪明头脑之中,太守忽然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站着,连忙愉快的说道,“哦,好了,你辛苦了,下去好好歇息!” 内监牢内,吴还夕坐在地上,皱着眉头,却是不轻松。她抽了几根稻草盘成大小不一的几个草结,摆在地上梳理着思路。 几封伪造痕迹明显的信件,说明对手至少是知道“吴还夕”这个人的,而且也在一直暗中盯着自己,并想方设法的获取了素蕊的笔迹。不,也许,对手想获取的不是素蕊的笔迹,而是自己的笔迹。那些伪造信件中原本应该出现的笔迹不是素蕊的,而是自己的。只是因为自己的谨慎,才让对手不得不更改计策。 至于自己同柳一云的关系,或者是对手随意捏造,或者是对手察觉到了什么。若是前者,还好办,死不承认便可。但若是后者,对手也许还知道更多的事情,随时可以抛出更危险的证据。自己惧怕这些,但也期待这些致命证据的出现。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通过对手知晓的信息,分析出对手的真实身份。 而更为蹊跷的,则是武宣王的试探和武宣太妃中毒的事情。 如果说,武宣王试探自己是因为那日花园的“偶遇”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进入王府的意图,倒还能解释得通。毕竟,自己的行为在一众宾客中确实显得很反常。 可是用假中毒的事情来栽赃自己,就未免太过了。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对手,暗中探查才是惯用的手段。这样急急出手,岂不是自投罗网?若对手掌握有实证,他就不怕对手冒死反扑么? 但如果太妃真的中毒了呢?武宣王府,将帅之门,敌人向来很多。勒然c白石这些宿敌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也从未停止过向陈国的渗透,雪鸮就是一个例子。他们对武宣王府这样的劲敌,更是不会心慈手软。或许,只是意外,太妃在自己离开后毒发,以至于武宣王怀疑到了自己。 最让她不解的是,两件大案都冲着自己来,怎么可能这么巧? 可如果是故意为之,两件案子虽然案情不同,但最后都会致自己于死地。一桩已出,再来一桩,岂不是画蛇添足? 或者,这本就是两拨互不知情的人做下的。若一方与武宣王府有关,那另一方又是谁呢? 武宣王府在这两个案件中,是始作俑者,还是推波助澜?或者,仅仅是别人的一步盲棋? 不论如何,此事一出,自己在这内监之中,能少呆一天是一天。才短短两天,就乱成了这样。时间长了,恐怕还会生出变故。这里与世隔绝,外头发生的一切事情她都不知道。这样的措手不及,太过危险。 想通了这些,她猛地站起来,沉重的铁链被挣得哗啦直响。还夕试图够到铁槛边,却被铁链扯住了,只得站在原地,毫无仪态可言的扯着嗓子大喊,“牢头,牢头!” “哈哈哈!”一阵狂笑自大牢尽头传来,还夕听得出,那时雪鸮的声音。接着便是低低的c压抑不住的嘲笑声,“又疯了一个。” 还夕无暇理会她的嘲笑,继续直着脖子大喊,“牢头,牢头!” 那牢头这才晃晃悠悠的走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边走边小声念叨,“才提审回来,以为能好好睡一觉。这两天,来回闹腾几回了?” 他以为是罐子里的水没了,就顺道从走廊桌子上拿了一个装满水的罐子。可站在铁槛外面,却看见那罐子几乎是满的,在走廊墙壁上烛火的映射下,微微的泛出一些光亮。“水满的啊?丫头,你还有什么事?” “我要见太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再查证物 牢头还未作答,还夕就又听雪鸮的声音幽幽的传来,还颇带着几分赞赏,“没疯啊~丫头~听我的~把水搅浑~越浑越好~越浑越容易脱身~往自己身上揽~别手软~” 还夕微微往那边看了看,思索着她的话,暗道雪鸮机敏胜于常人。她决不是一般的细作,她牵扯到的案子,也必然不是一般刺探情报的小案。 只是,往自己身上揽,也要有人信才是。若自己是雪鸮那般的人物,自然说什么都在理。可自己偏偏只是一个深闺女子,这样两件大案要想编出个看似合理的理由,都是难之又难。 为今之计,也只好从证物下手,寻找一些对手伪造时无意中留下的破绽,先把头一件案子解决再说。 “嘿,又有你什么事!”牢头敲了敲铁槛,往雪鸮那边喊了一声,又对还夕道,“丫头,等着,我去问问。”说罢,撂下水罐,扭头便走了,只是嘴里还在小声念叨,“奇了怪了,太守怎么知道这丫头会找他?” 其实,太守哪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对府衙门口值守的衙役和牢头都有着相似的吩咐,不论是吴府c武宣王府c吴还夕,还是一个陌生路人,但凡有人要见他,或是在街上生事,务必速速回禀。他只是想看看哪一方会按捺不住,先跳出来,不管是意在救人还是意在灭口,他都不希望错过一点有关案件线索。 还夕站于堂中,身影孤傲而倔强,掩在阴影中的眸色暗了暗,又缓缓抬起头,眼中忽然有了坚毅的明亮之色,朱唇微启,“大人,民女恳请大人能再查证物。” “再查?”太守如今也是无计可施,无法结案他也着急的很。捋着胡子思虑片刻,此话虽是嫌犯所提,但不失为另一条途径,“几张信纸,又能查出什么?” “大人查了字迹和新旧,但忘记了墨和纸张。”还夕也不确定后者一定有问题,但总归要试一试,“寻常书信,多是选择身边已有之墨纸书之,鲜有重复。大人不妨请城中南北纸店的装裱师傅来验看墨迹和纸张纹路,是否相同。” 太守对此,却摇了摇头,“若你们特意选取相同墨条纸张,又当如何区处?” 还夕只道这太守想得真是太细,“先查验一番,总不会于本案有误。” “传唤南北纸店的装裱师傅到堂。”太守最终还是下了令。 不到半柱香时间,两名装裱师傅就先后到堂。 头一人,身量不高,两撇小胡子留得颇为艺术,特制的窄袖长衫外多着一件浅布罩衣,额头上系着一圈汗巾,在堂上恭敬的垂手站着,这是南纸店的师傅。另一人正跨步进门,高高大大,又着一身短打,左右手各带了条套袖,头上也是围着一圈汗巾,看着壮实一些,这是北纸店的师傅。只是这二位师傅似乎久有积怨,余光瞟着对方都觉得有些不大顺眼。 同行之争,此亦难免。太守心知这二位有攀比显摆之心,公堂之上不便劝说,也就未多拖延,叮嘱了些勿言的要害,就让这二人前来验看。 北纸店师傅似是想先胜一筹,闻言上前,取了一张信纸,看了看字迹颜色光泽,又凑近鼻子闻了闻墨香,却皱了眉,登时没甚底气的看了那南纸店师傅一眼。可那位师傅就是那样站着,孤傲高觉,颇为蔑视的回了一眼,决不相帮。北纸店师傅又觉得不大甘心,拿着两张信纸走到大堂门口,对着日光,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纸张纹路。半盏茶功夫,脑中穷尽搜罗了多少纸张工艺,却还是找不到半片相仿。北纸店师傅不得不认了输,摇头道,“这纸张纹路细密,手感也软一些,不像是北纸的手艺。那墨另有一种近似于松檀的墨香,在下实在拿不准。”说罢,就憾然的将信纸交给了南纸店的师傅。 见他没有主意,南纸店师傅倒是十分客气的接过信纸。上回去莫宅鉴字之败,算是平了。不过他也是奇怪,这北纸店在城中手艺名气一向好过南纸店,怎么这回说不出来了? 因有他的犹豫,南纸店师傅心里也是乱打着小鼓。不过才一触碰到纸张,他就觉得手感十分熟悉,但又有两分不同。只是时年久远,这张纸是不是那种纸,他也不敢贸然确定。又是看纹络,又是比厚度,又是抖声音,纵使相似,他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就因为这稀罕的纸张上写的是几句寻常问候,他心中始终认为自己是错的。然而道道工序,十已近九,只需再验一道,就能有十足的把握。他思虑再三,还是向太守请求,“大人,可否允许在下试笔?” 试笔沾墨,就对证物有损,又关系到朝廷大案,太守一时抉择不下。 决曹显然更关心案情,于是问道,“如果只沾染信纸边缘无字处,是否足够?” “如果这纸品确实十分出众,那自是足以分辨。”南纸店师傅落落而答,“但就怕此纸介于良优之间,在窄小处试笔多少会影响判断。不过,依在下几十年的经验看,这纸张应数上乘,可以一试。” 决曹见这位师傅答得实在,又有年纪摆在这里,自然信他,遂对太守言道,“大人,这位师傅既然如此言说,想必是有把握的。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又不会对证物影响太多。下官认为,可以应允。” 太守虽留有担忧,但还是让他拿了一张空白较多的信纸,又命人取来笔墨,交由那位师傅。 南纸店师傅徐徐落了几道笔画,细细观之,浸化飞白皆是上乘之状。 “大人,这是沛杨镇绵纸。”南纸店师傅立即就有了定论。 “沛杨镇绵纸?”太守从未听过这一类纸张,“南纸店可有售卖?” “禀大人,南纸店中有三种绵纸售卖,但从来没有进过沛杨镇绵纸。论书法纸品,南北几十种纸张,均不如沛杨镇绵纸出色。沛杨镇绵纸历来为贡纸,虽有少量流出,但价格高昂,只有那些书法大家或纸痴才能负担得起。在下也只有几十年前在江南学徒时曾有幸见识过几次。这样出众的纸张,实在是让人见之不忘。”南纸店师傅双手捧着那张沾染试笔墨迹的信纸,像是捧着一手的珍宝,恭敬的交还给差役。此生能有幸在沛杨镇绵纸上落笔,于他而言,也是心满意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沛杨绵纸 “你说的这样价格高昂的纸张,安阳城中是否有人负担得起?”太守又问。毕竟,安阳吴府也是两代官宦,吴府三老爷又在经商,说不准就能买上一些。 南纸店师傅未加思索,便一口否了,“不可能。江南有这样一句话,一掌沛杨纸,一掌赤金沙。沛杨镇绵纸贵就贵在稀少,千金难得。就是并州向氏这样的大商,也未见得能攒的齐这一摞沛杨镇绵纸,更不用说用它作寻常使用了。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话音才落,他倒是又想起个快被自己忘到脑后的府第,“不过,贡纸要是被分赏下去,城中的武宣王府倒是可能有些这样的纸张。” “武宣王府!”还夕心中漏跳一拍,立刻就想到了另一桩与王府牵连的案子。再看向太守,就见他也是如此的惊诧模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南纸店师傅奇怪的问着这个吓了他一跳的小姑娘,可瞥见太守也是一脸惊吓的盯着他。他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可细细一想,纸张的判断没错,话说的也是没错。 他们拿到的几张信纸,都是信件中间的几张,无抬头无落款,更是不涉及紧要之事。这二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太守只觉得此案越来越复杂。若是武宣王府栽赃陷害,那为何又要自说自短?自己写自己谋反,这是何道理! 他转头低声吩咐决曹,命他将武宣王府递交的状纸裁下一条,交由南纸店师傅验看。决曹听言,立即就明白了太守所想,不由面色一凛,却见太守做了个勿言的手势,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依照太守的意思裁了纸条送来。 南纸店师傅细细验过,“这也是沛杨镇绵纸。” 此话一出,除了这两位不知案情的纸店师傅,堂上的人都是一脸严肃,各有各的心事。 太守一方,心下打鼓,一案的原告成了另一案的嫌犯,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还夹杂着不赦之事。他们这个小小府衙,可是再也审理不了。 多亏那封递送给巡查使的信件还未送出去,不然可又要费力追回来重写。再看向站在原地发愣的吴还夕,心中竟隐隐的感激起她来。若不是这个小姑娘一争,他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心力,案情也未必能明白揭露。深闺女子进监牢,不哭不闹,面无惧色,还能条理清晰的给自己洗刷冤情,他也是头一次见。 而在吴还夕的心中,方才监牢里的种种猜测都被抹去,只留下与王府相关的那一条。只是,她仍旧想不明白,王府到底为何欲致自己于死地。 又思及生辰宴那日,宾客之中,各方势力混杂。那时,自己忙着躲人,忙着辩朝局,倒是没有细想这些贵人来这个小边城的原因。如今再看,还真是有些不同寻常。 武宣王府,除了占着一个爵位,和朝堂军政几乎没有半分关系。这些惯于人情世故的京城贵人,做事向来各有目的。不辞辛劳的来到这样一个边境小城,自然不会只是来凑热闹。 回想太妃生辰前发生的大事,除了州柳氏的事情,也就是立太子了。太子新立,年幼不说,在朝中更是没有半点根基。现在夺太子位,无疑是阻力最小的时期。在这样的档口,难道,这些人都是为了拉拢武宣王府而去? 武宣王府又有着什么独特的力量,能诱惑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势力?只是她看到的那几条线路?这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一场席罢,武宣王府是否已经择主而栖?这件事会不会是那位幕后主子的指使?对于自己的身份,这些人又知道多少? 还夕有太多太多不解的问题了。 一偏头,却见班头正要带装裱师傅离去。还夕脑中一闪,像遇见了两根救命稻草,“二位老先生可能分辨仿冒的字迹?” 二人脚步一顿,还是北纸店师傅反应快些,“这是自然。纸分南北,字迹可不分南北。能装裱字画,自然也会鉴别真假。” 太守也明白了还夕想做什么。当时自己看看那些字迹,也无非是比图画似的左右比较,只看像不像。但要论更详细的鉴别,还是这两位师傅是行家。 待此前提取的笔迹送到,二位师傅验看商讨了许久,才下了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这几份相同内容的信件,均非同一人所写。这两张落款看似相同,但笔力深浅不同。这一张笔画转折十分流畅,而这一张就明显有些拖沓。” 听此言,还夕如释重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证物不再可信,与她和素蕊的牵连也就此斩断。想必太守心中已有定论,不需她再多言。 还夕原就是因牵涉重案而被羁押。如今此案已证清白,府衙就没有了继续羁押她的理由。余下无关紧要的事情,被还夕三言两语看似合理的一搪塞,也就都糊弄过去了,左右也同案情没有什么关联。 至于王府告还夕谋害太妃的事情,王府也一直没有举出指向性很强的证据,府衙更是查无实据,不足以定罪。更何况,有了这鉴别出的沛杨镇绵纸,太守现在还怀疑着王府的动机。 是故,两天之后,还夕就在府衙结清了羁押审问手续,被接回了吴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府庆平安 “快,快!把鞭炮挑起来。” 周管家见接人的轿子回来了,立刻吩咐仆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挑了起来,又亲自点燃,噼里啪啦,金亮点点,好不热闹。这是老太太吩咐的,要给还夕小姐除去这误惹上身晦气。 周管家的媳妇是大太太当年的陪嫁丫头,侍奉了大太太许多年,又看大了两位少爷两位小姐,可谓是劳苦功高,府中都敬称她一声周婶子。只是后来年纪大了,退出府去,不再在府中伺候。不过,倒是时常往旧主子这里走动。就像今日,她带着几个婆子来到府门,就是大太太授意的。 此刻,周婶子和几个婆子扎在围观的人堆里,七嘴八舌的说着大太太教给的话。 “这太守审案这么不仔细,府里这么好的姑娘,说是钦犯的同伙!” “可不!吴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有错呢!” “吴府素来最是严谨,教育女儿,温良恭谦,克谨守德,那是安阳城的典范!” “看看,让人家姑娘平白的遭了这么一桩罪!那地痞流氓混杂的监牢,是姑娘呆的么!” 这几个婆子有目的的唠叨,果然引起了旁人的言语。左右说的,无非是吴府磊落坦荡,无非是吴府无辜受连累。只是,周婶子对吴还夕,还是颇有微词。一个清白姑娘进了一趟监牢,大约总会有些流言蜚语。 还夕许久没有听过这么大的声音,几挂鞭炮震得她耳鸣,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鞭炮炸出的白烟弥漫四周,又有轿帘相隔,她也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只是摸着轿门下轿,又任由红叶贴心的捂着她的耳朵,为她挡去一些声音。还夕闻着这带有一丝庆幸味道的呛人的烟火,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拉着素蕊,急急进了二门。 一转过内院影壁,就见老太太并着吴安c吴宁都守在外头,大太太c二太太连着几位奶奶小姐也在不远处站着。他们听见鞭炮响时就急急的盼着,等她一进来,看见人好好的,心就都放了下来。 见众人都在关切的看着她,还夕心中一热c双腿一弯就要叩拜下去,却被老太太揽在了怀里。 老太太像哄小孩那样,温厚的搂着她,轻轻摇着哄着,缓缓抚着她瘦弱单薄的后背,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好孩子,别怕,没事了!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还夕眼睛一热,两汪泪水含在眼里打转。眼睛忍不住一眨,泪珠便掉下来几颗,碎落在衣衫上。 上公堂,进监牢,谁的心底不是怕的?只是没有依靠,怕又有什么用?外头信息全无,求太守查验证物也是背水一搏。两位装裱师傅的一举一动都牵着还夕的心,紧紧的放不下,但又只能静静的等着,可越等越生出一些怕极的心虚。 如今靠在老太太温暖的怀里,好像有了个坚实的靠山,心中压抑的情绪,随着泪水,缓缓的发泄出来。 “好了,好了!”老太太看她一哭,自己的心里也不好过。她和孙女一样的年纪,却有着这么可怜的身世,又遭了这样的罪,岂不是更伤心难过。只是一直哭着,对身子也不好。想到这里,老太太便挂了几分笑,指着几个孩子道,“我和他们说了,谁都不许去打搅你。你就好好的歇着,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做什么做什么。他们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就来告诉我,老太太我拿这拐杖打他们!”说罢,还装作责备告诫的用拐杖杵杵近处站着的吴安和吴宁,又指指远处的女眷们。 还夕听着这玩笑话,忍不住一笑。拿手背草草抹了抹泪,经老太太揽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回去了。 老太太确实叮嘱了家里的人不要去打搅还夕,可是吴卿香心中实在是担心得紧。这段时日,还夕在府衙关着,她几次求母亲去探望,都没有允准。吃不下,睡不好,不过几天时间,整个人就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扑了多少粉也盖不住,更不用说眼中熬红的血丝了。 她躲在畔花亭水面对侧的假山后头,等着老太太离开了寒水坞,等着寒水坞的仆人散了,她便悄悄的溜了过去,只留下两个跟着伺候的丫头在假山后头等着。 寒水坞中,一应的摆设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个丫头婆子把木桶里倒满热水,换上崭新的羊毛手巾,便退下了。红叶被老太太打发去传饭,也随着那一大帮子人一起出了这东边的花园。 见众人走远了,还夕合上房门,从袖子中拿出那方团龙手帕,挑在指尖,伸到烛火上点燃。 素蕊才从柜子中取出一套干净衣裳,闻见东西烧焦的味道,转头就看见还夕在烧手帕。一时着急,忙把衣裳往没来得及关门的柜子里一丢,就过来抢下手帕。她想用手拍灭燃烧的火焰,却被烫得缩回来,只好又丢到了地上,跺了几脚踩灭。 “这手帕您当宝贝似的存着,烧了它干什么!”素蕊把那烧秃了一个角的手帕捡起来,仔细的拍了拍灰烬和尘土。 还夕不作理会,把手帕从她手中抽出,挡素蕊在身后,再次点燃手帕。看着橙红的火焰吞噬这片明黄,看着焦黑逐渐侵蚀掉龙纹,看着斑斑血渍化为灰烬,仿佛烧掉的是她的羸弱。 “还夕!”吴卿香一推门,就闻见了这满屋子焦糊的烟味儿,呛得直皱眉头,拿手不住的扇着,好像这样就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再一看还夕手里,什么东西正在着着火,“你们在烧什么?” 还夕和素蕊都没料到吴卿香会突然出现,都被吓了一跳。素蕊想挡着吴卿香的视线,已经是来不及,只好僵着扶她在桌边坐下,背对着还夕,假模假式的奉了一杯水过去。还夕一愣神之间,让火苗舔到了手指,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将手帕丢在地上,任它自行燃灭。 待火焰将手帕全部吞噬后,还夕才安心的走到卿香旁边,只是嘴角还紧张得有些抽搐,“你怎么来了?” “怎么?祖母不让我过来,我就真不过来了?”吴卿香只是个尚带天真的小姑娘,看还夕不太自在的表情,还以为她是真不想让自己来。一时间生了气,但又没有真发火,只是倔强的闹着脾气,“白费我的心思,躲在外头半天才溜进来!你这个样子,想必也是不待见我,那我还是走吧!” “卿香,”还夕把站起来要走的吴卿香又拉了回来,面带歉意,“我这两天,心情实在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吴卿香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也是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那天我在轿子里都吓傻了,后来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等回过神来,听她们说你被带走了,我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母亲说,她派了大哥他们到府衙走动,不让我去看你。还好你今天回来了,不然我还以为他们都在骗我。我都打算绝食表心志了!” 还夕被这话逗得一笑,点着她的脑门,强作欢颜,“谁不知道吴府三小姐有两件事情放不下,小姐架子,嘴边果子!” “素蕊还在这儿呢,你就这么编排我!”吴卿香见她笑了,心中的担忧也就消了,在这不大的地方里,打闹起来。 素蕊识趣的退出房来,轻轻带上房门,坐在门边的凳子上,看着静静的夜色,还有那几颗初现的星光。她多想让时间就停滞在这一刻。忘掉牵挂,忘掉羁绊,忘掉本不该让还夕经历的一切。平平淡淡c欢欢笑笑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母子之谈(一) 府衙放人的事情,也在日暮时分经府衙传到了武宣王府。 怀文坐在母亲床边,手中端着一碗尚带温热的苦药,听着寒松的回禀,神色越发阴冷了起来。两件事摆在一起,难道同吴还夕就一点关系都没有? 倒是午后转醒的太妃对此付之一笑。那会儿听尤嬷嬷说怀文为自己的事情去报了案,又听说城里闹着吴府勾连在逃钦犯的事情,她就猜到这孩子一定会莽莽撞撞的冤枉了吴还夕。儿子的那点心思,在她这里完全不够看。遂道,“府衙查清案情,放人是应该的。咱们府里,哪年不出几件事,不见得就是她做的。” “母亲,那些信件内容剑指吴还夕,而且那日府中只有吴府的几个外人在,也只有她和您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怀文仍是执拗于此。装病离席的反常举动,那些刚刚被府衙断定为伪造的信件,一封被烧掉但又出现的足以检举王府的信件,再加上夜阑阁对吴还夕的探查一无所获。累累所积,怀文绝不相信吴还夕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深闺女子。 太妃只是一如平常的拍了拍他的手,神色依旧是那样的和蔼,“你说是她下毒害我,那我总要吃点什么c喝点什么。她要下毒,也要有个投掷弹压的动作。可我就在当场,她也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吴还夕心思细密,母亲自然察觉不到。”怀文仍是咬紧还夕下毒一事不放。 “她心思是细,不像三小姐那样单纯。可我看这个孩子,必是经历了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她不会有问题的。”太妃笑着摇摇头,又道,“我也是经历过几十年风雨的人了,刀光剑影阴谋诡计里能活到今天不容易,难道你连母亲的眼光也要怀疑了?” 怀文无话可答。论识人断物,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但是这一次,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王爷,太妃。”一直站在雀羽纱屏后的寒松突然插了句话,“一个时辰前,有一名邮驿快马出城。属下本想过后再回禀,但现在想,此事会不会和府衙放人有关?” 怀文闻言,颇有紧迫感的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的问道,“是去哪里的邮驿?” “不清楚。是府里负责采买的人回来时看见的。说跑得挺急的,出城的时候,城门狭窄,差点撞上府里采买的一车薪柴。” “向彬呢?向彬那边有什么消息?”怀文又问。 “向公子不在城中。最近来的消息,重要的,也就是南诏北侵云州和并州巡查使的事情。” 太妃听着这个名字,又陌生,又觉得有一点印象,“向彬是谁?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 怀文倒是也没想把这件事情一直瞒下去,“向彬就是儿子同您说过的那位师弟,和儿子一起上过战场c经过生死的向氏二公子。他来过几次,上回儿子还同您说要请他留下用饭。您生辰宴那日,他也来了。” “是他啊。”太妃想着那天无意间在儿子身后看到的那个流里流气的背影,又想着外头议论向氏兄弟的风言风语,话里有些嫌弃,“听说,向家二小子不学无术,整日拈花惹柳,欠了多少风流债!可惜他父母走得早,又听说他大哥大嫂不在城中,久未露面。向宅上下,竟是没有人能管他了。”忽又想起嬷嬷前段时间说的那位俊俏公子,翻墙来翻墙走,从不讲规矩,和怀文在一起时也是个没正形的,多半也就是这个人了。便告诫道,“你少和他在一起,别跟着他学坏!” 怀文尴尬的笑了笑,同母亲解释,“向公子说,他手中颇有一些资源,愿为王府所用。儿子想,他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两方联手,或许能对王府脱困有所助益。” 太妃思虑片刻,微微点头。 以王府的处境,安守正途,弃爵舍禄,隐居世外,不是不可。但如此一来,身家性命全系于帝王之手。远有义贤忠顺两座王府,近有江州柳氏,不论真相如何,终究是太过凶险。可要是想将性命攥在自己的手里,就难保不去做一些看似是少了忠义的事情。譬如,探查朝政,揣度君心。 向氏暗中的生意,十几年前她就听说过。但是一想向氏的出身,还是有些担心,“这向氏一族是前朝淮阳伯的后人。虽说时日久远,我朝恩宽,未曾赶尽杀绝,但你与他往来,还是要有些警惕。” “向氏王朝是葬送在暴政苛税之下,淮阳伯也只是微末的旁支,何况又历经了这么多代人,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当初怀文在结识向彬时,就已经探查过他的底细。虽有些许戒备,但还是信任更多。 太妃神色凝重的看了看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口。只是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王府现在危若累卵,怀氏远近三支二十余口族人,还有数百仆从,可冒不得半分风险。” “儿子明白。”怀文略有沉重的应下,便低头看着暗褐色的硬木桌面出神。 四下沉寂了许久,寒松和嬷嬷都不敢作声,还是太妃打破了这有些压抑的平静,“刚才说到哪儿了?南诏北侵和并州巡查使?” 寒松听言,赶紧接了过来,“是。南诏十日前整肃二十万大军,绕过南岭,直袭云州。云州守军及时察觉敌军异动,上报朝廷。如今,双方应该已经在交战了。” 一说到战事,太妃就不自觉的精神起来,“这倒是个意外。去年不是还听南边来的商人说,南诏内乱,久久未平?怎么还有心思打咱们?如今南诏国中,是谁主事?” “是南诏二皇子,舍细奴。去年,他在云州和建水王小打了一仗,建水王中毒箭身亡。他凭此被立为皇储,南诏国主病重后,由他实际掌控着南诏政权。” “这回重兵压境,是有些蹊跷。”怀文思索一番,也觉得这战事起得不太寻常,“南诏多洪水,如今正是他们的汛期,却兴兵北战,难道有比治河救灾更重要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母子之谈(二) 太妃觉他说的确实有理,可也是想不出个头绪,只是叹道,“朝廷还有几位老将军在,南边的事情不用我们担心。只是可怜你田伯伯,陛下才恩准了他两个月的休沐,许他四境闲游。这下子,怕是又要赶回去处理军务了。” 一提到卫将军田召,怀文就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仿佛那一着急就跳脚的老将军形象又出现在眼前。为压住自己的笑意,他连忙又问寒松,“并州巡查使是怎么回事?” “七日前,有一艘官船停靠在了银宁码头。不过,码头一直封锁着,船上也没下来人,打探不到消息。后来,船上的伙夫搬菜时说漏了嘴,才知道船上是来并州的巡查使,姓沈。” “诶?你们怎么还往官船上打探消息,这可是大忌!”太妃越来越不放心这些毛头小子做的事情。原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知道处事分寸。但今日一看,还是要多多提点他才好。“那向氏的夜阑阁,不是便于他们自己买卖货物的么,如今都管起朝堂中事了?” 怀文和寒松惊讶于太妃对向氏生意的了解,一时有些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夜阑阁数年前就已经在朝堂中做些消息买卖,不过范围很小,也很谨慎。只沾染和商货银钱有关的消息,余下的一概不管。细算起来,这些事,也有怀文的一份。 太妃看他们不答,就知道没有什么好答案,刚想再数落数落他们,就听尤嬷嬷给他们解了围,“太妃,若咱们王府还在盛兴设邸,这些消息,想必早就从邸报中传来了。不是什么要紧的。” “少沾染官家的事情!”太妃还是忍不住的点了他们两下,复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打探,是犯了忌讳。可不探,就只能束手以待。这就是王府现在无解的困境。 怀文装作听话的点点头,可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对并州巡查使的事情也有了初步的猜测。他转头向寒松求证,“制定《安边十策》的沈林,是不是吴阁老的门生?” 寒松仔细想了想,猛地点点头。这些文绉绉的事情,他向来不热衷。但《安边十策》中有两条屯田屯军的方略,他再赞同不过。“您的意思是,并州巡查使沈大人就是沈林?” “又非年中,又非年尾,却来了一位巡查使。如果巡查使真是沈林,吴阁老的门生,那么吴还夕”怀文才一蹦出那个想法,就不自觉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还是觉得吴还夕同朝廷有关?”太妃也听出了个中机要,虽是有些不大相信,但语气还是冷了些许,“朝中,吴阁老的门生故旧不少,也许只是个巧合。” 怀文依旧执着于自己的判断,种种事实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沈林是吴阁老的得意门生。沈林初入仕途时,就一直跟在吴阁老鞍前马后。听说,去年两家的表亲结了亲,关系更是不一般。这样机密的事情,自然是派得力亲信前来。” 太妃自然知道他说的机密是哪件事情,可她还不觉得日渐衰微的武宣王府在陈朝真的有这么举足轻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并州是北境边疆,也许是派个文官来巡查吏治民生c军资财备。又或者,只是来把雪鸮提走。毕竟,那个姑娘可是个人物,骨头又硬,值得朝廷这般对待。” 她看怀文又沉默了,就知道自己说的一定又不是他心中所想。孩子大了,不敢顶撞直言,有什么话,要么是憋在心里,要么是找同龄人倾诉解忧。就是要同自己说,也是旁敲侧击的看自己的脸色。若有意见相左,也是多半不敢同自己提出,只一个人在那里闷想。如此一来,弄得他们母子二人还要互相猜着心思,想想都累。 太妃微叹一口气,“你想做什么就做去罢。只有一条,切勿违反刚正法纪,也尽量不要给王府树敌。” 怀文正要应下,又听太妃补了一句,“伤及德行品性的事,也不许再做。” 这话怀文却听着有些奇怪。以往母亲也教诲过这些话,但只有之前的那句。后头这句,不知道怎么在今天加上了。可是左右想想,也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错事。 正想问母亲,就听母亲道,“我听尤嬷嬷说,你到府衙告了吴还夕,就奇怪你是如何确认到她的。你们一回来,我就让尤嬷嬷去问了寒松。谁知是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太妃想到这件事,又气又无奈,指着屏风外的寒松,对着怀文,好一同数落,“寒松年纪小,不知深浅好歹也就算了。可你是不小的人了,怎么分不清轻重?你只是一句怀疑,就搭上了吴府两位小姐的清白闺誉。你是王爷,又遇到这件事,自有这个底气,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可你让吴府的二位小姐怎么办?万一传了出去,这笔欠下的债,你怎么还!” “当时没有直言,说话声音也小,而后也告诫过府衙的人,想必没什么事。”怀文似乎也是知道错了,跟个孩子似的,半低着头辩解,“何况,那日儿子问吴府三小姐的话,她虽口齿清晰,但前后答得语无伦次。而再问吴还夕时,吴还夕却是那样的镇定。儿子就怀疑这两人是串通过的。只是,如今看来,吴府三小姐,也许当真是不知情。” “吴还夕也是无辜受牵连的!”太妃又气气的补上这一句,翻了好几个白眼给他。 怀文还是想辩解,但看尤嬷嬷在袖口微摆的手势,就皱着眉头闭了嘴。 “唉!”太妃又叹一口气,看着这榆木不化的傻小子,除了摇头叹气,也说不出别的。吴府三小姐那是真心的倾慕他,他怎么就不知道呢。只是可怜了吴卿香,让件无关的事情连累了一遭。 “那就听我的。”太妃想了想,衡量利弊,最终定了主意,“吴还夕的事,你暗中监视也好,背后探查也罢,不要闹到明面上来。不管是安阳吴府还是盛兴吴府,都不要弄僵了关系。下毒的事情,还是要靠咱们自己查。府衙本就人手少,为我这个案子单分出一多半人,也不值得。明日,你再去府衙一趟,讲明这些。” 说罢,又抬手招嬷嬷到近前,“去备上一份厚礼,再准备车马随从,后日随我到吴府,登门道歉。” “母亲,还是儿子去罢。”怀文不想让母亲多劳累,能揽过来的事情,都要揽过来。再者,吴还夕就在吴府。眼下情形不明,母亲这样去,他总觉得不安。 太妃知他孝顺,只是经了这件事,她实在是不放心事事交由他做,拦了他道,“你能把府衙的事情了清,就可以了。内院的事情,还是由我这个大病初愈之人去做。这样,才名正言顺。” 怀文知道母亲的话在理,也就落下了念头。只是,双拳还是时不时的紧攥又松开,心中始终是担心的。筹谋着自己能做的安排,他复又想起一事,“吴府外头管洒扫的钱婆子是自己人,新近安插的。母亲要是想做什么,她或许可以帮上。” “知道了。”太妃抚上儿子紧紧攥握却单薄如文人的手,不能再温和的笑着。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难过。她一直是如此矛盾。有时,想着儿子能担当起来,像他的父亲一样,只手撑起武宣二字。可有时,又想儿子能抛却这一切,真正的如那些洒脱不羁的文人墨客一般,恣意山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府外监视 且说吴还夕,自回来后,她就觉得身上不大舒坦。或许是监牢阴暗潮湿,那般湿冷冻出了毛病。也或许是心里松了弦,没什么担心牵挂的,羸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她只出门散了一次心,再回来,竟一病不起了。老太太请了大夫来看,可大夫也说不出个什么,只让好好将养着。 “素蕊,你怎么回来了?” 还夕背后腰下垫着两个宣宣软软的富贵花开锦垫,一手穿过几丝碎发反托着腮,一手散散的落在身上半搭着的一席细绸面棉被上。青丝未梳,脂粉未点,歪倚床柱,懒懒的靠着。忽又倦怠的合了合眼,强睁开时也是恹恹的不精神。 “和昨天一样,几个门上都有人盯着,出去就跟着,我又不敢甩了他们,只好回来。” 素蕊在火盆边祛了祛身上的寒意,才走到还夕身边,把小姐的手轻轻的放进被子里,又替她拉高了些,掖了掖被角。回手顺带着摸了摸凳子上的茶壶,却是凉透了。一时间心里有些气,“红叶这几个又是上哪里躲懒去了,屋外屋里都没人!” “外头的是我让走的,我这里现在用不着人,拘着她们做什么。刚才卿香来看我,又想起有个给我的什么东西没拿着。她回去的时候,我就让红叶跟着去了,直接取了回来。”还夕淡淡一笑,干裂的唇角又绽开了些许血丝。只是她头昏昏沉沉的,也觉不出疼来。 点点血珠渗出,素蕊赶紧拿着茶壶中的凉水浸湿了手帕,轻轻的沾着还夕有些苍白的嘴唇,慢慢的浸润。“那也不能一个人都不留啊,万一小姐有个拿物传话,也有人听着使唤。” “这都是小事。”还夕无力的摇了摇头,心里却比这病气更让她难受,“府门口的眼线是谁派来的,才是最要紧的。” 素蕊无奈的垂了手,“这两日府上大小门外,都有人盯着。看着没有匪气,倒像是军爷。不过,我和兰子打听了,那些蹲门口的都是眼生的,他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个都没见过。” 还夕仍是歪歪的靠着,面上的病气颇重,也看不出她此时的心境,只是缓缓而言,夹着些不稳的气息,“你说,那些人是府衙外调的差役?还是王府的亲信?” “府衙不是查清咱们是遭人陷害的么?怎么会是府衙的人。要说真是和这几天的事情有关,那也多半是王府安排下的。毕竟,王府太妃可是真的病了。”素蕊只知道一个大致经过,却不知那沛杨镇绵纸同王府的牵连。不过,这猜测倒也没差太多。但她还是有个疑惑,“细想咱们来安阳的这些日子,大事小事遇到了不少,桩桩件件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一样。这样的巧合,未免太奇怪了。” 还夕也想不通这一点,只是无力的摇了摇头。 她总觉得这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布的棋局,而她就是这棋盘上的一颗不受自控的棋子。随着这高手的心意,看似盲目而落,实则暗藏玄机。诸事未明,人陷局中,偏偏无解。 “小姐!小姐!”红叶怀里抱着三小姐给的两包蜜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脚绊在门槛上,险些栽倒。手一撑桌子,却硌出个红印。她也顾不得疼,只慌张的喊道,“武宣太妃来了!” 如今,自家小姐和武宣王府的官司闹得满城皆知。府衙虽定了错告,也无人知道起因经过,但这结下的梁子,却是不言自明。太妃这一来,又岂会是好事? 还夕听了,只觉得心里突突的跳着,慌忙想着应对之策。素蕊亦是心绪不宁,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又来做什么?” 红叶紧倒了几口气,“我在园子西小门看见的,刚进正厅。老太太和两位太太陪着。做什么却是不知。” 素蕊转头看看还夕,见她没有要问的,就拿着茶壶走过去,交到红叶手里,“行了,去加些热水来。” “哎!”红叶虽应得利落,但脚上蹒跚,险些让门槛绊了二回。陶泥小壶撞在门框上,闷响一声,吓得红叶赶紧抱在怀里看。幸好,没有磕裂。 素蕊知道她年纪虽长,但胆小怕事,也就出声安慰她,“别慌,没事的。” 