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皇后》 《光华皇后》正文 1前世浮年(1) 大覃王朝,历时三百年之久。 继承此大统江山的二十八位九五至尊中,第三位皇帝元宗傅霈时段最为盛大,且生平最为传奇。 亲王幼子,幼年继位,东西太后垂帘听政,外戚宗族争夺权位。内政朝野忧虑,边塞领土不安——他生于乱世。 及冠之年,压宫变夺实权,先后启用新政,对外开拓领土,史称“元乾盛世”。 他崇尚法治德政,修改开国皇帝制定的严苛律法。可对北方北狄来说,他也是一夜之间屠尽城中十万军民的大覃煞鬼。 少年天子,自会有轶事。他后宫妃嫔不多,记入史册的仅有三人。一是年少结亲的世家女子,二是长姐所献的府中讴者,三是梦中得见的巫山神女。 有传说,天子晚年昏庸,染有心疾,甚爱杀戮,并寻求仙之道,不为长生,只为寻人。其中缘由真假,不得而知。 功过是非,千秋之业,自有后人评。 长明宫里的池塘边,绿树荫下,站着身穿描金玄衣的高挑男子。 繁重的压低了枝头的花就在他的额前,骄阳的光,洒在花枝上,斑驳的花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看得见他的下巴和紧抿的唇。 微启唇角,只听男子轻声唤了声:“夷光。” 画面顿时如同凋落的花朵般片片落去,化作粉尘,随风而逝。 那男子的面容模糊不清,她要伸手去抓时,却发现自己正站在池塘中,脚尖轻沾水面,却未落下。 只听刚刚男子还在唤:“夷光……” 低沉的,缠绵的,这悲伤仿佛穿越千百年般沉淀在这声“夷光”中。 她没来由的心悸,低头看着清澈的湖面,恍惚而恐惧。 空间仿佛抽离,那男子越来越远。 她想要追上去,刚一迈开一步,却如同坠落悬崖一般,水势淹过了她的头顶。 窒息和恐惧让她开始陷入黑暗,在坠落湖底时,她奋力张嘴,大叫一声—— “傅晏!” 从床上顿时坐起,姚夷光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这是第三次梦见傅晏。最近总是能梦见这个场景——怪事。 看了看时钟,叹了口气,起床洗漱。 她看着镜子里一身黑衣的女子,一如既往的精致,但是面色惨白,似乎别人一走近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衰败气息。 “真是……丑。” 她从不喜欢穿黑色丧服,也最不喜欢参加葬礼。但她今天不得不去,因为她是葬礼上的未亡人,而那个不幸的人,他叫傅晏。这个人和她的关系不算远也不算近,但是在法律上却是自己的合法丈夫。而姚夷光给他的定义仅仅是要度过三十岁以后人生的同住一间屋的人,仅此而已。 她收拾好,拿起自己的大衣时,在走廊处看到自己和那男人的唯一合照,她的动作一愣。 照片上的男女站在捷克布拉格广场,夜光烟花下,两人相对而立,握手微笑,融洽疏离的像一对刚刚谈好项目的合作伙伴。 如果跟别人说,这是求婚成功的现场,会不会有人相信? 姚夷光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随后锁门离开。 深秋下雨的天气总是阴沉寒冷,就像今天。 墓碑前的三十几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打着黑色的伞,黑压压的一小片。他们有的面色沉重,有的抽泣不已,有的面无表情。他们手拿着白菊花,井然有序的走到墓碑前放下,哀戚而怜悯的看着站在旁边的沉默女人。 在他们眼里,傅晏和姚夷光似乎是天生一对,相配的很。无论学历还是外貌,都是无可挑剔的相配。以及身世也是出奇的相似,女方是从小被外国父母领养的华裔女子,如今一个人在中国打拼,养父母身在加拿大,相当于一个人;而男方也是被富贵人家领养的孩子,父母有亲生子女,自然不亲近,双方仅仅像是投资者和被投资者。 又比如一些奇怪的方面,两人没有一张合照,就连结婚照也没有,还有婚礼和蜜月也并没有进行。两人疏离的不像是情侣,更别说夫妇。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没有违和感,毕竟他们很是相配,站在一起自成一道风景。 两人被人介绍相见,相识半年多奉子结婚,两人是别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可是却多灾多难——新婚一月时,女人流产,两人感情越发冷却,慢慢和好时,男人在新婚三月时坐上了一架失事坠落太平洋的前往华盛顿的飞机。就如同那架飞机上的所有人一样,丈夫尸骨无存。 所有人都在叹息怜惜,而这场悲剧的女主人公面色冷淡,看不清半分悲哀气息。 姚夷光微笑的听完了自己和傅晏相识的友人说的安慰的话,目送他们离开,正转身时,却被傅晏好友徐晓叫住。 “你没事吧?夷光。”徐晓面色不忍的说道。 “放心。没到寻死的地步。” 徐晓哑言,随后道:“傅晏…去世前,还在修复一件大覃时期的瓷器,剩下的修复工作我还在做。” “我知道。”姚夷光微冷,拉了拉大衣。 傅晏是a大的历史系教授,也是古董修复师,这一次去华盛顿也是去做对外交流工作。 徐晓从包里拿出两张票,递给姚夷光,说道:“这是傅晏走的时候托我买的话剧票。” 姚夷光接过,不由一愣,她看了看,放进包里,笑着道谢:“谢谢。我会给你票钱的。” 徐晓皱眉:“见外了啊!其实,傅晏对人都是冷漠的很,但是对你,还是很上心的。他跟我说,你和他很像…。哎!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走了。你、你别太伤心。” 姚夷光看着徐晓的背影,随后走到墓碑前,撑着伞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她说:“你知不知道,和你结婚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你长得好看。” 斜风细雨,连绵不绝。她撑伞半蹲着,却依旧被淋湿了。 “只不过是随口一提的事,怎么就记着了?你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啊。看来你走之前说给我的惊喜就是这个?”她从包里拿出话剧票,摇了摇,苦笑道。 “傻子。真是没福气。有我这么漂亮的老婆和你好好过日子。”她苦笑着,说道,“真是十足的没福气。” 她捂住眼。 姚夷光想,若是傅晏看到了,恐怕又得嘲笑自己这是鳄鱼的眼泪。 这是一个下雨的深秋,姚夷光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落了几滴泪。这个男人和她是夫妇,却并没有想象中有十分相爱的桥段,不过是两个人恰好的在相遇的时间里想要结婚,而对方又是最好的人选。他们的感情不过如此,并不能定义为爱,或许用喜欢更为恰当。他们因为恰当和合适结婚,就像彼此所想,对方是最与自己相配的人选。 她这样认为,而他,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2 前世浮年(2) 两天后,姚夷光向公司请了假,拿着两张话剧票站在话剧院前,想了许久,还是默默的将票放进包里走了。 姚夷光没有目的地的驾车绕城走了两圈后,来到了长明宫。 这座城市曾经是两代王朝的王城之选,那时这里还叫长安。而长明宫便是曾经的皇家之地,也是傅晏第一次邀约姚夷光的地方。 那时姚夷光想,这种假作高雅的男人她并不少见,过不了多久,也就原形毕露了。而傅晏却并不一样。 这日还是周五,并无太多游客参观,只有一队老年游客队跟着导游缓缓走着。姚夷光也随着他们走着,顺便听听导游的说辞。 “我们现在来到的地方就是这条长巷。这长巷两侧高墙四丈八尺,是宫门玄光门通向长明宫的大路,还有四条小路分为两道弯曲通向长明宫……” “现在来到的这座大殿叫宜正殿,是大覃皇帝同大臣议政的地方……传闻,覃元宗傅霈的第一任皇后,也就是历史上的废后尤氏曾在宜正殿持剑刺杀皇帝……” 这些,傅晏也曾告诉过她,那时候傅晏笑道:“若是尤氏真把覃元宗刺死了,或许大覃王朝也就在那一刻瞬间崩塌。” 姚夷光总结性的说道:“如果尤氏真的成功了,历史上又要多一个红颜祸水来了。” 傅晏那时笑了笑:“红颜祸水不能这么用的。” “那怎么用。”姚夷光对中国古文化并不感兴趣,有时也会因为一些奇怪的用语惹得人捧腹大笑。 “尤氏最多只能算是断送江山的罪人,红颜祸水只能指那些能使男人心甘情愿奉上一切的女人。” “比如?”姚夷光的中国历史学的并不好,但好在肯学。 “夏朝妺喜,商朝妲己,西周褒姒,春秋息妫,还有当时的北狄妥欢……这些女人,说无辜也不无辜,愚蠢也算不上,只不过是碰上了无能又好色贪婪的皇帝,担上了这个不好听的名声。”傅晏笑笑,看着姚夷光。 姚夷光正点头,抬头碰到了傅晏的目光,不由一愣:“怎么了?” “我看,姚小姐有这个资本。”傅晏挑眉笑道,“所以我劝姚小姐得选个好男人。” 姚夷光一笑:“比如?” “我并不知道姚小姐的交友情况,但是就现在宫殿上所有的男人来说,我是上品。”傅晏眉目间没有让人反感的傲慢,似乎他说的是实话。 那时姚夷光不由一笑,她瞧了瞧周边游客,心下肯定了他说的是实话。 突然导游挥动旗帜,提声道:“好!我们到下一个宫殿!” 姚夷光回神,心下有几分失落,随后跟着人众走了。 “这座宫殿名叫冬宸宫,是大燕大覃两代王朝皇后所住的宫殿。在大燕王朝时期,曾叫西颜宫。后来覃高祖傅晟起兵反燕,夺了江山,就改名为冬宸宫……说到这儿,大家都知道覃元宗傅霈第二任皇后卫夷光吗?” 众人附和:“自然知道了!那个大覃第一女臣,当了皇后,后来造反被赐死的卫夷光。” 姚夷光也知道,那个同自己一个名字的历史人。 “是了。卫皇后身世极其传奇,死因也不明。野史记载,卫皇后并未被赐死,而是偷跑去了北狄。有人传言,元宗是在长明宫外处死了她。但唯一能确认的是,紫安陵(大覃历代皇帝陵墓)里的帝后龙凤墓中,陪着覃元宗的只是卫夷光的凤冠而已。” 这时有一老人问道:“那她造反,为啥皇帝还要和她同葬啊?” “这个需要说下,卫皇后本是女臣出身,与当时有个造反的家族有些关系,再加上晚年元宗有心疾,也就是精神疾病,疑神疑鬼,便将卫皇后赐死。在一年后,元宗查出卫皇后其实并未参加造反,而是被人陷害,这才后悔不已,又将她废掉的皇后之名立正,谥号光华。”导游说道。 姚夷光不由想到当时傅晏所说的卫皇后。 他说:“光华二字取自《卿云歌》中的‘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有日月光辉,永驻人间的意思。谥号光华,倒也能看出覃元宗是真喜欢卫夷光。” “真喜欢还会赐死她?傅先生在开玩笑吧?”姚夷光嗤笑一声。 傅晏却淡淡道:“世事无常,人心难测。那就能肯定傅霈没有真心?” 当时的姚夷光不以为然:“能废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尤氏,难道就真舍不得废下一个?男人嘛,有了第一次难免没有第二次。况且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新欢啊?” 傅晏听了这话,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随后自顾自的走了。 导游的话再次召回姚夷光的思绪:“我们下一个地点是冬宸宫东南方向——东乾殿。东乾宫是大燕十四位皇帝、大覃二十八位皇帝的所居之所……” “现在我们来到的地方就是吴坤殿,是太后的宫殿。大家都知道覃元宗前期著名的‘东西太后’的事件吧?” 附和声四起:“东边是宜修太后,西边是宜姝太后嘛,这谁不知道啊!” “是了。宜修宜姝。东西太后的来历还得从大覃第二位皇帝——玄宗傅珺说起。玄宗说来也是可怜,继位一年还没有施展抱负就得病去世,玄宗一死也是史书上的一大疑案,史官记载是因急病而驾崩,但野史中说的是因楚昭王下毒而死……” “肯定是楚昭王害死的啊!” “野史你就信啊?” 老人们开始打赌争执。 “这也不能确认嘛。”导游笑笑,打了圆场,随后继续说道,“玄宗驾崩后,他的独子、也就是当年的东宫太子,被楚昭王害死在流放的路上,玄宗一脉也就断了。楚昭王篡位夺权,史称‘楚昭之乱’。因为当时太子死了,就只能从直系血脉中选择新的继承人。当时的东西两位太后连同言、尤两大世家和皇室宗亲,选中了睿亲王的五岁幼子傅霈。也就是后来的覃元宗。在楚昭王坐上皇位的第一百天,两位太后和宗亲世族发动‘扶正之役’,毒死了宴会上的楚昭王。从此,东西太后便携着这五岁天子登上历史舞台。” 姚夷光记得当时傅晏的话:“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被一群利欲熏心的成年人推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路。可怜又可悲。” 姚夷光低头,想的更深。 导游继续说道:“当时的吴坤殿是东太后宜修太后尤氏的住所,而西太后宜姝言氏的安乐殿在她娘家破败、宜姝被逼自缢而亡后,宜修太后下令拆除。所以我们就看不见当年修的富丽堂皇的安乐殿了。好,我们去下一个地点……” 绕过大殿,是一片姹紫嫣红处—— “好的,现在我们来到的就是御花园了,这片湖是专门从长明宫外赤水明湖引进的,所以不是死水。大家累的话,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们再出发。”导游看到老人们有些累了,说道。 姚夷光也就坐在长椅上,等着。 她环绕四周,不由觉得这御花园池塘此处很像是自己梦中场景,正这样想着,只听见一声——“夷光”。 是傅晏! 转过身,却什么人也没有。 姚夷光看着湖面,心下复杂,脑海中浮起傅晏的脸:真是莫名其妙。 “哎呀!我的孙子啊!救人啊!” 姚夷光一惊,看了过去——有个小孩子在水面扑腾着,岸上是一个老年团的老太太哭喊着。她立马脱了高跟鞋冲了过去,把外衣一脱,就扎水里去了。 姚夷光游泳很好,抓着小孩就往岸梯边上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孩递给了一位在水岸边伸手的大爷,刚想要上岸时,突然脚踝似乎被人抓住。 姚夷光一个寒颤,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拉下了水。 她害怕的想要挣脱那只手,使劲往上面游,却因为刚才救了那小孩废了不少的力气,已经精疲力尽。可是恐慌和求生欲望让她无章法的乱抓乱蹬,她没有勇气往下看这抓住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阳光透过水面照射进来的混沌的光芒,突然想起了傅晏。 她不由嘲讽自己,真的是孤独一人、无人可想,到最后想到的人竟然是他。 四肢越发无力,眼睛也越发沉重。 “夷光。” 有人在叫她。 “夷光!” 谁啊? “姚夷光!” 是——傅晏! 姚夷光突然睁开了眼,一张熟悉的脸与她相对。 他脸色苍白,却微微笑着,一双眸子漆黑如夜,却是这水里唯一明亮的光芒。 他和她距离很近,几乎一伸手便可以将她抱在怀中。 姚夷光愣住,没有记起这是在水中,也没有去计较这个男人一头长发穿着一身长袍,因为他是傅晏,至少脸是。 他伸手,却是一推,姚夷光被推出水面。 浮出水面,姚夷光深呼吸一口,想到刚才,突然就想扎进水里去找,可哪知道有个消防队员扯着她往岸上游去。 姚夷光裹着旁人送来的毯子,发着呆,旁人的问话和那位被救小孩子的家属的道谢都没有在意。 她只是想着在水底的那个人,那张脸。 那是谁? 夜里,姚夷光又梦到了傅晏,梦里她似乎忘了他已经死了。 他说,他在想她。 姚夷光却笑:“你是怕我把你工作室里的那些个老东西都砸了吧?” 她说的老东西自然是他看做宝贝,实际也能称作国宝的古董。 傅晏也笑,却带着几分不知名的感情,他拉起她的手。 姚夷光触碰到他,如同冰块一样的体温,她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抓的死死的。 “你,要不要来陪我?”他笑着开口,还未等姚夷光回话,身边的男人的身体如同破冰一般碎裂,随后化成泉涌将姚夷光淹没。 姚夷光惊醒,汗湿了一身。 她打开灯,喘息着,摸了摸额头的汗水——真怪,很奇怪。 她突然想起了傅晏离开时,他们两个还在吵架,可是姚夷光已将忘了原因是什么。现在想来,真的是嘲讽的很。 傅晏就是傅晏,他一直做事都很决绝。就像走时她气恼的说让他永远不要回来,他沉闷的答了一句好,就转身离开。不知是她说的话一语成箴,还是他回答的那一声“好”应了验,反正她是找不到他了。 她突然有了一个特别奇怪的假设——今日湖里的那个人,又或者是那个幻影。 卫夷光历来不信鬼神。 第二天一早,她又来到长明宫的池边。因为是周末,那里人潮人海。 她站在岸梯边上,看着深深的湖水,瞧不见底。 她将戒指脱下,摩挲着,心里面是混乱的,不知道能想到什么。脑海里傅晏的笑脸变成今日在水里见到的那个苍白的脸,他笑着,可是却不是姚夷光熟悉的笑。 姚夷光突然听到水底传出的那声叫唤,她觉得自己是因为感冒发烧弄出的幻觉,可又似乎是魔障了。 包里的手机铃声让她回过神,姚夷光深呼吸一口,接听:“喂……” 突然,一群小孩打闹时,其中一个撞上了姚夷光。姚夷光手中的戒指就那样飞了出去,她一惊,只知道伸手去抓,可是却抓了个空,身子一斜,脚底被岸梯上的青苔打了滑。 只听“扑通”一声,姚夷光落了水。 她急忙想要游上去,可是因为昨日的溺水和她的心不在焉,早已发烧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 “夷光。” 又是那个声音。 她低头看去,是昨天看到的“傅晏”。 长发如海藻般随波浮动,面庞没有一丝血色,眉微微皱着——如此熟悉的睡颜。 姚夷光愣住,却用足了力气向他游过去——抓住他,抓住他。可是却仿佛永远抓不住似得,她近一分,他又远一分。她实在累,没了去追的力气,也没有向上游去的力气。 终是闭上了眼。 ------题外话------ 这里的谈话有许多关于后面要出现的人物~还有这里的红颜祸水“北狄妥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1 风起掖庭,天下易主 掖庭里,所有人都跪着,无人言语,一片死寂。 外面的杀伐声声声震耳——那是宫变。 今日金陵军传讯,玄宗临危,让长明宫所有人准备跪首哭丧。可是,掖庭中的宫奴正要开始酝酿情绪大哭时,有一批人不知从掖庭何处冒出,杀了掖庭守军,个个手持佩剑,训练有素的从惊呆了的宫奴面前大步流星离开。 一位年长的老者颤巍巍的说:“他们拿的是楚昭王的腰牌!楚昭王终于是要反了!” 此话一出,掖庭瞬间鸦雀无声。 掖庭中的宫奴都知道,不管打开掖庭大门的是哪一派,他们的命数都不会有改变。 可他们也在等待结果。 杀伐之声渐消,直至无声。突然,远处传来浑厚的古钟声和响鞭声。 悠悠远远,回响不断。 姚夷光仔细一数:九声古钟,十八声鞭响。 “二哥,这是……”姚夷光拉了拉身边二哥的衣袖,轻声问道。 “那是新君登基的昭讯。”二哥面色惨白,紧皱眉头,回道。 玄宗刚刚病逝,东宫太子不可能此时响起钟鸣鞭响以示新君登位,这是大不孝。所有人都知道是楚昭王赢了,这是他夺得大统,匆匆向世人示威的讯号。 史记,玄宗一年,楚昭王发动宫变,杀死病危的玄宗,篡改遗诏,将东宫太子贬为庶人,夺得大覃江山。这次宫变,史称“楚昭之乱”。 似乎,大局已定。 此时,一位长者伏地痛哭,打破了这片寂静。而后,掖庭中嚎啕声不绝于耳。 姚夷光坐在哭泣的人群中,发愣。 她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缓缓写着旁人看不懂的方块字体。 玄宗一年。 三月初一。 星期四。 大覃日记之第三十天。 楚昭之乱。 掖庭案。 她看着这六排字许久,用手指着“掖庭案”,随后抬起头看着周边哭喊的人们。 “阿姐,他们在哭什么?是因为皇帝死了吗?”跪在姚夷光身旁的小九弟卫沅问道。 “小九,他们在哭自己。”姚夷光想了想,轻声回道。 他们哭的不是病逝的天子,也不是无辜枉死的太子,更不是为这易改的江山,而是自己。 掖庭是大覃开国皇帝高祖傅晟关押前朝大燕两大世族的牢狱。 大燕有四大世族言、尤、卫、苏鼎立。高祖在讨伐中也得到了言、尤两大世族的帮助,而对应的报酬,便是高祖需要铲除另外两族。杀光大燕所有皇子公主的高祖并没有对那两大世族痛下杀手,而是将他们囚禁在掖庭中,堕入世奴籍。男子的岁数长于十五低于六十的充军修水利,女子便在长明宫当做宫奴。 生生世世,子子孙孙,永为奴仆。虽无杀伐屠戮,可这却是对百年来兴盛的名门世族最耻辱的惩罚。 姚夷光摇了摇脑袋,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却又真实的让自己无话可说。 当她的记忆从落水后醒来的那一刻便就颠覆了。 当姚夷光醒来看到的不是病房也不是救护车,而是周边灰暗的古代住房和一个坐在一旁哭泣的孩子唤她一声“阿姐”时;得知自己身在掖庭,身份是一生为奴的宫中世奴籍,名字叫卫夷光时,就晓得这一辈子算是个玩笑话了。 从三十岁变成七岁,从都市白领变成戴罪宫奴,从姚夷光变成卫夷光,她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 白日里做着永远做不完的活计,每天晚上带着一身疲倦入睡,做梦梦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再到梦醒看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头和周边睡得极好的其他宫奴,她就睡不着。 她历史学的并不好,但是关于卫夷光,她知道的其实不能算浅薄。还未回国之前,她就知道历史上有位与自己同名的人,却也没那闲心去了解这个同名的人。后来遇着了傅晏,傅晏工作便是和那些埋在地上许多年的死物打交道,算是个博览群书的人。傅晏和她讲起卫夷光的生平,得出的结论是——身世传奇,世族,宫奴,女臣,贤后,野心,赐死。 本是前朝大燕贵族世家女,可惜生不逢时,大燕覆灭,高祖发落卫、苏两世族于掖庭。六岁入掖庭,入奴籍。七岁时在楚昭王发起的“掖庭案”中分配给了宗族府中,入昭安长公主府。后来被长公主看上,献给了元宗。可是走的却不是入后宫的妃子路,而是前朝女臣的路子。从此,人生就像开了挂,全家脱离奴籍,兄弟在朝为官,姊妹嫁给贵族子弟,为官三年她也成了皇后。可惜,最后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下令赐死的下场。 历史学家对她的评价各执一词,有说是贤后,有说是妖后,众说纷纭。傅晏说她是个可怜的人。她也始终是喜欢不上这个与她同名的女人。 可是,造化弄人。如今,自己到底是姚夷光还是卫夷光? “阿姐,你在写什么?”卫沅又小声问道。 姚夷光随手抹去痕迹,嘴里糊弄了过去。 卫夷光有兄弟六个,姊妹四个,在家排行第八。这一家家主早在入掖庭时便战死沙场了,家中兄弟只剩三个还在掖庭中,一个是自幼残疾的二哥,其余两个是当年还尚且年幼的卫沅、卫沥。另外三个哥哥也早在那场战役里死去。 姚夷光对着同父异母的弟弟虽无太深感情,但是卫沅却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久而久之,自然是亲近许多。而且,历史上,卫沅是流芳千古的大将,她刚开始心中也存了几分敬畏,如今却只将他当做一个受尽困苦的五岁孩子。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小九,今年阿姐多少岁了?” 卫沅有些疑惑,却还是乖乖答了:“七岁。比阿沅大两岁。” 姚夷光心中正在推算着,史上记载,掖庭案是在武昭王继位后不久发起的。而卫夷光是七岁出宫,进入昭安长公主府的。或许,很快,她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突然,掖庭的大门被用力推开,是一位尖嘴猴腮的面生小黄门(太监),身后跟着一批穿着金陵军铠甲带着楚昭王腰牌的侍卫。 那小黄门对着领头的侍卫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话,这才趾高气昂的对着掖庭宫奴们说:“新帝继位,大赦天下。你们这些个世奴就等着领旨叩恩吧。今日就先都回去。” 众人不解,却不敢询问,只能看着那小黄门领着侍卫出了掖庭。 姚夷光正在发愣,只听到卫沅一声呼痛:“阿姐,你捏疼我了。” 姚夷光才松开了卫沅的手腕,那洁白的手腕上生生掐出了五指红印。 “小九,阿姐向你保证,我们就快出去了。”姚夷光低声说。 “到哪儿去?”卫沅疑惑的皱眉,“阿姐,你莫不是做梦了。我们是入了世奴籍的宫奴,一辈子都走不出掖庭的。” 姚夷光轻轻打了打卫沅的脑袋,笑道:“小小年纪,记得这么些烦心事干什么?听阿姐的,我们会出去的。很快。” 说着,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落在眼前,她拿起叶子,抬头瞧着被掖庭宫墙圈出的四方天空,不知何时晴空中飘来乌云,暗了半边天。 “小九,你看。风起了,天要变了。” 卫沅似懂非懂的仰望站起来的阿姐,忽觉凉意。 今日,风起掖庭,天下易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2 初识人不知(1) 一月后的夜里,楚昭王设宴,请的自然是诸位大臣和皇族贵胄。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是没人敢不来。 而掖庭宫奴自然是接触不到那般大的场面。就如往常,姚夷光拿着一桶要送到浣衣坊的小黄门衣物,站在墙角,看着那一串串排的整整齐齐手捧珍馐的内侍从自己面前走过,姚夷光不由咂舌。 果然啊,穿越还是得穿越成什么公主女郎才过瘾。自己这是什么情况,虽说自己上辈子身世坎坷,但毕竟还是遇到了一个家境不错的养父母,吃的用的都是好的。到这儿,居然成了一个奴!还是宫廷世奴!这些日子干的活都快让自己上吊了。 姚夷光叹了口气,终于等到了小黄门一众人离开了,这才气喘喘的拿着木桶向浣衣坊走去。 过了片刻,姚夷光出了浣衣坊,一边拿着空了的桶,一边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的脸,恨恨道:“那个老太婆是内分泌失调还是被她对食儿的给踢了!手劲儿这么大。练铁砂掌的啊!衣服那么脏又不是我穿的,打什么人啊!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向掖庭走去时,姚夷光不由停在了御花园的入口,她想了会,向着里面走去。 灯火如星,沉静的湖水似乎深不见底。 姚夷光放下桶,站在湖边,和每次来到这里的想法一样——跳下去,跳下去可能就回去了。那如果回不去,还被淹死了怎么办?怎么可能,我游泳那么好!好有什么用,上一次还不是被淹死了,然后到了这儿。那是意外!什么意外啊,如果这次淹死了,没有回去,而是去了更可怕的地方怎么办?如果去了原始社会怎么办!? 每次内心都会有两种声音争执着,自己的脚也在踏出和收回中反复动作。然后,姚夷光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退了回去。 这一次自然还是和以往一样,姚夷光转身刚想回去,却不想听到一声厉声:“放肆!我可是有先皇任命的谏官,你们怎么能如此对我!” 她吓了一跳,随后好奇心爆发的向着那里缓缓凑过去。 那是御花园的一个角落,花团锦簇,假山遮挡,围成了一个较为隐蔽不为人知的角落。若是没有刚刚那声响,姚夷光也是找不到的。 有数十个宫廷金陵军围着此处,皆持长剑,在月色下发出渗人光辉。而又五个身穿华丽服饰的人跪在井然有序的跪在地上,年纪不轻,看那服饰都是大官贵族。那五人跪的挺拔,大有一副大义凌然,从容赴死的模样。 而五人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穿华服的瘦高男人,他负手饶了绕,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谏臣又如何,吃食俸禄都是陛下所赐。何况张大人也说了是先帝陛下任命的,又不是如今的陛下。几位大人这又是何苦来哉?何必在今日惹得陛下不高兴?” 其中一人啐了口痰吐在那人的衣角,骂道:“赵子荣,你个趋利避害的小人!大覃的毒虫罪人!那傅肖荣(楚昭王名字)是什么陛下!那是篡位夺权、大逆不道的千古罪人!你竟然敢唤他一声陛下!真是大逆不道的狗东西!傅肖荣让诸位世子殿下入宫,为的是什么,天下人皆知!真是狼子野心!” 姚夷光皱眉:诸位世子入宫?那不就是把所有能与自己争夺皇位的人选都给囚禁起来吗? 赵子荣却不屑一顾的一笑:“赵大人的话,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听啊!圣意我可不敢随意揣测。你在这儿乱叫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九五之尊依旧是傅家人,这大覃依旧是傅家的天下。你们又何必如此古板呢?若是识趣,也就该喝了陛下所赐的那杯酒。可惜了你们自家的夫人孩子了。你们说说,他们何罪之有,要随着你们陪葬呢?” 那五人似乎大震,而其中一人却正气凌然的说道:“心有己道,身死又有何惧?” “李大人好气魄。我就在此祝诸位大人与妻儿在黄泉路上早些相遇了。”赵子荣笑了笑,对着金陵军摆了摆手,退后几步。 姚夷光看见五个持剑金陵军上前,对着跪着的五人举剑相向,她被吓得一愣,蹲在原地,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却睁的极大。 一只手将她的眼捂住,让她看不见这场血腥场面。 但是姚夷光能够清晰的听到鲜血喷涌的声音,赵子荣的冷笑,还有金陵军拖动尸体的声音。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听到这样的场面,幸好没有亲眼看到人头在地上滚落的场景,若是真的看见了,她猜自己真的有可能昏倒过去。 片刻过去了,再没了声响,遮住自己眼睛的手这才放开了。 姚夷光看到那片空地已经被打理好了,连本应留的满地都是的鲜血也似乎被上了一层石灰土,看不清了。 “动作真是快,对不对?”一声清晰的童稚之声在她耳边响起。 姚夷光回头,看见的是蹲在她身边的一个紫衣孩童,他长得甚是精致漂亮,他侧目,瞧着姚夷光道:“以后别看这些东西,会被杀的。” 黑如点漆的眸子里不似普通稚子的澄清无邪,而是近似大人的沉静,透着一股子冷意——姚夷光一个恍惚——真是像极了傅晏。 他站起身,抖了抖衣角,道:“该回去了。小丫头,快回去吧,这不是个好地方。” 用童稚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倒是把姚夷光雷的不行,她站起身来,比了比这小孩比齐自己肩高的身高,嘲笑道:“这么小的人叫谁小丫头呢?口气这么大,从小没少挨打吧?” 小孩一愣,瞧着她却无声笑了笑:“我比你大着呢,你多少岁了?” 姚夷光听他此话,心中腹诽:莫不是佝偻病,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 她答道:“七岁了。” “那我得比你大个二十多岁了。”他歪头道。 姚夷光一愣,随后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他笑了笑,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以后小心点,别看到不该看的。” 姚夷光皱眉,道:“照顾好自己吧,小子。” 那孩子却再没回头,直直走了。 姚夷光只觉得很奇怪,心里有些莫名失落。她又看到那片刚刚处决了五个人的地方,心里更是觉得惶恐不安。 这个时代是一人专制的时代,生死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你在这里没有什么资格拒绝和反抗。姚夷光摇了摇头:可是我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可以拒绝,也能反抗。 她如此坚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3初始人不知(2) 清晨时,天灰蒙蒙亮着。 姚夷光拿着饭盒走到沅洗阁时,看到这处皇宫最萧瑟的宫殿时,还是觉得很忐忑。沅洗阁是冷宫,里面全是被皇帝遗弃的妃子,一个个都是被逼疯的女人。 听别的宫奴说,沅洗阁里有一个被高祖遗弃一位姓杨的令妃。她谋害皇后,被高祖施了劓刑和刺脸。而她的娘家也在同时瞬间被彻查,犯了谋逆之罪,被高祖下令满门抄斩。而她也疯了,豢养了许多狸猫在沅洗阁,每日神神叨叨,很是可怕。更有一次,掐死了一个送饭的宫奴。 那一位命不好,却也不见得姚夷光命多好。她就是下一个接替了那位被掐死的宫奴,今日便是第一次来沅洗阁给诸位废妃送饭。 她推开半掩着的朱门,猫着身子进去,看着满地萧瑟的庭院,没有一个人。她正屏着呼吸要将吃食放到各个房门时,却听到庭院一角发出吱呀之声。 姚夷光瞬间寒毛乍起,缓缓回头时,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绿衣女子坐在秋千上,一脸好奇的瞧着自己。 那女子看来也不过三十来岁,却生了极多的白发,她脸上不知抹了什么,红一块绿一块看着很是奇怪。而她那身早已破旧的绿色长摆衣裙已经不成样子,满是灰尘。 不是鬼!姚夷光稍稍安心。 “你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来找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小郎君的?”她歪着头,瞧着姚夷光说道。 小郎君?这沅洗阁怎么可能会有男童? 姚夷光定下心思,只当她说的是疯话,对着她行礼道:“奴婢拜见小主。” 这是送过饭的宫奴提醒她的:沅洗阁的那些疯子们,都以为自己还是宫中妃嫔,你若想要安安全全退出来,就得对她们百依百顺。 那绿衣女子突然笑了,站起身来对着姚夷光抬手,尤有当年的风姿:“起身吧。” 姚夷光起身,恭恭敬敬道:“陛下命奴婢带着赏给小主的吃食前来。” 那女子立马站起身来,呆愣片刻后,竟是喜极而泣,抢过她手中捧着的吃食道:“陛下终于记起我了!”随后立马警惕的看向周边,食指靠着嘴作噤声样,轻声对着姚夷光说:“莫要对别人说,不然,她们会与我抢的。尤其是那个没鼻子的怪物,可别对她说。” “诺。奴婢知道了。”姚夷光只得行礼道——没鼻子的怪物?看来就是那个令妃了。 这绿意女子却笑着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提起来,道:“你这小孩倒懂得些礼。来,我带你去看个好看的。” 姚夷光被她抓的疼,本想挣脱,可哪知道这骨瘦如柴的女人劲儿大的厉害,况且现在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也挣不脱,只好忍着疼,随着她走。 走到沅洗阁的后院一间极小的房间,姚夷光被她松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猛地一推推到那小黑屋内。姚夷光反身拍着立马被绿衣女子锁住的门,急道:“小主,小主!快把门打开啊!” 外门反扣住门的绿衣女子嘻嘻笑道:“这里面有好看的东西,你快看啊。” 说完,她便捧着那碗吃食走了,一边还在昵语道“陛下还是记得我的,他会接我回去的”。 姚夷光只觉得苦闷不堪,没想到被一个疯子摆了一道。 她只得回头看这间小小的屋子,满是灰尘和蜘蛛网,堆得全是已经破损的桌椅,可不想,这房屋墙角竟然摆放着一方棺材。 姚夷光一看有方棺材,不由吓了一跳,也只得安慰自己:想来可能是将这间屋子当做废物间了,又不是停尸间,而且,这房里又没有什么尸体的腐烂臭味。 这么想着,却看见那棺材上方便是一扇窗户,半掩着。 姚夷光立马走向那棺材处,想踩在棺材上从窗户上爬出去。 正将手搭在棺材盖上,却听见棺材里发出了细索的声音,倒像是棺材中有人用指甲抠着木板的声音。 她吓得汗毛立起,却丝毫不敢动——难不成是僵尸? 不会的。大白天怎么可能会有僵尸?她安慰自己,大着胆子将耳朵靠在棺材上,细细听着棺材中的声响。 有微弱的求救声:“来人……” 是人!姚夷光不仅起了一身的汗,突然想起来之前绿衣女子说起的“小郎君”,立马拍动棺材大声道:“我来救你!你坚持住啊!” 她想要推动棺材盖,却奈何现在不过是七岁孩童,哪有这样大的力气,用尽所有力气却只推了一个小角。静下心来,拿起墙角的木棍,站在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使用杠杆定理将身子全数压在木棍上,从那小角狠狠使劲,她咬着牙憋红了脸终于将棺材盖大打开了。 姚夷光松了力气,只觉得全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深呼吸了几下,赶紧走到棺材旁,踮起脚去看——只看见一个紫衣孩童躺在棺材里,惨白着脸,额间全是虚汗。再看他白嫩如玉的手指已经全是血,指甲翻裂,血肉模糊。想来,是方才用手抠棺材盖弄出来的伤。 她翻身进去,又使劲将棺材盖往前推动一些,连忙去探他的鼻息——轻微的,薄弱的。 幸好,还是活着。 她又爬出棺材,拿出食盒中水壶,连忙又爬回棺材里,将一些水撒在他的脸上,再将他扶起,向着已经干裂的唇喂了些水。 “喝点水。” 孩童条件反射般的微张开嘴,终究还是喝了些水。 姚夷光此时终于泄了气,放下水壶,瘫坐在棺材的另一角。 片刻后,孩童终于醒了过来。他费力的起身时,却看见呆坐在一旁望着那扇半开的窗户的素衣宫奴,她不过七八岁左右,满身的尘埃,却被晨起的微光中照耀着。 他有些晃眼,看不清她的容貌。微迷了眼,沙哑的开口:“你……” 声音如蝇语,那女孩却听见了,稍稍向他靠近:“你醒了?” 他点了点头,本想出声,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姚夷光握住水壶,扶起他,给他喂了水。 姚夷光扶着他靠在棺材上,仔细瞧着他,说道:“我见过你,你是那天晚上的小鬼。” 那天晚上蒙住自己的双眼的小孩。 他听到这话,却皱起了眉,微摇头:“我不记得。” 姚夷光没有在意,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沅洗阁?为什么会在这棺材里?” 他却只是看着自己,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全是寂静。 姚夷光微微皱眉:“好吧。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总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他面色淡漠,不像是孩童模样。低头想了想,随后微歪头,看着她道:“傅霈。” 姚夷光愣住了,握住水壶的手不由自主的瞬间握紧——傅霈?覃元宗?那个赐死卫夷光的天子?也是姚夷光今生的噩梦。 “睿亲王独子?世子——傅霈?” 看着身前的孩童轻轻点头,她的手微微颤抖。 他是傅霈。竟然是傅霈。而她竟然救了这个最后会杀死自己的人,怎么会这样巧? 姚夷光只觉得心绪混乱,什么都理不清——如果、如果刚才自己没有救他,或许…… 傅霈微低头,看见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十指,这才觉得疼,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姚夷光突然想起那食盒中还有要给废妃们的药,便拿了过来,为他包扎。 她想起刚才自己的想法,不由觉得胆颤:怎么能这样想?他只是个孩子。 “你刚才——是在想杀我还是后悔救了我?”傅霈看着为自己包扎十指的宫奴,冷颜问道。 姚夷光手一顿,微抬头看着他。 这个五岁的孩子只是满脸的冷漠,他的声音沙哑:“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出去了,可以去金陵军处说——世子傅霈身在沅洗阁。那样,你会得到好处,而我,也可以算是个解脱。” 她愣住了,心中觉得他说的是对的,若是他死了,自己要走的姚夷光的这条路或许就不会落得最后被赐死的结局。可是又有个声音说他不过是个孩子,你会害死他。 最后,她低头,继续为他包扎:“别多想,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不去?”傅霈皱眉问道,“我不会介意。我死了,没什么不好的。” 她涂抹好了药,为他绑上了绷带,抬头看着傅霈的眼睛说道:“我没想过要杀了你,你现在只是个孩子,何况我的身份即使得了好处,现在也出不了这长明宫。若是,你真的记住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若是一个人要走,不要阻止,放她离去。”她皱眉,慎重说道。 她不能求现在五岁的傅霈在他长大之后,不要喜欢上卫夷光,也不能求傅霈在往后不要杀那个叫卫夷光的女子。她什么都求不了,那就只求他可以记得能够放手。 傅霈与她对视,最后慎重点头:“我答应。” “口上说不牢靠,你须给我件信物,与我击掌立誓。” 傅霈思索了会,摘下配在腰间的玉雕龙,递到她身前:“世上仅有此一枚。” 姚夷光握在手中,随后举掌与傅霈三击掌。 “你与我应诺,就一定要守信。”姚夷光道。 傅霈点头,没有说话,他抬头看见已经亮了的天,说道:“天亮了。” 姚夷光这才想起来,得赶紧出去,不然那姑姑又得罚了。她站起身来,扶着墙,站在棺材盖上,打开窗户,回头道:“你不走吗?” 傅霈本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听到她的问话,抬头,却被阳光刺了眼,以手遮眼,回道:“我被人困在这里,走不了。你走吧。” 刺眼的阳光下,那个宫奴愣了愣,随后她说道:“明日我会再来,你别担心。” 她转身,正要翻身从窗户越出时,却又回头,举起手中的玉雕龙,笑道:“记得,你与我立了誓,反悔不得。” 她翻身而出,暖阳落在棺材中,照亮了这满堂的黑暗。 “对了!我刚给你留了药,记得敷!”高窗外突然传来她的声音。 傅霈微皱眉,没有回答。 “你听到了吗?”墙外的女孩又问道。 “…我记住了。” 女孩没有再说话,傅霈却又急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时没有回音,傅霈正想可能她已经走了的时候,却听到墙外的回复:“我的名字叫——姚夷光。” 傅霈一顿,站起身,却一个踉跄,撞到棺材盖上,疼的直吸冷气。他却忍着疼,拍墙高呼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你叫什么!” 没有回复——她已经走了。 傅霈呆立了会,又颓坐在棺材中,呢喃道:“她叫——姚夷光。” 突然,耳边又响起当日天玄子所说的话:“星轨之术,招魂而来。废的是人的寿命,你若愿意,不管成败的话,我便助你。” 星轨之术,招魂而来…… 姚夷光…… 傅霈心思烦乱,随后静下心来,抬头看向那高窗,举起包扎好的手,稍稍遮住刺眼的阳光,轻声道:“天亮了。又是一天。” 来到大覃作为傅霈的新一天。 初阳暖意满满,紫衣孩童仍觉得冷,抱住自己缓缓躺在棺材中,全身蜷缩着,仍然是彻骨的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4 稚子天子(1) 深夜,长廊之中,脚步匆匆。 只见几个身形高大的小黄门猫着身子,从沅洗阁一间屋内抬出一架棺材,自沅洗阁而出。看守宫门的蜀昭王禁军问起,黄门压着声音道,沅洗阁死了一位,需得抬出宫去。 那禁军握着刀,围着这棺材兜转,慢悠悠说道:“陛下前些日子邀诸位世子进宫面圣,一位都不得出去。可是三天前却丢了位小世子……” “我们是奉宜姝太后之命,把这位废妃带去紫安陵旁的废妃坟中。”小黄门上前,将太后令牌递了上去。 禁军微皱眉,仔细看了看,想了想,将令牌双手递还回去,说道:“即使如此,我们也得按规定好好彻查。请公公把棺材打开。” 小黄门微叹息道:“可是,这毕竟是沅洗阁中出来的,是先皇妃子。” “请——公公打开。”禁军握剑,厉声道。 小黄门只好道:“那就请好好彻查,但是尸体已经发臭。” 说着,便招呼两旁稍稍打开棺材盖,只不过一个缝隙,所有人便闻到尸体的恶臭,甚是让人恶心。 那禁军不由捂住嘴,皱眉向着那棺材看去,但见一个已经腐烂的尸体躺在其中,面目已经溃烂,还有蛆虫蠕动,实在让人恶心不已。 禁军不由被恶心的收回目光,心想:这尸体已经这副模样,那娇贵小世子怎么可能藏在这里。 这样想着,便连忙挥手,让小黄门赶紧走了。 宫门大打开来,小黄门上了安排好的马车,将棺材放在其中。 —— 深夜寂静无声,自蜀昭王上位,实行宵禁,只有禁军在长安城中可以巡城行走,闹得人心惶惶,都城夜里一片死寂。 倒是一辆马车踏着缓慢的步子在大街中行走,显得很是悠闲。 新来的年轻禁军立马就要向着那匹马车去盘查,却被前辈拦住:“干嘛去?” “大哥没瞧见那架马车?宵禁不是早就颁布了嘛,若是有人上街,直接关到巡司府去。”年轻人不解,道。 那老禁军使劲打了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若是把那马车上的人关到巡司府去,你的脑袋就别想保住了!没瞧见那马车上挂着白蟒言字旗子!” “白蟒言字旗子?”年轻人皱眉,仔细看着快要驶近的马车,这才瞧的仔细,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坐着言舒公!?” 言舒公是大世族言家的长者,也是三朝老臣,开国功臣。在年少时,便同高祖皇帝打天下,推了那大燕王朝。在高祖时期便是丞相之位,玄宗时推了历任丞相之位,被封言舒公,得了个闲职。白蟒本是皇家诸位王爷才能承受的起,而这白蟒言字旗却是天下仅有的——这旗子是当年覃高祖钦赐给言舒公的,其地位不同一般。即使如今篡位夺权的楚昭王也对着这位大覃老臣不敢有半分怠慢,更是敬重。 “傻小子,这才反应过来!”老禁军叱道,看见那马车已经都两人跟前,立马拉着他向着马车行礼,待到马车缓缓驶过这才起了身。 “可是,宵禁禁令是皇帝亲定的……” “快些闭嘴吧!小祖宗,你想死别拉着我啊。当年高祖皇帝的诏令言舒公都敢不领命,如今新帝也须礼让言舒公三分,你可别招惹些是非。” “但言舒公为何深夜驱车?瞧这方向倒像是要去郊外……” “行了!别乱说话,人家是什么身份,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哪轮的我们这些人猜疑!