红叶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乎是安定不少,手中的茶壶抱紧了,点点头,跑远了。 “小姐,”素蕊掩上房门,速速转回,慌张之色这才浮上眉间,“小姐,咱们如何是好?” 还夕只觉得脸上又热热的烧起来,手心脚心也是烫烫的不舒服,后背额头一阵一阵的出着虚汗,说话也是飘飘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王府对咱们,多半是没有善意的。” 素蕊看还夕脸颊通红,拿手背一试,果然又烧了。她急忙转身投了一方凉手巾,才放在小姐额头,就想出了个主意,“小姐,我去和老太太说小姐又烧了。这样,太妃有什么事都闹不到这里来了。” “这算什么,”还夕此刻虽烧着,可覆着凉凉的手巾也不感舒坦,便抬手拿了下来。又顺势掀了被子,坐直了就要起身,“她是太妃,她若想来,谁还能拦得住她。要是说下毒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做过,不怕对质。府衙也查过,已有定论,不怕他们凭空栽赃。要是说别的事情”话说至此,还夕突然停住了,心里乱乱的想着,“若他们真知道些什么,早晚都会来,早晚都会说,不惧这一时。” “小姐!”素蕊拦不住她,也只好手忙脚乱的帮她穿衣穿鞋,“小姐躲着不是更好,谁还有证据不成。” 还夕虚步走到桌前坐下,任素蕊给她梳通了头发,简简单单的用一根青色发带束在身后,又套了一件青色外衫,她便急急的出去了。只是脚下有些软,走路晃晃的。 素蕊关了房门,就赶紧跑过来搀着,又拉下她的脚步,扶着她慢慢往正厅那边走,“小姐,咱们这么去,也没个名堂。” “先不用进去,就在院外头等着,看看里头的情形。要是有出来传话的,咱们也能听见。”还夕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气息更是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了似的。 所幸寒水坞离外院近些,转三个弯,再出了月亮门,就到了正厅院子东角门的外头。二人远远的就看见一大堆的仆人挤在院外,人扒人的张着头往里看。也是,这样的大人物出来一次不容易,谁不想瞧个新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千万小心 外围的几个小丫头最先看见还夕过来,当即拍了拍身前的人,给这二位让了路。在院外站着的,都是些没混出名堂的,吴还夕这样的小主子,他们还惹不起。 往里一瞧,两层亲卫一层侍女,铁甲麟麟,绿云扰扰,真是有些气势。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姑娘在正厅外候着,看着不是吴府的面孔,气度仪态又强过常人,那就一定是太妃的侍女了。这二人后头,才低头站着平日随侍在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奶奶身边的嬷嬷丫头们。与之一比,高下立现。再往厅里看,却是黑漆漆一片,大约是光亮不足的缘故。 还夕便偏过头,又去看院子中的场景。透过几道人墙,隐隐约约的看见院中地下摆着几个暗褐色的大木箱子。抬箱子的小厮似乎还站在院子里,虽然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但几人衣外无甲,纵使掩在人群中,也好分辨。 尽管院中人多,但四下寂静无声,就连这院外围观的人也捎带着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畅快喘气。尤其是吴还夕一来,周遭围观王府依仗气势的仆人一个个的噤若寒蝉,半个字都不敢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就是远远的看看吴还夕和里头的人。不多时,也就散了。 这道便宜了吴还夕,正好安安静静的听着里头的声音。谈话声是听不见,但偶尔传来的端着几分仪态的笑声,却是清晰可闻。 至此,她才稍稍安了心。既然能笑,就说明里头的氛围还算融洽,太妃的心情也还算不错,旧遭的那一桩事也许并未提及。 正厅厅内,一如还夕所想,当真是和睦至极。太妃不言正事,只是如闲谈一般与众人拉家常。一时说到宁二爷新婚,一时又说到安大爷长子,再或者聊一聊大姑奶奶的如意日子。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绕到吴府几位未出阁的小姐身上。 问过了本家的两位小姐,刚想提吴还夕,太妃就见门外头一名王府侍女匆匆贴着门边墙根绕了进来。跟着太妃来的尤嬷嬷也早看见她进来,便低头抽身回转,静静的迎了过去。二人咬耳低谈片刻,便各自回了原处。 大约是默契所致,也或许是谨慎起见,在二人咬耳朵的档口,太妃放下了提吴还夕的念头,只是接着随口多说了两句吴卿香和吴卿秀的事情,“府上二位小姐今年也都十五六了吧?可说了人家?” 大太太本以为吴还夕的事情一出,吴卿香的婚事无望。如今听太妃一提,心里喜色多了数分。虽然眼神雀跃,面挂红泽,嘴角上扬,但还知道老太太先禀。 “禀太妃,她们姐妹二人也才到年纪,府上倒还没开始张罗。”老太太低眉回道。她随老太爷混迹官场多年,知道其中险恶。儿子孙儿出仕为官是他们的志向,可女儿家家,还是安稳一些的好。是故,老太太对大太太的想法,一直就不赞成。此番,也就没把话茬往那个方向引。 这般话草草了事,大太太自是不乐意。但王府为尊,不好直言,只是心怀希冀的点道,“儿女婚姻,全在缘分二字。媒人说合,府上应允,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太妃听着这话似有言外之音,但还未来得及细想,就瞥见尤嬷嬷缓缓的过来了。只是面上笑着,点头应着大太太的话,未往心里去。等这边话音落了,尤嬷嬷才向太妃回话。 “太妃,他们说”尤嬷嬷低身附在太妃耳边,小声捡紧要的讲了,“王爷请太妃千万小心。” 太妃越听,笑纹就越僵,眉头也锁得越紧。眼神四转,双唇微启,交叠的双手微微敲打着,似乎有盘算不定的心事。待嬷嬷回了最后一句,太妃偏头掩唇,低声嘱咐了几句。再转回时,面上已恢复了那原有的笑容。 大太太看太妃如此,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虽知可能是那嬷嬷回话的缘故,但看着眼前好好的机会没了,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正犹豫着要不早再说几句,就听太妃笑着开口了。 “来的时候,带了些东西。”太妃笑着指了指门外的三个贴了红纸的大木箱,又看了看堂上这几位或是惶恐或是惊喜的太太奶奶们,带着歉意道,“前几日病着,怀文这孩子一着急,就做了些不好的事情。这孩子没轻重,没影儿的事儿就胡说乱说。这些,权当是给府上的赔礼。” 堂上几人纷纷站起,礼道不敢,只是在心里各自掂了掂轻重。府衙大堂到底离大门有一段距离,那时说话音量不大,也无人敢往外传话,太妃担心的那一桩倒是没出。吴府众人只是转着心眼想了想,太妃这是在赔吴府的面子,还是在赔吴还夕这个人。 太妃落了话音,四下里仔细看了看,吴府的几位小姐一个都不在,“今天府上几位小姐不在?” “禀太妃,几个孩子年纪小,闹哄哄怕冲撞了太妃。”老太太低眉回道,一如公事回禀,不夹杂一丝感情,“太妃若是想见,老身这就着人叫她们来。” “罢了,罢了。”太妃笑着招手,院中的小厮便打开了头一个箱子,门外的一名王府侍女即刻上前,从中取了一个锦纹木盒,奉了回来。太妃玉指轻翻,捏着铜别儿打开盒子,单手一扬,让那侍女捧着盒子在吴府几位主子间传阅,“这是五对金镯子,原是嫁妆妆奁里的。可惜这王府里到底也没个女孩儿,用不上这些。放着也是放着,白白的落了灰。想着你们府里正有五个女孩儿,一人一对儿,再好不过。” 众人又是齐齐谢过。 几是同时,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及至门外又被拦下了。吴府张嬷嬷接了话来回禀,可是看着太妃在上头坐着,有些不敢说。太妃也不看她,算是默许她去耳语。 那张嬷嬷便小步紧倒到老太太身边,弯腰低语了几句。就见老太太双目微怔,脸色发白,额头薄薄的出了一层汗珠,整个人呆呆的定在那里。几个儿媳孙媳见她如此,想问又不敢问,都是担心的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太妃早有尤嬷嬷的回禀,心下了然,只是也少不得替那些太太奶奶们问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劫持 “犬子吴世奇在府衙后街被歹人劫持,正往城门而去。”吴府老太太每说一个字,手口都是抖着的。吴世奇虽不是她的亲子,但这孩子到底在府中长了几年,总是有感情的。何况吴世奇经商归家,总不忘她这位大娘,礼敬孝顺,俱同亲子。如今乍闻这个消息,教她如何不担心。 府中众人闻言,也都是面带慌乱。不管是否真的关心,这样的消息,总是惊人的。 “三老爷被何人所劫?可曾报与府衙?可有差役前往阻拦缉拿?”大太太看老太太慌乱得不能理事,也就把事情接了过来,隔着老远,颇为沉着的问那来报信的小丫头。 小丫头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若不是有头脸的都拘在了这里,也不至于轮到她来府内传话。一时急匆匆的跑进来,伏在地上,回禀道,“是三老爷的跟班隗良回来报信,说是一个叫雪鸮的女囚劫持了三老爷,正和府衙对峙。”她只是个传话的,此事经过一概不知,只知道这一句话。 太妃只听尤嬷嬷说府衙有重犯雪鸮越狱逃走,却不知还劫持了吴府的三老爷。又见吴府众人在这里拘束不敢问,也就命人把隗良带了进来,让他细说。 “三老爷不知寒水坞那位小姐已经回府的事情,进城之后就先奔了府衙探听情形。谁知才到街口,就看见前头散乱一团,还有人打斗。三老爷一时没躲开,就让那名为雪鸮的女囚劫为了人质。府衙见囚犯有人质在手,也未敢妄动,只是包围在四周。囚犯挟持三老爷往城门走,应该快到前头的吉祥街口了。” 大太太一听,眉头皱得更紧,沉声对太妃言道,“吉祥街口距寒舍不过一街之隔,请太妃屈尊,从后门速速离府。” “不必。”太妃欲辞却好意,但见一个身着暗栗衣裙的女子跌跌撞撞的推搡开院中侍女,又冲破厅外众人的阻拦,哭喊着扑到老太太身前。 站在院外的还夕也看到了这个身影,更是避不开这伤心欲绝c撕心裂肺的哭喊。这是吴世奇的生母池氏。只是还夕不知道,前后三个进厅的人到底说了什么事情,这池氏又为何悲嚎至此。 不过,池氏这凄惨的哭诉,还夕倒是听了个清楚。一时间,也紧张起来。 “姐姐,求求您救救世奇!看在他是太爷骨血的份上,求您救救他。他才二十岁,下个月就是他的生辰。他不能有事啊!求求姐姐,救他一命。来世妹妹当牛做马,报答姐姐的恩情。” 看着池氏哭得凄惨,老太太眼中的泪水也渐渐的止不住了,红着眼睛,颤抖着道,“我何尝不想护着他!可是他在贼人手中,我们怎么护?怎么救?” 大太太看池氏实在是失态,又担心太妃留在府上万一有事不好交代,便绕过池氏,仍欲请太妃回还。只是才说了“太妃”二字,就被突然爬起来的池氏撞到了一边。 “太妃,太妃!”池氏猛起到太妃面前跪下,拼命的磕头。纵使额头已经破皮出血,纵使地上已经沾染血迹点点,依旧不愿停下。“太妃,求您救救世奇。求求您,求求您!我只有他一个孩子,只有他。我不能失去他。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期盼。求求您!” 池氏哭哑了声音,只是一味的叩头。大太太来拉她,甚至是尤嬷嬷来拉她,都不管用。好像这样,他的儿子就能平安一般。 看着她的绝望,听着她的哭诉,似乎触及了太妃尘封的心事,一根心弦抖了一下,太妃的眼中也隐隐闪着泪光。虽有怀文传话叮嘱,但她还是忍不住的管了这桩事情,“请起。这里的王府亲卫不多,但多少能出些力。” 池氏看着院中多半亲卫向府外而走,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儿子归来的样子,又是感激得转身跪下磕头,“谢谢太妃!谢谢太妃!”复又转身向外跑去,她的儿子遇险,她决不能在这里只是等着。 吴府众人自是不会让她去。这样紧要的关头,她去了只会是添乱。厅外的几个丫头婆子,或拽或拦或抱,也只是拖住了她的脚步,却挡不住她。 池氏正焦躁的甩脱众人的阻拦,却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环在身上的胳臂c揪着衣裳的力道也随之消失,转头一看,竟是太妃。 “我陪你去。”太妃握紧她的手,微微点头示意,沉着稳健的迈步,陪她向外走去。 尤嬷嬷想劝,却被太妃拦下。她只好命人知会王爷,自己则紧紧随在太妃身侧。吴府众人见太妃要亲身涉险,纷纷劝阻,但亦不奏效。几番无果,大太太就令妯娌和儿媳在府中照看老太太和几位小姐,自己则跟着太妃往府外而走。 还夕只听见是吴世奇出了事情,却不知具体为何。思及吴世奇平日待人极好,也就下意识的抬步要跟上。又觉得衣襟扯紧,身后有人低问出声,“还夕,里头发生何事?” 她和素蕊都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卿香。 “三老爷好像出事了,池姨太太在找人救她。”还夕简单说了两句,就盲目的要往前跟着走。 “他那样精明,怎么会出事!”吴卿香似乎是和吴世奇斗嘴较真惯了,就是此刻也带着些尖利的小刺。不过,她也是担心得紧。攀上还夕的胳臂,一起随着众人到了吉祥街口。 直至此刻,这二人才知道吴世奇到底出的什么事。 街口中央,两人贴身而立。男子俊朗,女子秀雅。只是一口架在男子颈间c泛着银亮幽泽的官刀,有些煞风景。女子眼中自心底而发的狠辣凌厉,也让她少了几分柔美。两人五步之外,围了两层府衙差役缉捕。皆是横刀紧握,怒目圆睁,竖眉相对。再向外则是赫赫然的武宣卫,虽未拔刀,但也是整肃待战。 雪鸮看着新加入缉捕的武宣卫,冷冷嗤笑了两声,在吴世奇耳边吹气,“瞧瞧,你还真金贵,武宣王府都派了人来。” “焉知不是因为姑娘金贵?”吴世奇虽性命堪忧,但并不畏惧,一边想着脱身之策,一边与她侃侃而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换人 雪鸮不屑的冷哼一声,手上的刀却是紧了紧,“我挟持过许多人,你还是第一个如此镇定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是第一个从我手下活着回去的。” 她微微分神睨向四周,除了府衙差役c武宣卫和街头稀少的围观百姓,又见北街乌泱泱的来了许多人,还由一些甲兵护卫着。 她知此必有异,于是轻紧官刀,胁迫吴世奇向那个方向转身,好让自己可以正眼观瞧。纵使此时,雪鸮的心态也似乎很是轻松,还不忘逗问他,“你瞧,那边有人来。那么多人,是你的家人么?” 吴世奇还未看清,就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世奇!” “那是你娘?”雪鸮阴冷一笑,挑目看了看身前这人的侧脸,又看看那急于冲过来的妇人,叹道,“真好,你还有母亲护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是孑身一人了。” “姑娘可愿谈谈家中变故?”吴世奇嘴上说的轻巧,可心中一直紧紧揪着,眼神也始终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母亲,怕她闯过来,也怕她出事。 雪鸮微微倾斜刀刃,用刀锋上窄窄的斜面磨蹭着吴世奇的脖颈,有意享受着折磨人的乐趣。侧锋每一次划过,她都能感受到一次细微的战栗,“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带着杀气的微凉寒意在吴世奇的颈间逡巡,耳边又近近的响起雪鸮沙哑悚然的声音,“不过,看在你娘的份上,我倒是真可以考虑在脱身之后,留你一个全尸给她。” 最外一圈的武宣卫听到那边妇人的哭喊,也都侧目看去。一见自家主子陪在她的身边,纷纷围拢过去,护在太妃身前。 吴世奇虽不认识那边那位衣着光鲜的贵妇人,但看这架势,也知道那位是武宣太妃无疑了。思绪间,又见西街有一小队人打马而来。为首一人跃下马去,站立在武宣太妃身侧,是为武宣王。紧随其后的,便是数队脚步整齐c软甲加身的武宣卫。在府衙差役之外,再次形成合围之势。 “姑娘还觉得自己能脱身么?”吴世奇心知武宣王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但还是多了几分底气。 雪鸮也知情形急转直下,心中的烦躁让她转嫁到了吴世奇身上,“你的话有点多了。”挟住吴世奇左臂的手急速移至刀口之下,扼住吴世奇的脖颈,微微使力,让他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极为痛苦的声音。 “放开人质!”周遭的差役见人质面色通红,双眼上翻,大有气绝之状,纷纷大喝。手中官刀紧握,作势就要前冲。 池氏虽看不清雪鸮的动作,但听这一喊,也知道是吴世奇不好了。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那一股子蛮力,把拉拽着自己的人都推到了一边,更是冲过府衙差役的两层包围,失魂落魄的撞到儿子身前。 雪鸮也没料到这个妇人会有如此举动,右手握刀再次收紧,本就已经紧密贴合吴世奇脖颈的刀口又向内逼了一点点。只这一点点,就将吴世奇颈间的皮肉割破了一个小口子,缕缕血丝漫上刀刃。 “你别动他,你别动他!”池氏看见儿子颈间出血,又是脸色通红,那贼人的神色更是瘆人。她吓得跌坐在地上,双脚蹬着连连后退,面色铁青,连声诺诺,唯恐儿子出了意外,“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池氏身后的一名差役即刻将她生硬的拉起,携到包围之外,随意丢在围观的人前,就回了原处,再也不管这边的事情。 雪鸮还不想就这样杀了吴世奇,见吓退了人,手中的刀也就松了松,冷冷的看着那差役的动作。可差役将妇人交由照顾的姐妹俩,却引起了雪鸮的注意。 她松了扼住吴世奇脖颈的手,又凑到他的耳边,也不管他还是否有心情听自己讲话,“瞧啊,那边有对小姐妹手挽着手,关系可是不错。她们和你娘是一道来的,是你的小妹妹么?” 吴世奇得了颈间的些许自由,大口吸气,又因干涩肿痛而猛咳几声,却因脖颈起伏而蹭上刀口,徒增两道血痕。他随雪鸮之言看向那处,见是吴还夕和吴卿香二人,神色间更多了一些紧张。 “带人逃跑,还是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轻一些。”雪鸮勾唇轻笑,神色不明的打量了那两位小姐妹一眼,遂大声言道,“我可以放了这位贵公子,但要用一人来换。王府我惹不起,你们也不用强出头。周遭的其他人我看不上,就从那边的小姐妹中出一人来换。” 一时间,周遭的目光都聚到这里。还夕觉得自己掌中握着的手在微微颤抖,转头看向吴卿香,却见她眼中虽惧,但形容尚定。吴府嫡女的架子,依旧端得好好的。 已被扶起的池氏听到儿子有救,礼义廉耻c道德纲常,什么都忘却了。眼前只一遍遍的出现儿子颈间冒出的血迹,惦念着儿子堪忧的性命。她跪在还夕和卿香面前,仰头祈求着,“二位小姐,求二位小姐救救世奇!救救我的孩子!” 大太太本只是出于礼数周全之虑,才随太妃来到此处,也不觉得会发生多大的变故。但站定后又看卿香和还夕竟然跟了来,心中多出多少的紧张与担心。现在一听池氏要自己的女儿去冒险,她顿时急火攻心,斥责池氏道,“姨太太,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么!” 雪鸮看着这一幕,微微皱了眉头,颇为讥讽的在吴世奇耳边低语,“不是亲的啊?那你只好认命了。亲手足尚有相残,更不用说这隔了肚皮的了。” 池氏听见大太太的话,呆愣在了原处。又看着这两位尚带稚嫩的清秀小姐,一个神色微乱,一个面带病容,她的心中也是在痛苦不堪的艰难抉择。想着自己的儿子只有死路一条,她如今也只得掩面低低抽泣。“三小姐,还夕小姐,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 纵使声音低微,又夹杂在抽泣之中,耳聪目明的雪鸮还是听见了,“还夕小姐?难不成,你就是那个吴还夕?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在牢中呆了四五天就出去了,还惹得从大堂回来的牢头都夸她机敏聪慧。也不知,她用没用自己点化她的那个法子。自己还真是很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如何脱身的。 于是乎,雪鸮复又高声喊道,“吴还夕,你来换他,咱们叙叙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添疑 “吴还夕不能去。”自到了之后就未开口的武宣王怀文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只是听着没有同情景下的紧张之情,而是另有着一种戒备。 他说出这般维护的话,不为别的,就为吴还夕尚未明确的身份。尤其是雪鸮的那句“叙叙旧”,让怀文对吴还夕的疑虑不减反增。这二人要是串通一气,局面就更不好掌控。 思及此,怀文更是佯作自然的踱步换位,在太妃左后方站定。手虽扶着母亲,但位置却离吴还夕更近了一些。一防异动,二护母亲。 还夕自认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大英雄,也不是甘愿同归于尽的刚烈女子。在平时,这样感天动地的替换人质之举她尚且不会去做,更不用说是现在疾病缠身的时候了。再者,要是府衙有什么救人的举动,吴世奇的反应肯定会比自己这个行动疲软的病秧子强得多。 虽不知怀文说此话是何意,但她还是从心底里感谢他替自己说了一句解围的话,免去了自己许多口舌。 “还夕小姐。”池氏抓着还夕的衣角,抓着这一丝希望,毫无底气的哭泣着。 还夕低头看看池氏,双目红肿,泪眼婆娑,那浓重的哀伤从心底积攒上了幽瞳,又溢满整个面庞。大约,这就是绝望二字。 她正怔怔出神,却听尤嬷嬷道,“姨太太,还夕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遭此大难,他们也会伤心难过。” 尤嬷嬷心知自己不该插手别家的事情,但思及当年那幕相似的情景,思及当年那幕的抉择,她实在是觉得池氏的私心太重,又愤又叹,忍不住的出口维护。 池氏已无方才的那般失心疯狂,怎不知自己此言有差。但是她只是个溺爱独子的母亲,她又能作何选择?只是抓着还夕的衣角,一味的低声抽泣。 但对吴还夕来讲,尤嬷嬷的话,却让她苦笑自嘲了起来。父母?她的母亲若知此遭遇,定然会悲痛万分。可是,她的父亲呢?她的父亲会有半分的伤心难过么?那样的帝王,那样的绝情之人,大概心也是硬的,眼也是干的。 思索之间,还夕竟缓缓的迈出了脚步。以孤寡之命换一家团圆,听着好像还挺壮烈的。若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女儿是这般香消玉殒,可会生出半句感叹?可能流下半点泪水? 看着还夕的举动,池氏震惊了片刻,颤抖着跪走到一旁,冲着还夕不住的磕头,却是自责愧疚的流了更多眼泪。 “吴还夕!”怀文抢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语气不善的低声喝住了她的脚步。 还夕跟步站定,微微抬眼,看着这人眸中不明戒备的情绪,讥笑他装模作样,压低的声音仅二人可闻,“王爷不是一直想致我于死地么?百般设计,多费思量。为何不顺水推舟,送她个人情?” 怀文不知她到底知道多少,但她坦然的样子让他原先的戒备中增了些因焦虑而生怒气。信中之事不像是胡说,若真不是她所写,那代笔之人也必与她有联系。吴还夕绝不可以逃,也绝不可以死。 对他这种别样的在意,还夕不以为然。斜跨一步,避开怀文的阻拦,就要上前。 “站住。”怀文制住还夕的胳臂,迫使她停下脚步。俯身贴在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言道,“四周屋顶上布置有弓弩手。你要是想活,就懈怠些脚步;要是想死,尽管和她串通一气。” 还夕视地,清冷一笑,挣开了他的钳制。 “姑娘且慢。”太妃抬步上前,站在还夕身侧,劝她思虑清楚。淡漠神情中的一缕哀伤,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子女之命也是父母之命,你可要想好。” 还夕转过身,看着太妃略带憔悴的面容,心下定了主意。临了之前,该解释的,还是总要解释清楚。她淡淡一笑,盈盈一礼,“多谢太妃记挂。那日太妃中毒之事,确非民女所为。府衙虽已查清,但民女觉得还是亲自来解释的好。” “证人有过易,证人清白难。这个道理我们自然懂。”太妃微微点头,自己还是相信这个看起来思虑颇重的小姑娘,“怀文鲁莽,让你受了牢狱之灾,应该是我们过意不去才对。还望你不要介怀。” “好了!”雪鸮不耐烦的吼了一句,双眼不安的环视着四周的寂静。可她心中,对这二人的言语倒是看得透彻,“磨磨蹭蹭的说了那么些话,无非是缘起人心不实c猜忌横生。这世上但凡有人一日,就有一日的胡思乱想。疑虑思量又何曾消减过?今日之事解释清楚,明日之事也还要再费唇舌。有何意趣?” 感受着四周隐隐漫上来的诡异,雪鸮无暇再听再说,只是召唤还夕速速上前。待还夕行至雪鸮身侧,雪鸮便飞速移开架在吴世奇颈间的清冷刀口,将其踹伏在地,又立刻半转身环住还夕的脖颈,刀刃再次紧贴皮肉。这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只在一瞬便已完成。 “武宣王,怎么样?是不是有些慌了?想让弓弩手在换人期间射杀我,是不是很困难?”雪鸮放肆的笑着,只是那依旧沙哑的声音实在是诡异非常。 怀文双拳紧握于身侧,看着对侧屋檐上连瞄准都没来得及的弓弩手,愤怒挫败夹杂。抉择着吴还夕是否无辜,抉择着是否该下杀心。 但雪鸮并未给他再击的机会,而是匆匆逃离。她揽还夕在怀,双脚轻点地面,云雾一般的后撤而去。 闻讯在后段阻截的兵士见她有人质在手,不得不在拦截线上让开了一个口子。戍卫城池的将士,也不得不因此而有所忌惮,紧闭的城门为之而开。 府衙差役c安阳城守军才追了半段,就离雪鸮越去越远。纵使是武功高强的武宣卫,也只追到了城外密林,就再也寻不见雪鸮的身影。 只在林外的官道旁,发现了尚且提着一口气的吴还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别院 雁回山脉连绵不绝,横亘在陈朝西北边境。那山峦浩荡之势,连大雁飞过此处都疑惑得想要回头寻路。山脉在安阳城北向南拐了一个小弯,留下了两座半连不连c似断非断的大小青邙山。两山之间的谷底,布满了迷离有毒的瘴气。而在这瘴气朦胧之中,却有一片宜人之地。一座孤零零的木色院落正好建在此处,名为青邙别院。寥寥数间房屋,围着一方碧水悠悠。 还夕斜坐在池边青石上,手心捧着些许馒头碎屑,缓慢的撒入水中,看着那些争抢夺食的鱼儿曳尾而来。水中倒映的月白衫俏影,被水波化成片片涟漪。 她已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把这几条鱼儿从上游的水潭引到这里。每日早晚喂食,鱼儿就像被人呼唤似的,只要池边一出现那抹身影,它们就悠然游来。 “吱呀。” 还夕闻声,缓缓抬头。看着别院门口一高一低的身影,噙起一丝微笑。 期盼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 素蕊把手中的东西交给院中走来的信女,就立刻快步走向了还夕,复了命,“小姐,状纸已投入铜匦。” “投前可检查过内容?”还夕轻扶她起来,低声问道。 素蕊亦是低声而答,“查过,是小姐所书的内容,一字不差。” 还夕微微勾唇,眸中挂着的忧虑随之淡了下去,朗声道,“夙夜奔波,辛苦你了。” “就知道心疼她,不知道心疼我?”柳一云摇着扇子,面上带着些慵懒,话里夹杂些愁怨,踱步而来。霜色长衫,清朗舒润,已然成一位淡雅高洁的翩翩佳公子。 “柳公子武艺高强,这点疲劳,想必还担当得起。”还夕丝毫不吃这个半大小子的撒娇耍宝,突然多出来这么个身份的弟弟,她真的十分不适应。“素蕊还是娇弱一些,递状子的时间紧迫,赶路的辛苦,对她可是个考验。” “唉!”柳一云摇头轻叹,带着些不解和轻视,“我还是不明白,投递状纸这件事,随便派个人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是素蕊去?她一不会轻功,二骑不了快马。三天的路程,硬生生的被她拖成了六天。一来一回,连着甩跟踪,半个月就过去了。” 对此质问,还夕只是淡淡一笑,“巡查使设铜匦之处,必有各方势力暗中窥探。若他们发现当年那个灵德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居然不在章台行宫,而是在并州,你说,他们会不会对状纸的内容更加感兴趣?” 柳一云微微思索,收了扇子,轻拍掌心,“有理。” “小姐,早饭好了。”红叶带着两名信女,端着几道小菜,正好行至这几人身前。 还夕点点头,看了看三人木盘中的菜色,对红叶道,“也去柳公子屋中布上一份。” “不用。”柳一云用折扇点上木盘,止住了红叶的去路,“我和姐姐一起。” “不方便。”还夕挑开扇子,拉着素蕊和红叶,向自己屋中走去,只给他留下了一句清冷话,和一个清冷的背影。 鬼子姜,螺丝菜,凉拌青条,八宝酱瓜,椒盐牛舌饼,枣泥山药羹,再并上两碗香浓的粳米粥,齐齐摆在桌上。 “素蕊,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你喝我这碗,我再去盛一碗来。”红叶笑盈盈的拍了拍素蕊的肩膀,又指了指还夕对面的那碗粥,便转身掩门出去了。 “我好久没出去了,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么?”还夕把素蕊爱吃的枣泥山药羹摆了过去,又和她扯着闲篇。 “眼前就有一件。”素蕊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我们回来时路过报国寺山门,吴府大太太正带着小姐们去寺里进香,那个假扮小姐的人也在里头。还有假素蕊,假红叶,一个不少。那个假小姐和小姐看起来真是像,就是气度差了一些,有点虚浮。” 还夕只是一笑,“柳公子能随机应变的将我换出来,已是不易。不然,咱们攒银子买假路引,瞒着吴阁老私逃离府,也是两件难事。” 素蕊还是有些遗憾,一手托着腮,无神的看着自己眼前已经见底的陶碗,“就是让那个挟持小姐的雪鸮跑了。她重归江湖,再缉捕就难了。” “素蕊!”红叶一推门,就看见了素蕊面前的空碗,一时间皱了眉头,“你怎么吃这么快!” “饿了啊!”素蕊有些哀怨的噘着嘴,抱怨着柳一云的苛待,“一路上啃干馒头喝凉水,连口热的都没吃过。” 红叶无奈的摇摇头,把自己刚端来的粥递给了她,“拿着,你喝粥,我去啃青瓜。” “怎么?粥不够了?”还夕有些奇怪的问道。她虽然从不过问这些事情,但也不觉得在这偏僻的大山里会粥饭稀缺。 红叶敛裙坐下,细细说道,“厨子和我说,城中粮价又涨了一成。偏偏咱们这个山洼水多潮湿,存不住粮食,只能现吃现买。若不省着点,这不多的银钱都不一定撑得过这月。” 素蕊知道了原因,也不好抢红叶的粥喝,又把碗推了回去。只是嘴里没能饶得了那个盘算仔细的胖厨子,“厨子也太吝啬了!柳公子开的恒通柜坊就在城里,要多少钱没有,还能买不起粮食?” 还夕不由得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拿干馒头喂鱼的事情。虽说用的不多,可要是被厨子知道了,只怕他会气瞪了眼。“呃减少饮食,益寿延年。少吃点就是了。” 听了这话,素蕊红叶难以置信的对视一眼。她们家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了? 一餐毕,红叶在屋中收拾残局,素蕊跑到厨房偷吃瓜果,还夕则去寻找了柳一云。但可惜的是,院中的信女告诉她,柳公子只回房换了件衣裳就走了,也没说去哪里。 连续半月,青邙别院中又是不见柳一云的踪影 素蕊还多心的人是让小姐清冷的话给气走的,可只有还夕知道,他是利用他那些所谓的能人高人在四处活动,要给那所谓的“状纸”推波助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化解 的确如还夕所想,柳一云散布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盛兴。 燕舞莺歌,繁花似锦,平江畔纸醉金迷的帝都,一下子多了些卷杂着寒刀霜剑的暗流。 “娘娘,汤药。” 容皇贵妃接过那碗泛着浓厚的苦涩气味的暗褐色汤药,看看小床中面颊通红的小太子,不觉皱起了眉头,憔悴的面容更显暗淡,“这药这么苦,太子怎么喝得下去。茵儿,还是端走罢。” “娘娘,”茵儿从旁苦劝,“太子病了十几天,太医说寻常小儿药剂已经不奏效,必须要试试这样的汤药了。” 容皇贵妃又看了双手难受得乱挥的小太子一眼,眉心一横,美目紧闭,把药碗递给了竹心,颤抖着声音,“你来喂药。”心疼的泪水还是忍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是。” 竹心示意乳母抱起太子,自己则用小金勺舀了浅浅一勺汤药,微微吹凉。看着太子精神不济,双唇难受得紧紧抿起,也是发了愁。 还是乳母更懂得如何带孩子,她轻轻摇着怀中的小儿,口中轻快的念着歌谣,手指挠着他的小脚心,逗得太子咧嘴乐了起来。 待歌谣念完,小太子的心情似乎仍然保持的不错,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竹心见状,立刻把汤药送了一勺进去。 可是汤药仍是太过苦涩,药汁一沾上唇舌,小太子就皱脸大哭起来,手挥着,头扭着,再也不肯喝第二口。 容皇贵妃心碎的抱过小太子,慢慢摇着,轻声哄着。但小儿撕心裂肺的啼哭,还是响彻了锦祥殿。 殿外侍立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哭声,纷纷议论开来。 “你们听说了么?凉州山中地动,剥出一块完整的石碑,上头写着一个‘亡’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地动是三月三十那天。” “哎呀,小太子就是从那前后开始没精神的。后来可不就生病了!” “这个‘亡’字,说的是太子?” “一块大石头,胡编乱造的吧?” “怎么会!听说太祖开朝,就是有平江献碑。‘安泰’两字一直在护佑咱们陈国!” “那如此说来,太子岂不是活不了了?” 茵儿本欲去太医院,但一出来就听见这起子宫人在嚼舌头,登时怒斥,“什么活不了了!太子不过是偶感风寒,将养几日就会痊愈。锦祥殿可容不得长舌奴婢!去掖庭自领一月苦工,做满了再回来!” 几名宫人吓得伏倒在地,浑身发抖,连连告饶。凡去掖庭,不死也要脱层皮。 陈帝止步于锦祥殿侧回廊,他听见了殿中小儿的哭泣,也听见了宫人的碎嘴。无奈愁苦的叹了口气,就兀自默默回转。 及至宽阔的长廊,陈帝站定脚步,望着宫外的那方天空,苦笑道,“襄王c徽王,还有敬王。朕的三个好儿子啊!竟然合起伙来对付起他们的父皇来。” 周大监扬退众人,侍立一旁,口中劝道,“凉山献碑的事,不见得就是三位皇子做的。” “朝臣说,太子年幼,无以安定国本,主张废之。可朕问他们,哪位亲王可担太子位,这些人就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这不是串通好了么!”陈帝掌击栏杆,痛心的长叹一口气,“要是放在平时,早就争得你死我活,哪里会闭口不言?” 周大监却低声笑了,“这说明三位皇子不再执拗于党争,是好事啊!” “好什么事。”陈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长朕十几岁,怎么这还看不透!他们合力废了太子,才能为自己争个太子的新头衔。真是在你的新宅子里窝的时间长了!” “陛下惦念老奴年纪大,不常命老奴随驾。恩赏的宅院又宽敞舒适,老奴自然喜欢回去窝着。”周大监装作听不懂的陪着话。 “你啊!”陈帝摇头笑着,腹诽周大监的知而不语。忽然又想起了风翎处来报的消息,合上眼思索,“他们说,灵德身边的那个名叫素蕊的宫女出现在了并州,还向沈林居所前的铜匦中投了状纸。外间又有消息传言,说她状告的是武宣王府,还密报武宣王意欲谋反。这可能么?” 周大监躬身道,“武宣王一无朝职,二无兵权,只有一个恩养的爵位。他要谋反,也得有人帮他才行。” 陈帝佯作烦心,锁着眉头,语气倒是轻松,“武宣太妃过寿,京中可去了不少人啊!” 周大监侧脸看着陈帝,隐晦的小表情可没逃过他的眼睛,“陛下要是不信他,也不会放心让吴阁老把公主送到安阳。” “还是你精明。”陈帝虚点着这位伴自己长大的宫人,许多心事都不对他保留。只是,心中还有一事不明,“灵德弄这么一出做什么?” “陛下不是已经命沈大人回京了么?等铜匦送上殿,见到公主的手书,就什么都清楚了。” 一阵清风袭来,将凝重闷热的气息带到了宫墙之外。 襄王府c徽王府c敬王府,盛兴城中的三座恢弘府邸不约而同的喧闹起来。门客c谋士,往来不绝;公卿c官宦,鱼贯而入。勾结?党争?似乎这些一向为朝堂所忌惮的事情,不带着一丝惧色的被摆到了明面上。 一时间,谁还有心情关心什么大山献碑的妖人异事,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位消失已久的武宣王。几个派系忙着搜罗武宣王府的动作消息,忙着估摸帝王的心思,忙着盘算事情的真假,忙着盘算如何立功,忙着盘算如何从中取利,太子之危倒真是化解了一点。 毕竟,拉太子下马的机会还多,但眼前的事情,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随着几路王府人马疾奔出京,沈林押着铜匦也匆匆进了城。 勤政殿中,陈帝拿过周大监取来的钥匙,将铜匦开启,取出那份状纸,细细读着。看着女儿的字迹,看着她笔下的陈述,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就这样对着这份状纸坐了三日,看了三日,又听着三个儿子抢了三天的审理权。最终,他还是在犹豫中,下了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暗通 并州安阳城,武宣王府后街。 “梨花白,槐花香,俊俏的丫头理红妆。相思久,情意长,花生桂圆洒满床。” 一群穿着粗布衣裳的七八岁孩童口中欢快的念着歌谣,在街上追跑玩笑。忽有小孩站住了脚步,看王府后门两眼,歪头想着什么,而后将手中的石头子,学着老婆婆洒帐的样子,丢向王府后门。其他的孩子也纷纷效仿,把手中和口袋里的石头子往门里扔,笑嘻嘻的念着歌谣。 “撒帐东,洒帐西,新人新房堆满金。洒帐南,洒帐北,举案齐眉人和美。” 王府一向和善,对在周边街巷售卖杂货的货郎c或是嬉戏玩闹的孩童,从不驱赶。这些武宣卫大多是贫苦出身,看着这样的生活景象也觉得亲切。 只是,如今这后门被这些孩童闹得实在不像样子。遍地的石头子不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多少挨了两下。 “走了走了,上别处玩去。”两名武宣卫走了过来,双手轰鸭子似的轰着这帮顽皮孩童,脸上还挂着些笑意。“别再扔石头了,若是砸坏东西,小心回家打屁股!” “哦,妖怪来喽!走喽!走喽!”那些孩童丢光了手里的石头子,一边起哄,一边做着鬼脸,一哄而散。 这两名武宣卫看着孩童跑远的方向,会心的憨笑着。可转过头,看见满地的石头子,又发了愁。 “兄弟,咱把石头捡了吧!这些小屁孩扔了一地,王爷看见指定不高兴。” “凭什么就咱俩捡啊!”另一名武宣卫一瞪眼,“把休息的都叫出来,闲着也是闲着,锻炼锻炼!” 于是乎,这王府后街就上演了一出好戏。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在路中间,小鸡啄米似的,捡着石头子。 “哎?”一名武宣卫发现自己眼前有一个“白色”的石头子。他捡起来,颠了颠,挺沉的,确实像是石头,就是摸着不像,“这是什么?” 另一名武宣卫凑过来一看,笑道,“花眼儿,这是纸球!不是石头!” “你颠颠,挺沉的!”这武宣卫不信,把这怪异的“纸球”或是“石头”放到了他的手里。 那名武宣卫一接过来,就觉得纸里包着东西,咧嘴笑道,“不会是那些孩子把纸包的糖球也扔了出来吧!” 