快些巡逻,早点和下一趟的换了班,我好早些回去睡觉。” 说完,那老禁军便拉着年轻禁军匆匆离去。 —— 郊外,紫安陵,废妃坟。 孤坟陵塚,夜雾漫漫,只有高树枝头上立着的鸱鸮发出诡异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小黄门合力将棺材大打开来。 领头的黄门连忙从棺材内扶出一个白衣孩童,但见那孩童衣上沾满了污秽之物和恶臭,他似乎被恶臭熏得快晕过去,但是还是硬撑着站好,服下黄门递过来的一颗药丸。 “世子,让你受罪了。”六个黄门同声说道,跪地行礼。 傅霈用黄门递来的丝帕摸了摸脸上的脏东西,看了看手上刚刚摸到那尸体发出恶臭的血肉,微微皱眉,淡声道:“这尸体又是从哪里来的?” 几个黄门面面相觑,领头的黄门皱眉无奈唤道:“世子……” “别说又是为了什么大业!杀了人就是杀人。”傅霈紧握着手,皱眉道。 “你又在闹什么脾气!”突然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厉声训斥。 只见黑暗中一个裹着黑袍的高瘦男子而来,身后跟着一个牵着两匹马的佩剑侍从。 黄门们看着男子走近,又叩拜行礼道:“见过亲王。” 男子掀开兜帽,昏黄的灯光下照耀的是一张俊美的面容,留着长髯,剑眉星目,温文儒雅,他不过而立之年,两鬓却已长了白发。他便是睿亲王傅韫文,傅霈的亲生父亲。 他看着只是静立着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傅霈,皱眉道:“怎么,到宫中住了几天,就忘了纲常礼节?” 傅霈皱眉,只好弯腰作揖,唤道:“晏来(傅霈小字)见过父王。” “嗯。”傅韫文低声应了声,傅霈这才直起身子。他看着独子只是盯着棺材里的尸体,也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沉声道,“晏来,你是我睿亲王府唯一的世子,不要总是妇人之仁,有些人和事须割舍的,那便快刀斩断,别留藕断丝连作柔懦相。” 傅霈应声抬头,抬头与父亲对视片刻后,终是像以往一般低头,道:“晏来、明白了。” 若是说不明白,或许,这个傅韫文又要逼他做些事出来,就像四岁那年逼着自己斩杀那只的小鹿——傅霈!你莫要妇人之仁! 这句话,他常常听见。 远处又传来清脆铃声,众人看去,只见两匹白马驾驶的马车缓缓而来,被夜风吹起的是白蟒言字旗。 “终于来了。”傅韫文眼中有一丝喜意,低声道。 是啊,终于来了,言舒公。傅霈皱眉,看着那架马车越来越近。 马车停驻,只见驾马的是一个黑衣年长者,傅韫文却对着那年长者作揖行礼道:“武虚叔。” 武虚向着傅韫文回礼道:“武虚见过睿亲王。” 马车里,一只苍老的手掀起车帘,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高冠着白发,仍旧一副温润君子风范。 一旁的黄门侍从皆向着马车中的老人跪拜。 傅韫文作揖对着老者恭敬唤道:“韫文见过言公。” “亲王请起。”言公微笑道,随后看向站在一旁丝毫未动的白衣孩童。 傅韫文皱眉:“晏来!快些见过言舒公。” “亲王不必如此疾言厉色。请同小世子一起上我马车。”言公依旧含着一丝笑,道。 傅韫文听到这话,带着傅霈上了马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5 稚子天子(2) 马车颠簸了会儿,来到的是大覃皇陵——紫安陵。 守陵禁军本欲拦着,却见是言公府的管家武虚前来,亮出了言字令,也就没有彻查,放马车进去了。 待到下马车时,三人来到的正是紫安陵主殿,上面供奉的正是大覃入陵的两位皇帝。 大覃高祖——傅晟。 大覃玄宗——傅珺。 大殿两侧立着两方玉石碑,足有城墙之高,这名叫——玉臣榜。玉石上深深浅浅的刻着的是为大覃鞠躬尽瘁的诸位有功之臣,能够将名字刻在这玉臣榜上,入紫安陵正殿,那便是莫大的殊荣。 陵殿上,只有他们三人,却也能听到外面吹进的风声。傅韫文同傅霈对高祖和玄宗上香,再对玉臣榜上了香,言公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对父子没有说话。 傅霈正要随着父亲从地上起身,却听到言公说道:“世子,请先跪下。” 傅霈微微皱眉,却还是依照言公的话跪着。 “亲王,请先在外等候,我需要同世子说话。”言公又对傅韫文说道。 傅韫文皱眉,却还是点头,出去了。 大堂外的风似乎越发大了,呼呼之声,吹动大堂中的烛火。 “大覃开国,至今不过三十年而已。国基并不稳定,如今楚昭王篡位,更是动荡。”言公面色平静,看向灵牌,淡淡说道,“世子,你虽不过五岁,但是自来聪慧过人。三岁之时,殿前作诗,被高祖皇帝赐名为‘霈’。高祖对你赞誉,不是对稚子之慧,而是对你的帝王之才。我想,世子该是明白的。” 可是,跪下的孩童却不由冷笑:言公口中所说的三岁神童傅霈不是他,而是那个死在湖水之中真正的傅霈。可他又能如何否认?在那三岁孩童无意落水身亡,他便占了这个躯体,成了睿亲王家的世子。可他忘不了,那位大覃开国皇帝对自己这个孙儿的培养和疼爱,也忘不了,那个大覃的开国皇帝对自己说的话。 指天台上,高入云霄。千山鸟飞绝处,云雾缥缈下是山河。 那位不可一世、征战沙场的帝王天子在病痛面前也成了寻常老者,可眼睛却只是淡淡的冷意,毫无临近死亡的恐惧。 拂来的风冷的刺骨,稚子的眉间似已结了冰。 玄衣老者拉起稚子的手,挥袖间,指向那山河,眉宇间再无平日慈爱,是野心也是帝王之气。 “曾经,在这指天台下是一片乱世,人间疾苦,民不聊生。最后,终会有人用刀将乱世终结,还这江河一片宁静。” 耳边是呼啸冷风,也是老人低沉的声音。 “霈儿,阿翁会将这把终结乱世的刀递在你手上。记住,自古帝王者,哪一位不是孤家寡人?” 最后的一次见面是覃高祖驾崩前,独独召见了傅霈,孱弱病重的帝王拉起他的手,灰色浑浊的瞳孔里倒映出孩童的脸,两人平静的对视良久。 最终还是稚子不忍,轻声在他耳边说道:“霈儿晓得,阿翁放心。” 垂死的老人终于笑了,低声道:“刀,得握住。” 这是这位叱咤风云的帝王最后一句话。 此时,傅霈紧握着手,满心悲愤却无处发泄,却只得说一句:“我明白。” 言公微皱眉:“世子不明白,主公到底做了什么,你也不明白,你最后终究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傅霈不解,抬头看向老者。 “主公在崩殂前,下了一道密旨,在我手中,世子可知,写了什么?”言公与他对视,眼里的暗沉压的傅霈快要喘不过气。 “无论玄宗作何决定,立谁为东宫太子,最后坐上皇位的必然是世子傅霈。这也是玄宗最后能坐上皇位的唯一条件。”言公微微摇头,叹道,“如今,不知是谁泄露,楚昭王已经知道了这封密旨是指向一位世子。” 所以,楚昭王才会将所有世子关在长明宫中,才会严加看守,原来是因为这封密旨。若是楚昭王查到密旨,傅霈会死,睿亲王一脉将会被除掉,长安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为了废除楚昭王,言舒公联系了西太后宜姝,亲赐令牌,宫内外联系,使计将傅霈悄悄送出宫去。 傅霈愣住,最后不由冷笑:最后,还不是和历史一样,那皇位,他躲不了。那把刀,他也不能不握住。 言公看着五岁稚子恍惚的面容,心下叹息,随后恭敬跪坐在地,老者道:“如今国势动荡,小人当道,抉择是自身生死,更是大覃王朝之国势。稚子何辜,已不是能用在你身上了。如今,你已不是睿亲王的世子,而是高祖皇帝不顾一切选择的大覃天子!” 这一刻,这位老者并未将面前人当做仅仅五岁的孩童,他告诉他所有,无论危险还是责任。老者知道,这孩子听得懂。 傅霈再次看向高祖牌位,眸中如同潭水般澄清死寂。最后,他叩拜三次,侧身,与老者对立跪坐,正色道:“言公,可会帮我?” 白发老者与他对视,最后恭敬弯腰沉声道:“我遵主公之命,将会为世子铲除大覃毒瘤,教导世子何为天子策、帝王心,我言舒将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求世子与我立誓,与大覃两任天子立誓,与刻名于玉臣榜的英杰立誓——今生死守社稷,不负高祖之心!” 他竟然逼到这般地步,如何不答应,若不答应,言公若是将密旨交到楚昭王手上,他将会怎么样,睿亲王府又会如何,历史轨迹又会如何?他,不得不答应,即使,他现在不过是五岁的孩子,即使,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傅霈。 傅霈紧握成拳,思索片刻,想到了那个阳光下的女孩,皱眉道:“我会与言公立誓,遵循高祖密旨,会握紧递到我手中的刀,登上那天子位,可我只有一个请求。” 言公微皱眉,抬头看向他。 只听稚子皱着眉,正色沉重道:“只求言公替我救出一个人。” “谁?” “长明宫奴,姚夷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6八年浮沉身归处(1) 一年后,隆冬腊月。 夜里,大雪纷飞。长安城里是爆竹声声、暖意盎然的欢喜之地,而遥远郊外的一处乱葬岗中,有一个大坑,里面躺着数十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尸体。 这些孩子身上都有剑伤,有的已经死透了,而有的还在呻吟着,却发不出一声哭喊,眼睛睁的极大,望着黑夜中的天空,看着一片雪花落下,最终咽下最后一口气,瞳孔空洞。 尸体中最后一个还未咽气的,是一个女孩。她在大雪中,用尽身上最后的力气,推动了身上最后一具压着自己的尸体。她的脸上全是血渍和污秽物,她的瞳孔黑白分明,却只是空洞着。她咬住牙,忍住身上已经裂开的无数剑伤,踩着脚下的尸体,扒拉着,想要从坑中爬出去。 可是也是枉然,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又一次倒在尸体堆上,喘息着,肺里吸进冷空气而变得刺痛。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快撑不住了。 她仰望着飘雪的天空,只觉得累极了,她捂住眼,觉得自己应该要流泪了,可是却一滴也哭不出来。身上又累又痛,却又似乎要麻木了,她想要站起来,可是却没有一丝力气,她绝望的在心中呢喃着:有谁来……救救我…… 可是又会有谁来呢?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自己叫做卫夷光,只记得自己是前朝大燕沁河卫家女郎,只记得自己是长明宫掖庭宫奴,只记得自己在一年前的“掖庭案”中出了宫,只记得本来自己应该去昭安公主府的,却不知如何,醒来时已经在一片黑暗的地方。这些记忆模模糊糊,都快记不清晰了。 而在那个地方呆的久了,她也知道了,这个地方名叫“沙地”,陪练死士的地方,隐秘又黑暗。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一年,可是,在昨天的试炼中,她输了,倒在了对方的剑下。所以,她出现在了乱葬岗。 卫夷光挪开手,望着夜空,静静的看着一片雪花慢慢落下。 她也快要闭上了眼,心里有一个声音,轻轻的,听不清的——傅晏,傅晏。 “……傅晏?” 她呢喃着一个陌生的名字,闭上了眼。 在片刻的寂静后,卫夷光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很多脚步声。随后,自己被人摇了摇,一个厚重的衣物类的东西盖在她身上。 她努力睁开眼睛,却只看见那人的腰间带着一个玉佩——发光的玉,刻着一个字,她不认识,却努力记下了。 卫夷光又闭上了眼,这次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下一刻,她似乎被人抱起,这个人的怀抱温暖极了,她打了一个冷颤。 卫夷光听到抱起自己的人说道:“还活着。活着就好。” 声音温和又急迫。 “你是来…救我的吗?” 那个人似乎一愣,最后低头在她耳边温言道:“是的,我是来救你的。” “你…是谁?” “故人之托的老者。”他回道。 声音温和苍老,确实是个老人。 她这样想,还想问什么,这个老者却道:“睡吧。” 卫夷光听到此话,意识也涣散了,快要睡去时,她感到有一个手掌抚摸着自己头顶,随后那个人说:“针还在。” 抱着自己的老者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孩子,忘了吧,把这些都忘了。” 她却心下道:真是笑话,若要忘了在“沙地”的这一年,恐怕只有死了。 —— 七年后,初冬。 长廊弯弯,尽头有琴声渺渺之音。 一灰衣老者恭敬推开门,端着药跪坐在那抚琴老者身边,低声道:“五爷,该吃药了。” 那坐在火炉一旁的白衣老者停下,看着眼前宅院后方在冬日依旧郁郁葱葱的竹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也不觉得苦,只拿起温茶吃下,这才微笑说道:“武虚,我如今越发觉得,人老了,竟也不觉得药苦了。” 武虚一笑,没有应话,只说到:“方才,长明宫里传召,请您去宜正殿议事。” 老者点头:“嗯。替我准备。” “官服已经准备好了。”武虚说道,刚想说话,身边老者却突然咳嗽了起来,武虚皱着眉,替他扶背,不由劝道,“您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就别坐在这儿了,即使生了火若是寒气入体又要卧床。五爷,难道不能早些推去朝堂之事?” 老者咳得面色越发苍白,稍稍止住,喝了口热茶,这才顺了。依旧含着笑回道:“你莫要忘了,我这个言舒公可是与陛下立了誓,悔不得。” 武虚皱着眉,只是看着言公,心中想要劝阻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想来,也真是快。已经八年了。”言公微低头,笑道。 这八年,经历的事不少。楚昭王一百天时,两位太后、宗亲世族同言舒公发动‘扶正之役’,毒死了宴会上的楚昭王。再然后,为立天子而动乱不安的朝堂,言舒公宣读覃高祖密旨,睿亲王世子傅霈在言舒公、宜姝太后和言家的推动下登上了皇位。以及后面的百官罢黜、改革变法、京关之耻…… 这八年,当年的稚子已成为舞勺之年(十三岁)的少年郎,也是这大覃王朝的少年天子。 武虚也低声应道:“是啊,如今,已经元乾八年了。” 竹林风过,簌簌之声。 言公抚摸着手下古琴,突然念起当年送自己古琴的女子,不由问道:“那孩子——可好?” “身子还安好。”武虚回道。 “十日前落了水,现在还躺在床榻上?可感染了风寒?” “还在修养,并未感染风寒。” 言公低头,看着已经陈旧的古琴,微微皱眉道:“她还未恢复记忆?” “天玄子先生说过,只要银针不除,记忆便不会恢复。”武虚说道。 言公叹息:“倒真是苦了那孩子了。” “五爷不必觉得愧疚,这本就是睿亲王的主意。”武虚微皱眉,说道。 “这本就是我的私心,哪能只是睿亲王的错。”言舒公叹道,“可是,如今的陛下不能生出软肋。” 当年,仅有五岁的傅霈竟然将那女孩的安危为要求。言舒公便知道,这个孩子不能存活,因为他要教傅霈的第一步就是绝情绝义,他与睿亲王商议,都做出了杀掉那女孩的决定。可是,在言舒公查到,宫中并没有一个叫姚夷光的女孩,符合要求的女孩只有掖庭中的卫夷光。听到是卫家人后,言舒公终究下不去手。 他最后向楚昭王进言,发动掖庭案,将掖庭中的卫、苏两家从长明宫中分到各个宗族府中做奴。而那个叫卫夷光的女孩,言舒公终于想到了办法,让天玄子在女孩头部插入一根银针,使她失去任何记忆。随后,他告诉了坐上天子之位的傅霈,那个女孩已经死去。 可是他竟然不知,睿亲王居然将这孩子丢进了“沙地”,整整一年。待到他知道,赶去时,却看到那女孩躺在一个埋尸坑里。最后,他瞒了所有人,将她安排进了昭安长公主府,如今,已经七年了。 他想:无论如何,只要陛下认定这孩子死了,那便足矣。 而如今,他也没后悔。傅霈做的很好,如今也完全有他所希望的帝王模样。 晨光微熹,茂林深篁,寒风轻幽而过。 “如此,也算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7八年浮沉身归处(2) 她又从梦中惊醒,不是被噩梦吓的,而是被头部传来的巨疼给疼醒的。 卫夷光不由抹了抹冷汗,叹了一声:每次做梦都梦到那个完全不存在的世界,和一个穿着奇艺服装的女人。这八年每到要看见那女人长什么样子的时候都会被疼醒,但那女子却与自己是一个名字——夷光。姚夷光。仔细瞧那身影,倒真像是自己。 真是怪事。 她起身,拿起床榻边的石头在床柱上刻上一道痕,看着木桩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叹了口气:“七年……” 卫夷光绝望的扔了石头,鸵鸟式的埋在被子里,默默道:七年,离开“沙地”的七年。七年前,自己醒来时,已经在这公主府中,废去了一身武功,身上的伤却已经好了,还有曾经用烧红的烙铁在背上刻下的死士印记也没了,似乎重新活过一般。除了那一年的黑暗时光,还有那个梦,人们穿的奇形怪状,街道上全是铁盒子一般的东西在飞奔。可是翻阅书籍也没听说有这样的一个国都。还有,那个短发的男人…… 他叫傅晏。 她举手在手中写下这两个字,却不是覃篆,而是两个方方正正的字体。 大覃没人认识这两个字。 或许,大覃若是真有这个叫傅晏的人呢,这方方正正的字体就是他教给自己的呢? 算了,难说,想多了脑袋又得疼。她闭眼,默念道:“我叫卫夷光,我叫卫夷光……” 一天默念五十次,就像是催眠一般。 “夷光!”芙罗从门外急急忙忙进来,带着冷气,拍了拍窝在被子里的卫夷光的肩膀,急忙叫道。 卫夷光刚好卡在四十八遍这一句,她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来:“干什么?外面冷着呢!下雪了吗?” “没下!快些起来,梅姑要让我们都去后院待着,她说,今日要练新曲子。”芙罗郁闷说道。 “新曲子?她不是说今天她要去外面做事,放我们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卫夷光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谁晓得?夷光,你上次掉进湖中,都休息了有十天了。若是再不去,梅姑又要罚你了。你上次也真是中了魔似得,大晚上跑去湖边,还掉了下去,若不是吴叔路过……” 说起这事,卫夷光还是觉得胆颤。那晚,她从梦中惊醒,也不知真是中魔还是如何,她竟然听到那个傅晏的声音,一声声的呼唤。到了湖边,犹如做梦般,看见傅晏向她伸出手,问她要不要回家。她刚要伸出手,也不知是谁的手一推,将她推入湖中,可把她冻得生了场大病。 “你说,会不会是苏月娘给使得坏?”芙罗小声说。 卫夷光想到那个长得漂亮但是心底里打着无数个小算盘的苏月娘,脑袋就大。她历来不想惹事,只要苏月娘不做过分危及自己底线的事,卫夷光都未较真过。倒也不是她脾气好性子弱,只是她不想生出事端,只想静静隐在人群中就好。 卫夷光站了起来,拍拍裙子,笑着说道:“走吧,走吧。说这些做什么,反正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如果知道,我倒要好好问问我和她是什么愁什么怨。走走走。” 面上虽是这么风轻云淡,但是心里却想如果真知道凶手是谁,她肯定要把他好好收拾收拾。 芙罗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无可奈何样子,摇了摇头,拉着卫夷光的手走了。 卫夷光到了琼芳苑便觉的气场不对,梅姑和其他几个姑姑在屋子里不知是和谁说话,谈了一会,这才一个个低着头毕恭毕敬的退了出来。 少女们虽是疑惑,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话。 姑姑们让这些讴者一个个的唱着上次的曲子,然后一个个的训斥教导,实在差的又是板子伺候。可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她们会在讴者唱完后,安静的呆一会儿,这才松了口气说话。 卫夷光看着前面为数不多的人,叹了口气,这次可不能再挨打了。 因卫夷光样貌好,且性子乖巧,一点就透,虽说是掖庭出身的世奴,但是梅姑对卫夷光也很是照顾,循循善诱。可若是唱不好,便又是罚她不许吃饭。 梅姑点到卫夷光时,卫夷光又起了冷汗。还是唱了起来,唱的是《子衿》。 这次唱完了,姑姑们也是等了一会儿。梅姑刚要说话,就听见房子里高声传来:“等一下。” 卫夷光一惊:这声音,可真是中气十足! 等了会儿,那女人又高声说道:“名字?” 梅姑低着头向着房子里大声答道:“卫夷光。” 又是一会儿,里面说:“留。” 什么意思?卫夷光皱眉。 梅姑鞠了一躬:“诺。” 随后,梅姑看着卫夷光,让她退回去。 卫夷光虽是不懂,可想来也能猜到了几分:那房子里坐的或许就是昭安长公主,先帝玄宗的长女,如今天子的堂姐。 正出神时,随后又是几个平日里唱得好的被房里的女人问了名字说了一个“留”。 所有人都结束的时候,梅姑让刚刚点到的讴者留下,其余的都回去。 卫夷光和芙罗站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低着头。 听到房内有脚步声传出——有人走出来了。 只听刚刚房里的女人高声说道:“跪。”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不抬头。 似乎有倒茶的声音响起,随后就听到一声极其温婉好听的声音:“你们都抬起头来。” 卫夷光也依言抬起头,看着前方坐在石凳上喝茶的华服女子,不得不惊叹:真是漂亮! 一身紫衣长裙,套着绣牡丹短袄。头戴凤尾钗盘成的发髻乌黑亮丽,染红蔻丹色的手指握玉瓷茶杯,一双较细长的凤眼巡视着跪着的讴者——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华贵。 她放下茶杯,笑了笑:“你们五人倒是这些人之中的佼佼者。本宫听着,也觉得甚好。” 她伸手,一个妇人递上了一个小册子,她翻了翻,随后笑着说:“看你们如此用功,本宫也很欣慰,倒是不负本宫厚望。” 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笑的也很温和。随后点着手中的册子,念道:“苏月娘。” 苏月娘越发往下弓腰道:“在。” 昭安扫了一眼,又念道:“祖籍杭州,家有失明祖母,兄弟姊妹尚幼,父亲好赌,母亲出走不归……” 卫夷光斜眼看去,跪在地上弓着腰的苏月娘已是全身颤抖。 “唉。身世如此可怜。”昭安皱眉,轻声叹道,“来,你过来。” 苏月娘低头站起来,缓缓走过去。 昭安拉起苏月娘的手,叹道:“生的这般可怜。来,把这珠子拿着。” 说罢,脱下手腕中的玉珠手链亲自戴在苏月娘的手腕中。 苏月娘一惊,随后跪在地上,喜道:“奴婢谢长公主赏赐!” “杨姑,你再送些银子带去她家,交给她那老祖母。”昭安吩咐道,身旁的一位胖妇人答应道。 苏月娘更是诧异,随后喜极而泣:“奴婢谢长公主赏赐!” “你只管做好本分之事就好。本宫也没什么要求了。”昭安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说道,“你先下去吧。” 卫夷光叹了口气,皱皱眉:瞧瞧其余这些眼红的讴者,果然还是使得手段。 又听到昭安说道:“上次是哪个掉进了湖中?” 卫夷光吓了一跳,弓着腰答道:“奴婢卫夷光。” “你身子可好了?”昭安温声说道。 “奴婢好了,谢长公主。”卫夷光答道,额头上慢慢渗出汗来——她莫名的惧怕这些人。 “嗯。” 过了会儿,昭安笑道:“你们生的好,唱得好,都是可怜儿。你们好好学着,听姑姑们的教导,本宫自是替你们能想到好出路。” “诺。”讴者齐声答道。 昭安满意的笑道:“今后每半月本宫都会来考察一番,你们这些好的,自然会是有奖赏的。” “诺。” 随后,昭安便走了。 梅姑说道:“今日你们这些留下来的都是被长公主在名册上画了红圈子的,你们可得好好学。今日,长公主说了,你们被留下圈名字的,每人都能领些赏钱。” 说着,便一个一个发了赏银。 卫夷光这才松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接过梅姑给的钱。 梅姑发了钱,便领着其他几位姑姑走了。 芙罗蹦蹦哒哒的过来,笑的眉眼弯弯:“夷光,长公主可是真是大好人,不仅模样这样美,也生的一副菩萨好心肠,就连你掉下湖中,长公主也是专门下令请了大夫为你看病,现在还记得你的身子。” 卫夷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想说些话,看着芙罗一张笑脸,也没法说什么,便点头道:“是。挺好。” 对待这些下人都这样好,若不是天生就是善良心的圣母,那就是处处算计的心机女了。处世待人,从表面上看本来就全靠一张嘴脸。很多人端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人异常热忱,但是也总是在这时候才最容易利用他人。这个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怎么看都让卫夷光生不出过多的好感。 “可是,长公主怎么只赏赐了苏月娘?看苏月娘那趾高气昂的样子!真是来气。”芙罗看着其他人围着的苏月娘,没好气的说道。 卫夷光看着在其它讴者中拿着玉珠手链趾高气昂的苏月娘,皱眉:哪有那么简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8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1) 依照惯例,梅姑又让讴者们学了一段舞,到了晚上,才让她们回到讴者住的院子。 卫夷光正在捏着酸痛的手臂,突然看到卫沅站在不远处,搓着手哈着气——看来是等了一会了。 卫夷光拉着芙罗便跑了过去,笑着叫道:“小九!姐姐来了!” 芙罗笑着唤道:“阿沅。” 卫沅对着芙罗叫了声芙罗姐姐,又看着卫夷光,有些嘟囔道:“阿姐,都说了别叫我小九了。” 卫夷光揉了揉卫沅的头发,笑道:“这有什么?叫什么不是叫!” “咦?你是不是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卫夷光笑着说道。 “我自然会长高了。”卫沅听了,笑着挺挺腰板。 “阿沅自然要长高了,看起来都比夷光高了。”芙罗说道。 卫夷光摸了摸卫沅的头发,笑道:“快长高些,长大了就有出息了。” 即使卫沅不过十三岁,即使还是府中马奴,她却坚信,卫沅不是池中之物。 “你找我来做什么?家里有事?”卫夷光这才想起正事。 “家里没什么事,只是阿姐,你是忘了吗?”卫沅笑了,一双眼睛眯了眯,透出几分狡黠。 卫夷光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又要揉他的头发,卫沅躲开,卫夷光又去追着他:“阿姐不知道,说说,给阿姐说说。” 芙罗笑着,只说:“夷光,别闹了,你真不知道?” 卫夷光如愿以偿的把卫沅夹在自己的臂弯里,乱揉着他的头发,回头问着:“知道什么?” “哎,真是傻了,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恭贺你及笈了!”芙罗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钗子,“往年都没贺礼,及笈之日可不能没有彩头。给,送给你的。” 卫夷光放开卫沅,接过钗子,这并不是一支贵重的钗子,但是样式确实是很精致的。卫夷光笑着抱了抱芙罗,道了谢。 卫沅也凑过来,说道:“阿姐,我也有礼物送给你呢。” 卫夷光转过身,只看卫沅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小东西。卫夷光接过,打开,是一些桃花糕点。那是卫夷光在病中时卫沅带来的,卫母自己做的,味道很好。 卫夷光心里还是一股暖流流入,即使她不记得往事,可家人终究是家人。当年掖庭案中世奴出宫,卫夷光、卫沅和七姐卫韶儿入了昭安公主府,卫母、卫沥、二哥和其他姐姐则去了清昭公主府中做仆。 “替我和阿娘说一声,劳她费心了。”卫夷光对着卫沅笑了笑。 “阿姐,你也应该谢我一声啊。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了。二哥阿姐他们都让我对你说一句生辰快乐。阿娘和二哥说了,如今为仆,及笈之日无法为你庆祝,等到中秋团圆专为你设宴。”卫沅点头,笑道。 卫夷光点头,也不在意。 卫沅又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那个,七姐她在公主身边有很多事做,便不来看你了。托我说一句生辰快乐。” “傻小子。七姐她忙,我知道。”卫夷光笑道。 其实,若说血缘,大哥卫沭、二哥卫洵、七姐卫韶儿、九弟卫沅,十弟卫沥是同母所出,是卫家正出。其它的都是同父异母的血亲,就连母亲早逝的卫夷光也是庶出。 再说,这卫韶儿又不是昭安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她倒是忙到自己姐妹的生辰都不来看一眼。算了,反正那个七姐和自己总是貌合神离,互不相干,也难得文绉绉的应付。 “还有呢?” 卫沅装傻:“阿姐说什么?” “别给我耍愣,快给我。”卫夷光挑眉,笑道。 芙罗傻了:“夷光说什么呢?” 卫沅叹了口气:“我还心想阿姐可能不知道呢。” “我怎么能不知道。都说了阿娘要给我带的,你还能藏到哪里去?” 卫沅从腰后拿出一个小布袋子,递给了卫夷光,不舍道:“阿姐能不能给我一瓶?” 卫夷光拿过小黑袋子,笑着训道:“少说胡话!阿娘说了,你身子弱,不能喝酒。” 芙罗看着卫沅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看看卫夷光得意的样子,笑道:“也对,及笈之日是该喝点酒的。” 卫夷光点了点头,看着袋子里面的两小瓶,拿出一瓶闻了闻:嗯,不错,卫母酿的桃花酒,果然不错。 卫夷光让卫沅等着,跑到院子房间里拿出今日昭安公主赏的钱和自己存的钱给了卫沅,说道:“你把这些钱交给阿娘,让她多买些补身体的东西。我是没法出门的,你倒是能遛马的时候偷个闲。还有,你应该也要买衣服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卫沅拿着,微微蹙眉:“阿姐又把身上的钱都给家里了。我买什么衣服,在马坊里一会儿就脏了,你若是买些东西怎么办?” 卫夷光一听这话,母性光辉泛滥,拉着卫沅的手,转了一圈,怜惜道:“我又不出去见人什么的,看看我,这身子又没胖又没瘦的,买衣服也不用。你长的快,置办些衣服是对的。还有啊,姐姐我天生丽质,又不买什么胭脂的,留这么多钱干什么?” 卫沅还是蹙眉:“谁说的,你还是瘦了。” 卫夷光推着卫沅,让他别说那么多话,赶紧走。 卫沅没办法,便说道让芙罗好好照顾她,却在要走的那一刻,回头对着卫夷光说道:“阿姐,你让我找的那个人。” “……找到了?” “还是没有。”卫沅摇头回道,看到一言不发的阿姐,皱眉问道,“阿姐真的不告诉我,这个叫殊子的人是谁吗?” 卫夷光一笑:“没什么人而已,都与你说清楚了,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 卫沅嘟囔:“怎么我不认识。” 卫夷光连忙哄走不高兴的卫沅,拉着芙罗跑到不远处的无人的美人院喝酒。 芙罗有些迟疑,说道:“我就不陪你了,我酒量太小,待会你又得把我拖回去。夷光你喝两口就行了啊。要不然一身酒味的,回去可别被人发现了。” 卫夷光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便从发中拿下一枚玉钗,递给芙罗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回赠的,虽然这个东西应该在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可是……人在这么个世上,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想,在那一刻的之前把这个礼物给你。” 芙罗看着玉钗,又看看卫夷光,红了眼睛,拿过玉钗,含泪说道:“夷光,我记得了。” 她是掖庭宫奴,身份特殊,人人都觉得她是待罪之人。刚到琼芳苑时,除了芙罗与她搭话,其他人避的避躲的躲讽刺的讽刺。而且这七年,卫夷光早就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待她自然是不同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9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2) 美人院因种着许多美人树而得了这个名字,卫夷光和芙罗两人来着这里,是因为这里偏远,家卫不常过来。今夜的风是挺大的,吹的美人树花瓣飘落下来,不一会儿,落满了地,连这两个小姑娘身上都落得有。 卫夷光坐在美人树下的石凳上,喝了几口,竟然有些微醺。 芙罗瞧着她,小声问道:“夷光,你就不打算告诉我,那个叫殊子的人是谁吗?” 卫夷光淡淡的摇头:“都说了,只是多年前的一个故人罢了。” “你都找了他七年了。他很重要吗?” “……很重要。” 自然重要。这个故人,是她七年前身在“沙地”,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依靠。那一年,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靠在一起取暖,怎么说呢,或许也算是生死之交。但如今,她已经脱离了“沙地”,而他呢? “那傅晏呢?这个人是谁?你有时做梦时总会唤出声来。”芙罗又小心翼翼的问道。 卫夷光想了片刻,笑道:“不过一个戏本里面的人物罢了,小时候看过,有时做梦总是会梦到。” 芙罗一笑,也就没问话了。 良久,芙罗摇了摇倒在桌上喝醉的卫夷光,说道要去趟茅厕,让卫夷光等着她。 卫夷光只点了点头,随意答应了声。 芙罗匆匆离去。 卫夷光站起来,拿着酒瓶再喝了一大口,把喝空的酒瓶放在石桌上,学着今日舞女们教的步子,踉踉跄跄的舞起来。虽是乱舞,穿着还未来得及脱下的舞衣,跳起来倒也是有那么点意思。 卫夷光甩甩长袖,突然唱到:“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春日深夜,风势较大,吹落了开的正好的乔木花朵。花叶浮动,吹过树枝缝隙摇的好听,倒生出几分空灵来。 院子里四周寂然,唯有这歌声唱得肆意。一棵花冠盛大的美人乔木下,身穿红衣的女子在月光下舞的毫无章法,风吹动她的长发,脚边的铃铛响的清脆。 突然,她停下来,就这么站着,低着头,任由风把头发吹乱。随后,她抬起头,扒拉扒拉吹乱的头发,原地跪下,闭眼念道:“若是梦中那个国度是真的,若那个女人真的是我,那我只求,这八年只是一场梦。梦醒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人都没有离开。” “你活得不如意吗?”头顶蓦然传来一个声音。 卫夷光一惊,吓得跳了起来,头撞在了那人的下巴。 卫夷光安抚着受惊的心,酒醒了一大半,摸了摸有些泛疼的头盖骨,看着捂着下巴的华服少年,问道:“你、你是谁?” “我?嘶。”少年刚想开口,却弄得下巴更疼,龇牙咧嘴的喊疼。 卫夷光看了看他,看着不过最多十七八岁,肯定没有二十及冠。再看这少年的穿着,看来非富即贵啊!不好惹不好惹! 卫夷光只好连忙行礼歉意道:“这位郎君,对不住。我刚刚没瞧见你。” 那少年缓了缓,揉着下巴,笑道:“无碍。是我把你吓到了。” 卫夷光在心里呢喃着:算你知趣,懂些理。 “那我就先走了。”卫夷光连忙想跑。 可是长袖却被那人抓住,他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卫夷光皱眉:这是被他看上了,还是他想秋后算账? 可是跑也跑不了,卫夷光只好转过身子,低头说道:“这位郎君,刚才就当是我的错,我也道了歉,就此别过吧。” 那人却是更加笑,扯着她的袖子就往石桌旁走,边走边说:“你若觉得是你的错,我也不拦着。算账倒不至于,就请你替我品一品这酒。” 卫夷光愣住:品酒? 看着少年倒酒,卫夷光仔细盯着他瞧了瞧:面如冠耳,俊朗十分。一身白色长衣袄,红色的腰带上别着一把羽扇,十分招摇。 那人倒好了酒,举起,对着卫夷光笑道:“良辰美景,美酒佳人。意境不错。” 说着便喝了下去,卫夷光见他仰头,立马把酒给倒了。 那人一双笑眼盯着卫夷光,手指摩挲着玉瓷杯的杯沿,微笑道:“呀。美人糟蹋了美酒可不好。我请人喝酒可不是第一次,可是别人不喝我的酒可就是第一次了。” 卫夷光吓得浑身一抖,打着哈哈道:“刚刚这杯是敬皇天后土,郎君莫要怪罪。” 那人只是一笑,没有作答,又喝了一口酒。 卫夷光心里打着鼓,真想就这么转身离开:可若是真的得罪了这个人,或许生死就在一瞬间。就像那个仅仅只是把水倒在了昭安侯的衣服就被活活打死的小婢女一样,她不小心看到那个死不瞑目的孩子后,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躲,躲不了就应付。 “你在想什么?”这人打断她的思路。 “我在想,更深露重的,应该回去了。而且,毕竟男女有别……”卫夷光低着头说道。 这人皱了皱眉,又问道:“你活的不如意吗?” 还是那个问题。 卫夷光听着,心里似乎有些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即使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叫卫夷光,生来便是戴罪之身。她却总觉得这是假话,来到这个地方她是不如意,什么人都是陌生的,即使家人,她不知道可以依靠谁。梦中的世界,梦中的人们,不同与大覃,却叫她熟悉的很。在大覃,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自己知足的。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可是突然被人问到,却没有什么能回答的。 “谁能是如意的?”卫夷光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给吓到了,随后笑了笑,喝下手中的酒,说道,“没人能活的如意。郎君以为如何?” 他沉默了,没有回答。 “我不喜欢这里,什么都不是我想要的,就连名字、身份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是一场梦,一场做完便烟消云散的梦。”这酒很烈,一杯下肚足以让卫夷光头昏沉沉的,“在这里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我。或许,我真的不是这里的人呢?还有一个人,我似乎很熟悉他,可那只是在梦里。想想,这是第几年了?八年了…。” “有个朋友和我说过,佛曰,一切皆虚幻。”良久,他开口。 “佛?”卫夷光又喝了一杯,她冷笑道,“胡说八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都是狗屁!若是虚幻,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梦中的还是这现实?我分不清,梦里的和现实的都真实的不像话。梦里的我是死了,可我却好好的活着。若都是虚幻,那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看着举着酒杯大声叫嚷着的卫夷光愣住,皱眉想了会儿,随后大笑了起来。 卫夷光看着他笑,头晕晕的,倒是什么都理不清,也跟着他笑。 他笑够了,便从怀里掏出手帕。 卫夷光看着他手中的手帕,再看看他,不解:“干嘛?” 他还是笑,拿起手帕帮她拭去泪水,说道:“我瞧不得女子哭,尤其是貌美的,虽然梨花带雨倒也好看。” 卫夷光一愣。 他擦了两下,把手帕放在卫夷光的手上,微笑道:“你若不如意,何不随我离开?” 卫夷光更是一愣。 风乍起,花飘散,酒香四溢。 白衣的少年一双眼笑的弯弯,明明就是双招惹桃花登徒浪子的眼睛,可这时却像是一滩湖水,清澈无比。 “你是谁?” “鄙人姓明,单名誉,表字玉卿。”明誉笑意更深,眸子亮如星辰。 “你带不走我。”卫夷光摇摇头,笑道。 明誉只当她是醉了,笑问道:“何以认为?” 卫夷光想要逗逗他,指了指天,轻声说道:“这事儿,你问天上的人。” 明誉却皱了皱眉,道:“你不愿离开这儿?” 卫夷光还是摇头:“愿意。”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走?” 卫夷光醉了,趴在石桌上,苦笑道,“郎君你知道在我醒来的时候,有一位会算卦的长者,他为我占卜,说,宿因所构,无结无解,缘起缘灭,皆是梦幻。” 明誉再不言语。 “我算是困在这里了,逃不了躲不了。” “不过是个府中院子,又怎么能算作困呢?”明誉好笑的疑问道,却瞧见趴在石桌上已经醉过去的女子。 若是她还醒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困住她的不仅仅是这个小院子,而是命,是早就注定好的历史轨迹。 他看着皱着眉醉倒的卫夷光,呢喃着她的话:“宿因所构,无结无解,缘起缘灭,皆是梦幻……呵,真是个怪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10早梅初识春风面(1) 早时,卫夷光被芙罗推醒,揉了揉太阳穴,忍着头疼问道什么时候了。 芙罗却追问昨晚的男子是谁时,卫夷光突然记起来,反问自己怎么回来的。 芙罗说,自己本来上完茅厕就去找她的,可是被新来的家卫抓住,问了好一会为什么不在房里,才放自己走了。待自己到了桃花苑时,一个白衣服的男子和她坐在一起。她醉在石桌上,那男子就盯着。等到芙罗过去问时,男子只问住处在哪儿,帮芙罗走小路把卫夷光送了回去。 “幸好回来的时候没人看着。”芙罗递给卫夷光一杯水。 “他有没有问我的身份?” “没有。” “名字呢?” “没有,他什么也没问。只把醒酒药给了我,然后让我对你说别多心,昨晚是他醉后失言,让你见谅。还有,他说若是有难处,便来找他,他能帮你做一件事。夷光,他做了什么?不会是轻薄你了吧?”芙罗大叫道。 卫夷光摇了摇头,只说他什么也没做。喝了那人给的醒酒药,在床上躺了会,思绪也清晰了,最后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叫道:“是他!” 芙罗吓了一跳:“夷光!你说什么?哎,快起床,把你叫早些起床只是让你醒酒,醒了就快起来。” 竟然是明誉!那个言舒公门下学生,跟在皇帝傅霈身边的大红人——金马门待昭明誉? 卫夷光不由皱眉:若是真的,倒有些麻烦。在上了梅姑的早课后,昨日被留下的讴者这次又被留下来单独训练,倒像是赶着时间做准备似得。 听到传言,说是长公主又在选献给陛下的讴者。卫夷光听到此话,不由有些烦心——进宫?是去当砧板上的鱼肉,还是待宰的鸡鸭?她也记得,卫家是如何衰败,父辈又是如何战死沙场,这长明宫可进不得的。 想到那晚明誉的邀约,有些心动,却又不由讽刺道:人家何等身份,说笑过也就算了。 在昭安公主来的三次里,卫夷光也不再努力,在那些拼命表现的讴者里便落了下去,自从第一次被留了下来就没有下次了。倒是芙罗每次都留了下来,卫夷光想劝,却没有什么理由能说得出口,看着高高兴兴的芙罗,便不说了。还有苏月娘,因着每次留下了,而且昭安公主似乎特别中意她,每日趾高气昂的在卫夷光面前冷嘲热讽的,卫夷光也忍了下来。 可是,这天卫夷光和芙罗趁着午休时跑到后花园散步,在假山后听到苏月娘和另两个讴者说道卫夷光的长短。 卫夷光按住想要冲上去的芙罗,拉着芙罗的手就想离开。 哪知一个叫阿离的女子笑道:“月娘姐,卫夷光模样生的如此标致,若是被长公主选上了怎么办?” “呸,她卫夷光算什么东西,从掖庭里出来的宫奴!贱奴!自从上次把她推下水,没淹死她就算好的了。能和我争?模样再好又如何?她的嗓子自从落水便不复从前了,长公主能看上她?”苏月娘杏眼圆睁,冷笑啐道。 另一个花月也笑道:“月娘姐说的可不是,如今园子里谁能和月娘姐争?卫夷光命好,在水里捡回一条命,可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她到梅姑那儿说了是我们把她推进去的,我们可有的好受……” “别说,那晚可煞人了。她一个人站在湖边,有一束光在她面前,卫夷光还在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带我回家。可是我们刚一过去,那道光就没了。可不煞人吗?” 卫夷光和芙罗都是一愣,相识无言。 芙罗低声道:“原是她!我就说那晚你怎么就一句话不说就出了门,还落了水!真是毒妇!夷光,走,我们去梅姑那儿告状!” 卫夷光回过神,原来那晚不是做梦!若是她们三人不过来,那结局如何?八年来做的奇怪的梦是否就能有个了解? 卫夷光虽是能忍,但是越想越气,甩开芙罗的手冲了出去,指着苏月娘道:“你再说一遍。” 苏月娘三人被假山后跳出来的卫夷光吓了一跳,往她身后看过去只有芙罗跟了出来,发现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 看到皱着眉,一双眸子透着寒意的卫夷光,苏月娘有些后怕,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道:“你要我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卫夷光咬着牙,冷冷的说道:“你把我推下湖的?” 苏月娘白了卫夷光一眼:“明明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不关我的事。” “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明明刚刚亲自承认把夷光推下水的,怎么?有胆做没胆承认?”芙罗指着她,怒骂道。 “芙罗,你可别信口开河!我可没做,谁听到了?”苏月娘假心假意的问着旁边的两个讴者,阿离花月自然答道没有听到,这才悠悠转转的笑道,“听到了吧?谁都没听到。是你们两个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魔障了吧?” 三人娇笑讽刺着,卫夷光越听越觉得怒火中烧,上前两步,一脚踢在苏月娘的肚子上,把苏月娘踢倒,又立马跨在她身上,扇着她的脸,骂道:“真当老娘我不懂得还手?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那两个回过神,看着被打的苏月娘,立马跑过来拉卫夷光。 芙罗也立马抓着阿离的头发往外扯,一个花月被卫夷光用力一推推在边上,撞在石头上疼的叫娘。 苏月娘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手乱抓,居然抓到了卫夷光的手腕。她力气极大,竟然用力一个翻身,和卫夷光纠缠在一起。 绕是卫夷光曾经做过死士的人,但是早就废了,如今也像普通女子一般打架。可到底那一年也不是白过的,知道人的弱点在何处,虽然比起苏月娘力量小了许多,却仍旧占了上风。 “放肆!”只听一个男子大声说道。 芙罗和其余两个都停了下来,红了眼的卫夷光逮着苏月娘愣神的一刻,扯住她的头发,苏月娘一惊,一个翻身,也扯住她的头发。 “还不住手!”又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吼道。 苏月娘是住手了,卫夷光在住手的前夕,使劲在苏月娘的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下。 两人才放弃纠缠,跪的好好的。 “你们都是哪里的奴婢?竟然敢在侯爷面前斗殴!”第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倒像是个小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11早梅初识春风面(2) 卫夷光平复了呼吸,回过神:昭安侯?惨了。那个冷面无情的男主人可不是好惹的。但是转而看到苏月娘的脸被吓得煞白,脸上的抓痕还是很明显的,眼睛还被自己一拳给打肿了,头发被抓乱了,衣服也被扯坏了,也不管自己什么模样,心里还是解气的。 “贵府上的奴仆倒还是真性情。”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低着头的卫夷光想了会:明誉? “明兄见笑了。”昭安侯说道。 真是明誉!卫夷光皱眉。 “侯爷方才说书房内有字画,能否给我和李大司马赏识赏识?”明誉笑道。 “自然。”昭安侯听到这话,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厮使了眼色,这才笑着领着两位贵人走了。 这时,卫夷光稍稍抬头,看见了三人中的那白衣郎君,正皱眉时,却见那白衣郎君回头,清俊容颜一如那晚,他与卫夷光对视,随后勾唇一笑。 卫夷光一愣,随后也对着他一笑,无声做哑语道:多谢大人。 明誉自然是看见了,笑意更深,便转头,随着昭安侯走了。 卫夷光低头想:虽然与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再怎么算今天都是欠他一个人情了。 昭安侯身边的小厮落在后面,对着跪在地上的五人道:“你们五个是哪个院子的?在谁底下领活儿?” 芙罗稍稍抬头,看着小厮,笑了笑:“沈五哥哥。” 沈五仔细瞧了瞧,这才把披散着头发鼻青脸肿的芙罗认出来,惊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沈五和芙罗老家是同一处地方的,又是一同进的府,两人还是有些交情的。 芙罗瘪瘪嘴,不说话。 “行了,你们都快起来吧。”沈五皱皱眉,说道。 芙罗站起来扶起卫夷光,问了句有没有事。 卫夷光看着苏月娘,冷哼一声:“我没事。” “哎哟喂,夷光,你怎么也斗殴来了!呀!居然还有你们三个!”沈五看清了她的脸,又看了其余三个,惊呼,又叹了口气,对着五人道,“你们这样是不能不受罚的。就去梅姑那儿自己领罚吧。” “沈五哥哥。这事儿可不能全怪我们,是她们先动的手!”阿离花月扶着腿软的苏月娘,皱着眉争论道。 “我可不管谁的错,你们斗殴可是被侯爷看到了。侯爷这次要不是有两位贵人在面前,你们可就别想活命了。”沈五无可奈何的摇头,“幸好侯爷顾不上你们五个。” “沈五哥哥,你可得帮帮我和夷光。不然梅姑可得扒了我们的皮。”芙罗求情道。 “是啊,沈五哥哥,可得求求情啊。”那三人也套着近乎。 “好吧。等会我去梅姑那儿走一趟。你们先回去。”沈五皱眉叹道。 那四人都松了口气,卫夷光想了想,问道:“那个,那两位贵人是谁?” “自然是李叙大司马和明誉大人。这两位可都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沈五低声说了句,便道了别走了。 卫夷光点点头。 一旁的苏月娘突然捂着脸,狠狠地说:“卫夷光!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毁了!” 卫夷光冷冷的看过去,抓起花草中的一块鹅卵石作势又要上去打,那三人吓得立马一瘸一拐的跑了。 卫夷光把石头一扔,拍了拍手,冷哼一声:“算你跑的快!” “夷光,你没事吧?” 卫夷光摇摇头,想给个笑脸,可却扯起了嘴边的伤口,疼的嘶哑咧嘴:“这女人下手忒黑了!下次非得把她打趴下才行!抽筋扒皮,往伤口抹辣椒水上去!叫她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真以为老娘好惹呢!” 芙罗虽是被卫夷光的言论惊道,但也还是附和道:“就是!” “这小丫头看着像是听话温婉的,不想是这般泼辣。”一个笑声在背后响起,“长公主府中的讴者倒是教养的好。” 卫夷光和芙罗的身上又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又来一个? 只看一个穿着红色骑装的少年郎执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旁边的花草,对着两个小丫头笑着说道:“这么好打,可得用马鞭好好教训教训。” 这少年眉目如画,含笑时甚是比女子还要娇美。看着年纪不大,最多不过十四,因此仍旧有些分不清男女身,若穿一身女装,怕是还要比许多女子美丽许多。 卫夷光听了他的话,不由吓了一跳:明明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说着这样的话,倒叫人不寒而栗。 惹不得,惹不得。 卫夷光拉着看呆住的芙罗跪下去,低着头不言语。 他轻声笑笑,走了过来,用马鞭把卫夷光的下巴抬起与他对视。 卫夷光看了他含笑的眼睛,下意识的想避开他的视线,却无奈下巴被他抬起,只能压低了视线,正巧转到他腰间那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尤字。 尤家人?大世族岭西尤家? 他笑道:“倒是个美人儿。我看你打人也不留余力的,而且打的地方倒也有些章法。瞧瞧,脸上被抓的全是伤也不喊一声疼。你和刚刚那个有什么仇吗?” 卫夷光皱眉,回道:“是,奴婢和她的仇大了。” “哦。这样啊。”他继续笑道,把马鞭放下,再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递给卫夷光,笑道,“若是真有这么大的仇……给,这物件儿赏你了。” 卫夷光虽然有些发懵,却立马接过,说道:“谢大人赏赐。” “可是,别真动手啊。我只是让你吓吓她。”他用手扣在短刀上,轻声说了句。 “诺。”卫夷光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把手收了回去,卫夷光便说道:“若是大人没有其他的事,奴婢们还有罚要去领,就先退下了。” 他“嗯”了声,可是在卫夷光和芙罗刚要逃走时,他突然喊道:“站住!” 卫夷光当做没听到,只是拉着芙罗往前跑。 哪知道他几步便追上来,扣住芙罗的手腕,皱眉,抬起手将芙罗的发簪摘下,三千发丝就如此散了下来。 “这是你的东西?”他厉声问道,扣住芙罗手腕上的劲越来越大。 “这、这东西……”芙罗被吓白了脸。 卫夷光看着那枚玉簪,再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害怕:看他这模样倒像是个追债的,可也不能说是芙罗的,那玉簪子仔细瞧着,明明就是前些日子她回送给芙罗的那支。 “说!”他吼道。 “奴婢不能说。”芙罗低头,颤着身子说道。 卫夷光看着脸色发白,不寒而栗却仍然咬着牙不说话的芙罗,心下感动,暗骂道:这人看着像个贵族郎君,手劲这么大! “你到底是说不说!” “这个东西是、是一个故人的东西!”芙罗受不了他的手劲,只好含着泪这样说道。 “故人?”少年面色发白,回神时他的怒意依旧不消,手劲也更大,他咬牙切齿道,“她死了?她,竟然敢死!” 卫夷光心惊:不会真是讨债的吧? “奴、奴婢不知道。”芙罗疼的哭了出来。 “不知道?你当我是傻子?”手劲依然不松,他面上怒意更盛。 卫夷光跪了下来,说道,“大人,既然是故人的东西,那人的生死都不知道,你又何必为难她?我们不过府中奴仆,什么都不知道,何况这都多少年了。我这姐妹性子柔弱又胆小,大人这样逼她,肯定也听不到半句消息。大人先放开她,让她仔细想,或许才能听到想要听到的话。” 这人只是盯着低头发抖抽泣的芙罗,也不说话。僵持了会儿,他放开了手。 芙罗立马跳开两步,跪在卫夷光旁边。 卫夷光松了口气,连忙道:“谢大人。若是真有了那故人的消息,我们自然会告诉大人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 芙罗颤巍巍的开口:“奴婢叫芙罗。” “什么字?” “芙蓉的芙,锦罗的罗。” “嗯,那你呢?”他转而问道。 “奴婢,卫夷光。” 他没有说话,倒是让卫夷光有些惶恐,微微抬头,轻声唤道:“大人?” “你叫卫夷光?”他皱眉,仔细瞧着卫夷光,问道,“哪两个字?” 卫夷光有些奇怪,却还是回道:“回大人……” 他却皱眉打断道:“写出来!” 卫夷光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毫无玩笑之意,她便低头一想,举手咬破了食指,以血为墨,在地上写在“夷光”二字。 她抬头,看着他只是皱着眉看着地上写下的这两个字。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卫夷光,淡淡说道:“嗯……走吧。” 卫夷光刚要跑,哪知他悠悠说道:“跑什么?说好的若有消息,要来告诉我的。你们两个知道我是谁吗?” 两人只好心惊胆战的又转身,低头。 “侍中卿尤淮(世家郎君中选出的皇帝或储君的自小的伴读)。记住了吗?”他浅浅一笑,轻声道。 两人点头称是。 尤淮?卫夷光身在府内,没听过很多人的名字,但是听他自报名讳,又身任这样的官职,便肯定了,他绝对是岭西尤家的人。 “行。走吧。” 卫夷光如同大赦的拉着芙罗跑了。 后来,芙罗问起那枚簪子。 卫夷光摇头,看着手中精致的短刀,说自己什么都忘了。 八年前的感染风寒,烧坏了脑袋,自然是什么都记不起,而且,那人是侍中卿,又是尤家郎君。无论如何都是比自己这个讴者贵重万倍。而且看那人的态度就像是要把带簪子的人生吞似的,搞不好闹出什么乱子。如果他真把多年前得到这枚簪子的卫夷光当做是死了,也不错。 可唯一让她困惑的是,为何尤淮要让自己这下名字? 卫夷光看着自己咬破的指尖,微微发愣:夷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1解环结一环(1) 后来,自然是五人都受罚了。打架斗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们五个都是讴者中不错的,而且侯爷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沈五也来说了情。梅姑便也没有闹大,只是让她们跪在庭院里斥责了一顿,也就算了。 卫夷光本想着,会不会闹到昭安公主那里,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大事了。而且事都过了,苏月娘那几个人也忌惮了自己,也被梅姑责罚了,就没怎么和她过不去了。 可哪晓得,过了三天后,园子里正在练歌,一位姑姑突然叫了芙罗出去。 卫夷光本想着应该没事,但是看着芙罗一上午都没有回来,有些担心。 吃午饭时,芙罗都没有回来。卫夷光更觉得事情不对,向着那位姑姑打听。 那姑姑笑着说道:“你这姐妹可真是认识贵人。” 卫夷光心里疑虑,面上依旧笑着说道:“芙罗哪里认识什么贵人啊。” “怎么不认识?侍中卿都派人来接着芙罗出府游玩去了,接她走的时候,还专门让她回去梳妆打扮呢。”姑姑漫不经心的说道,看着卫夷光,又打趣道,“我看你每日跟着这芙罗玩的一处,怎么?没和你这好姐妹说说?” “那位侍中卿可是姓尤?” “尤侍中卿自小与天子在一处,可是天子的红人。你竟然不知!也对,你幼年在掖庭,如今出宫也只能呆在一个院子里,哪能知道呢?” 卫夷光反感她刻薄尖酸、挑拨离间的嘴脸,只是应付的说了几句。 姑姑看卫夷光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没什么能打趣的,便走了。 卫夷光皱着眉:尤侍中卿?没错了,肯定是上次那个戴着玉佩抓着芙罗问簪子的尤淮。芙罗不会被他折磨受苦什么的?走的时候,还让她回到住处梳妆打扮,不会是为了回去拿那个簪子? 她有些着急,下午练歌时被梅姑责骂不用心,还挨了几个板子。她又询问了那个姑姑,那个姑姑不耐烦的说道,尤大人早就回来了。还未问为什么芙罗的下落,就被姑姑轰走了。 她心里越发着急,芙罗怎么还是不回来,不会被那个尤大人给…… 卫夷光本想从爱嚼舌根的几个婢女套些话,正巧看到沈五刚好路过园子,便立马拉住他询问,沈五说府上来了些贵人。李叙大司马,金马门待诏明誉,还有个皇帝身边亲近的侍中卿尤淮大人,以及两个爱串门的,一个是被侯爷唤作赵郁大人,还有一个唤作王怀友大人。 卫夷光只留心听了明誉和尤淮的,其他的便没怎么听了。 卫夷光问道:“那你可知道芙罗现在在哪里吗?” 沈五皱皱眉:“这我就不知道了。哪晓得芙罗惹了尤大人什么事儿。这个尤大人虽是尤家庶子,但人家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而且从小就在御前侍驾,皇帝陛下在一众世家郎君伴读中只亲近他一人。尤大人生的又是那般模样!都说啊,这位尤大人可是皇帝的男宠呢!脾气古怪不说,身边的人都被他罚过,听说,还直接命人杖杀了几个奴婢,可是惹不得。” 卫夷光更是诧异:“那可怎么办?” 皇帝的男宠?枕边人啊!还是尤家的郎君!这可惹不得,把芙罗杀了埋了都算是轻而易举的事。再说了,芙罗可是替着自己去的。 沈五摇头:“我也听说了,苑里的一个讴者被尤大人带了出去。没想到竟然是芙罗,如果看上了芙罗,那也算是她的福分,若是惹得尤大人不高兴了,折磨玩着,那也没人能拦得住啊!哎,只得看芙罗的造化了。” “沈五哥哥,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打听下芙罗的消息?”卫夷光拉着沈五衣袖,求道。 沈五只是摇头,只说自己一个小厮,没什么办法,便抽身走了。 卫夷光追了上去,问到明誉和尤淮的住处离的很近,而且在讴者住的院子的不远处。心下记着,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等到晚上,也没有等到芙罗回来。卫夷光也去看过芙罗的梳妆盒,什么都没少,却独独少了那一支她给芙罗的簪子。 卫夷光呆坐许久,想着,若是明天芙罗再不回来,也只能去求求那个人了。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什么也不做,芙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被那姓尤的盯上的,自己再不济,也不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光华皇后》正文 13解环结一环(2) 第二天,芙罗也还是没有踪影,问那些姑姑,却也被敷衍的打发了。卫夷光便等待傍晚吃晚饭时,向着姑姑们告了假,说自己腹痛回房里休息。 被准了假,卫夷光偷偷跑到明誉的院子,在门口犹豫了会,刚想进去,便看到一个小厮出来,刚好和卫夷光照面。 小厮皱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卫夷光哑言,看着上下打量自己的小厮,刚想回答,却听到小厮小声的自言自语道:“郎君说……奴仆模样,长得很漂亮,有颗眉间红痣……嗯,没错了……” 她皱眉:说的是我? 那小厮抬头道:“你是侯爷府里的讴者?” 卫夷光看着小厮,点了点头。 小厮又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别离开啊,千万别离开。” 卫夷光呆了呆:这是什么情况?她可什么都还没说。 不一会儿,小厮跑来,请卫夷光进去。 卫夷光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他进去了。被小厮领着进了一个屋子,只见明誉坐在书桌旁,拿着九连环把玩着。 明誉看到她进来,拂了她要行的礼,只笑了笑,招呼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卫夷光坐下,还没等她开口,明誉便说:“我刚弄来的九连环,要不要玩玩?” 卫夷光急忙说道:“明大人,你说我若是有难处,能来找你。” “是。我是这么说过来着。”明誉见她没空理会自己的九连环,便自己拿着九连环解着,随口答应着,随后想起什么似得,抬起头,对着卫夷光笑道,“怎么?你要求我带你走?” “不是。我今天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去看看一个人。” “一来就是一副急迫模样,也不懂的先上来道个谢。”明誉眨眼,笑道,“那日为何打架?” 卫夷光听到这话,站起身,对着明誉俯身行礼道谢道:“奴谢过大人那日的恩情,同人打架的缘由改日再说——奴是真有急事恳求大人!” 明誉见她这般模样,歪歪头,复而低头继续解九连环,意趣阑珊的问道:“什么人啊?” “我有个姐妹,叫芙罗,她今天不知怎么就被尤淮大人带走了,一天都没回来。”卫夷光皱着眉,道,“我想求你帮我去看看,看她是不是被那个大人……” “看她是不是被殴打欺负,甚至是不是还活着?”明誉接道,抬头瞧着一脸担忧的卫夷光,笑道,“你怎么这么担心?尤淮那人虽是张扬跋扈,倒也不是个欺负小女子的人。” 卫夷光怎么也说不出大概是因为她给芙罗的一个簪子,只是说:“我来只是求大人去看看那个姐妹的境况,大人借由去看看又不是难事。” “如果她有事,你是不是还要我把她救出来?”明誉摇了摇九连环,笑道。 卫夷光咬咬牙:“我当然知道,大人怎么会为了承诺我的一句话去和皇帝身边的红人撕破脸呢!” “哈哈,你这激将法!”明誉笑着,随后盯着卫夷光认真问道,“我的承诺可是很值钱的,我可没说事事都要帮你,我只帮你一件事,你的小姐妹没和你说吗?” “我当然记得。我现在就这么一件事,我只求你去帮我看看芙罗的安危。”卫夷光也认真的回答。 明誉点头,又看着手中的九连环,十指稍稍一动,递给卫夷光:“来,你若是把这个解了,我立马就去。” 卫夷光看着玉做的九连环,又看了看笑的人畜无害的明誉,问道:“我解开了就去?” “自然。” “无论什么方法?” “自然。” “不怪罪我?” 明誉笑了笑,点头。 卫夷光舒了口气,用力将九连环向桌沿砸去,只听清脆的响声,玉环应声碎了。 外面的两个小厮冲了进来,急道:“大人!” 明誉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他看着碎的一截一截的九连环,大笑道:“解了,解了。” 卫夷光看着笑起来的明誉,立马跪了下去,低头道:“大人是不是该去了?” 明誉指着九连环,笑道:“呀,这可是皇上御赐的。” 卫夷光吓得起了一身冷汗,回神,指着笑的开心的明誉咬牙道:“你居然诈我!” 明誉摆手,让小厮把碎了的九连环装好,对着生气的卫夷光笑道:“我让你解,不过开个玩笑。这九连环我早就解了,不过锁着玩玩罢了。你倒好,砸了,一了百了。你说说,砸了御赐的东西,结果如何啊?” 卫夷光气的头疼,还是深呼吸几口,冷静的问道:“这九连环已经解了,并且大人也说了无论我用什么方法也不会怪罪我的,大人也该去看看芙罗。” 明誉一只手撑着脑袋,望着跪在地上的卫夷光,笑问道:“名字?” 卫夷光愣了愣。 “砸了我的九连环,该得赔偿我吧?给我说说你的名字。” 卫夷光心想着赔偿真得不偿失,还是回道:“我叫,卫夷光。” “你不是不喜欢你这个名字吗?” 卫夷光反问:“你怎么知道?” “那天晚上啊,你亲口说的。”明誉笑意更深。 卫夷光叹了口气:“酒后失言。” “那你喜欢什么名字?” 卫夷光皱眉想了下,看着明誉,笑了笑:“大人叫我阿姚好了。” “阿姚?姓氏姚?” 卫夷光点点头,梦里,她是听到过这个名字的——姚夷光。 明誉站了起来,喝了口桌上的茶,对着卫夷光说道:“好。阿姚娘子,我这就去帮你把好姐妹救出来。” 卫夷光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对,扯住明誉的袖子急道:“大人,我不是让你去挑矛盾的。” 弄不好,就算救不出芙罗,连芙罗的消息也打听不到,还得惹祸上身,得不偿失。 明誉瞧着卫夷光拉住自己袖口的手,笑道:“自然。明誉别的不说,就是这张嘴可是吃饭保命的家伙。你相信我就是了。” 卫夷光松手,点头:“相信。相信。我相信。” “地上凉,我不介意你坐在椅子上。”明誉笑了笑,甩甩袖子,便走了。 —— 卫夷光看着天色越发沉了下来,想着自己出来的时间不多,正编着借口,却听到脚步声,立马跑出去。 明誉神色如常,看着皱眉的卫夷光,笑道:“阿姚娘子,回去吧。你那好姐妹已经回去了。” 卫夷光松了口气,又急忙问道:“那个大人有没有对她做什么?” “做什么?你猜?哎,还是回去好好安慰你那小姐妹吧。我看她可是……”明誉还没说完,卫夷光行了礼,说了句“知道了,多谢大人”,便匆匆离去。 “我还没说完呢。我看你那姐妹她可是高兴的睡不着觉。真是,道谢的话都这样敷衍。”明誉看着卫夷光的背影,笑出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我是人间惆怅客(1) 卫夷光回到房里的时候,看见所有的讴者都围在芙罗身边,叽叽咋咋说个什么。卫夷光推开她们,上下看了看芙罗,松了口气,坐在芙罗身边:幸好,没什么伤,看着也不像是受了苦。 “哟,夷光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苏月娘倚在房门口,怪声怪气的说道。 卫夷光没理她,只对着芙罗道:“你被那个人叫去,有没有怎么样?” 芙罗笑笑:“什么都没有。” “芙罗说什么呢。明明尤大人赏了你这么多东西。”与她二人交好的雪鸳笑道。 其他人也叽叽咋咋的附和。 顺着雪鸳的眼神,卫夷光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许多首饰和衣服。 卫夷光问道:“怎么回事?” 芙罗咬唇没有说话。 卫夷光看着芙罗一脸紧张的样子,又听着旁边说着不相关的话吵闹的人,有些发火,站起来,拉起芙罗的手便跑了出去。 跑到不远处,卫夷光才问道:“发生什么了?” 芙罗看了看卫夷光,反而笑了:“夷光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不过是被尤大人叫过去,他问我,这枚簪子怎么回事。我看他平心静气的,不像那天,便给他说,这枚簪子是一个故人给的,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楚。他便也没多问了,看到我手腕上的淤青,便赏了我那些东西。” 卫夷光皱眉:“就这些?” “当然了。我骗你做什么?”芙罗笑道。 “但是为什么昨晚没有回来?有什么其他的事?”卫夷光追问道。 “昨天被尤大人叫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奴仆说是有事耽搁了。我就一直等着,一旁管事的也像是忘了我,也就没管我,让我在那里站了一夜。今天早时尤大人回来才见了我,还将没做好事的管事臭骂了一顿,说是真是养了饭桶,怎么都不安置好我,让我等了一晚。”芙罗越说越起劲,更是笑出了声。 “看来他不是来讨债的?”卫夷光呢喃着。 芙罗皱眉,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我说给我簪子的人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似乎相信了,夷光,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干什么?我都说了,七岁那年落水,醒来我就记不起以前的所有事,自然也不想和那个叫尤淮的有瓜葛,你这说了一了百了。”卫夷光笑着说道。 她说的以前,自然是八年前的自己。 “要不,尤大人赏的东西都给你。”芙罗还是过意不去。 卫夷光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说什么呢。我要那些东西干什么?那些东西都是他补偿给你的,你给我干什么?” 芙罗笑了笑,低头,手指死死的缠着腰间的红带。 卫夷光看了看芙罗的手指,笑了笑,便拉着芙罗回去了。 虽然知道芙罗有所隐瞒,看她的神态,自己也猜的到几分,但是自己现在能做的便是少招惹那些人。这样想着,也就再没想过其他了。 —— 第二日,卫夷光撑着懒腰,正在恼火着这一把长长的头发。 芙罗走了过来,笑道:“夷光,我给你梳头。” 卫夷光点头,把梳子递给她。 “夷光这长发生的好。”芙罗一边梳,一边说道。 卫夷光乘着这时机,闭上眼睛继续打着瞌睡,只是胡乱的答应着。 片刻后,只觉得额头一凉,卫夷光一惊醒了过来。 看着铜镜里的镜像,发现自己的眉间有一个梅花形状的小花钿盖住了那颗美人痣。 芙罗笑笑,指着自己眉间的梅花花钿,道:“好看吧?和我一模一样的。” 卫夷光点了点头,看着铜镜里笑着的自己——面容姣好,是一副好皮囊。眉间的红痣以及那一对深深酒窝都是添彩之处。 她有些恍惚——自己的面容本该熟悉的,但是有时看着却又事说不上来的陌生。 芙罗看卫夷光出神,道:“不高兴吗?” 卫夷光摇摇头,笑道:“高兴啊。这么好看。” —— 去上课时,被其他的讴者拉着询问这额间东西怎么弄,还有苏月娘一帮的冷嘲热讽,便也没什么奇怪的了。随后,昭安公主又来了。这次倒没有急着进行考试,而是坐在里屋里喝茶,唤姑姑们进了屋子。 梅姑便让她们在楼阁上坐着休息会儿,喝些水润润嗓子。 突然,不知何处的箫声传进楼阁中。 少女们有些奇怪,寻声而去,俱是一片惊艳之声。芙罗也站在那儿,卫夷光唤她几声也没搭理,似乎出了神。 卫夷光疑怪,又听见少女们含着春心的窃窃私语,也凑着热闹,站在楼阁上,往下看去。 她不由一愣:想不到,竟然是尤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我是人间惆怅客(2) 尤淮一身红色的锦衣华服,站在院子口,倚着一棵抽芽的乔木,低着头,用一块锦布擦拭着一支洞箫。风过处,枝叶飘动,也吹得尤淮衣带飘飘。听到楼阁上有女子的惊呼声,抬头,对着她们一笑。 卫夷光倒吸一口气:真真是眉目如画,漂亮得很啊——嗯,也对,这般相貌,怪不得能当男宠。 尤淮对着身边的小厮说了什么,小厮便跑到昭安呆的里屋去。 不一会儿,小厮跑出来,请尤淮进去院子里面等着。 再然后,梅姑上楼,让她们下去。讴者们赶紧下去,立马站的好好的,齐齐跪在地上。 昭安出来时,尤淮对着昭安行了礼,昭安让他免礼,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石凳上。 “尤大人觉得如何?”昭安笑问道。 “卑职在外面听了会儿,还是不错的。”尤淮笑了笑。 “有几个很不错的,还请尤大人瞧瞧。”昭安说着,点头示意梅姑。 梅姑站了出来,叫出十个很不错的讴者,卫夷光不在其中。 十个讴者站起来,站在昭安c尤淮面前。 “抬起头来,让尤大人瞧瞧。”昭安道。 卫夷光跪在地上,松了口气:这架势,是要送人出去吗?可是芙罗也在其中。 “一个一个说名字。”尤淮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讴者一个一个的报上了名字。 安静了会儿,尤淮突然道:“这里面没有个叫卫夷光的?” 听到此话,卫夷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个叫尤淮的竟然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卫夷光?”昭安皱眉想了想,便唤道,“出来。” 卫夷光咬牙,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把头低下,答道:“奴婢在。” “抬头。”昭安开口。 卫夷光迟迟没有抬头。 昭安有些不悦的皱眉,梅姑察言观色,立马低声训斥道:“长公主叫你抬头!” 卫夷光在心里咒骂着尤淮,还是抬起了头。 “哟,脸好的差不多了嘛。”尤淮看着,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笑道。 昭安虽然不解,但还是没有多问。 卫夷光又是一惊,一动不动的石化。 “尤大人觉得如何?”昭安再次问道。 尤淮随手点了几个人,道,“这几个应该很不错。” 昭安笑着点点头:“尤大人跟在陛下身边,自然清楚陛下的喜好。” 卫夷光愣住了:什么情况?陛下? 后来的谈话,卫夷光再没有听清楚,等到机械的跪在地上,送走昭安和尤淮时,都没有回过神。 尤淮是皇帝身边的人,今日和昭安的话明摆了就是要给皇帝献人。卫夷光突然想起那个坡脚的和尚说的话,自己心里却越想越乱,越想越害怕。 —— 深夜,卫夷光梦到空旷的宫廷里,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嫁衣,凤冠霞帔,对着铜镜描眉。 转瞬之间,那个女人一边跳舞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她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何处拿来一条白绫,站在凳子上,将白绫穿过横梁。 在当脖子要挂在上面时,女人似乎看见了站在一边脸色煞白的卫夷光,又像是透过她看见什么人似的,她笑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此为五代十国花蕊夫人所写) 卫夷光终究看到了她的脸,眉间的美人痣红如滴血,美丽苍白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到岁月的痕迹。 她闭上眼,一滴泪滑过。随后双脚一蹬,踩着的凳子便倒了,只剩一双赤足悬在半空摇晃。 广阔的宫殿中回荡的是白绫摩擦横梁的细微声音和身体摇晃的呼声。 卫夷光看着她眉心那颗美人痣,呆住许久,终是后怕的往后退了退,吓得转身,却有一张脸与她相对,挨得很近。 卫夷光吓得惊呼一声,跌倒在地。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看见我的下场吗?”这张脸不像刚才那般干净,眼角竟然流出血泪,她大笑,步步紧逼。 卫夷光似乎被人按住,动不了,也叫不了,只能看着这张恐怖又熟悉的脸慢慢靠近。 “你躲不了了,快了,就快了!他就快来了!你躲不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呢?恩?”她还是笑着,柔声说道,可是血泪却流的越发多,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伸出手,抚摸着卫夷光的脸,凑近了,在卫夷光的耳边,她轻声笑道:“因为,你就是我啊。” 卫夷光吓得在床上坐起——梦醒了。 她抹着满脸的汗水和泪水,看着一旁睡得极好的芙罗,再看着外面打雷闪电的大雨,叹了口气——噩梦。 她起床,坐在桌前,看着铜镜里的镜像失神。 一道闪电,屋子里瞬间光亮起来,镜中倒影也清晰起来。 她抬手,抚摸着眉间红色的美人痣。 镜中美人也抬手,触摸眉间红痣。 此刻,有两个夷光。 雷声轰隆。 她呢喃着:“你就是我。” 我是卫夷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如星雨 卫夷光得了风寒,严重到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芙罗手中的药碗,虚弱的笑了笑:“倒吧。” 芙罗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走到后面的窗口,看了看外面没人,这才将药全数倒在窗外的竹林里。 “夷光,你若不喝药,怎么好的了?”芙罗看着手中的空碗,急道。 卫夷光咳嗽了几声,芙罗连忙扶起她,拍拍她的背。 “居然这么容易就病了,果然身子太弱了。”姚子笑了笑。 “站在雨地里一晚上,怎么不得病!”芙罗带着哭腔道,“前天晚上,你像是中了魔似得,在大雨里站着。如果不是我在夜里醒来,你是不是还要在雪里站到天亮?” 想起那天晚上,芙罗只觉得后怕。 那晚她被风雨中拍动的窗子惊醒,便起来想要关窗。哪知道却瞧见站在雨地中一身白色亵衣的背影。 她吓了一跳,复而听见一直静默的那人突然吼叫道:“我不是她!我不是卫夷光!”芙罗这才回头看向夷光那床上,才知道那个现在大雨中形同鬼魅的女人便是夷光。芙罗立马拿起伞,也没穿外衣,跑了出去,将伞撑在两人之上。她又问又劝,却没有换回夷光一句言语。她又拉又扯,这才把失神的夷光拉到屋檐下。 还未说一句,便听到夷光问了一句“你说,人算不如天算是不是大实话”,这话将芙罗愣住了,刚想说话,却被冷笑的夷光打断:“你怎么会知道,鬼才知道!可我不信了。” 她说的,芙罗都听不懂。只觉得有些害怕,她觉得夷光是被魔障了。 “那真是少有的冬日大雨的” “病了还好。这样就不用去上课挨板子了。”看着芙罗的出神模样,卫夷光打趣道。 芙罗皱眉,摸了摸酸软的鼻子,说:“你这又不喝药,你想怎么办?” 卫夷光看着虚空,想了会,道:“芙罗,帮我去找一个人。” “谁?” “明誉。” “明誉?可是他没在府里了,听沈五说,明誉前些日子被皇帝派到外面监察,回长安时,他的府邸还在修建,侯爷和明誉素日来有些交往,便暂住在府内。前两日他的府邸好了,便走了。”芙罗说道。 卫夷光皱眉,又问:“那沈五能出府吗?” “沈五的母亲去世了,昨日便回乡了。” 卫夷光苦笑:“天要亡我。” 芙罗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卫夷光想了会,突然拉住芙罗的手,道:“芙罗,若是你找尤淮帮忙,他可会帮你?” 芙罗呆了,想了下,点点头。 “芙罗,你能不能帮我?” “帮什么?” “尤淮还在府里,你能不能去找他,派人去找一下明誉。” 芙罗想了会儿,点头道:“行。带什么话?” “就说阿姚找他。”卫夷光想了下,再加了一句,“老地方见。” 芙罗走了,卫夷光看着房梁,想着:如果明誉真能帮我,我不如试试。试试又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真的有如果,到时候 “切,到时候再说。老娘拼了。”卫夷光把被子盖过头顶,呢喃道。 —— 深夜,卫夷光坐在美人院里,夜风一过,打了个喷嚏。 “远远看着,你坐在这儿,倒十分有意境。被你一个喷嚏给打没了。”明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这是我打的第二十四个喷嚏。”卫夷光吸吸鼻子,沙哑着声音,横眉冷冷的说道。 “阿姚娘子,这模样,倒不像是求人的态度啊。”明誉坐在卫夷光旁边,笑道,把手中的酒瓶子喝了两口,“哎!可惜!看你这个样子,带来的酒也不能喝了。可惜可惜。” “得了病就喝不得酒,这有什么依据?我说,得病了才得喝点酒,这才好的快。”卫夷光笑着,用手做了个喝酒的姿势,又说道,“要不,大人直接叫我阿姚就好了,我总觉得在后面加个娘子,怪得很。” 明誉一笑,点头。 见卫夷光冷的发抖,明誉把黑色的斗篷解下,披在卫夷光身上,再好好的系上,顺便把兜帽也盖在她的头上,这才满意的坐回去。 卫夷光也没扭扭捏捏,任他弄,只是盯着明誉良久:白衣如雪,玉簪绾发,面如冠玉——是个好皮囊。再加上为数不多的见面和他人的良好评价——妥妥的正人君子,况且冲着他今晚能来,也算是个守诺的男人。 “明大人觉得我怎么样?”卫夷光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明誉似乎愣了愣,随后笑道:“貌吗,靥辅奇牙,宜笑嘕只(注1)。但是,却不似寻常女子。恩就是有些奇怪。” 虽没怎么懂他前一句话,但是看他的神色倒像是好话,可是 “奇怪是什么意思?” 明誉笑着,摇摇头,把腰间的羽扇拿出来,呼扇呼扇的。 卫夷光看着他扇羽扇,默默的说了句:“你,不冷啊?” 明誉一愣,随后眉眼笑的好看,放下扇子,问道:“阿姚这么问,是怎么个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想问你,能不能留她在身边当个侍妾什么的。瞧,这么快就嘘寒问暖了。”背后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卫夷光听着,立马咳嗽起来。 明誉站起来,拍拍她的背。 “呀!这样就吓到了?真是娇弱。明誉,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女人了?”尤淮白了一眼,拿起明誉手中的酒瓶喝了口。 卫夷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尤淮,只能吐出一个字:“你c你” “我?我怎么?”尤淮笑的好看,卫夷光看在眼里,倒是更气。 看着卫夷光苍白的脸,明誉皱皱眉:“尤淮,你是怎么招惹她了?” 尤淮好笑:“这倒奇怪了。你和她什么关系?我冒着风险帮你暗夜潜进来,没一句好话,竟然问我这话?” 卫夷光顺了气,歇了会儿,指着尤淮虚弱的问明誉:“他c他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本官作客贵府,自然是哪都去得。倒是你个掖庭出身的讴者,居然见到本官不下跪。真是大胆啊。”尤淮笑着,却是发了狠,冷冷的说道。 卫夷光被唬住了,叹了口气,不顾明誉的阻止,便站了起来。刚要跪下去时,偷偷在腰间抽了刀,看准了位置,假意跌倒,只听划拉一声,尤淮长衣划了道长口子。 “哎呀。奴婢不是故意的。只不过刚刚想把这把短刀还给大人,可惜刀鞘竟然不见了。大人见谅,奴婢不是故意的。”卫夷光站起来,往后退了退,才跪下去,把短刀伸出来,沙哑着声音道。 “你!”尤淮看着衣服,咬牙切齿。 明誉笑了笑,把卫夷光扶起来。 “说吧,你找我,为的什么事?”明誉问道。 卫夷光收了刀,扯了扯乱了的长衣,看着明誉的眼睛,皱皱眉,就这么跪了下去。 “大人,你身边缺不缺婢女?”卫夷光抬着头看着他,问道。 明誉有些疑惑,却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尤淮嗤笑道:“可笑。明誉身边缺什么婢女啊?” 卫夷光没理会他,继续说道:“我想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想做的事那便只能避开。现在,只有大人能帮我,也只有你愿意帮我。我知道你许给我的一个承诺我已经求你做了,可是,我是真的太想离开这儿。我没有能给你的,大人是君子,也不会要求我以身相许。那我就愿意一辈子跟在大人身边做个婢女。只求大人能够帮帮我。” “你为什么这样想要逃避?”明誉瞧着她,问道。 卫夷光想了片刻,低着头回道:“因我心中有个人,大人知道。” 她扯了谎,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缘由。献给天子,得到恩宠,并不是件祸事,反而是极大的幸运。她想躲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是卫家人的身份,还有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快些逃开,快些避开。 明誉看着卫夷光,静静听她说完,才缓缓的把她扶起来。 “你们”尤淮皱眉,突然冷笑,“明誉,你想把她带走?她可是在昭安公主献给陛下的名单里的人,那对夫妻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尤其是那个昭安侯,面上是个讲理的,背地里肮脏的勾当多着呢。你现在不过是个闲职文官,若是跟他们过不去,你的日子可不好过。” 卫夷光皱眉:要个讴者,哪会他说的这样麻烦。明誉官职不大,但好歹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若是真的要自己,长公主未尝不会想要卖给明誉一个便宜。 “她在此列名单里?”明誉似乎没有想到,皱眉反问道。 卫夷光想起这件事就没好气,盯着尤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本以为贵人多忘事这事不假,哪晓得搁到尤大人身上这理倒不应验了,心思缜密的如同黄花闺女。过了那么久,还能记得奴婢的名字,真是厉害啊!” 尤淮冷笑一声,难得的没接话,继续抢着明誉的酒喝。 明誉低头看着自己抓着肩膀扶起的卫夷光,她低着头,大大的兜帽将她显得很小,看着,倒是透出几分柔软。 明誉轻轻拍了拍卫夷光的背,对着尤淮笑道:“这不,请妙檀兄(尤淮表字妙檀)来了嘛。这事儿,可得请你帮忙。” “我?凭什么?”尤淮冷笑。 明誉放开卫夷光,对着尤淮弯腰行了礼,笑道:“就当玉卿(明誉表字玉卿)欠你个人情。” “呵!为这个掖庭宫奴出身的讴者,你欠个人情,值吗?”尤淮笑着,轻蔑的看着卫夷光。 明誉还是对着冷眼的尤淮笑着。 卫夷光在心里几乎把尤淮骂了无数遍:如果当时你不点我的名字,能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你吗!? 僵持了会,尤淮道:“罢了,也不是天大的事儿。你明誉可有认栽的时候,我倒是赚到了。” 明誉笑笑,坐在石凳上,对着卫夷光说道:“你回去吧,已经很晚了。以后的事,见机行事。但是,你先把病养好。” 卫夷光点头,便要行礼跪下去。 明誉一只手抓住卫夷光,将她扶起,笑道:“私下就算了。” 卫夷光瞥了瞥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尤淮,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 “本官还稀罕?”尤淮冷哼一声。 卫夷光立马喜开颜笑,只对他作了弯腰作揖的礼:“谢尤大人。奴婢走了。” 对着明誉粲然一笑,弯腰作揖,轻声说了句:“多谢大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便转身匆忙走了。 “真爱管闲事!”尤淮冷面叱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明誉目送着卫夷光离开桃花苑,这才坐下来。 “喜欢这类的?”尤淮打趣道。 “很有意思。我自然喜欢。”明誉笑的坦坦荡荡,“再说了,有尤兄,这怎么算是难事?” “你可知,我那日为何偏偏把她的名字点出来。”尤淮故作神秘的笑道。 “闲的呗。”明誉喝了口酒,随口答道。 “我会这么闲?卫夷光c夷光。夷光这名字,我不是第一次听。早在七年前我就听过。”尤淮勾起笑。 “七年前?”明誉有了兴趣。 “是在他的嘴里。” “谁?” 尤淮唇色如点上胭脂般的红,微微笑着,倒是添上了抹邪魅,他轻声说道:“自然是七年前的傀儡天子,如今的九五之尊。” 一时,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如星雨。 ------题外话------ 注1:靥辅奇牙,宜笑嘕只。(楚辞·大招) 迷人的酒涡洁白整齐的牙齿,嫣然一笑令人心舒神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宿因所构,无结无解(1) 卫夷光虽然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但是被他两人都答应,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她想了会儿,心中依旧忧虑,但只要想到那晚做的梦,自己打了自己的脑袋,不管这些了。 病愈的卫夷光推开大门,撑了撑懒腰,大声叫道:“努力!奋斗!” 眨眼间却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卫沅,两人都不由吓了一跳。 “阿姐?” 只见卫沅站在门外,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 “小九!你怎么来了?”卫夷光问道。 “这两日我才见到芙罗姐,说你病了。但是我昨天圈养的母马在生仔,今天才来看你。”卫沅答道。 卫夷光拉着他进了屋子,给他倒了茶,笑道:“我的病差不多好了。没什么大碍。今天下午去练歌。” “看你没事就好。”卫沅低着头,无奈说道,“可是家里出事了。” “家里出什么事了?”卫夷光皱眉,问道。 “阿姐,阿沥他出事了!” “阿沥?他怎么了?”卫夷光有些吃惊。 卫沥排行第十,比卫沅小一岁,今年不过才十二岁。如今和卫母他们同是清昭公主府的马奴。与卫沅最为要好,待卫夷光也是当做同胞姐姐一样。卫夷光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卫沥确实特别招人喜欢。 原来是卫沥在草场放马时,碰到杨太史的孙子和其他要好的贵胄子弟骑马游玩,哪晓得出了什么事,双方起了争执,卫沥居然用石头把太史孙子的脑袋给砸破了,被人押在了府衙里。 卫夷光愣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话:“阿沥我还以为他性子柔,不成想果然够汉子” 卫沅未想到自家阿姐呆了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愣之下,恼怒道:“阿姐!” 