可打开一看,里头就是一块灰不拉几的石头子。 “纸上有字!”一名眼尖的武宣卫立刻指了出来。 那拿着纸的武宣卫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前两个是‘武宣’,和正门口大牌子一样。可后面写的什么?我不识字。” “你们捡没捡到这样的石头?”这武宣卫又问四周的弟兄们,可大家看看自己手里的石头子,皆是摇头。 忽然,一名一直扒着前人肩膀看热闹的武宣卫拍了那拿着纸的武宣卫一下,急声道,“傻子!这纸肯定有问题,交给寒老弟去!” “哦,哦,哦!”那拿着纸的武宣卫听此言,一知半解的就麻利的跑了回去。 不消片刻,这皱巴巴的纸张就出现在了武宣王怀文的案头。 纸上的八个字,“武宣谋逆,应对抄家”,字字都像在用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心间雕刻。 怀文拿着这张纸的手微微攥紧,浓重的忧虑布满心头。 怎么又是谋逆的罪名?这是谁送的信?又说的是真是假? 他眉间两道沟壑越来越深,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双目凝着,陷入深思。 这边愁眉不展,那里优哉游哉。 隐居在青邙别院的还夕,此刻正悠然自得的歪在水边的躺椅上,绢扇掩着双目,暖暖的晒着日光。 “小姐,回屋罢,正午日头大。”红叶收拾了碗筷出来,就看见还夕在池边“暴晒”。 还夕自在的伸了个懒腰,“你们觉得晒,觉得热,我可一点感觉都没有。” 红叶闻言,即刻担忧的放下碗筷,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紧张地摸了摸还夕的额头双手,“牢里落下的病根又勾起来了?柳公子配的药还有一些,我去拿。” “不用拿药。”还夕睁开眼,轻握住了她的手,“我只是喜欢这样呆着,暖洋洋的。” “也是,柳公子笑您是冰做的。手冷,心冷,话冷。”红叶掩唇轻笑。 还夕拿扇骨轻打了红叶一下,让她忙去了。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又想起一句,朗声言道,“素蕊快回来了,你想着让厨子把饭热上。” 话音刚落,素蕊就推了院门回来,脚步很是轻快,“小姐,那些孩童机灵古怪,太好玩了!” 还夕看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故作忧伤的说道,“糖片都发完了?一片都没给我留?” “您这个发糖的人,怎么还找我要糖。”素蕊扬唇而笑,细细说道,“那些孩童一听有糖吃,可积极了。我一兜子石头子,都被他们抓光了。” “包着纸的那个给了么?”还夕低声问道。 “给了,特意给的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还叮嘱了几句,就怕他忘了。”素蕊在还夕身边坐下,兴高采烈的样子不比那些孩子差,“我后来还跟去偷偷看了,一门口的石头子啊!够他们捡上一阵子的!要是小姐觉得这样不痛快,我就捡上他一筐石头子,再让这些孩童去丢。石头子咱们山里有的是,一筐不够就两筐。扔的他满大街都是!” 还夕敲了敲素蕊异想天开的脑袋,低声笑道,“丢石子是为了送信,又不是出气。” “反正我看着挺过瘾的。”素蕊吃痛的揉揉脑袋,嘴上依旧说着心里话。“从后事来看,虽然您确实和在逃钦犯柳一云有‘勾结’,但是王府伪造信件构陷您,也实属不该。他害的您蹲了一回牢房,也害的我蹲了一趟大狱。咱们虽然没有为此送命,但您为此落了一个体寒不足的病根。您告了他一状,又联手做了这个局。虽然我想不明白意在何处,但是我觉得,真的很解气!” “等着吧,”还夕纤细的指节轻敲扶手,细细盘算,“现在,钦差应该已经领命出京。短则十天,多则半月,必定会到安阳。那才是一出过瘾的好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秋娘 “行!”素蕊一听有王府的好戏看,兴奋的不得了,“小姐到时候一定记得叫上我!” 红叶站在灶台前,听见这边的声音,放下盘子抬眼张望。她见是素蕊回来了,就立刻端着热好的饭菜向这里走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看戏去,不带着你!”素蕊心情一好,也说起了玩笑。 “切,我才不稀罕。”红叶故意恼着她,把一个馒头塞到了她手里,而把一盘肉沫水芹端得老远,“你中午就吃个馒头罢。这个可是热的软的,别说我欺负你。” 素蕊立刻讨好的起身,笑眯眯的拉红叶坐下,把她手里的木托盘接了过来,笑道,“好姐姐,说个玩笑,菜还是要吃的。” “好了,好了。”还夕拿扇子打开凑在一起闹着玩儿的两人,“素蕊,你上屋里吃去,桌上给你留着酱菜。”她又拉住红叶,低声问道,“秋娘一直在小厨房?” “她上午从外头回来的,应该是清早的时候出去过一趟。”红叶偏头看看小厨房的方向,也觉得奇怪,低声回道,“可她一回来,就端了药炉坐在那里,扇扇火,添添柴,盯着药罐子,都不带起来的。” 还夕心下转了转,经红叶搀着起了身,理了理衣裳,“我去看看她。来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和她说过话。” 别院中的仆人大多是明光神教的信徒,还夕来的这些日子,间或的同他们攀谈过。唯独这个秋娘,每日都是神秘兮兮的。一个人悄悄的做着一些事,一个人静静的守着药炉。可她煎了这么多药,也没见给谁喝过。 小厨房就在别院的西侧,从小窗户能直接看到院中的碧水鱼池。因为是新建的院落,所以厨房的灶台案几还都算干净,没有多少烟熏火燎的黑油。秋娘坐在远离灶台的一角,手中拿着一柄麦扇,小心翼翼的扇着药炉中的火。她脚下还堆了一堆细小的薪柴,应该都是从门口的柴堆里细细挑出来的。 秋娘见到还夕进来,只是微微点头致意,就又专心致志的低头照看她的药罐子。 “秋娘,熬药累不累?我来帮你?”还夕蹲在她身边,试着和她搭话。 但是秋娘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头也不抬的继续扇着火苗。 “秋娘,熬药需要多长时间?柴火够不够?我去拿一些进来?”还夕摆弄着她脚边的干柴,仍然没有放弃搭话。 可是秋娘只在那里摇扇子,依然一句不说。 还夕又问了几句,问得厨子都忍不住过来接话,心直口快的言道,“小姐,您别问了。我来这里的时间比您长,可我都没听过她说话。” “那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别院?”还夕站起身,拉厨子走到厨房外的背角处,仔细问着。 厨子淘着手上的一盆米,低头想着,“别院建成没几天她就来了,和柳公子一起,带着那些信男信女。” “你们不是一起来的?”还夕一直以为厨子也是明光神教的信徒,谁让那几个信男总是叫他“大哥”。 “不是。”厨子摇了摇头,手上淘米的活儿依然没停下,“不算您几位,这儿有两个外人。一个是我,一个是车夫。”厨子也没什么顾忌,反正他确实不是信徒,也没人和他说过有什么不该说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我和车夫不大对脾气,总是急赤白脸的吵架。” 还夕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胖厨子这个直来直去的脾气,是会和很多人吵架。 两人说话间,就见秋娘好像是熬好了药。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厚布,裹住药罐子的把手,双手握着出了小厨房,丝毫没有理会这二人。 “得嘞,还要给这位姑奶奶收拾残局。”厨子放下淘米盆,把手上沾的米粒捋到盆里,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回到厨房,蹲在地上扒拉着那些灰烬。 还夕则是好奇的跟着秋娘,见她进了屋,自己也想着跟进去。却被她反身一关门,挡在了门外。只从关门的瞬间看到这间总是关着门的屋子里摆着不少的瓶瓶罐罐,还有些木格柜子。 “她就是这样,你习惯就好了。”柳一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还夕身后,把正打算捅窗户纸的还夕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夕抚着快跳出嗓子眼的心口,吁着气。 柳一云觉得自己似乎很少看见她这样本真的样子,这率真的模样可比以往的清冷深沉要招人待见,“刚才,你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柳一云淡笑着,“姐姐似乎对我的嬷嬷很感兴趣?” 还夕缓过神来,清冷的伪装又上了脸。对于自己的好奇,她很自然的承认了,“她不说话,也不理人,确实令人引人猜想。” “秋娘是个天生的哑女,孤身一人住在我家隔壁。”柳一云云淡风轻的边说边走,脚步不快不慢,正好让还夕轻松跟上,“我记得,村子里那场大火,是她抱我逃出来的。之后,我们一起被接回了柳府,她就成了照顾我的嬷嬷。抄家的时候,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侥幸逃过一劫。后来,我找到她,让她继续照顾我的起居。” 一转眼,二人就走到了院门口。 还夕看着柳一云出门上了马车,有些发愣。他不是刚回来么,怎么这就走了? “这是,又要出去?” 柳一云伸出手来拉她,疏朗一笑,“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还夕心中却拿不定主意,定定的在那里站着。她对柳一云并未全然信任,甚至心中有着怀疑。纵使这个半大小子生出一副公子模样,可她还是忘不了他夜临寒水坞时的阴狠之态。再加上明光神教的背景,她不得不防。 柳一云看着她的犹豫,笑容渐渐的凝固住了,伤心的扯了扯嘴角,好像还带着一丝无奈,“姐姐不必如此防备我。那几天,正是药毒积攒复发的时候。我失了心智,可能,吓到姐姐了。” 药毒?还夕心下转了转。“秋娘煎药是给你喝的?” “她把药汁和药沫制成蜜丸,让我随身带着。”柳一云从袖中拿出一个约莫两寸高的小瓷瓶,略带落寞的递给还夕,以证其言,“让我形容大改的秘药有副毒,必须每日服药解之。若是减了剂量,或是忘记服用,时间久了,就会是那天的模样。” 还夕自是不会真看,释了释心情,便扶着车框上了车,另言道,“走吧,不是说要带我去个地方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提醒 马车在山路上吱呀颠簸着,车顶悬挂的镂金百花缠枝熏香炉微微摇晃着,轻盈升腾的白烟也随之摇曳出婀娜的姿态,淡雅的草药香气萦绕鼻尖,沁人心脾。 “公子,小姐,已经出了迷障。”车夫揭了口鼻上围着的草药布罩,回身喊道。 柳一云笑着看了还夕一眼,本以为她闷了这么久,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挑帘看风景。没想到,她却仍旧是那样淡然的坐着,像没听到似的。 “青邙山外的景致不错,姐姐不看看么?”柳一云带着些顽皮心性的凑到还夕身边,用扇子挑了车帘,冲车外的绿水青山努了努嘴,又冲还夕眨了眨眼,想让他的这位好姐姐看看风景。 他虽然长得快了一些,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纵使人生坎坷,心思深沉,可还是带着些小孩心性。比如说,他就一直在好奇,为什么这个姐姐在他面前就总是板着脸,不管怎么逗都不会开怀大笑。 还夕看着这个挤眉弄眼的半大小子,真是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难拿捏的人。一会儿比谁都要老道,一会儿又玩儿成了个孩子。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也没什么不同。”还夕执意不肯同这个弟弟亲近,话里也总带着疏离。 柳一云只好落寞的放下了手,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原处,只是时不时的看向闭目养神的还夕。他几次想要搭话,却都因自己的没底气而告终。 于是乎,这漫长的路上,二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等到车停时,还夕才发现,柳一云好像又带自己来了一个山坳。 她看着身后只有两道车辙的荒凉山路,看着身边杂乱丛生的灌木丛,看着身前一条几乎让杂草掩去踪迹的小道,心生两分警惕,“这是哪里?” 柳一云跳下车,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包袱来,斜系在身后,又随手捡了一根枯枝,四下打着草丛,沿着小道向山上走去,“和青邙山比,这就是个小山坡。坡那边是渊水,碧波荡漾,姐姐不上来看看?” 还夕皱了皱眉,她可不觉得柳一云这样一个凡事必有目的的人,只会是来带自己看风景的。再回头一看车夫,就见他已经跳上了车,赶着马车远去。 四下荒无人烟,乱枝中影影绰绰的还像有着什么东西在晃动,四周的蝉鸣时起时落,偶尔飞过一只山鸟也能吓还夕一跳。 别无他法,还夕只得提了裙角,抬步跟上。 才爬了一半,还夕就累得气喘吁吁,无力的靠着树休息。忽一低头,看见这百年老树的树根已经侵上了碎石小道,道旁正鼓起一脉褐色的根系。还夕看着这道根系好像还比较干净,转身就要坐下。 “别坐,有蛇!”柳一云忽然在前头不要命似的大喊。 “啊!”还夕吓得尖叫一声,什么累都忘了,拼命的往柳一云那边跑去。她惊惧的缩在柳一云身后,抓着他的衣袖,瑟瑟发抖。 柳一云扭头看着身后吓成小猫的姐姐,再也憋不住笑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还夕知道自己上了当,愤愤的推了他一下,就转过身,板着脸,兀自一人往前走。 “姐姐,姐姐别走。前面可能真的有蛇。”柳一云强忍住笑意,快跑着追了上去,为还夕打草开路。 虽说被柳一云戏弄了一遭,可还夕却生出些带着心酸的暖意。 如果江州柳氏还在,认祖归宗的柳一云也还是那个正常的小孩子。也许有一天,他会随着他父亲进宫请安。也许他会在御花园里和自己开这个玩笑,像寻常人家一样的打闹。也许会去章台行宫,在那里的青山绿水,和兄弟姊妹一起,赏着风景。 还夕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终究只是也许。 若不是雪鸮的一番话,她或许真的就要被这个天真的半大小子给蒙蔽了。 “在你死前不妨告诉你,这两年,我们几次制造事端,试图离间武宣王府和陈朝朝廷,都失败了。不只是因为陈帝榆木不化,更是因为武宣王就是个愚忠的傻子。我们费了十年心血,四处寻找武宣王府不忠不义的把柄,可是连一点作奸犯科的小错都没找到。每次的挑拨离间,和你遇到的对手一样,也都是输在了证据作假上。所以,看在我们曾关在一处的面子上,姐姐给你提个醒,谋害你的,另有他人。想想吧,谁最不希望你和武宣王府交好,谁又在这件事情中为自己找了一个最好的挡箭牌。能做出这样手笔的人,够狠,是个人才。” 还夕眼中一闪,好像又看见了雪鸮向自己挥来的那口银光闪闪的官刀。她吓得眼睛一闭,舒缓心境。再睁开时,却看见柳一云已经走了回来,站在自己身前。 “姐姐,真生气了?”柳一云像小孩犯了错似的看着她,眨着眼睛请求原谅。 “生气了。”还夕又恢复了那冷冷的面容,不带一丝感情的吐出这三个字。丢下尴尬站着的柳一云,独自拾阶而上。 这处无名小山的山顶,依旧是延续着山下的样貌,杂草丛生,枝丫乱横。 柳一云拉着还夕蹲在树边,向山下的渊水望去。 数丈宽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几只水鸟俯冲入水。没有千帆竞渡,没有百舸争流。这条承载数州商船往来的宽阔水道,看着有些意外的清冷。 不远处的渊县码头,也是一片萧索。本来应当船舶紧排,人流如织,货积成山的地方,却好像只有几个人在坐着聊天。 “渊水停航了?”还夕不由问道。 渊水只在每年冬季和春季的凌汛期才会停航,好好的夏季,为什么没有船行?还夕实在是疑惑不解。 柳一云知道还夕一定会发现其中的不对之处,“算是吧。渊水这半年多翻船,大小船只,能平安驶过渊水中段的,不过半数。时间一长,就没人敢到这里行船了。” 还夕看看他颇有感慨的样子,凛声问道,“你让我看这个,想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纰漏 连续翻船,必是有司倦怠失职,其责难逃。这点还夕自然清楚。 巡查使沈林以水部任上克谨有功,得吴阁老青睐,一路擢升。皇帝派此人来并州,那也多半就是为这治水漕运而来。 随后的事情不难想见,当朝四皇子c敬王陈岳璟借江州柳氏倒台之机调动的新官,只怕全要折了翼。吏部选人用人不明,主司勋选补的官吏也少不了受牵连。 若其余两派借此打压,吏部尚书只怕还要受个大过。万一有人将这背后的勾当捅出去,详陈在皇帝案头,敬王这一派不说消减殆尽,也是要元气大伤,只怕要失了帝心。 可还夕觉得,柳一云此刻想说的,绝不是“整治水部c打压皇子”的事情。他们如今还远在安阳,对瞬息万变的朝局,还是难以掌控。 柳一云想说的,一定是别的事情。 “江州柳氏起家之时,曾主司水务漕运,功绩斐然。”柳一云轻叹一声,“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 还夕转眸,看着眼前故作慨然的柳一云,心下了然。他在自己眼前重提旧事,不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当时诺言。 “柳公子等不及了?现在就想把江州柳氏的案子翻过来?” “在下以为,这是个机会。” “这水部上的窘境,最多只能说是吏部用人不当,再或是门下复议的疏忽。新官上任和旧任离职,有几分关联?以此引出江州柳氏案,未免太过牵强。” “四境漕运,所费之数众多。敬王贪图其中利益,除江州柳氏以腾出官职,留以自用。这个理由不可以?”柳一云直言而出,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纰漏。 还夕听他能点出敬王这个牵扯水务漕运的关键人物,眼中不由一暗,“你既知道这么多,何苦威逼利诱我来帮你?” 柳一云头上微微冒着虚汗,没料到还夕会如此细心,心中飞速的想着说辞。 还夕却未想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一直以为柳一云并非仅有翻案一个目的,他做的许多事情,已经远远超过平反冤狱的限度。虽有探查旧情的理由做掩饰,但于一个仅想翻案的人来说,未免管得太宽了。比如,他曾给她看过的那些武宣王府谋逆的铁证。 只是还夕不明白,柳一云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栽赃武宣王府,又能有何益处。 她更好奇的,还有柳一云那些所谓的高人能人都在何处。明光神教的势力,在四境之中又能渗透几分。 算算时日,柳一云利用她做的事情,孰赢孰败,很快将见分晓。而她想知道的那些事情,也将随之显现。现在倒是不用这么逼他。 “也许是我多想了,”还夕看着他紧张不已的神色,淡淡一笑,随口说着,“在敬王府门前盯几天稍,大概就可以猜个不离十。” 柳一云听此言,虽然面上舒朗了些,可心中却悬得更高。自己的辞令手段,同师兄比起来,还是真是欠缺了一些。 而今天的意外,又该不该告诉师父? 思索之间,就见还夕踏着日影西斜的暗淡光芒,小心翼翼的踏上碎石板,沿着小路往山下而行。 他赶紧从包袱中取出风烛点亮,在铜索烛台上安放好,交给了还夕。而自己则依旧跑到姐姐身前,心事重重的打着杂草,驱赶虫蛇。 又是一路安静。 回到青邙别院,一弯明月都已升上了半空。早在院门口张望的素蕊见还夕平安归来,心中的担忧才渐渐放下。和红叶一道,一个打灯,一个搀扶,将还夕接了回去。 而柳一云,也在次日一早再次离去,一连十数日不见踪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旁观 这一日,素蕊还在外间榻上做着晨梦,还夕就打好了两盆热水放在桌子上,又轻着脚步c柔着声音来唤她。 素蕊还以为是还夕要喝水,眼虽迷迷瞪瞪的,可手脚却是麻利。脚登上鞋子,手够来榻边的陶壶陶碗,就要站起来。却看眼前有一个人,先是吓了一大跳,险险的要摔了壶碗。而后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小姐。登时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小姐,天还没亮呢,您怎么就起来了?起来看有个人在床头站着,可吓坏我了。” 还夕抱歉的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陶壶陶碗,在一旁放下。又见素蕊眯着睡眼往床上倒去,还夕又急急的拉她起来,揉了揉她的脸,“一会儿车上再睡。快起来梳洗,我们进城看戏。” 见素蕊呆滞的努力睁着眼,不再试图睡去,还夕这才撇开手,神色轻松的轻挽袖口,仔细的净脸净手。 “进城看戏,进城看戏。”素蕊睡意朦胧的脑子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还夕说了什么,口中漫无目的的重复着。只是越重复越困,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 还夕拭干面颊上的水,转头一看她还在这里坐着,便伸了手又来拉她,声音也大了些,“这几天你一直盼着看戏,去晚了可就该错过了。” 素蕊一个激灵,困意全跑散了,眸中一下有了神采,“武宣王倒霉的日子,我一定要去!” 她极其兴奋的提上鞋跟,套上外衣,又胡乱摸了两把脸,就雀跃的跑了出去,“我去备车!” 还夕看着她欢脱的样子,神情复杂的笑了笑。 素蕊在牢中没少受同牢犯人的欺负,牢头见她不是个有权有势的,竟从未理睬过她的哀求呼救。她心中积攒的恨意,积攒的怨气,应该比自己要多得多。 如果,她知道武宣王府也只是受害的一方,知道该怨恨的人就在身边,她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算了,素蕊到底是个局外之人,瞒着也好。 及至还夕一行人进入安阳城时,清凉的晨风还未散去。 还夕让车夫在靠近武宣王府的一个街角停了车,就带着素蕊进了边上的一家茶楼。 茶楼似乎是刚刚开门,一层散座的凳子还倒扣在桌面上。一个小伙计拿着笤帚弯着腰,一下一下的认真扫着地。柜台前还有一名富态的中年男子,一手压着一册厚厚的账本,一手飞快的拨着算盘。 一名刚从二楼下来的伙计见又有客人来,立刻哈着腰迎了上去。 他见这二位姑娘都蒙着面,又是大家闺秀的打扮,不消多说,就把这二位客人领到了二楼的雅间。 还夕看了看临街一溜的屋子,问那伙计,“靠窗的雅间还有吗?” “有,还剩最后一间。”那伙计边说,边领二人过去,打开了雅间的门,又认真的擦了擦本已相当干净的桌椅,一贯是茶楼伙计的好心碎嘴样,“今天临街雅间抢手,算上您,一共来了三拨,都是大户人家,都要的是这临街的雅间。” 还夕听言,眼中一亮,“哦,那些人你认得?” “这小的哪儿知道啊!”伙计爽快的笑道,一口白牙更托着他面上的喜气,“看着虽然脸生,可都跟您二位似的,有一股子贵气。” “嘴还挺甜。”茶楼伙计的话,向来是恭维最多,还夕也不全信。 点了一壶渚红,又叫了两碟点心,还夕就闲闲的坐在临窗的位置上,闻香品茗。 素蕊看着还夕悠闲的样子,大为不解,“小姐,我们不是来看戏的吗?到茶楼里来做什么?门口守着才好!” 还夕笑笑,伸手推开窗子,又示意她也坐下。然后,还夕缓缓的给她斟了一盏茶,指了指斜对面的武宣王府。 “那是王府的巷口,连大门都瞧不见,有什么可看的?”素蕊仍是不解。 “等着。”还夕神秘兮兮的只说了这两个字。 她只打算在这里歇脚,顺便等着好戏开场,可没打算在这里看好戏。毕竟,这里离武宣王府真的是太远了。最多,只能看到兵丁进出府门前街,可听不到声音,感受不到气势,也看不清某些人诚惶诚恐c抑或从容应对的表情。 清凉的晨风散去,如火的骄阳才刚刚开始炙烤这片大地。街面上也喧闹起来,贩夫走卒c卖艺摆摊,轮番登场。 当路边饭铺的香气传入窗内,喝了一肚子茶水的素蕊终于饿的忍不住了。她正想开门下楼买些正经吃食回来,就被还夕叫了回去。 “你来看,好戏开始了。” 素蕊趴在窗边,伸着头向外看去。就见远处走来一队黑压压的人马,空中似乎还飘着几幢旗帜。远处的人流也自觉为之让路,队伍走得沉稳,就好似破江之舟,隐隐的有一种气势。 “这钦差好大的阵仗!”素蕊回过头,和安坐在桌边的还夕感慨道,“咱们不过是诉个冤案,朝廷竟派出这么个高官来。这铜匦还真是管用!” 还夕只是笑笑。 她投的是伸冤状纸,可皇帝看到的,多半是谋逆的密告。 队伍缓缓而行,越行越近,先头队列已然到了楼下。 两队官军缓缓走过,为首的两人骑马,而后的士兵步行,口中皆传呼喝道。街上的百姓听到这个声音,自觉的向路边靠去,留出中间一条宽宽的过道。街边茶棚饭棚里坐着的客人,也都站了起来,和路人一起,遥望着那两队官军的来处。 素蕊陪还夕读过礼法,她当然知道,这是有大人物要来了。 这队人马过去良久,百姓见的纷杂议论渐起渐消,就见另一队人马行来。 领头的两队依旧是骑兵,或是横刀,或是弓箭,威武赫赫,打马向前。若干面幡幢旌旗烈烈翻飞,紧随其后。层层龙武禁卫簇拥着一辆装饰华美的驷车,这才压着路面,缓缓而来。而车架的后面,跟着高高打起的一对雉尾扇和两对朱漆团扇。再往后,又是数数不一的马队和甲队,不知有多长。 街边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势,纷纷猜测这是哪一位贵人前来安阳这个小地方。 还夕哼鼻冷笑,转身就要开门出去,却又被慌张忧惧的素蕊拉住了。 “小姐,两柄雉尾扇,四柄朱漆团扇,又有驷车,这是亲王的依仗!这里头的人一定认识您,小姐可不能出去!” “无妨,”还夕轻拍她的手,叫她安下心来,“今日将有大事发生,不会有人关注我们。” 说罢,她便打开房门,才迈了一步,就见右手边的房中也走出来一个人。 想起茶楼伙计所说的贵气,还夕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凤眼飘斜,山鼻薄唇,还穿着一身闪闪亮亮的丁香色富贵花开纹样绸缎衣裳。身形还算有两分刚直,只是像一株病松,总是带了那么一点歪歪扭扭。整个人妖里妖气,说不准是城里谁家的浪荡公子。 那浪荡公子也觉出了有人在看他,向这边一挑头,就见是个形容清丽的女子。 水蓝衣裳,淡青绣边,无花亦无叶的衣裙下,掩映的身姿虽不够婀娜,倒也还算是曼妙。独独有一种霜华傲气,与常人不同。眉眼如画,含着几分星辉。可惜的就是,那想象中的秀鼻樱唇笼罩在一方令人遗憾的薄雾一样的纱巾下面。空留余想,赠与他人。 还夕看出他眼中的玩味,清冷的合眼转过头去,一时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素蕊同伙计结了账,便小跑着跟着下了楼。 就在此时,另一处雅间也有人走了出来,看到这移步下楼的背影,怔怔发愣。但也只是片刻,就消解了心中的想法。 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也。终究,也只是有几分相似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抄检 出了茶楼,二人就陷入了拥挤的人海。还夕紧急拉着素蕊,以防被人群冲散。 她们只得顺着墙根,边挤边走。只听见耳边传来一些铁甲摩擦碰撞的声音,又有匆匆的脚步声,但却因为人海重重,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了武宣王府的府门口,也只看见在府门前值守的二三十名官军和一架空空的驷车。那位亲王估计已经进去宣旨,余下的军士应该也都跟了进去。 二人费力的挤到一个正对着府门的位置,远远的看见二堂正厅里人影晃动。忽然,暗淡的色泽里显出一抹明亮的黄色,又见数人惶恐的跪下,那是亲王宣旨。 还夕猜测,那跪着的人里面一定有一个人是武宣王怀文。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作何感想。提前收到不知来源的消息,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如今这事确实发生在眼前,他又该是从容自如,还是该诚惶诚恐? 素蕊挤出了个头,看着里头或站立c或跪拜的人影,想着怀文惴惴不安的神情,心中不由暗暗轻松。转头正想和还夕说话,却吓得低呼了一声,引得周围的官军百姓侧目而瞧。 “小姐,你的面纱怎么没了?” 众人一听是这个缘由,也都各自看着热闹去了。心道这二人必是谁家的小姐丫头,背着家人偷跑出来瞧新鲜。 还夕低眼一瞥,素手轻摸向耳畔脸颊,面纱果然不见了。 “兴许是方才挤掉了。”她低声说道。 素蕊拉扯上还夕就要往后边挤,可是她们哪里敌得过从后边涌上来的人流。 “就站在这里罢,”还夕吃痛的咧着嘴,想活动一下被踩痛的脚都站不稳。 片刻后,就见前堂有一些官军来往跑动。待到前堂安静些,就见二堂中的人开始往前堂走动,但皆是对那亲王俯首帖耳。 还夕虽然看不太清这几人的容貌,就连那亲王也认不出是谁。但有一个人她不需费力就可认出,那就是武宣王怀文。谁让他好巧不巧的穿了那天花园会面时的那身蟒袍。不用看脸,只看衣裳就一眼认了出来。 前堂几人说了须臾,就见一人站在上首,似乎是在看屋内的装饰。但武宣王怀文却半转过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四下环顾之间,眼神精明的怀文盯上了门外一抹熟悉的身影,也看清了她晦暗不明的表情。 想起那张烧掉的信纸,想起上边猜忌武宣王府谋逆的语句行文,怀文顿时明白了。 自己苦苦应对的这一切都是拜她吴还夕所赐。那个夜阑阁跟丢了的投状女子,必然是她。而她投出的状纸中书写的,是检举武宣王府谋逆的诬告。如此想来,她和柳一云的串谋,也一定是事实。 他气得铁拳紧握,咬牙切齿,青筋暴出。恐怕,若不是此种场合,只差冲上去挥剑相对。 “武宣王的府邸还真是朴素啊!”那名亲王环视了一周,语气不明的说道。 他又看看背对自己的武宣王,握拳身侧,双肩发抖,似乎正在气愤不已。 于是笑道,“本王说过,父皇只是下令检查王府内外。毕竟,有那样一份状纸在。听父皇说,那状纸的字迹看起来写得颇为危急,总要查清楚才好。这样,也可以早日还武宣王一个清白。” 怀文发觉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怒火,转身恭敬的说道,“徽王明鉴。陛下有旨,臣岂敢不尊。只是,方才看官军抄检,怕惊吓到后院居住的母亲。一时间,有些着急而已。” “武宣王孝顺,天下皆知。我怎可责备一个孝子。” 徽王扯了下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更不管他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这奉旨钦差的活儿好不容易抢过来,就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费的这番心思。 怀文虽也是陪着笑,可却总是觉得徽王的笑里藏着风霜利刃,寒意逼人。 六年前的那一桩事,又浮上眼前。 龙章礼服,难不成他的府里也要出来一件违禁之物? 这种防不胜防的招数,怀文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纵使这些天和向彬商讨了无数次,也做了无数种预案。但真等到了这一天,那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感,那种有底气也会变成没底气的慌乱感,都比预想中来得更真切。 他宁可上阵杀敌,孤身面对重重敌军。也不愿站在这里,温水煮青蛙一样的等着圣意裁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布局 相较于素蕊热衷于围观出气,还夕还是更担忧那来的亲王是谁。可想问又不敢问,就怕在官军面前,招惹出什么事情来。那些围观的人也是如此,不管知不知道情况,一个个只是好奇的看着,没人敢说话。 过了巷口,四周没有了值守的官军,周遭走动的百姓,也就多了起来。这周遭议论的人群,也跟着多了。 “他婶子,今儿来的是什么人,这样大的阵势?” “我远远的听着,像是什么‘灰王’。” “‘灰王’?灰王是个什么王?白灰做的王?和庙里的四大天王是什么关系?” “哎呦,大妹子,可不敢胡说!那什么灰王听说是皇帝的儿子!你这胡说,小心掉脑袋!” “说说怎么了?他还能和我一个老么咔哧眼的老婆子过不去?” “我儿子说,这罪叫,叫,哦,叫大不敬!” “敬谁啊?敬他?我敬得着吗?我看,敬咱们太守c敬灶王爷都比敬他管用!” “就是!灰王来了,又不能给咱们粉粉墙c修修路,抖什么威风!” 还夕放慢脚步,听着路边这几位婆婆的闲聊。 陈朝何曾有什么“白灰王”。但是,“灰”,“徽”。陈朝如今倒是有一位徽王,她的三哥陈岳玙。 只是一想到这一点,还夕的脚步登时就迟滞了,层层旧事涌上心头。 在常合公主和幼弟陈英出生前,还夕一直是宫墙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上头三位兄长c五位姐姐,都是偏爱照顾她这个小妹妹。徽王,也就是三皇子陈岳玙,长还夕近十岁,可走动玩耍却比他假正经的四弟还要多。 她现在还记得,幼时和三哥一起偷御膳房的瓜果,结果被父皇好一顿训斥。 她还记得,站在巍峨的宫墙上,和三哥一起放他们新扎的纸鸢。 她还记得,那年秋猎场上,三哥让给她的那只红狐。 她也还记得,今年守岁,三哥把她爱吃的桂花糕换到自己面前,还叮嘱自己少吃几杯米酒,小心第二天起来头疼。 一切,却都像过眼云烟,渐渐的消散。 人长大了,心也大了。 还夕泪眼朦胧,堪堪扶着素蕊,才不至倒下。 自从陈帝让她接触朝廷政务,她从那些奏疏快报的字里行间,隐隐约约的意识到,最疼爱自己的三哥在朝中都做了些什么。 迁宁重修官道,徽王领命督查,提前三月完工。可随后却有当地密奏,言天险栈道地势险峻,重修艰难,可指派工头却勒令加急,以致民夫多死多伤。 江州科场舞弊,路南县令将密奏夹带在临州刺史的请安奏疏中,检举江州刺史府c各郡太守府一干官吏与徽王勾连,贩卖功名。可半月之后,却从吏部传来了路南县令意外落水溺毙的消息。 东海水溢,溺民居,毁城池,朝廷拨发赈灾粮款,派军救援。浀州一地却因官吏贪腐,粮款未至灾民手中,引发暴动。事后,大小涉案官员均被问罪。唯独时任浀州司马的蒋霆,经朝中大员说情,因安抚有功,功过相抵,免此一罪。可谁不知,蒋霆是徽王的大舅哥。 与之相比,培植党羽,剪除异己,似乎都已是轻的。 大概,关乎于权钱的事情,都有三哥一份。 但每当在宫内甬道上再次看到那个明朗的笑容,她都会有意识的忘记这一切,告诉自己他只是最疼爱自己的三哥,仅此而已。 甚至当得知太妃生辰宴上没有三哥的人,她心中的侥幸就变成了期许。 也许,自去年年中,皇帝罚自己抄写《上古杂记》开始,自从自己不再进入勤政殿偏殿翻阅奏疏开始,他的三哥又渐渐的转了心性。那远在天边的四哥,在她心里缩成了一团小小的影子,只有当年幼时的嬉笑玩闹。 可是如今,奉旨专查武宣王府谋逆一案的三哥就在身边。 仅仅一街之隔,她的心竟然渐渐的疼了起来。呼吸间牵扯的丝丝疼痛,让她感受到了世间的冷酷无情,也让她看清了这些可憎的“真心”。 旧日的亲人,却要变成朝堂上相互厮杀的政敌。 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一直觉得,说这话的人薄情寡义。但是现在,她才真正的意识到,这字字之间不可言说的伤痛。 无情无痛,她终究也会变成无情之人。 “小姐。” 素蕊这一声担心把她唤醒,再多的伤痛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至少,她现在还有素蕊,不是么? “走吧。” 还夕睁大眼睛,努力制住眼中的泪水。再难过又有何用,生来注定的事,无论如何变化,这些人终究会与她形同陌路。 她仰头看看今日这浩荡的苍天,慨叹微微。 待收回心绪,她又是那个平水无澜的林间女子,“陪我逛逛,好久没进城了。” 她反手挽着素蕊,向那安阳城中的繁华闹市走去。 巷口一角,一名衣着朴实的老仆从茶楼出来,恭敬的站在一位贵公子身后,低声唤了一声,“二公子。” “秦伯,你看她像不像一个人?”那位被称作二公子的人指向还夕渐渐远去的身影。 秦伯望了望,低声道,“二公子,那是刚刚茶楼中遇到的小姐。” “不是这个。”这位贵公子微微的摇了摇头,思索着脑海中另一个与之相似的背影。 秦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看时过正午,便提醒道,“二公子,世子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办,侯爷也只放您一个月的假。” 这位贵公子的思绪霎时收回,抬步去办正事,只是在心间还是藏了一个疑问。 待这两人走远,那个妖里妖气的男子才悠闲的走出来,看着左侧围的严严实实的人群,又看看那位“二公子”所去的方向,“寒松,告诉你们家主子,鱼上钩了。” “向公子,夜阑阁停了,万一有事,我们怎么联系你?”寒松站在他身边,忧愁的望着那正在查抄的王府。 “不用联系,”向公子展了折扇,得意的轻轻摇着,“局,我和你家主子都布好了,等着就行。”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黄昏时分,还夕和素蕊再回到这个巷口时,武宣王府门口围着的百姓已经寥寥无几,只有那几十名士兵还在尽忠职守。 车夫也等在这里,见到还夕她们,赶车上前,也立刻打了招呼,“姑娘,在这儿呢!” 还夕笑着走上前,“这一天辛苦您了!” “嗨,这有什么。”车夫约莫四五十的年纪,比那些毛头小子更健谈,“院里米快吃完了,正好厨子让我进城买一点,顺道的事。不过,这几天没进城,米价愣是长了一半。就算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官府粮仓里的粮也是存了不少的。可恨这帮粮商这样涨价。” 还夕和素蕊从来没经历过这些生活上的琐碎事,话都不好接,只是说了说官府为什么不放粮的话,就搬下脚凳准备上车。 “小姐,还夕小姐!” 还夕一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c挎着篮子的女子跑到了车边,言笑盈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运粮 “红叶?”还夕心底有些惊讶。 细细想来,昨夜睡前确实没见红叶前来侍候。可她若是有事离开别院,也总该和自己说一声。 那眼前这个人,是别院的真红叶,还是吴府那个假的? 红叶看她有些犹疑,便笑着解了她的疑惑,带着些许歉意的道,“昨儿我刚收了碗筷,就有人来送信说我家舅舅受了伤,偏偏舅妈又回了娘家探亲,一时回转不来。家中也只有两个年幼的弟妹,皆不得力。我那会子着急,放下东西就走了,也没顾上同小姐请辞。” “既是如此,我也不会怪你。”还夕看看她满满当当的篮子,又道,“在你舅舅家安心住着,不用着急回来。等他大好了再说。” 一话毕,又想起一句闹笑的话来,“要是缺什么少什么,自己买不到买不了的,尽管和别院去说。柳公子的银钱,可别心疼。” 众人皆是哄笑。 厨子惜粮减米的事儿,在别院可算是犯了众怒。虽说最后柳公子亲自发了话,让他照往常份例烧饭,可这件事儿早就被众人当做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厨子心直也心大,左右吵两句,也就忘在了脑后。 “红叶姑娘,上车,我们送你回去。你拎着篮子,多沉啊!”车夫朝红叶招了招手,示意她也坐上车来。 还夕闻言,这才向她手中的篮子看去。药包c青菜,还有一摞粗布,虽说不重,但也不轻,“一道走吧。离城门落钥还早,送你回家,再去探探病人。” “不用不用。”红叶连忙摆手,“我们家里穷得叮当响,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小姐您是主子,不用讲那些个虚礼的。” 还夕和素蕊可不听她言,一个上面拉,一个下面推,硬把她塞进了车。 红叶的舅舅家虽说不上贫寒,但也确实不富裕。在一处大杂院的最里间,七拐八拐才到了家门口。