她这才觉得还是别说笑了,便正色了些,皱眉问道:“家里人见不到阿沥?” “二哥花了些银两去见了阿沥,说阿沥他被打得很惨,都没人形了。可是却没有法子。”卫沅愤恨的捶手道,“这些畜牲!” “那可以赎出来吗?” “二哥说,府衙里的人说要六十两纹银。这些我们哪里拿得出来?肯定是那个太史搞得鬼,若不是他们这群人渣,哪有打架生事的人需要六十两才能赎出来!”卫沅气的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卫夷光握住卫沅的手,拍了拍,安抚他,随后问道:“阿沥是清昭公主府里的,总不能不管不顾。他们怎么说?” “那个杨太史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而且还是言丞相手下的人。言汝晦是西太后的哥哥,当今东西太后垂帘听政,各自相争,都不把皇帝看在眼里,谁都不好惹。而且清昭公主的母亲是先帝临时宠幸的宫女,身份并不贵重,自然性子柔弱,哪敢为了一个掖庭出身的家仆得罪了他。” 他是马奴,却分析的头头是道,把卫夷光听得皱起眉头:“小九,你怎么知道这些?” “是赢叔告诉我的。” “赢叔?” “赢叔是马坊里面的奴仆,他很照顾我,也喜欢给我讲这些事。” 卫夷光有些纳闷,马奴也知道这些事? “对了,七姐已经知道了。她说,先让我告诉你,然后她再想想办法。” 卫夷光心想:这能有什么办法?得罪了贵胄子弟,像我们这些个奴仆能怎么办?卫韶儿也许去求了昭安公主,可是又有什么用?谁会为了个奴婢得罪朝里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出身掖庭,姓卫。 卫夷光扶额皱眉想了许久,叹了口气,随后问道:“如果按照律法,阿沥会怎么样?” “兴许就是坐牢吧,但是也不知道那人伤势怎么样。”卫沅皱眉,突然怒道,“这些都是些暗地里交易的刑罚!我听一个马夫说,他的侄子就是得罪了那些权贵,那些人便找了个什么理由,被押进了监狱。只不过是判了一年的牢狱,却过了几天后,在牢狱里自尽了。鬼都知道不是自尽!若是c若是阿沥也如此” 卫夷光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给卫沅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喝了,平复了心情,随后说:“这事,再急也没用。我们这些人斗不过他们的。你先回去,让阿娘他们别急,我c我去想想办法。” “阿姐想到办法了?”卫沅急问道。 “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卫沅看着姐姐面色凝重,语气坚定,也知道这事难办,只能走了。 卫夷光关了门,坐在凳子上什么动作也没有。 六十两,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卫夷光几乎所有银两都给了家里,自己带的首饰也都是些便宜货,最贵重的一支玉簪也给了芙罗。 卫夷光扶额,只是觉得头痛:若是找芙罗这些人借,也绝对凑不齐六十两。怎么办?怎么办? 她下意识的想到了明誉,可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求他,他若是嫌烦了,撒手不管自己怎么办,而且自己要出公主府的事他都答应了。这件事,怎么还能再找他。 她又想到了尤淮,若是c若是自己告诉他,其实自己才是那支玉簪的主人,他会帮自己吗?想到这,卫夷光使劲打了自己的脑袋:做什么傻事! 能怎么办?该怎么办? 卫夷光看着窗外的景色,莫名想到梦中那个叫傅晏的陌生男子。最近她总是会想起傅晏,他的样子是梦境里唯一清晰的面容。 她突然感觉一阵寒冷,又躺回了床上,用棉被裹住了自己,却止不住的颤抖——太冷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宿因所构,无结无解(2) 第二天,卫韶儿带着卫沅来找卫夷光。 卫韶儿生的美,和卫夷光模样有七分相似,但是卫韶儿的眼睛极亮,也没有卫夷光的美人痣。 她站在一颗枯树下,听见卫夷光的问话,淡淡回道:“你问我有什么办法,那你呢?你自小便是最有法子的,如今我倒是想问问你。” 卫沅自幼便对这位胞姐有些害怕,而且也明白卫韶儿对卫夷光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敌视。听到胞姐这样说,下意识的想要替卫夷光说话,但是被卫韶儿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卫夷光看见卫沅被卫韶儿的眼神瞪了回去,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回道:“七姐,你在公主身边,自然比我见识高。如今是阿沥出事,你有什么法子?” “我把我的积蓄拿出来,再将所有的首饰变卖了,也不过三四两左右,解不得急。”卫韶儿皱眉,随后说道。 “六十两,是凑不齐的。”卫夷光皱眉道,细想了会,抬头道,“若是能到府内账房先赊着,行不行?” “不可能。公主府的铁律,不可能让你先赊着。何况,依你的身份能赊多少?”卫韶儿直截了当的说道。 卫沅左右看了看陷入沉默的两位姐姐,小声说道:“其实,我听说,可以签下卖身契。” “卖身契?对啊!”卫韶儿恍然大悟道。 卫夷光一惊,只是看着卫沅。 “当年武昭王篡位后听言舒公之言,大赦掖庭宫奴,而且也勾了年轻一辈宫奴的奴籍,以昭现仁政。我们都是分配入宗族府,没有入府籍。或许是因为当年扶正之役太突然,还没来得及入籍,而经过那场政变,许多人都忘记了。所以我们如今还是自由身。”卫沅说道。 “卖身契十五两一人,但是我们是掖庭发配出来的,或许会少一些。讴者的话卖身契还要多一些,或者三十两。”卫韶儿盯着沉默的卫夷光,说着,“那你还等什么?阿沥还在牢里,若是过了期限,阿沥只能受牢狱之灾。” 卫韶儿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却突然看到一言不发低着头的卫夷光,皱眉厉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救阿沥?” “我会想办法的,总之,卖身契我是不会签的。”卫夷光抬头与卫韶儿对视,坚定的说道。 “那你还能想到什么办法?还有三日,三日后即使你签了卖身契,也绝对救不了阿沥。你可知道,得罪了那些人,阿沥在牢狱里绝对活得凄惨,若是c若是被害死,我们就晚了!”卫韶儿训斥道,看着自家妹妹一脸冷静的脸庞,冷笑嘲讽,“早知道你就是个冷血的人,如今有这般好的办法,你都不愿意救自家弟弟。果然,你不是卫家人。” 卫夷光皱眉,随后只说道:“我怎么选是我自己的事,阿沥我是一定会救的,你说什么都行。但是,我绝对不签卖身契。” 卫韶儿冷笑一声:“果然是野胚子,你为何七年前还要回来,为何不死在外面?” 卫夷光听到这话,心中一痛,却只是微微一笑回道:“我命好,活下来了。却未想过同七姐一样,一辈子做奴,一辈子屈居人下。” 卫韶儿怒气极盛:“卫夷光!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罢了。没什么别的意思。怎么?七姐多日不见,失聪了,听不明白?可否要小妹再说一遍?”卫夷光含笑,眼里却满是冷意。 卫韶儿看着她的眼睛,气的哑言,转身就走:“我倒要看看你要成为怎样的人上人!” 卫沅难为的看了看卫夷光,或许是有些吃惊她有了办法却不救阿沥。他看着卫韶儿的背影,再看看沉默不语的卫夷光,只觉得有些为难,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小九,卖身契这个办法是谁想出来的?”卫夷光问道。 卫沅被她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随后回道:“赢叔给我想的法子。” 卫夷光想了许久,问道:“赢叔除了给你说这些皇族事,还教你什么吗?” “教我念字。除了这个也没有了。虽然当年在掖庭二哥教了我许多字,但是大多都是简单的。”卫沅说道。 “嗯。很好,有人教你是好事。好好学着。你走吧。”卫夷光说完,也不理会卫沅的呼唤,自顾自的走了。 若是签下了卖身契,自己这一辈子便是被锁在了这里,再也逃不出去了。她不愿意被当作货物一般被人交易过去,变成一颗若有若无的棋子,最后被淹没吃掉也没人记得。 卫夷光咬牙,定下了心思:如今也只能去求明誉,即使再不好意思,即使再厚脸皮,也得去求他,只有他能帮自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宿因所构,无结无解(3) 卫韶儿怒意极盛,躲在湖边的假山下,狠狠的扯着一旁的花叶,低着头心中骂道:明明不过庶出的女儿!怎敢如此和主母嫡出的我顶嘴!阿娘护她,兄长也护她,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们都那样喜欢她!我才是嫡出的卫家女郎啊!可是如今,就连那些低人一等的奴婢都小看自己!若是c若现在自己还是卫家女郎,怎会受这样多的气!怎会! 她扯开袖子,看见了红了一片的水泡。这是今日早上被一起做事的奴仆春儿故意倒在她手臂上的茶水烫的。那样滚烫的热茶,就泼在了她身上,若非她躲得快,怕是就烫在了脸上——卫韶儿自恃美貌和出身,性子高冷,说话也带了几分高人一等的意味,总是与身边人亲近不得,处处被刁难。 生长极好的花叶被她扯了干净,她却仍然不解气,抬起脚就往树干踹去,哪知踢歪了,揣在了一旁的假石上,当即疼的眼泪都出来。 她蹲下身子,捂住脚,她见一旁无人,便脱鞋一看,却见脚趾都被撞裂,血流不止,她捂住脚趾,低头抽泣起来。 卫韶儿捂住眼,哭的没声。 “怎么现在女子多的躲起来哭!怎么不学着她,举起石头和别人打起来,那才解气。”一个带着嘲笑的声音响起,“你说是不是?” 只听一人含笑答应道:“她是奇女子,旁人或是比不得的。” 卫韶儿慌张抬头,却见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前。她吓了一跳,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见自己脱了鞋,一双流血的白如玉的脚露在外面,她连忙用裙摆遮住,低头红了脸。 随后,一双鞋站在她身前,她一愣,抬眸,不由一呆。 这人生的眉眼清俊,含笑时,尤是多情温和。 他将一张手帕和一个小药瓶递到她眼前,笑道:“你若受了委屈,自当为自己寻个公平,何必在这里哭?我瞧你身上有伤,这药膏给你。” 一旁生得及其好看的郎君冷笑一声:“你身上倒是每次都带着药。” 卫韶儿认识他,他是侍中卿尤淮。 他笑道:“我本来就是药罐子,身上自然带的各式各样的药了。”随后,他又抬了抬手,示意她接过去。 卫韶儿回神,愣了愣,随后小心接过,道:“多c多谢郎君。” 他对她笑了笑,转身就要走时,却突然想起来,又回头道:“我差点忘了正事,你可晓得府上讴者所在的院子在何处吗?” 卫韶儿心中一动,道:“郎君是要去寻人?” 尤淮很是不耐烦的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知道就说,不知道就明说,哪有你问的时候!” 卫韶儿被吼得怕了,低下头道:“奴婢知错。” 他却依旧含笑道:“我是要去寻人。” 卫韶儿抬头看他。 他眉眼带笑,弯唇道:“若说起来,你与我要寻得人生的倒有几分相似。” 卫韶儿一愣,低下头,红了脸。 “你可知道我要去的地方?”他又问道。 她微微皱眉,仍旧低着头,说道:“郎君走错路了,应该出了这个花园,往右边的长廊一直走去,随后的路,郎君只要随便问一个人便知道了。” 他一笑,道:“多谢。” 她的脸更红了,因为她说了谎,为他们指了一条里琼芳苑背道而驰的方向。 随后,两人结伴,再不回头。 她模糊听到尤淮说道“你与她说那么多做什么”,那郎君回道“行了,人家姑娘蹲在地上疼的哭,你说风凉话倒是多”。她不由一笑,随后听到尤淮的嗤笑声“我想你是瞧着那姑娘生的和那卫女像,这才上去的吧”。 说笑声模糊,再也听不清了。 可是,卫韶儿却怔怔的瞧着手中的玉瓷瓶,想到两人说的话,还有方才卫夷光死活不答应签下卖身契的态度,以及卫夷光说的不愿意和自己一样一辈子做奴仆的话——明白了!我明白了!卫夷光,你当真是好手段!竟然求得这般的郎君替自己寻了出路! 她紧紧握住瓷瓶,眸中狠劣——卫夷光,我偏要不如你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宿因所构,无结无解(4) 卫夷光回到屋内,正收拾起自己的衣物,却在柜子的角落处寻到一块被黑布包裹了好几层的东西。她将黑布打开,却见是一枚玉雕琢而成的弯钩,似龙状,通体透彻剔亮。玉钩上还刻着字——晏。 自己怎会有这样的东西?卫夷光寻思了许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倒像是个小孩。她皱眉,又浮现出阳光下,一支手拿着这枚玉雕龙在阳光挥动的模样。 头顶又开始泛疼。 浮现的图像在此刻没了。卫夷光摸了摸刺痛的头顶,手中摩挲着玉雕龙,心下想:这东西倒是个好东西,何不把它变卖了,或许能值些钱。不过,以玉雕龙是皇族象征,变卖出去,或许还会引火上身。而且,这个“晏”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卫夷光握着玉雕龙还在踌躇时,梅姑和一位面生的姑姑来告诉她昭安公主召见自己。 卫夷光吓了一跳,立马藏起玉雕龙,在梅姑的催促声中跟在后边走了。 她心下极乱:看那个面生的姑姑几眼,才想起那便是昭安公主身边的人。那昭安公主为何要见自己?不会是明誉打理好了,要接自己出去? 这样想着,心里突然安静下来,可总是觉得恐慌。 可是被带到小花园,见到坐在搭好的美人榻上的昭安公主时,卫夷光又乱了,不好的预感汹涌而至——明誉不在这里。 卫夷光跪在地上,低头道:“拜见公主。” 昭安只是轻声道:“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卫夷光闻言,只得抬头。 昭安笑着说;“倒是个可人儿,本宫竟然一概不知。听你姐姐说你要签下卖身契,再问了你的名字,我才记起你就是上次尤大人提起的——卫夷光。” 卫夷光额头起了汗,却依然不说话:果然是卫韶儿。 “讴者的卖身契,只有三十两。而且你是掖庭出身,当年宫里打发出来的,卖身契也只能值二十两。但是本宫听闻你兄弟有牢狱之灾,这本不该是本宫管的事,但是仅仅是冲撞了太史的儿子而进了狱中也实在冤了。而且本宫觉得这事应是两人皆有过失,这结果确实不公正。所以,也想着可以管一管这事。卫夷光,你觉得如何?这事,本宫该不该管。”昭安拿起一旁的茶盏,盯着卫夷光,缓缓说道。 卫夷光默默听着,心道:兜兜转转,还是到了。这时,反而心下冷静下来。 随后,卫夷光向着昭安跪拜,起身看着她说:“奴婢求公主救一救卫沥。” 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示弱求助,昭安要的也是这个。 “你现在多少岁了?”昭安也不回应她,只是问道。 “刚过十五。” “嗯。及笈之年。真是好年华啊。”沉默了会儿,昭安一挥手,一个姑姑拿着一张纸走到卫夷光身边,一边说道,“你的卖身契,签了它,我便救你弟弟。” 卫夷光看了下,全是篆书,只能看懂几个字,也没有过多的迟疑,按下了手印。看着指尖的红泥印,她莫名迟疑:这一下,她是成了谁的棋子? 昭安看着卫夷光谢恩叩拜,随后跟着一个小厮去账房领钱的背影,一直都没说话。 “公主,掖庭出身的卖身契,哪值得一百两?还要应付太史,况且那可是言丞相手下的人。为了个奴婢,何必?”身边的奶妈杨姑问道。 “杨姑,我是多少岁离开皇宫的?”昭安起了榻,站在几簇牡丹花前,手捻一朵开的最盛的牡丹,问道。 “十岁离开皇宫,居住在公主府内。”杨姑回道。 “嗯。我十岁那年,陛下六岁。在离开皇宫那一天,我曾在陛下睡梦中听见他唤过两声‘夷光’。”昭安看着身边的杨姑一脸惊异,笑道,“是不是很奇怪。从未离开长明宫的陛下,怎么会在睡梦中唤出从未见过的人。若不是前几日,尤淮把她点出来,我不会记起这件事。” 杨姑一惊。 “昨日,我到宫中,去了陛下的书房,瞧见有一副小像,只有眉眼,却和这卫夷光一般模样。后来听说卫夷光是掖庭卫家的,我想着或许两人幼时相见过。但也不可能,陛下自幼身边就跟着东西两位太后派去的人,而卫夷光不可能离开掖庭。呵,如此想来,真是奇事。” “所以,公主听到卫韶儿说起,自己的妹妹要签下卖身契,没有二话,就连方才来找公主要人的明大人都未答应。”杨姑说道,“公主是要让卫夷光感恩戴德。” 昭安不回话,只是看着手中的开的火红的牡丹花,长长的指甲使劲一掐,便掐断了花茎。 这牡丹花本不应在正月里绽放,但是却是长在温室里,最近昭安想要赏牡丹,便就搬了出来。 “花长在园子里,虽然好看,却不似草木,经不得风吹雨打,不一会便就谢了。得好好待她,长在温室,这才开的久,也让本宫赏的更久的。” 昭安捻手笑道,缓缓走过花簇,随手将牡丹花插在一个面貌秀丽的小婢女鬓发中,赞道:“嗯。好看。” 随后,不再理会那小婢女脸红的叩谢,缓缓离开。 —— 回到屋子时,卫夷光没有理会芙罗的询问,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用棉被盖住自己的全身。 芙罗更急,使了力才掀开卫夷光的被子,问道:“夷光,怎么了?” 卫夷光只是缓缓的坐起来,对着芙罗微笑道:“没有什么。我签下了卖身契,领了一百两银子,刚刚托人将银子给了卫沅,让他和二哥去赎卫沥。” “那就好。阿沥保住就好。”芙罗舒了口气,可是在看到卫夷光惨白的脸时,心里知道她并不愿意签卖身契,只能安慰道,“这是好事啊。卖身契而已,我在几年前便签下了。虽然会在府里待一辈子,但是也很好啊,你看梅姑她们,老了便在府里教导新一批的讴者,过得很好啊。不用挨饿,不用受苦,也不会被人瞧不起的。夷光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你你不喜欢吗?” 卫夷光听着她的话,低头笑着反问道:“有意义吗?在这院子里待一辈子,反反复复,没有自己想过的日子。我问你,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芙罗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呐呐道:“我c我觉得挺好的我没有家人,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不用挨打我c我只想要这些。” 卫夷光一阵恶寒,不是觉得芙罗的选择让她觉得冷,而是想到自己,若是去了那宫中,她的牢笼便不是昭安公主府,而是比这个大了许多的皇宫,但是,日子却是一样的。她和芙罗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抱住了芙罗,轻声道:“嗯,芙罗,这是你想要的,却不是我想要的。而现在我没有退路了,再也没了。” 在签下卖身契的时候,她最后一条路便被堵死了。 芙罗感到卫夷光在颤抖,下意识的抱紧了她,她不懂夷光说的话,可是心下似乎有一片地方空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悟此身,指路引马(1) 在签下卖身契后,卫沥出了牢房,回去养伤,没有太多的问题,而卫夷光感觉自己被当成了特殊存在对待。 她和几个唱歌极好的讴者一起被梅姑和另一个姑姑开了小灶,尤其是卫夷光,简直就是被梅姑手把手带着。她们晚上的习舞课,仔细看着,卫夷光其实是最被舞娘盯着的讴者。还有便是上的识字的课,只有卫夷光c苏月娘c芙罗还有三人上这个课。 先不说唱歌和舞蹈对于卫夷光的摧残,就说这个识字课,就把卫夷光搅得脑袋疼。这个老先生倒是敬业的很,对待学生一视同仁,并且十分努力,常常让她们回去熬夜练字。每每看到简牍上的小篆和覃隶,卫夷光突然觉得梦里那些方方正正的简体字简单的不行。 刚开始总被老先生打手板,被老先生责备道:“你性子急躁,心不静,不安,不清,如何写的出好字!” 后来,清空了心思,安静的写字,慢慢写完了一个帖子,才觉得心下安静不少。老先生再看卫夷光写字,只欣慰的笑笑,摇头晃脑说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再说其它的课,例如女红刺绣,骑马射箭,投壶作戏,还有一系列的礼仪教导。甚至昭安叫了一些嬷嬷来教她们特殊的课程,教的是男女之事,鱼水之欢。虽是如此,卫夷光也没觉得有多奇怪,在一众羞红了脸的讴者中倒显得有些怪异。 她每月向昭安求了四次假,去马场看自己的弟弟。名义如此,其实是去找那个赢叔。 卫夷光虽然不知道这个赢叔到底是谁,但想着能够想出这些办法,又熟知宫中贵族之事,总会是有些本事的。她这样猜测,也想着应该去见一见这位赢叔。 尤其第一次去马场后卫夷光决定一定要见到赢叔。那天,赢叔恰巧被派了出去时,卫沅带自己去了他俩同住的房子等着。她正无聊时,看到周边乱糟糟的房间,便想着替卫沅收拾一下,正在收拾隔壁床赢叔的被子时,却在床脚摸到一块东西,被卡在床位和墙壁之间,被破烂的被子包裹着,她使劲抽出时,竟然是一块灵牌,仔细瞧见这上面供奉的名字时,她吓了一跳,将灵牌放了回去,同卫沅告了别。 她想了许久,咬着牙又来了。这第二次,听见赢叔还是外出去了,本来不抱希望,刚离开,却被卫沅叫了回来。 —— 卫夷光看着这位睡在树荫下用枯焦了的芭蕉叶遮住脸的高瘦男人,身边是喝完了的十瓶酒。想了想,安静的等在一旁,一边细心为他把身上的蚂蚁拈走。 等了半个多时辰,卫夷光觉得自己有点被冻傻了,一边腹诽这个留着络腮胡的赢叔,突然听到他边伸懒腰边打哈欠。 卫夷光不以为然:这是他打的第三个哈欠,也没见他醒了。 她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周边,这里离马场不远,听卫沅说,赢叔每次偷懒就会在这里睡觉。低头时,却看见赢叔露出的左手——无小指,似乎被利剑砍伤,再仔细看那伤口下,手侧边,竟然似乎用针细细写着一个字。 火? 想到那灵牌,卫夷光反应过来——想来这应该刺的是“耿”。 “你谁?” 浓浓的酒味儿。 突然听到问话,卫夷光吓得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坐,抬头瞧见赢叔手拿枯蕉叶,起身卧靠在树身,注视着手指间捻着刚刚爬到脸上的蚂蚁。 她看到他的脸,愣住了。刚刚他的脸被芭蕉叶盖住,看不见脸。这时看清,这人左脸上有条巨大的伤疤,从眼角划到嘴边,很是愕人。 卫夷光平复心思,站起来,回话:“我是卫沅的姐姐,卫夷光。” 赢叔随手一弹手中的蚂蚁,仰视着卫夷光,有些嫌弃的摆摆手:“你这小娘子站这么近干甚,长得又不矮,我抬头不仅看不清,脖子还累得慌。” 卫夷光听闻,有些鄙视,随后退了几步,蹲了下来,跪坐好:“先生看清了吗?” 赢叔点点头,歪头道:“记起了,小沅给我说了。你找我干甚?” 卫夷光想了想,正正经经的说:“古言,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您既然开始教了卫沅,为何不教些实用的本事?” “你这小娘子有些意思。谁说我是卫沅的师傅?卫沅说的?真是瞎说。如你所见,我只是个马夫,我的本事就是照顾马匹,我也不懂你所说的那些实用的本事到底是什么,哪能教人?”赢叔笑着说道。 “先生,卫沅与我说过,半月前,您曾在一次醉酒时,给了他一本旧兵书。酒醒后,却又要了回去。那晚卫沅整晚未睡,只是抱着那本书翻了个遍。卫沅识得字并不多,却看懂了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卫夷光缓缓说道,“先生应当知道,我们卫家曾是前朝大燕的望族,如今虽没落,但是卫沅身上流着卫家先祖的血。” “这个我有所听闻。但是这与我何干?”赢叔依旧一副无所动容的样子。 卫夷光继续说道:“不管先生那日是不是醉酒,兵书既然给出,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赢叔好笑似的打断她的话:“你这可否是在逼我?” “哪有逼这个道理,我不过是在与您理论而已。”卫夷光也笑,腿有些酸,随手捶了捶。 “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随意坐吧。”赢叔看在眼中,说道。 卫夷光想了想,还是跪坐在地上,对着赢叔笑了笑:“我虽年幼,却不是无知。既然我将您唤作先生,也不该无礼对待。” 赢叔一笑,并未说话。 卫夷光看他在笑,安下心思:不管如何,先试探。 便说道:“说到用兵,就不得不说前朝大燕武将耿兆,兵贵神速,战无不胜。他的儿子也很是厉害,与他父亲相比,重在兵行诡道。耿兆将军为国家大义,耄耋之年还得上战场。虽然依旧老骥伏枥,用兵如神。可惜乱世终究是乱世,大燕朝内忧外患,即使是耿兆将军用兵抗敌,也难敌民心所向。耿兆将军战死沙场,是英雄,是覃高祖所题名尊称的英武将。说到此,耿兆将军二子耿赢却在大燕朝灭国时没了踪影,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逃了。先生,您觉得耿赢将军是去哪儿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悟此身,指路引马(2) 一番话说完,卫夷光瞧着赢叔渐渐消失笑意的面容,有些模凌两可。 “一个弃城逃亡的将领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自然是死了。你这样问我,不会以为我就是耿赢?”沉默了会,赢叔嗤笑道,依旧如初般的面不改色。 卫夷光见他这般耿直坦然,倒有些意料之外,与他相视,随后向着他行大礼。 “你对我行叩师礼做什么?”赢叔皱眉,问道。 卫夷光行完三次叩拜,这才坐正,道:“我对先生行大礼,以男子的礼仪。愿先生见谅,请别怪罪。先生不认,我也不需要问到缘由。就当我是将先生当作耿兆耿赢那般人物敬佩。卫沅是个好苗子,先生应当知晓,要不也不会单单只教授他。” 赢叔嗤笑,却未说话,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卫沅是可造之材,先生慧眼怎会看不出?我以性命相保,若卫沅无所成,我当着先生的面以死谢罪。”卫夷光慎重道。 听她这样说,赢叔也慢慢面上也散了笑意。 良久,他说道:“你就如此相信卫沅,以性命相保?” “相信。只要先生大智相授,卫沅必能成才。” 赢叔斟酌许久,终是笑了:“如此肯定,那我问你,你如何知道我是耿赢。” 卫夷光心下惊喜,他居然真的承认自己是耿赢。下意识的想到那灵牌上写到的“父——耿兆”,面上依旧沉稳的笑了笑,面不改色的撒谎:“先生忘了。我是卫家人,虽然幼时家国变动,但是我却见过先生的画像。先生虽已不是少年,脸上也有了伤疤,但是仔细看,依旧认得清。” 赢叔自然是不信,一声嗤笑:“这番话如此糊涂,真难为你说的出口!我也不管你这话是真是假。我问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我未对任何人提起先生的事,即使卫沅。”卫夷光回道。 赢叔一笑,眼中有几分杀意,卫夷光被他这么一盯,倒真是有些冷颤。 “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他淡淡说道。 卫夷光打了个冷战,压下心中的惧意,随后笑道:“赢叔真会说笑话。我今日来,也并非什么都没有准备。赢叔就相信我会傻到如此地步?或许我一失踪,我的好友就会拿着我的书信前去刑部司,无论信中真假,耿赢大名鼎鼎,恐怕邢行司也不会放过这个消息。若是查上来,赢叔也不会好过的。虽说如此,但我还是相信先生,毕竟您是英雄。” “英雄”赢叔听她说完,冷笑一声,随后大笑起来,“英雄?你真当我是这般人物?我早就不是了!就在我弃城而逃的那一刻便是死人了!你现在觉得我还杀不杀你?” 卫夷光心下一愣,没想到自己还真猜错了。但想来也是,这么多年,耿赢东躲西藏,英雄本色恐怕都磨的差不多了。正当卫夷光发愣,快要害怕求饶的时候,只听赢叔一笑。 “但我今天很累,不想见血。我可以答应你,教卫沅兵法。但是,你有什么给我的。”赢叔笑着,眼里有几分阴沉的笑意。 卫夷光定了定神思,低头想了想,随后平视他说:“我自认非池中物。先生所要,量力而为。” “好大的口气。沁河卫家在当年也曾是上阵杀敌,马背上得到的权位,可惜,可惜,后代也一代不如一代。也不知你这小丫头说的是不是胡话。” 卫夷光见他还在质疑,面上依旧笑着说道:“我家先祖自然是英武一辈,后辈无所及,但是我却不敢认了先生的话。十余年前,我先父和诸位叔伯虽无实战经验,却依旧在国难时,临危受命。先父和几位叔伯阵亡,其余叔伯被俘,卫家男子一律充军,女子押至掖庭。虽然是杯水车薪,但依旧是为国家大义献身,还落得一族没落的结局,也更没有像言c尤两大氏族临危投靠敌军。先生说这种话,我不敢认。耿兆将军大义赴死,先生如今也在此处,我不知道是不是卧薪尝胆,却也不会妄下断言。请先生慎言。若您信我,就不该再说出这种话。” 他沉默,想了许久,才说道:“是我妄言了。行。我就信了你这小丫头今后会有大作为,我授业卫沅,你承我一愿。也不知这买卖结局如何。” 卫夷光笑:“那先生可否介意再收个学生?” 赢叔有些不悦,皱眉:“谁?” 卫夷光站起来,作揖道:“刚刚我对先生行了拜师大礼,虽然未斟茶,但我对先生确实心存敬仰,我斗胆,请先生收我为徒。” “小小女子,不学女工,安守本分。却想学兵家之法,口气太大了。”赢叔摇头,笑道。 卫夷光依旧是作揖姿态:“我出生氏族,却随家道中落贬至掖庭,此时做奴。我自问小小女子哪有我这般经历。我虽然不算绝顶聪慧,但是才思敏捷不输男子。若先生肯收我,必不会后悔。” 她说完,便垂下头,弯腰作揖,看不见赢叔的表情。但她心中也在紧张,这次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卫沅,但是她也想要拜耿赢为师,无论如何,至少学的可以自保的东西。 耿赢见她如此,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女子,她束发佩剑,眉间神采奕奕,她笑道:“天下奇事,难道你就全知道?你怎知,女子便不能战场杀敌,为官为相?小子,别看不起女子。” 想到此,他有记起那位女扮男装征战沙场的女郎君,到底还是叹了声:“还以性命担保?” “自然。”眼前的小娘子答的笃定。 他却皱眉:“你就将自己的性命看的如此轻率?” “这不是轻率。如今我身无一物,只有这条性命最为重要,只要以性命相赌,才能让先生知道这承诺值得您应承。” 赢叔一愣,耳边又响起多年前那女子戏谑的笑声:“小将军,奇女子这天下不少,少的是看得起女子的眼睛。若日后,遇见同我一般有志气的女子,你莫要作睁眼瞎啊!” 终有一天 卫夷光眼见赢叔失神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边也站了起来,扶起她,说道:“你果然不是寻常女子。我便收了你。” 卫夷光心喜,笑道:“谢老师。” “别唤我老师,就唤赢叔。” “赢叔。”卫夷光乖巧的叫道,“既然是诺言,该不该击掌立誓?” “小丫头,倒是会算账。”赢叔笑道,伸出手。 卫夷光连忙伸手,笑道:“我可不是不信赢叔。只是形式而已。” 两人三掌立誓,相视而笑。 她不在乎耿赢出自什么理由如此简单顺利的答应自己的条件,以及是否真将自己当做他的学生。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一是让耿赢收卫沅为徒,二是为了自己。她需要为自己寻个出路,这些年,她只会做一个讴者,学的都是奴颜媚骨伺候人的路子,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她需要一切能够保护自己的本事,以及能够追求自己想要的未来的资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叹前世,吟梦断(1) 这日,昭安公主如往常一样,在检查了所有讴者的曲子后,又只挑了卫夷光进了屋子,引得留下的讴者面面相觑。 “明晚有宴会,陛下要来府中。”昭安让她免了跪拜的礼,拉着她坐下,笑道。 卫夷光心中叹息,随后低顺了头,答道:“是。” “这三个月里,你样样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很让本宫欣慰。本宫遣人去你家中探访,你的弟弟也过得很好,伤也养的差不多了。” 卫夷光皱眉:你明里暗里不知透露了多少次,若我做不好,动动小指便能让我和卫家堕入永不翻身的地狱里,我怎么敢不尽心尽力。 她还是适应的接话:“公主请了大夫为卫沥治病,卫沥自然好的快。” “嗯。”昭安微微笑道,“本宫愿做拾起遗珠之人,也愿做赠珠之人。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她依旧低顺着头,可是未被昭安拉起的右手却掩在广袖中死死握着,指甲抠进皮肉中,也不觉得疼。 昭安看着她良久,随后将她的右手从袖中拉出,轻轻掰开了紧握成拳的手,看着她掌心中四个深深的血红色的月牙印,随后抬头看着卫夷光的双眼,淡淡说道:“你说明白,我却不懂你为何如此不想进宫。可是,我和你都是各取所需。” 卫夷光想了许久,也与她对视,问道:“公主,为何要让我认定了进宫便是件天大的好事?” 这话甚是有些大逆不道。昭安一怔,却只是蹙眉不语。 “因为我卫夷光出自掖庭,籍为世奴,出了长明宫也不过还是奴仆。公主便认定我必定会觉得入宫是此生最荣耀的事吗?” 昭安依旧不语,只是看着她。 卫夷光继续问道:“可是公主你是否忘了我本就是从长明宫出来的。我年幼时家族没落,贬为掖庭做奴,冷暖是非不说透彻,但是也清楚。公主自小便在皇宫中长大,其中的利弊权衡,难道公主不比我懂吗?” 昭安更是一怔,无意中松开了她的手。 卫夷光跪在地上,额首贴地,并不起身,继续说道:“我卫夷光虽然懂得宫中险恶,但是依旧感念公主对我卫家的恩情。我虽然生的愚笨,但是懂得公主的意思,不敢忘公主的恩德。” 昭安看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的卫夷光,良久,叹了口气,随后将她扶起,对她说:“你很聪明。本宫送出去的女子个个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却不知那宫中看着华丽多彩,里面净是些吃人的野兽。你确实是明珠,本宫没有看错。但是,你虽然如今说着不愿进宫,也许在后来,你会对本宫送你进宫而欣喜不已。” 卫夷光心里想着怎么可能会欣喜,但是面上还是道了声:“诺。” “若你不是要送进去的,或许,我会和你成为知己。” 卫夷光在心中冷笑,怎么可能会是知己。她低头,道:“奴婢不敢。” 昭安看了她一会,说了一句话:“我如今才记起你也是出自沁河卫家的世族女,而不是宫奴。” “奴婢惶恐。公主忘了,沁河已是言家管辖之处,而如今的卫夷光只是公主府中的讴者。”卫夷光低头回话。 昭安看了她许久,才让她退出去了。 —— 府内果然热闹起来,各种打扫装饰。更别说院子里要给帝王表演歌舞的讴者们了,一下午都在排练歌舞,到了晚上所有人都没了力气,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了。 卫夷光看着床上睡熟的芙罗,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 抬头看着夜空,卫夷光心里想:在这大覃,什么都比不上梦中的国都,除了这漫天星空,倒比那梦中灿烂百倍。 “宿因所构,无结无解,缘起缘灭,皆是梦幻。呵,果然没骗我。”卫夷光坐在石凳上,看着星空,淡淡道。 “我虽知道女子善变,原以为阿姚不在其中。”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卫夷光一惊,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明誉,听了他的话,笑道:“大人难道忘了我也是女子?” 明誉见她回头,摇了摇手中的酒壶,笑着说道:“我来寻你喝酒,可否赏脸?” 自从上次在美人院里见面,这次便是第一次相见。其中只是在明誉得知卫夷光签了卖身契后,遣了身边的小厮问她,她回了自己的歉意,这个小厮就再也未来过了。 卫夷光点头:“大人来的是好时候。院子里的人都睡了,若是被人看见了,我可就说不清了。” 明誉坐了下来,递给她酒壶,见她毫不忌讳的喝了一口,笑道:“多日不见,你倒还是红光满面,无半点颓废之意啊。” 卫夷光一听,放下酒壶,说:“对不起。但是这件事,复杂得很。” “哪里复杂?不过是来不及让我英雄救美,时事紧急,你只能迫于淫威,签了卖身契。”明誉笑道,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带着歉意道,“是我来晚了。” 卫夷光被逗笑,却没说话。 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那日被一个女子指错了路,等到了琼芳苑时,找到长公主时,已经再无余地。 “宿因所构,无结无解,缘起缘灭,皆是梦幻。这句话,你信了?”明誉看她灌下一口酒,问道。 “就像你说的,现在的一切都是时事所迫。我信命,但是命是自己活出的。我总能想到办法逃出去的。”她挽了长发,微笑道。 明誉笑了笑:“我依旧觉得奇怪,却不知道到底是何处,但是总觉得你哪里都是奇怪的。” 卫夷光轻轻摇头:“我并不奇怪。” “我的朋友许多,其中也不乏佳人。阿姚,若你有所相求,玉卿必当竭尽全力。”明誉笑着开口,语气却很是慎重。 卫夷光心下感动,他是第一个提出自己是他的朋友的人,即使是芙罗,却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毕竟她们终究求得不一样。而明誉和她,二人身份鸿沟极深,一个是世家公子,一个是府中讴者,如何能算作朋友?她虽然不信这个世上会有毫无私心,只为付出的好人。不管明誉出于什么缘由对她如此,但是她总归还是感激的。 “明大人,你是个好人。”卫夷光盯着他,坚定的说道。 “好人?是你对人最高的评价吗?”明誉好笑的问道。 “对!”卫夷光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就承蒙你谬赞了。”明誉举杯,与卫夷光对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叹前世,吟梦断(2) 卫夷光喝了一口酒,看着漫天星辰,突然只觉沉闷:“明大人,我签下了卖身契我还真没想到,兜兜转转后,我还是成了一枚棋子。” 明誉微皱眉。 “原想着,我不过是个讴者,还是从掖庭出身的前朝待罪之人,这般身份,怎会被人当做棋子利用。”卫夷光冷笑一声,“现在看来,无论是何身份,只要是被下棋之人看中,就无差别。” 明誉静静看着她,随后叹息道:“是啊,生为棋子,身不由己,命无定数。” 明誉自然也知道,他的一生,自出生也是棋子,无法违逆。如他父亲所说的:玉卿,我们明家先祖本该是纵横沙场的武将之门,因为一个女人,竟然落得一个文臣之位,可有可无!父辈们努力一生,斗了一辈子,却仍旧没能重拾家族旧时荣耀。你是我的独子,是明家小辈中最为天资聪慧的孩子,我要你让我们明家重新站起来,要你的名字刻于紫安陵玉臣榜上,让明家流芳百世。 这些话,环绕在他耳边,从未散去。 明誉眸色暗沉,手指紧紧扣住酒瓶,一时回不过神。 “皇帝是怎样的一个人?”卫夷光的问话将明誉的神思拉了回来。 明誉抬头:“陛下?” 卫夷光点头,看着明誉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皇帝的传言很多,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比如?”明誉好笑问道。 “比如,说他”卫夷光刚想回话,又止住,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说了,你可不能怪罪我,我也是听来的。” 明誉笑着点头。 “比如,有的人说皇帝喜怒无常,冷面无情,又说他因着在——”卫夷光看了看明誉,复而轻声道,“在朝堂上的不顺心,时常有宫奴遭罪,一不小心人头落地。” 明誉歪头瞧着她,听她说完话,这才低头无声笑了笑:“有没有比较好的传闻?” 卫夷光想了想,笑道:“有啊,传闻,皇帝长相俊美非凡,聪慧非常?” “这个倒有考究之处。陛下自幼长在高祖皇帝身边,一日将军牧师安从边关回长安,在殿外等待高祖时,看见了站在一旁四岁孩童,上前与他谈话。牧将军上前逗乐他,却不想竟和这孩童谈起兵法布阵,甚是惊异。后来高祖皇帝到来时,牧将军才知道这孩童便是睿亲王之子,如今的陛下。牧将军便对高祖皇帝说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注1)。”明誉笑道。 明誉瞧着没多大反应的卫夷光,笑了笑,又说道:“如今,陛下已是舞勺之年(男子十三岁)的少年郎。史官记载书下一句:美姿仪,有容止,天资秀出,立发垂地。(注2)” 卫夷光喝了一口酒,笑出了声:“照你这么说,我这个要被献给皇帝的棋子还应该庆幸一下了。毕竟,皇帝陛下美姿仪啊。” 明誉笑了笑,没接话。 卫夷光又笑着说道:“还有一个,我想问问。” 明誉眨眼。 “我听说啊,尤淮尤大人是陛下的额宠儿?” 明誉一愣:“你是说——男宠?” 卫夷光点头。 明誉回神,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卫夷光也跟着他笑起来,却又道:“小点声。” 明誉止住笑,哭笑不得:“若是被妙檀知道,想来会割人舌头。陛下若晓得,怕是也会哭笑不得。” 卫夷光戏谑一笑:“可别说是我说的啊。我可不想缺胳膊少腿,脑袋落地。” 明誉看着喝酒的卫夷光,突然止住笑,问道:“你曾说,你想了一个人八年。又说,你心里有个人。这个人,能否容我问问。” 卫夷光想了会,笑道:“我说的是两个人。” “两个?”明誉一愣。 卫夷光瞧着他,笑出声:“大人可别想多了。一个是我的恩人,一个,嗯,怎么说呢?这人倒可以算作是我的梦中郎君?” 她心中确实存了一个人,那个人于她是救命的恩情,忘不得。而那个存在在梦里八年的人,她确确实实的念到现在,忘不掉。 或许是有些吃惊她如此坦率,明誉并没有笑,沉默一会,才问道:“你的梦中郎君,他死了?” “我也不知道。”卫夷光笑了笑。 她确实不知,也不懂得那个叫傅晏的人是否真的存在。对于这个人,说不上到底是何情感,可是每次梦到这个人,醒来时竟然心里空的厉害,头顶也是极其难受的刺痛。 “有句话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你是要进那长明宫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有别的心思。你还是将那两人都当做死了吧。”明誉下意识的皱眉,提醒道。 卫夷光静静的看着他,随后嘲讽一笑,看着星空,说了别的话:“我家乡的夜空没有这里的漂亮,晚上也没有这里安静。但是街道上每家店子都亮着灯,亮的像白天,大街上满是人和车,很吵闹。但是那里没有贵族平民的分别,没有奴隶,没有跪拜,更没有一声令下人头落地。” “你的家乡?”明誉微微蹙眉,心里想到,卫夷光六岁入掖庭,在六岁以前,长在卫家祖籍——沁河县。 “你说的是沁河?” 卫夷光淡淡看着明誉,一双眸子沉寂淡然的让明誉蹙眉,她才说道:“大人查过我了?” 明誉心下突生出几分愧疚和不堪,叹了一口气,直言道:“是,我派人查过你。” 卫夷光耸肩,笑着说道:“也是,不过,以往的事于我只是一个影子,大人查我也无妨。” 明誉抬头,与卫夷光对视,随后两人相视而笑,全无嫌隙。 明誉开口道:“你的话很像一个人。他也这么说过。可是他从没有出过家门,更不会见过你说的地方。我只当他是做梦了。” 卫夷光心动,不由问道:“这人,是做梦?” “谁晓得?”明誉只是淡淡笑了。 卫夷光也没有再问。 喝了一小会,将壶中的酒喝的干净,两人才作罢。 明誉看着跨入房门,对着他摆手微笑示意的卫夷光,也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卫夷光见他离开,收了手,轻巧的把门关了。 明誉回头,看见刚刚关上的门,愣了愣神,再抬头看着满天星。 他想:我说的的那人至高至上,这天下都是他的,可惜他这八年都呆在长明宫中,身不由己。当年听他的话,只当他是做梦,如今她也说了这番话,倒让人有些神往。 “天下哪有这样的地方?” ------题外话------ 注1:出处: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解释:比喻仪态俊秀的人在身边,让我觉得自惭形秽。 注2:“美姿仪”出自《世说新语·容止》指的是何平叔,“有容止”指的是仪容举止,“天资秀出,立发垂地”出自《三国志·魏志·明帝纪》,描写魏明帝曹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半场残局(1) 今夜,是昭安公主府中的大日子,天子驾临,设宴恭候。 卫夷光坐在屋内,手指细细摸索着藏在袖中的精致小刀,正在发呆。 这把刀是尤淮给的,即使不用打磨,也是极其锋利,吹毛立断。今晚即使和覃元宗谈判不成,她就刮花自己的脸。她承认,这样做,怕是会连累很多人,可是,她不愿意就这样活着,她的一辈子不应该这样过。 “夷光,舞姬已准备好了,我们也要上场了。你别发呆了。”芙罗拉起她的手,随后皱眉,道,“夷光,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脸色也这么苍白,你病了?昨天还不是好好的吗?” 卫夷光只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看着从庭门口一列出一列进的小厮奴婢,人人都是毕恭毕敬,双手捧着珍馐和玩物。再瞧了瞧周边在庭门外排的井然有序的舞姬整列和讴者,她们都很兴奋,自认年轻貌美或能得到圣上恩宠,享尽荣华。 “芙罗,你想吗?”卫夷光不仅问道。 “想什么?”芙罗有些不解,看到卫夷光指指那庭中,才知道她问的到底是什么。她羞红了脸:“夷光,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有如此殊荣。倒是你,肯定行。明眼人看得出,就连瞎子都晓得,你是长公主认定的人。” 卫夷光皱眉,抬头看夜空众星拱月,轻声道:“哪里是认定,不过是利用。” 芙罗却没听清,只以为她是紧张了,笑着安慰道:“你别紧张。待会就按照排练时就行,你是今晚的月亮,那些舞姬和我们讴者只是你的陪衬罢了。” “芙罗这话说的可真是笑死人了。”身后的苏月娘娇笑道。 “就是。哪里是陪衬?以为长公主多看了几眼就可以得到恩宠吗?真是可笑。”一旁的花月阿离搭话道。 “别以为梅姑专为你排了场戏,让你做主角儿,你就妄自尊大了。”苏月娘瞪眼道。 梅姑排了场歌舞戏,名为《山鬼》,唱的是一书生误入神山,巧遇等待恋人的山鬼,一面定情,随后思恋成疾,郁郁而终的故事。而卫夷光唱得自然是在这戏中只出现过一面的山鬼,虽然只是一面,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戏重就重在初遇山鬼这一幕里。 “山鬼跳的是翘袖折腰舞,明明月娘姐才是跳得最好的,为什么偏偏选了卫夷光。”花月不满的说道。 “你们若有意见,何不去找长公主?”卫夷光很诚恳的提议道,“反正山鬼就跳这么一幕,苏月娘你看我跳了这么多次,应该都知道怎么跳了。翘袖折腰舞我确实跳的不好,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梅姑?我唱你的书生,你去唱山鬼。” 她如此诚恳,说着就要拉苏月娘的手臂,倒是把苏月娘吓了一跳,只是狠狠丢下一句“有病”,就离得远远的了。 卫夷光很是无奈:你既然有这心,就别没这胆啊。 梅姑在暗处看了许久,这才走过。 讴者舞姬们对她俯身唤道:“梅姑。” “嗯。夷光你来。”梅姑把卫夷光叫到石凳上,轻声说道,“你受了长公主的恩,就别再想其他。你今晚若是得不到陛下的宠幸,怕是你卫家人也会受牵连。你要明白。” 卫夷光想了会儿,点头:“诺。谢梅姑提点。” “聪明孩子。你看,她们要上台了。”梅姑指了指得到庭中小厮安排,已经进入的舞姬讴者队伍,说道。 庭内传出丝竹之声,好不盛大。 “她们都是有机会的。但是没有得到陛下青睐,长公主和昭安候也不会怪罪。而你不一样,你必须得到。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吴玥这孩子吗?” 她自然记得。昭安公主从一年前开始进献美女,也就是元宗十二岁开始。吴玥是昭安公主第一次献给元宗的讴者,长得极美,样样出挑,却丝毫未打动元宗。后来,就被昭安候下令淹死,将身子还回了家中。家人前来讨论,却无人理会,官府也是闭门不管。她的父亲气血攻心,在病榻上吐血身亡,而她的母亲无望之下,头撞官府大门,以死明冤。可是这冤情还不是如同抹去的府门上的血迹一般,一掩而灭,再无音讯。 而卫夷光是第六个。也不知是后面四个讴者更加美丽,还是少年的元宗突然懂得欲望,来一个便纳入宫中,没有例外。 “你比之前的那五个孩子要聪明。”梅姑看着沉默不语的卫夷光,只是拍了拍肩膀,说了句话,随后招呼了几位姑姑给她补妆。 卫夷光被她们拉到一边的房间里,随意她们的摆布,如同木偶一般。 过了会儿,姑姑们拿来镜子,让她看。 卫夷光本就无神,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呆了一会儿,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你好美。” “女郎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是你好美?你当说‘我真美’才是。” 姑姑们都在笑,笑她真不知羞,自己夸赞自己。 她伸手触摸眉间的美人痣,面色冷漠,没有说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半场残局(2) 大燕王朝分崩离析,覃高祖居旧都长安,而立天下中国——大覃王朝。 且看局势——天下四分,临南有蜀岳国,北有游牧亓卑族(qibei),至西有西域各国。 大覃王朝经历楚昭王之乱后,两宫太后(东太后宜修,西太后宜姝)各自为政,使得国防空洞,北狄强占大覃国土。大覃只能不断退后,以求得一时国安。 —— “夷光,你得上台了。”梅姑前来唤她,“刚刚来几位个贵人,你别想太多,只管跳舞就是了。” “贵人?什么贵人?”卫夷光有些疑惑,来的比皇上还迟的能有谁? “蜀岳王孟玺,和北狄使者。”梅姑皱眉道,“真没想到,居然在今晚来昭安府里了。” 卫夷光一惊:蜀岳是大覃属国,而北狄却是自高祖时期便与大覃征战连连。而只继位了一百天的楚昭王,对北狄亓卑族的方式不再是敌对战争,而是联姻。说是联姻,也不过是以大覃公主来换取一时安宁。这联姻之策到如今的元宗傅霈也没断过。 虽然之前也听说新继位的蜀岳王孟玺前来与大覃商议领土之事,但也没有听说北狄的人来到大覃啊。 “别想多了,反正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对了!快些走了!”梅姑急急催促道。 卫夷光瞟了一眼刚刚藏在叠好的衣服里的短刀——那是待会儿要换下来的衣服。这才在梅姑的催促声中离开了房间。 低头,慢走,阶梯,圆台,中心,站定。 一切都是规矩,没有意外。她保持直视的视线,不侧视,只跟着在无数次的练习中练出的条件反射。 她出场,丝竹管弦全息,场内毫无声响。上台时,鼓声配着她的脚步,一声声鼓声中,她步步生莲。 红唇开口,合着圆台下的讴者们一起唱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一袭红衣,如火如荼。黑发如瀑,仅有红色绸带系着,再无别的头饰。站定,她摆出折腰姿势。侧向折腰,腰肢柔软,如同一棵婀娜多姿的梅树。 鼓声突然气势磅礴起来,她也随之一跳,手中被握住的水袖向两侧挥去,如同天女凤舞。鼓声重锤中,她跳跃旋转,飞舞坠落。鼓声平缓中,她盈盈折腰,以袖遮面。 舞姿伴着歌声,歌声点着鼓声,鼓声踩着舞步。她舞姿不算绝世,可是一顾一盼中自带风华,在夜里灯火中圆台上红衣独舞如同山中精魅,足够妩媚,足够迷人。 昭安看了看筵席中所有人的反应,本有些因两国使者隐隐擦出的阴谋火焰气息因卫夷光的出场有些缓和,自然满意微笑。 尤淮一脸惊异困惑——这么大反应,也真是难为这个心口不一的人了。 明誉微笑观赏,眼中欣赏惊艳过多,也不知剩下的是惜才还是别的——这个明大人与自己并无交集,但是出了名的爱才爱美,自然是上的了心的。 赵玉符也是一脸惊艳,随后便拍手叫好,细心注视——这人虽任职长史司,领的是军事,却是个切切实实的文官,自然被这类歌舞很是喜欢。 而言汝晦依旧一脸严肃毫无波澜,因为惊艳,看了一会子新鲜,随后就自顾自的喝酒了。 转眼顺便看到看呆了眼的自家夫婿,不由嘲讽一笑:天下男子都是一副模样,这个和自己硬是被塞到一处的男人也是如此,当真是俗不可耐。 再看今日来府的贵人,更觉自己选人的眼光不错。 北狄使者阿卑罗·克差铎一脸惊艳,酒杯已洒也不回神。倒是他一旁的副使木错虽然被惊艳,但是也没有做出失态的举动。 昭安微微皱眉:北狄自来便是被以礼为首的大覃所鄙夷的粗鄙作风,亓卑族的男人大多身材高大健硕,脸部轮廓分明,鹰钩鼻,蓝色眼瞳,一眼便能认出是北狄人。这个正使来头不小,是大单于的堂弟,岁数看来只不过四十几,相貌平平,而且说话狂妄自大,行为放荡随意。而他旁边这副使木错不知什么身份,不过二十岁,长相俊美非常,那双蓝色眼眸清澈璀璨,虽然高鼻深目,却有几分柔和的中原人的长相。 再转眼看去,蜀岳王身穿蜀岳绘着星月的白色服饰,只是个不过十二岁的清秀少年,一双眼睛很是透彻明亮。此时卫夷光献舞,把这位刚刚登基的小君王惊艳万分,目瞪口呆。 蜀岳国举国上下信奉星月女神,就连选择王位继承人也是由大国师占卜星月而得,当然也有大覃的操纵。孟玺的父王是突然得重病而死,而大国师却选择了众多王子中最为年幼的孟玺——又是捡来的王位。但是如今看来,无论气质还是手段,孟玺却是比不过傅霈的。 昭安想到此,立马去看筵席正中间的少年,一惊,问道:“陛下,有何不妥?” 傅霈在案头撑着头,收回自己盯着昭安的目光,看着圆台上的红衣讴者,笑问道:“阿姐,是从哪里找来的?” “陛下,这是我府中的讴者。叫卫夷光。”昭安回道,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再抬头去看傅霈,更觉得有些奇怪:不应该,不应该啊。一步一步都是对的,没有差错。卫夷光与那日在他书房中看到的小像眉目一模一样,而且她也叫夷光,还有尤淮说的话。即使有差错,以卫夷光的姿色,傅霈也应该如同从前一样笑着收下,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神色——似笑非笑,四分试探,三分怒气,两分惊异,还有一分杀意。而现在再看不出任何神情。 傅霈目不转睛的看完圆台上的女子歌舞完,缓缓退出庭内。紧接着是一出场的那个书生和众舞姬上台,庭内入席者不自觉的有些失落。 他招手,让内侍高恭附耳过来,轻声道:“刚刚那个红衣服的,查。” 高恭弯腰,道:“诺。” 傅霈撑着头,皱眉,手点桌案。 舞毕,卫夷光退了出去,匆匆来到刚刚打扮的房间,因为都上了圆台,房间里都没人。她急忙摸索自己的衣服,摸到那把短刀,这才松了口气。 她换好衣服,坐在凳子上,握着短刀,神思不定。 待到戏的最后一幕完结,讴者们都回到了这间屋子里。敷衍了芙罗等人如潮涌来的赞美,心中暗暗琢磨着待会若是要召自己的说辞。 梅姑推门而入,唤道,“长公主圈了讴者去宴席中斟酒。卫夷光为陛下,苏月娘为北狄正使克差铎,安苒为北狄副使木错,吕瑶为蜀岳王,弧洋为言丞相,芙罗为侍中卿尤淮,雪鸳为金马门待诏明誉,花月为长史司赵玉符。快些整理仪容,杨姑在外等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半场残局(3) 在梅姑声声催促中,卫夷光终于挪动了步子,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下跟在杨姑后面,走进了庭院中。 同行的人都分着到了自己应该伺候的地方,而卫夷光自然是坐在宴席中央的人。因在后边,看不清面容,只看见他的背影。 一袭描金玄黑衣裳,腰系红玉锦带,因还是少年,只得玉簪半束发,落着长长的黑发。他微微右侧卧在榻中,左手抚在微曲的左腿膝盖上,右手靠榻案撑着头——好不舒坦。 她心中腹诽,低头,端着酒,了无声息的对着元宗的背影俯身行礼,却并未开口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跪坐在一旁。 卫夷光刚跪坐好,便稍稍抬头看看周边的人物。因在元宗背后,是正中间位置,是最佳的位置。 她看见在右手旁首座是吕瑶服侍的蜀岳王,也不过是个少年,他身边跟着位黑袍长者,看模样想来是蜀岳的使者。第二位便是位白发长髯者,身形高大,面色冷淡,身边跟着弧洋,自然就是权倾朝野的言丞相了。再后便坐着昭安夫妻,再次便是与芙罗说笑的尤淮。 而左手边坐的便是苏月娘伺候北狄正使克差铎,安苒伺候的北狄副使木错,再然后便是花月伺候的长史司赵玉符。最后便是观赏舞乐,拿着羽扇扇风的明誉。 正转眼间和明誉对视,相视而笑。流转眼神,却看见了大胆注视这边的北狄副使木错,也不知是看的元宗还是自己。 木错看见卫夷光也看向自己,歪头笑着,湖蓝色的眼睛因这一笑,倒添几分邪气。 他似乎就在赏玩一件物件,让卫夷光有些反感的皱起眉。随之元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立马起身跪着斟酒。 元宗又是一举手喝下,她只得又低着头斟酒。 来来回回多次,卫夷光都不敢大声呼吸,只觉得脸滚烫的厉害,不知是怕的,还是被元宗的目光注视的无法呼吸。 卫夷光还是不敢抬头,瞧着自己鼻尖的汗滴滴落在地。 只听元宗轻声的嗤笑,俯身在她耳旁细声道:“你叫夷光?” 卫夷光被他呼出的气息弄得汗毛乍起,只得头低的更低,下意识的回道:“是。” “昭安公主说,或许朕见过你,你说呢?”他又问道,语调清缓,在舞乐中却十分清晰。 “奴婢没有。”卫夷光立马回道,心中鼓跳如雷。 “你答话倒是很快。”元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欺君之罪,你可莫要犯。” “我c奴婢不敢。”卫夷光吓了一跳,立马伏地,全身微颤,回话道。 元宗皱眉,随后挪开了视线,移到歌舞上去。 高恭立马皱眉的小声道:“别跪着,起来,站后面去。” “诺。”卫夷光立马起身,站在一旁,低着头看脚尖,也不敢再去四顾,更不敢去看那天子。过了一会,用余光看了看坐的舒坦的那个背影,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安抚自己。 在后边又当成了木桩子,手中的酒已经被元宗身边的高恭拿走,也省的弄得自己心慌慌了。 元宗突然摆了摆手,身旁的高恭立马让人遣散了助兴的舞姬。他坐正,端起酒杯,说道:“今夜良辰,朕祝愿我大覃c蜀岳c北狄永世和睦,国泰民安。” 众人举杯。 孟玺立马举杯,笑道:“蜀岳同愿。” 而克差铎却是慢悠悠端起了杯子,随意一敬,便喝完了酒。 一时,宴席中有些寂静。 元宗也不介意,丝毫不改笑颜,缓缓喝下。 “听闻,李叙大司马从边疆回了长安,召了个叫甄几道的坐镇边塞。不知李大司马为何就突然回来了?”克差铎突然发问道。 所有人都知道李叙是镇压北狄士兵的不二人选,前些日子,却被朝廷召回了长安。 但是甄几道?赢叔并未提起过这个人,她也从未听说过,想来,应该是一个新辈的少年郎。 “边塞困苦,李叙大司马年事已高,前些时日,李大司马独孙出世,自然应当回长安享一享天伦之乐。至于甄几道,虽是一介白衣,但是眼界不低,熟读兵法,江山代有人才出,我大覃自是不缺领兵将才。”言汝晦开口说道。 “李大司马回长安只为享天伦之乐,此话说出来,恐怕黄毛小儿也不信吧?大覃丞相怎么说这话来诓我?”克差铎大笑道,“至于人才之事,我却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了。” 语气不佳,只管笑话了言汝晦,但他的眼神却瞧着座上不发一语,只顾喝酒的元宗傅霈。 言汝晦冷颜,看向那克差铎。 赵玉符见丞相不悦,便笑着打了圆场:“此宴只为欣赏舞乐,北狄使者却只谈李大司马之事,何必扰了此番兴致。” “是啊是啊,今晚只管歌舞。说起大覃舞,孤很是欣赏刚刚那位跳山鬼的红衣讴者。”一旁的孟玺笑道,却被身边的黑袍使者瞪了一眼,只能有些失落的避开视线。 卫夷光一听,居然提到了自己,吓得手一哆嗦。 克差铎刚要不满说话,却被一旁的木错抢了话:“蜀岳王说的不错,我大单于也很是喜爱大覃舞,但是我北狄舞女却没有一位会覃舞的,很是让大单于遗憾。” “我昭安府里的讴者虽不算倾国倾城,但是也能称得上是上等姿色。若是府中讴者能够得北狄大单于青睐,也算是我昭安府为两国交好做的微薄之力。”昭安候一听此话,立马笑言道。 卫夷光气的有些头晕,也不知这昭安候说这话是为了缓解此时的气氛,还是只为献人得赏识了。 “不过,我此时只觉得那红衣讴者跳舞甚好,不知昭安候能否割爱?”木错笑道。 昭安候却有些发愁,只是看着自己身边不说话的妻子。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个卫夷光是专献给皇帝的,这个叫木错的北狄副使看着是个明白人,却说了不该说的话。 木错笑着看了看这对夫妻的凝重的面色,这才看向坐在正中的元宗,以及元宗身后的卫夷光。 卫夷光却无意间与那副使对视——蓝色眼眸里带着挑衅和冷漠,以及野心。这里面的一切情绪,只是因为她身前的这个人。 “大覃与北狄自从结秦晋之好,已有四位公主入北狄,但两国边疆依旧不稳。如此说来,两国相交,公主出嫁尚不能安定,又何以是一个讴者就可以干涉的?”元宗笑道。 两人对视,面色不改,却连带气氛也紧张万分。 “臣看来,两国交好,在于国势。若一国弱,则不会有他国与其同谋。至于我大覃与北狄结秦晋之好,公主高贵,嫁于大单于也是为两国交好为盟,自然是两国盛事。北狄大单于欣赏我大覃歌舞,陛下自会寻了机会,与北狄相交。副使何必只着眼与一小小讴者,我大覃自有绝世之舞。”一直未曾开口的明誉举杯,站起来,说道。 片刻沉默中,是木错先错开了眼光,举杯与明誉相对,笑道:“你倒是个明事理的。我敬你。” 两人对饮。 木错对着元宗拱手道:“我北狄正使初至长安,水土不服,先行告退。” “那明日狩猎,使者可来?”明誉问道。 “狩猎之事,我北狄怎么能推辞。”他笑道,又对着座上的元宗行礼道,“我很是期待明日皇帝风姿。” “北狄是草原雄鹰,明日狩猎,朕也很是期待。”元宗回道。 随之北狄使者们便走了。 而孟玺等人坐了片刻,也随之离开了。 “朕乏了,你们自便。”元宗起身道。 众人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半场残局(4) 马夫在府门外等着,看见北狄使者出来,立马在旁边迎接着。 克差铎看着这小小的马车,本在宴席上受的气瞬间爆发,他抽出怀中长鞭,竟然向着那马夫打去:“竟让本使坐这般小的马车!” 那马夫被打的瞬间皮开肉绽,跪倒在地求饶。 木错在旁只是看着,嘴角勾起冷笑。而一旁的北狄士兵也笑着,用亓卑话调笑着。 正打第四鞭时,却见另一个长鞭缠住克差铎的鞭子,止住了他的攻势。 “谁个驴蹄子!竟然敢拦我!”克差铎怒从中来,大吼道。 看去,竟是尤淮走出,冷着一张脸,拿着那条长鞭。而后从府门里走出了明誉。 “哼!原来是个假的阿依洛(北狄称女子为阿依洛)。”克差铎冷笑一声,道,“不对!照你们大覃话说,应当是男生女相?还是粉面小倌儿?” 尤淮最恨平生有人说他男生女相,瞬间性子急起来,扣住长鞭直指向他,眸中含着戾气,冷冷道:“你再说一遍!” 克差铎怎会怕他,还欲再说一遍,却被一旁的木错止住。 木错含笑,向着尤淮,右手覆在左肩行了北狄之礼,道:“他喝醉了,我替他道歉。” 明誉也在这时走出,拉住还要冲上去干架的尤淮,向着木错拱手道:“无碍。毕竟,还是以和为贵为好。” 木错对着明誉一笑,蓝色眸子如玛瑙水晶一般璀璨。他笑道:“自然,以和为贵。” 双方散去,明誉和尤淮看着那一队北狄人离开。 尤淮气不过,猛然甩开明誉的手,用鞭子狠狠向着地上抽了两下:“竟敢如此说我!蓝眼睛的丑八怪!” 明誉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好了!快些回去吧。” 尤淮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没好气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胳膊肘往外拐!不晓得帮我说几句!” 明誉哭笑不得:“你让我怎么说?替你骂回去?” 尤淮冷哼一声。 “我也不会骂人啊。何况,”明誉笑意渐消,走近几步,轻声道,“他们从北狄来,是来与陛下做交易的。买卖双方,谈合之时,你让我怎么去丢北狄的脸?” 尤淮听到此话,与明誉对视一眼,这才收了鞭子,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懂这个道理,若是我没收敛留手,我的鞭子就不单单止住他的鞭子,而是直接打在那丑八怪的脸上了!” “行行行,我们尤四郎如此大度。小人劳烦四郎君随我上车回家去吧。”明誉笑道。 尤淮冷哼一声,这才起身上了马车,却又在上马车之时顿了顿,回头问道:“那个那卫夷光,会如何?” 明誉听到这话,微微出神,随后淡笑道:“能如何?你说呢?” 尤淮心紧,手指扣住马车车栏,随后一步跨入马车中,不再回头。 明誉轻叹一声,回首看了眼昭安公主府,眸色暗沉,颔首望月一眼,心下道:会如何?能怎样?历来,献给皇帝的女子都无好的下场,何况,他们这位陛下不是那些昏君,却也不是手握中央的至尊,如今的陛下,只是一位蛰伏以待c夺得中权的傀儡天子。阿姚她 他低眸,跨步上了马车。 —— 克差铎一上马车,便看着坐在一旁掀起帘子看着长安夜间闹市的木错,怒道:“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 木错没有搭理他,而是看着闹市里的叫卖吆喝的小贩,还有人来人往的路人,看见一个小孩从马车旁跑过,手中拿着一个张飞样子的糖人儿。 木错连忙让马车停下,叫那小孩。 小孩顿住,跑了过来,看见了木错的蓝色眼睛,不由警惕的退了两步。 木错仍旧笑的和蔼可亲,道:“你先别怕。我想买你手中的东西。” 那小孩见明明是个蓝眼睛的北狄亓卑族人,说起大覃话却没有胡音,便没有吓得跑走,可立马握紧糖人:“这是我阿娘给我买的!” 木错一笑,拿出银两,对着他颠了颠。小孩一看这都可以买五六串糖人儿,立马便换了。 看着小孩蹦蹦跳跳的背影,木错放下帘子,细细看着手中做成斜眉瞪眼的黑面将军的糖人。 克差铎冷笑一声:“怎么?想起你阿姆亥了(亓卑族称母亲为阿姆亥)?哦,不,你应该叫她一声阿娘,是吧?大覃人都是这么叫的。” 木错听到此话,脑海中浮现出一双黑亮的双眸。愣了一下,随后看着糖人,冷笑一声:“我——不是大覃人。而且,你难道觉得我会想她?” “除了因为你大覃出身的阿姆亥,我还真不知道你这是为什么了?”克差铎依旧冷笑,想要看到木错恼羞成怒的模样。 可是木错仍旧一副冷笑模样,他吃了一口糖人,道:“真甜,比梭馕饼子(北狄的甜饼)甜多了。不知何时,亓卑的孩子才能吃到这些东西。” 克差铎无所谓道:“你早说过这话。” “原来,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低头的木错笑出声来。 “但我也说过,”他抬眸,眼底寒意升起,蓝色的眸子似乎深了几分,他冷冷笑道,“这次,我们来,不是为挑起事端,而是来做交易的。克差铎,你今日,话太多了。” 克差铎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咽了口唾沫:“我今日” “我从突梵千里而来,不希望无功而返。你明白吗?”木错歪头,直视克差铎的双眼,冷颜道,“——叔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不识风与月(1) 卫夷光木愣愣的站在屏风后,捧着傅霈刚刚脱下的玄色衣服。 她还在吃惊于元宗的那张脸。 刚刚元宗离席时,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不用跟来,哪知道高恭突然把她叫上,她也只能跟着了。因为不敢抬头看元宗,只能晃眼一瞟,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梦里的人和他生的很像。那个叫傅晏的男人。 高恭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卫夷光,说道:“陛下必须点上熏香才能入睡。” 卫夷光回神,才发现这屋子里已经没了别人,只剩她和这位陛下身边的内侍。就连屏风那边换衣裳的傅霈也是自己一个人换衣。 “诺。”她走到塌边,点着熏香。 可是不知是火卷出了问题,还是自己手微微颤抖的缘故,这熏香总是点不了。她摸了摸额间的汗,继续点。 “笨。手抖什么?”耳边清冷之声轻缓响起,一双洁白修长的手从她背后环过来,握住她的手再点一次,终于点燃。 她不由惊的出了冷汗,说不出一句话。 傅霈松了手,坐回床榻上,开口道:“过来。” 卫夷光愣了片刻,站起身,走到离床榻的不远处。她这才发现,房里只有他们两个。 “抬头。”声音清冷。 这熏香并不浓厚,不是花香,而是若有似无的中药气味。 或许这熏香安神作用太厉害,卫夷光很是糊涂的轻声说了句:“五味子还是茯苓?” 傅霈却听到了,他回道:“都有。” “哦。”卫夷光很是冷静的回道。 屋里沉默了很久,卫夷光才回过神,瞬间心跳急速——疯了!疯了! “你问的朕已经回答了。不知道这次朕命你抬头,你是否还会继续抗旨?”傅霈轻声道,听不出任何情感。 卫夷光立马抬起头,却不由还是被他的脸惊到。 傅霈一袭广袖白衣,腰系红带,长发落地。少年稚嫩的脸庞俊美灵秀,眼睛透亮如点漆。只是脸庞有些苍白,看得出有些病态——嗯,美姿仪,有容止,天资秀出,立发垂地。明誉没骗我。 傅霈坐在床榻上,瞧着站的远远的刚皱起眉头立马低下头的卫夷光,皱了皱眉:“过来,为朕宽衣。” 卫夷光听到这话,什么怪异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低着头睁大了眼睛:完了!是不是要霸王硬上弓? 她摸了摸长袖中的短刀,定定神。 “陛,陛下,奴婢身子不适,可能”卫夷光僵硬着身子,低声道。 “不适?朕瞧你在宴会上舞的不错,怎会不适?”傅霈站起来,展开双手,轻声道。 “奴婢是被推上去的,无法违命。奴婢身子不适,是真的无法侍奉陛下。”一句话,说的真挚无比,唯恐他再说出什么侍寝的话。 “哦?那你过来,朕刚好会把脉。”傅霈又坐下,说道。 听到此话,卫夷光吓到抬起头,正好对上傅霈的眼睛,又吓的低下头。 “怎么还不过来?”他淡淡开口,语气却压的人害怕。 卫夷光只好挪步,挪到三步处,开口:“陛c陛下,奴婢是” “上来,坐着。”冰冰凉凉的命令。 卫夷光踌躇了下,使劲抓着短刀,硬着头皮上去坐在较远处的床榻上。 “手呢?” 卫夷光还是踌躇。 白衣少年戏谑笑道:“这么远,莫不是要朕挪到你身边?朕乏了,不想挪,你也身子不适,要不让周燃拿把刀进来,把你的手卸下来,正好不用朕来” 在傅霈说出更吓人的话出来之前,卫夷光立马坐近了,捞起袖子伸出一只手来,急忙道:“陛下请!” 傅霈眯眼,有模有样的诊脉起来。 卫夷光只能惶恐不安的瞧着搭在自己手上的这只手,无心留意这只手骨节分明的美感。 “你——” 却迟迟没有下文。 卫夷光有些疑惑的抬头,却刚好对上靠近自己的一张脸,眼对眼,鼻对鼻。 她只瞧着傅霈的眼睛,黑如子夜,却亮如初星——他们两个这样的像!卫夷光皱眉,有些失神。 “——是在欺君吗?” 悠悠然然的一句话,连着前面拖的极长的“你”字,在卫夷光脑中重组——你是在欺君吗?欺君?! 卫夷光吓的跳起来,刚要跪在地上,却被傅霈的手一拉,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扑在傅霈怀里。 幸好卫夷光在最后那一跤止住了脚步,定定的站着,看着拉住自己的这双手。 幸好,幸好。 再惶恐不安的看向傅霈,道:“奴婢绝不敢欺君。” 傅霈皱眉,道:“别跪了。” 卫夷光有些疑惑,却还是开口道:“那陛下可不可以放开奴婢的手?” 傅霈依言放开了,突然道:“谎称自己身子不适?莫不是,你不愿意侍寝?” 打着算盘,说是呢,害怕傅霈以为自己瞧不上他这个当皇帝的,男人嘛,总是需要女人的仰慕的,何况这个万人之上的至尊呢?但说不是呢,又害怕这个元宗真以为自己真想当那后宫中的妃嫔之一,以为有情,还真想要自己侍寝咋办? 左右为难。 “这个问题让你很为难?” 卫夷光下意识的点头,却想到自己的反应,立马摇头。 傅霈眸色暗沉,伸出手来,揽住卫夷光的腰肢,往怀中一带,顺势推倒怀中美人,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抚摸她的脸。 卫夷光心跳的极快,紧张的看着傅霈的脸,触到袖中短刀。 傅霈低头,与她相对,视线慢慢垂到她的唇。 他的脸慢慢低下来,就在卫夷光无法控制的握紧刀时,傅霈的手恰到好处的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腕。 卫夷光一惊,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傅霈却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行刺天子是诛九族的罪。你想把卫家赔在你身上吗?早晓得你敢刺杀天子,朕就该在宴会上将你直接赐到北狄去。” 卫夷光回想宴会的事,不禁打了个冷颤。一瞬间泄了气,傅霈来拿刀,只能绝望的松开手。 “如此作为,为谁?”傅霈淡然笑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不识风与月(2) “莫不是——心上人?”他只含笑道,瞧不出心。 卫夷光一想,一不做二不休,蹙眉回道:“为了心上人!” “哦?”傅霈挑眉,笑道,“烈女啊。” 卫夷光本来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却不想这皇帝居然反应这般平淡,便也哑言,微避开傅霈的眼睛。 他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短刀,冷笑一声,将刀塞回她的手中:“这刀除了他有就没别人了。你见过尤妙檀?” “奴婢,奴婢”她说不出话。 先前念好的台词似乎在此刻无法回忆,她没有别的托词。 傅霈沉默良久,抚手在她脸上,看着她说道:“你长得最像她。” 卫夷光皱眉不语。 他的手停在眉间,他的眼神盯着眉间黯淡无光,却明明白白写着杀意。 傅霈说:“但是她眉间没有这颗美人痣。” 他说的人是谁? 卫夷光抬头,看着傅霈的那双眼睛——杀意,怒气,恨意,看不懂的情绪扭曲在一起。明显又隐秘,让人看不透。 他从她的手掌抽出刀,用刀锋贴近她的眉间。 冰凉的触感让卫夷光吓得一动不动——他不会要用刀挑了这枚颗痣吧? 她看不懂他。 她突然想的明白:这个人是元宗傅霈,不是梦中的傅晏。 房里的熏香渐渐浓郁,缭缭散开,一时氤氲。 突然,风雨从窗口吹了进来,吹熄了几盏灯火,这才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傅霈顿时回了神,眼中起伏的情绪瞬间稳定。 “你下去吧。”傅霈开口,将刀扔在地上,起身走到书桌旁。 卫夷光愣神一瞬间,立马起身,捡起刀,缓缓退了下去,对他行礼:“奴婢告退。” 要关上门时,她看了一眼站在书桌旁,握笔写字的傅霈,微微皱眉,随后轻巧的关上门。 “高公公。陛下让我回去。”卫夷光扫了一眼门外站着的十几个金陵军,对着高恭说道。 高恭皱了皱眉:“怎么就遣了出来。陛下睡了?” “陛下没睡,在写字。” 高恭眉毛皱的更深,狐疑的看了看低眉顺目的卫夷光,随后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高恭看着快步离开的卫夷光,叹了口气,刚想离开,却被人叫住。 “高公公,药来了。”安子毕恭毕敬的端来一个木盘,里面放着乘着三颗红色药碗的血玉盘,还有一杯温水,“须让陛下服用。” 高恭皱眉,却不接。 安子抬头,轻声道:“太后说了,陛下在外,忘了带药,唤奴快马送来。” 高恭听言叹息:“真是一日也不落下。” “太后关心陛下,自然是忘不得。”安子笑道。 高恭想要伸手接过,却被安子躲开,他说道:“太后口谕,须让奴侍奉陛下吃药。” 高恭冷眼看着他,随后推门而入,安子跟在身后。 风雨袭来,屋内熏香消散的似有似无。 他看见少年天子站立在书桌前,挥笔写字。一时风声做大,长衣广袖被风卷起,长发也被吹散,配着窗棂外那一株探头的白玉兰,很是有几分仙气。 安子跪在地上,恭敬道:“奴拜见陛下。奴奉宜姝太后之命,恭请陛下服药。” 傅霈没有答应,依旧低头写字。 “陛下,风大了。”高恭暗自叹息,走了过去。 窗外树影晃动,高恭瞟了一眼那树枝之间的隐在黑暗中的人影,随后关好窗。再看到傅霈所写的纸上字,摇头:又在写这些方方正正的字。 当年,高恭被派到傅霈身边时,他已经三十七岁了,而傅霈只有五岁。他照顾这位天子的起居饮食,看着他在他父亲老师的教导下长大,可是,高恭也知道,他看不清这位少年天子。 他细眼看去,原来又是写的那三个方块字,方方正正,而他只能猜出最后一字是个“光”字。 傅霈突然伸手,安子立马跪着到他身边,高举托盘。傅霈左手依旧握着笔,伸出右手拿起药丸,服下后又开始写起了字。 安子一直看着他吃下药丸,这才再拜道:“奴跪拜陛下。” 高恭一直看着安子轻巧的关上门,再停了片刻,这才打开窗子。 窗外陆续跳进了三个黑衣的男子,衣服长发已经被雨淋湿。 领头的男子抱拳单膝跪在地上,向傅霈行礼:“周燃参见陛下。” “起来吧。”傅霈说道,手下笔却未停。 “陛下,药从先生手里拿到了。”周燃递来一颗药丸,说道。 宜姝西太后言汝淇自从傅霈进宫时,便一直给他服用带有微量上瘾毒素的药丸,以此来控制傅霈。而自从七岁那年,言舒公为傅霈找到了天玄子,为他配置解药。 傅霈接过,看了看,问道:“师傅还说了什么了?” “先生说,星轨之术,无言相告。”周燃回答道。 傅霈听闻,手上动作停了许久,在高恭的叫唤声中才回过神,将药服下,问道:“周边暗卫有多少?” “西太后的人有十五个,东太后的人还未查明。也未发现蜀岳北狄的人。”周燃回道。 “继续查。” “诺。”说完,周燃领着那两人跳出窗去。 “高恭。” “在。”高恭刚关上窗户,回身应道。 “见到一个从未见过却日思夜想的人,应该说萍水相逢,还是久别重逢?”傅霈左手停笔,右手按在书桌上撑着身子,问道。 “老奴愚笨,不知。”高恭想了片刻,回道。 傅霈看着自己写的那三个字,熟悉的简体汉字,熟悉的“卫夷光”。每日练着这三个字,熟悉又机械,却有时又分外陌生。 他沉默许久,终是扔了墨笔,拂袖离开书桌。 他嗤笑:笑话。当真是笑话。 —— 微风习习,雨也下的细密。 她走的极快,雨渐渐迷了眼。 卫夷光回到院子时,刚要睡下的芙罗被她吓了一跳。 “夷光,你怎么回来了?” 她毫不理会芙罗的问话,只是径直的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冰凉的手抚摸着自己的眉目。 耳边是元宗的话“你长得最像她”,“但是她眉间没有这颗美人痣”。 她是谁? 他又是谁? “夷光,你怎么了?”芙罗披了被子在卫夷光的身上,急问道,“你怎么是淋着回来?你怎么了?听闻宴会上因为你出了乱子,陛下呢?” “没什么。”卫夷光搂了搂自己,轻声道。 “好。我不问了。你先把衣服换下来。”芙罗皱眉,回道。 过了许久,换好衣服,擦干头发的卫夷光躺在床上,看着窗棂处挂起的薄纱被风吹起吹散。 她又想起了广袖白衣的傅霈站在书桌前挥笔写字的样子——他那样像梦中人。 傅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人生若只如初见(1) 第二日,卫夷光正收拾好了,要同芙罗一起上课。 哪知道突然被杨姑等人把卫夷光直接带走,连为什么事都没说清,就得被人急促的催着。 到了一个房间,卫夷光被带进去,然后就是被四个姑姑一阵狂卷式的打扮仪容。一个字没问出来,就又被人推进了隔壁的一个房间。 抬眼一看——坐着喝茶的昭安,一派暴风雨前宁静的样子。 卫夷光立马跪的好好的,道:“奴拜见长公主。” 毫无声响,屋子里没有“起来”,也没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更没有“直接给本宫打”,只有茶盖子拍擦茶盏的声音——好生诡异恐怖。 卫夷光也不敢动,一直跪到腿脚麻木的时候,终于听见昭安说了一句“起来吧”。 卫夷光想了想,更不敢动,再次行礼跪拜,以额首贴地,道:“奴不敢。辜负长公主厚望,奴百死而不能赎。” “行了。起来吧,再跪一会儿,又得去描妆换衣了。”昭安悠悠的说道。 卫夷光权衡了瞬间,叩谢了起身。 昭安放下茶盏,盯了卫夷光许久,随后道:“怎么能不动心呢?” “是奴福薄。”卫夷光回话道。 “若是福薄,你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被昭安候溺死在湖里了。”昭安笑笑,轻声道,“你生的美,本宫又在你身上花了比前面那几个都要深的心思。昨晚的戏,你也足够出彩。就连北狄亓卑人都对你有了心思,何况本宫的夫婿都有些懊悔,怎么就没有把你留下。” 卫夷光吓了一跳,又跪了下去,道:“奴不敢。” “若是他留了你,我也不需这样费心了。本以为昨晚陛下没有将你赐给北狄,那么宠幸自然是有的。可陛下召了你,但却没有宠幸你。若不是陛下的缘故,那便是你不愿意吧?”昭安还是轻声细语的说话,但却将卫夷光吓得出汗。 “长公主大恩生生世世衔草必报,奴怎会存了这种心思。”卫夷光听言,伏地道。 虽然她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庆幸昨晚没有被元宗宠幸,只是如何也不能暴露半分。 “本宫也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日陛下在郊外狩猎,你跟我身边。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昭安慢悠悠的说道。 “奴婢叩谢长公主。” 随后,卫夷光跟着昭安去了马场,紧赶慢赶才追上了傅霈一行。 傅霈正坐在一匹骏马上,绕着围栏跑了一圈。他身穿素白骑装,窄袖紧身,腰束白玉带。背负长弓,跨在马上,身姿很是挺拔英秀。 卫夷光扫了一眼在台上坐着的人,不仅昨晚的人都到场了,就连孟玺和黑袍人也到了,除了北狄人还未到。除此外,还有七个不认识的人。 正巧昭安轻声道:“那个穿蓝色骑装的是言家大郎言良,他身边的那个是尤家二郎尤琰。绿色骑装的是赵皖副将,青蓝色长衣的是御史大夫霍谷。那个穿着白衣的便是李叙大司马,高冠年长者便是丞相言家家主言汝晦,他身边的白髯老者是李大司马身边的军师穆先生。瞧,姗姗来迟的那个就是尤家家主尤自槐。” 卫夷光点头,她仔细瞧了瞧尤自槐,觉得年龄要比言汝晦大一轮。正好晃眼看四周的时候,与一直盯着自己的尤淮撞了个对视,她愣了一下,随后远远的对他一笑,俯身行礼。 正巧这时,傅霈骑着马隔着栏杆到她和昭安面前。 昭安俯身行礼,卫夷光和其他人行跪拜礼。 “起来吧。”傅霈挥了挥马鞭,将长弓放到赶过来的高恭手中。 傅霈玉簪束发,秀美俊丽,下马动作很是倜傥熟练。 “阿姐不是不再骑马了吗?”傅霈拿起周燃递过来的绢布,擦了擦汗,问道。 “我来看看陛下马术是否更进一步。”昭安笑道。 “阿姐说笑。朕被西太后管着,日日都在长明宫。每年只能来狩猎场几次而已,哪里找得出练马术的地方。”傅霈也笑了笑。 一听西太后,昭安也只能安静的不说话了——傅霈身边尽是西太后的眼线,或许还会有东太后的耳目,这些地方哪里能敞开了说话的。 卫夷光也知道这著名的牝鸡司晨的历史事件。东西太后垂帘听政,却也忘了本分,各自争斗,朝野中各成一派,不说正出血脉的东宫太子她们或许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本是亲王之子,平白捡来的天子之位的傅霈。 “夷光,夷光。”昭安皱眉叫了她几声,才将她叫回了神,“陛下问你的话。” “奴婢c奴婢不知陛下问的是什么话?” 又是一阵沉默。 “本宫与陛下说你骑马不错,陛下问你可会狩猎?”昭安提示道。 “奴”看了眼昭安的眼神,卫夷光硬着头皮道,“奴婢会。” “也是应当会的。毕竟是卫家女。传言,卫家是武将出身,不说男子,就连卫家女都是骑射高手,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后来弃武从文。到最后,也是落得如此下场。今日,可得让我们瞧一瞧。”过来的昭安候笑着说话,说到卫家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惜。 卫夷光只觉得这人真是鲁莽,卫家如今是为奴籍,当着陛下和言c尤两大家族提起卫家,真是蠢到极致。不仅招惹了言c尤两家,还有些表示覃高祖有错的意思,虽说卫家已经从宫册上除去了世奴身份,但那是楚昭王做的事,楚昭王谁啊?篡位的乱臣贼子。他做的事哪能让元宗认可,元宗没有重新将卫c苏两家重新抓回掖庭已经是两族祖上积德了。还有,当年她才七岁,哪里就能够骑射高手?哪里就能巾帼不让须眉?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连昭安也皱起眉头站在一旁,这时昭安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傅霈一只手示意住口。 “卫家女?”傅霈瞧着围栏中站在昭安身后的卫夷光。 一身朱丹色窄袖骑装衬得人娇媚无比,长发被玉钗绾起,扣着三根珍珠长穗。妆容秀丽,因低着头更显得温婉如玉。她轻声应道:“是,奴婢卫夷光。” 傅霈闻言,不由微微皱眉。 “陛下,北狄使者来了。”高恭说道。 说着,便见一马车驶来。 下车的自然是北狄的两位使者,他二人向着傅霈行了礼,便被人领去挑马了。 “好。出发。”傅霈说着,转身时又丢下一句,“你也跟上来吧。” “诺。”卫夷光低头应道。 身在马坊的卫沅得空见了前来选马的卫夷光,为她选了一匹白色骏马,说道:“阿姐,这匹性子温顺些,好骑。只是,阿姐,你骑射可以吗?” “应该行吧。你不是要跟着队伍去狩猎吗?”卫夷光抚摸着白马,问道。 “我本来不该去的。只是赢叔病了,便推我来了。”卫沅回道。 “生病了?”卫夷光问道。 她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赢叔不敢见这些人,肯定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当年他还是耿赢时不过二十多岁,如今大燕亡国已是三十前的往事,虽然赢叔已经被那道刀痕毁了半张脸,而且也许是历经磨难,苍老的很快,他也说连自己有时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了。 “我家小九骑射厉害着,待会帮衬着阿姐啊。”卫夷光转了话题,说笑道。 “自然了。我骑射厉害着呢。”卫沅拍了拍胸脯,又说道,“阿姐,我担心你跟不上陛下的队伍,待会我会在你的箭壶里装三支鸣镝,若是你迷路了,只管向天上射去,我来找你。” “好。” 有个马奴跑过来叫卫沅去看箭壶,卫沅只能匆匆离去了。 卫夷光刚想让身边领路的马奴牵马出去,却看到那晚的北狄使者缓缓走了过来,她只能站在一边行礼,头低着。 “这不是昨晚献舞的女人嘛!”那克差铎却停住脚步,笑道。 卫夷光只是低头行礼,道:“奴婢见过使者。” “哎呀呀,近看真是美得很啊。怪不得能被你们大覃皇帝看上眼。”他走进,笑的猥琐。 卫夷光退了一步,正要说话时,却见那木错抓住正使的手,道:“那边有匹马,挺适合你的,自己瞧去。” 克差铎听了这话,本不愿离去,与他对视片刻,只得愤然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近,问道。 她皱眉,低头回道:“卫夷光。” “卫c夷c光?” “是。”她低头更深。 “我读史书,古时有个祸国的美人儿,也叫夷光?” 卫夷光皱眉,回道:“使者说的是春秋西子,施夷光。” 木错一笑,伸出手,抬起卫夷光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笑道:“真是张漂亮的脸,那西子可生的比你好看?只不过,这双眼睛,若是蓝色的就完美了。要不,我给你换一双?” 卫夷光看着他那双蓝色眼睛,皱眉,拍掉他的手,道:“奴婢得出去伺候陛下了,使者自便。” 他却拦住她的去路,盯着她的眼睛说:“若是不愿意换也没关系,我把你这双眼睛弄瞎了,再也睁不开眼,也是可以的。” 卫夷光甚觉得骇人,只想离这个蓝眼睛的人远一些,便就要绕过去走。 “不愿意?”木错再一次拦住她,笑问道。 “不愿意。”卫夷光回答,又要绕过去走。 “理由?”他又拦住。 卫夷光左走右走,他也不让,便有些恼,只与他对视道:“我是大覃皇帝的人,这具身子便就是陛下的了。哪能说换眼睛就换了?若是瞎了,怕是陛下是要动怒的。” “哦?难道我就怕了?”木错笑得玩味,只是瞧着她。 “使者慎言,毕竟这是大覃境内,天子脚下。”卫夷光皱眉,道。 “担心我了?”说着,他便要来抓卫夷光的手。 她吓得急急后退,只好搬出救命牌:“使者,我是陛下的人。” “我又不介意。反正我们亓卑人又不像你们大覃,立什么贞洁牌坊的。况且,如今大覃哪能拒了我北狄要求。”他笑道。 是了,北狄亓卑族历来便是父死,妻其后母。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再次婚嫁。而且北狄如猛虎之势,大覃怎么可能为了个讴者和北狄撕破了脸面。虽然这木错只是个使者,但也难保其它什么身份——虽如此想,也不必做出惶恐姿态,毕竟,所有人都明白,她是要献给皇上的人。 卫夷光定了定神,停住向后退的步伐,眼见木错已经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她挤出一个适宜得体的笑容,道:“使者不在意,我身为覃女却在意十分。就算陛下将我赐到北狄,难道使者就能保证我不是细作?使者说我貌美,那我就斗胆自比西施,难道使者就真不怕我祸乱北狄王庭?” 木错听了她的话,不禁大笑,一双蓝色眼眸更是夺人眼目,他笑道:“真是好胆大的覃女。倒有我们亓卑女子的风范。” 卫夷光皱眉,这一次再饶过他时,木错并未拦着她。她就匆匆牵了马出了马坊。 木错看着她匆忙的背影,笑了笑,自顾去寻自己的马匹了。 —— 卫夷光也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想着不过是那个使者吃饱了撑的,便就没多琢磨。又跟着昭安等了会儿,人才都出来了。 “上马吧。陛下他们都坐上去了,马上装好弓箭就走了。”昭安说道,随后她扣住卫夷光的手腕,加了一句话,“你得用心。” “诺。”卫夷光低头答应道。 随后就搭在马奴的手,上了马。接过了马奴递上来的弓箭,随他给自己的马鞍装上箭壶。另一个抱来羽箭,等着装进箭壶中。 卫夷光骑马在最后,看着前面同样坐在马上等着装好箭壶的狩猎人们,而坐在台上喝茶的自然就是不去的,倒是让卫夷光很是疑惑,台上的都是老者和不懂狩猎的孟玺,不去也是应当的,但是为什么里面坐着明誉。 她看着明誉,明誉刚巧在和言汝晦他们说笑,流转眼神刚好与卫夷光对视。 他笑着点点头,卫夷光也回之一笑。 “你对着谁笑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人生若只如初见(2) 卫夷光吓了一跳,这才回过头看到了一袭水绿色骑装的尤淮,皱着眉打量自己。 “见过尤大人。”卫夷光在马背上弯腰行礼道。 尤淮却问道:“你眉间的美人痣自小就有?” 这话让卫夷光有些失笑,道:“奴婢这颗当然是自小就有的。” 尤淮看见她笑颜,有些失神,道:“那你见过我吗?” 卫夷光立马肃颜:不对,他这是在问什么? 卫夷光淡然回道:“奴婢自然见过大人,不就是在花园中那次吗?” “不对。”尤淮似乎有些生气,“你小时候可曾见过我?” “没有。”卫夷光立马回道。 尤淮突然皱眉,拽住她的胳膊,怒道:“不要对我撒谎!” 卫夷光被他捏疼了,下意识的想要踹他,但是想到这还光天化日的,他身份也不简单,也就忍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绝不撒谎。