车夫似乎是怕这里人多不安全,把车寄在巷口的一处客栈,也跟了进来。 一进门,目之所及,皆是成堆的麻袋。上前一摸,粒粒分明,似乎是一袋一袋的谷子。 红叶已经进了里屋,告诉了舅舅有人来看他。待还夕他们进去的时候,红叶舅舅连忙招呼她们找地方坐下。 可这屋子里,也是堆满了麻袋。红叶只能扫了扫前头的几个麻袋顶,让还夕他们将就一下。 还夕丝毫不在意这些,笑着问道,“听红叶说伯父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让石头砸了一下,骨头断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红叶舅舅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伤病,不觉得是什么大病。 倒是素蕊给吓了一跳,“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得多疼啊!” “姑娘,没事,”红叶舅舅这个病人又回过头来安慰这个吓着的小丫头,说得极为轻松,“我们运粮跑山路,什么落石c滑坡,一辈子总要遇上点事。虽然今年路不好走,但是活儿多,养几个月就又能出去赚钱了。” 素蕊反而越听越害怕,皱着脸,拉着还夕的袖子不敢放。 还夕拍了拍素蕊的手,又道,“我听说,今年粮价高,家里也能宽裕不少吧?” “是!”红叶舅舅点点头,“我们民运的粮食,但凡是能运进来的,官府多出了五倍的价格收购。往年可没有这么高的价!” 车夫一听,觉得有些奇怪,“我下午去买粮,可没涨到这么多钱。” 红叶舅舅摆了摆手,细细的给他解释,“您不知道,今年安阳仓往外卖的粮食,都是赔着钱的,卖价还不到收粮价的一半。有官府控着,这价格是涨不起来的。” “那这样,安阳仓岂不是出了大亏空?”还夕有些不解。这些收粮卖粮的惯例,她是知道的。虽然收价买价各有定例,岁终也有朝廷贴补,官府从不指着从粮食上赚钱,但也不会在这一项上无故的亏空这么多,“今年出什么事了么?” 红叶舅舅点点头,指指自己打上夹板的另一条胳臂,笑着自己的坏运气,“今年山路太不好走,进山十队人,六队人都能遇上落石山崩。官府这才提高了收购价格,促使我们这些民运继续运粮。” 还夕想了想安阳城的地势,还有四周的郡县。重中之重的,竟然又是渊水。 她略略思付,那天柳一云说的渊水之事,倒是可以在老伯这里求证。 “水路没有粮吗?安阳城东百里之外就是渊水,粮草转运使的官船往常都在渊码头停靠。为什么不从那里运粮食?” 红叶舅舅一听这位姑娘的话,就知道她一定有满肚子的学问,不由得钦佩的点点头。 “姑娘好学问!连渊水转运的官船都知道。只是姑娘不知道一点,渊水自年初起,就一直被淤泥阻塞。后来修通了,也是一直翻船。只要吃水稍微深一点点,就必翻无疑。不管是官船,还是民船,就连载客多一点的客船也翻过。” “官府也没有再修过吗?”还夕追问。 “那段渊水属渊县管,我们车队也没往那边去过,详细的也不知道。”红叶舅舅摇摇头,又思索道,“不过,看样子应该还是没通。别的运粮人说,从那里也来过粮,但是比走山路的少了不少。” 素蕊想起当年在宫中看的那些水文地理的书,有些模糊的说道,“我记得,并州州境之内有两条水系,渊水和涞水。涞水不经过这里么?” “涞水由西至东,贯穿雁回山脉,我们运的粮食,就是从雁回山脉里运出来的。青邙山有瘴气走不了,就只能从山脉中央的烈风山山口出来,一直向南。烈风山山石风化严重,常有落石,这大家都知道,但也只能从那里走。” 还夕和素蕊一听青邙山的瘴气,略显尴尬,又不约而同的看向车夫。那车夫也是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心中暗道:瘴气又不是我们弄出来的,就是解毒药草少了点而已,要是有个百八十斤,他也不介意分给他们一些。 红叶舅舅看他们三人的神色,还以为是自己话说多了让人家听不懂了,连连道歉,“对不住,我这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你们别见怪啊!” “没事,”还夕笑道,“您见多识广,我们正想和您多学学呢!” 几个人又略坐了坐,说了几句话,看外头天色将暗,就赶紧出来了。末了却听红叶舅舅犹犹豫豫的叫住了他们,低声嘱咐了一句,“想着多屯点粮食!” 还夕站在门口思量着这话的意思,就听红叶和车夫都在催促她。 看看四周的日色,又变得昏暗了些,还是早早启程赶路,莫被关在城里。 虽然马车驾得快了一些,回青邙别院的山路也颠簸不平,但还夕一心想着渊水和粮食的事情,也不觉得不适。 素蕊兴奋了一天,折腾了一天,歪靠着车厢壁,更是睡得香甜。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打他”“打他”的梦话,似乎是又在和武宣王府过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故技 入夜,安阳城西北,武宣王府。 府墙内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皆是徽王奉旨从林州机隼营抽调的甲士。 林州机隼营驻地林州启顺郡,原为永安军左营。陈辉帝时,经与勒然大小十三战,大败敌国,军权日盛。陈晟帝惮之,重编永安c定安c长兴c平兴c征云c征广六军为十六营和龙武禁卫军。 若以军中承袭算来,当年的永安军与如今的卫将军府倒是颇有渊源。军户还是那帮老军户,只是编制上换了个称号。 何况,就在三年前,在陈朝与勒然在北方的那场生死鏖战中,如果没有武宣王府老王爷的临机独断c千里驰援,被围困在塔库勒山中的机隼营恐怕早已粮草断绝c全军覆没,哪会仅仅折损百人。 皇帝如此旨意,大概是有意维护这位武宣王了。 是故,这些机隼营的兵丁戍卫起王府来,比寻常甲士更加尽心。纵是如此,若是有高手前来,他们也只是睁眼瞎而已。 就如此刻的王府后园,一名黑衣人上下翻越,如入无人之境。往来之间,树影微动,如清风一般。只是最后一个跃起时,衣角不慎剐蹭到了纸条上的倒刺,带出了一点细微如轻弹的声音。 守卫王府府库的甲士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抬头警醒的望向对侧檐角处的树梢,但只见枝叶轻轻晃动,没有鸟雀,也没有人影。他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利刃,如暗夜中的鹰隼,警惕四望。 然而,那黑衣人早已掀开侧窗,翻入府库之内。 王府府库,除了库门,只有东西墙上有两扇用于通风的小侧窗,不糊窗纸窗纱,只以数块木板拼齐。无论白天黑夜,库中几乎不见一丝光亮。 黑衣人从袖中拿出一个层层包裹的东西,又小心翼翼的逐层展开,两步之内,顿时可见。那是一块打磨圆润的萤石,通体发出幽绿微白的光亮。 这一间是王府粮仓,白天抄检时因为物品单一,未加细细勘验就被贴上了封条。在这里做一些手脚,比那些清点一遍的仓库要容易得多,也更不容易令人起疑心。唯一的遗憾,就是武宣王府没有密室,不然,这样东西放在那样一个地方,就更加的顺理成章c名正言顺了。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一处粮垛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到了粮垛之间的缝隙中。转身刚要走,却又觉得这样放信件太隐秘,不容易发现。便俯下身,把油纸包的一角往外抻了抻,将边缘露出大半。遥遥一眼,立刻就能看到这里有个不一样的物什。 他满意的一笑,托着萤石轻松的走了几步,却又一顿,再转了身回来。左右打量着这封露在外面的油纸包,觉得还是不妥。索性全部抽出来,攥在手里举棋不定,眼神四处寻找着一个更加合理的藏匿之处。 忽然,他看到了门沿上的两块木头。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这两块固定门沿的木块有些松动,在墙和门之间,留了一个不宽不窄的缝隙。 他心道正好,这正是一个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将手中的油纸包比了比宽窄,踩着粮包,塞在了木块的后面。 抬眼看去,正面还是木块的颜色,而侧面却露出了些许浅色的褶皱。只要再细细的检上一遍,必然能发现这里的玄机。 了了这里的事情,黑衣人毫不耽搁,在檐上树间纵身轻飞,闪转之间,就到了安阳太守府。 如今,徽王住在安阳太守府里,护卫安全的龙武禁卫比机隼营的甲士更要难对付一些。黑衣人尝试了数次,都只能在正院外盘桓。 四周都是禁卫军,他不敢大幅翻跃,只好猫腰屈膝,凝缩身法,快速的在房檐间游走。几番观察搜寻之后,看到映射到窗上的灯影衣冠,终于找到了徽王此时安处的屋舍,也确定了徽王在屋内的位置。 待摸到一处绝佳的藏身之地,他便敛气凝神,静静的蛰伏在房檐之上,心中默算着禁卫交接的间隔,默记着巡戍卫队往来的规律,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两队交替之时,黑衣人从房上纵身跃下,旋即翻腕,亮出一柄寒光短刃。 院外的两队禁卫皆是正值松懈之时,虽未及时察觉有人从房檐上跃下,但刺客落地后,他们也立即做出了反应,登时拔刀相向c冲围上前,大喊“保护徽王殿下!” 黑衣人并不打算缠斗,只用这禁卫迟钝的片刻时间跃入正院,飞身冲向东侧书房。闪过院中几名禁卫,却见书房门口正有数名禁卫拔刀而立,阻拦了他的去路。身后,冲入院中的禁卫渐渐围拢过来,情形危机。 他未多犹豫,旋即踏阶一步,借力反身跃出身后合围过来的禁卫,又将手中的短刃反向掷出。 短刃寒意微闪,裹挟凛凛之风刺穿木窗薄纱,直奔端坐于书案之前的徽王而来。 徽王知晓院外的动静,此刻正警觉的在桌前坐着。一卷书摆设似的端在手里,眼神却紧盯着木窗。待短刃刺破窗纸,闪至身前,他微微一侧头,就险险的躲了过去。 短刃射向他身侧的书架,力道之劲猛,直钉入木。 他收回目光,看了屏风旁站立的华服男子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不动身形的大喝,“徽王无事,追拿凶犯!” 只在这方寸时间,黑衣人闪转腾挪,跃上西房屋顶,再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些被吸引过来的禁卫再出去时,只看见了迎面而来援助的同营将士。 而书房之内,那个华服男子阔步走到徽王身侧的书架边,看着那锋芒入木c银光闪闪的短刃微微皱眉。犹豫了片刻,才狠下心,拔出短刃,一手握柄,一手攥刃,狠狠的割了一刀。手中鲜血溢出,点点滴落地下。 “王爷!”原本坐于书案之前c身着徽王衣冠的男子担忧的走过去,看着那人颤抖的手掌,看着地板滴落的鲜血,不知如何是好。 “把地上的血擦净,再叫医官来。”那华服男子忍着痛苦,将短刃用力插回那处凹槽,看着自己鲜血淋漓左手,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写家信给母妃,说我被歹人所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危矣 太守府内,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安稳入眠。 那位一向谨慎小心c克己奉公的安阳郡太守,此刻正忧愁得紧。 太守府后堂中路住着徽王,西院幽禁着武宣王母子,前一阵还来了巡查使,再加上牵扯王府的两件案子。他这辈子都没有碰到过这么紧张的年月,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额头后背冒出的冷汗就一直没落下过。 他坐在东院的小客房里,收拾着桌案上的卷宗,连连摇头。 不干了,说什么都不干了。 武宣王府的事情一结,自己就上表陈情,携家眷老小,告病还乡。年轻时的宏图伟愿已经消磨殆尽,安宁平稳才是他这个入土半截之人的心中所想。 自己的能力实在有限,这太守再当下去,恐怕是晚节不保。 武宣王府的案子有徽王主理,倒是不用自己多费心思。这空下来的时间,还是好好盘算盘算今后的事务为好。 他唤来门前差役,“你速去各曹家中,限他们三日内理清各自公务,至府内回禀。” 差役不明就里的去了,又糊里糊涂的照原话说了,几名曹吏或是一头雾水的赶回安阳府衙,详查公事;或是匆匆忙满率众出城,实地查验。 三日后的傍晚,几名曹吏就早早的聚齐了,逐个汇报这半年来的大小事务。只有仓曹和金曹二人大汗淋漓,匆匆赶到。 待听过这二人的回禀,太守觉得自己能不能有个善终都是个问题。 “安阳仓无粮少盐,为何不报?”太守又慌又急又怒,责问这两个属下,却也不敢太大声,怕让中路徽王的人听见。 仓曹c金曹也是有口难言。 “年初核对的时候,还都是满的。上次巡查使来,也都校对无误。可是昨天晚上,您说了要清点,我就亲自去安阳仓查看,谁知道,账本上写着的满仓,一打开却全是空的!” 这一个说完,那一个又补充。 “盐仓也是,两个仓,能存三万石官盐,可现在只剩了一万石。我责问库房,他们互相推诿,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就不是相互推诿吗!”太守急的是怒火攻心,“安阳仓大半个仓都是军备。你们不知道吗!遗失军备,查出来那是问斩杀头的。” “可,可谁会想到,才一个多月,这仓会空了啊?”仓曹金曹两个人已经愁了一天,这样的罪过他们当然知道,但是缺了的粮食和官盐,一时半会儿也变不出来。 太守又忽然想到了其他的东西,忙问这二人,“其他县的县仓可是满的?” “从报上来的账目看,都是满的。”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敢说得太绝对了。 “那金银c铁器c薪柴c木石c油炭,这些可有缺少?”太守走近一步,又问。 “不少。”二人回报。 太守的心略放了放,但一想到丢失的百万石粮食和两万石官盐,他就觉得头痛欲裂。扶着身后的桌案,头晕目眩得就要倒下。 太守细细思量后,无力的问道,“城中还有多少存粮?” 仓曹立即回道,“府衙后的粮仓存有五十石粮食,各粮商处大约还有二三百石。” “运粮运盐的陆路水路可还畅通?” 漕曹答,“渊水几乎不通,但年初已经上报。涞水尚可通行。” 尉曹又接道,“但由涞水的雁回码头至安阳城,必经烈风山山口。山口多落石,民运粮食和兵卒运盐都极为艰难。” “对,是这样的。”仓曹又急急补充,“因为路途太过艰险,安阳仓的管仓头已经将收粮价格翻了几倍,现在卖出的每一粒粮食都倒贴一半的价钱。” “偏偏近两年这里的收成不好,附近十几个村镇的农户,存粮不够,都只能来安阳购粮。” “不要说是农户了,咱们城里的百姓守着安阳仓,就算是荒年,都从来没有担心过没粮吃的日子。谁家都是当月吃粮当月买粮,有几家会存储那么多粮食?” 太守听着这不甚乐观的情形,听着这杂乱纷纷的报送,只觉得昏昏沉沉,脑中嗡的一声白了一片,跌坐在地。 待他醒来,就见这几个曹吏围着自己,面上皆是焦急之色。 太守长叹一口气,近乎哀绝。 “安阳危矣!” 各曹吏听此言,也明白其中要害,面沉如墨,却束手无策。只好提心吊胆的互相看着,等待太守的指示。 “快!” 太守渐渐从哀绝之中回过神来,颤抖着安排。 “你们持我的手令,速去各县查看粮仓盐仓的情况。若是有存粮,不达七成者不调。超过七成者,速速征调民夫,将余粮运抵安阳。” “若城中流言四起,联合守将,务必加以遏制。万一断粮,要尽力安抚百姓,决不可。若情形危急,府衙粮库中的粮食可全部放出。各大粮商处,也要尽力劝说其放粮赈灾。” 几位曹吏听着太守的话音不对。 “大人,那您呢?” “我?我!”太守悲而苦笑,“为官数十载,竟然有此疏漏!有何面目对君,有何面目对民!” 在曹吏的搀扶下,他缓缓站起,方才焦虑不定的神情尚有存影,但更多的是严正清肃。 他正了正衣冠,慨然言道,“我的疏漏,自然要我来承担。我会向刺史大人通报这里的情况,也会向陛下呈递加急奏疏。徽王那里,我也会亲自禀告。至于其他的,就让别人来做吧!” 陈帝纵会降罪,刺史纵有诘难,但都不会即刻传达至安阳。反是中路安居的那位徽王,不知会不会多加责难。 仓曹金曹知太守有心庇护下属,但他们也不是畏缩之人,此刻岂会让太守一人受过。 “大人,此事我们也有罪,您不必揽过!” 太守连连摆手,懊悔不已,示意他们不要再说。 “这么多年的太平安稳,这么多年的海清河宴,让我看轻了肩上的担子。你们今后只要能牢记肩上的职责,只要担负得起朝廷和百姓的希冀,死一群人和死我一个,当然后者更好。” 他慢慢转身,仰头看着先帝赐给他的那副匾额,“祥泰盛景”四个鎏金大字,让他哭笑不得。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自己功绩最优的安定民生上。 大意!都是大意! 是夜,数名邮驿从太守府取了数份通报和奏疏,八百里加急,沿着不同的官道小路,分别奔赴并州刺史府和京城盛兴。同时,数名曹吏同各自下属,赶往安阳郡各县镇,勘察c清淤c调粮。 徽王听闻此事,却是另一种盘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盘算 徽王此刻已然换回了亲王衣冠,端坐在榻上,一边听着太守回禀,一边托着手臂,任由医官为他手上的伤口换药。只是这揭开纱布的钻心疼痛比刀割时还要厉害几分,他双目闭合,眉头紧攒,双唇也死死的抿在一起。有些微微发福的润泽面庞,此刻也有些微微的扭曲。白药撒上嫩肉翻出的血红伤口,他更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少年时也曾到军中历练,也曾是一个不怕苦不怕累c不怕掉皮掉肉的铮铮汉子。但这些年的朝堂争斗,养润了他的体态,也磨圆了当年的那些锋芒棱角。 而彼时扮演他的施珂,也已经着上那身出尘离世的青衣纶巾,但又与之不大相衬的俯首低眉站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听着太守的回禀,这位施先生忽又眯起一双三角眼,灵敏嗅探似的呼吸扇动了两下鼻翼,单薄的唇片微微念叨着什么,不自觉的摸了下高耸的鼻梁,而后便不停的捻着几根长须,一看便是一位暗耍手腕的阴诡之士。 待那医官退下,施先生才隐晦莫测的问着徽王的主意,“殿下可有对策?” 他施珂自认只是一名附主而生的谋士,讨好主君,比想出千百个计谋还要重要。天地道义,人间真情,在他这里,不过都是些凡俗尘埃。 徽王略略思索,“本王以为,当即刻上书父皇,请旨调粮。若事态愈发严重,则应当开仓赈济灾民。也许,该向父皇求来临机专断之权,便宜行事。” 施珂只是摇了摇头,扯扯嘴角,“这些是郡领州官应当思虑的。殿下如今可在谋求着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 “更为重要?”徽王有些不解,“安定民生,乃立国第一要务。况且,本王如今人在安阳,得知此事而无所动,日后若为父皇得知,必会斥责。” “殿下忘了皇位了?”施珂反问得理所应当。 徽王拧眉道,“皇位全依仗父皇的心意,若不得父皇青睐,做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施珂捻须而笑,只是那有些干裂的笑声听起来颇为诡异,“在下说过,这些安定民生的实政,自有官员去做。所谓讨陛下圣心的事情,殿下只要摆摆样子,随便上一两封奏疏便可。眼下如何利用安阳仓空的事实,为自己谋权谋利,才是最为要紧的。” “你知道安阳仓是谁做的手脚?”徽王想起施珂的本事,便急急发问。 自施珂投入徽王门下这三年来,徽王得了他不少助益,于朝中的根基是越来越稳固,也备受父皇倚重。施先生的一些谋略看似荒诞,但却能收到倍加实效。至于一些更为阴狠的主意,虽然总是得到徽王的拒绝,但施珂暗中操纵时却因从未出过纰漏而竟渐渐得到了徽王的默许。 徽王对施先生的依赖日盛。 施珂精明的转了转那双小眼睛,而后就颇为自得的双手插袖,躬身言道,“罪魁祸首,就在殿下手上啊。” 徽王抚着伤口上包扎的白布,皱眉思索,试探问道,“武宣王?” 就见施珂满意的微微点头,嘴角淡淡噙着些阴笑。 徽王知自己想对了,可也着实是想不明白其中奥妙,“他只是住在安阳,同粮仓府库可没有半分关系。再者,那伪造的军令已经放入王府粮库,武宣王大逆之罪洗脱不掉,再来此一遭,又能多些什么好处?” 施珂并不急于回答,只是缓缓的低声陈述着,“安阳仓无粮,乃至在城内外引起暴动,地方官吏监管不当,自该问罪。可粮仓籴粜,除了出,还有入。新年少米入仓,漕运阻塞不畅乃是其本因。” 徽王却听得有些着急,“加重后果,牵连敬王,这本王早已想到。你只说此事与武宣王的关系即可。” “殿下莫急。”施珂微微抬眼,捋捋几根长须,复又轻轻捻着,“再如何牵连敬王,也只能是问罪于水部官吏,剪除他的一些党羽。于陛下眼中,也只是个小错。可若是敬王与身犯大逆之罪的武宣王有什么隐秘的勾当,殿下以为,陛下还会轻易的放过此事么?” “敬王如何能与武宣王有勾连?” 施珂干巴巴的一笑,“殿下忘了武宣太妃的生辰宴,襄王c敬王可是都没闲着。” 徽王却只是发愁的摇摇头,“线报说,他们二人都没能得到武宣王。这武宣王府似乎孤立得很。” “敬王没有得到,那咱们就帮他得到。” 施珂附在徽王身前,手指盘点,眉飞色舞的形容了一番。 被幽禁在太守府西路的武宣王怀文,身着单衣,神色凝重的站在院中。沐着清冷的月光,一阵晚风拂过,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 那天府中捉拿刺客,他在这里也听到了动静。他早同向彬商定了对策,局中并无刺客这一说。 那这刺客,又是谁派来的?襄王?敬王?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一连想了数日,还是想不出个究竟。 看看西沉的月影,听着院外换岗的脚步声,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回去闭目养神。只有养好精神,才能有气力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转身回房,却见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要再联系了么!”怀文一把将向彬拽入屋里,反身合上房门,低声责问。因向彬的冒险举动,怀文很是不高兴。 向彬对此只是挑眉一笑,“我也不想来。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确实不够用。但是没办法,全是他们逼的。” “出什么事了?”怀文眉头微紧,严肃的问道。 “安阳仓似乎是遇到了江洋大盗,满仓的粮食,半仓的官盐,不翼而飞。”向彬此话说得轻巧,好像只是说书一般的闲谈着。 纵使话音轻松,屋内的空气还是让这有些耸人听闻的内容给凝结住了。 怀文更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向彬。 “你看我干什么。”向彬闪身到一边,怀文这样吃惊的表情,他也是第一次见,“我开始也很惊讶,但我出城看了,安阳仓内的场面,确实是有些混乱。” 怀文皱眉沉声,“安阳仓中半数军备,若是让勒然知道这里的消息,挑起战火,岂不是边境危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相助 “就猜你想到的一定是行军打仗c边防驻军的事情!”向彬闲散的抱着胳臂,勾着脚,靠在门框上,凤眼微眯,无奈的扯着嘴角,“你就不想想安阳城里的人?” 向彬想让他思考思考徽王众人,可怀文却想到的是城内百姓。 “渊水东西两岸各州设有十二座仓库,援粮不日即可” 怀文话还没说完,就被向彬打断,“渊中水路上月彻底断了,一艘江船都没有,中下游的仓储运不过来。而咱们这边的渊粮仓,同安阳仓一样,空空如也。” “什么!” 这下,怀文心中只剩了惊悚二字。 安阳城有雁回山脉的庇护,可以倚仗天险阻隔勒然骑兵。即便是前两道防线被攻破,安阳城也从来没有丢过。是故,朝廷在地处边境第三道防线的安阳城修建了安阳仓,以做军资储备。安阳仓,也就成为了周边数百里内最大的仓库。 可眼下,安阳仓中却一粒粮食也没有,这怎不令人心惊! 怀文沉思片刻,言道,“夜阑阁能否运送” “不能。”向彬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公子哥似的扬着语调,“用你的话说,夜阑阁就是一帮探子。跑腿送信还行,力气活可干不了。” “那王府暗线可以” “不可以。”向彬依旧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烦躁的白了他一眼,“你那三瓜俩枣,够干什么使!” 怀文也知他说的对,又想了一事,刚要张口,却又被向彬制止了。 “我知道,你要说王府府库和城外庄子有存粮,对吧?”向彬歪着头侧眼看他,道出怀文心中所想,“可你的这些产业可都被查封了,你是动不了的。” “我可以向徽王陈情” 向彬再次打断,神色更是无奈,“陈什么情!徽王让你放粮,难道他就不是违抗旨意?他一个一心争储的人,会犯这种错误?” “我们也可以冒险私放” “私放个鬼!”向彬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平时的谨慎都到哪里去了?你现在就应该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别人往你身上按罪名还不够,自己还巴巴的凑上去添。我真是不该长这个好心眼,过来告诉你做什么!” 话虽这样说,可向彬还是一心挂念怀文的。 若是日后城中真起变故,怀文听到消息,也必会有今日所想。现在来告诫他也好。 烛光摇曳,半晌无话。 向彬理了理心情,平静的说道,“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徽王手下的那个施珂,一贯的小人,肯定不会放过此事。太守府内的变故,我鞭长莫及,只能你自己应对。府外的事情,如你所料,彰化侯已经有所行动。你安排的那个名叫兰娣的姑娘,也已经进了京城。其余的,我会料理好,你不用担心。” 怀文沉重的点点头,欲言又止。 向彬看到他这副样子,微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落落说道,“安阳仓的事情,我从夜阑阁单独抽调了几个人,暗中探查。若有结果,会想办法通知你。” “你自己也小心。”怀文看看眼前愁云满面的浪荡公子,不禁心头一松,低声道出这一句。 向彬一勾嘴角,低低笑道,“这么含情脉脉,还算你有点良心。” 说罢,就开门闪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怀文来不及愤愤挥拳,只是望着空荡荡的院落,睡意全无,深深的思索着。 太守府上下数夜未眠,还夕这几天也是没得片刻安寝。 自城中回来后,她就开始细细的推算着安阳城的存粮情况。从府衙存粮,到粮店积货,再到私宅屯粮,甚至考虑了周围县镇的可能情况。 但无论怎样假设,得出的结果都不甚乐观。 如果本地官员早已发现了缺粮的事情,也许调来的粮食正在路上,什么波澜都不会发生。大部分百姓甚至都不会察觉到安阳城曾经无粮。但如果本地官员毫无作为,或者来不及调粮呢?安阳城即将到来的大乱,又该如何遏制? 如果城内外发生恐慌,百姓争抢购粮,数日之内,城内余粮必然耗尽。到那时,流言四起已经是轻的。盗贼横行,杀人越货,乃至聚众造反。安阳城的情形,会混乱得让人不敢想象。 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调粮。 可恨自己现在只能空算算,什么都做不了。 正在愤懑之际,就听素蕊说柳一云到了。 “安阳无粮的事情,你知道吗?”还未等柳一云站定,还夕就走上前问道。 柳一云面色沉重,微微点头,“我的手下发现太守府和府衙有异动,我正是因此回来的。” “异动?难道他们现在才发现?”还夕只觉得大事不妙,“若是这样,朝廷得知此事,也要有六七日时间。再算上递送公文c调粮抵城,只怕一月都不够。” “我在路上,确实看到了两名邮驿,由官道向南。”柳一云话语谨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也许这只是再报,或者对朝廷的回文而已。说不定,调粮已在路上。” 还夕并不喜欢完全依赖假设做决定,也从不在结果最好的假设上考虑问题。她并非不信赖当地官员,只是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自做了,才能够放心。 她看着院中的鸽笼,灵光一闪,“你说过,你在宫中有高人,你用飞鸽传书,把这里的情形告知朝廷,再加一重保险。” 柳一云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她冷静下来。 “还夕,你想过没有,如果消息在路上被勒然奸细劫夺,趁机挑起边境战火,后果会更加严重。” 还夕知道他说的有理,但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如果要让安阳城不发生暴乱,至少要有千石粮食才能在危机关头稍稍安定人心。”还夕不安的算着,“而后续,援粮若不能及时送到,这些也是泥牛入海,毫无用处。” 柳一云听她这样盘算,看着桌上散落的纸稿,暗暗吃惊于她对通盘的掌握。 短短三日,还夕独自一人的精准计算,竟比自己十几个手下c连同数位账房先生的十余日演算,还要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生乱 “只是不知此事是贪官污吏的意外之祸,还是恶意之人的别有用心。” 还夕愁眉不展,疑云难消,握着两页忘记放下的纸稿,在屋中焦虑的踱着步子,兀自分析着。 “若只是个意外,那也许渊码头仓库还有一些粮食。渊水中下游的其他仓库,可能也会有不少存粮。调粮由近及远,即使走陆运,时间也还是将将够的。” “若是后者,那他们也必会想到渊水两岸的存粮仓库。只怕这些地方的粮食,也会出现问题。” 但还夕却越说越犹豫,这个假设连自己都解释不清。 “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制造一场天灾?还是栽赃构陷?安阳地处边境,边境不安又于国中之人有何益处?” “还是?” 还夕偶然间闪过一个念头,可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冷,阵阵寒气侵入骨髓。 “还是这是境外之人的手笔?是勒然?还是白石?” 柳一云觉得她想得实在是太多了,便出口阻拦,“还夕,多思无益,我们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你又何苦想那么多?” 只是还夕根本无心听他劝阻,一心想着自己无意间蹦出来的那个可怕的念头,自言自语间,眉头也越锁越紧,心中更是越发的沉重。 “安阳仓中多做储备军需。军中无粮,则将士无力作战,甚至导致边关军心涣散。若他们趁机挑起战火,借助我方粮草不足这一劣势,凭不足之战力,或许真的可以取得一些胜果。” 还夕理清这一点,停顿片刻,却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安阳仓的粮食呢?那些堆积成山的粮食不会凭空消失。是谁运走的?又运往何处” “恒通柜坊或许会有一些粮食。”柳一云看她陷入了她自己的思维中,走火入魔似的不停念叨,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还夕的注意力,因他说了“粮食”二字,而立刻被吸引了过来。 她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c却有些记不清楚的内容,有疑惑却也有希冀,“有粮食,哪里有粮食?” “恒通柜坊。”柳一云见还夕“醒”了过来,终于长舒一口气。 但还夕听着他的回答,却又皱了眉,“柜坊是存银取银的地方,怎么会有粮食?” “恒通柜坊,其实也在做一些类似于高利贷的生意。”柳一云没什么底气的说了这一句。 还夕诧异的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心思颇深的俊朗少年。 不过只是片刻,就又想通了。眉心的沟壑,也稍稍平复。 高利贷虽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但是奈何利润诱惑太大,民间也时常有人暗中经营地下钱庄c地下柜坊。柜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多少沾染一点,似乎也不是很奇怪。 柳一云见还夕的吃惊疑虑消了一些,便又赶快接着道,“粮商往往以手中地产和存粮用作担保,如果粮商借银周转但是后期不能还上,柜坊就会收走这些产业和存粮。所以,如果在周边的柜坊查一查,可能会有未来得及变卖的千百石粮食。” 此时,备粮防灾才是要紧,还夕也顾不得许多,只是问道,“若有余粮,运抵安阳需要多久?” 柳一云却不敢给出一个确定的时间,只是估么了一个大概,“最快五日。最慢,可能要半月以上。” 还夕听此言,更没有心思谴责什么高利贷的事情,只是让他快点去查。 柳一云看看桌上垂挂着厚厚一层烛花的烛台,看着几乎就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又看看她眼下的乌青,最终还是敛了桌上手中的纸稿,留下一句“多思无益”,便转身离去。 只是,好像安阳无粮的事情被人故意散播。 虽说各人家中的余粮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安阳无粮可售的恐慌,却在百姓的心中无声的蔓延。 才一日而已,城内城外就已经乱成一片。 十几处大小粮店被抢购一空,可城中其他毫不知情的百姓还是涌向粮店购粮。 有的粮店粮食售卖一空,一些情绪焦躁激动的百姓就开始围聚辱骂,甚至是打砸店铺c殴打伙计和老板,说他们是奸商,说他们囤积居奇。 而一些确有私心的粮店,已经早早的挂出无粮的牌子。任由门外如何敲打喊叫,老板都丝毫不作理会,屯着店里的几石粮食等待高价。 至于剩下的粮店,粮食售空之后,老板和伙计控制不住场面,也只好顶着打,关门上板,蜷缩在店铺中不敢出来。 就连城中的饭铺c茶叶铺c酒铺,甚至是药材铺,只要有能吃的东西的地方,都被焦虑的百姓挤满了。 城门口的情形也不容乐观。 纵使太守下令限制进城和出城的人流,但出城逃荒和进城购粮的人还是在城门口乱作一团。拥挤,踩踏,每个城门都有不少人因此受伤,甚至送命。 无奈之下,太守只得下令封闭城门,禁止往来出入。但这又有何用,城内士兵站成一排苦苦阻拦,城外士兵也臂挽臂险险阻挡。 虽说有府衙的劝慰,百姓的情绪还是得到了些许平复。 可这也无法解决安阳无粮的事实。 如此半月,待家中余粮吃尽,安阳就彻底沦为了灾区。 安阳城内,原本繁华富庶的街道,已然一片萧索。 无粮的人家,灶火冰冷。 少粮的人家,缩减饮食。 有粮的人家,却也遭受了大灾。 红叶舅舅还有其他一些尚有余粮的人家,见邻里无粮,就自发的把自家的存粮拿出一些分给大家。可这样的消息知道的人一多,就难免会有几个说漏嘴的。这样的好事被恶人听见,就成了他们闹事的由头。 单说红叶舅舅家一处,就有十几个城中混混扛着棍棒来到他家,把东西砸了个稀烂。周围邻里闻声出来相帮,可都打不过这些身形粗壮c又小会功夫的地痞流氓。只能靠着人多势众,硬着头皮怼上去。但纵使如此,推搡乱打之间,还是让几个混混抢走了两包粮食。红叶的舅舅和舅妈,还有巷子里几个冲在前头的青壮年,更是被打成重伤。 就连安阳吴府这样护院众多的大户,也时常有盗贼试图闯入,惊得一家人总是惴惴不安。 城外村镇的情景就更好不到哪里去。 有亲的,还能逃去外面投亲。余下的,就只能沿街乞讨,或是漫无目的的逃荒。开始两日还能忍受,但腹中空空,只能挖些草根c扒些树皮草草充饥。到了最后,连庄稼人最宝贵的麦苗菜苗,都被拔出来果腹。 几个饥肠辘辘的壮汉一时头脑发热,纠集了周边几个村镇的百十号青年,扛上斧头锄头,就奔向了安阳城南的安阳仓。 安阳仓本就有重兵把守。如今为防消息外露,更是足足多了两队人。守仓官军见有人闯仓,自然是恪尽职守。但又不想伤及这些只是气愤不平的百姓,只以赤拳相阻。到头来,反而是守仓官兵伤得更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戴罪 太守府西路,武宣王怀文向西站着,听着院墙之外的疾苦之声,生出一些更深远的焦虑。 思虑了半天,几番挣扎,他还是佯作不知的去问了监管他禁卫。 “几位军头,府外发生了何事,这几日为何乱糟糟的?” 门口看管监视武宣王的几个军头对视了几眼,都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们想着,城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又和武宣王府的案子没有关系,告诉他也没有什么。但是,又怕到时候上司怪罪,挨了军法处置。 众人正掂量着轻重,就听一个军头叹了口气,“算了,告诉他吧!过两天,有没有吃的还不一定呢!” 怀文装作疑惑他这话中的意思,才想问,就听这几个军头像是发牢骚c纾忧虑一般,把外面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不过,这几个人只是在轮班的间隙听别人说起的这些,有些准,有些不准,还有些根本就不知道。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世人都在追逐着自己心中的夙愿,谁又会料到忍饥挨饿的日子就在眼前。 即便像怀文这样已经提早得知了消息的人,还是震惊于府外的景象。 纵使是三年前让父王战死疆场的那场与勒然的生死决战,战火持续数月,前方军粮耗费巨大,处于边境第三道防线的安阳城也从未断绝过一日粮食。 这样的景象,他没见过,更是不敢想。 “劳烦各位军头通禀徽王,有要事相商。” 怀文思虑再三,还是下了决定。 他如今是涉嫌谋逆的罪人,按向彬的话说,就应该是老老实实的呆着,表现得一副愚臣的样子。最忌讳的,就是强出头,就是多管事。 可他思量再三,依旧不认为这是件可以袖手旁观的闲事。 不说军中将士是如何大无畏的抛头颅撒热血,不说铁甲之师是如何在战场上拼尽全力c殊死搏斗,单说他武宣王府这一家——两军阵前,父死子继,兄亡弟替,多少先辈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而还,但后人却依然前赴后继。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就是后方百姓的安居乐业,为的不就是黎民苍生天下太平。 他面对敌人的弯刀尚且无所畏惧,如今,有救人之力而不救,他难道要因惧怕朝堂的铡刀而懦弱退缩? 窝在这小小的居所之中,任由墙外哀鸿遍野,可是他的志向? 烈日之下,他腰间的武宣玉佩泛出些刺眼的光芒,似乎都是在嘲讽这一任主子的怯懦。 他渐渐握紧腰间的那块武宣玉佩,更是定了主意。对那些听他此言c皆是不解的军头释然一笑,慷慨而言。 “我怀文历经沙场,向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样的事情我既然知道了,就必须要做点什么,方能对得起王府先辈,方能对得起天下苍生。如果各位军头,能体谅我的这份苦心,就请代为通禀。” 那些门口的军头都是禁军士兵,有的是从边关立功归来,荣升禁军;有的是出身公卿之家,虽未真正上过战场,但也是向往一份豪情;还有的是提拔自武举武学,自然也是壮志未酬。 怀文的话虽然质朴无华,但却讲得情义深重,教人听之动容。 “我去通禀!”当即就有一个小伙子站了出来,义无反顾的跑去通禀了徽王。 太守府中路正院,徽王端着一碗陈米饭,看着几道有些清苦的菜色,犹犹豫豫的还是下了筷子。 他也知道,如今安阳是灾区,能有饭吃就已然不错,又岂能挑剔。但是吃惯了珍馐佳肴的徽王,此刻的心境还是有些不好。 表现归表现,厌烦归厌烦,在他这里,分得十分清楚。 于是乎,当有军士来报说武宣王求见,他郁闷的心间竟淡淡的舒展了一些。旋即撂了碗筷,意外的大步走向西路院子。 一路上,徽王都在想着武宣王求见自己会是个什么理由。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投靠求饶一种。 不过也好,若是武宣王真的愿意投靠自己,自己倒是可以考虑放他一马。 施珂总说,既无篡位之心,又何须军权。但襄王和敬王难道就有篡位之心么?他们拉拢武宣王府,不还是说明军中地位,乃至军中威慑,同朝堂声望一样重要。 