如果我真是大人的旧相识,我为何不说,毕竟大人身份尊贵,我这个奴婢自然能得到好处。但是,我确实从未见过大人!” 卫夷光瞧着他皱眉更深,本来还想说话,却在抬眼见变了脸色,将怒气压下,放开她,对着卫夷光身后行礼。 卫夷光疑惑回头,只看见傅霈骑马过来,立马跪下向他行礼。 傅霈让他两个起身,随后看了一眼尤淮,对着卫夷光吩咐道:“你待会跟着朕。” “诺。” “跟紧了。”傅霈刚说完,便骑马飞奔出去。 卫夷光没空理会皱着眉的尤淮,立马追了出去。 傅霈一驾马,其余人也都一齐出发。 卫夷光庆幸昭安长公主连着马术也一并让她学了,虽然是赶鸭子上架,但是傅霈也并未将她甩下,而是有意的让她跟着。而她身后则是傅霈的侍卫,其他人已经各自朝着不同方向狩猎。 傅霈突然看到了一头麋鹿,加快了速度,直直追到了树林中。 卫夷光颠的难受,却只晓得追着那个白衣服的使劲跑。 傅霈勒绳止步,取箭,搭弦,动作流畅完美,潇洒至极。手放开了拉成弧形的弓弦,离弦的玄箭迅疾的向那头疾驰的麋鹿飞去。 只听麋鹿一声悲鸣,应声倒地。 卫夷光也勒马,停下脚步,白马被她猛地一下勒的有些暴躁,她连忙安抚,心下不由想到:若不是小九选的这匹温顺的白马,可能自己早就被甩下去了。 身后的金陵军侍卫下了四个人,急急去看那麋鹿。 傅霈看着一旁安抚着白马的卫夷光,恰好卫夷光抬头,两人对视,傅霈刚说出一个“你”字,却看见一支利箭向他飞来。 他躲开,跌下马去。 随后四处都飞来利箭,一时队伍有些混乱。 “护驾!”只听金陵军一声令下,其他人迅速下马将傅霈围在中间。 也是刹那,数十个黑衣人从高树下飞下,手持大刀,与金陵军打了起来。 金陵军数量只有十个,不占优势,况且黑衣人训练有素,武功并不比金陵军差,一时间金陵军被打的节节败退,死伤过后只有五个。 卫夷光还在发懵当中,一支利箭架着厉风从她耳边“嗖”的一声穿了过去。 她刚反应过来,刚想要驾马逃走。 这时,背后一个人跨马而上,卫夷光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用手肘用力往后打去。却被背后的人握住,那人似乎有些吃惊,带着几分笑意道:“反应不错。” 卫夷光眨眨眼:傅霈?这才收了手。 傅霈连忙握住缰绳,环抱住她,驾马急速冲出包围圈。 而身后的黑衣人也骑上了马匹,追了上来。 傅霈驾马穿过狭窄的林间小道,卫夷光只得微眯着眼,可枝叶刮过卫夷光的脸,留下许多道细微的口子。 身后,便是十多个黑衣人的追逐。 在飞驰中,傅霈在她耳边道:“怕吗?” 卫夷光摇摇头,手却死死拽着马鬃。 “女中豪杰。”他笑道,“抓紧缰绳,短刀借来一用。” 卫夷光还未听懂,却只是下意识的抓紧了缰绳。 傅霈抽了卫夷光腰间那把短刀,翻身落下马去,并用刀背狠狠打在马匹上。 黑衣人立马停下马,将傅霈重重包围。 坐在马上飞奔出去的卫夷光,她察觉不对,回眸时,只看见包围中持刀而立的傅霈只做了个口型:逃。 她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他的左肩处已经中了箭,白衣已染大片血红色。他将箭折断,皱着眉忍痛捂住伤口。 包围中,他玉簪已落,长发散乱,面色微冷,似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在这一刻,梦中的脸终于不再模糊,越发清晰。 ——“傅晏!” 这声音不大,却生生叫傅霈愣了许久。 她唤的是傅晏。 她是谁? 这念头也只是一瞬,却叫一个黑衣人瞧上了。 一个黑衣人骑马就要来砍,傅霈翻身一转,躲过那把剑。 傅霈这才将所有的意识放在眼前的危境中。 而刚刚拔剑突袭的黑衣人让圈外的领头人大喝一声——像是在训斥。 傅霈手握短刀,做出防御动作,看着自己周边骑着马的黑衣人们。 他只感觉胸口疼痛至极,意识有些模糊,猜想这利剑上定有毒,而此刻周燃等暗卫还未赶来,想必一定是被缠住或许是被人算计了。 “东太后的人?还是大燕余孽?”傅霈努力保持意识清醒,发问道。 无人回应。 他却看清了一个在包围圈外的黑衣人,骑着黑马静立,瞧着自己——领头人。这人身形高大,带着兜帽,手持大覃长剑。 他突然骑马进入包围圈,众人让道,他骑马高高在上瞧着傅霈。突然,他跃下马来,随后一挥手,所有黑衣人又驱马退让半尺。 可其中一个黑衣人却不动,说道:“又是老毛病。我们得尽快动手。” 傅霈皱眉,右手握紧了短刀,左手不动声色的贴近腰间的白玉腰带。 “多事。”领头人似乎不悦,低沉的回道。 是亓卑语!是北狄人!傅霈听到这话,心中惊异道。 那人却不再劝阻,只是丢下一句:“快点。” “来!”领头人双手握剑,做出进攻姿势,大声吆喝道。 傅霈有些奇怪:拿着大覃长剑,却摆出的是使刀的姿势。 领头人大喝一声,持剑进攻,招招攻其要害,很是凶狠致命,如狼如虎。可是手中长剑不似大刀使得容易,杀伤减了三成。 傅霈中毒,意识越发模糊,只得退避,以防守姿势来躲避他的狠招。 他被傅霈躲得气闷,更是火大,越发快速用力。傅霈躲避不及,被他砍了右手,鲜血直流。领头人大喜,又是一声大喝,向他头部砍去。 傅霈寻了这个空档,左手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柔软如绢。顷刻间,他微躬身子,手持软剑,直向这人的脖颈处割去。 领头人本以为他右手被砍伤,已是无力回天,哪知他左手却比右手更加灵敏,竟使得一手好剑。还未看见那似水波潋滟的软剑之势,就感觉脖颈一凉,已然没了脉搏,挺直的倒在地上。 傅霈摸了摸脸上的血渍,冷眼看着周边有些呆愣住的黑衣人,左手握短刀,右手持软剑,微低身子,依然是最佳的防御姿势。可是伤口无比疼痛,连意识也越发模糊,黑衣人的身影也成了一团团的光影。 刚刚说话的黑衣人一看领头人已死,无比懊恼,立马高声道:“动手!动手!” 黑衣人一听命令,全部下马来进攻。 傅霈心道不好,却听见不远处马啸之声,伴着利箭呼来之声,刺穿了拔剑相向的黑衣人的胸膛。 看去,只见周燃率着一众黑马金陵军而来。 黑衣人见寡不敌众,一时,箭雨袭来后,只剩五人驾马逃脱。周燃下令,令一队人去追着落跑的黑衣人。 周燃下马,去扶住面色惨白c步伐不稳的傅霈。 “朕遇刺之事大肆广传,但中毒一事不许流传。控制北狄使者,封锁长安城,严查过城门之人,尤其是北方的人。”傅霈用最后的神志吩咐道。 “是。”周燃扶住傅霈,立马招呼身边的金陵军急传御医。 傅霈昏厥之前,看见混乱嘈杂场面外,树木荫荫处,一红衣女子骑在白马之上。 面容不清,却熟悉的恰似梦中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人生若只如初见(3) 史载,元乾四年,覃元宗九岁。 四月,北狄大单于率兵直攻长安都城。东西太后欲携天子弃城逃亡,后天子帝师赵汉卿受命出使求和,遂于大京关签订了丧权辱国之条约,割地赔款,史称“京关之耻”。 —— 雾气渺渺,看不清前方路。 傅霈却跪在地上,正是糊涂时,却有一只手使劲按在自己的脑袋上,狠狠让他往地上磕去。 耳边是一个人的厉声训斥:“大覃祖训,凡失寸土者不得入列祖灵位。傅晏来,今日,我要你在大覃皇帝和玉臣榜上各位英烈面前,以血立誓,身死社稷,山河永在!” 抬头看去,雾气已散。面前跪拜的是大覃祖庙,站在身边的是一脸沉重的元宗父亲睿亲王——傅韫文。 “父亲” 身边的睿亲王突然随着雾气缓缓散去,傅霈心凉,颓败的跪坐在地上。 “逆子!逆子!昏君啊!”只听声声怒骂,祖庙已然消散,从雾气中走出的正是拔剑冲冲而来的睿亲王。 只消瞬间,已来到傅霈身前,睿亲王一脸的沉痛已化作怒气,他口中怒骂“大覃祖业难道就要毁在你这小儿之手”,拔剑就要来砍他的脖颈。 傅霈看着剑光泠泠,心灰意冷间,闭上了眼。 在他睁开眼时,正坐在长明宫宜正殿上的龙椅上。 意识不清间,低头一看,一支断手握在自己手中,血淋淋,模糊不清。 “陛下,这是千古骂名啊,臣担不起!您也担不得啊!”此声悲痛万分,似杜鹃啼血。 往下看去,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白衣老者跪在殿中,他左手握刀,右手腕已然是砍断了,血似瀑流。 他抬头,以往本是精神矍铄的老人,如今已是双眼混沌,满含悲哀不安——那正是帝师赵汉卿。 “老臣以此手签下京关之约,如今,老臣献上此断手。望陛下谨记祖训,收复失地!”老者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跪拜悲号道。 “老师”傅霈伸出手。 狂风刮来,雾气滚来,却传来杀伐征战之声。 傅霈被吹的迷了眼,再睁眼时,殿中站着众多将士,血肉横飞,满是伤痕,更有甚者断头c无腿c残臂——这是五年前与北狄对战的将士们。 只见有一身穿将军铠甲的人,胸口中了数十箭,头盔已落,脸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痕,皮肉翻开——那便是当年与北狄对抗的司马午将军。 他怒瞪傅霈,高声道:“我众将士歃血为盟,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对北狄臣服!可我们的英勇c我们战死的将士,其冤屈苦楚却一并就着京关之耻埋进黄沙之中!吾辈哀痛!陛下,勿忘京关之耻!” “勿忘京关之耻!” “勿忘京关之耻!” 司马午身后的将士们举剑怒号,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狂风袭来,天地混沌黑暗,众人的脸如鬼魂般围绕在他身边。 “祖训!” “逆子!” “昏君!” “千古骂名啊!” “京关之耻!” “京关之耻!” 傅霈心如绞痛,闭上眼,死死抓住龙椅不放手,耳里回荡着他们的话。 严厉的,怨怒的,悲哀的,叹息的,生生可以将他逼疯。 倏忽,一声马嘶划破这诡异的梦境。 周边再无那些人和声音,他睁眼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骑着白马,踏水悠悠而来。 再一睁眼,他与她相对而立,只有五步。 她站在黑暗中,静立许久,终于笑道:“傅晏,还不醒来吗?” 说着,她伸手一推,竟是将傅霈推倒,而这地面却化作了水面,乍起水浪。 他没有挣扎,向着水底沉了下去。 而透过潋滟水面,他看到了她的脸。 与以往梦中同样清丽绝尘的脸,却多了眉间痣和一对酒窝——她笑靥如花。 她是卫夷光。 也是姚夷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人生若只如初见 傅霈醒来时,是在深夜,只有高恭和他徒弟杜安在屋内伺候。 高恭见他醒来,喜出望外,连忙让徒弟杜安去找先生,随后将他扶起,喂了温水。 “陛下,可要用膳?” 傅霈润了润嗓子,听他问话,摆了摆手,沙哑的声音问道:“几日了?” “两日了。先生来看过了,为您清了毒,已没有大碍了。”高恭回道,见他皱眉,便立马回道,“周燃还在长安城内查寻刺客,如今没有确切消息。北狄一行人关在驿站里,本是在闹的,但是李叙大司马前去把守,他们也没敢多放肆。老奴对外称,陛下受了惊扰,无大碍。宜修没有动静,宜姝那边差了三道人来问候,被老奴挡了回去。” “先生?天玄子居然到这儿了?”傅霈掀开自己的衣裳,才看见被包扎起来的伤口。 “先生正巧是陛下中箭时赶到的,在今日中午便走了,但是先生的徒弟胥吾依旧在府3中。”高恭说道。 说着,杜安将门推开,说道:“陛下,胥先生到了。” 只见一布衣男子走了进来,杜安便出去将门带上了。 他约莫三十多岁,身形高大,胡子拉碴,轮廓分明,很是英俊。他揉着眼睛不耐烦的打着哈欠,他睁开眼,却生的一只蓝眸,一只黑眸的异色瞳。而那只本应清澈明朗的蓝色眸子却很是混沌——自然是瞎了的。 高恭恭敬的唤了声:“胥先生。” 胥吾很是满意的点头,又看着冷颜的傅霈笑了笑,走过来。 “哟,这么快醒了。我还和师傅打赌,说你明日才醒,师傅却急急忙忙偏说你今晚就行,若还不走,你又得把他关起来了。得,我又欠他老人家一壶酒。”胥吾坐在床上,为傅霈把脉,笑道,“师弟,这么久不见师兄,怎么不亲近亲近?” 傅霈冷眼看他:“若说辈分,我可是你师兄。” “师弟,又在说笑了。你五岁那年把师傅老人家抓到,硬是要拜他为师。老人家受不住威逼利诱,自然就只能认你这么个徒弟。只不过,你俩一老一少也没个师徒样子,我又比你大那么多岁,自然是我的师弟了。”胥吾笑了笑,收了手,“好嘞,毒清完了,只是皮肉伤了。” 傅霈没有和他计较,沉思了会,随后问高恭:“在那些黑衣人的尸首上可找到线索了?” “没有。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查不出是哪人指派。被活捉的人,也在舌下藏着毒药,自尽死了。” 傅霈系上衣裳,道:“他们是北狄人。但是其中有一个领头的是大覃人。” “大覃竟有人勾结北狄!?”高恭皱眉,惊道,随后疑问道,“可是他们的眼睛是黑色的。” 胥吾突然道:“西域突梵,善易人相貌。改改眼睛色儿,又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死后眼睛还未变回去,那就不是一般的易容师做的了了。” 傅霈点点头,对着胥吾说道:“还得请你去看看是不是易容了。” “好说好说。先叫声师兄听听。”胥吾笑道,十足江湖痞气。 傅霈与他对视,随后错开视线,对着高恭说道:“高恭,这些日子师傅和他喝酒的钱都让他尽数吐出来。” “说这些不就生分了嘛。行行行,我去就是了。”胥吾连忙道,随后嘟囔道,“你都说到这份上,十有八有都是了呗。做个皇帝的人,连师傅师兄的酒钱都不包。也忒小气了。” 傅霈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一,那日黑衣人虽然都用的是大覃长剑,也不开口说话,但是那个领头人说的是北狄亓卑语。第二,领头人不顾那个黑衣人的阻挠,偏要以一人之力与自己比试,就这一点,便不是大覃训出来的死士做派。第三,他拿着长剑却使得是亓卑弯刀的路子。第四,突梵虽然是大覃臣国,但近些年与北狄交往甚密,刺客易容,也不足为奇。 凭这四点,他有些把握肯定这个可能。 “周燃等人那日被一群黑衣人包围,花了许多时间才摆脱这些黑衣人。他也说,这些人使得是大覃武功。”高恭突然说道,又后怕的说道,“幸好那卫女给的信号快,要不然周燃也来不了那么快。” “卫女?什么信号?”傅霈发问道。 “老奴说的是卫夷光。她交代,陛下要她离开时,她躲在不远处,发出三支鸣镝,有了讯号,周燃才知道方位,赶了过去。”高恭回道。 傅霈呆了片刻,随后问道:“她没有受伤?” 高恭一愣,想了想回道:“没有。若说是伤,只不过脸上有几道血口子罢了。” “嗯。”傅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随后道,“与昭安说了,明天她随朕出去一趟。” 高恭心下震惊,倒也懂得许多事不该自己过问,便应道:“诺。那,陛下明天去何处?” 傅霈想了想:“去丹湖吧。” “诺。”高恭说着,便退下去了。 “好了,我也去睡觉了。”胥吾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便要走。 傅霈叫住他,问道:“师傅可说,召星轮是否应验了?” 胥吾背对着他叹了口气,转身难得的正色道:“师弟,你又何必纠结?师傅走之前说了,该说的他已经说尽了,剩下的,都是天注定。” 傅霈冷笑,道:“可是我已经找到她了。” 胥吾有些诧异,随后皱眉:“不对。你肯定是认错人了。九年前你同师傅设下的召星轮并没有完全成功,你找不到她的。” “那结果呢?什么叫没有完全成功?”傅霈蹙眉,追问道,“我明明八年前见到她了!明明她就在这里!” 八年前,那个女童明明说,自己叫姚夷光。他不能确认,询问天玄子时,天玄子却说,那召星轮确实应验了,那个自己想要招来的人可能就在大覃。那时他没有办法,就只能求言公,与言公许诺,将姚夷光作为条件。可是,掖庭案后,言公却说,那个叫姚夷光的宫奴已经死了。可是,如今 傅霈突然恍然大悟,随后扶额失笑,道:“真把我当黄口小儿骗!言舒公是,天玄子也是。” 胥吾却不说话了。 “又是什么星轨之术,无言相告?”傅霈嗤笑,面露讥讽,“跟天打交道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拿这话儿搪塞他人。” “师弟,够了。”胥吾皱眉,低声道,“你四岁时,师傅便已经和你说了,行召星轮之术,损人阳寿,结果也不一定能如人所愿。今年,你又逼迫师傅再设召星轮,师傅一再劝解,你还是不听。这都两次了。你今时今日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你以为我设这两次召星轮为了什么?”傅霈皱眉问道,“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胥吾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那只已经瞎了的蓝眸眼睛。听到傅霈近似嘲讽的问话,他片刻晃神,随后笑道:“我为的是自求心安,你呢?你求的什么?” 傅霈皱眉,没有回话。 胥吾拂袖而去,笑道:“我又何苦问这话,连我自己的心安都未做到。” 门已关好,窗外微风袭来,屋内熏香如云雾。 傅霈想,他也求的是心安,只是他自私的很,自私到再无原则。 ------题外话------ 这里胥吾说,“今年再次设召星轮”,就是对应了之前卫夷光夜里听到傅晏的声音梦游的时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自了悟,赠一处干净地 马车上,卫夷光低着头一直跪坐在布垫上,腰酸背痛也不敢动一下。 而坐在边上的傅霈却闭目养神,看的十分惬意。 卫夷光听着外面的叫卖声和人群声响,十分想瞧一瞧这大覃都城长安到底是如何繁盛安康的景象,毕竟她到大覃八年,不是长明宫掖庭就是公主府琼芳苑,还有便是“沙地”,人身自由都没有,没被逼疯都算好的了。 可是 卫夷光再次用余光瞧一瞧傅霈——一副死人样。不是从没出过长明宫吗?怎么这么不感兴趣?早晓得就不救他了。说起救他这事儿,也是鬼迷心窍了。或许是元宗很是男人的在危急时刻放自己逃生,或许是逃走的那一刻回眸看到他独自一人对抗十几名黑衣人,母性光辉突然涌现,或许是他长的太像傅晏了。但是如今想来,她还是有些后悔的,因为傅霈就真的这么死了,自己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或许傅霈认定了卫夷光就是个贪生怕死的空壳美人,也就不会喜欢她了。总好过现在,自己坐在这里,生不如死。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想法太狠了,算了算了,阿弥陀佛。 正这么想着,马车停了,外面传来周燃的声音:“郎君,到了。” 卫夷光如蒙大赦般的看着傅霈缓缓下了车,自己也连忙跟着跳下车去。 她留神瞧了瞧,虽然明面上只带了周燃一人,但是他一个做皇帝,这暗面上指不定有多少个护卫跟着。 卫夷光瞧了瞧周围,时节正是初春,踏青好时节,丹湖游人如织,一片晴春风光好。 长安有三处湖泊,分别是明湖c丹湖c雁湖,都由赤水分支流成。丹湖是三湖中最小的,但是美景却也不差,此处所开的西府海棠堪称长安一绝。 湖畔中缓缓划过游船,一时花色柳影锦帐织成十里。丹河另一畔花开似锦,柳疏垂条,偶有楼船停在一旁,行人下船,观赏西府海棠盛开的美景。 傅霈c卫夷光c周燃走上了一只小舟,等候在那里的有位船夫。 待他们坐好后,船夫开始划船。 “你当日为什么不逃走?”傅霈突然问道。 卫夷光一怔,低眸回道:“当时奴婢就只能做这个了。” 这个答案不邀功讨好,答的很是刻板。 傅霈瞧着她,突然转了话题,说道:“你脸上怎么涂了那么多粉?” 卫夷光摸了摸自己的脸,今早上昭安在高恭传召前就万般给自己打扮,因为脸上有被划伤的伤痕,便只能涂了许多粉来遮盖。 “奴婢脸上有伤,唯恐污了郎君的眼,而且”卫夷光正说道,却被傅霈的一系列动作吓得不再开口。 傅霈坐近,拿着手帕沾了水给她搽脸,皱着眉道:“有伤口还擦这些。” 卫夷光依旧不敢动,只盯着傅霈的脸。 傅霈将脸上的粉很快抹了个干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方形盒子。 傅霈看着卫夷光的脸,皱眉:“居然有这么多道口子。” “奴婢”卫夷光错愕。 傅霈本想打开盒子,却在下一秒松开手,递到她手上,说道:“把这个涂上。” 卫夷光本以为他会给自己抹上,见他递过来,接过,这才觉得伤口有些疼,恭敬道:“谢郎君。” 傅霈坐回去,再不看她。 卫夷光瞧着手中的白玉药盒,打开盖子,闻到清淡的药香,抹上去更觉得伤口不疼不痒,很是清凉。 傅霈接过周燃递过来的茶水,突然说道:“一般海棠花没有香味,唯有这上品的西府海棠艳而有香。不过,我并不喜欢这太过艳丽的海棠花” 卫夷光听到他说话,立马放下手中动作,看着他。 他站起身,伸手抚摸着花压枝头低的一朵海棠,对她淡笑而语:“这西府海棠,我是为他人看的。” 傅霈的背后是花开茂盛中柳条叶绿,如同晓天明霞中夹杂半丝绿带,映衬着那袭广袖白衣耀眼夺目。 他拈指的那朵海棠花,还未完全绽开,花蕾艳丽,点点胭脂红。花衬着他嘴角淡然的笑意,似乎是繁华中染上的悲戚。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笑,这位天子的笑都是冷的,戏谑的,没有这一次看的真实。 卫夷光被那一瞬而惊艳。听到他的话,笑着回道:“能让郎君做到这份上,真是殊荣。” 他听闻,微微一顿,随后又勾唇笑道:“你救我一命,我该还你的恩情。想了许久,我为你寻了个出处。” 卫夷光听到他的话,有些愣神。 “我会让人销了你的奴籍,放你出府。你还会有黄金千两,十亩良田。”傅霈坐回原处,道,“你可以要其他的,但是别涉及卫家。” 卫夷光听到这话,也不敢讨价还价,自然知道她这个掖庭宫奴能够销籍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而且毕竟她已经签了公主府的卖身契,若不是皇帝出面,昭安肯定也不会放人。 想了片刻,点头,本想叩谢,却被傅霈说了不用。 “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你觉得这里美不美?”傅霈突然问道。 卫夷光听到这话,只笑道:“美。” 傅霈注视着笑靥如花的青衣女子,更觉得心中有份自私的念头在滋生,自己生生将它压了下去。 “那就好。”傅霈歪过头,看着这片花墙,轻声道。 两人无言赏了一会儿,直到傅霈对着周燃说道:“回吧。” 周燃立马起身,站到船夫身边比划着动作。船夫憨厚的笑笑,点头示意知道。 “这,船夫是个聋哑人?”卫夷光怔住,轻声问道。 “有时就算独自一人,说的话也不能被旁人听去。”傅霈淡淡说道。 卫夷光听了他的话,觉得有些失落,不再开口。 她知道这位少年天子的经历,元宗傅霈本应该无缘皇位,做个富贵王爷终其一生荣华安逸,命运却注定了他此生为这皇权帝位,江山社稷斗争到死。而现在他不过是与卫沅一样年纪的少年,他的路还很长很难。 船到了岸,傅霈让卫夷光自寻在街边停着的马车,自己倒还在小舟上。 卫夷光虽然有些疑惑,但是还是依言行了礼走了。 “你!” 卫夷光回头。 傅霈却看着那青衣女子浓秀的眉眼,良久无言。 最后,傅霈转身,闭眼道:“你走吧。” 卫夷光虽然不解,却仍旧对着他的背影行礼道:“诺。” 她朝着那马车只差五步时,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时,却见舟头的白衣少年郎君依旧立着,负背而立。 真当应了那个词——遗世独立。 卫夷光垂眸,最终上了马车,不再回头。 —— 傅霈紧闭眼站了片刻后,再转身时已经远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招呼这船夫继续划船。 他颓然的松开了拳头,低头一看,却见掌心里是五个月牙弯的血印——她没有回头。 “陛下,还要游船吗?”周燃问道。 傅霈躺在舟上,闭眼回道:“今日回宫是迟早的事,先赏玩一会儿。” 周燃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坐在舟上。 他看着这片晴空下的花墙,沉思良久。 傅霈曾对自己许诺,若召星轮应验,此生能够与她再次相见,定要和她看尽这大覃风光。长安美景不止此处,他想了一晚,第一处便是这丹湖花墙海。而别的,只能以后再说。 昨晚本想就着自己自私的念头,把她永远锁在自己身边。可是宫中险恶冰冷,他很明白,他不忍心。他现在所处的境地,无力保她,那就送她到一处干净处。 所以今日许她黄金良田,无论她在哪里,他会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换成自己的人,保她无忧。然后等到他将宫中毒刺拔尽,一片净土,他再堂堂正正的站在她面前,问她:夷光,你还跟不跟我? 他现在,没有任何借口拖她进这片淤泥中,即使她现在是卫夷光,即使他现在是覃元宗,即使他的私心膨胀到发疯。 可是那又怎样?这天下,终归会回到他手中。 姚夷光,等了八年,我终于是等到了你。 阳光下,睡在舟头的白衣少年以袖掩面,袖中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生死卜(1) 卫夷光在马车里寻思了许久,刚刚那股子傻里傻气的开心劲儿过了,只剩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不会真是走大运了,误打误撞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当她回到琼芳苑时,却刚好撞见了梅姑,告诉自己去前堂见客。 卫夷光赶去的时候,想:这皇帝办事也真是迅速。 到了前堂,看去,府中客人不是昭安公主,而是昭安侯。那客人也不是高恭,而是一位陌生的白眉老太监。 卫夷光有些奇怪,随后一想,或许是派了别的黄门?而且,昭安公主不在家? “这便是那卫女?”老黄门问道,打量着身前的女子。 “是的,叫卫夷光。”昭安侯回道。 卫夷光发现确实很不对劲。 “行了,这人,奴就带走了。”老黄门笑着起身,手中拂尘一挥,他身边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立马走到卫夷光左右。 “这么快就走了?公公茶还没吃完啊。”昭安侯做留。 “奴还得回宫领了太后娘娘的差事,侯爷留步。”黄门笑道。 太后娘娘?哪一位太后?说好的黄金千两,十亩良田呢?卫夷光正发呆,却直接被那两个侍卫拎了起来。 “自然是宜姝太后的差事重要,那我就不留公公了。”侯爷笑道。 宜姝太后? 卫夷光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不由胆颤。 这老黄门是来替太后铲除自家侄女的情敌的。宜姝太后是西宫太后,玄宗贵妃,也是言家长女言汝淇。东西太后的争斗也是尤言两大世族的争斗,可如今看来,这言家更胜一筹。而在前几日,言家女言明珠已经和傅霈定下姻亲。这段时日,宜姝和言家眼里怎么会容得下渣子,而且还是掖庭出身的前朝大世族余孽。 卫夷光手中出汗,让自己想想其他的可能性,可是哪有其它合理的假设。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可是自己已经跟在那老黄门后边,身边还跟着两个虎背熊腰的侍卫。 正在思考间,已经到了府门,一架马车正停在门口。 “卫女,上去吧。”老黄门悠悠推了她一把,说道。 卫夷光没办法,只能咬牙上了车。 老黄门和其中一个侍卫也上了马车,直盯盯的看着卫夷光,他突然笑道:“好个漂亮的女娃。怪不得陛下动了心。” 卫夷光也知道反正他都认定自己是皇帝的人了,否认也没有任何价值,还不如将计就计,狐假虎威。 卫夷光露出天真的笑容,说道:“公公谬赞了。奴不过是个讴者,能得陛下青睐已经万年修来的。” 老黄门嗤笑一声,道:“那你就没求陛下将你带进宫里去?” 卫夷光低头露出可怜相:“奴身份低贱,怎能提这种要求,况且陛下也从未说过这话。” 老黄门没有说话,似在考虑这话的可信度。 “莫不是陛下派公公接奴进宫?”卫夷光一脸惊喜道。 老黄门听她这番话,只觉得这卫女是个空有一个好皮囊的痴儿,说话间也露着嘲讽,哄骗道:“是了是了。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好去处?不是宫里?”卫夷光问道。 “去了自然就知。”老黄门笑道,掀开帘子,看了看街道。 卫夷光透过他掀开的那一个小空间,只见人越来越少——哪里能是去宫里的方向! 完了完了,绝对是杀人灭口。 她心中正慌乱,马车却停了下来。 老黄门也有些疑惑,高声道:“怎么了?” “曹德仁,给我滚出来!”只听外面一声大喝。 很是熟悉的声音。卫夷光皱眉。 “看紧她了。”那老黄门听见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怒火交加,对着那侍卫下了令,就掀开帘子就冲了出去,“我倒要瞧瞧谁这么大胆” 言语立止。 “哟,这不是尤四郎嘛。怎么今日就拦了奴的马车。”曹德仁寒暄道。 尤四郎?莫不是尤淮? “你的马车可是比我金贵,我怎么就拦不得了?” 卫夷光仔细一听——尤淮!本想掀开帘子,身边的侍卫却瞬间抽出佩剑直指她的咽喉,卫夷光看着那剑光,只好一动不动。 “自然是尤四郎金贵。蠢奴才!怎么连尤四郎的道儿都敢挡着,赶紧挪了,让尤四郎先过去。”曹德仁道,呵斥马夫。 “行了。别说这么些个废话,你个内侍黄门怎么出宫来了,莫不是想在宫外找对食儿?”尤淮说道,丝毫不给曹德仁面子。 曹德仁也是个人才,把这口气咽了下去,依旧不改笑脸的说道:“四郎君说笑了,奴不过是替主子出宫办事罢了。” “你有差事,我也有要做的事儿。赶紧把车里的人给我吧。”尤淮说道。 卫夷光一惊,蹙眉。 “四郎君哪里来的事儿竟然要奴的人。我可是奉了宜姝太后懿旨。”曹德仁一听,口气硬了几分,斜眉道。 尤淮不怒反笑:“曹德仁,我尤四郎的话你不听,言舒公之令你得从吧。” 若是其他人曹德仁也能以宜姝太后压下去,可是言舒公不是一般人,他是言家长辈,宜姝太后舅公。宜姝太后自来便是对这位舅公敬仰之至,曹德仁也不敢逆了他的意。 曹德仁想了许久,权衡再三,只得赔笑道:“尤四郎连言舒公的玉令都拿出来了,奴自然得听。” “废话这么多,还不放?”尤淮冷道。 “放!”曹德仁咬牙,说道。 车内的侍卫听到他的话,收了剑,放她出去。 卫夷光连忙出去了。 抬眸一看,只见尤淮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娇俏的眉目间只是冷意。他身后是三个侍卫,手持一枚雕着“舒”字的玉令。 卫夷光手一紧——那个玉令! 尤淮见卫夷光出来,收了玉令,便骑过来,不说一句话,伸出手,将她捞到马上,骑在自己身后。 曹德仁咬牙笑道:“此事奴必然回报太后。” 尤淮冷笑:“那就请宜姝太后与言舒公了结此事。” 说完这话,他不再去看那曹德仁一眼,挥动马鞭就走了。 尤淮骑的很快,而且还在大街上,卫夷光听着两旁的惊呼声和东西弄翻的声音,很是害怕他撞到了人,下意识抱住他的腰:“慢点!” 可是她丝毫没感觉前面的人突然绷紧的身子。 等到尤淮勒了马,恶狠狠的扒开她的手:“到了!” 尤淮下了马,回头看到坐在马上的卫夷光,皱了皱眉,还是伸出手。 卫夷光不解的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一脸臭脸的尤淮,还是将手搭在他手上,借力颤巍巍的下了马。 她收回了手,斜眼,不满道:“尤大人不知道在大街上骑马骑这么快,是会扰乱秩序的吗?” “怕是我再慢些,你的命就没了!”尤淮皱眉,吼道。 卫夷光皱眉,正要说话时,却见府门里涌出一大批仆人站的恭恭敬敬,齐声对着尤淮唤道:“四郎君。” 卫夷光不由叹了口气:真是金贵啊! “愣神呢!我又没撞到人。赶紧进去!被我救了还在说些有的没的。”尤淮瞪了她一眼,随口吩咐到一旁的老管家,“给她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准备饭菜。” 老管家毕恭毕敬的说道:“是。” “我还有急事,回来找你。”尤淮说完,便不再看她,又骑在马上,带着刚刚那三个侍卫绝尘而去。 卫夷光瞧着他的背影,本想道谢的话在喉咙眼给生生咽了回去,抬头看匾额——尤府。 她皱眉,正细细琢磨时,老管家却走下台阶,对她弓腰道:“女郎,我为你准备了西厢房一间,请。” 卫夷光还没说话,就被五个婢女围在中间,将她引进府内。 等到她不自在的被人伺候了洗澡,换了衣服,看到房里一桌菜食,刚好饿了,立马举起筷子,就要吃了起来。 却在看到一旁那站的周正的五个婢女,卫夷光放下了碗筷,邀她们一起坐下吃饭。 “女郎折煞我们了,哪有奴婢和客人同桌吃食的规矩!”一个稍稍年长的婢女开口道。 “桌上这么多菜,我一人也是吃不完的。而且看这个时辰,恐怕你们也还没有吃午食吧。”卫夷光站起来,拉这个说话的婢女,笑得可亲,“尤大人不会过来的。” 那婢女一听,有些动摇的看了看周边四个婢女。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客人,不过是被尤大人救回来的讴者罢了。”卫夷光继续劝道。 听到这话,那五个婢女这才放宽了心,也就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待在一起吃了一会儿,卫夷光手拿着猪肘子,开始套话:“尤大人倒是人脉广的很,我见他从言舒公的府邸里出来的。” 坐在一旁吃的欢的小婢女道:“那是!四郎君十岁拜言舒公门下,常去言舒公的府邸自然说得过去。”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照这样说来,金马门待昭明誉大人是尤大人师弟了?” 那年长些的婢女说道:“这事儿只有少数人知道,并没有多少人晓得。明大人同四郎君一同进的言舒公门下,并没有师兄师弟之分。” 卫夷光听到,继续问道:“我见这府邸似乎不是很大,应该不是尤家主家吧?” “这只不过是我们四郎君的府邸,四郎君是侍中卿,白日都大多在皇宫里,这府邸也不常回来的。”有一个婢女回道。 另一个年纪最小的婢女吃着鸡腿道:“这府邸本是老夫人住着,后来老夫人去世了,四郎君更是不常回来了。” “不回自家府邸,总会去主家吧?”卫夷光问道。 小婢女吃的鸡腿欢乐的很,随口回道:“四郎君和主家那些郎君自小就不和,回什么主家啊!连老爷都不管这事儿,有什” 那刚刚年长的婢女放下筷子,皱眉唤道:“絮儿!” 正说着话的小婢女被吓到,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鸡腿都被吓掉了,可怜兮兮的叫了声:“闰儿姐。” 那唤作闰儿的姐姐放下筷子,其他人也就放下了。她说:“女郎,我们只是下人,不能在背后嚼舌,说主子的是非。我们就先下去,在门外等着,若女郎有事,唤一声,我们便进来了。” 卫夷光也知道她们不会再说话了,就笑着答应了。 她们一个个的出去了,只留卫夷光边啃肘子边想着。 尤淮是言舒公的学生,可是,言尤两家在朝堂上各自成派,并不和睦。虽说言舒公并不参与两大世族的争斗,但是他毕竟是言家人,真能毫无忌惮的收尤家郎君做学生?听那侍女说,尤淮和尤家人不太和睦,连表面功夫都不去做,可能,尤淮已经和尤家闹翻了,所以言舒公才将他收于门下,尤淮才得以与言公亲近? 不说这个,再想想,那高祖亲赐的玉令是言舒公的象征,很是贵重,为什么言舒公会把自己的玉令给了尤淮,难道真的不怕尤淮拿去做什么坏事?而且为什么尤淮能及时赶到?为什么能恰好带着能够抵的了堂堂太后懿旨的言舒公玉令? 一切都很恰好,一切都很蹊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生死卜(2) 深夜时,当尤淮进了屋子,看到的是那青衣女子叉着腿,拿着猪肘子,满嘴油光的出神。一见他进来,她默默放下猪肘子,站起来,缓缓行礼,姿态很是端庄贤淑。 尤淮黑了张脸,进来坐下,看着这桌上的剩菜,很是嫌弃的说道:“今日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还吃的下饭!别的倒是没怎么动,三个肘子就吃了两个。” 卫夷光站在一旁,笑靥盈盈:“回大人,我这人有个习惯,受了惊,得吃些荤肉压压惊。何况今日如此生死劫难,更是大惊,所以,也就吃多了些。” “你这是怪癖!不是习惯!”尤淮很是嫌弃,上下打量她,怀疑道,“你肚子里藏了个乞丐?” 卫夷光皮笑肉不笑:“尤大人玩笑话说的不错。” 尤淮不理,只是说道:“坐吧。” 卫夷光依言坐了下去,盯着肘子发呆。 尤淮瞧着她的眼神,随口道:“吃吧吃吧,我不介意。” 卫夷光笑了笑,不答话,悄悄将自己手上的油渍擦在桌布上。 尤淮却瞧着她的笑,盯着她眉间的美人痣,愣了愣,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遇见过我?” 卫夷光立马回道:“没有。奴婢出自长明宫掖庭,从未在外面去过,随后便派去了昭安公主府。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大人。” “你就这样肯定?”尤淮皱眉。 “是。”卫夷光看着他,目光坚定。 尤淮与她对视,随后避过去,冷声道:“算了!” 卫夷光低头,即使曾经与他见过面,那也与自己无关。 七岁那年落水感染风寒,烧坏了脑袋,不记得以往事之后,自己也就算是重生一般,如今也别和宫里的人扯上关系。 尤淮站起身,依旧冷言冷语:“你今日好生睡着,没人会带走你。明日我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卫夷光皱眉:“谁?” “我让你歇息,你就听我的话,这么多问题,是你该问的吗!”他厉声道,随后拂袖而去。 卫夷光瞧着他的背影,咂嘴叹道:“我也就这么一个问题啊。脾气真差,像个小孩。” 心里一动,又追出门外,唤他:“尤大人!” 尤淮已经走出长廊,站在月下,停住步伐,回头看她,仍旧摆着一张黑脸:“干嘛!” 卫夷光不在意,笑着向十多步外的尤淮俯身行礼,道:“今日多谢尤大人救命之恩。” 尤淮明显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微微一愣后,仍旧黑脸冷言道:“不过小事,况且,这不算得是我救得你。” 说到此,尤淮一顿,随后蹙眉更深,转过身,竟是紧紧的盯着她。 卫夷光不解,以为自己脸上沾染了什么东西,抹了抹,又没有。便唤道:“尤大人?” 尤淮瞧着她,随后又看到她眉间的红痣,突然低声道:“我倒不知,那般贵重的人物将你看的如此重。” 卫夷光听到此话,心中不解,只道:贵重人物?莫不说的是舒字令的主人? 尤淮看她神色,又冷冷说道:“无事。你回去吧。明日,得早起。” 说完,便疾步走了。 卫夷光下意识的碰触自己的眉间,思索道:怎么了?难道尤淮察觉了自己或许以前同他见过面?随后,她放下手:这也无碍。反正自己抵死不认就可以了。 卫夷光回到房内,想起尤淮说的那句话。 卫夷光眼眸一暗,走到饭桌旁坐下,盯着那个肘子发呆:也对。也算不得是尤淮救了自己,救自己的是那枚舒字令。而那位贵重人物 她以指点茶,在桌上慢慢写下一个“舒”字。 卫夷光看着没有动作,随后叹了一口气:真是不曾想过,今日又欠下一次救命大恩了,而且还是那位七年前的救命恩人——言舒公。 —— 第二日一早,卫夷光便被叫了起来。 不知哪里又来了两个面生的年老姑姑,一言不发,为她上了个妆,给她换了身有些旧的素白衣裳,还为她戴了两颗长线耳珠,直直垂在下巴水平线上。 穿戴好了,一位姑姑失神,低声说了句:“八分像。” 卫夷光不懂,刚要问时。另一位姑姑又道:“女郎,记住了,低头挽碎发时,要带四分笑。” 卫夷光没有问出别的,就被老管家带出了府门,推上了马车。问道尤淮时,老管家只说他早些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是在临走时让管家嘱咐卫夷光到了去处要讲规矩,万不可多言。 待卫夷光惴惴不安的坐在马车里,颠颠簸簸了一个时辰,马夫这才停了车,唤道:“女郎,到了。” 下了车,只瞧见一片翠绿竹林,小径走去,是长安郊外的一处宅子。看似不过是一般富贵人家的避暑之处,不算华丽,修的却很是讲究。 马夫停了车不进这竹林,只让卫夷光独自一人到了这大宅前。 卫夷光瞧着紧闭的大门,叩起兽面纹金铺。 随后,门被两个仆人打开。 一位灰衣老者迎面而来,他虽然已经年老却面目凶恶,依然有杀伐之气。 他见到卫夷光,顿了顿脚步,看了许久,这才冷冷说道:“卫女?” 卫夷光稍微后退了些,点头。 “进来吧。”随后他转身便走,“跟着。” “诺。”卫夷光急急跟了上去。 老者走的极快,健步如飞,卫夷光稍微小跑才追的上去。 到了一间屋,传来声声琴音,悦耳动听。卫夷光细细听来,弹的是高山流水。 老者停下,一直等到此曲奏完,才向着紧闭的门,弯腰及其恭敬的说道:“五爷。人到了。” 片刻安静后,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 这个声音!如七年前一样!卫夷光心中一紧,听到这个声音,心下的念头也更坚定了几分。 老者拉开门,却不进门,而是看着卫夷光,示意她自己进去。 卫夷光深呼吸一口,跨步进去,背后的门被关上了。 这屋子的另一面是开阔式,可以看见这宅子后方的小溪竹林,鸟雀飞跃,也可以观落日西下,星空苍穹。而此时,屋子里除了茶桌和一位白衣老者,再无其他人和物。 他冠着一头雪白长发,背对卫夷光,坐在坐垫上,旁边是烧红了的炭火盆给他取暖。而那老者也正在拨弄着面前的古琴。 此时安静非常,只听见流水之声。 卫夷光想了想,依然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不发一句话——就像尤淮交代的不可多言。 片刻后,老者终于侧了侧身,去喝一旁的茶水,可杯中已空。他刚要拿起茶壶时,却被一只纤柔白净的手抢先了。 卫夷光跪在一旁,为老者斟了茶。 老者笑了声:“多谢。” 卫夷光依旧不语,将茶壶放在原处,又跪着往后退了退。 老者喝了热茶,仔细瞧了瞧跪坐在不远不近适宜处的白衣女子,她颔首低眉,看不清晰面容,却生的一副动人风骨。 她微微一动,耳边长珠一动,泛出光来——恍惚间,真像极了一人。 “你便是卫女?”老者问道。 卫夷光更是弯腰,尽了礼节,回道:“奴婢,卫夷光。” “奴婢?当年是如何的昌盛世族,落得这般田地。”老者叹息一声,道,“别自称奴婢了。” “诺。”卫夷光回道。 “过来,让我瞧瞧。” 卫夷光听了吩咐,跪着接近,抬头直视他。 老者慈眉善目,不难看出当年是如何的目若朗星,面如冠玉。他的眼睛有些灰,却又不似平常老人的混沌,反而很是清明,似乎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 而此刻,他却失了神。 面前的年轻女子,颔首低眉,耳边垂珠映照着白皙如玉的脖颈。她挽发于耳后,拨动了垂珠,阳光中射出几分光华来。低头间,只瞧见她含笑的眼和微弯的唇,靥辅奇牙,宜笑嘕只。 抬头时,眸似一汪秋水,盈盈一片。眉目浓秀,朱唇皓齿,清丽出尘。眉间红痣如胭脂一点,填上俏丽。 可是失神也是片刻,老者笑了笑,拨动了古琴的弦,随口道:“你父亲是谁?” 卫夷光答话道:“先父卫入芳。” 又是一阵沉默,卫夷光瞧着老者的侧颜,想起早晨两位姑姑的话,自问道,到底自己和谁有八分像,这个人和卫家到底是怎样的渊源。 “你今年多少岁了?”他问道,慈善的犹如自家长辈。 “十五岁。” “真是好年华。可加过笈c行过礼c有字了?”如同家中长辈般慈爱。 卫夷光却不由一笑:“夷光只不过是个讴者。” 老者听到她的话,心下方道:是啊,不过是个讴者,若是还是前朝大燕,她的及笈礼宴又该是何等昌盛。 “是啊,你——”他顿了顿,叹道,“生的不是时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生死卜(3) 卫夷光一听,立马俯身拜道:“夷光谢过言公救命之恩。” 老者一笑:“你晓得我是谁?” “夷光虽愚笨,但是尤四郎所持的言公舒字令却是识得的。”卫夷光回道。 “倒也不算是我救的你。”言舒公微微叹道,随后又说道,“你身份特殊,若是平常讴者,别人也不会对你下杀手。先起身吧。” 可是,我谢的不仅仅是昨日的救命之恩,而是七年前的恩情。卫夷光这样想,可是也不动声色的起身,听到他的话心下甚是疑虑,皱眉道:“夷光只是府中讴者,即使身份特殊,为掖庭出身,哪会阻了别人的道路?” “星火也能燃尽房舍。有些人哪能容得下渣子。”言舒公面色淡然,缓缓说道。 卫夷光甚是不解:我不过是个讴者,虽然是昭安献给皇帝的女人,但是皇帝没有碰过自己,怎么就不能容得下? 她的手紧紧缠着衣袖,抬眸道:“陛下许了夷光良田,并未要夷光进宫。这样,也不能避开这份祸事?” 言舒公似乎有些吃惊,皱眉反问道:“陛下许了你这样的诺言?” “是。”卫夷光颔首。 “真是良苦用心。”他沉思片刻,随后叹着摇头:“可这份心意哪能让宫中人知道,只会是以绝后患的缘由。” 卫夷光愣住,突然想起了那个站在船上,对她拈花一笑的少年。那时听到少年天子对自己的许诺,她是开心的昏了头,竟然没有想个明白——对啊,这般的心思,这般的良苦用心。到底,是因为什么? “可听过绕梁的故事?”言公淡淡问道。 卫夷光回过神,看着他,微微皱眉,却没回话。 言舒公拨弄琴弦,缓缓道:“古有长琴,名曰绕梁。华元献楚庄王以绕梁之琴,鼓之,其声袅袅,绕于梁间,循环不已。楚王乐之,七日不听朝,其音始歇。樊姬进曰,君淫于乐矣。昔桀好妺喜之瑟而亡其身,纣听靡靡之音而丧其国。今君绕梁是乐,七日弗朝,君乐亡身丧国乎。于是以铁如意锤琴而破之。(注)” 他抬头,瞧着面前美景,缓缓道:“陛下自小便知道这个故事,他不愿你是绕梁琴,也不愿自己是楚庄王。可——宫中多的是樊姬。” 卫夷光听见长者淡淡的声音,低着头,看着自己因紧紧抓住衣袖而青筋暴起c骨节发白的双手,想:原来,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际了。 言公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秀丽的面容苍白无比,心中叹道:莫不是说重了话,吓到了她? 还欲说话时,却见她拂袖,俯身跪拜道:“言公救我。” 言舒公微微一愣,问道:“你先起来说话。你想我这么个救法?” 她起了身,轻声道:“陛下勾了夷光在昭安公主府的奴籍,如今已是自由身。若夷光拜在言公之下,就能免去灾祸。” 言舒公拿起茶杯,一笑:“我何必趟这浑水?” “言公不参与言尤相争,只为这江山社稷,辅佐陛下。但宫中可有言公的人?”卫夷光看着言舒公,说道,“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言舒公还是笑着,但是手上动作一顿,随后道:“然后呢?” 