如今,自己简单的以宽恕作为回报,就能换取武宣王府在军中的威望,换取军心人心,还省了他许诺其他恩惠。如此划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徽王越想,心中越喜。 他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子,就见武宣王怀文站立屋门口,就像当年父皇给他讲述武宣王府赫赫战功时,自己脑海中虚构出的那个眺望疆场的丰姿少年一样,英气耀耀,不得不令人钦佩。 他当即站定,面庞含笑,长施一礼,“武宣王。” 怀文没有料想徽王会亲自来此,更没有料到他会以重礼相待,连忙还礼。 可徽王却快步上前,轻扶双臂,免了他的礼,又紧紧握住他的手,颇为兴奋的步入里间相商。 还未等徽王开口,就听怀文道,“武宣王府粮库,常年有五百石存粮。城外陛下恩赏的庄子里,应该也有千百石左右。如果殿下允准,臣想开仓放粮。” “什么?”徽王听这话愣住了,高兴的心情更是跌入了谷底。 怀文不明白他这迅疾变换的表情是何意,只是重复道,“臣想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你,你只说这一件事?”徽王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个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还是觉得武宣王在这个紧要关头求见自己,不会只说这样一件与案情无关事情。 谁知怀文只是诚恳的点点头,“只此一件。” 徽王明知是自己想错了,可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给骗了。一时间,紧抿着双唇,十分不悦的盯着武宣王运气。 但怀文却以为他是如向彬说的那样,担心抗旨的事。 于是,怀文又落落言道,“私开府库的罪责,臣会独自一人揽下,必不牵连徽王殿下。如果殿下信不过臣,届时,也可说是臣欺瞒殿下,或是臣伪造手令,任何理由都可。” 徽王还未反应过来怀文的意思,就见一人悠然迈步而来。 施珂听闻徽王独自来了西路,又听说是武宣王求见,一时担心武宣王会耍什么花招,就急忙赶了过来。在门口正听见武宣王这一句话。 “届时,武宣王可要记得自己的承诺。”施珂捻着长须,阴阴的笑着。这武宣王这样直率的性情,倒是真的省了自己不少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放粮 为了做好这个明局,施珂索性建议徽王把武宣王放出去。理由也很简单,抄检之中暂未发现罪物,武宣王乃郡王之位,也不便继续羁押。可这暗地里,却是留着后手。 怀文也知道施珂必然有阴招在等着他,可眼下自己猜不出来,也就只好随机应变。左右自己现在想做的事情还多着,自由之身,正便宜行动。 不过,怀文虽有了自由,却失了车马随从。他纵有一身功夫,可也不敢在城内施展。毕竟,徽王不喜他如此“张狂”。 由府衙至城外,走了一路,看了一路。 街面上与前几日无异,依旧是寂寥萧索。往日喧闹的茶楼酒肆,如今也是门可罗雀。 府宅杂院,不复旧时融融光景。 私塾学堂,无有昔日朗朗书声。 唯一算得上热闹的地方,就只有那处放粮赊粥的路棚,排起了数条长队。 为首的,自然是武宣王府这个存粮大户的路棚。只不过,如今熬米赊粥的,都换成了徽王的部下。 其后接着,就是效仿王府将家中余粮拿出来周济穷人的豪门富户。 为了避嫌,向宅没有抢这头一份,而是让给了安阳吴府。向彬亲自带着人,隔着好几家的距离,才在恒通柜坊路棚之侧,设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赊粥路棚。 怀文抬步走过,就见一口口铁锅架在石块垒成的灶眼之上,小火咕嘟着,浓浓的稠粥翻着小泡,米香四溢。排队的百姓眼巴巴的望着锅上蒸腾出的热气,闻着米粥的清香,更是饥肠辘辘。 他扫了眼坐在路棚之内的向彬,双眼一瞬对视,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怀文正要继续前行,却被人从身后唤住了。 “吴氏卿香,参见王爷。”吴卿香轻快的见礼,嘴角也噙着些羞恁的笑意,可纵是如此,也挡不住满面的愁容。 的确,武宣王府出了事,她也是伤心得紧。不说王府是何等富贵之地,单凭怀文天生的样貌气度,也足以让这个怀春少女情寄思之。 是故,吴卿香也不知,自己如今的哀愁,到底是贪恋王妃之位,还是面前站立c梦中期盼的如意郎君。 怀文一见是她,也一时有些尴尬,“三小姐不在府中,怎么到这人多纷杂之地来了?” 吴卿香红着脸,心跳得极快,说话也有些紧张结巴,“家中,家中听说王府放粮,也效仿赊粥。我,我想来到这里,也许能见上王爷一面,好安了心。” “安心?”怀文有些不解,自己也没有饿着没粮食吃,她怎么会担忧自己。 吴卿香死死绞着手中的帕子,咬了几下唇,才壮着胆子说道,“那日,那日王府出事,我在家里,也听说了。我,我担心王爷会出事,所以一直是在心中挂念。今日见您好好的,才放心。” 怀文微展面容,对此只是倏忽一笑,却显得更加俊雅清润,“多谢三小姐记挂,本王一切安好。” 转身刚要走,却又想起个住在安阳吴府的劲敌来。这几日安阳仓的事情闹得他有些心烦意乱,若不是吴卿香的出现,他还真快忘了吴还夕这么一号人物。 他站了脚步转过身,佯作随口发问,“那位寄住在你们府上的c从盛兴来的吴小姐,可还好?” 吴卿香原本看他无情的走了,心里很是落寞了一番。如今见他又转了回来,也不管他问的是什么,只想抓住机会,再和他多说几句。就连嘴皮子,仿佛也利索了许多。 “多谢王爷记挂着她。还夕自城外回来,人消沉了许多,也不大爱和我们走动。” 怀文默默在心中记下,又继续问道,“她可曾出府?” 吴卿香仔细想了想,“祖父给了她出门的腰牌,她出入吴府,应该是不必和任何人请示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去过。王爷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么?” “哦,无事。只是想起来问问。”怀文略略遮掩过去,又问了问吴府的几位长辈安康,就儒雅的辞别了三小姐。 向彬坐在棚中的阴凉下,面上挂着些促狭的玩笑,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等日移过午,他也离开了自家的路棚,择了另一条路,往安阳仓而去。那个,他和怀文心有灵犀商定好的地方。 “英雄落难,美人相救,也是一段传奇佳话。”向彬大摇大摆的端着扇子,一步散晃的行至怀文面前。 此刻的怀文,早已甩掉了徽王的部下,正半蹲在一个小土坡的后头,观察着安阳仓内的情形。听着脚步节奏轻重,就知道是姗姗来迟的向彬。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怀文招手示意他过来蹲下,一脸清正的说道,“我对吴三小姐,没有半分儿女之情。” “奈何人家有啊!”向彬藏在土坡后,露出半个脑袋,看着仓内士兵的往来交接,口中却还分心说着这件事,“真不考虑考虑吴府的女儿?” “你是不是离开‘情’这个字就活不了了?”怀文一时被他说得烦了,平声平调的说了句话挤兑他。 “温香软玉,袅袅聘婷,确实让人迷醉。”向彬依旧是拿着那副怪怪的腔调,又故意说出话来气他,“那吴还夕呢?这个也不考虑?” 怀文对还夕,早已是恨得牙根痒痒,只可惜没个好理由扭送官府。如今听向彬又提起这事,不由飞了一记凌厉的眼刀过去。 向彬见他是真气了,自己讨了好,也就住了嘴。看着远处坡下交错站立巡查的守仓卫队,说着自己收集到的信息。 “自今年初,安阳仓因为鼠害,修葺过两次。一次是二月初,一次是上月底。前后约有百来名工匠进去过,但是除了废材,并未往外搬运多少东西。” “守仓卫队也还是原来的那些人,只不过太守发现粮食丢失后,协同安阳守城将领,多加了两队甲士。原本是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导致民众恐慌,但现在早已失去了必要。” “渊水也查了,只是清淤清石不力,导致船只触礁沉没或是搁浅。出事的船只也没有什么分别,官船民船都有。巡查使沈林的奏报以及朝中的廷议c陛下的旨意,盛兴京中还未传来。” “涞水倒是一切平静,只是烈风山山口的落石多了一些。那里风化严重,现在又是烈日暴晒,按理说,落石是难免的。” 怀文听着这些话,倍觉奇怪,“这里的粮食不知去向,外头的新粮又运不进来,难道就只是意外的巧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故意 “当然不是。”向彬没正经的笑道,“烈风山山后小路发现了几道痕迹颇深的车辙,还有许多重叠的脚印。山口几处缓坡上的裸露岩石,也有刀削斧凿的痕迹。” “人为落石。”怀文沉声言道,心中已然确定了答案。 向彬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推测。烈风山的山石质脆易碎,没有半分用处。在那里开凿山石,又有到山顶绝路的车辙,也只剩这一个答案。” 怀文略略思索,想着两处粮道的关联,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假设,“既然山口落石是人为,那渊水阻塞不通,说不定,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向彬不是没有想过这点,只是觉得,阻塞江水和开凿山石比起来,前者难度简直太大了。 渊水之所以称为“渊”,就是因为水道极深,鲜有船只不能在此处通行。 除非在水中沉船或是放置巨物,否则哪里就能阻碍得了航道。但是他着人下水看过,除了今年沉没的那几艘船只,并无其他航船遗骸或是巨石。 因此,向彬对怀文的话,并无多少赞同,“我曾命人勘察,渊水航道并无异状。” “既然航道无异状,那么现在渊水上可有船只通行?可曾出过船难?” 这话却问得向彬有些犹疑,自己含混起来,“对啊,水底没有异常,航船为什么还是不敢通行?这确实是个问题。” 怀文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说他稚嫩似的,“备两匹马,明天咱们去看看。” “那今天呢?”向彬看着怀文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的安阳仓,心中有一丝丝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深夜探仓。” “你疯了!安阳仓现在重兵把守,比夜潜敌营还要难上几分。” 向彬真的觉得怀文有些头脑发热,他现在这样的处境,这样的身份,竟然还上蹿下跳的瞎折腾,真是有些活腻了的感觉。 “粮仓粮道的事情,日后自有朝廷派遣专员来查,你管这些做什么!要是在这里被抓住,那就正合了施珂的心意。又博了徽王放粮的好名头,又将你和粮仓失窃捆在一起。王府谋逆,粮仓失窃,你有几个脑袋够顶这个罪。” “若只是失窃这么简单,我自然不会管。”怀文转过身,背靠土坡半卧着,神情肃穆的道出了另一个疑虑,“还记得雪鸮么?她当时就是伙同一帮勒然细作在这附近蹲守踩点。我怕这无粮的事情,和勒然有关。” “不可能!”向彬对此全然不信,“这里离边境,少说还有三座城池,几百里路。就雪鸮那十几号人,怎么可能把这么多粮食运走!更何况还是在无人察觉的情形下。” “粮食可以藏在附近。”怀文回想着周边的地势,推断着那些可能的地方,“这附近地势平坦,除非挖地下仓,是藏不住粮食的。再往东是渊水,你也查过,水道没有问题。北边过了安阳城,是雁回山脉。路途虽远,但人迹罕至,也许是个好地方。” “那你怎么解释‘悄无声息’这四个字?”向彬倍觉疲累的反身靠着土坡,手执折扇,点向背后,百无聊赖似的问着,“安阳仓的管仓头c守仓卫队,这往北直到烈风山口一路上的岗哨,乃至前一阵子来过的巡查使,可都不是瞎子聋子。” 怀文自己,也是想不通这一点。双眼漫无目的的看着四周的稀疏树林,眸中却更加深邃,“所以就要去仓里看看,也许会得到一些线索。” 向彬知他铁了心,也就无奈的靠在这里陪着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双脚交叉懒懒的伸向前,双目微闭,脑袋微晃,口中似是微叹似是玩笑,“一会儿要是被发现了,我挡着,你先走。” “行。” 怀文忍俊不禁,低低的笑出声,又出气似的回肘顶了他一下,腹诽着此话的无耻。 要论抵挡追兵,哪回不是自己在后头拦着,让武艺不济的向彬先溜。 向彬登时捂着胸口,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皱着眉闭着眼,口中低低哀呼着,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 入夜,安阳仓四处升起了火盆,仓库院内虽有些暗淡,但四周围墙附近,却是灯火通明。 院外每隔十步一岗,背靠院墙而立。又有几支巡仓小队,沿着固定的路线,手持火把,腰挎官刀,内外巡查。院墙上还设有几处岗楼,百米之内,但凡是有人走出树林,立即就能有所察觉。 守卫不可谓不严。 但在这黑夜,岗楼可就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了,可视距离也大大缩短。就如现在的怀文和向彬,摸到了院外五十米,还隐藏在暗夜带来的阴影之中。 一如以往分工,怀文绕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制造声动,吸引官兵。而向彬在原处等候,等到官兵分神甚至离岗时,就借机翻墙而入。怀文则凭借着不错的功夫,在得手之后快速绕回,从同一处翻墙进院。 只是怀文还未更换位置,几辆骡车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站住!干什么的!” “军爷,我们是来送粮的。” 一个身着短打c头系汗巾的胖子跳下了车,一踮一踮的跑向了拦下他们的官兵。 那几个官兵放下刀,警惕的看了看他身后的三辆骡车,上面确实堆了不少麻袋。车上坐着的,车下牵着骡子的,也全是民夫的打扮。 但他们还是有些防备,“白天不送粮,为何晚上送粮!” “几位军爷不知,”那胖子抱着手,连连哈腰作揖,“我们队里今年受伤的人多,家里都等着钱治伤,早点换了钱,好早点买药回家。” 这几名官兵也知道今年运粮路上意外频发的事情,也就没再多问。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进去了。 可进到第二辆骡车,又被官兵拦住了。 “停下!她们是做什么的!你这队里,怎么还有女的!” 胖子一听,赶紧跑了过来,陪着笑脸,“这是受伤那两家的孩子,队里人手不够,就让她们过来干活。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我们不分那么细的。” “哦,行了,进去吧!快着点!” “是,是,是。”那胖子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顶着满头虚汗,索性牵着第二辆车小跑向登记账房的位置。 就在这个档口,怀文和向彬抓住时机,助跑几步一个纵身,飞身入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辩解 毕竟是午夜,登记的账房空无一人。 胖子把车停好,低声谨慎的嘱咐,“二位姑娘赶紧去办事,我这儿尽力拖延时间。但时间太长,就该让这些官兵起疑心了。一炷香之内,务必回来。” 说罢,又把几个火折子交给她们,告诉了她们几个粮库的位置。 “好,我们会尽快回来。” 这两个姑娘跳下车,正站在火光底下,不是还夕和素蕊,还能是谁。 二人顺着墙根,小心翼翼的躲开巡仓官兵,摸到了那片粮仓所在的位置。 安阳仓的粮仓全部是地上仓,砖木搭建的柱形仓体盖上一个锥形顶盖,顶部天窗入粮,底部方口出粮。所以,倒是没有定岗戍卫的必要。 可是如今,粮仓都空了,底部出粮的方口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出入之门。 还夕和素蕊逮到一个官兵远去的空档,把隔板用力推到上方,便先后钻了进去。 打开火折子,合上隔板,黑漆漆的偌大粮仓竟还有些瘆人。 “小姐”素蕊才一开口,就自己吓了自己一跳,立刻捂上了嘴。只从指缝里蹦出几个声音,“小姐,这里怎么这么大的回声,好吓人。” “用气说话。”还夕并不出实音,只是用气流带出一些音节。 她一边顺着墙根走,一边拿着火折子仔细的照着墙壁,另一只手也仔细的敲摸着砖木。 不多时,手上就已经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粉末灰尘。有些是粮食携带来的细土灰尘,有些则是粮食摩擦而生的细小谷壳粉末。 脚下踩的不是平地,而是厚厚的一层秸秆和木炭,凹凸不平。人在上面行走,发出一些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有小耗子在嗑粮食似的。 还夕举着火折子,仔仔细细的查着墙壁上下,口中嘱咐素蕊,“你看看地上会不会有遗落的东西。” 可是半晌却听不到素蕊的回话。 还夕以为她是害怕得紧,就出声安慰道,“这里不过会有几只耗子,没有那些鬼怪的,不用害怕。” 说话间,却觉得自己脚下踩到了一个有些软又有些硬的东西。高举的火折子僵在半空,头也还是向上仰着,呆愣愣的盯着墙壁,那只手也仿佛钉在了墙上。 “素蕊,素蕊,”还夕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快来看看,我,我是不是踩到耗子了!” 话音刚落,还夕就觉得有一只有些刚硬的大手抓上了自己的肩头。 她立即觉出这不是素蕊,刚要反击,却被大力一转,整个人紧紧的贴在了墙上。粮仓粗砺的墙壁硌得她的后背生疼,偏偏颈间渐渐收紧的大掌让她无力呼救,更无力反击。 火折子摔落到地上,忽的一下就灭了。 面前人似乎是很生气的样子,手掌越收越紧,愤愤喷出的热气拂在她脸上,牙根微微错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让她越来越害怕。 “这么俏丽的美人,你不给人家一个留遗言的机会?”一个有些魅惑的声音柔柔的传来。 还夕面颊憋得通红,脑中仅有的一丝理智也只能判断出这不是眼前人在说话。但是回音很大,她分辨不清那人的方向。 眼前人似乎并没有回答那人的问话,只是继续大力扼住咽喉,截断还夕的气息。 “好了。”那魅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还夕突然觉得自己的颈间松了,当即拼尽全力,击挡开眼前人的手臂。想要夺路而逃,却还是因为缺氧无力而瘫倒在地上。 秸秆木炭发出些重碾下的吱吱错动之声,有些碰撞的声响,好似还有些不稳的气息。 眼前人似乎被人制住,挣扎僵持了良久。 “诬陷王府!谋害母亲!这种人还不该死吗!” 这遏制不住的怒火,熟悉的声线,终于让还夕知道了是谁在对她下杀手。 她有些无力的咳了几下,干燥充血的喉咙也变得有些沙哑,似乎略带疯癫的低笑着。 “真是冤家路窄。” “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 武宣王气冲冲的抓起还夕的衣领,又把她拎起按回到墙上,重拳的力道压得她的锁骨生疼。 还夕确实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虽然没有与柳一云狼狈为奸,但在一些事情上,也算是间接的助纣为虐。只不过,若是按照最好的设想,他们也可以一生不见。 相较于自己的安危,还夕还是更担心素蕊。 “素蕊呢?” “她睡着了。”那魅惑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好似又顾虑什么,补充了一句,“真的只是在睡觉。” 怀文听还夕道出的担心,只觉得可笑,“像你们这样的人,不是向来只顾自保的么!” 还夕如今已经不介意别人对她如何评价,只是冷冷言道,“王爷可否松开手,大家好好谈一谈。我打不过你们,也跑不了。” 怀文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但是向彬却抓下他的手,让他把还夕的话听完。 还夕还想着在账房门口拖着时间的胖厨子,故而只是寥寥几句,陈明事实,“太妃中的毒,不是我下的。我同雪鸮也没有半分关系。至于铜匦中的状纸,确实是我让素蕊投送的,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内容的确有差。” “还有你和柳一云往来的信件,不需要说一说么!” “信件是伪造的。伪造者使用沛杨镇绵纸,意图挑起我和王爷之间的对立关系。” 怀文一听沛杨镇绵纸,就知道此事多半是事实。可也还是有几分不信,“你和柳一云在信中密谋构陷王府,你不会告诉我,这和我王府现在的处境,仅仅是伪造者制造的一个巧合?” 还夕闻言一愣,她似乎不记得那日公堂上有这样内容的一封伪造信件。但怀文的这一句话,似乎点通了一切。 “那只是伪造的。”还夕落落而答,依旧坚持着自己相信的事实。 怀文讥讽的一笑,“那你倒是说说,伪造者是谁?挑拨关系又有何益处?” “不知道。” 还夕简单吐出这三字。嘴上这样说,心中却不是这样想。 对于那伪造者的身份,她心中已经猜个不离十。今日武宣王说的话,也意外的帮了她验证猜想。只是还有一些证据需要收集,一些毒瘤也需要拔得彻底。 武宣王于她而言,并非完全可信。这些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保密为好。 “哼。”怀文冷笑一声,言而无实,岂不就是假话,“临机诡辩,巧舌如簧,这便是你管用的伎俩?” “王爷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记住构陷王府不是我的本意就够了。” 还夕不想让时间就这样白白的浪费掉,说了这最后一句,就从怀中又拿出一个火折子打亮,兀自搜寻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木楔 “你来安阳仓做什么!” 怀文脚步一横,闪身挡住了还夕的去路。 “和王爷一样,寻找线索。”还夕冷冷的看着他,眼中的嫌恶厌弃,丝毫不加掩饰,“我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请王爷放行。” 向彬微微思索,上前拉开了怀文,低声道,“先查线索,恩怨过后再说。” 还夕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个魅惑声音的主人,凤眼飘斜,正是茶楼中的那个浪荡公子。登时勾唇轻笑,“就算是要抄检,王府看起来也没有束手待毙。” 向彬自然知道还夕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们的时间也不宽裕,无心和她计较。 三个人,各举着一个火折子,在地上墙上搜寻。 忽然,怀文看到墙根下有一个形状奇怪的木块,捡起来用火折子照亮,“这里怎么会有木楔?” 闻听此言,还夕和向彬都凑上前去,拿过来细看。 “木楔是新的,上面有凹槽,”向彬仔细的看着木楔的断面,又用手轻轻的摸着表面的纹路,“表面有毛刺,赶制得很粗糙。” 还夕听着他的话,却走到那面墙上,举着火折子细细查找。 粮仓内壁,木板砖块排列紧密,鲜有缝隙,只有离方口隔板不远处的墙壁上,在一人多高的位置,有一个略显粗疏的缺口。 “这里有个口子。把木楔给我。”还夕严声道。 向彬鬼使神差的立刻就把木楔递了过去。 只是还夕个子矮,使不上力气,把木楔往缺口上一塞就掉了下来。 怀文见她不得力,便迈步向前,带着些气的夺过木楔,看了看大小,用力插了进去。 木楔和缺口严丝合缝的连在了一起,凹槽处也正与墙壁形成了一个小角度。 “是钉在这里的。”还夕举起火折子仔细的看了看,又顺着那凹槽的角度,走到了方口隔板另一边的墙上,“这里也有一个缺口。” 只是她找到了这个缺口之后,并没有等着这二人过来,而是径自沿着环绕墙壁的木质楼梯,拾阶而上。一路走,一路搜寻。 怀文和向彬看着这两个缺口,又看着在楼梯上寻找的还夕,渐渐明白了什么。 就见还夕突然在临近仓顶的地方停了下来,弯腰捡起了什么,按到了墙上,“这里也有一个缺口。” 她拔下木楔拿在手里,飞快的跑下来。拉起倒在地上的素蕊,费力的架起她的肩膀,就要离去。 怀文拿着地上找到的那块木楔,举到她面前,凿凿发问,“你发现了”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还夕打断,“我没有时间再耗下去,六七个人的性命在外面押着。让我出去!” 忽又想到些什么事情,磊落而言,“仓外东北小树林,到那里说话。”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果然,还夕的车队刚刚返回小树林,就看见了两个模模糊糊的修长人影。 她把在自己肩头靠着的素蕊平放在车板上,嘱咐胖厨子到官道边上等她,自己则利索的跳下车,向人影处跑去。 “你竟然真的来了。” 此处已然僻静无人,怀文也用不着压制自己的情绪,双脚前口开立,铁拳死握,紧咬牙根。若非向彬拦着,此刻还夕一定讨不了好。 “吴小姐,那些话,现在有时间说了吧!” 谁成想,还夕却微微摇头。 “构陷王府的事情,我现在还是不能说得太多。你们记住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今后不要处处针对我就好。” “那木楔的事情,吴小姐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猜测么?” 还夕依旧是有些顾虑,思虑良久,方才拿定主意。 以现在的情形看,安阳仓会牵扯出的事情太大了,不是她一个人,或是青邙别院那一小帮人能解决的。武宣王府也许是她将此事转交给朝廷的最好途径。 “安阳仓会在每年的年终和年尾查验两次。今年沈大人来安阳,提前了年中检查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上月月底之前,安阳仓看起来还都是满的。” “安阳仓的粮食,不可能一个月就都运空。” “当然,半月时间,千百石粮食装麻袋都装不完,更不用说运送出去了。” “所以,安阳仓在上月月底巡查使开仓查验时,就已经几乎是空的了。” 向彬却有些想不明白其中奥妙,拿过怀文手中的木楔,翻来覆去的看着,“空仓他们一定会看出来啊!又和这木楔有什么关系?” 这话虽然是问还夕的,可怀文却抢过来答了,“用木楔将拼板钉在墙上,再铺满粮食,就可以伪造满仓的假象。” 说罢,便死死的盯着这位处变不惊的姑娘,像是非要看出来些什么似的。 他如今越发觉得还夕有问题。一个深闺女子,夤夜探仓,还能在一开始就做出这样的猜想,即便她出身官宦人家,能有这样的见底,也是实在不同寻常。 向彬则没那么多心思看他们眼神打架,只是想解了心中的疑惑,“那这些木板木楔是什么时候运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运走的?那么长的木板,总不会没人看到。” 怀文眼波不转,“两次修缮粮仓的时候进行搬运,一次搬入,一次搬出。伪装好的满仓景象,正好挨过了巡查使的抽检。” “恐怕不止如此,”还夕回头看了看那掩映在层层树木之后微弱明亮,沉声说道,“管仓头和守仓卫队一定也有问题。” “他们可是官军!”向彬低低惊呼出声。商场c战场,他都经历过,自诩对这官场也是能触类旁通的。可万万没想到,这一环节上,也会有人动手脚。 怀文倒还算冷静,只是眸中的神色渐渐变暗,似有锥心蚀骨之痛。这样的大恶,他虽难以想象,但还是在前朝的史书中见过。若真有官员作此行径,那可真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了。 “我只是猜测。”还夕清冷的扫了这二人一眼,“这么多的粮食,非十天半月昼夜不息是运不完的。方才查过,仓中没有被大肆破坏的痕迹,没有地洞暗道,那么粮食一定是从地上运走的。不管做什么伪装,一定会从这些官军的眼皮子底下经过,不可能无人察觉。而且” 还夕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复又坚定的盯着二人,说出了她心中觉得可能性最大,但是又耸人听闻的猜测,“而且,我猜测,这些官军可能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一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书信 怀文和向彬早已深陷在这重重的震惊之中。信与不信已是次要,如此大的动静,他们身在安阳城,竟对城外之事一无所知。那么这对手,必然有着难以对付的高超手段。 还夕没有时间等待这二人缓过神来,平直坦言,“所以,这件事我管不了,王府独力也很难查清。以我之见,最好能向朝中呈递奏疏,另派钦差大员查案。” “王府深陷重围,早已失去上书之权,你告诉我们又有何用?”怀文知道还夕所言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一想到自己为何束手束脚,他就莫名来气。 这话明面的意思,还夕明白。这话暗中的意思,还夕也懂。她知道自己会被人误解,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怼她,她也受不了,“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半分伤害王府的事情。经过原委,甚至是我对诬陷之事的猜测,都已经写在信上。此刻送信之人应当已经到了京城,王府之难六七日即刻消解。我希望那时,王府能上书直言。” “你既然能解王府之难,为何不直接将此地发生之事告知朝廷。” 还夕蹙眉而答,字句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我是想告知。我也许能说服一个,两个。可是我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让满朝的文武百官相信我说的话?安阳吴府寄住小姐,还是盛兴吴府的远亲?我说的话,他们之中又有几个会信?面对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说话之人的分量,远比证据要重要。” 怀文明晰她的顾虑担忧,沉思片刻,又道出另一条途径,“本王可引你面见徽王或是太守。” “不必。”还夕立即回绝。 若是放在平时,或许不等武宣王出口,她自己就会想方设法跑去府衙。可是如今徽王就在太守府住着,她去见太守和见徽王有什么区别。她和陈岳玙相伴长大,他又怎会认不出她来。 只是怀文听她回绝得这样干脆,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又看还夕状似平静清冷的面上起了一丝丝的隐约波动,眼中甚至还有一些犹豫颤抖,“你,好像在怕什么。” 还夕旋即转眸看向别处,徒做掩饰。刚才的一瞬,她确实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这个疏漏,也不是不可化解,“我同王府有未完全结案的旧仇在,若是这样出现,只怕王爷和我,都不好解释。” 见怀文久久未答,似乎是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她这才微舒一口气,故作轻松,“安阳仓的事情,我已经和二位说得差不多了。不知二位,可否解开我的一个疑惑?” 怀文向彬相视一眼,容她说了下去。 “王爷曾说,我和柳一云‘信中密谋构陷王府’,到底是在哪一封信中?内容又是什么?王爷是如何得知?”还夕冷冷出口,眼中的霜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知道?”怀文疑惑的走近两步,犹疑的看着她。他对吴还夕身份的猜想,经今日一事,全都被搅乱了。不知道她是正是邪,是良善还是奸佞。难道,真像母亲说的那样,他真的看错人了? 还夕微微点头,说的坦诚,“此事对我颇为重要,还望王爷能毫无保留的告知。” 怀文权衡利弊,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在这林间的方寸之地往来踱步,思量许久,还是告诉了她一些无关自身的事情,“那封信,我曾在案发之前见过,但是已被销毁。可是后来,我从太守对待王府的态度上,觉得太守一定又从哪里知道了此事。太守见过的信,和我见过的信,内容是否一致,我不得而知。但是,我看到的那封上面写‘武宣王府之罪已然查清,确有谋逆之实。建业五年义贤王勾结南诏,武宣王府多次去信。同光三年静州行宫垮塌,忠顺王府即刻便遣家奴通风报信。’” 回想起那一段谈话,一样的风格,一样的构陷,还夕此刻已经可以确认自己心中的答案。不过,那日的一番话也确实让她疑了心,“王爷认为,这信中说的可是实情?” 怀文冷冷一笑,可手心却沁出了一层滑腻腻的虚汗,坦然言道,“信中所讲,皆为虚言。王府忠义,日月可鉴。” 可他心里,却对写出这封暗含深意的信件之人十分忌惮。这封信,用确实的事情佐证莫须有之罪责。信与不信,全凭读到此信之人的心意。若他本就坚信王府之忠,自会一眼看出信中前后言语毫无关联,更无实证。可如若他早就对王府有所怀疑忌惮,这些没有实证的勾连臆测,就会变成足以定罪的铁证。甚至是寻常人见此,恐怕也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念头。 还夕其实并不十分在意怀文的辩解。自古以来,皇族同藩王c乃至皇族自身之间的猜忌,半刻也未曾消减过。而那封信中,言事而不落其实,她也听出了个中之意。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寿宁县,是一个距京城盛兴百余里的小县城,人口也不过千人。可是却因一座山和一条水,而让这里显得格外的昌隆。 陈帝坐在寿宁行宫的逸仙阁中,守着顺贤皇后的梓宫,一字字的对比着眼前两张纸上的内容。 “到底哪个才是乐云所书?”陈帝低垂着眼帘,呆呆的盯着一模一样的字迹,脑中胡乱猜想着女儿可能遭遇的困境,愁苦难销。忽又满是爱恋怀念的看向身旁冰冷的暗色楠板,似是魔怔的呢喃道,“枬儿,你一定知道哪一封是,对不对?你是最了解乐云的,枬儿,你来告诉我,可好?” “陛下。”吴阁老神色担忧的站在一旁,苦苦相劝,“顺贤皇后已然仙逝,望陛下保重龙体。” 陈帝抽了抽有些阻塞的鼻子,长叹一口气,复又哀伤的仰头望天,生生赶回了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红着眼睛自责,“朕没能保护好枬儿,也没能保护好乐云。朕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 “陛下,若能达成灵德所愿,对她不也是一种宽慰么?”吴阁老拿起那封书信,再次奉在陈帝身前,声音亦是有些哽咽,“这封信,是老臣暗中安排在安阳的家奴送回来的。这人的存在,只有灵德和老臣两人知晓。” 陈帝无力的垂着头,看了看这封信,又看了看那页被说为伪造的状纸,心中就像被撕拉牵扯一般的疼痛。他忽然抬头拼命的眨了眨眼,双手扶膝故作轻松的前后摇晃身形,口中长叹无声。待掩饰住了内心的酸楚,他才又低下头,认真的读起信来,却又痛心的自问道,“乐云在安阳到底经历了什么?朕放她去安阳,到底是对是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换人 还夕怕这两人跟来,暴露假还夕和青邙别院的事情,特意在树林里绕了一大圈。一路上也是三步一回头,总是不放心的站定张望。确定了身后无人,这小跑着往官道而去。 官道之上,胖厨子找来的那些前来帮忙的朋友已经散去,用来伪装的骡车也都被拉走,只有一辆青篷马车等在那里。满天繁星之下,马儿闲散的低头啃着路边的青草,只有偶尔低空掠过的夜鸟惊得它抬头左右张望。胖厨子翘脚靠在车框上,自在的哼着小曲,掏出兜里的瓜子,一把接着一把的悠闲嗑着。素蕊则站在路边,焦急的踮脚望着,时不时的转动疼痛的脖颈。 “小姐,刚才到底怎么了?我怎么感觉好像被人打了?”素蕊见她一回来,就赶紧迎上前去,疑惑在眉梢已经挂了半天。 “你磕在楼梯上了。”还夕垂着眼帘,简单敷衍了两句,就踩着胖厨子搬下来的脚凳,经素蕊扶着,轻巧的上了车。 素蕊也跟着坐上去,只是还是不大相信的摸摸脖子,一碰到那一块就疼的直呲牙咧嘴,“那我这磕得也太狠了,痛死我了。” “素蕊姑娘,我没说错吧!”胖厨子一副“就是这样”的样子,回应着素蕊的自言自语。又收了脚凳,横摆在车帘前,跳上车一扬鞭,车轮转动,轻尘微扬,吱呀远去。 素蕊纵使是坐在他的车上,可一想刚才等小姐时和他吵的架,就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也是不饶他,“你还是想想怎么对付车夫吧!你偷了他的车跑出来,他现在肯定气的吹胡子瞪眼!” “切!”胖厨子满不在乎的翘脚靠着车框,随意抬手一扬鞭,正中马腚,“赶个车谁不会,有本事让他炒盘子菜出来!” 话虽这样说,可是当胖厨子在别院门口看到阴沉着脸的车夫时,面上还是有些怂。 “嘿嘿,哥,还没睡啊?”胖厨子蹭下车,腆着脸的凑上去,堆着笑纹,“马儿在路上都吃饱了,都是鲜嫩的夜草。那个,马无夜草不肥,对吧!” 车夫却是不大待见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微仰着头,耷拉着嘴角,站在那里没动换。 胖厨子见状,心虚的僵了笑意,可笑容却不减反增。待还夕她们下了车,他就狗腿的把马车拉了过来,又憨笑着拍拍胸脯,“哥,你甭管,我去卸车,擦车c梳毛c换草药,这事儿我全包了!” “这是我的车!”车夫这才怒气满满c中气十足的吼了这一句,整个人气的颠颠的。 胖厨子自知理亏,瘪了瘪嘴,无声道了两句“至于么”,便灰溜溜的撒了手,贴着墙根溜了回去。 还夕和素蕊也被车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皆是有些惊恐的回头看着他。她们猜到车夫会有意见,会生气,但却没有想到会惹他成这样。一时间,有些弱弱的心虚。 正要“潜逃”回去,就见柳一云披着件轻薄的云纹月白外衫,交握着双手,缓缓转出了院子。一头乌发散散的披落在身后,眉间透着些冷漠,微抬的双眼中也似有不悦。薄唇轻启,不带一丝弧度。 “姐姐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还夕被他逼住了脚,定定站在院外,睫羽心虚的扇动了几下,最终随着节律渐渐稳定的心跳而定住,眸中也多了些坚毅。 她扯起一丝少见的笑容,回手指了指车夫牵走的青篷马车,声情并茂的背着已经串通好了的瞎话,“下午去城中看了看恒通柜坊设的路棚,回来路上看着夏日景致极好,就在郊野之中多停留了一会儿。厨子第一回赶车出去,不像就迷了路。” 柳一云故作了解的频频点头,可表意中却带着些相反的意味。 还夕因他昨日说会留宿城中几天以便查账,所以才安排在今夜探查粮仓。她就没料到他会突然回来,也没指望他能相信那些编给车夫和别院信众的话,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有这一身解释不清的农家女打扮。可是除了硬着头皮对着,也没有其他的方法。 “姐姐就寝前,可否给在下一些时间?有要事相商。” 柳一云好似也没打算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撂了这么一句话,就幽幽的转身回去了,连个答案都不需要。也似乎,他就没打算让还夕做选择。 自然,还夕现在还多的是地方要仰仗他。所谓,仰人鼻息,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可去柳一云房间的一路上,她却觉得自己遇见的信男信女都有些眼生。尤其是端茶送水的那几个,绝对不是原来的人。 还夕才踏入屋中,就见他已经神态自若的端坐品茗。疑虑和不安交织在一起,她便有些忍不住的直直出口问道,“你把别院的人换了?” “是。”柳一云举香茗到鼻尖轻轻晃动,合目舒缓的嗅着盏中溢出的清香之气,神色无痕,仿若事不关己,“他们护主不力,自然应当回去领罪。” “我不过是出去了半日。就算回来晚一些,你也不至于这样做。”还夕实是不解柳一云在想些什么。 前段时间,他偏偏然如一位舒朗公子。行事做派,都带着些质朴随心的天性。 可这几日,怎么又回到了那个夜临寒水坞的无情黑衣人。理所应当中,带着些寒意森森的不近人情。 “在下说过,外头情势不稳,让姐姐在别院好好休息,暂时先不要出去,以免遭遇意外。”柳一云说着关心的话,可语气却不是关心的语气,“那些信众没有拦住你,就是他们的过错。” 还夕又岂会不知他的意思,面上的神色更是冷了两分,“你这是软禁。” “姐姐误会了。”柳一云缓缓落盏,微启的眼中好似多了些得意的星耀。只是被浓密的睫毛掩盖着,看不出切实的心思。 他又慢慢斟了一盏茶,推到还夕面前,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看向还夕的眼中,也多了些天真纯洁,“在下只是为姐姐的安危考虑。毕竟,今后要靠姐姐谋划的事情还多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消息 还夕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解,更有一些事情未查。此时,还不想和他撕破脸,也就假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若是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又该如何谋划?” 柳一云只是淡淡一笑,说出的话,隐晦得像隔着几重大山,“外面的事情,我会告知姐姐。至于其他变故消息,自有人摘抄传来。” 还夕好似这日才看清楚柳一云的嘴脸一般,心中隐隐的起了些不忿的怒气。只是想到未完成的事情,又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终究作罢。 秋娘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站在门外,恭敬的等候着柳一云的回话。 还夕还是第一次见她端药给柳一云,想着柳一云一贯的半真半假,也不由得疑惑重重的打量起她来。 一块浅灰方巾包着头,未经修剪勾勒的眉毛自然的长在有些微凸的眉骨之上,随之深陷的眼窝也生出不少的皱纹,眼中似乎永远是那样的暗淡无光。右颊上零散的几块褐色斑块标示着她的年纪,面部的皮肤也好像有些松弛,下扯拉拽着嘴角,总是给人一副不易接近的样子。洗得整洁干净的中衣领子环在一道颈纹之下,褐布外衣又恰好留出一道不宽不窄c处处等距的白边,腰带结系得整整齐齐,鞋面不染纤尘,就连鞋帮子也擦得干干净净,有着些说不出的刻板。 还夕觉得,她不算是个慈蔼的妇人,甚至有些不讨喜。可柳一云走到哪里都带着她,又只让她一个人熬那些神秘的药草,难道只是因为患难见真情? “端来吧。”柳一云扬了扬手,又把面前的茶壶茶盏推到一边,留出她放碗的空处。 可是秋娘却少见的皱了眉头,盯着边上的茶壶茶盏,似乎是有些介意。 “才小品了一点,不碍事。”柳一云微微笑着转头看她,直接从她手中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还夕从他嘴角的细微弧度中看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这和他近日对自己的那些各有意味的笑,全然不同。 这秋娘,果然还有着更多的秘密。 苦涩的气味渐渐弥漫,就连还夕这个在柳一云对面远远坐着的人都能轻易的闻见。那药汁似乎很浓稠,单从柳一云上唇挂着的暗褐色痕迹就能推断出来。 到底是什么药,竟然要浓成这个样子? 柳一云接过秋娘的手帕擦了擦嘴,抬眼就见还夕疑惑的盯着他们。被人这样盯着,他似乎也是习惯了。没有不悦,更没有气恼,只是从容的交还了手帕,又独自走到高桌边上含了清水漱口。 待到回转之时,才说起了正事。 “三天前,盛兴京城,一个名为兰娣的女子击了宫城正门外的登闻鼓,告彰化侯二公子强抢民女c草菅人命。” 还夕闻言,不禁蹙起眉头,“郭举?那么内向的一个人,怎么会犯下案子?” 在她的印象中,郭举永远是那些世家子弟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记得去年年中由京外大觉寺回来,路上正遇见了一群游荡闲逛的世家公子。他就躲在一众锦衣雕冠的公子哥后头,时不时的小心谨慎的瞟自己两眼。可等到自己发现了他的目光,再回看过去时,他又红着脸,本本分分的低下了头。若不是乳母告诉自己,他就是彰化侯府上的二公子,自己恐怕还以为这是哪个外官回京述职时带来的荒蛮小子。 “兰娣今年十七岁,林州万安人氏,早与同村的张三哥定下婚事。但彰化侯二公子远行时见到了这位乡间美人,非要强占为妾。张家来理论,他不加解释,也不加安抚,竟命仆人将闹事者乱棍打死。” “郭举如此罔顾法纪,自该严厉惩处。”还夕惊异于郭举的胆大妄为,也好奇素来严谨审慎的彰化侯府怎会如此疏于管教,只是心里又有了些别的答案,“不过话说回来,这兰娣姑娘,一定是一位绝色美人。否则,以郭举那个怯懦性格,怎么会生出这么大的胆子?” 柳一云理衣而坐,不加杂一丝感情的道出原委,“在场的信徒说,兰娣姿色平平,算不上个美人。但是,据三司传来的消息,兰娣的容貌,却与你有五分相似。” 还夕一听,满面憧憬顿消。臆测着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她更是嫌弃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瘆人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被人思念成这个样子,她可不觉得是什么优美感人的佳话。 自己才多大?郭举难不成有嗜好幼女的怪癖? 柳一云看着她一瞬三变的脸色,心知她同自己有着一样的猜测,可嘴上只是平直铺陈着这件鸣冤案情的后续,“三司传唤郭举,可郭举并不在京中。彰化侯府也说不知二公子的去向。此案便一直搁置。” “郭举的案子不会耽搁太久的。他父亲兄弟不会坐视不理,只要开始活动,就一定会露出马脚。而那些侯府的敌人,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还夕收了摆弄茶盏的纤手,落落放在那身别无二致的粗布衣裙上,脑中快速搜罗着彰化侯府的那些“斑斑劣迹”,盯着盏中清茶出神。 才无扰动的茶盏尚有余波,水纹丝丝缕缕,交织在清茶的淡香之中。这将要平静下去的一盏浅水,却是最无规律。 她又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忽然冷冷一笑,“郭举当然不在京中。彰化侯夫人同徽王母亲贤妃是亲姐妹,徽王走到哪里,姨家兄弟自然要跟到哪里。” “郭举在安阳?”柳一云虽如此问,可话中并无多少惊异。 这确实是他的一个猜测。但是,他才听过信徒的回禀。这几日,往来出入太守府的人中并没有郭举。就连那日徽王遇刺,在随后前来探望的诸多贵人中,也是不见郭举的身影。 还夕弃了面前莹润透亮却已然平静的茶盏,眼神空空的看向身旁平淡无奇的矮柜,兀自思索考量,“徽王一定会在王府中做一些手脚。但是,碍于他是钦差的身份,他和身边的人都不便出手。若是想做什么,只能依靠一个和本案无关的可靠外人。彰化侯和侯府世子有公职在身,出入京城必需事先报备。唯有这闲散在家的二公子是个自由人,往来随意。” 柳一云听觉有理的点头,刚想发问,又听还夕先问道,“兰娣一直住在侯府?侯府怎么能允许让她出去告状?” “彰化侯府并不知道兰娣的存在,她一直被郭举藏在京郊农庄上。但是,据后来所查,兰娣已在两月前逃走。郭举似乎是担心惊动家人,不敢大张旗鼓的寻找捉拿。直到兰娣进京击了登闻鼓,此事才为彰化侯府所知。” “徽王在这里查武宣王府的事情,朝廷却要开始处理彰化侯府的人命官司。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未免太巧了些。”还夕隐隐约约的思量出了一些个中要害,只是顾虑重重,不好定论,更不好道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阁老 “姐姐是什么意思?”柳一云自然也听出还夕话里有话,可他浅涉朝堂,对这些事情还是有些吃不准。 “哦,”还夕回过神,挂着一丝浅笑,眼中也闪过些许瞬时的精光,“我的意思是,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也许会有人借机大做文章。我在想,要不要帮他们一把。” 柳一云紧了紧眉头,顺着还夕的话思索,“郭举若真在安阳,隐匿之处倒好探查。可我们不好抓人,更不便直接报官。” “不能直接帮忙,但却可以直接裹乱。” 还夕秀目微转,纤指轻扣盏壁,唇角渐渐上扬,心下生出个颇有意思的主意。 “你说,郭举要是看见了安阳吴府的吴还夕,会是怎样的表现?” 柳一云体味着还夕的话,竟也渐渐升起了些许笑意。 郭举见个五分似得姑娘都能不管不顾,若看见个一模一样的佳人,还不要彻底失了心智?安阳吴府的假还夕是明光神教分坛坛主,武艺傍身,又有两名副手相助,想也是不惧郭举的伎俩。 ========== 且说武宣王怀文,次日一早又甩掉徽王手下,随着向彬一探渊水,却一无所获。回到太守府之后,又听施珂传了徽王之令,把他重新圈回了那个四方小院。 实际上,这哪里是徽王自己的意思,完全是施珂因为自己的人跟不住怀文,觉得自己不是怀文的对手,有些心虚的在徽王面前挑唆罢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怀文就是想逃,也要顾忌他母亲和王府众人的性命。 数日之后,随着朝中赈灾旨意的下达,临郡的援粮也已送到。安阳危机一解,审理武宣王府一案又提上了日程。 徽王下令重新清点府中物品,可却没有一个人呈递上那个他想看到的油纸包。府内外的账目也是清点了一遍又一遍,一厘差错都没有。往来人情,也只限安阳城中的几个故交府第,再多就是众人皆知的世交田府。 说武宣王府与朝臣串联,更是半分证据也找不到。至于在太守府门口整日坐着等待百姓检举申冤的随行师爷,也就剩了整日坐着,前几日有多少白纸,这几日还是有多少白纸。原本拿了好处说要来诬告的地痞流氓,一个都没出现。 徽王闻听了这些消息,又急又气。他心定不下来,更坐不安生,只能在屋里四处乱转。仆人来摆饭时,看他这个样子,都要提着心吊着胆,小心翼翼的绕着他走。就连落盘子落碗,都是轻着手c拿着劲,不敢发出一丝响动。徽王看着香喷喷的大白米饭,对着各色佳肴,竟比前几日还要没有胃口。 “什么都查不出来,怎么会什么都查不出来?”徽王气得直捶桌子,左右只有施珂和两名亲信,他也不用太过限制自己的脾气,“郭举呢?郭举不是把咱们伪造的军令放进王府粮库了么!” 施珂没什么底气的捻着几根稀稀落落的长须,有些浑浊的眼球没什么主意的四下乱转,讷讷的不敢说话,就怕惹上霉头。 “王府的粮库都空了,他放的东西在哪里?在哪里!”徽王看着桌角上摆着的一摞查验文书,就觉得来气。 他费尽心思讨了这个差事,又长途跋涉c吃糠咽菜,到头来却毫无收获。他如何能不气! “郭举不是就在城里吗。去,把他去给我叫来!让他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徽王怒冲冲的指着一名亲信,火气满满的瞪跑了他。 那亲信哪里会真的去找郭举,他又不知道这位二公子藏身何处,自己只不过是借个由头逃出来避灾罢了。另一名还在屋内顶火的亲信看着这一溜烟远去的背影羡慕得不行,低眼瞅了瞅殿下这机器少见的不善面容,心里是呜呼哀哉的祈祷着。 “你看什么看!”徽王随手拿了一份文书打了过去,正拍在那亲信的胳膊上,“傻站着,不知道去找啊!” 一听这话,这名亲信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出溜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徽王看着他们这幅样子,气叹微微,“废物,做什么成!” “殿下莫急。”施珂终于思忖好了主意,定了腹稿,抬步上前,躬身言道,“武宣王不遵旨意,私开查封府库,擅自离开幽禁之所,也是两桩罪状。” “殿下!”那名才刚刚溜之大吉的亲信又半跑半跌的闯了进来,额头鬓角还挂着涔涔汗意,“吴阁老来了!” “吴阁老?”徽王惊得站起,紧张的蹙着眉峰。谁人不知,吴阁老同父皇的关系已经不是亲厚二字可以形容的了。他来安阳,同父皇亲临安阳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在这个关口,父皇派他来,有何深意?“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京城,为何无人向本王禀报?” “吴阁老乘快马走小径,咱们的人都没有察觉。”亲信微喘着倒气,连连说话,让他本就有些不匀的呼吸更加困难,“殿下,吴阁老就在前厅等着,还奉着圣旨。” 徽王一听,面色凛然,急忙快步走了出去。父皇跟前的人,尤其是这位吴阁老,是万万怠慢不得的。 施珂心下转了转,捻了捻长须,眯缝着眼,细细思量着陛下的用意。忽似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的睁开眼,眼珠子精明的转了转,嘴角淡淡扬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他迅捷迈出脚步,匆匆赶上,随同徽王一起进了前厅。 吴阁老此刻正强直着身子,端坐在厅上用茶。连日的快马奔波,又是风餐露宿,他这把老骨头可是吃不消。正如此刻,他浑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隐隐作痛。偏偏还要给这位徽王殿下和安阳官吏颁旨,只能忍着。 见徽王众人进来,他便仿若拿着架子一般的缓缓起身,实则忍着难受的酸痛。 “吴阁老。”徽王站定,恭敬的施礼。又见吴阁老这般严肃刚直的气势,心中不由暗暗自查起来,回想着自己做的哪一件事情出了纰漏,不慎让父皇知道了。 吴阁老见他礼数行得这样快,不由得暗暗叫苦。他既然率先行礼,自己少不得要赶紧回上。可是自己腰酸背痛,还没缓过来,再行一礼可真是痛得要命,“徽王殿下。” 然而,吴阁老在弯腰之时,清楚的听到了自己腰上关节的错动声音,一时僵在哪里,不敢动弹。 “吴阁老前来,可是带着陛下的旨意?”徽王吃不准吴阁老这是何意,但还是快步上前扶起了他,一如孙辈一般的轻生问道。 吴阁老经徽王这一扶,才将将站直了身子,面上的尴尬窘迫瞬时化作了感激的笑意,“两道旨意,一道给殿下,一道给安阳众官吏。” “阁老请颁旨。”徽王转身,落落跪下,垂目视地,恭敬的听候宣读。 吴阁老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多拖延。皇家的那摊浑水,他早就看清了。这几个皇子之间的事,能少管就少管。左右这旨意只是陛下褒奖徽王有功c安阳之事处置得当,不涉及要害。最重要的,还在后边。 待字正腔圆的宣了旨,待徽王恭敬的接了旨,吴阁老又道,“陛下还有几句话让老臣询问殿下。” “阁老请讲。”徽王复又奉着圣旨跪下,低头看地,孝子一般的等候问话。 “陛下问,武宣王府的事情,查证得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虎符 徽王眉峰微蹙,眼神微晃,心中思付着到底要不要如实回答。 若武宣王府倒了,这北境西线的统帅之位必会空缺。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培植新人上位。等到这些新任将军立下军功,自己的羽翼也就可以更加丰满。 可,如今什么都没有查到,也不能说是有实证。如果就这样“无功而返”,除了能在父皇面前卖个好,还能得些什么? 罢了。若父皇命吴阁老押解王府众人回京,那他又该如何在一众随行官员的眼皮子底下c在短时间内变出个证据来。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查无实证,也未有案件牵涉其中。” “有奏报说,王府于安阳城内城外设路棚赊粥放粮,所用粮食乃查封之物。陛下问,可有此事?又是何人所为?” 徽王心中一惊,面色虽然不改,但垂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渐渐攥紧,手心中早已是滑腻腻的,汗水出了一层又一层。 安阳仓发生的事情,可谓是国之大事,父皇一定会知晓。但是他自己却没有料到远在京城的父皇对此地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更是没想到父皇会这么快就命吴阁老前来盘问。父皇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又知道多少? “王府放粮,确有其事。”徽王小心的把控着语音语调,硬着头皮作答。可藏在心里的后半句,他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该不该按照之前武宣王承诺的那样说。若是武宣王临机变卦,再有甲士百姓证实,他可是不占半点优势。 吴阁老正等着徽王的后半句,就听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答得倒是颇有底气,“王府府库乃徽王开启。当时安阳城内外危机,殿下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是谁?”吴阁老闻言皱眉,警惕的上下打量着这位身形消瘦c面相狡黠的半百之人,他以前似乎没在徽王殿下身边见过。 “在下施珂,徽王府上的门客。”施珂丝毫不惧吴阁老的这般注视,坦然而答。 徽王听施珂方才之言,犹豫片刻即消。施珂此言,必有他的道理。自己只需顺着话语往下接便是,“彼时安阳缺粮,百姓食不果腹。如此举措,情非得已。” 徽王眼帘低垂,紧抿唇角,确装作了一副认罪知错的样子。 吴阁老看着这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又早就在路上听闻了安阳城的消息,心下暗自笑了笑。面容微舒,作中庸的阁老之态。 看破不说破,他还有些分寸。即便要说,那也是回头背地里跟当今陛下说去,怎会让这两个人知晓了心思。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这边话中藏着机锋,那里也提早知道了一些消息。 太守府西路院,向彬又不得不冒险来找了怀文。现下二人躲在内室中,秘密商讨。 “这次来有两件事,”向彬才一站定脚,就压低了声音,急急出口,“一,吴阁老刚刚进了安阳城。二,兰娣击鼓鸣冤,郭举不知所踪。” 怀文在桌边侧坐着身子,架着胳臂细细思量,“郭举不在京城的事情我早已料到,只是吴阁老在此时来安阳,又是何意?” “他就带了小队护卫,车架依仗一概没有,一路快马加鞭,像是有什么急事。”向彬贴在门口,打开了一个门缝,侧身向外观望。毕竟现在是白天,这个幽禁小院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不会和王府有关。”怀文微微摇头,却还是有些不安的攥紧了拳头,“武宣王府在军中到底有些影响,不会这样草率处置。” “反正人是进了太守府了,不是找你,就是找徽王。”向彬看院外还算平静,就合上门,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一气灌下,解了自己一路狂奔的渴意。嗓子里舒坦了,心中也跟着舒坦。他复又挑着眉,戏谑言道,“你可知彰化侯二公子为何一定要强占兰娣?” “纨绔子弟强抢民女,历朝历代都有,无非是贪恋女色。”怀文此话说得颇为刚正,好似他是一名史官,在念着些无关自身痛痒的史料,“再者,让兰娣状告郭举,除了让她得以申诉冤屈,更重要的是为了牵出隐藏在彰化侯府背后的事情。何须去关注这些过于微渺的细枝末节。” “错,错,错。”向彬就势在桌边坐下,却手肘撑着桌面,欠身凑到怀文面前,八卦之色溢于言表,如市井泼皮一般的挤眉弄眼,“你既这样说,那你一定没有见过兰娣。陛下若是在庭审中见了她,那彰化侯府的罪责是连从轻处置都不能了。” “我确实没有见过她。我只是知道这件冤情,又吩咐手下人救她出来,再在合适的时机护送她进京而已。”怀文坦言,但他也确实好奇这兰娣的相貌和重判轻判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兰娣真是生得出众?” 向彬一副“就知是如此”的样子,瘪了瘪嘴道,“兰娣相貌清秀,是个美人,但却不是国色天香,更谈不上有姿色。她能入郭举的眼,完全是因为她长得像灵德公主。” 怀文更是好奇这郭举行事的缘由,想了一想,忽又有几分玩味的笑了,“难道说,郭举暗恋那个丫头片子?” “什么丫头片子,人家好歹曾经是个公主,同皇帝的血脉关系变不了。”向彬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能这样称呼皇帝的女儿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那个小丫头泼我一身墨,叫她丫头片子是客气了。”怀文一想起此事,就生了一脸的黑线。都说每个人年幼时都会遇到几件丢脸的事情,可他那回丢脸,可是丢到了宫廷宴会上。 向彬也记得他同自己讲的这件事,登时抱腹忍笑,憋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说有一位老大人还说什么‘泼墨山水’哈哈哈多亏你穿了一件月白锦衣哈哈不然公主可要上哪里‘泼墨’去呢!还好你是随田老将军去的,他脸皮厚不怕丢。不然,可就是丢的王府的脸了!” 看着怀文越来越暗沉的脸色,他也不得不收敛了一些,憋着笑意,道,“话说,你那会儿也就十四五岁吧?小公主呢?可有六七岁?” 怀文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正事说完了就赶紧走,这里不是茶馆。” “没说完,没说完。”向彬赶紧坐直了,揉了揉快要笑抽了的脸颊,“已经查到郭举住在哪里了,我打算找个由头,让吴阁老看见他。这样一来,郭举隐匿在安阳的事情,就必然会捅到朝堂上。至于朝中的那些人能联想出什么,就看他们的脑子好不好使了。” “还有一样东西。”怀文走到床边,从床板下面摸出一个油纸包,交到他的手里,“这是机隼营中一名百夫长暗中交给我的。我看过,是伪造的虎符和一些旧时的武宣军令。应该是郭举将它放入了王府粮库,机隼营开库搬粮的时候发现了,就暗中扣了下来。” 向彬打开一看,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和当年老王爷从皇帝手中接过的那块玄铁虎符一模一样。料到他们会做手脚,可不想竟然这么狠。凭这一块虎符,可以调动北境西路三个营的十五万将士。徽王真是不弄死你不罢休啊!” 他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块伪造的玄铁虎符,竟然还被精心的做了旧,就连那边缘都是经岁月打磨圆滑了的样子,凹槽处还堆积着一些难以洗净的干涸血渍,“太像了!真是太像了!”他忽然又生出一个“居心叵测”的想法,贼头贼脑的缩首看了看四周,把虎符装到袖子里,玩笑道,“咱们留下它吧!要是皇帝紧逼不放,咱就拿它起兵造反。十五万,足够了。” “啧,有没有正经!”怀文重重的捶了他肩膀一下,横着眉,立着眼,“让你拿着虎符,是让你通过伪造虎符的线索,把彰化侯府连根挖出。他能复制这一块,复制其他虎符也就不是什么难事。有了这样的帮手,徽王想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可若是彰化侯府一倒,徽王就失去了得力的臂膀。仅凭着一帮御史和那个施珂,他还能翻出什么浪。” “知道了,知道了。”向彬捂着肩窝,低低咳嗽了几声。 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密旨 怀文侧闪到门边,拉开个小缝一看,脸色沉得更深,“是吴阁老,让院外的甲士拦住了。” 向彬也立即收好了令箭,贴着门看去,往日的嬉皮笑脸之人竟也能出现几分严肃之态,低声说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出去肯定被他看见。你屋里有能藏人的地方么?” 怀文四下瞟了瞟,安阳太守一贯的简朴作风,屋中布帘都没有几处。两边没有帷帐,正中的桌椅更是连桌布都没有。内室门后虽然可以藏人,但若有人进去,他可是连退路都没有。能藏人又绝对不会有外人前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一处了。 他看了看自己每晚就寝的床榻,又神色不明的看了眼向彬。不待多想,他便拉着向彬走到床边,撩起床榻左侧垂地的布帘,又绕过帘后摆放的恭桶,把他整个人塞到了床后和墙壁之间留出的一处极窄的缝隙中。 “就,就这儿啊?”向彬捏着鼻子,嫌弃的看着四周的环境,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两字。 怀文也未多解释,便放下左右的帘子,无视向彬的抗议,快步退了出去。 才在桌边抓了个凳子胡乱坐下,就听见了几声极缓的敲门声。 怀文对来人没有直接闯门而感到诧异,略空了空,调匀了呼吸,这才从容的迈步开门,装作记不大清楚的道,“您是?” 吴阁老看这位年少的王爷面如冠玉,似是生来就有一种儒雅之风。可,许是历经沙场的缘故,他的眉宇间又透着些不凡的英气。文武两色集于这一人身上,竟是意外的相衬,丝毫不显突兀。又见他身体康健,精神尚好,也就放下了心中的牵念,温厚的笑着,简单的介绍着自己,“老朽吴长玄。” “您就是吴阁老!”怀文眼中故作惊异,侧身让了路,又道,“三年前入京,未能拜会阁老。今日竟让阁老来看晚辈,实是晚辈的不是。” “那时老朽正奉陛下之命,巡视云州,是错过了,不怨你。”吴阁老和乐的笑着,红润的面色一扫疲惫辛劳。他抬步入内,见此处简朴到有些寒酸,心中又不忍起来,“你在此处,可还好啊?” 怀文一时有些答不上来。他虽然知晓往来应答c人情世故,但到底久居边城,实际操练起来,还是生疏得不称手。况且,他吃不准吴阁老此话的意思——这是私下关怀?还是在替陛下问询? 吴阁老听身后没了声音,转身一看怀文拘谨犹豫的样子,就知道他是想多了,便含笑让坐,又说着些府院皇庄的事情。 怀文起初还认真的思量作答,但来回了几句,就发现了其中的意味。 门虽关着,但屋外此刻站着的六名随从,恐怕有人并不是听命于吴阁老的。 “别急。”吴阁老看他眼神微动,也猜出他反应过来了屋外之事,只作了口型,右手示意一般的按下。再说话时,依旧那样的寒暄。 如此说了随意几句,烦走了徽王派来偷听的手下,吴阁老这才说起了正事。 “陛下已经知晓王府是受奸人所诬陷” “阁老”怀文半句话哽咽在喉无法说出,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吴阁老亲来竟是为了言说此事。身子再也无法在凳子上坐住,欠身直腰,倾伏向前。眼皮颤抖,唇角抽动,似是有屈枉,也似是有感念。 “陛下远在京城,一时不明真相,命徽王来查案,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吴阁老含着些温厚的笑意,缓缓劝说,“安阳发生的事情,陛下都清楚。不过,一些面上功夫,还是省略不得。朝中的事情,你要理解。” “陛下厚恩,臣岂敢辜负。”怀文深深伏下头去,态度之恭敬,言辞之卑微,一如陈帝就在身前。 只是,脑海中忽然又出现那日吴还夕所说的话。细细推断,难道吴还夕真的对王府没有敌意?难道她真的暗中帮了自己一把? 他还未思量清楚其中的关联,就又听吴阁老言道,“陛下另有一道密旨给你。” 怀文面色一肃,立刻就要起身叩拜领旨。 吴阁老却抬手拦下他,直接将一方锦卷交到他手里,又欠身凑近怀文耳边,谨小慎微的低声言道,“自己看了收好。若真有变,你依旨行事便可。” 怀文在吴阁老目光沉重的注视下,疑惑满满的展开锦卷,这才明白,他从吴阁老神情中看出的一丝忧虑确实应当存在。 若说彼时粮库中的虎符是伪造的,那这块包裹在密旨里c又由吴阁老贴身带来的虎符,总不会再是假的。 赐交虎符,便是大战在即。 锦卷中的旨意,也言明了这一点。 陈帝虽不知安阳仓的内情,但他做出的猜测,与还夕和怀文等人的猜测,一般无二。这是最坏的猜测,但再没有比这样猜测中的事情更危急的了。 怀文把锦卷和虎符原样收好,只是动作略显迟滞。而他的心思,更和他的动作一样,凝滞在一处,前行遇阻,“边境的布防战力尚不清楚,军备也不齐全,恐怕” 只听了这简单两句,吴阁老就明白为何陛下执意要将西线战事交由这个年轻的孩子。有些人的资质心性,生来就该为良将。将西线交给他,不比交给那些资历深厚的老将军差。 “陛下早有决断,朝中的几位将军和兵部也已经在筹措此事。西线三营的将领此时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边境军报不日就会送抵安阳” 一老一少在屋中说了半晌的话,多半都是有关边境之事。直到吴阁老临走时,怀文才拿定了主意,直言安阳城中曾经发生的那些不愉快。 好在,这些事情吴阁老已经在还夕的信中看过,有还夕的解释作凭,他自然也不会过多的怪罪王府。 但是,他确也觉得,还夕不适合在安阳继续呆下去。他的这位女学生,心性高,心气大。若真是捣起乱来,残局可是不好收场。接还夕回盛兴,陈帝和他也都能放心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得知 且说自吴阁老的行踪,不仅徽王和向彬两方毫无察觉,就连那自诩神通广大的柳一云都没得到半分消息。直到他在城门口亲眼看着吴阁老快马入城,这才直到安阳来了这么一位重要人物。 他并不担心吴阁老会给两位王爷带去什么旨意,甚至连吴阁老为何会突然驾临安阳都毫不关心。反正那里的事情结果如何,已经同他的计划没有半分关联。 他只是担心吴阁老的到来会不会对还夕有着什么或好或坏的影响,更是担心吴府里的那三个人能否应对得了这位朝中老臣。 若要消去穿帮的可能,只有让还夕回到吴府,亲自应对。但是,他总觉得吴还夕对自己已经有所防备。这样一放,无异于散鸟入林。以后,又该如何筹谋? 他还在这里犹豫不决,却不想让还夕先来问了他。 “听说吴阁老进了安阳城,柳公子不让我回到吴府应对么?”还夕落落大方的敛裙而坐,在柳一云的屋子中反客为主的径自斟起茶来。那份从容不迫的劲儿,比对面的主人更像主人。 她料定柳一云没有察觉到自己往盛兴送的信,也笃定他没有更好的应对此事的办法。既然他做不了决定,那她不妨来逼着他下决心。 还夕淡淡扫了一眼柳一云故作镇定的面色,微合双眼,低头轻嗅盏中茶。袅袅蒸腾的淡雅茶香萦绕鼻尖,比那些馥郁的浓香更要怡人。她不禁享受的轻哼出声,将态势渐渐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才是悠然自得,“好茶。” 柳一云冷冷的盯着面前人,他明明知道还夕在利用此事,但就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拒绝她的借口,更是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在下还没有给佟坛主送消息,过几日安排好了,会通知姐姐。” “今天就是个换人的好时机。”还夕轻抿了一口茶,含在嘴中,待幽然的香气充满口腔,这才享受的咽下,“郭举午后回到斋檀巷,会在巷口偶遇佟坛主。这是我们一早的计划。可如今,吴阁老来了安阳。不妨就让郭举见一见灵德本人,让他在吴阁老那里,再减去一些好感。” 柳一云怎会不知这是个绝佳的换人机会,但是他始终还是不放心让还夕就这样走了。只要吴阁老护着她,明光神教又哪里积攒有明目张胆和朝廷对抗的本事。他眸中神色愈发的幽深,几是严苛至极的开口,“姐姐一走,还会回来么?” “红叶留下。她在这里,我又岂会不回来?”还夕毫不畏惧的盯着他快要寒彻冰霜的幽深眸子,心中更因悠然而生了几分玩味。对着他的不置可否,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难道,柳公子认为,红叶不是我的人?” “怎会。”柳一云带着些寒意的嗤笑一声,修长的薄手执起玉制茶壶,似是随性的替还夕添了茶,懒懒的说道,“就是怕,姐姐见了师傅,想起了宫中的弟弟,就忘了我了。” 还夕笑容更深,三指拈起茶盏置在手中,眼帘低垂盯着盏中水面,却让对面之人看不清她心中的小心思,“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做姐姐的自然一碗水端平,都要关心。” 柳一云没有别的选择可以做,自然是应了她的条件,亲自陪着她去了一趟斋檀巷。 斋檀巷,一如其名,清净得很。前半截巷子是两家大户的院墙,只有后面半段才错落的排列了几间大小不一的单进院落。就连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都很少来到这个偏僻无人的地方。 还夕和素蕊在离斋檀巷不远的一处寂静巷口下了马车,正同佟坛主和她的副手打了个照面。 佟坛主看着眼前的正主,微微发怔。可及至看到马车边站立的柳一云,霎时明白了一切。她半句话不多言,只是恭敬的向还夕施了一礼,就带着副手快速的上了马车。将盛兴吴府小姐这几个字,交还给了吴还夕。 还夕有机会近距离的打量佟坛主,这才意识到江湖上的易容之术有多么的出神入化。但正如素蕊所说,形似神不似。佟坛主,终归还是少了一些气度。 这段时间安阳吴府发生的事情,柳一云已经同自己说过,此刻也没有必要叫住佟坛主细问。反正,佟坛主整日在寒水坞养病修行,不问府中事,也是合理。 她只是对佟坛主的问安点了点头,便脚步不停的走向了斋檀巷口。毕竟,这才是如今的正事。 郭举才去见了徽王,他错愕于那块消失的虎符,却也因徽王的数落责备而愤愤不平。他不是个心在朝堂的人,自幼见惯了父兄的手段,让他对权位毫无眷恋之心。若没有父兄相迫,他也许早已云游去了。 心中越是愤懑,越想找个方式发泄。路上好好躺着的一颗石头子,就受了这个无妄之灾,被郭举踢了两条巷子,直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还夕吃痛的弯下腰,隔着素纱衣裙,揉着被石头子击中的小腿。 素蕊知道还夕的盘算,也就赶紧装模作样的跑过来蹲在地上,替她轻轻的揉着。可这一碰不要紧,纵使隔着衣裙,她也觉得还夕腿上真的肿了一块,小包似的鼓了起来。又疑惑的抬头,看见她面上疼得倒吸气的表情,便知道这回是真的伤着了。 也是,郭举也是习武之人,又正在气头上,脚下可不就使了些力道。 郭举虽是一直耷拉着脑袋,但也听见了这一声痛呼。惊觉可能是自己踢的石头子伤了人,他也是有些愧疚。刚抬头迈步想要道歉,却让眼中映入的身影惊得定住了。 绣眼弯眉,琼鼻樱唇,只是这半张低垂的侧脸,就与他脑海中记忆之人深深重合。清丽中自有高洁,柔美内含着傲骨,莫不是梦中人出现在了眼前? 想到这里,他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就像以往在宴席上偷窥灵德公主一样,带着些没有底气的惧色。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迈步向前,低声道歉,“无意中伤到了姑娘,望姑娘宽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郭举 还夕知道了兰娣的事情,原以为这位侯府二公子会是个欺软怕硬的。可不想,他对着两个弱女子,竟还是这样的有礼有节。这不由得又让还夕重新打量起他来。 不得不说,郭举继承了彰化侯和夫人在样貌上的所有优点。平峰眉,桃花眼,灵秀鼻,芙蓉口,俊朗中透着些盈润,看着真不像个薄情寡义之人。也难怪他能对自己存了这么多年别样的心思。 “无妨。”还夕拉了素蕊起身,低头掩面,佯作避嫌的就要离去。 郭举摄于这十成相似的声音,一时挪不动脚步,呆呆的定在了原地。等到还夕都走了好几步,正犹豫着要不要慢下来等他,他这才反应了过来,紧追几步,拦在了还夕身前。 “姑娘,芳名。”郭举似乎是有些过度的紧张,有些结巴,也有些颤抖,眼睛更是连看还夕都不敢,哪里有半分登徒浪子的样子。 “我们小姐的闺名是你可以问的么!”素蕊同还夕相处了这些年,不消多说就知道该如何做戏。当真同那些描述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中写的那样,小辣椒似的护在还夕身前,一手不费力气的就将站得过近的郭举推远了。 郭举本就心虚腿软,让素蕊这轻轻一推,直接后退了好几步。等他回神站定,才敢微微抬头,瞄了还夕一眼。却因这一眼,让自己的脸颊又添了几分红晕。傻傻的站在那里,再也不敢开口。 还夕没料到郭举会是胆怯至此,他不问,自己也不便说。可若是不让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这个设好的套又该如何让他钻进来? 可他要是这样胆怯,那兰娣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也许,他会有自己的方法? 还夕对着这个囊货,一时没了主意。在这里和他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她索性拉着素蕊快速绕过他身边。只在离他最近时,同素蕊低低的说了一句,“走,我们快回吴府,不要理他。” 她只能盼着,郭举脑子里还能记住一点事情。 但此刻,看见巷口这一幕的,还有别人。 “还夕?”吴世奇满是疑惑的从身后追上这二人,在经过郭举身边时神色不明的皱眉看了他一眼,脚步却是未停,“你们不是说去天一茶楼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还夕虽未回头,但听声音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片刻之间便筹措好了说辞,“和路人起了口角,心情不好,就让素蕊陪我四处走走。” 吴世奇点了点头,又回身看了看站立发愣的郭举,沉声问道,“我看你们刚才在说话?” “他踢石头子打到我了,刚才道了歉。”还夕简简单单的说了经过,为防止吴世奇问得更多,她就又开了口,“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也不带个人跟着。” “会个朋友。”吴世奇亦是简单回答,平整的额际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在商场混迹这几年,也知道还夕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他多问。反正,女儿家的事情,他不便多问,正好也就住了口,另说起其他来,“早上我出来时,正巧看见府里人收拾前厅厢房,说是吴阁老要来。他回府必然要探望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还夕只先佯作不知的略略惊讶,而后便故作顺从的点点头,经素蕊扶着,微跛着脚,迈开了步子。可却又觉得吴世奇没有跟上,便好奇的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但见吴世奇已经走回到了郭举身边,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不过,吴世奇背着身,还夕只能看到个俊挺的背影。而这背影又恰好将郭举的面色挡住,二人的神色唇形皆是无从窥探。 他们在说什么?这二人怎么会有关系?还夕低下头,疑虑重重的思索着。 吴世奇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滞住了,便自然而然的回头去看,就见还夕这一副低头思虑之态。“在等我么?”他毫不掩饰的落落转身,谦和的唤着还夕。 还夕有片刻的慌神,但很快就平复了下去。他又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会知道前后因果,何必惧他。她缓缓抬头,面上含着些淡淡的笑意,“三老爷不回去么?” “就走。”吴世奇含笑颔首,转身又同郭举低语了几句,这才快步赶上。 还夕稳稳的迈着步子,轻轻吐出了心中的疑惑,却又有几分的随口之感,“您认得他?” “不认得。”吴世奇从容对答,额间清明舒展,双目闲适的眺向远方,一手背在身后,闲散的转着扇子,“不过是替你教训他一下。不要让他以为,吴府的人都是好欺负的。” 还夕忍不住笑意,微弯了弯唇角。