卫夷光顿了顿,继续道:“言公虽不屑如此,但是镜水楼台先得月,宫中森严,自然是两宫太后所掌控之所。何况陛下自小就受宜姝太后抚养,言公虽和宜姝太后出自一族,也是长辈,但言公可能保证太后全听您所言?说句实话,此时境况,言公在宫中不得不是独居一隅。” 言舒公已然没了笑意,瞬时有几分冷意:“难道你就真以为我在宫中无人?” 卫夷光只得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夷光不敢下此断言。但是,不说如今宫中各类势力盘织交错,就说帝王心也是难测,何况陛下已经长大,圣心难测。言公总归得找一个明眼人,为言公知己知彼。若论这明眼人,就如言公若说,陛下——对夷光良苦用心。如此,夷光毛遂自荐。只要言公肯救我,我必然结草衔环,报效万一!” 又是一阵沉默,言舒公道:“何人教的你?” “无人。”卫夷光定神回道。 这些日子,赢叔教授了许多兵法和宫中情势,为了自己的活路,东凑西凑也得把话说出来。但是,现在看来,或许正中了言舒公的思绪。 “你是卫家人。”言舒公缓缓道。 卫夷光皱眉:言舒公在试探自己。便俯身道:“夷光能自称明眼人,自然知道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大燕覆灭,是人心所向,夷光绝没有对大覃有二心。何况,夷光家人都尚无自保之力,若受夷光牵连,夷光身死而不能偿。再者,卫家能从掖庭出来,也是言公所施的恩德,夷光不敢忘。” 她不敢提七年前的事,只能说到掖庭案上。卫夷光俯身跪拜,眼睛只能看着地上,额头开始冒出冷汗。她不知道现在言舒公是何表情,她更不知道言舒公到底会不会救自己。 片刻的沉寂,都是对她的无声的解剖。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子,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突然言舒公高声唤了声:“武虚。” 只见刚刚的那引路的灰衣老者进来,恭敬道:“在。” “同昭阳公主府说了,将她安置好,跟在我身边。”言舒公吩咐道。 “诺。”武虚道。 卫夷光一听,心中瞬间泄了那口气,对着言舒公拜道:“夷光——多谢言公。” 言舒公拂袖道:“记着。你不是我的学生,只是我的侍女。” “诺。”卫夷光颔首道。 “去吧。” “诺。”卫夷光起身。 随后,武虚引了卫夷光出去,唤来一人将她带到住处。接着,又走到这间门前,推门进去了。 “五爷。”武虚跪坐在一旁,为言舒公斟茶,道,“她是卫家人。” 言舒公喝了一口热茶,垂眸道:“恩,她长得很像她阿媪。(奶奶)” “我今日也是晃了神了,是真像啊。”武虚叹道。 “她比她父亲像。但是眉间那颗痣却如她父亲一样。”言公淡然道。 武虚皱眉道:“这卫女今日的装扮也很像大女郎。” 言舒公一笑,道:“他算计的倒是不浅。” “五爷说的是——陛下?”武虚想了想,问道。 “他用心良苦,我哪能拂了他的意。想来,或许陛下已经知道了” 武虚皱眉:“难不成陛下已经知道了您同天玄子对那卫夷光做的事?” “难说。”言舒公道,微皱眉,“只是这女子并不简单。” 武虚皱眉。 “兵法读的挺多,也懂得揣测人心,想要运筹帷幄。”言舒公越说越乐的笑了起来,“不过就是藏不住害怕,吓得都发抖了。” 武虚仍旧皱眉:“五爷” 言舒公挥手打断他想说的话,淡淡道:“陛下向来固执,如今大了,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而这是他第一个牵念记挂,这八年都未曾忘记的人。如此放在心上的人,我得听他到底如何打算。” 顿了顿,复而问道:“是今夜?” 武虚点头:“是。子时。” 他沉吟一声后,道:“对了,你得去查一查可曾有人教授她。” “喏。” 言舒公放下茶杯,闭眼,听着风声。 片刻后,方睁眼,笑道:“今日的景儿很好。” 云兴霞蔚,茂林深篁——自然是美景。 ------题外话------ 注:据说“绕梁”是一位叫华元的人献给楚庄王的礼物,其制作年代不详。楚庄王自从得到“绕梁”以后,整天弹琴作乐,陶醉在琴乐之中。有一次,他竟然连续七天不上朝,把国家大事都抛在脑后。王妃樊姬异常焦虑,规劝楚庄王说:“君王,您过于沉沦在音乐中了!过去,夏桀酷爱‘妹喜’之瑟,而招致了杀身之祸;纣王误听靡靡之音,而失去了江山社稷。现在,君王如此喜爱‘绕梁’之琴,七日不临朝,难道也愿意丧失国家和性命吗?”楚庄王闻言陷入了沉思。他无法抗拒“绕梁”的诱惑,只得忍痛割爱,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从此,万人羡慕的名琴“绕梁”绝响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山河总相逢 子时。 武虚提着一盏灯走过长长走廊,领着身后的白衣男子和一个大黑斗篷的男子,直直向着最末处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灯火通明——屋内人自然还是没睡。 武虚低声唤了句:“五爷,人到了。” 言舒公听见声响,抬笔的手一顿,随后道:“进来吧。” 武虚将门推开,恭敬邀这两人进去。 白衣男子笑着道声谢:“多谢武叔。” 武虚道:“明郎君客气。” 却见这人面容如玉,微微笑着——正是明誉。 明誉笑了笑,看到斗篷人进门后,站在外面关上了门。 言舒公装束整齐,毫无深夜宽带解衣之姿,他正坐在案前,挥笔写字。看见来人进门,言舒公起身恭敬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言公哪里来的礼?”来者连忙去扶起言舒公,放下大大兜帽,俊美灵秀c天资秀出的少年,正是元宗傅霈。 言舒公一笑,道:“陛下让玉卿前来告诉臣,陛下要深夜来此,臣自然是得穿戴整齐相见。君臣之礼哪里能免。” 傅霈却不放手,笑道:“如此说,师徒之礼也是不能免的。”说着,便要对着言舒公行礼。 言舒公连忙阻了他的动作,只得罢了。 两人落座,是言舒公先说话:“陛下深夜出宫,可否通报了两位太后?” 傅霈戏谑一笑,说道:“朕从未深夜出宫,一直在宜正殿批奏折。” 言舒公笑着摇头:“若是两位太后发现” “太后不会发现。”他说的笃定。 言舒公却没了笑意,叹道:“陛下太多心了。” 昨日,宫中眼线快马告诉傅霈,宜姝太后命曹德仁前往昭安府。傅霈立马赶到尤府,将玉令交到尤淮手中,让他截下曹德仁一行人,谎称言舒公之令,将卫夷光保住。随后尤淮又赶到言舒公之处,归还玉令,并将傅霈之言告诉他。后来,宜姝从曹德仁处听到是尤淮拿着舒字令截下那女子,便立马让人前来询问言舒公,言舒公只能搪塞过去。 可是,言舒公从未想到,傅霈之心居然多到如此地步。竟将卫夷光打扮成当年故人模样,这已是触及他底线之事。今晚,傅霈居然又冒着两宫太后监视,潜出宫来,仅仅为了那卫夷光之事。 这份算计,哪里是一句多心能概括的。 傅霈也正色言道:“言公,她是无辜人,也是朕的救命恩人。朕不愿她因此遭到不该遇到的人事。您也明白,若她在朕身边,没有人肯放过她。保她无恙之处,只有言舒公身边。” 言舒公却在沉默。 傅霈皱眉,道:“八年前,言公同朕在紫安陵的盟誓,可还记得?” 言舒公与他对视,微微摇头:“臣未曾欺瞒陛下。天玄子已经让卫夷光忘却了所有的事,她不记得陛下,也不再是陛下口中所说的姚夷光。如臣所答应的,姚夷光救出来了,可她也并不能算作活着。” 傅霈看着一脸淡然毫无悔意的老者,只觉得心中恼怒非常,拍案而起,怒颜道:“怎么不算欺瞒!八年前,你答应了我救出她,你同我周旋,说是掖庭之人是高祖皇帝关押的世奴,必须要发动掖庭案方能将人救出。然后呢?你告诉我,早在掖庭案前,她就病死了!你怎么不算是欺瞒我?” 言舒公皱眉,站起身,拍了拍傅霈的肩,一双灰色瞳孔与他对视,缓缓道:“陛下,可还记得,喜怒不言于表,乃是君王之仪。” 傅霈与他对视片刻,闭眼,生生压下心中怒气,再睁眼时,已经面色平静。 言舒公看着他,说道:“陛下,你只知道她没死,那你可知道,这卫女曾经误入过‘沙地’。” 傅霈一愣,眼神骤变。 言舒公叹道:“她曾经呆在‘沙地’一年。那个地方如何,我想,陛下应该是明白的。这卫女并不是普通女子一般,陛下重视她,却不该单单只将她看做一个美貌女郎,而是应该看到,她身上的可用之处。御人之术,陛下应该学过。” “误入沙地。可是父亲做的?为了让朕断绝一切情感,做一个只懂步步为营的傀儡天子?”傅霈却不应,只低头问道。 言舒公皱眉肃颜说:“陛下不该追问这个,也不该将睿亲王的良苦用心当做你的苦难。” 傅霈当然也知道,她不一样,以后的她会是朝堂中唯一一位女臣,千古留名。可是,如今c此刻的她,只是他一心想要相护的人。 他眸色一沉,拂袖就要行大礼。 言舒公一惊,连忙想要扶起他,道:“陛下不可。” 傅霈不动,看着他,皱眉道;“言公,我只求你,能够记住八年前与承诺的事。” 言舒公与他对视,随后收回手,叹息道:“陛下可知,当年就算大京关丑事,你也从未露出这般神色。” 傅霈听到此话,微皱眉,不言语。 “我和你父亲自小教你绝情,学习厉法,原以为君王之心无牵无念是好的,但是我却也担心若长此以往,陛下也会成为生性薄凉之人。于是,明知赵汉卿教你仁,教你情,即使你父亲多次让我向赵汉卿施压,我也不过多阻拦。可是,如今,我却觉得,我错了。”言舒公叹息道,神色担忧,“陛下若生牵念,一久则深,会生软肋,终成祸端。” 八年前,他就是害怕傅霈如此,在听到年仅五岁的傅霈对自己提出“只要救出掖庭的姚夷光,那么他就安安分分的学习君王之道”,言舒公便知道,这女子不能留着。可是,在晓得那女子是卫家人,是卫入芳的女儿时,到底还是下不去手。瞒了这八年,到底还是瞒不下去了。 傅霈听见老者的一番话,突然想起,六岁那年,父亲睿亲王提剑当场杀死了带着自己玩耍的乳娘,她的血喷到自己的脸上。他冷颜道:“陛下!这是蛊惑你沉沦玩乐之人,该杀!” 七岁那年,言舒公夜里将他拉起,亲眼看到宜姝命人将自己身边亲近的宫女侍卫溺死在井中,幽幽说道:“陛下,你的玩乐和不服管教会祸害身边的人。你想把他们都害死吗?” 是他们逼的他无牵无念,逼的他生性薄凉!可他们如此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这便是帝王心!这才是天子策! 他面色凝重,少年稚气毫无:“朕从未忘却言公和父亲的教诲。” 但是面前教他的老者哪能明白夷光对他的意义。他不懂,他自然不懂。他这些年过的日子已经快把他逼疯了,他需要一个人拉他出来,告诉他自己到底是谁。而这个人,他八年前就做出了选择——姚夷光。只有她。即便她是软肋,是祸端,他也认。 “那陛下可否与臣立誓,此生此世,终其一生,以江山社稷,大覃子民为首,绝不为任何私情伤及大覃根脉。”言舒公正色,厉声道。 傅霈听到此话,沉默片刻后,起誓:“我傅霈起誓,终其一生,死守社稷,不为私情。” “若有违此誓该当如何!” “有违此誓,生当困苦,死后不安。” “陛下,还有呢?” 傅霈不解。 “若有违此誓,大覃祖业毁于你之手,山河破碎,你所钟爱牵念之人必然不得好死,下阿鼻地狱受生死之苦,与你永世不见。” 傅霈听到他的话,忽的抬头,看着言舒公冷漠的眼睛,只能手握成拳,随后继续立誓:“若有违此誓,大覃祖业毁于我之手,山河破碎,我所钟爱牵念之人必然不得好死,下阿鼻地狱受生死之苦,与我——永世不见。” 言舒公瞧着少年越发冰冷的面容,暗自叹息,将他扶起:“陛下。臣会好好将那卫女照看在身边,护她性命,保你无忧。可是,这江山终究是你的,是傅家的。” 傅霈起来,依旧不发一语。 言舒公走到窗前,推窗,风席卷而来,月光洒下。 盈盈月光洒落在白发老者身上,更添如仙般的落寞气质。他仰望月色,淡漠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叹息:“今晚月光如此好。像极了那晚主公站在指天台上的夜。” 他说的主公自然是覃高祖,那位不可一世,创下大覃基业的帝王。而那指天台是历来君王所守的祭天之地,在灵山之巅。 “主公说,自古帝王者,哪一位不是孤家寡人?” 傅霈似乎被惊动,听到此话,看着言舒公的背影出神——他的背影同幼时熟悉的年迈天子重叠在一起,遗世而立,万古苍凉。 “陛下,去吧。”言舒公突然道,“以后除非是臣同意,你与她是见不了了。” 傅霈听到他的话,默默转身,走出门去。 老者听到轻巧的关门声,抬首望月,叹息道。 “主公啊,这孩子像极了你,却不比你果断决绝。” 他灰色的瞳孔中似乎又看到了当年传来那女子战死沙场的消息时,穿着戎衣沾满鲜血的主公沉默良久后,站在古战场上千万尸骨之上,拔剑长啸:“为我大覃千古之业,何人不能舍弃?何苦不能咽下?” 那时,言舒惊异于他的绝情冷面,又敬重于他的隐忍果断c舍弃小爱。 可到如今,言舒却仍然不明白,那时自己看到那不可一世的主公眼角落下的那一滴到底是泪,还是血。 —— 傅霈穿过长长走廊,直走到一间房。房内灯火已熄,屋内人已然是睡了。 房门虽已关,但是他依旧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打开。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收回了手,默默绕到窗下。 窗户是半开着,被风吹动,发出吱呀之声。傅霈坐下,靠在墙边,把玩着从刚刚路过的一株玉兰树上摘下的花枝。 他念起刚刚老者的话,不由呢喃“孤家寡人”,面色沉重。 突然房内传出一声重物落到地上的声音和一声呼痛声。 他连忙起身去看,却瞧见黑暗中一女子半卧在地上,意识模糊的低声骂了一声,随后又爬上床去,昏昏睡去,嘴里依旧说着梦话——憨态可掬。 傅霈不禁一笑。 好,她忘了所有事,那便从新开始就好。姚夷光c卫夷光,都是一个人,没有改变。 “自古帝王家便是孤家寡人?他们是,我却不是了。再也不是了。” 有了所念之人,他又怎会是孤家寡人? 月色如瀑,少年拿花,站在窗下。 他静默着,探出手去,得一手清风拂过。 随后捏紧拳头,轻声道:“已经等了这八年,再等几年又有何妨?” —— 第二日,卫夷光醒来,推开关好的窗户时,正疑怪自己昨晚到底是关了还是没关窗。 低头时,却瞧见一支玉兰放在案头。嗅来,花香氤氲,还沾着露珠,想来是晨时摘下新鲜的。 她一惊,只能想到古宅鬼怪。 自然是想不到有位十足尊贵的少年郎蹲坐在她窗下一晚,天灰蒙蒙时,摘下了开的最好的玉兰花放在她案前,随后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事何其多,可他偏不让她知道。 因为他自私又宽厚,隐忍又放肆。 他为她寻了好去处,干净地。自己却独自踏上一人征途,那条路阴暗可怕,白骨万千。 这年,元乾八年,傅霈十三岁,卫夷光十五岁。 这年,傅晏和姚夷光相遇在大覃长安。 这年,山河总相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莫言相见阔 元乾十一年。 七月初七。 来到言公府的第三年。 早上拿着《鬼谷子》听言舒公讲解纵横之术,懂了许多问题。下午去见赢叔,被抽《孙子兵法》的虚实篇,没背出来,被赢叔打了。卫沅长高了,骑射厉害,文武全才,赢叔笑道:若是阿沅无所成,你的脑袋照样保不了。还有,院子里的玉兰结果了。 卫夷光拿笔在纸上写下日记,看着窗外,想了许久。随后闭眼,做祷告状:“我叫卫夷光,我叫卫夷光” 依旧每天五十次,早成了习惯。 片刻后,她默念完,突然有人在外敲自己的门:“夷光,该走了。” 卫夷光看了眼已经黑了的天,起身,将门打开,正是芙罗。芙罗在卫夷光进言舒公府门后的一年时,尤淮将芙罗赎了出来,又同卫夷光一起在言舒公门下。 芙罗站在门外,笑的开心,进了屋子,站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道:“我这一身怎么样啊?” 芙罗身材玲珑有致,穿了一身青衫紫裙,越发衬得人俏丽几分。她面容姣好,今日又画好了妆容,点了胭脂,甚是美丽娇俏。 “好看的很,怎么。尤淮大人要来了?”卫夷光取笑道。 “说什么呢。”芙罗含羞嗔道,低头时,却正好看到桌子上的纸,道:“又在写这些个方块字,我真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你三两日便写一篇,那小匣子里全是,不对,应该都装不下了吧?” “我这叫日记,给老时的自己留给念想。好了,走吧。”卫夷光洗了洗手,笑道。 “你就穿这一身啊?不行的。”芙罗打量卫夷光,皱眉道。 “怎么?”卫夷光笑了笑。 “这么个日子,当然得穿身新衣服。好不容易言公同意我们出去一次,不打扮好些怎么说得过去。再说了,今日可是乞巧。”芙罗推着她,让她换了身衣服。 卫夷光只得换了身绯色长衣,腰环丝带。随意用一枚玉簪花头钗挽起两耳长发,三千青丝齐腰。 芙罗瞧了瞧,又拿出胭脂盒为她点了点唇,这才满意的笑笑,拉着她出去了:“快些出去了,尤大人和明大人还在等着呢!” “明大人也来了?” “自然了。”芙罗对着她笑笑,“今日可是乞巧啊。” —— 繁星点点,月也明朗。 今夜,繁华锦绣尽在灯巷花河——五象口。五象口是丹湖和街道的转折点,站在这儿,可看到街上人人来往,有成双成对挑着路边的花灯,提着灯笼走过街角,戴着面具猜着花灯迷的;也可以看到河边情侣放着河灯许愿,借着桥上灯火几盏依稀辨别自己等待的人 马车骤停,卫夷光和芙罗下车,站在一棵挂满福包的大树下等着那两位大人。 卫夷光转过身,看着河的对岸,灯火阑珊,锦华一片,突然想起一首诗——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嗯,倒也还是应景。 “夷光,来了。”芙罗突然扯了扯卫夷光的袖子,满怀欣喜的低声道。 回头,瞧见尤淮和明誉从人群中缓缓走来,风姿仪态让两旁女郎不由侧目脸红。大覃风俗开放,也常有女子倒追自己心仪的男子的,何况今日是求姻缘的乞巧佳节。正好有一对大胆的女子走到他两人面前,面色含羞的送出自己亲手缝的荷包。 大覃的乞巧之夜,若是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便可以送出自己的小物件,里面包的是自己的名字,若是那男子也有意愿,也许姻缘就成了。而且乞巧夜女子赠送的物件儿,男子不论婚配与否都可以收下。大覃之人好攀比,男子腰间小物件多少也可当做炫耀的事。 只见尤淮和明誉笑着接过,与那两个女子说了几句话,便朝着大树下走过来了。 芙罗笑着唤了道:“尤大人,明大人。” “出门就别唤大人了,就叫一声郎君吧。”明誉笑了笑,道,“我们来晚了,莫要怪罪。” 芙罗连忙道:“哪里是能怪罪的?” 卫夷光却摇摇头,笑道:“让女子等人,可不怎么君子阿!” 尤淮嗤笑一笑:“怎么不说是你们来早了?” 卫夷光瞧着他,眯眼含笑道:“这位尤郎君,我说这话是对明郎君说的,毕竟,历来,明郎君还算是君子。至于,你嘛——难说。” 尤淮被气闷,如画的眉目甚是有几分气急败坏,最后汇作一口深呼吸,咬牙道:“多日不见,你伶牙俐齿的本事长进不少啊!” 卫夷光颔首表示赞同:“多谢郎君赞赏,其实呢我也这么觉得。唉,倒是郎君吵架的本事还是这样,一点长进没有。没意思。” 尤淮一听,甚是气急败坏。却听到身边的明誉憋不住的笑声,冲他的肩头打了一下,怒道:“明誉!你笑什么!” 明誉揉了揉被打痛的肩膀,却依旧憋不住笑:“其实吧,我也挺赞同夷光说的。” 尤淮气的就要抬脚踹他,明誉躲了过去,又过去攀住他的肩膀,笑道:“好了。妙檀兄,君子,我们是君子,保持风度。” 芙罗扯了扯卫夷光的手,也做和事佬:“夷光少说几句,你和四郎君每次见面都要拌嘴。” 这三年,卫夷光在言舒公府中做奴仆,可在言公的照拂下,府中所有人都晓得这卫女相当于是言公的女学生。那尤淮和明誉同拜在言公门下,时常来府内,与卫夷光自然熟识许多,时常说些玩笑话。 她无所谓的一笑,看着他两人腰间挂满了的荷包,笑道:“今夜,不知两位郎君看中了哪家女郎啊?” 尤淮听到她说此话,勾唇,一脸得意,道:“你瞧瞧别人的女红,你绣的呢?” “我绣的可是见不得人。芙罗的倒是漂亮的很,比你腰上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芙罗,快拿出来给尤郎君瞧瞧。”卫夷光推了推芙罗,道。 芙罗害羞的拿出荷包。 尤淮接过,看着上面绣的一对河中丹顶鹤,笑了笑:“我腰间绣鸳鸯的不少,你这丹鹤绣的不错。” “人人都说鸳鸯痴情忠贞,可哪知鸳鸯并非是一生只得一位伴侣,其实鸳鸯多情的很。倒是这孤傲的丹顶鹤很是痴心,若是另一个死了,剩下的也会陪在尸首边,或是绝食而亡,或是撞石殉情。”芙罗说道。 尤淮沉默,倒是明誉笑道:“你懂得许多。” 芙罗与卫夷光对视一笑,只说:“明郎君谬赞了。” “你这荷包绣的很好”尤淮道。 “那四郎君便收着吧。”芙罗低头,羞红了脸。 “那——”尤淮看了看低着头作娇羞模样的芙罗,又瞧了瞧她身边同样低头的卫夷光,便道,“那我就收了。卫夷光,你的呢?给我瞧瞧。” “瞧什么?你不是晓得我的女红不好嘛,言公给我的书都看不完,我绣那东西作甚么?”卫夷光笑着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两位公子哥的银两可带够了吗?” “好没良心的丫头,你晓得我求了好久的老师,老师才放你出来的。”尤淮指着卫夷光蹙眉道。 “那是言公心善!哪里就能算是你的功劳了?我要去买河灯!”卫夷光不理,拉着芙罗起步就走,对着明誉笑道,“说是今日放花灯许愿特别灵的!” 他笑笑,不置可否。 四人走在人群中,走到花灯摊子前,卫夷光和芙罗挑选了一个。尤淮刚要付钱时,摊子老板笑呵呵的拿了一个大一点的并蒂莲花样子的花灯给他们,说:“两位女郎,挑个大点的吧,这样也可一同许愿。若在这天,放并蒂莲的花灯,什么白头偕老c永结同心的愿望都能实现!” 芙罗刚接过,听了他的话,不由瞟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尤淮,连忙红着脸道:“不是,不是,你搞错了,我们不是” “我们就买这个。”卫夷光挥手,招呼着尤淮付钱,笑道,“大这么多,灵验!” 尤淮和明誉对视,相视一笑,双双摇头叹息。 他转身,三人跟了上去。 卫夷光手里捧着并蒂莲花灯,说:“这花灯模样倒是好看,可惜” “什么可惜了?这才买了多久,就开始嫌弃了!”尤淮侧首问道。 “这么大个,在河里漂的肯定不会远的。不一会儿就会被打湿的。”芙罗摸了摸花灯的纸瓣,说道。 “那倒不一定。”明誉悠悠的来了一句。 “为什么?”卫夷光瞧着他问。 明誉笑道:“心诚则灵!” 卫夷光白了他一眼,却也笑出声,没说话。 到了河边,卫夷光和芙罗蹲下,卫夷光悄悄道:“你得用心许愿啊,你瞧瞧他腰间可那么多荷包呢,比热馍馍都抢手的很。” 芙罗赤红了脸,伸手打了她一下。 卫夷光还想取笑,却突然看到旁边有一对男女一起捧着与并蒂莲花灯默默许愿后,才放了开。 卫夷光看了看手中的花灯,再瞧瞧站的玉树临风的尤淮。她站了起来,把他拉到河边,然后叫他蹲下,让他捧着花灯,他倒也听话。 然后,卫夷光装作不小心碰了下芙罗,芙罗手中的花灯就这么掉进湖中,刚要去捞时,正巧一阵风吹来,那花灯就这么急急飘走了。 卫夷光心喜,却哀叹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刚刚脚下打滑。我再去买一个新的。芙罗,你和尤四郎一同放吧。明郎君,你可得陪我走一趟了。我身上没钱。” 说完,卫夷光就匆匆去了。明誉对着有些呆住的尤淮笑了笑,也就跟着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莫言相见(2) “你这戏演的真足。”明誉跟上去,笑道。 卫夷光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 “绣丹鹤,你倒也想得出。鸳鸯当真不忠贞吗?”明誉问道。 卫夷光耸肩,笑了笑:“我只与芙罗说了鸳鸯并不比丹顶鹤忠贞,其他的我就没说了。” “反正又不是绣给我的,我哪管那么多。”明誉与她对视,说道。 “聪明。”卫夷光赞道。 到了花灯摊子,两人又买了一支并蒂莲花灯。 “走吧。”明誉道。 “走哪去?” “放花灯啊。” “明兄真是,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就不能随意逛逛,再回去。”卫夷光嗔道。 明誉一笑:“怕是尤淮会与我绝交的。”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明兄可不能偷跑啊,我身上可是没钱的。吃东西都没法了。” “你倒算计的好。”明誉道。 卫夷光狡黠一笑,不回话。低下头时,看到明誉侧身裙摆处撕裂了一道口子。 明誉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摆,他笑笑:“或许是刚刚放花灯时,被叶枝刮到了。” 卫夷光点点头,随便看着两边的摊子,突然看到了有自己喜欢的,拉着明誉的袖子就往那边走去。 “哎哟,女郎,带着心上人来猜灯谜啊?”摊子老板笑道。 卫夷光将花灯递到明誉手上,随意点点头,也没再纠正他。翻到一个谜语:“左木赠右目,什物绣情愁。” 她想了一会,笑道:“谜底是相思。” 老板笑了笑,道:“对了。” 随后给了卫夷光一条黑色锦带,上面用黑线绣着簇簇小朵玉兰花,朵朵绽放,精致小巧。卫夷光直接缠在手腕上,笑道:“瞧瞧,玉兰花!” “玉兰?”明誉挑眉。 卫夷光将手腕凑到他面前,他瞧了瞧,点了点头。 她又开始翻弄着挂在花盏中的红色纸条,不看它的谜语,只看它背后写着的奖品。 明誉笑道:“之前也没见你多喜欢花草,今日怎么偏要这条带子?” 卫夷光听到他的问话,手顿了顿,随后道:“那玉兰花,院子里言公种了那么多,我闻得多了,便就记着了。却也说不上太喜欢。” 她说不出,是因为一直纠缠着自己的梦。梦里玉兰花开满了街巷,那个身穿一身黑色的奇怪装束的短发男人就伸出手,唤她一声“夷光”。这么想着,也就把玉兰花记在心上了。 明誉察言观色,也就不问了。 卫夷光找到一个纸条,奖品是她中意的。便翻了过来,看了一眼便就猜出谜底,不由笑了笑:“老板,若是你写的字谜还是如此简单,彩头怕是都要被人领完了。你回去肯定会被你妻子教训的。” 老板也和气,笑着递过奖品,说:“女郎,你别说我字谜简单,我翻出一个最难的字谜,你莫要答不出啊!” “家中长辈自小就说我长得就是个聪明样,再说了,我猜不出来,”卫夷光拿着奖品,指了指明誉,说道,“这不还有一个长得比我还聪明的大活人嘛!” 明誉一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长得聪明。” 老板笑着摇摇头,抽出一个花盏,拿出勾在里面的红纸条,递给她。 她接过,念道:“惟有绿杨堪系马。堪系马?什么意思啊?” 卫夷光回头盯着负手而立的明誉,眨巴眨巴眼。 他笑着摇摇头,伸出手。卫夷光立马把红纸条放在他手中。他接过,看了几眼,随后就笑着把手摊开,笑道:“手拿来。”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把手摊开。他一指为笔,在卫夷光手掌中轻轻这下一个字:杵。 “杵?”卫夷光皱眉念到,看着他微笑着点点头。 她也不多想,立马回头,对着老板说:“字谜我们猜出来了,是杵,可对?” 老板点点头,转过身拿奖品,笑着说:“这位郎君还真是聪明,许多伴侣来解这个谜,都没能解出来。女郎,你可要抓紧啊!” 卫夷光接过奖品,听了最后一句话,回头看了看明誉,他还是笑的风轻云淡,她也大方的笑笑:“是啊,是啊。” 明誉也笑,指着自己的脸,笑道:“没有辜负我这张聪明的脸吧?” 卫夷光被他逗笑,连声应道“是啊是啊,天生一副聪明样儿”。随后把第二个自己赢的奖品交给明誉手中。 明誉看了看手中的针线,握在手中,问道:“给我这个干什么?” 听到明誉的问话,只是笑笑道:“你的衣服不是被枝叶划破了吗?赢个针线让你回去缝缝。” 本是玩笑话,老板突然插嘴道:“回去缝什么?这位郎君,还不快请心上人现在给你缝缝。今日穿着破衣服可不吉利。” 卫夷光哑口无言。 明誉听了却笑的儒雅如玉,道:“我穿着破衣服倒也伤了你的面子,要不,就请阿姚替我缝补吧!” 卫夷光也便笑了笑,说道:“缝的不好你可别恼啊。” 她把锦带放在他手上,拿过针线,说了一句。就直接蹲了下去,缝了几针,便站了起来,道,“好了!” 他瞧着蜈蚣一样歪歪斜斜的针线,笑出了声:“看得出,你女红真是一言难尽。” 卫夷光把针线放在腰间的荷包里,看了看,笑笑:“虽说缝的不好看,不过也比你穿着破衣服好。明兄,挑剔了可不太好啊!好了,走吧,我们再去逛逛。” 他把锦带和花灯递给卫夷光,应了一声:“好。” 卫夷光立马跑向下一个摊子,向明誉摇手示意:“看看,糖人儿哎!” 明誉笑了笑,脚步快了几分,走到她跟前,看了看摊位上的糖人儿,问:“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些个小孩口味儿。” “我不喜欢吃甜的,不过吃一点又不吃亏。”她专心看着老板熟练的手法,随口答道。然后又朗声道,“老板,看你画的这么好,那你可以画人吗?” 老板点头,问:“只来一个?” 她看了看明誉道:“来两个,就画我们两个。” 明誉笑笑,没说什么。 老板画的很快,不一会儿递给卫夷光两个糖人儿,她举着一个小糖人,问道:“像我吗?” 明誉笑着点点头:“像,你瞧,那双眼睛弯弯如月,就像你笑着的一般。还有眉间那颗红痣。” 卫夷光把另一个糖人儿凑到他的脸旁边,道:“嗯嗯这个也挺像。你总笑着,不过啊,这小糖人儿可比你可爱多了。” 他接过糖人儿,看的仔细,笑道:“是吗?” 卫夷光点头,然后立马往着另一个摊子奔去。明誉跟到她身旁,她戴着鬼脸面具猛然一个回头,吓他:“哇!” 明誉还是笑的淡如水,甚是打趣的看着她。 卫夷光没趣的把鬼脸面具摘下,不满:“你再怎么也要给我个面子嘛。” 明誉却没有说话,挑选着面具,手指抽出一个赤脸夜叉面具递给她,笑道:“这个适合你。” 抬头,烛光中他笑的温婉儒雅。她又低下头,看了看夜叉面具,随后郑重的挑选着面具,不语。 他侧俯身子,看向卫夷光。他的眉毛微皱,眸子却极亮,他轻声言道:“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 卫夷光立马笑了:“你若不想让我生气,来,把这个戴上。” 他看着卫夷光双手扣住面具边缘凑到他面前的美人面具,眉微微皱,质疑道:“阿姚,不会吧?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这样愚弄我吧?哪有男子戴这个?” “怎么?不行啊?你都把我当夜叉了,我还把你当美人看。你还说我是愚弄你?明兄,这样可不好啊。”卫夷光看着他纠结的模样,忍住笑,装作皱眉郁闷样子,把面具又凑上一分。 明誉看了看,只好用右手接过,看了看美人面具,苦闷着推脱道:“我左手还拿着糖人儿。” 卫夷光把吃完的糖人棒扔在地上,把手中锦带系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右手拉着花灯,接过他的糖人,说道:“好了,戴上吧。” 明誉想了想,很是为难的说道:“我手上糖渍多的很,不好戴。” “行。我来。”卫夷光接过美人面具,走到明誉的身后。 想要踮起脚,可是他有些高了。卫夷光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道:“明兄,蹲低些,你欺负我矮啊?” 他侧首微微一笑,依言低了一些,口中却说:“不是你矮,而是我比寻常男子高一些。” “呵,口气不小嘛!”卫夷光听他如此骄傲,不禁一笑,随后将美人面具戴在他的脸上,系上后面的带子,歪着头不留意间在他耳边玩笑道,“美人,可戴好了。” 耳边柔声如风,明誉只觉得心一颤,立马转过了身。 卫夷光打量着他,身姿如玉,白衣无暇,玉冠长发,美人面具遮住他的面庞,只余一双眸子,这时眸光如月一泄琉璃芳华。 她低头,也为自己戴上了夜叉面具,对他笑道:“美人啊,走,随大爷我放花灯去!” 明誉正害怕她看见自己烧红的耳朵,见她这样说,这才安心不少,点点头,与她并肩走着。 明誉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朵,随后说道:“尤淮定了丹湖边的花船,今晚有烟花,他们或许先去了。” 两人相伴前往丹湖,到了湖边,人越发多了起来,几乎摩肩接踵。 明誉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花船,道:“那儿。看见了吗?” 湖边花船何其多,卫夷光踮了踮脚,道:“哪一个?” “看来,你是真的矮啊。”明誉笑道。 “我哪里矮了?随便捡一个小娘子,我都比她们高好不好,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和我这个小女子比吗?”卫夷光不满的反对道,“行了,别说这事儿,那船是哪一个?” “船前有六个大红灯笼的,还有”明誉正要说,却听见不远处一声声惊呼:“锦里阁的小娘子要出来了!”“呀!温玉娘子要出来了!”“快些瞧瞧去!” 锦里阁是长安有名的烟花之地,大覃歌姬,蜀岳舞姬,西域胡姬,亓卑鼓女什么都有,很是受长安纨绔弟子的中意。尤其这锦里阁的温玉娘子,传言中有倾城之貌,千金之才。 一时,人群混乱,似潮水之势冲打过来,而卫夷光和明誉也在这混乱中迷失。她被涌来的行人撞的东倒西歪的,却仍护着手中花灯。卫夷光被强迫的兜兜走走,也只能想着先找花船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莫言相见(3) 卫夷光挤在人群中,找了许久,她细眼瞧去,终于看见不远处有一舟花船,前面正好挂着六个大红灯笼。这花船很是华丽,锦绣船阁,雕花窗棂——很是符合尤淮奢侈的作风。 她上了船,却没见有什么人。进了船内,拂开那一层层轻如霞云的烟罗,走了两步,却瞧见白衣男子背对自己,站在船尾。他扶着围栏,静立着,看着水面。 卫夷光上前,抓住他的袖子,道:“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居然这么快在这里偷闲,明兄是不是太不紧张我了?” 他回头,脸上戴着一张美人面具,却没回话。 卫夷光笑了笑,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还想去瞧瞧那什么锦里阁的温玉小娘子呢!明兄随我去一趟吧。” 正要走时,却见明誉一动不动。卫夷光想了想,将系在左手腕的锦带一边放在他手中,笑道:“对了。把锦带系在手腕上,我就不会找不到你了。” 他却并没有听卫夷光说的把锦带系在手腕上,而是抓着锦带,不说话。 卫夷光也就没多想,只扯着锦带道:“那你可得抓好了,别放手。那锦里阁的船也没多远,瞧瞧去吧。” 正要走时,却吹来一阵风来,吹起了那船尾门外纱似的软烟罗。而身前人却环抱了卫夷光往旁边躲去,天旋地转间,她瞧见一支飞刀自明誉的脸庞飞过,凌厉刀锋正巧划过面具细索。 飞刀定在围栏上,美人面具应声而落。飞转中,他冠住头发的玉簪落在了地上,碎了。 也是刹那,深蓝色夜空中烟花炸裂,朵朵绽开,点点繁华划落出一道道流星。 烟花的光芒照在少年的脸上,一双极美的眼眸中五彩缤纷,鼻梁直挺,唇色如朱。黑发因无玉簪而散开,如瀑般的长发,甚是养眼。 卫夷光望着他的眼中映着烟花的光芒,点点如碎化成璀璨星辰。 不是明誉!傅晏?随后吓了一跳——是皇帝! 竟然是傅霈!怎么会是他! 思绪万千间,摸到自己的夜叉面具,定了定心——装! 傅霈抬头,眼中凌冽,看着船头,他冷笑:“终于沉不住气了。” 话音刚落,水里跳出许多身穿黑衣蒙面刺客出来。而两旁的小舟也飞来带着倒钩的细索,定在船身,而其他的蒙面刺客踏着绳索落在花船上。 刺客包围住船尾的两人,二话不说,拔剑袭来。傅霈放开怀中的卫夷光,卫夷光心惊时,往后一躲,却看到一旁的傅霈气定神闲,拂了拂袖。 突然间,黑暗中不知何来的利箭飞来,刺穿了快要近身的刺客。也在同时,船身摇荡时,数十个背弓便衣金陵军拔剑来杀。有几个刺客见不对,跳下水去,想要遁水逃走。却不到片刻,刺客的尸首浮了上来,无一人逃走——河底有埋伏。可却不知是方才埋下的,还是早在刺客之前便在水底静悄悄的看着蒙面刺客们的动作。 只需片刻,在烟火满天,人声鼎沸的闹市中,一拨刺杀天子的刺客悄无声息的死去。 再无声息时,卫夷光睁开眼,却瞧见傅霈挡在自己身前。 傅霈说:“周燃,有活着的吗?” 只见一个穿着黑衣,沾染了满身鲜血的年轻男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渍,恭敬回道:“都是将毒药藏在牙床后的死士做派。有一个被属下打掉牙后,吐了出来。没死成。公子,带上来吗?” 傅霈却回头,看了眼身后手指交缠,微微发抖的绯衣女子,想了想,道:“带回去好生看管着。” 周燃抱拳:“诺。”随后便领着周边的金陵军开始收拾刺客的尸首。 傅霈捡起落在脚边的美人面具,将断了的绳索再系好了,戴在脸上。又捡起卫夷光被吓掉的并蒂莲花灯,对着卫夷光说道:“走吧。” 认出来了?卫夷光想着,却摸了摸依旧戴在脸上的面具,正在疑惑时,却听见傅霈继续说道:“想什么?不去瞧瞧锦里阁的娘子吗?” 卫夷光皱眉,退了几步,踌躇的说道:“我c我不认识郎君。” “装什么?你的记性就这样差?三年时间你就忘了我的样子?”傅霈含着三分笑意说道,在卫夷光听来却是一颤,“朕——可是记着你的。” 卫夷光愣住:戴着面具你都能认出我? 只得装作恍然大悟诚惶诚恐的样子,刚要行礼时,傅霈挥袖:“免了。唤我声公子就行。” “诺。”卫夷光作罢,心下正在盘算起疑,下意识低头,正好对上躺在一边把眼睛瞪得极大的死尸,瞬间什么心思都没了,吓得往傅霈身边走了两步,颤抖的双手死死相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眼睛。 傅霈微微皱眉,伸出手拉过她的手,缓缓走去:“别看了。” 卫夷光一愣,瞧着拉住自己骨节分明的手,心下惊异,却又不敢挣脱,只得随着他走。 周燃看到傅霈要走,上前抱拳拦住他俩的路,有些无奈唤道:“公子。您的安危” “我明白。”傅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短刀,淡淡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能回去。” 周燃见自己劝阻无用,便道:“属下会派人跟在公子身边,请公子放心。” “随你。”傅霈拂袖,拉着低头的卫夷光,直直走去。 街上行人虽还多,却不如刚才混乱繁杂。傅霈依旧拉着卫夷光的手走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卫夷光正是糊涂时,听见两旁的女子对着傅霈指指点点。 傅霈虽然戴着面具遮住面容,却也难掩他一身清冷的华贵气质。他比三年前高了许多,立在人群中甚是出众。他长发披散,广袖白衣,腰佩短刀,很是有一股子魏晋风骨,气质脱俗。 这面具下藏的是傅晏的脸。卫夷光这样想着。 哪晓得三个女子还是耐不住性子,结伴走了出来,对着傅霈水眸含情,各自拿出自己亲手绣的荷包,说道:“公子,是要收哪一个?” 三个姐妹同时拿出荷包,自然是要争个先后高低。 傅霈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她们,随后瞧着自己身边的卫夷光。 怪不得是皇帝,肯定是没出来玩过。 卫夷光有些发笑,刚好轻轻一摆手,正好挣脱了傅霈的手。心下这才放松了些,她上前,说道:“三位女郎,我家公子要去赴约,不能领女郎意,请见谅。” 委婉的拒绝。那三位女郎有些失落,其中有一个女子再瞧了傅霈,还是觉得不甘心,仔细瞧了瞧这个出面说话的绯衣女子,挑眉问道:“你是郎君的婢女吗?” 卫夷光刚要说话,旁边人突然挽住自己的腰,揽入怀中,正惊异时,却听见傅霈清冷的声音:“这是我家夫人。” 随后,也不理会愣在原地再没说话的两个女郎。牵起了她的手,便走了。 她还被那一句“夫人”给惊的有些出神,却听见傅霈随口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直接走了就是。” 卫夷光看着拉着自己的人,不由皱眉。 突然,傅霈停步,看着面前有些拥挤的人群,道:“到了。” 那艘花舟停岸边,灯火通明。而那岸上的人们围成重重包围圈,叽叽咋咋说个不停。原是锦里阁的温玉以诗会友,出了诗题,请各位文人雅士解题,若是解开了,自然能入舟相见。 卫夷光早就没了去瞧热闹的心,便对着傅霈小声说道:“公子,回吧。人太多了。” 傅霈看着她,点头道:“行。我们去放花灯。” 卫夷光无言的看着傅霈抬了抬手中的并蒂莲花灯,只得低首称是。 傅霈拉着她,又往岸边走去。 卫夷光看着两支相握的手,微微愣神——到底什么情况?干嘛又要拉着。 她不由顿住脚步,傅霈回头看她,卫夷光立马浮起笑脸,指了指两人拉在一起的手,道:“陛公子,奴随着你走就行。”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拉着我就行。 傅霈低头看了看两人相握的手,却依旧不放,淡然说道:“你若跑了,又或是人多,你跟不上我,那该怎么办?我可不认得路。难道——你担负得起这责任?” 卫夷光哑言,咽了口唾沫,恹恹回道:“奴不敢。” “这不就结了。”隐在面具下的面容勾起笑意,声音却依旧淡淡然。 两人相握着手,走到河岸边,傅霈向着旁边有火折子的伴侣借了个火,便把花灯点燃了。 卫夷光蹲下时,傅霈同她一起。卫夷光抬头,与他视线相对,却哪知他已把面具摘下,别在腰间玉带上。他微微一笑:“怎么?我都把面具摘了。你不摘吗?” 卫夷光低头,缓缓将面具摘下。河边风起,花灯火影恍惚中,她低头,自有风华。倏忽间,与这张脸相交叠的是三年前的匆匆相遇,也是刻在记忆中在梦中的人。 她并未看见他失神的眼睛,只是低着头。 “你怎么总是拿着尤淮送的?”他突然问道。 “啊?”卫夷光疑惑的抬头,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腰间的短刀——呆在言舒公身边,她也曾遭遇过两次刺客行刺,言舒公说,让她自己佩戴些可以护身的东西。后来,只要出来时,她便下意识的将这把刀藏在腰间。 傅霈皱了皱眉,道:“你,不会” 看他这样,不会还真以为自己喜欢尤淮吧?若是传到尤淮口里,那可不得了。 卫夷光抬头道:“公子想错了。” 傅霈勾了唇,说道:“放灯吧。” 她点头。 两双手轻轻推动并蒂莲花灯,水波微动,花灯载着蜡烛微光划出一道水痕,轮轮涟漪荡开。河间流转的,是岸边那盏盏花灯,火光摇曳,却生出一副美景。 她静静看着他们放的花灯缓缓飘远。 “你许了什么愿望?”傅霈问道。 “嗯。三个。”卫夷光随口回答,其实心下却想,才看到杀人的一幕,你又在我身边,怎么可能安心许愿。 “贪心鬼。”傅霈微微一笑,说道。 卫夷光心下一动。 “我只许了一个愿望。想听吗?” 卫夷光看着他,突然笑了:“公子没听过?愿望说出来是不灵的。” 清冷月光铺落在他身上,傅霈拂袖,负手立着,淡淡说道:“听过,却不信。难道愿望随着这花灯随波逐流就能成为现实?” 卫夷光笑了笑:“奴晓得了,是不是愿这大覃昌盛,国泰民安,天子圣君能流芳千古?” 傅霈含笑,却说:“我可不担心这个,该来的总会来。我许的是我能早些与一人相认。” “哦?公子找的什么人?”卫夷光疑惑,做帝王的哪有什么人物比自己的江山社稷还能重要。 “这个人,我等了十一年。”傅霈轻声,将面具戴上。 傅霈等她也戴上了面具,伸手牵她。 两只手相握,卫夷光的手有些绷直了。傅霈分开五指,翻转时,与她十指相扣。还未待卫夷光反应,他的大指姆似乎是条件反射一般轻轻扣在她的虎口处点了三下。 这个动作 她心下狂跳,犹如惊弓之鸟,面容藏在面具下看不清表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莫言相见(4) 刚刚走出岸边,到了五象口,却瞧见许多身穿玄衣盔甲的金陵军排成阵队,而那前面做焦急状踱步的年长者正是高恭。 路人都被这阵队给吓到了,一时都不敢过五象口。 傅霈皱了皱眉,还笑着的脸突然冷下来。 卫夷光也愣了愣,随后立马说道:“公子,这可是好大的阵仗。您还不回去?” 傅霈看着她,唤道:“卫夷光。”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心中一动,不敢去看他,只低着头:“诺。” 他收了牵着她的手,卫夷光的手顿了顿,又垂了下去。他又伸出手,解开系在卫夷光手腕上的锦带,说道:“这个给我,留作纪念。你要记得,在你面前的我,现在不是大覃天子,也不是傅霈。” 卫夷光不解,抬头瞧着傅霈,问道:“公子是什么意思?” 傅霈见她抬头,对视一眼后,他解开自己的面具。随后,抬手轻轻掀开她的面具,附身,亲上她的唇。 卫夷光只觉得唇上一凉,脑袋瞬间空白,不知作何反应:什么情况? 轻轻一吻,点到为止。 他面色如常,将面具给她戴好,瞧着她失神的眼睛,说:“记着了?叫我的名字。” 她本来被他的亲吻惊的呆愣着,听到他的问话,也没有反应。 “叫我的名字。”他直视卫夷光的眼睛,轻声道。 犹如被蛊惑一般,卫夷光开口。 “傅”声如蝇语。 他眼中笑意极深,道:“傅?” “傅霈。”几乎是气音。 傅霈突然哈哈大笑,伸出手抱住了她,说道:“傻瓜。错了。” 她不明所以,神思却回来了,完了!直呼天子名讳!卫夷光只觉得自己疯了。 傅霈却伸手,将眼前眼神闪烁,慌乱不已的绯衣女子揽进怀中。 卫夷光脸滚烫着,红的似乎多抹了胭脂。一动不动,犹如石化。 傅霈的手越发紧,用右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笑好了时,眼眸突然黯淡下来,他心下只觉得越发沉重,只轻声在她耳边道:“但是没关系。” 傅霈松开她,将锦带系在自己的手腕上,他看着卫夷光,又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得等我。记住了吗?” 卫夷光看着他,只觉得心下乱极了,什么都没懂,便怔怔问道:“要我等什么?” “等我握紧了刀,拔掉所有的毒刺,你再来。”傅霈微低头,眼眸中是卫夷光看不懂的东西,却足可以将她沉溺在其中。 卫夷光微皱眉,只与他对视,他也一直看着自己,似乎要等到自己的回答才会罢休。 片刻,她才答道:“奴等。等到公子要奴等到的时候。” 傅霈这才笑了,他点头,随后向着卫夷光身后提声道:“来人。” 树荫下一声答应,吓得卫夷光一震,看去,只见暗处走出两个黑衣人,一个便是周燃,他低头应道:“诺。” 卫夷光心道:原来,周燃一直跟在身边。 “送她回去。”傅霈说道。 “诺。”另一个黑衣人应道。 “我走了。”傅霈轻声道。 卫夷光低头行礼,却被傅霈扶起:“以后单独见我,不许行这些礼,也不许自称奴婢。” “诺。”卫夷光回答,却依旧低着头。 傅霈似乎叹了口气,他转身走下阶梯,周燃跟在他的身后。 