心中暗道,果然如卿香所说,长辈不像长辈,倒像是打架时替幼弟幼妹出头的兄长。 二人身后,只留下郭举怔怔出神。 “吴世奇?吴世奇认得她?”郭举喃喃自语,脑中飞速思索着方才的情景,“吴府?原来,她是安阳吴府的女儿。” 入夜,暮风微凉。还夕斜倚在廊下,轻摇薄扇,惬意的眯着眼,享受着这久违的安宁。不时有锦鲤浮上水面,灵巧的吞食着被微风拂入水中的花瓣,只是偶尔能听到几声打挺翻身激起的水花声。 相较于青邙别院山林中的幽静,寒水坞雕梁画栋间的宁和似乎更显得宽厚稳重。 “小姐。”一个上夜的小丫头轻手轻脚的走来,及至还夕身旁,才轻声细语道了话,“外头说,吴阁老还在太守府处理公务,让府中给他留个门,恐怕要夜半才能回来。阁老也让小姐早些休息,说话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 “知道了。”还夕懒懒的睁开眼,可眼神却丝毫不带疲惫,精神甚至比身旁这个忙了一天的小丫头还要好。她心中挂念着陈英,挂念着朝堂,更有许多疑惑想请教吴阁老解开。越是思虑这些事情,精神头就越是充足。 她转头看着外头疏朗的月色,看着散落在穹幕之上的点点星辉,睡意早已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小姐还是去睡罢,哪怕只是一会儿呢。”那小丫头很是贴心的说道,只是声音中还带着些年幼的稚嫩,“我们知道小姐思念亲人,但还是身体要紧。” 还夕转眸,含笑看着她。这小丫头的聪慧,倒是很得自己的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问话 夜风一袭凉过一袭,侵透肌肤的凉意让还夕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只是夏日的薄衫如何能与夜风相抗衡,不过片刻,还夕的手脚就已经有些冰凉了。 那小丫头极有眼色,低眼盈盈上前半步,虚扶着还夕,口中依旧是柔和的劝道,“小姐,快回屋罢,小心着凉。” 还夕最后瞧了一眼天际,这才安心的起了身,缓缓转回屋中。 素蕊早就备好了热水热茶在屋里等着,还夕不回来,她怎么敢踏实睡去。眼见着有小丫头去叫了,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想着外头越来越深的夜色,想着还夕不太结实的身子,她也越发的焦虑起来。随手捡了间披风,正要出去寻找,就在转弯处撞见了环臂低首c悠闲而来的还夕。 “小姐上哪里去了?”素蕊紧走两步,将披风披在还夕身上,可双手一碰上她的臂膀,竟全是凉凉的寒意。再一捂她的双手,更是冰凉如雪,“怎么这么冷?又吹了风了?” 还夕淡淡笑着,抽出手来轻握着素蕊温暖的双手,“只是在水边坐了一会儿。” 她又看向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小丫头,顶着素蕊喋喋不休的唠叨,同那小丫头温和的说了一句,让她去忙自己的差事去了。 待那小丫头走远了,还夕才悠然的看着身前说个不停的素蕊,平和的眼中闪过些许疑虑,却又很快消散。她拉着素蕊快步走回屋中,严肃的道,“我有话问你。” 一直唠唠叨叨的素蕊听见还夕这乍一句的话,不觉有些发愣。可见她的正色正语,确实是要说正事的样子。心中虽猜不透还夕要问些什么,但也估量着是私密的事情,不然不至于背着那个丫头。 思量至此,她也配合着打发走了门口值夜的嬷嬷,又轻轻的合上了房门。 再一转身,却见还夕从柜子中取出了那个锦盒,拿出一朵绒花递到她的面前,“这绒花是这里备下的,还是吴阁老交给你带来的?” 素蕊心中一惊,时隔这么多天,还夕怎么会忽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她脑中回想着前后的情景,回想着那时红叶说过的话,定定作答,“是吴阁老让我带来的,这里没有这样的绒花。” 还夕了然的点点头,又接着问道,“这个样式工艺的绒花,你都在哪里见过?” “只,只见过这些啊?”素蕊心中想起一些事,便回答得有些结巴。她越来越心虚,更是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面上的表情,尽力维持着从容平静。 还夕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虽然问的是疑惑,但透露出的表意似乎只是在向她求证。她将绒花直接交到了素蕊手上,让她细看,“母亲妆台上的绒花,和这些是不是一样?” 素蕊听她问了这话,拿着绒花的那只手忽然有些颤抖。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握住,只草草看了一眼,便放在了一边,又将颤抖不已的双手藏在了身后。但是眼中的慌乱还是难以抹去,每一次眨眼都似乎带着些抖动,“不,不一样,不一样吧?” 还夕将她的小表情小动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她的答案,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但是,她还是想听素蕊给出她的说辞,“一样,还是不一样。” 素蕊渐渐镇定了下来,心口虽然在剧烈的跳着,但思绪已经稍稍理清,急忙摇头,“不一样,不一样。” 还夕也不过多的介意她是否说谎,只是另问了一个问题,“当时,你从皇宫到章台行宫用了几日?来安阳城的路上,又耗费了几日?” 素蕊才略略理顺的思路因这一个问题,被全部打乱。她脑中飞速的算着时间,算着各种的可能与不可能,“从皇宫到章台,用了,用了,用了一天。对,用了一天。到安阳,用了八天。不,九天。不对,还是八天” 还夕知道她一定算不清楚这笔账,便也不待她说完,就替她做了解答,“除夕过后,你在宫中呆了五日,一日路程至章台,九日路程至安阳,恰好能在我入府前抵达。” “对对对。”素蕊迫不及待的点头承认。 “但是,九日到安阳,需乘快马,而不是马车。”还夕目光清冷的盯着她,语气中却带着些失望,“你曾摔落马下,自那以后便再也不敢骑马,你又是怎么来的这里。” “我,我敢骑马。为了公主,我敢骑马。”素蕊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连她自己都不信。 还夕微微合眼,伴着拳心指甲刺入的微痛,调整了心情,又从容的将目光投入了素蕊的眼中,平静的驳斥,“青邙别院,我让你去投状纸,再三言明不可耽搁路程。我给过你乘快马的选择,可你怕得死死抱在柱子上,怎么拽都不松手,最后还是和柳一云一道乘马车去的。就这样,一来一回还耗费了半个月的行程。” “我”素蕊下意识的想要立即驳回,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完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能够同时解释清这两件事情。 还夕没有打算听她的解释,只是说着所有的事实,“那日,太妃生辰宴上,你和我说,你看到田瑛的出现是那么的害怕。” “我是” 素蕊试图插话解释,还夕却没有给她机会。 “但后来,你明知铜匦四周一定会有风翎密使暗中保护原告的安危,却二话不说的答应了我让你以真容投状纸的要求。” “因为” “其实,你根本不怕我在安阳的事情被皇帝知道,根本不怕吴府会受到牵连,因为本就不会。对吗?” “不是的,我我。”素蕊挣扎了几句,终究还是放下了找理由搪塞的念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欺骗还夕,哪怕是善意的谎言,也是坚持不下去的。 她看着还夕眼中闪过的一抹痛色,眉头因为生出的愧疚而拧的更紧。她再也支撑不下去,再也欺骗不下去,无力的合上双眼,双腿一弯,直直的跪在还夕身前。纵使磕在坚硬冰凉的石砖地上,纵使膝盖传来的阵阵疼痛,与她内心的内疚相比,都不足以让她挂怀。 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百种心绪也杂乱的交织在一起。还夕眼眶渐渐红了,溢出的泪水仿佛不是眼睛能承受的重量。微一眨眼,两滴泪水滴落在地上,均匀的散溅成了两朵小小的泪花。 她看着身前低头认错的素蕊,面对着那个触手可及的事实,嘴角微微颤抖,“素蕊,到底是谁送我来的安阳,又是谁安排你到这里来陪着我,你还要一直瞒下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来由 素蕊咬紧嘴唇,死命的摇着头,半句话都不再说。虽然她知道,自己说与不说,还夕都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她还是不想违背当初的承诺。 还夕和素蕊一同长大,知道她的性子。一诺千金,宁折不弯,还夕自叹不如,“你在他面前发过誓的,是么?” 素蕊深深的埋着头,紧咬双唇,紧闭双眼,试图远离此时发生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把内心激烈争斗的自己隔成两半,再也不会面临这样的抉择与纠结。 这样的问题,教她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还夕看着她纠结不已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苦笑着,“既然是你承诺他不能告诉我,我也不会再逼你说出来。他让我离宫,是在保全我,我想明白了。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何要把英儿留在那里?他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幼儿,又怎能平安长大?” 素蕊像是有什么话涌到嘴边,但好似又想起了什么,把这些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也不能告诉我么?”还夕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凳子上,盯着,怔怔呢喃,“不知世事,呆呆傻傻,让我度过这样的一生,真的是对我好?我在他心里,难道就只是一个什么都担不起,什么都承受不住的丫头么?” “公主,您别这么想。”素蕊想安慰还夕,但说了这一句,却再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该如何表达才是对的。 还夕有些发愣的抬头,直直问道,“那你告诉我,将陈英留在宫中,为何对他那么重要?” 素蕊犹豫再三,简单道了个理由,“陛下只是想多和小殿下相处些日子。” 可是还夕却并不相信这个答案,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素蕊被还夕盯着心虚,想应对些理由让自己的话更为信服,“殿下年纪小,失了母亲必然难过。若是再失了父亲,对他怕是更不好。” “那,我呢?”还夕都不知自己是如何问出的这句话。她也失了母亲,她也不想再失去父亲。这是嫉妒?还是羡慕? 素蕊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找补解释,“公主在宫外可以过得很好,可宫外却无人有能力照顾好小殿下。” 看着还夕脸上层层生出的疑问,素蕊这才惊觉自己说多了。她逃避似的别过头去,想闭口不言,可还夕却凑到她面前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宫外无人可以照顾好他?为什么他不能出宫?” 纠结,伤心,不忍,素蕊实在不想让还夕知道这件事。 她深深记得,还夕初到安阳时是那么的颓废,而让还夕精神起来的唯一念头就是为了护着陈英。若还夕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护着弟弟平安长大,还夕会不会又回到那时的萎靡不振,会不会再也不见欢笑? “素蕊,我求你了。”还夕跪在素蕊面前,希冀的摇着她的双肩,渴望她能告诉她真相,哪怕只是这一件,“不管你们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我都不再问。我只问这一件,你只告诉我这一件。好么,素蕊?” 可是素蕊的闭口不答,却让还夕心中胡乱生出些更可怕的想法。还夕越想越觉得惊恐,越想越觉得不安。她的手虽然从素蕊的肩上拿了下来,却是在不住的战栗。明眸中也充满了恐惧,羽睫微颤,像是堕入了一个可怖的深渊,不可阻挡的向下坠落。微启的双唇不可抑制的抖动,却又像是在小声呢喃着些什么。 素蕊被她魔怔的样子吓坏了,慌忙按住她的双手,无措的说道,“小殿下只是身子差一些,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公主千万不要乱想。” 还夕脑中只听见了三个字,也只记住了三个字。想着那胖嘟嘟的小脸,想着那胖藕节似的不停挥动蹬踹的小胳膊小腿,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身子差?他那么活泼好动,为什么会身子差?” 素蕊再不敢口不择言,一边细细的想着,一边小心翼翼的回禀,“听太医和当时的产婆说,殿下胎中不足,以后少不了要用补药来调理。” 待理清了思路,确认了此话没有疏漏,又见还夕面上的疑惑渐渐消解,素蕊才如释重负的轻巧解释起来,“宫中药材全,品质也好。陛下让小殿下留在宫中,就是为了能让他好好调养。” 还夕听了素蕊的话,再也没有开口。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怔怔出神。 往昔的景象,在她的脑海中,一点点回退。她随手拿起锦盒中那面破了的拨浪鼓,不经意的轻轻转着。 除夕家宴时的欢歌笑语,英儿降生时的阖宫喜悦,姊妹玩笑时的无拘无束,兄长替罚时的忍痛假话。还有,撒娇时扑入的那个温暖馨香的怀抱,抬头时看见的那个宠溺关切的眼神。 兄友弟恭,父慈母爱,那些温暖点滴,渐渐的袭上心头。 过了许久,还夕才轻轻道了一句,“我想回去,去看看父皇,去看看英儿。” 素蕊明白她的心思,但有些事情,不是想一想就能做到的,“可是,公主,咱们卷进了太多的事情。这样回去,就算陛下不管,京中只怕也要出大乱子。” “我知道。”还夕微微皱了眉头,“朝野内外的这些事情,早晚都要了结。父皇重情重义,在整肃吏治上,却少了分寸。容忍太过,不见得是件好事。” “公主是打算随吴阁老一同回去?” 还夕摇了摇头,眼中眸色渐渐暗了下去,似乎在积聚着什么,“我随柳一云入京。他的事情,必须要尽快了断。” 素蕊一知半解的点点头,却不知道这和柳公子有什么关系。 次日晨起,还夕早早的就以问安的缘由去拜会了吴阁老。 自然,昨夜问素蕊的话,昨夜同素蕊说的话,还夕又原样在吴阁老面前说了一遍。吴阁老知道此事已经瞒不住她了,承认得倒是比素蕊更痛快一些。 但是,当他听闻还夕要继续“帮助”柳一云时,却是万分的不同意,“你不是说,柳一云同南岭逆党有牵连,而南岭逆党又在北疆筹谋着什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猜测 对于南岭逆党在北疆的谋划,还夕只是空有猜测。她还有一些疑惑需要在吴阁老这里得到确认,“师傅可曾看过铜匦中的状纸?内容是‘武宣谋逆’,还是‘王府诬告’?” “是‘武宣谋逆’的密告。”吴阁老满是疑虑的答道。 然而,一想起这份密告和后来的那封书信,他又似乎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这密告,是伪造的?” “是。”还夕落落而答,但神色却是愈发的不好,“柳一云将我带回青邙别院之后,曾同我说过此事。他知道我同王府的过节,希望我能亲自书写一封武宣谋逆的密告,让武宣王府在北境彻底消失。但此前雪鸮的话却提醒了我,我同王府的过节,不会仅仅是巧合这么简单。我怀疑,柳一云或是南岭逆党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吴阁老听得心惊胆战。 他知道,南岭逆党这些年从未停止过活动,但却没料到他们能将还夕和陛下都盘算进去。爱女手书在前,陛下难免有失公允。到那时,若有人从中做了手脚,陛下心中再一偏颇,武宣王府就真的是万劫不复。 “那,你说的‘王府诬告’又是怎么回事?” “师傅应该已经知道了,武宣王曾误认我为毒害太妃的真凶。我所写的那份状纸,原就是要诉明这件事的。但是,对柳一云,我只是告诉他,我如他心意的写了一封密告。我又让素蕊贴身携带状纸,让她务必独自查验后再投入铜匦。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柳一云暗做手脚。但是,从最后的结果看,状纸还是被换了。” 吴阁老听了这话,简直难以置信,“铜匦是沈林亲自押回来的,又当庭开启,这竟然都出了问题。” “沈大人总不会日夜都盯着它。”还夕从袖子中拿出一张昨夜写好的状纸,神情凝重的递到吴阁老面前,“这是我当时在状纸中写的内容,师傅可以拿回去比对。若我所料不错,那封密告中的字迹,有些应该是和这里重合的。” 吴阁老展开状纸,略略看过,便放入袖中仔细收好,又疑惑的自言自语,“南岭地处西南,武宣王府职在西北,二者毫无关系,南岭逆党为何要置武宣王府于死地?” 还夕也是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这就是我为何要继续帮助柳一云。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比解决这件事情更为重要。” “不行。”吴阁老立即否决,眉头拧成了一道深深的川字,顾虑重重的连连摇手,“你随我回京,这里的事情,让陛下另派人来。” 还夕不顾他的反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柳一云的警惕性很高,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外人。况且,只要他认为我还有用,我就不会出事。若真是有危险,我自己会马上离开的。” 吴阁老知道她的能耐,也就绝对不会放任她去冒险,一时又急又气,“你那些花拳绣腿如何逃得出那些人功夫!” “可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还夕见吴阁老面色越来越不善,知道不能再这样顶撞下去,也就换了个方式,带着些恭维的笑脸,试图捋顺吴阁老的情绪,“师傅,我是您的徒弟。您的徒弟,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就因为你是我的徒弟,我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吴阁老如在宫中一样,丝毫不吃她这一套。 还夕憋了瘪嘴,不大服气的低下头去,但心中却早已定了主意。 正是无话之际,却有府中下人来报,“小姐,有位郭公子在府外求见。” 吴阁老立时就放下了脾气,一如护女的大家长,皱眉而问,语气中还带了些抵触,“什么郭公子?你何时认识的?” 还夕没料到郭举这条小鱼会这么快就上了钩,眼中闪过一缕雀跃之色,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对那下人吩咐,“知道了,请郭公子正厅用茶。” 吴阁老看着还夕面上的喜色,更是不悦。不说身份门第是否合适,也暂且不管家境如何,相貌品性这两项,他可一定是要替陛下把把关,“你坐着,我去会会他!” 说罢,吴阁老起身就要出去。 还夕不知吴阁老是何意,但也笑着跟了上去,看好戏似的说道,“师傅是得去见见,这个人可不是一般人。” 吴阁老不大高兴的微微哼了一声,紧锁着眉头,快步走向正厅。 等郭举进来时,就看见还夕一个人坐在厅中,如古图中高雅的仕女一般,轻摇薄扇,含着笑而视。只是,他总觉得这笑意有些奇怪,好像是藏着些玩味。 他苦苦思索着还夕笑容的含义,就更是没有察觉到屏风后面站立的人影。 刚想开口搭讪,就听还夕先说了话,“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郭举听她道出自己的排行,不由一怔。他记得,自己没有告诉过她这事,拜帖中更是只字未提。她是如何知道的? 还未思量清楚,眼角余光却察觉有一人从屏风后转出,转头一看,却是眉头紧锁的吴阁老。 他以为自己的骤然来访不会惊动任何人,却不想直接撞见了吴阁老。 郭举心中紧张得突突直跳,但一想到自己在安阳出现,似乎也无人能挑出什么错来,便又放了心,恭敬一礼,“拜见阁老。” 吴阁老怒气满满的盯着他,“郭举,你居然在这里!” 郭举被吴阁老这股莫名气怼得有些懵,一时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听闻吴阁老和吴府是亲戚,难道,他不喜自己和还夕相识? 心中有了这个猜测,郭举立刻含着歉意的说道,“晚辈是向吴小姐道歉来的” 只是这话没说完,就听吴阁老气冲冲的向门外喝道,“来人!” “在!”登时就有七八名禁卫由西侧厢房冲到了厅中,把郭举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郭举有些慌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到了这位当朝阁老,连连道歉。又恳切的看向还夕,盼着她能替自己说说话,证明当时的冲撞是确有其事。 还夕此刻什么话都不便说。毕竟,郭举是要押解进京的人。要是京中之人从他的供词中推断出些什么,可就不好了。 结果自然容易预料,吴阁老一声令下,懵得天昏地暗的郭举就成了被五花大绑的嫌犯,当日午后就由一队禁军押解出了安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走水 郭举是从城门押解出了安阳,消息总要过些时日才能传到京城。可有些消息,只要抬头看看天,就能迅即传播。 滚滚浓烟聚成了一道烟柱,直直的插入云霄,在这晴朗的天空中,格外显眼。 城中的百姓或是不经意的瞥见,或是经人提醒,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面南而立,仰首而观。初渡大灾,百废待兴,难道这又是什么天降异象? 街上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不管相识与否,皆是如同熟人一般的小声议论。 “是安阳仓走了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这才意识到这道浓灰的烟柱来自何处。 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竟是不约而同的回家拿了木桶扛了木盆,脚步不停的奔向城外,自发的加入了府衙官军的救火队伍。 “火油仓附近最先起火,陶罐爆裂溅出的火油引燃了周围的建筑,火势就在安阳仓中蔓延开来。” 原本打算今日在府中修整的吴阁老,一边听着府衙官吏的汇报,一边急切的往府外奔走,“可有伤亡?损失多少?” “尚不清楚。”那官吏小跑着跟上,“城中空闲的官兵都已经被派去救火,火势应该很快就可以得到控制。” “什么叫应该!”吴阁老十分严肃的瞪了他一眼,“安阳仓的火情,必须尽快控制下来。” “是,是,是。”那官吏双手缩在袖子里,哈着腰,亦步亦趋的紧紧跟上,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师”还夕听闻安阳仓走水的消息,急急的从西跨院跑了过来,又见有外人在,慌忙换了称呼,“阁老!安阳仓走水了?” 她一边问着,一边抬头看着天际的烟柱。这么浓重的黑烟,这么的烟柱,火势一定不小。想到前几日在安阳仓探明的情形,还夕总觉得这火着得太过蹊跷。 吴阁老点点头,但脚步未停,“我去现场看看。外头很乱,你在府里呆着,不要出去。” 还夕没答话,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看起来好像是“不乱跑”的样子。只是,她心里一直在纠结着那几块木楔和走水的联系。 她虽是凭借猜测,冒险救了王府一次,可她始终不清楚,如今朝中逢变,父皇和百官对这一位藩王到底是何态度。因此,就连探仓的事情,还夕都还没有告知吴阁老。就怕届时两边说辞不一致,徒增罪过。 但若这场火灾就是为了毁灭证据,这样的隐瞒,便是替那些贼人做了好事。 思量至此,还夕眉心一皱,拿定主意,终是快步追上了已在府外马上的吴阁老。她拉住马头一侧的缰绳,止了马儿扬蹄欲奔的势头,伴着一阵嘶鸣,对上吴阁老担心害怕到惊恐的眼神,低声言道,“我去过安阳仓,知道安阳仓的一些事情。” 看着还夕离着马儿这样近,吴阁老只怕马蹄踢伤了她。他一边勒紧缰绳,一边抬手招呼府中小厮上前控马,转不得转,下不得下,眼中的担忧越来越重。还夕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 还夕见吴阁老没有反应,又是重重的拉了一下缰绳,急急的重复了一遍,“我去过安阳仓,仓中曾有人做过手脚!” 缰绳这边一紧,马儿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四蹄错步,向还夕这边转来。吴阁老这回虽是听见了还夕说什么,但马儿的举动却让他更为慌张。吴府的马没有御马那样听话,他这个二把刀可是害怕得紧。 “好,好,”吴阁老双眼死死盯着马头和缰绳,仿佛控制了马头不动,就能控制马身子不动似的。他以为还夕只是忧心的想跟过去看看,便随口敷衍着,只是语气出奇的紧张,“到那里跟着我,不许乱跑。” 及至夜半,这场烧了四五个时辰的大火,才被扑灭。可是那原本仓廪林立的安阳大仓,此刻只剩了些断壁残垣。一堆堆的碎砖块散落在地上,还有些许粗大的木架歪歪的搭在上边,却也已经成了一截焦炭,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至于那些相对细小的木条木板,早已烧的不见踪影。 此刻,尚有一些官兵提着水桶,浇灭那些死灰复燃的小火苗。而另一些官员曹吏,则是分散在各处,勘察着现场,试图寻找走水的原因。就连这些城中的大人物们,也纷纷来到了现场,或是静静的听人汇报,或是自行查找翻看。 徽王和施珂自然是聚在一处,只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更是无人知道到底该如何搜寻,便只好不添乱的站在原地,徒徒看着四周微弱晃动的火把。偶尔看见近处有官兵行过,便叫住问询,但左右也不过是一些与火情沾些关系的小事。 吴阁老则径直带着几名随从走到了火油仓那边,熟练的查看遗留下的痕迹。还夕是挂着吴阁老的名号出来的,又见皇兄也到了,只好畏畏缩缩的躲在吴阁老这边的人堆里,寸步不离的跟在吴阁老的身后。索性场面纷杂,无人注意。 至于安阳太守这一众官吏,虽然是到了现场,可是此事与自己关切太过,未免都有些焦躁,不能踏踏实实的站着,也定不下心来细细勘查。 还夕正欲跨过一根横在瓦砾上焦黑横梁,可那根横梁却突然向对侧滚落,砸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她吓得收了脚,镇定了些许,便觉得那边好像有人。顺着横梁看去,就见那头的碎砖堆边上站着一个高挑的官兵,拎着一个木桶,正往砖堆上倾倒。 只是,这个人的身形,和那些精壮的戍边官军,总有些不一样。还夕一边想着,一边就举了火把往那边走。 那官军好似也察觉到有人在刻意向他走来,虽是不动声色往另一处火苗移动,可行走的方向,却是离着来人越来越远。 还夕看出这人是在躲着她,便更觉有异,加快了脚步上前。 徽王本就在四处张望,这里两个移动过快的身影,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个高高瘦瘦的人似乎配着刀,估计是官军。那后边的那个打着火把的?衣袂翻飞,脚步轻灵。怎么好像是个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交谈 善于揣测主意的施珂只需随着徽王的视线一望,就明了了主子心中的想法。他凑了半步上前,低声言道,“听说,那位姑娘是吴阁老的孙辈。” “吴阁老的孙辈?”徽王十分不解的随口反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吴阁老只有一个孙女,已嫁入懋郡王府,这从哪里又跑出个孙女?” 施珂被问得一愣,不想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他转着眼睛细细回想,方才确实是吴阁老领她进来的,也确实是那样一个说辞啊? 可施珂终究还是以恭维逢迎为要务,压下了这确凿的事实,也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疑问,只是一味的陪着好,“这,也许是在下听错了。是在下听错了。” “哼!”徽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自安阳无粮之事以来,徽王就不曾有一日痛快过。不是为城中杂事所纷扰,就是为所谋之事而忧愁。吴阁老的到来和安阳仓走水,于他而言,就更是火上浇油。来到这里又只能像个二傻子一样的站着戳着,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更是心烦。施珂这一撞,可不正是撞在了他最不痛快的时候? 施珂自知说错了话,焦虑万分的捻捻胡须,心中七上八下乱无条理,慌张的望着徽王的去向,一时想不出什么补救的好主意。 徽王身边的亲卫渐渐远去,连束火把也未曾有人想过给施珂留下。周遭暗淡下来,施珂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泥泞踩在脚下,总有一种滑腻腻的不切实之感。远处复燃的死灰,四周晃动的火把,或是浮在瓦砾堆之上,或是高高的跳在半空中,好似坟场中游移变幻的鬼火。久久未散的焦炭气味,时刻重绘着这里曾经发生的大火,也仿佛在悼念着,在火灾中殒命的人们。 无论是脚步声,还是瓦砾错动声,亦或是热灰热炭遇水发出的淬火一般的声响,皆是低低沉沉,却衬得四周更为死寂。忽有几只老鸹飞过,高亢却沙哑的丧音骇得施珂一震,惊恐的四下张望。 许是坏事做多了,施珂心底莫名的升起一股惧怕之意,惶惶然望着空荡荡的四周。最终,他还是本能的奔向了最亮最安全的所在,那队已经退至外围的徽王人马。 不知为何,这几只老鸹的叫声,也吓了那名身形高挑的官军一跳。他定住脚回头张望,却正迎上还夕手中的火光。 虽没有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举止和装束,这人间妖孽一般的容貌,还夕可是不会认错。 “是你?”还夕却没有再向前走,只是有些防备的四下看了看,见近处无人,这才坦然说起来,“是武宣王派你来的?” “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向彬虽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提水救火的样子,可语调却还是那个玩弄世事一般的语调,与他这身装束,大不相称,“小美人儿,他是离不开太守府了,你不用日思夜想的。可是呢,这火着得突然,也烧得蹊跷。我作为一个平头百姓,也总要像小美人儿这样,关心关心这里的大事。怎么样,还是我更合你的心意吧?” 换皮难换骨,还夕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她初见这人的判断,果然是没有错的。“我奉劝公子还是老实一点好。徽王和吴阁老可是都在这里,你若被人识出是假,他们二人可是会公事公办的。” 向彬嗤笑一声,笑声妖娆得还夕头皮发麻的又后退了两步,“这里就小美人儿一个认识我,你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 “随你!”还夕愈发的受不了这个人,扭头便走。不长骨头就算了,还这样的没正形。一个他,一个武宣王,这么极端的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只是,还夕落落而逃,却没发现向彬唇角的得意之色。终结一个话题的最好办法,就是说对方最不爱听的事情,他向彬可是深谙此道。透过那日茶楼的一次打量,向彬这个人精就已经拿捏准了还夕的“软肋”。假清高,真性情,这是一个活在条框中的妙人。 才追上吴阁老几个,还夕就见两个随从正蹲在地上包裹着几块石头。“阁老,这是什么?” “打火石。从这些灰烬中翻出来的。”吴阁老面色凝重,双手负后沉思。忽又想起还夕曾说的话,把还夕叫到一边,低声问道,“你是真的来过安阳仓?” 还夕不知吴阁老为何会这样问,但仍是照实而答,“真的来过。两次查仓前后,安阳仓可能真的被人做了手脚” 待还夕说完,吴阁老就更觉此事严重。木楔和打火石,说这两件事不是同一拨人所为,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可安阳仓的粮食到底去了哪里? “阁老。”一名安阳当地的官吏手持一本册子,疾步而来,“这是您让统计的伤亡人员名录。伤十一人,亡二十三人,其中有两名伤者是附近村子的村民。” 还夕也凑上前去,粗粗看了看这份名单,心中原有的猜疑是越来越重。她也未想许多,便直接开口问那官吏,“遗体停放何处?” 那官吏一愣,不知该不该答这个外人的话。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吴阁老,见阁老没有反对之色,这才谨慎的答道,“在西南角的林子边上,还未来得及装殓。” 吴阁老知道还夕话中的意思,便挥退了这名官吏,转身言道,“纵火之人在暗,我们在明。为免再生事端,此刻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还夕和一众随从,皆是诺诺点头。 仓外树林,雪鸮静静的趴在草丛中,全神贯注的盯着仓中的举动。但她所处的位置离安阳仓实在有些远,又碍于前方卫队官军的严密守卫,不得近前。只能零零星星的看到一些火光和人影,却不知道里头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那些尸体被抬出仓后,只是盖了白布停放在外,除了几个守卫的人,再没有其他人去看过,这倒是让雪鸮放了心。看来,这些从京城来的人,也并没有那么聪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提前 “雪姐姐。”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姑娘脚步轻盈的跑了过来,虚着声音唤了一句,而后就轻轻蹲在雪鸮身边。 看身量,她似乎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在杂草的掩映下,蓬乱的头发和满是补丁的暗色衣裳与夜色倒是相差无几。她好似并不在意自己脏兮兮的形象,伸出满是泥巴的小黑手,从篮子中掏出一个杂面饼子,递了过去。 雪鸮早已是饥肠辘辘,眼见有饼子吃,也顾不上嫌弃这黑不溜秋的卖相,连忙抓过来咬在嘴里,香香的嚼着。 那小姑娘看雪姐姐吃的香,便托着腮歪头笑盈盈的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弯成了天上的弦月,“好吃吧!这是金虎哥哥做的。” 雪鸮一口接一口的大口吞着,看着她豁了口的牙齿更觉得可爱,笑意融融的看着这个给自己送饭的小妹妹。可一听这饼子是金虎做的,登时就冷了脸,抬手就把饼子丢了回去。 “雪姐姐?”那小姑娘一呆,捡起这半块饼子,攥在小手里,不知如何是好。 “回去告诉金虎,怂人做的饭,我不吃!”雪鸮恨恨的丢下这一句,就又趴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安阳仓去了。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雪姐姐为何生气。她虽不是很理解这些哥哥姐姐之间的矛盾,但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试着去想通,“金虎哥哥不想让姐姐管这里的事情,也是为姐姐好啊!过太平日子难道不好么?” “你懂什么!”雪鸮恼怒的瞪了她一眼,心中不平之气颇盛,“那是整整三年的内乱。部族间杀伐征战不休,族人蒙难流离失所,这都是拜陈朝所赐!他们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享太平!” 小姑娘觉得雪姐姐说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就低下头努力的想着。她记得,金虎哥哥说过,那场战争好像是自己的国家先挑起来的。雪姐姐怎么说这全是陈朝的过错呢? 雪鸮看她犹犹豫豫,心中是又气又恨,“铃兰,你那时只有三岁,你的父母就是死在陈朝的屠刀之下!为了他们,你不可以放弃任何报仇的机会。” “哦,知道了。”铃兰嘟着嘴,不大情愿接着话。 她以前也顶撞过雪鸮,但是每次都会被雪姐姐责骂,最终还是以自己“谨遵教诲”而告终。可是,她始终不明白,雪姐姐为何心中会有如此大的仇恨。同样是国仇,同样的家恨,金虎哥哥为何就没有表现得像她这样的强烈,这样的狠厉? 往更深了说,她连国仇家恨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父母出事时,她只有三岁。除了一些火光和哭喊,她什么都记不清了。就连父母出事的消息,都是雪姐姐告诉她的。她只知道父母不在了,自己很伤心,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特别的想念他们。可是,她始终不知道“恨”究竟是什么。 夜,渐渐深了。林,渐渐静了。夜空中的烟雾散去,璀璨的繁星这才占据了舞台。 待接替的人到了,雪鸮便侧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双臂,起身准备回去。转头一看,就见铃兰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委在树根底下,像个受伤的小猫,乖巧却又可怜。时不时的伸出小黑爪子,挠掉趴到脸上来的夏虫。 雪鸮想着她的孤苦伶仃,想着自己的家破人亡,想着所有族人的挣扎求生,纵有愤恨,纵有怒火,此刻也只化作了一声哀叹。 她捡起地上的篮子,又将铃兰轻柔的抱起,缓步走了回去。 睡梦中的铃兰闻到这熟悉的雪姐姐的味道,小脑袋安心的在她的肩窝蹭了两下,就熟稔的环住雪姐姐的脖子,沉沉的睡着,做了一个比刚才还要香甜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大草原,抱着一只小羊羔,坐在代河边上,静静的看着夕阳落日,听着河水潺潺。她的两个哥哥也走了过来,都是疼爱的笑着。一个人抱起她怀中的小羊羔,一个人抱起她,唱着家乡的童谣,有说有笑的大步往帐中走去。 她的阿娘正在帐外忙碌,不停地翻动着一口大锅,飘出阵阵香气。阿娘看他们过来,口中责怪着他们的贪玩,可面上却带着慈蔼的笑意。帐旁不远的地方,阿爹正把最后一只羊赶入羊圈,一边拴着羊圈的栅栏门,一边回头替他们三人说好话。 可是,他们一进帐子,外头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两个哥哥把她塞到毯子下藏好,就转身冲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小羊羔站在帐子中央,害怕的咩咩叫着,圆溜溜的眼中满是惊恐,四条小腿抖得几乎支撑不住它瘦小的身体。小羊羔没有找到它的母亲,却看见了掀开毯子一角张望的铃兰。它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依偎在铃兰的身旁,仿佛这样它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全。 铃兰听着帐外的声音,也越发的害怕起来。她把小羊羔揽到毯子下藏着,紧紧的抱在怀中,相互获取着安慰。她把自己和小羊羔结结实实的裹在毯子里,迫使自己不去听外面的事情,迫使自己不去想外面的事情。 可是,帐中渐渐响起了一些吱吱呀呀的声音。就像冬日的白毛风卷席大地,吹散帐篷的声响。她更是害怕得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死死的搂着小羊羔,不肯松开。 忽然,背后挨了重重的一击,将她从睡梦中吓醒。 “到家了,快睡吧。”雪鸮歉意满满的看着怀中的孩子,柔声哄着她入睡。 铃兰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家人没有活过来,自己也没有再经历那一场凶险。她听话的松开死死攥着的双手,在床上打了个滚,翻到了里侧,自觉的盖好小薄被,又沉沉的睡着了。 雪鸮揉了揉方才放下她时磕在硬板床上的手肘,替她放下了纱帐,仔细的掖好,这才出屋同众人商议。 “通知汗王,六部联手进攻的时间,必须要提前。” 雪鸮坐在上位,面色如生铁一般的冷硬。她扫视着身前的几人,却发现金虎还是没有过来。“他真的不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利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彼此最是熟悉。金虎那样做,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们要是有想放弃的,大可跟着他一起。” 雪鸮凌厉的眼神仔仔细细地扫过每一个人,说出的话,更是绝情,“连国仇家恨都能忘记的,还算是个人么?汗王麾下,可不养畜生。” 几人身形一肃,皆道效忠。 忽有一人跑了进来,将一封信递至雪鸮身前,“雪姐,汗王计划五日后拔营,让咱们在这里做好策应。” “太好了!”雪鸮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激动地站了起来。她看着手中的书信,只觉得久有的心愿即刻就会变成现实,“我们分头行动,在边境各城制造声势,让陈朝人心生怯懦,不敢应战!” “雪鸮,你疯了!”一声怒喝自门口传来。 雪鸮迎上这人的怒火,反而明媚的笑了,“你一个叛徒,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金虎看着雪鸮的泥古不化,恼怒不已。他跨步上前,夺过那封汗王的书信,用力撕碎,在雪鸮耳边大声的吼着,“一旦开战,族人的生活必将更加艰难。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笔账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算过!” “勒然三年的劫难,陈朝难道就一点都不用偿还吗!” “是我们不自量力在先,是我们撕毁合约在先,也是我们挑起战火在先,这是我们本就应该承受的报应。”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金虎说的话,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只是,他们的身份本就是细作,容不得他们自己再有选择。只能一遍一遍的自我麻痹,一遍一遍的自我告诫,而将本心的想法深深地埋葬。 雪鸮依旧在狡辩,依旧惯于相信自己认为的事实,“那是白石太过无能!若不是东线” 金虎气极,暴跳如雷地道出了一个雪鸮隐瞒了众人很久的事情,“白石无能?那个南岭邪教就强大了?!” 雪鸮听金虎曝出此事,又见众人满脸犹疑,一时有些惊慌,期期艾艾,口不能言。 “你真以为凭那几个躲藏在山沟的佞人就可以南北夹击?你真以为他们会帮你?雪鸮,醒醒吧!他们只是在利用你,只是为了博取那个灵德公主对他的信任。” 金虎苦苦相劝,可雪鸮根本听不进去,“他确实在安阳仓和王府的事情上帮了我们。若没有他的谋划,我们现在还是一事无成。” “那安阳仓的粮食呢?你说,他许诺你会将粮食分批运过边境。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一粒粮食都没有到过勒然。”金虎一件一件的给她摆着事实,“还有王府的事情。就算武宣王真的问罪处死,又能怎样?陈朝的军队依旧在边境驻扎,依旧会有新的将军登台拜帅。你做这些与不做这些,真的有区别么!” 这些话,早在半月前他就同雪鸮说过。可是雪鸮如今天一样,听不进去半点。 里屋,铃兰被外间的喧嚣吵醒。迷迷糊糊的掀开门帘,趴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眯眼看着屋中聚得齐全的哥哥姐姐们,含混的道,“是不是天亮了?” 这一声柔柔的小奶音,把众人的心思从那个杂乱纷扰的世事又拽回了甜蜜温馨的家园。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金虎的劝诫最终还是改变不了雪鸮的心意,也改变不了众人对汗王许诺封赏的贪婪。 邻近城池的援粮源源不断的运抵安阳,王府无罪的诏书也已经颁下,可几道流言却悄悄的在边境军民的心中扎了根。 这日,还夕才拐出了街口,就听见几个大婶站在路边议论些“往哪里去”的话。还夕看着其中一人眼熟,好像就是寒水坞中丫头小慧的娘亲。她来府中探望女儿时,还夕曾见过她,还赏了她娘俩几个荷包。 还夕向来不爱管底下的闲事,但今日不知怎么就住了脚,转身回头好奇的问着小慧娘,“婶子要走?” 小慧娘一见是女儿的主子,也不敢怠慢,慌忙止了正在说的话。紧走两步上前,脸上堆着些憨笑,笨笨的行了礼,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我这正想到府上和小姐说这事儿呢。小慧本是要在您府上做工五年按理说,我们不该这么做的可如今家中有事,我们想求小姐个恩典,提前放她出来。工钱我们也不要了。” 小慧这些人的契书是府中统一管着,还夕不知具体情形,也就不好答应,只是问着缘由,“小慧的契书不在我这里,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要请大奶奶做决断。若是方便,婶子倒可以说说缘由,我在大奶奶那里,先铺垫铺垫。等到婶子去说时,兴许就容易些。” “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说到缘由,小慧娘就好似有些退意,囧色替了憨笑,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整句,“过几日呃过几日就行了” 还夕知道她大约是有隐情,也就不再问,只叫她闲时去回大奶奶就是。小慧娘似有逃避,似有感激,连连点头,诺诺称是。 这边道了辞,才走了两步,还夕就又让人从身后叫住了。 就见吴卿香着了一身极其素净的衣裳,自府门口姗姗行来。靛青长裥裙,青白对襟衫。全身上下几乎不加纹饰,只有抬手间能在束腰上看到两支精工细绣的梅花。虽然衣饰比还夕数月前见她时简单了不少,可行走间无意中端起的小姐架子,还是掩饰不掉的。 只是到了邻近还夕的地方,吴卿香才有些着急的小跑两步,捉住还夕的双手,又是想念,又是怨怼,竟有些怯怯懦懦。笑又不敢笑,怨又不敢怨,带着一种交织复杂的神情,“还夕,可算又见到你了。” 对这个中缘由,柳一云同她说过,还夕倒也还算理解。毕竟,少说话,少往来,那个假还夕佟坛主才能撑得更久一些。 但,自己回来终究还是要走的。为了剿除南岭邪教这颗毒瘤,佟坛主也必然会回到吴府冒充自己。若是让吴卿香察觉出什么,若让柳一云觉得她是个威胁,卿香岂不是危险? 想到这里,还夕本想从心底漾出的笑意就被生生的压了回去。她回想着巷中佟坛主面上的单薄冷硬,猜测着她此时应有的神色和应有的话语,“三小姐。” 话音一落,就见吴卿香万分失落的松了她的手,略带了些愁容的垂着头,“还是‘三小姐’么?私下里,你都是唤我名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流言 亲眼看见吴卿香有些落寞的样子,还夕心中更是理解这样的情绪,却也更是内疚。 若略去纤毫不谈,此刻的吴卿香与彼时在宫中的自己全然就是相似的。 兄弟姊妹,各有各的去处。唯独自己,孑身一人,无人相知,无人相谈,无人相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算聊得来的,却还是隔了好几层纱。你不知我,我不知你,就更谈不上志趣相投c臭味相投。 但吴卿香终究比自己强一些,因为她更真实,更感性。她知道隐藏自己的心绪,却也肯将最脆弱的一面流露在朋友面前。她懂得人情世故,却也明白人与人相处时直言的可贵。她能活在世俗的条框下,却也可以随时随地的跳脱心性。 “你是不是,还在计较那天的事情?埋怨我为何没有替你说话?”吴卿香此番思量已经在心中掂量了许久,有几次都是站在了寒水坞廊子外,晒了半日的日头又默默的走了回去。可今日,她也不知为何,竟有胆量说了出来,没了这许多计较。 还夕微怔,仔仔细细的想着这“那天”是哪天。自己离开吴府的时间不长,却也不短。这中间发生的事情,柳一云总共说了不超过十句。其中的微末细节,还夕更是一无所知。 正在她发愣的这空晌,西巷中驶来一辆马车,停在巷口。车上挂着的木牌标识了马车主人的身份,安阳吴府。只是,这马车与吴卿香素来喜好的风格大不相同。车架只是漆了暗色,车上的软饰也只是一些彩云纹和素色流苏,不见一丝明亮跳跃的色彩。 疑惑间,还夕也未留意吴卿香面上失落到极点的神情,更是没有意识到她心中的暗淡。 吴卿香似乎早就已经猜到还夕会是这样的生冷,只是无奈的摇摇头,扶着展书的手,踩着一方半新的脚凳,幽幽然坐到了车中。 马车前行的吱呀声,这才唤醒了一直在发呆发愣的还夕。望着吴卿香远去的方向,还夕真的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但是如今的现状,并不允许她这样做。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她也只得站在这里望一望,但愿吴卿香有朝一日能明白这一切。 不。也许,永远不让她意识到这一切,才是最好。 夏日的红日升得愈发的高了,夺目刺眼的阳光毫无顾忌地炙烤着每一寸大地。街边墙角的阴影渐渐变小消失,阴影所带了的片刻阴凉也随之不见。相较于凉爽的清晨,此刻街上的行人变得稀少了不少,街边也只有几处打着凉棚的摊子还在经营。 还夕挑了一处相对干净些的摊子坐下,点了一壶碎茶叶沫子沏成的碎茶,又叫了一碗麻酱凉粉,打发着时日。细细算着,离她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只是,即便还夕衣着朴素,却也与那些穿着粗布c打着补丁的穷苦人不同。就算这摊子上的麻酱凉粉卖得再好,就算其他桌子上都挤得人挨着人,也没有一个愿意来她这空荡荡的桌上坐着。不是她刁钻限制,而是他们不敢,就连说话声音都低了不少,也有规矩了不少。 不过多久,还夕看着这摊子上的情景,也大约猜到了这些。可受着这个不大好的缘由,她却也得了些益处,听清了不少闲散传言。 “牛二哥,你听说了么?北边边境的粮食都支援给咱们了!”一个肩上搭着灰白汗巾的脚夫把茶碗一撩,就压低了些声音,忍不住的和对面的熟人聊了起来。 那牛二哥穿得还算齐整,一水儿的暗褐色衣裳,仅有的袖口上的两处补丁也是找了两块颜色相近的粗布补上的,约莫是个小店的伙计学徒,偷闲到这里来填嘴。牛二哥听了脚夫的话,大为吃惊,“嚯!看来,咱们还挺受重视的。” “诶”边上的一个商队头头可是不赞同这话,咽下了嘴里的一大口酱油凉面,一手撑着腿,一手支着桌子,晃着筷子说道,“你可不知道,北边来的人说,看见了勒然的军队!怕是要打仗哩!” “打仗?!”桌上的几人皆有些不信,一个几乎就没有胜过陈朝的疆外小部落,真是瞧不上眼,“勒然算个什么,要打就来啊!咱们还怕他不成?!” “嘿,可别这么说!”那商队头头连连摆手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想啊,那边境的军里都没粮食了,士兵还怎么打仗” “哎呦。那倒也是。”桌上的几人听了这话,各自都是心事重重,不知道接下来该是如何的发展。 脚夫也是一阵沉默,但片刻后好似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的一下亮了,拍了拍自己壮实的臂膀,豪气道,“不怕!不就是粮食吗,我给他们背去!咱们一顿两顿不吃饿不死,可千万不能让那些为了咱们拼命的前线将士空着肚子上战场。太没良心了!” 在众人一片附和声中,那脚夫又道,“到时候,我也去募兵处报个名。凭咱这臂膀,咱这力气,砍他一两个勒然小儿终究是没问题的。一个保本,两个不亏。也让这帮孙子知道知道,大爷的厉害!” 至于这其后的议论,还夕没有心情听进去。只是这些内容,就已经够惊心的了。原本的猜测,竟然真的成了事实。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如今不要说是先行了,就连余下的那一点,恐怕都是不富余。也不知,边疆的消息有没有传到京城,之后又会有何动向。 可若是个谣言呢?这对民心军心又会有怎样的影响? 还夕想到此,也无意去打发闲日,只是速速结了账,直奔安阳府衙。无论真假如何,还夕想要听听吴阁老的看法。 只是一到府衙,还夕才发现吴阁老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边境城池更是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吴阁老想着陛下给武宣王的密令,心中难以决断。 这样的民间消息,可算是军情?若是而不去,贻误战机可是会葬送不少将士的性命。若否而前行,又会不会挑起了一场本不该出现的战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对策 看着吴阁老坐立难安的样子,还夕就知此事一定比她想得还要紧急,“师傅,赈济安阳真的调用了边境上的军粮?” 吴阁老低低叹了口气,神色愈发的凝重,“这批援粮,确实有大部分是来自覃山粮草大营的。那里离安阳最近,储粮也最多。若想尽快平复安阳的灾情,从覃山调粮是最佳的选择。不过,这几年静州丰收,覃山粮食的补充倒不是问题。南方的粮食也在运送的路上,只是水路不通,损耗太大。这些流言只是在试图击垮民心,进而影响边境的稳定。这可比剑指边城更难对付。” 还夕虽对军中作战一窍不通,但她还是能够意识到“安定人心”这四个字的重要性。她蹙眉想着,一条一条的对策在脑中形成,却又因各种原因被逐一推翻。过慢,过急,过重,过轻,任何一种不当的处置都可能造成无穷的后患。 “若是能有个法子证实朝廷早有对策就好了。”还夕头痛的拍着脑袋,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着,“只要让百姓知道,此事早已在朝廷的掌控之中,让他们相信朝廷早有准备,这些流言就会不攻自破。” 这一番小声念叨,却让吴阁老想到个恰当的主意,“武宣王手中有一份陛下的旨意,表意虽是整顿防务,可内在之意正是与北御勒然之事有关。可周边百姓不可能人人都能看到这份旨意,到了边远之处,终究还是流言在对付流言。” “我们可以将声势造大。”还夕眼中一亮,计上心头。可她能想出来的主意,多半不是循规蹈矩的,“将士出征,城门送别,这份圣旨便可理所当然的在城门上宣读出来。至于路上的行程,大可走得慢一些。边境的军报还没有送到,正好用这个时间做缓冲。待军报来时,再相机而动,或是出征或是巡查,皆算师出有名。” 吴阁老知道,这虽说不上是个好主意,但也好歹是个可行的办法。只是,恐怕还有一人不好说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选择 这样的满城风雨,自然逃不过徽王的耳朵。什么是内斗,什么是外忧,他还算分得清楚。可他到底没有临机专断之权,更非有司主理,现在能做的,也确实有限。只好命人去看看吴阁老那边的情形,思虑着对策。 而那位素来善于算计的施珂,才听院中的杂役说了外头的流言,就觉得安阳这摊水是越来越浑了。可偏偏现在的这摊浑水又不是自己搅的,丝毫不受控制。浑水摸鱼固然是好,但谁能预料到自己是那双得利的手,还是那条可怜的鱼呢? 施珂才转过小门,就见一名亲卫疾步走来。这人他认识,或者说,凡是常随徽王左右的,他都认识。于是乎,他便放缓了步子,迎上前去,问道,“小哥做什么去?” 而能得徽王青睐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记不住人和事的庸庸之辈。纵使施珂之流不讨他们这些行伍之人的喜欢,但毕竟是徽王的座上宾,又岂能怠慢。 那名亲卫极有分寸的站定施礼,不卑不亢,道了一句“施先生”,就没再答别的话。施珂不是他的上司,也不是他的主子,有些话就看他自己的心情,可说可不说了。 施珂捻着那几绺过早花白的胡子,信然踱步过来。他在这些士兵心中的形象,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必定不是什么光辉高大的伟岸英雄,而他也不追求那些。他只看结果,只要结果达到了目的,过程和评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算算这时间,回想这名亲卫方才匆匆的脚步,又打量着亲卫此时毫无急切的神色形容,大约猜到了几分。 “徽王也听说了外头的流言?是让你传个什么话,探个什么事,还是请个什么人?” 那亲卫一听这话,立刻就戒备起来。能洞明事事的人,如果不是挚友良交,那就必然是最为可怕的敌人。 “哦,我知道了。”施珂悠然的双手抱腹,瘦肩微微后仰,胸有成竹的说道,“劝你在这儿站一会儿,等殿下改了主意,你还能少跑几步冤枉路。说晚了不打紧,但要是说错了,可就出了大事。” 亲卫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还是鬼使神差的站在了院子里,没再前行。 施珂看他这样听话,,转身走向了这名亲卫的来处。背着这名亲卫捻须轻笑,几丝不屑挂上眉头。这些的毛头小子,到底还是嫩了些。 “殿下忠君爱国,可谓天下楷模啊!” 徽王正低头沉思对策,就听施珂这句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话幽幽传来。这话带着些怪异的腔调,必然不是好话。心中虽有些反感,可施珂说这话的意思到底为何,徽王却是不知,冷声问道,“先生有何指教?” 施珂躬身站在下首,态度一下子又收回到了谦卑谨慎上,脸上挂着些许谄媚恭维的笑,好似方才那个嚣张却自若的不是他一般,“岂敢谈指教,不过是一些小小的建议而已。” 能恰到好处的引起对方的注意,又能在适时的地方收回,冒险中的平陈,这才是施珂惯用的伎俩。 果然,听了这样的官样话,徽王的面色也和软了些,请坐让茶,又带着几分讨教之意,“先生请讲。” 施珂也不耽误,直言道,“安阳的事,已经赔上了侯府二公子,没必要再耗下去,殿下还是尽早回京复命为好。” 听了这话,徽王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更是沉重,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来气。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素来不喜人情往来的郭举,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别府上拜会,怎么会那么巧的就是安阳吴府,又为何会犯在了吴阁老手上。若是现在就启程回京,倒也许还能来得及把郭举搭救出来。可这勒然南侵的事情,听着又真像那么一回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徽王思量许久,始终是定不下主意,眉头拧了又舒,舒了再拧,“城中的流言,先生可曾听到过?” “没有。”施珂把那一小撮长须捻成一股,又反转散开,悠然的说道,“不但在下没有听说过,殿下也没有听说过。” “我?”徽王有些不解,不自主的倾身问他,“先生这是何意?” 施珂干笑了笑,一双三角眼挤得更小,仿佛深深的眼纹中都藏着算计,“若是真起了战事,而殿下正在安阳,是该上前线,还是该回朝啊?” 徽王心中尚存的年轻意气,此刻尽显,“本王也曾领过兵,虽无赫赫军功,但大敌当前,也该是上阵杀敌c为国效力的。” “刀剑无眼,若是殿下捐躯沙场了呢?”施珂忽然冷冷的冒出这么一句,好似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那颗炙热的心上,“殿下可是要争皇位的人,不可舍命。” 徽王知他说的有理,再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对阵迎敌,不是上佳之选。可临阵脱逃,更加懦弱,岂不是让天下耻笑。” “所以,现在就离开。趁着事情还没发生,趁着还有回转的余地,现在就离开这里。”施珂环顾四周,虽无外人在场,可他还是带着那副惯于小心谨慎的样子,弓腰起身,凑到徽王耳边,认真地低声讲了自己的主意,又仔仔细细地说明了原委,“殿下回京在先,而战事爆发在后,谁又能说殿下什么。而殿下您,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京中,就当做从未听说过这些流言。即便陛下追责,殿下也最多落下一个不察之罪,不算什么。” 话毕,施珂又抬眼看看徽王犹豫的神情,平声追加了一句,“若殿下有更好的办法,就当在下今日说的,全是废话。”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派出去的亲卫就被人叫了回来。一进正院院门,那名亲卫就迎面对上了这位得意洋洋的施珂。 施珂无视这名亲卫面上的诧异,只是平平淡淡的留了一句,“接下来更忙”,就踱步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再见 街角茶楼,才子佳人临窗而坐,对饮香茗。 “茶色虽淡,但其香清幽。不想这城门口歇脚的小茶楼也能泡出这样的好茶!” 说话之人满足享受地偏头落盏,微扬的眉角透着些说不出的愉悦。尤其是这一身素净的衣衫,还真能把他的妖气邪气掩盖住几分。 “向公子失踪了许久,再一露面就是请我品茶,不是这么简单吧?” 还夕微微低头,嗅了嗅茶香,却只是客套的轻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盏。诸事纷杂,她此刻无心品茗,也不相信向彬能有这个心思。 向彬似乎对还夕知晓他身份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反而更多了一些坦然,“公主既然知道我是谁,怎么还敢独自前来?” 对此,还夕还真是没什么顾忌,只报以淡淡一笑,“向公子不是也知道了我曾经的身份么?旧仇,今仇,向公子一定比我分得更清楚。” “旧仇?哼,还真是旧呢。”向彬冷哼一声,看向窗外,眼中的不屑刻画得分分明明,“如今的内忧外患,可是你陈氏先祖想看到的?” “总比向氏当年的义旗围城要好得多啊。”还夕唇角含笑,眼波不转,半开玩笑的怼了回去。 向彬一时语塞,只是有些面上不悦的白了她一眼,就拿茶压火去了。 他们二人间这般敌对的关系,是生来注定的,并无任何私人恩怨。陈无心灭向,向也无意复朝,除了处境有些尴尬,倒也没有其他的顾虑。更何况,两人在谋划着相近的事情,行事风格意气,也还算相投。 连连饮了两盏,压下火气,又解了赶路的渴意,向彬这才放下了心中旧贵族的那点傲娇劲儿,却添了点玩世不恭的意味,低低叹了口气道,“说好了这辈子只给自己赚钱的,没成想到头来还是要替你们陈氏卖命。” 玩笑的样子加上玩笑的语气,还夕实在是想不通,一个怪样连篇的并州向氏二公子,一个不苟言笑的武宣王府世子,这二人当年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她忍下漾到喉间的笑意,平声道,“朝代更迭,自古使然。向公子是在为百姓谋福祉,而非一朝。” 向彬无奈地抿了抿嘴,又认命地点了点头,反正他是挣不出去了,还是让心情舒畅一点好,“雁回山脉西段和中段的大部分地方都勘察过了,没有异样。在东段偏南的地方,有一些被刻意掩盖过的车辙印。从附近的草丛中,也捡拾到一些未脱壳的谷粒。听说雪鸮曾经劫持过公主,不知道当时她可带公主去过什么地方,可曾同公主说过什么?” “只是到了城门外的林子里,说的事情也无非是和当时的那件案子有关。”还夕认真地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又联系向彬方才的话,着实是想不出其他的异样,“发现谷粒的地方在哪里?” “曲河和涞水交界的地方,涞水岸边有木桩,有船只停靠的痕迹。” “曲河?”还夕觉得这名字十分的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记不真切。是从书本上读到过的,还是曾听别人说起过的? 向彬看她思索费力,想她是对此有些印象的,也就更加详细的描述起来,帮她回忆,“公主是否听雪鸮提过这条河流?由涞水东段分出,向南流淌,止于青邙山中。” 青邙山?这三字一出,还夕脑中的一根弦忽然绷紧了。她不知道柳一云是否在暗中盯着她,但柳一云这几天确实没有再联络过她,让她都快淡忘了这个人和那处院子。 柳一云说过,他从柜坊调来的粮食就是从青邙山中运送的,也许正对应向彬查到的那些痕迹。柳一云就算同王府有着些她不知道的过节,可这帮人总不会有胆量搅入到安阳仓的事情中。况且,他们这么做,似乎连个合理的动机都没有。 向彬看她面色一瞬三变,必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道,“公主想到了什么?” 还夕虽不确定,但在心下掂了掂轻重,还是问道,“青邙山中可会藏下如此众多的粮食?” “青邙山?”这倒又把向彬问糊涂了,“曲河虽通向青邙山,但山谷中瘴气密布,是猎户都不敢去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运粮进去。” “不说是否可行,你只告诉我能不能存下。” 向彬眉峰微蹙,单手支着脑袋,斜靠在栏杆上,思量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若说存放,倒是也许能放得下。毕竟这条山谷南北狭长,内中说不好还会有些山洞。不过,谷中潮湿,存放粮食应该很容易发霉吧?” 还夕只听进了前半句,而后思绪就顺着心中的猜想飘远了。只是这个猜想,可怕得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向彬连声唤她,她才转过神来,匆匆掩饰着心绪,“武宣王出征之前,一定会想方设法擒拿雪鸮这一干人等,可需要我做什么?” “公主能做什么?”向彬摇扇轻笑,觉得她确实是有些不自量力。一点功夫不会,又犹犹豫豫不够果断,只凭那个有些小聪明的脑袋,大概碰壁会更多一些。 “徽王一走,你们的压力减轻了一半,可雪鸮的压力也少了不少。明里暗里的眼线探子一撤,他们只怕会比往日更加活跃,也大概会更加的不谨慎。我想,也许我有办法能引他们出来,一网打尽。” 还夕慢慢说着,却发现向彬面上多了更多的嘲笑意味。 “‘也许’?”向彬实在是不信她说的话,尤其是这么不确定的语气。他们追查了雪鸮这么久都一无所获,她又怎么能轻易做到。向彬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个天方夜谭,对这样设想只会摇了摇头,道,“公主,雪鸮这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小毛贼。擒住他们,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上次,前前后后筹谋了两个多月,动用了官军在内的上百号人,才只擒住雪鸮一个。难道公主这回想以一敌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联络 还夕早已料到这个向彬多半是不会信自己的,就像吴阁老初闻此言的忍笑一样。在他们眼中,遇到这样真刀真枪c生死一瞬的事情,自己便只是个花瓶子而已。故而当向彬略带嘲讽地说出来他的想法时,还夕心中平静得毫无波澜,“雪鸮现在踪迹全无,你们要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只能冒险信我一回。” 向彬虽然一直是谦谦有礼的样子,但到底是皇族后裔,骨子里生来就有些傲气,又怎会听凭还夕的指派,“没办法总会有办法。公主若真想出力,还是先去说服吴阁老为好。若他应允,我和武宣王都不会再多说半个字。” “武宣王?你能代表他?”还夕不气,反而觉得这二人的关系颇有意思,“向氏,武宣王府。你们走得这么近,就不怕朝中捏造出些谣言?” “君子眼中,一切光明磊落。”向彬斜睨了她一眼,又不大愉快地道,“小人眼中,无事也有事。” 还夕轻抿了抿唇角,知道向彬这是在说自己。不过,左右他心思不坏,和他斗嘴反倒挺有意思,解了这几日装来装去c躲来躲去的烦劳。 她饮尽盏中之茶,盈盈笑道,“明日东城门外密林,最好能有人来。”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岂料还夕才出了茶楼,在街角转了个弯,就遇上了吴府三老爷吴世奇。看他的来向,也是刚从城门口那边过来。 还夕自然先站定施礼,压下心中的诧异,如常寒暄,“三老爷这是办货回来?” 吴世奇也是一人独行,在此处碰上还夕,也是有些惊讶。不过,论起随机应变的能力,在商场上左右逢源的他比还夕不差,笑着道,“噢,行晟商行的东家南下,他家与咱们府上有些交情,我就去城门送了送。倒是你,这几天改了心性,不在屋子里闷着,反倒是四处乱逛。也不知道,这乱糟糟的城门口有什么可看的?” 还夕只是低下头,浅浅一笑。她从府门出府门入,本就没打算瞒着府里人。何况还有一个愣头愣脑的吴卿香天天郁闷的“盯着”自己,更是谁都瞒不住。 “我不是那个意思。”吴世奇看不见她的神情,以为她是心中不快,连忙找补,“府里的事情我听卿香说了,还是我上回疏忽大意,当时就该在街上好好的教训他一顿。这段时间城中本来就乱,府里的人看你还总是出来,都在为你担心。” 有人想着,心中就是暖的。还夕嘴角含笑,“出来随意走走,马上就回去。我看卿香这几日也总是出门,可是大太太又让她去进香抄经了?” 吴世奇一听就笑了,“她哪里是能坐得住的人。武宣王府遭此一劫,太妃的身子也不太好,搬去了城外庄子上休养。大太太就让她勤去探望着点,陪着太妃说说话解解闷。吴府到底还是要在安阳立足,大太太估计是想借这个机会来个雪中送炭,搏些王府的好感。” 还夕也真是觉得新奇,“大太太胆子这么大?王府的罪名还没除,就敢让卿香去探望病人了?” “公道天理自在人心。武宣王府在安阳城,那是行得正坐得端,诬陷不言自明。更何况,吴阁老一来,又天没动静,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吴世奇面上挂着几丝笑意,“倒是你,此前受了那么大委屈,这回竟然半个字没说。” 还夕知道他说的是此前自己同王府的官司这事。徽王既然想查王府个底掉,那就必然会把这些旧案全部翻出来再过一遍。不过那时在吴府的,还是佟坛主,想必有柳一云的号令,她是说不出什么的。虽然她确实觉得王府是欠她个道歉,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此前的安排也决不能穿帮。于是乎,她也只对吴世奇打着哈哈,“都是误会,当时解开了,就不用再揪着不放。” 吴世奇觉得有理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听府里说,这回吴阁老回京交差,你也要跟着回盛兴?” “前几天阁老说过这个打算。”还夕就知道吴阁老一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办法,可没想到他能嘴快得直接同吴府说去。该圆的话,还是要替他圆上,“阁老既然同府上说了,那便是要走的。” “我看,阁老好像对你格外的上心,你们两家到底是个什么渊源?”吴世奇拉她避开路上的车马,好奇地问道。 还夕一时不明白他怎么会扯回到这个话题上,但还是如往常一样,好说的简单答了,不好说的一语带过,“祖上好像曾是在一处做官的,世代的交情下来,更具体的我也不知。” 吴世奇见她也说不出什么,也就不再问,只叮嘱了两句,便告辞走了。 还夕站在街边,一直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这才迅速转身向另一个街口走去。又特意绕了两条巷子,确认四周无异后,进了城南的一家恒通柜坊。 还夕一脚才踏入门,一名伙计就极有眼色的端茶过来,请她在桌边坐下,“姑娘,您是来存银还是取银?” “取银。”还夕取出一方凭证交给了伙计,又道,“数额大了些,不急着用,等你们掌柜回信。” 那伙计接了凭证,道了“稍等”,便回身打帘进了里间。 还夕则坐在这方雕花小桌边上,打量着四周。 她虽同柳一云来过几次柜坊,但都是坐在马车里在门口等着,只扫过这门庭两眼,内中的装潢生意却是半点不知。如今一看,外面平淡无奇,内里也是无甚特色。倘是外人在街面上一看,还真不会一眼就看见这处招牌。若不是自己知道这个柜坊内有乾坤,恐怕来这里再多次,也绝不会注意到这一处商铺。 再一看柜坊内外往来的客人,都是些穿着讲究的,看起来也真像是些家财万贯或是生意通达的。不过,像归像,也不知其中会不会有她这样意不在银钱的人。 “这位小姐,我们东家请您过里间商谈。” 还夕环视四周的目光就这样被伙计打断,刚起身想随他往里间走,就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东家?你们东家在这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老者 “是,东家请您过去。”那伙计恭敬的回禀。 还夕眉头一皱,心中也着实是有些紧张。这几天她说了什么话,柳一云未必知道,可她见了什么人,柳一云多半是一清二楚的。原想着还能再多拖延上几个时辰,岂料这意外来得还真“惊喜”。 过了这道帘子,再穿过一道门廊,才是那伙计说的里间,柳一云果然已经早早的候在了那里。 待那伙计退下,柳一云倒是心直口快,“姐姐这几天很忙啊,时时刻刻不闲着。” 还夕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懒懒地道,“城里人多事多,想清闲也得有那命享受啊!” 柳一云也不是傻子,“姐姐话里有话?” “一开战,谁赢谁输可不一定。别到时候事没办到,命先丢了。”还夕没心思和他打哈哈,反正现在谁都不信谁,只是一层油纸隔着,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又看柳一云半明不明的神情,看着他蹙眉思索的样子,还夕索性说得简单明了,“江州柳氏的案子,要想翻得彻底,要想不给后人留话柄,就只能在本朝翻案。若是陈朝亡了,或是内乱换了君主,这件事就会更加难办。你是想让江州柳氏被后世指为卖国贼,还是皇族斗争的可怜牺牲品?” 柳一云顺着还夕的意思一想,恍然大悟。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见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主也对自己的王朝太没有信心了,陈朝岂是说亡就亡的。” 自说话之人一进来,还夕的目光就警惕的移了过去。 来人是一名老者,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身上着一身石青短打,虽打了个补丁,但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头发还只是花白,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又箍了一圈头巾,面颊红润c精神矍铄,尤其是说话之时,中气十足,怎么看也不像个寻常人。 不待还夕出口相问,就见柳一云慌忙转身,极为恭敬的拜了声“师父”。 还夕略略思量,南岭中是这个年纪c又能得到柳一云如此敬重的,只有一人,南岭智囊c右护法冉复。他因奇谋破围而在南岭中被奉若天神,却也因此在朝中挂了号。此人,只怕比柳一云更难对付。 冉复看着还夕面上极力掩饰的不善之色,心中暗笑了笑,不以为意。一个黄毛丫头,又能做些什么。 他挥手示意爱徒站立一旁,自己则落落行至还夕身前,微微颔首,“草民冉复,参见公主。” 这浑厚声音中带几分力道,好似裹挟了一道气波,震入还夕耳中。 还夕心中一颤,竟有些慌了。收于掌心的拇指用力的尅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紧张慌乱发散出去。冉复与朝廷素来不睦,围剿不成,招安不降,今天又何以做这番姿态。 “冉护法多礼。”还夕顿了片刻,才平平静静地道出这半句。 冉复如一位慈祥的老人,和蔼地注视着还夕,一字一句皆是恳切,“南岭为了生存,与朝廷是有些旧怨。不过,旧怨终归是旧怨,公主不必惧我。” 这样的话,还夕听得多了,才不会真的相信。只是微微咧开了一丝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冉护法耿直,晚辈钦佩。” 冉复也噙上些不明的笑意,“公主与徒儿血脉相连,若能助徒儿一臂之力,实现他的夙愿,草民必奉公主为南岭上宾,自此不再与朝廷相抗。” 还夕从一开始就不大信任柳一云,如今更是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公平的交易,只在诚信之人中间存在。与奸佞为伍,只会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坑。 冉复看她低头未语,也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又道,“公主若是不信我,不信南岭,我们不介意为公主奉上一份投名状,以表忠心。” 这话倒是勾起了还夕的好奇心,不知冉复口中的投名状,到底会是怎样的。 冉复看她神色微闪,又接着说道,“方才公主与徒儿的话,草民不慎听到了。公主莫不是怀疑南岭与勒然勾结,在北境生事?” 这话虽是事实,但又岂能承认。还夕正欲辩解,就见冉复了然地抬手止了自己的话意,径自言道,“眼下,你们最想擒住的,就是雪鸮那一伙奸细。若是我们师徒二人联手,将这份礼送与朝廷,就是不知在公主处可否作为投名之状?” 还夕越听,疑惑却越多。再看柳一云,也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南岭c勒然勾连之事想必就是事实,但她心下盘算了些许利弊,仍是有些不解。南北生事能取得的利益,可比眼下出卖盟友而求得的益处要多的多,冉复何必作此之举? 只是,明面上,还夕当然要赞同冉复的提议。毕竟,擒住这一伙奸细,也是自己的心中所想。既然这条路一定要走下去,又料定有个未知的陷阱在后面,眼前的好处还是能抓住一分是一分,免得亏得太多。 还夕转眸一笑,言道,“自是可以。若如护法所说,能擒住雪鸮众人,南岭便是首功。不仅在我这里,就是在朝中,在父皇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却见冉复并没有多少求功之人的欣喜,只是平平淡淡的拱了拱手,又回身看了看站立一旁的柳一云,这才言道,“公主可定好入京的行程了?” 还夕亦是移目看了柳一云一眼,可他只是后退半步,施礼为让。这便是让还夕自己拿主意了。 可还夕明白,冉复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早已替他们做好了计划,也必然不想听出个其他答案。她虽然很想在安阳多留几日,想等着安排好了吴府的事情再走。可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冉护法可有什么提议?” “入京的时机颇为重要。”冉复沉声言道,神情颇为整肃,“与江州柳氏冤案相关的人和事,我们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人言行谨慎,难以抓住把柄,还需公主为这临沸之水,添一把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