而此时,卫夷光终于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傅霈却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问道:“院子里的玉兰花结果了吗?” 卫夷光下意识的回答道:“结了。今天结了第一颗。” 回答完,这才疑怪:为何他会知道言公府里种着玉兰花,而且玉兰花只种在自己住的园子里。难道,他来过? 傅霈只是点头,没有再问话,抬了抬拿着美人面具的手挥了挥,随后便再也没回头了。 卫夷光远远看着他和周燃走到五象口时,高恭连忙迎了上去。高恭迎着他上一架马车时,他却走向了一旁的骏马上。傅霈很是流畅的上了马背,却定眼瞧着卫夷光那处,似乎要穿过这人海,与她对视。 这流动的人群中,只有他静立着,芝兰玉树。 她看的竟然有些痴了:“傅” 疏忽,风起时,卷起他的广袖长发,似乎要将人吹走一般。他一动不动,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是卫夷光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风作大,她迷了眼,待到再次睁开眼时,只瞧见了白衣少年骑着黑马远去的背影,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井然有序的玄衣金陵军。 “女郎。该走了。”那影卫依旧在暗处,叫她。 卫夷光看到那身影掩在房檐屋舍中,他前进的方向是长明宫,那里灯火通明,是一座华丽锦绣城。住在里面的人金贵无比,而他却是之中最尊贵的人——他拥有天下。 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昭安的话——“那宫中看着华丽多彩,里面净是些吃人的野兽。” 是了,这长明宫里关着野兽,还关着猎人。 这个要她等的人,到底是猎人还是野兽? 卫夷光眸色暗沉,最终转过身,与那驾马人背道而驰。 她想:你要我等,我答应了你,自然是要等到那时候,可是到那时作抉择的依旧是我,绝对不会是你。 —— 那影卫将卫夷光平安送到言舒公府门时,便回去了。 卫夷光回去时,听见言公坐在庭院里弹琴。她站在走廊中,安静等着言舒公弹完这一支曲子。 可在后半段时,只听琴弦断开的声音。卫夷光一惊,看过去,言舒公还是静静的坐着,看着断了弦的古琴。 卫夷光走过去,唤了一声言公。 “嗯。玩的如何?”言舒公笑着看着她,问道。 卫夷光也笑,说道:“街上很热闹,人也很多,我放了河灯,吃了糖人儿,猜了谜语,还得了些彩头。” 她突然想起那人群中独独而立的白衣少年,还有那个轻轻一吻,还有他那时牵着自己的那个小动作,她微微愣神,那动作梦中傅晏牵着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的习惯。 还未深想时,言舒公突然笑着说道:“多玩些好。要不然你每天关在这院子里,好好的年纪,别关的老气了。” “腹有诗书气自华,哪里就能老气了?”卫夷光回神,笑道。 言舒公看着她,突生念想,似乎从前的人从未老去,也从未离去。 “夷光,不想嫁人吗?” 她一听此话,笑意一僵,却也是一瞬,随后说道:“言公于我是大恩,我愿一生留在言公身边。” 言舒公一笑,低头看着断弦之琴,道:“留来留去会成仇的。” 卫夷光听到这话,微微蹙眉,正色道:“夷光初见言公之时就说了,言公救了我,我必然结草衔环,报效万一。这些年,言公待我,如师如父,恩重于山。无论言公将我当做言公府的一把刀,还是一枚棋子,我都无畏。” 她抬眸,眸子极亮:“所以,言公,我——到底是什么?” 她在试探,她在想弄明白言舒公到底要她做什么,这三年,言舒公教她女子不该学习的东西,例如兵法c例如权谋,唯独没有教会她一个大覃女子应该会的女红c女训。她原以为,他将她当做了一枚棋子,但是,处处迹象却又表明言舒公是真的疼爱自己,丝毫没有让自己干预一切事物。卫夷光知道,自己的命依旧掌握在这位老者手中,她必须要弄明白自己对于言舒公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老者淡淡的看着身前的秀美女子,与她这一双迫切的眸子对视,可最终,老者微微一笑,依旧慈善的说道:“去睡吧。” 卫夷光微微皱眉,甚是失望,却还是起了身,对着言舒公行礼,转身走了。 快要走出长廊时,却听见老者唤住她。 她停住脚步,回头时,看见月色下的白发老者笑的慈善,他仙风道骨,不沾一丝尘埃。 他说道:“明天我得带你去见一个人。” 卫夷光心下盘算,低首回道:“诺。” 随后,转身便走了。 在她走出的那一刻,武虚和另一个灰衣人从长廊暗处走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别离经年(1) 两人向言舒公微微行礼。只见那灰衣人不过四十多岁,容貌俊朗,身形却比将近花甲之年的武虚还要矮小一些。 两人坐下,灰衣人笑道:“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心里的小盘算打的这么响,我想听不见也不行。” “夷光心里疑惑,我也无法同她讲明白,也挺难为她了。”言舒公一笑,说道。 “那言公可否与我说说,这小丫头到底是何作用?”灰衣人笑道。 言舒公神色微沉,道:“她,怕是我们少年天子的底线。” 那灰衣人心下一沉,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的笑道:“若是如此,那便是同江山一般重要了。啧啧,红颜祸水啊。言公怎么——不杀之而绝后患?” 言舒公只微微一笑,低头抚琴:“你怎知我没动过这念头?” 灰衣人似乎不解,随后看向对自己微微摇头的武虚,心下突然明白了:她是卫家人,而且,怕是那少年天子应该也知道了,所以言公才无法再下手。 想了明白,他也不再问话了。 武虚这时方开了口,对着言舒公说道:“五爷,陛下今夜出来,宫中迅速派出金陵军找寻,阵仗不小。而且,今晚还有一拨人行刺陛下,应该是言汝晦派来的,但是陛下留了一个活口。” 灰衣人讥讽一笑:“如今,言汝晦的动作还真是大了,派出死士刺杀天子,看来,还真是留不得了。” 言舒公不说话,抚了抚琴弦,突然问道:“见到面了?” “是。但不知是偶遇还是故意安排,夷光和陛下在一起,却不过只是放了花灯而已。夷光是陛下的人送回来的。”武虚回答道。 言舒公低头,抚摸琴弦,道:“嗯昭玥公主准备好了?” “公主一月后便可出嫁。”灰衣人笑着说道,“操办昭玥公主嫁礼的宜姝太后历来雷厉风行,颇有她兄长言汝晦的风范。” 武虚叹了口气:“昭玥公主刚过十五,正是及笄之年,就要远嫁北狄。虽说之前那个年龄可作公主阿翁的老单于暴毙,因祸得福。可继位新单于的年龄也不小,和公主父亲一样。再说父死妻其母,之前嫁过去的长云公主(昭玥公主的姑姑)还得尊她一声‘阏氏’。真是乱了辈分。” “温亲王独子早年病逝,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百般的不愿意,却也只能领了旨意。听说,昭玥公主还在府里寻死觅活。反正宫里的人不管,一月后照样领人。也可怜了温亲王有苦说不出。”灰衣人一脸的笑意,丝毫没有什么怜惜之情。 武虚为人刚正,随与温亲王无交集,听到这话,却也叹息道:“是啊。真是有苦说不出。” “真算是温亲王倒了霉了,让温亲王赶上这一趟了。陛下年轻,皇后暂时定下了言家女郎,但是也还没有娶进宫。后宫里的妃嫔虽少,到底都是年轻貌美,哪晓得竟然一个孩子都没有。”灰衣人仍然笑道。 武虚踌躇再三,还是皱眉问道:“五爷,你真的要送公主入北狄?” 言公笑了笑:“当然。” 三个月前,北狄老单于暴毙,二王子戈余杀死了本应继承大位的最小的王子丹余,自己坐上了大单于之位。历来,新大单于继位,大覃便会送一位公主入北狄做大阏氏,以示两邦友好。 如今,也是不例外。一个多月前,戈余派人前来大覃求娶公主,这辈里,也只有温亲王之女最是符合资格。朝堂上议起护送公主到大京关边境的人选,言舒公自行请命,同李叙大司马一起,陛下也就准了。言舒公能亲自护送,并连带着李叙大司马同路,是多大的殊荣,却也是无言的压力。即便温亲王再不识趣,听到此话,也只能将一肚子的推辞之语吞回肚子里了。 “长安离大京关边塞之境有两月的路程,难保没有刺客。前些日子,五爷出府,便是数十刺客,这大京关”武虚皱眉道。 灰衣人却打断了武虚的话,依旧笑意不减:“五爷,放心去吧。长安的事,我会好生看着的。” “甄子霖!”武虚看着灰衣人,恼怒道。 身着灰衣的甄子霖却不理会,只是瞧着言舒公说道:“我已经传书给几道,让他预备着。只是父亲他” 言舒公一笑,对着甄子霖说:“你父亲脾气一直不好,但是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面上再怎么都会见我一次的。明天,我去找他下棋。” 武虚已一听“将死之人”四字,脸色铁青,终是甩袖离去。 甄子霖低头,随后恢复笑意,点头道:“子霖明白了。”随后拱手行礼,便走了。 言舒公看着手下古琴,面上笑意不减,再看今日皎皎明月,轻声念道:“月色好啊。” 只是明年今日再看不见此景。 拿酒时,他的身边坐着一白衣女子,月色下,她的笑靥似雾似梦。 “是啊,月色如此好。阿舒,你替我一直看下去吧,等到那时候,再来与我说。”她轻声道。 他的手一顿,却不敢动了,只怕动了身边人就如水中月一碰即散。 他望着月亮,笑着回道:“快了,那时候就快到了。我就快来陪你了。” “等到我与你见了面,我要和你说许多事。主家里你种的梨树春日花开,秋日结果,从未凋零。你最爱的玉兰花,我种了一院子,这时正是花开结果的时候。但是今年西街巷尾那家糕点铺子已经不再做你最爱吃的胭脂糕了,我求了许久,他家老人这才做了。今日,我才送去。对了,我还带了他们新出的芙蓉酒,不辣嘴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苍颜白发的老者笑着,却像极了当年小心翼翼的少年。 随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的孙女,她叫卫夷光。是你儿子入芳的小妾所生,是卫家的八女郎。夷光长得很像你,一颦一笑,真是像极了。我本来想让她过安稳的日子。可是她的性子不像你,不像卫翦,也不像入芳,反而很像阿珂那般的奇女子,聪慧过人,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还有,晏来很喜欢她,我害怕我走后,夷光终究会进了那长明宫,所以我教了她许多事。许多你不会想到的事” “阿舒。”她安安静静,却突然打断他,“我不恨的” 这是她那短暂的一生最后的一句话。 言舒愣住,手一松,玉瓷杯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那年那日,阴雨连连。他听到密报,匆匆赶到卫府,抱起已经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的她往天玄子处赶去时,含着热泪,只是自责的反复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会救你的”,而她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这句话,随后静静闭上了眼。 终于他跪倒在雨地,失声痛哭,紧紧抱住怀中失去温度的人。 她不恨,他却恨!恨自己当日为何被那叛军绊住脚,恨主公为何不派他去卫c苏两家,恨婢女青儿为何给她送去鸩毒,恨姑父为了林家权势让她嫁到卫家去,恨父亲以性命相逼令自己不许娶她 那日,他这辈子从未生过那样大的怒气和杀意。他冲进监牢,拿起长剑挑断了那叛军的经脉,让他痛苦的流尽全身血液才死去。他逼青儿喝下比鸩毒还要可怕的毒药,足足疼了二十四个时辰才脸色狰狞的死去。他下计将姑父的羽翼扒光,让他不涉及言林两家的前提下被玄宗流放边疆。还有他的父亲,直到病死榻前,苦苦喊着自己的名字,死不瞑目,他还是未去见父亲一面,即使母亲哭着跪下求他。 还有,他追随的主公——是他的发小,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也是害死她的凶手。 恩怨难明。 所以即使武昭王篡位,他从未干涉。他想着,主公啊,你最在意不是这天下吗,那就毁了吧! 看啊,那时的他真的是恨极了,想毁了一切为她陪葬,甚至想拉下这大覃江山为她殉葬。 可是,多年后,当他知道,主公其实下了密令,要保护卫家夫人时。他终于答应了两宫太后要发起扶正之役的提案,他重新登上庙堂,教导年幼的傅霈,为这大覃江山鞠躬尽瘁。 还有,还有自己。 他也恨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恨。但是他要做的事那样多,要等的人那样多。他等着死亡的那天到来,他等着解脱的那天。待到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能够见到往昔故人,见到她。 泪落青衫,无声无息。 “姮儿啊”他一如往昔的叹息,却带着十足的悲痛,那是他已有数十年未曾唤出的名字。 月色如瀑,洒落这处庭院中。 这庭院偌大,可除他,再无旁人。 ------题外话------ 注意一下,这里出现了“阿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别离经年(2) 卫夷光看着这山谷中瀑流汹涌的悬天瀑布时,十分震撼。 随后听到一声东西砸碎的声音,立马跑到围墙里去看。只看见茅屋外的石凳上,言舒公和一白眉老者相对而坐,石桌上的棋盘已成残局。 言舒公已经没了往日的笑意,很是淡漠严肃。而白眉老人却站了起来,怒目相瞪。卫夷光看去,只见言舒公脚下那摔成两半的断琴正是昔日他最钟爱的古琴。 卫夷光小跑过去,查看那古琴,古琴本就古老,若是太过用力,琴身就会断裂。她看着已经断成两半的古琴,很痛惜的捡了起来,察言观色的小声说道:“言公,坏了,看样子是修不好了。” “赠琴之人虽生犹死,丝毫未念当年自己许下的盟约,只知道在此处偷闲。我抱着旧物前来求他兑现许诺,却丝毫没动他这副铁石心肠,那我还守着这死物做什么,还不如砸了干净。”言舒公淡淡说道。 “言文伯(言舒表字文伯)!你!”白眉老人一看便是性子暴烈的人,听他这番言语,不由气的吹胡子瞪眼。 卫夷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瞧着一旁如同看戏的灰衣人,他带着笑意,像是很中意这场子戏。 灰衣人看白眉老人气的不行,也只好缓缓走上前,劝到:“父亲,气什么?反正你这东西都送人家了,人家怎么处置都是说得过去的道理,人家砸了,眉头皱都不皱,你倒是气成这样,得不偿失啊!” 卫夷光被这番话逗笑,正低头憋笑时,被白眉老人瞪了一眼。 白眉老人刚想大吼大叫,却正眼打量她,随后指着她问道:“林姮的女儿?” 卫夷光被他盯得不自然,又被他的问话问住了,随后恭敬回道:“林姮是我阿媪。” “甄玞你活得越老越不行了,她这般年纪,若是女儿能说的过去吗?”言舒公喝了口茶,讽刺道。 卫夷光皱眉:甄玞? “卫入芳的女儿?卫翦的孙女?”老人皱眉,低声道。 “是。” “你叫什么?”他得到肯定,便又问道。 “卫夷光。”卫夷光回道。 她这才想起来甄玞是谁,大惊,这人是大覃最有个性的谋臣。高祖手下曾有七人,文臣卓尔不群,武将骁勇善战,高祖曾笑称“朕有北斗七星平天下”。而这个甄玞是文臣中最有个性的,也是最不怕死的,常常和高祖闹得不可开交。 传闻中,这个甄玞曾献给皇后一盒糕点,最后得知被高祖偷吃了三块,就又与高祖吵闹,最后竟然闹得辞官回乡的下场。 想到此,卫夷光不由一笑。 “笑什么!”甄玞大吼道,把卫夷光吓了一跳。 “甄玞,我带她过来,可不是让你吓得。”言舒公皱眉道。 甄玞瞪了他一眼,随后打量她,缓缓坐了下去,虽没了怒气,但是依旧脸色铁青,道,“小丫头,过来,我瞧瞧。” 卫夷光依言过去,大胆的瞧着这位历史上很是出名的有个性的谋臣。 “嗯,真是像极了。”他突然笑道,对着言舒公道,“我第一次见林姮的时候,正是和她一样大的时候吧。” 言舒公静静的,不言语。 甄玞也安静下来,看着卫夷光手中捧着的断琴,随后接过,细细摩挲着这琴弦,叹道:“想当年我寻到这古琴时,断了一根琴弦,还是林姮帮我接上的。本想送给她,后来,她却说,你爱琴,还不如送给你。” 卫夷光瞧见面色淡然的言舒公,心下道:阿媪是言公表姐,我是知道的。但是没想,阿媪和甄玞还相识。 “真是物是人非啊。”甄玞叹道。 言舒公随后说道:“当年之事,我已经和你说清了,主公并非要害死她,而是恰巧而已。你后来找了个不伦不类的由头,便辞官走了。你不愿意,我不逼你,放你这么多年的悠闲,如今找你,你真就不念同袍之情?” 甄玞沉默。 言舒公轻声叹道:“当年七人,只剩你我二人了。我们同主公,歃血为盟、皇天后土所证的诺言,难道你就真的全然不念?” 又是沉寂。 “子霖。”甄玞突然叫道。 一旁的灰衣人道:“在。” “几道那里……” 卫夷光在旁听到这名字,心下细想:几道?莫不是守在大京关的校尉甄几道? “父亲不用担心,我早就写了封信过去了。”甄子霖笑道。 甄玞皱眉:“你这小子!” “言公抱琴而来,父亲肯定是要答应的。知父莫如子,儿子知父亲,那臭小子自然也是知道儿子的。”甄子霖依旧笑道。 甄玞依旧厉声,却眼底含笑:“你这小子。” “几道很像子霖,幸好不像你这恶脸像。”言舒公也笑道。 卫夷光这才理清楚,原来甄几道原来是甄玞的孙子! 甄玞嗤笑一声:“你这孤寡之人肯定是羡慕了。” 看来两人常开这样的玩笑,言舒公丝毫没有怒意,而是笑道:“我羡慕什么,夷光可是乖巧的很。” “是啊,我倒也想要个丫头片子。”甄玞笑了笑,随后对着卫夷光笑道,“丫头,叫声阿翁听听。” 卫夷光看了看言舒公,见他笑着未有阻止,随后她才乖巧的笑道:“阿翁!” 甄玞摸着长髯,大笑道:“好丫头。” 言舒公一听此话,瞧着甄子霖淡淡道:“听到没,你这老父亲要个小丫头宠宠。” 甄子霖也笑,却有些无奈道:“我家那位是怕生孩子,我是怕又被她挺着个大肚子欺负。” 三人哈哈大笑,就连卫夷光也笑出声来。 在走时,言舒公正色道:“你不愿再入仕,我也不逼你了。只愿这事做成后,你的日子依旧平稳。” “此去艰险,你好生保重。”甄玞皱眉,也同样正色道,随后大笑道,“我准备一坛子好酒,等你归来,痛饮一番。” “自然。”言舒公笑道,“那琴……” “我会修好的。所以,你可得尽快回来,要不我可得送给别人去了!”甄玞道。 “会的。很快就回来。”言舒公笑着说。 两人相视一笑。 “珍重。” “珍重。” —— 言舒公和卫夷光走到下坡时,突然听到山头传来悠远的笛声——赠君曲,是首送别的古曲。 他回头时,看见茅屋前依旧站着模糊不清的两个人影。 卫夷光听着这笛声,看着言舒公眼中沉重,笑道:“言公,下次你来找甄老,把我带上吧。” “好。”言舒公慈爱的看着卫夷光,点了头。随后再看那山头上的人影,转身离开,高声念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卫夷光看着那茅屋,听着这悠远自由的笛声,低声念道这句诗。随后跟上言舒公的脚步。 而茅屋前,甄玞吹笛,一直看着那两个人走入树影之下,再也看不清去处。 一曲罢了,却依旧皱着眉头望着。 “父亲,回屋吧。你身子再受凉会禁不住的。”甄子霖皱眉劝道。 “他这一次,已是抱着决绝之心。怕是有去无回啊。”甄玞叹道,“我不及他,当年我忍不了,也不想担那样沉重的担子,逃到此处,做了闲云野鹤。我又何尝不知,他为了我受了太多不必要的担子。是我欠他的。” “父亲……”甄子霖不知怎样去劝,唤了一声,却无后话。 他抚摸着甄子霖抱着的断琴,随后收了笛子进去,沉声念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别离经年(3) 傅霈与言舒公相约夜里指天台上相见。他却特意来早了些,登上山时已是傍晚。 指天台上,红日西落,云雾下余晖落了长安城。悬崖边上的一棵松树下,一老者跪坐着,所搭的案台上放着酒杯。身边立着一位童子,为他执酒。那松下老人正坐着,高冠白发。寒风吹动白衣公卿的衣角白发——甚是天人之姿。 傅霈无声遣退了周燃等人,让童子将酒壶给了自己。童子向着傅霈俯身行了礼,刚想识趣的下去,却被傅霈示意站在一旁就好。童子颔首,退了十步,低头等候。 傅霈看着言公依旧坐着,毫无动作,也就放了心,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不由皱眉。 这酒壶,热度已散——言公他定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傅霈微微蹙眉,抬头看着老者背影,心下安静,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待着。 言公望着那落日一点点下沉,余晖中的长安城落尽光芒镀上的金色繁华——凉透了,静极了。 他举起桌上的酒杯,示意童子倒酒。 傅霈上前一步,为他斟酒。 言公看着这快落尽的太阳,举杯一敬,随后将酒全数撒于地下,低声道:“我敬这天地日月——大覃江山。” 傅霈动容。 却看到夕阳快落下了,便将酒壶放在童子手中,无声退下。 夕阳一落,夜已至。 言公听到身后的声响,回头望去,却见那玄衣少年从山间小道中提着一盏明灯而来。 言公不由一笑,起身对着少年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言公免礼。”傅霈将灯放在案台之上,道,“言公何时来的?” “刚到。”言公笑道,“倒是陛下来的准。” 傅霈含笑点头,刚要同言公坐下时,那小童上前要给二人倒酒。傅霈连忙止住,道:“酒凉了,先去温一温。” 言公抬眸看向傅霈——一个刚到的人,怎会知道酒凉酒热? 傅霈这才觉得话说的不对,却只一笑。 言公何等聪慧,瞬间也就明白了。却只低头笑了笑:“陛下,到底何时到的?” 傅霈笑:“无论何时来,可比不得言公来的早。” 小童下去温酒时,傅霈又道:“去为言公拿一件厚的裘衣。” 小童领旨又才下去了。 言公又看着傅霈道:“陛下今日奏折可批完了?” “是。” “昨日,七夕节,陛下可玩耍够了?” 傅霈笑着叹了一口气:“真是瞒不过言公。昨日,确实是朕错了。” 言舒公叹声道:“陛下这三年偷偷在夜里进臣府内,去看她,臣没有阻止。可陛下昨日将她带在身边,确实是做错了。若是遇到刺客,又或是宜修宜姝等人将她看做眼中钉,那臣囚着她的这三年,又成了枉费。” 卫夷光待在言公府中,很少出府,除非随着言公出府。本是言公担心卫夷光出府遭到宜姝的刺杀,毕竟此时,在卫夷光初来言公府时也是有那么几次。可是一一都被言公安排的影卫所阻杀。后来,虽然暗杀似乎没了,但是言公却依旧安排让夷光最好待在言公府里。或许是卫夷光也明白了言公的意图,安安心心待在府里,很是安稳。七夕之夜,是言舒公第一次让她能独身出府。 这些,傅霈也知道。 他蹙眉:“昨日,朕是真的不知道她会来船上。本来那船是来引出言汝晦派来的刺客,别无他意。” 七夕之夜,傅霈透出消息微服出访,引出刺客,一举捕获。可不知,那时他立在船头时,却听到了卫夷光的声音,心下惊异片刻后,瞬间想到难不成她是引子,可是最后排除了这点后,他这才感到心里是有几分开心的。 言公听到此话,顿了顿,这才又说道:“刺客呢?” “只剩一个。” “探出什么口风?” “一无所获。”傅霈冷笑,举杯淡淡道,“言汝晦那般阴冷的人物,那刺客定是被他把握住了死穴。” 言汝晦淡然道:“本来就没有多大希望。” 随之,他蹙眉,正色道:“不过,这刺客绝对不能杀。先留作震慑言汝晦的引子,定要好好保护。” “明白。”傅霈颔首。 言公低声道:“北狄已经稳妥,杨岫春还在突梵,还有——我们同阿卑罗哲黎的交易已经达成了。” 傅霈颔首,不语。 此刻,小童上来了,将温酒倒在二人面前的酒杯中,又将厚重的裘衣披在言舒公身上。傅霈示意,让小童下去了。 二人无言对饮。 傅霈再为言公倒酒。 “臣上次给陛下说的法子,陛下可明白了?” 手一顿,酒撒了出来。 傅霈收回了酒壶,再为自己倒酒,面容冷静,看不出心思。 言公看着他喝下酒,又为自己再次斟酒。 如此,三回时,言公道:“陛下,臣说过,言汝晦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若不是将他逼到绝路,绝无可能寻到他的可治之罪。只有臣这个办法了。” 傅霈停下倒酒,抬眸看向他,淡淡问道:“只有这一个办法?” “是。”言公肃颜回道。 “言公所法,是以一位高权重之人的死,逼的言汝晦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绝路之时选择——造反。”傅霈举起酒杯,微微摇晃,眼神冷冷,“如此,罪名——天下共击之。” “然后,再以那个刺客为引,设下一场局让他落网。”言公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他把酒饮下,放下酒杯,含笑道,“而那个位高权重,黎民敬仰之人。想来,天下,没有比臣更合适的人了。” 傅霈抬眸,与一脸淡然笑着的老者对视,却在下一秒,傅霈猛然起身,转向悬崖之面,道:“朕不同意!可以让言汝晦伏法的法子还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一定要朕走这样的路?” “还有别的迅速的办法吗?言汝晦已经可以派人刺杀陛下。若是哪一日真的成功弑君,大覃江山易主,那时天下将会大乱!” 傅霈回头,看向言公。 “陛下,臣已经老了,如此残身一如风中残烛,随时就灭了。臣已无法压制言汝晦了,他羽翼已满,权倾朝野。再等,怕是局面便无法挽回。”言公皱眉。 傅霈想了想,又道:“可是,还可以有其它代替的法子。你该明白,造反逼宫是诛九族的罪名。沭郡言家可是你的家族,你如此,也是将言家置于死地,遗臭万年。” “依照臣之法,言家还能有救,还可保住家族名誉。”言公却抬眸,正色道,“可若是待到言汝晦弑君得天下,改国号,立新朝。这江山——这片主公舍弃所有拼命打下的太平江山就会毁于一旦,大覃庇护的黎民百姓又将陷入无边的战火之中。那时,沭郡言家才真的是遗臭万年!而臣便是千古罪人!你让臣,如何去见我言家先祖,如何去见——主公?” 傅霈心下悲恸,却无言以对。最后,他只转身,冷冷道:“言公教过,君无戏言,不可儿戏。如今,此刻,朕也与言公说明,这个法子,朕不许!君王之令,言公可是要作儿戏,以身抗旨?” 背后的老者轻叹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傅霈的身边,望着指天台下的长安都城。 傅霈不动声色,可是长袖中的手指紧紧扣紧虎口。他想,若是言公再劝,无论是疾言厉色,还是温言相劝,他都不会答应。 良久,只听见言公笑道:“晏来啊,瞧瞧,夜里的长安城是多么繁华。” 傅霈手指不由轻轻颤抖,他不记得言公多久没有唤自己的字了。一声“晏来”,不是“陛下”,如此亲切,却叫傅霈只觉心里翻涌,时酸时苦。 指天台下的大覃都城,长安城下明灯连成十里,繁华如许。车马人群,不可断绝。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注)”言公笑着吟唱道,“如此长安,来之不易。你该是明白的。” 傅霈自然明白。当年北狄攻来时,长安混乱,连他这位帝王都快要被弃了长安逃亡时,他是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乱世。 “赵汉卿是大覃英雄。”言公道,“你还记得,他签下京关之约,自断右手时说的话吗?” 提起帝师赵汉卿,傅霈突然不由正色,回道:“老师说——陛下,要担起的是这大覃江山,黎民百姓。那千古骂名,臣担。” “那你还记得睿亲王、你的父亲受言汝晦压迫,在宜正殿上摘下官帽脱下官服时说的话吗?” “父亲说…”傅霈蹙眉,“臣是大覃臣,君是大覃君,臣子之道,是要清君侧,助君王之道。” 言公看向傅霈,道:“晏来。你是天子。是大覃高祖皇帝亲自选下的,是所有臣子以命相护的君主。睿亲王辞官壮志难酬、帝师赵汉卿断右手郁郁而终、李叙大司马年老仍守边塞,还有为护你周全的所有英烈,只为求得这大覃安康。” 傅霈看着那灯火通明的长安,眼里含泪,全是血丝。 “而我言舒,也只求,死得圆满。” 傅霈在寒风中红了一双眼,看向风中的白衣老者,他站在风中,含笑相视——如此人物,如此英豪! 最终,傅霈颔首,后退两步,向着言舒公行下大礼,跪拜俯身,泪水无声落下:“傅晏来——以大覃天子之身——承诺言公。” 言公听言,不由欣慰笑了。他扶起傅霈,道:“臣临走有四愿,一愿陛下福寿安康,无痛无灾。” 随后他举杯,对云雾中的明月,对长安都城,笑道:“二愿这明月朗朗,千古不变!三愿长安都城,永世长安、繁华不落!” 他转身,衣袂飘飘,对着傅霈举杯,眉间是飞扬之色:“四愿我大覃——国祚绵长、山河无恙!” 却只见傅霈低头。 “傅晏来!”风吹动老者裘衣,尤是盛意凌人:“诺否?” 少年天子抬眸,红色的眼里全是坚定,他举杯颔首:“诺!” 杯酒相碰,对饮成双。 长安之夜,君臣一诺,只有明月在。 ------题外话------ 注:出自卢照铃《长安古思》。长安的大道连着各种小街小巷,水牛和白马,香木车子在街上来来往往。王公贵族的车子纵横在贵族家外,络绎不绝。有雕着龙的华美车盖,车盖上的凤嘴挂着流苏的车子从早到晚穿行于长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秀子选召(1) 秋色清明,云重风轻,锦绣长明宫。 卫夷光坐在暖轿内,抚开轿帘,却只见两旁高立的红墙,便向轿外跟随的芙罗,轻声问道:“芙罗,到哪里了?” 芙罗正要答话,却被一旁跟着的宫中姑姑抢了先:“回女公子,已经过了玄光门,还在永延巷,走去秀子宫。” 秀子宫是内廷西六宫之一,是入宫选妃的世家女子所暂住的宫殿。卫夷光想到此,含笑问道:“敢问姑姑,这一次进宫的官家女郎有多少位?” “此次是由宜姝太后全权打理,从诸位大人家中挑选了二十位良家子,进宫随昭玥公主学礼。”姑姑回道。 如此,怕是要见那位西太后了。卫夷光微低首,随后抬头对着那位姑姑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姑告知。” 姑姑一笑:“女公子多礼了。” 卫夷光同一旁跟着的白鸢使了个眼色后,便开始咳嗽起来,咳的脸也开始泛红起来。白鸢连忙从轿帘外递进一块锦帕,愁道:“女郎又咳嗽了。” 今日进宫,武叔替自己安排了芙罗和这个叫白鸢的小丫头跟在身边。白鸢这个小丫头比卫夷光还要小三岁,面容清丽,待人做事甚是八面玲珑。而且,武叔还说,白鸢自小习武,待在自己身边,也算个照应。 “女公子怎么咳嗽的这么厉害?”姑姑蹙眉担忧道。 “回姑姑,我家女郎自小长在故乡,从未出过远门,后来得知我家女郎被宜姝太后圈了名字,便急忙赶路从故乡到了长安。赶路赶得急了,况且近日天也越发凉了,这不,便感染了风寒。”白鸢甚是愁怨说道。 “张大人也与我说了的,女公子初至长安,也无熟识之人。女公子还得好生照顾些身子。”姑姑说道。 卫夷光拿住帕子,咳得面红耳赤,稍稍止住,弱弱道:“多谢姑姑。” 坐回暖轿中的卫夷光稍稍坐正,一边不忘轻轻咳嗽,一边拿出这两块锦帕,细细看着。帕子上写了除她以外十九位官家女郎的身份。卫夷光细细记下,心中又想起出言公府时,言公说的话“这十日,好生照顾自己”。 离昭玥公主去北狄和亲的半月前,卫夷光受言公之命,与一众官员的良家子入宫受礼五天。这一举止,是历来的规矩,从官员未出阁的女儿送进宫中,最后选出四个贵族女郎为和亲公主送嫁,主要是为了给和亲的公主添彩,合乎礼节。 虽然,卫夷光的身份甚是让人开不了口。不过也不知道言舒公做了什么手脚,士官也没多过问,在折子上写下“礼部侍郎夏显族之女——夏冬荣”,直接到言公府门接了卫夷光,坐上了暖轿,抬去了长明宫。 问起缘由,言公说,是因为夏显族之女与旁人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不得已只能找人代替。况且,夏冬荣自幼长在故乡,应了宫中召宣才到了长安,因此也没人见过她,卫夷光代替也无人知晓。除此之外,言公再无言语。 可是,怎会就如此简单的目的?卫夷光紧握住锦帕,心中细细琢磨着言公临走时说的话。历来良家子入宫,为的也是入住东西后宫,可是这一次二十位女郎入宫,是随公主和亲,本该说不用花太大心思。白鸢却说,此次挑选良家子陛下例行也会挑选,所以,有些女郎费些心思也是对的。而言公让自己入宫,为的到底是什么? 坐在暖轿中的卫夷光还在纠结时,一队人马已经停在了秀子宫。 “女公子,到了。”那姑姑在外唤道。 卫夷光下轿,芙罗搀扶住她,轻声道:“女郎,都到了。” 只见自己前后十九架暖轿里也下了女郎,各自被侍女搀扶着,由姑姑领着陆续进入秀子宫中。一入秀子宫,桂香甜腻扑面而来,却见宫内庭院种着桂树,开的正好。 姑姑们领着二十位女郎入了正殿,便听一位姑姑说道:“诸位女公子,每人的住处都标记好了,等到各位在房里收拾好了,便可去拜见宜修太后和宜姝太后。” 随后,诸位女郎又被自己的教令姑姑领去了各自的房间。卫夷光住在西殿,同礼部侍郎李源之女李清蔓、太史令杨汝建之女杨丽华、吏部侍郎王元阁之女王玉姬。 卫夷光刚和她们打了照面,自己介绍了自己的出处。却听见王玉姬说道:“你可听说了,这次良家子中,言家女也来了。” 虽说卫夷光早也知道那个三年前与皇帝定下姻亲的言三女郎也要来,但还是同其余女郎一般,做出惊异相。 “你是说言明珠?她怎么会来?她父亲是丞相,理应来说不应当和我们一起参加公主随亲侍女的召选啊。”李清蔓问道。 “这不就是来宫里同陛下见一面嘛!都知道,皇帝本来就不喜欢这个言三女郎,每次见面陛下都是爱理不理的模样,这一次参加召选还是宜姝太后——她姑姑——的主意。”杨丽华甚是轻蔑说道。 王玉姬却微皱眉,道:“快别乱说话了!难保没人传出去……” 这般说道,在一旁安静待着的卫夷光遭到众人的注视时,便笑了笑说道:“我初到长安,还望和诸位女郎结为姐妹,何须去招惹是非?” 王玉姬走过来,拉起卫夷光的说,温婉一笑:“我见妹妹生的好,心里就是喜欢。以后……” 却听大殿外的庭院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叫声:“你!你竟敢打我!” “打你又怎么了?你在背地里嚼我的舌根,明面上又作一副娇弱模样,还以为我仗势欺人了呢!”一女子骄横笑道。 卫夷光同她们一起出门去看,却见庭院里众人围着几个女郎站着,都是面面相觑,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无可奈何。那站在中间的人,四个都跪坐在地上,捂住脸哭的梨花带雨。有一个女郎站着,身后跟着三四个侍女,冷笑着,俯视着地上的女郎。那眉眼还真当是绝艳无双,体态娉婷袅袅,冰肌玉骨,美如明珠,殿上众位女郎比也比不过。 王玉姬上前,问了一个熟识的女郎,得了消息。 原来是言明珠刚刚才到殿前,却恰好听到有几个女郎说起了自己,正好有个女郎说道“言明珠就是仗着自己姑姑是宜姝太后,才频频入宫,哪晓得陛下又不喜欢自己,现在,竟然连公主侍女的召选都来了,可见在陛下面前是多么的不堪啊”。言明珠二话不说,带着侍女就冲了进去,让侍女压着她们,一个挨着一个打了过去。这才变成这般局面。这会子的偏殿,都无宫中姑姑管着,谁有敢上去招惹言汝晦丞相的千金呢。 卫夷光不由拿着团扇,掩面而笑——当真是美人,众人都说这言明珠是长安第一美人,还真是不假。这美貌,还真是能担得起皇帝未婚妻之名。 但见那明珠一般的美人儿,横眉扫向周边的人,厉声道:“告诉你们!我自降身份来和你们这些小官儿之女到秀子宫参加召选,可不是让你们在背后嚼舌根的。这十五天希望你们能安分些,十五天后我和你们也不会再见面。还有,在陛下面前,别使些什么狐媚手段!” 听个明白,卫夷光强忍住笑意,想着:这言明珠若是以后当了皇后,怕是后宫也就没什么人能活着了。这般骄横,怕是那个皇帝也是不喜欢的。怪不得当年宜姝太后为了这个言明珠,都查到自己这个小小讴者来了。怕是为了教导言明珠,若是以后做了皇后,定然要下手干净利落。只是这般张扬跋扈,怕也不是宜姝太后想要的结果吧。 “你在笑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秀子选召(2) 卫夷光听到这一声,还真吓了一跳,却瞧着言明珠的目光看的是院门口的一众侍女。淡淡想着:有人遭殃了。 方才众位女郎的侍女都随姑姑们出去领些东西,都不在庭院中。芙罗也去了,只留下白鸢跟在卫夷光身边。哪晓得,这些侍女回来正赶上言大女郎发火。 只见言明珠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一众侍女之间,那些侍女连忙两侧避开。众人正看戏时,言明珠停在了一个小侍女边,厉声道:“你竟然敢笑话我?” 还未得回答,言明珠举起手来,就是一掌打在小侍女的脸上。 卫夷光打了个哈欠,怀着不惹是非的念头道:“白鸢,走,回屋去。” 白鸢看清了那个侍女的脸后一愣,又立马低头应道:“诺。” 却听到王玉姬拉住自己轻声道:“你瞧瞧,那被打的可是你的侍女?” 芙罗? 卫夷光回头,仔细看了看,不由皱眉——那言明珠面前的秀美侍女,捂着被打红的脸颊,一副如鲠在喉c无语凝噎的小媳妇模样儿不是芙罗又是谁? 言明珠看着强忍着泪水的小侍女,不由挑眉冷笑道:“还真能忍。你是哪家的侍女?” 芙罗抬头时,却看到站在人群中皱着眉走来的卫夷光,不由对着她微微摇头:别过来。 卫夷光见到她如此,心中一震——本想着站出去息事宁人,给言明珠道歉赔礼,不去招惹她。可是见到芙罗劝阻自己不要出去为她出头,心中莫名生出愧疚来。 而眼前的言明珠见到芙罗摇头,又是一掌打在她的脸上,芙罗被打的瞬间落泪,捂住脸,跪在地上道:“女郎,是奴错了。” 卫夷光见到言明珠又是一巴掌,冷着脸,不再思索,正想出去时,却被身边的白鸢拉住。 她回头,却见白鸢微皱眉,低声道:“女郎,武叔交代,在长明宫中莫要惹事。今日,就先请女郎委屈一下芙罗。” 卫夷光看她许久后,冷颜抚开她的手:“你方才看清楚是芙罗了?” 白鸢低头,没有回话。 她皱眉,却没有说话。 那边的言明珠冷哼一声,盛气凌人道:“你认错认的太迟了。我问你,你家女郎是谁!” 芙罗却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言明珠皱眉,高声唤道:“阿紫!” 只见言明珠身后的一个侍女走上前,道:“在。” “给我打到她说出为止,我就不信了,她家女郎还能拉的下这个脸不认自己的侍女。”言明珠冷眼笑道。 阿紫笑着点头,走到芙罗身前,刚要动手时,只听身后一声笑意:“我家丫头这脸,言女郎还真是打的响啊!” 众人回头,只见桂花树旁的青衣女郎站在人群之后,微着低头,团扇遮面,抬眸时青色直眉,美目媔只。言明珠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甚是扎眼。 芙罗抬头,见卫夷光款款走来,泪水实在忍不住的落下。 卫夷光掠过言明珠,走到芙罗身旁,将她扶起,轻声道:“好了。” “夷光”芙罗委屈的轻声唤道。 卫夷光微微一笑示意无事,又高声道:“言大女郎,打了我侍女两巴掌,这礼,我该怎么还?” 她扫眼过去,看向一旁的阿紫,冷冷唤道:“白鸢!” 白鸢咬牙,只得上前,迅速向着阿紫脸上狠狠打了两掌,又跨步走到卫夷光身边行礼道:“女郎。” 那阿紫还没回过神,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疼,这才分外委屈的回头看着言明珠道:“女郎!这c这” “你这是什么意思!”言明珠怒道。 卫夷光转身,淡淡一笑:“白鸢,你使了几成的力道?” “回女郎,用了五成。”白鸢回道。 “言女郎,我这不是还礼吗?可是我这侍女不懂礼数,不像言女郎,使了那么大的劲道。”卫夷光笑道。 言明珠皱眉,扫视她全身之后,道:“你是哪家的?” 卫夷光回道:“我是礼部侍郎夏显族之女——夏冬荣。” 言明珠含笑嘲讽道:“区区一个侍郎之女竟然敢笑话我了?” 卫夷光想了想,与她对视,微微一笑道:“女郎的话我倒听不明白了。先不算我到底是非真笑话了你,可是,你我父亲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算起来,我家老父还是言丞相的师兄呢。怎么就不能说说玩笑话了?” 只见眼前的美人柳眉倒竖,怒颜极盛:“你!竟然敢将我父亲与你的父亲相提并论!” 一旁的王玉姬见言明珠真的生气,本想上去劝解,却杨丽华拉住。 卫夷光看了看言明珠身后三四个侍女,只笑道:“怎么?言家的女郎还想与我计较计较?我倒是不介意,我自小长在乡野,打架胡闹撒泼什么的自然在行,可是,我怕言女郎明日被宜修太后和宜姝太后召见,如此美貌若出了什么伤疤,怕是不妥。” 言明珠听到“召见”二字,面色微顿,随后又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这个?” “难不成,言女郎真要与我为了自家小小的奴仆打一架?”卫夷光与她对视,微微笑道。 言明珠心想,自己历来软硬不吃,若是真与她撒泼也无关系,不过,如今是在长明宫里,真和她打架胡闹,怕又是自降身份。姑姑让自己参加此次召选,自己本就不愿意,还被姑姑训斥了一顿。而且,明日,便是要去见陛下了,若是陛下听到自己又做出这些事,肯定又是不开心。 她心里叹了口气,看向卫夷光,微扬下巴,冷冷道:“你叫夏冬荣?” 卫夷光只微微点头。 “今日,我不计较你的失礼。下次,小心点。”言明珠厉声道。 一旁的阿紫见女郎就这么算了,心下不甘,上前道:“女郎,就这么放过她们?” 言明珠冷眼看了阿紫一眼,阿紫只得憋了回去。 卫夷光看向她,微微行礼笑道:“多谢言女郎,我一定小心。” 言明珠深深看向她,随后转身便走了。 众人本想看场好戏,见到这般下场,也就各自回去了。 芙罗拉着卫夷光的手,含泪道:“夷光,多谢你了。” 卫夷光笑着安抚道:“你先回去擦药,脸都肿了。” 白鸢站在身后,微皱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卫夷光。 卫夷光看向白鸢,与她对视一眼,微微摇头后,带着芙罗走向屋内擦药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秀子召选(3) 接下来的五天里,卫夷光一行人接受宫中女官的礼节教导,在秀子宫里一步不出。封闭的教导,让卫夷光觉得很是喘不过气,就算自己曾经待过的昭安公主府,甚至如今的言公府,都没有这般让她不适。 她坐在梳妆台前,眯着眼,看着白鸢为自己上妆,懒懒问道:“画好了?” 白鸢稍稍侧身,挪开身子,道:“好了。只要女郎不要沾水就行。” “每天早晨都要早起半个时辰,还真是累死。”卫夷光看着铜镜里的清秀女子,打了个哈欠,道。 铜镜里的女子,眉目清丽,却担不起一个“美”字。这易容,也是武叔吩咐的,毕竟自己不是夏冬荣,再怎么也该小心一些,因此自己这五天里早晨都得早起一些,为了将自己的容貌稍稍改一下。 她侧脸看了看自己,没了眉间的美人痣,也不知白鸢如何做到的,自己的容貌也只是稍稍改了一下,可是大致感觉还真的与以往不一样。 “今日,女郎可有准备了?”白鸢轻声问道。 宫中教礼已经五日了,只要此次见过了宜姝宜修,落了选,自然就可以回去了。可是 卫夷光却问:“言公真的没有要吩咐的?” 白鸢低头笑了笑:“女郎问这话都问了五六次了,言公是真的没有要吩咐的,只是对女郎说了‘量力而行’。” “那” “武叔也没有吩咐的。”白鸢说的斩钉截铁。 卫夷光也就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几时出发?” “快了。女郎换件衣服就行了。” 白鸢刚说完,就见芙罗从屋外走近,手里捧着衣服,说道:“夷光,衣服我拿来了。姑姑说了,每位女公子都是穿的这个衣服。” 宫中拿来的的墨绿色衣裙,做工还算精致,可是却算不得是一件夺目的衣服。 卫夷光一笑:“秀子宫里的怕是都要哭死过去了,个个都从家里搬了两三个大箱子,带的全是锦绣衣裳。每人一颗七窍玲珑心,如今,一棒子全都搅和了。” 芙罗仔细瞧了瞧她的脸,又看了看衣服,笑道:“虽说画的不似平日里好看,但是你肤色白,穿着墨绿色的衣裳,肯定是好看的。” “得了。我可没想过真被留下来。” 芙罗笑:“如果,今日皇帝也来了,夷光,你也可以好好表现啊。” 卫夷光听到这话,心中却只觉一沉,面上却笑道:“这样的小事,皇帝怎么可能来呢?” 白鸢在旁插话道:“难说。这次就连言明珠也来了,怕也是宜姝太后安排的。想来,皇帝也应该会来的。” 卫夷光眨眨眼,又皱眉道:“白鸢,再帮我画画脸。” “还要怎么画?”白鸢一愣,道。 “额知道怎么画丑吗?” —— 御花园。 本已秋风萧瑟时,入眼处,海棠花开锦绣,繁华盛大。一旁的湖水细细流动,秋风吹落花入湖,随水而逝。 秀子宫的女郎早已立在此处,恭敬的等待着长明宫两位太后的莅临。 卫夷光打了打微酸的腿,叫苦不堪——都已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到现在都还没到,这些大人物还真是金贵啊! 她微晃头,瞧见了站在一边的言明珠,美貌夺人,不由叹道——美人果然是美人,穿什么都是最夺目的! 正巧,言明珠微侧首,刚好对上了卫夷光的目光。 卫夷光向着她微笑点头示意,却见言明珠秀眉微蹙,随后却又勾笑,对她微微点头。 卫夷光正纳闷:自从那一日得罪了言明珠,本以为会真的被她折腾,却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睚眦必报的言明珠对她做了什么。 正如此想时,却听到一位女官轻声嘱咐道:“诸位女公子,宜姝太后要到了。切莫忘礼。” 一时,众人心也提了起来。 只见一行人自海棠花路而来,却无凤辇,也无什么华贵太后而来。首位的是一位年龄不轻的女官,穿着也与教导姑姑不同,甚是华贵。 众位姑姑一见这女官,都连忙立礼道:“见过锦荣姑姑。” 卫夷光不知这个锦荣姑姑是谁,便向一边的白鸢看去。 白鸢知意,低头轻声道:“西边的,贴身。” 卫夷光颔首——原来是西太后宜姝的贴身女官。 只见那锦荣只沉声说道:“今日,宜修太后身体有恙,召选之事全由宜姝太后交待。请诸位女郎随奴前去安乐殿参见宜姝太后。” 卫夷光正打了个哈切,心里抱怨了几声,要随着人群走时。 只听锦荣姑姑又缓缓说道:“对了。哪位女郎是夏冬荣?” 卫夷光也没反应过来,还是白鸢推了推她,她这才反应过来。 那锦荣姑姑又道:“谁是夏家女郎?” 卫夷光只得站出来道:“回姑姑,我是。” 锦荣瞧了瞧她,随后面色冷漠的说道:“太后吩咐了,夏家女郎夏冬荣飞扬跋扈c桀骜不驯,罚——去掖庭禁室罚跪半个时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秀子选召(4) 自多年前“掖庭案”中,关在掖庭的卫c苏两大世家后人全部安排离宫进入皇亲国戚府苑做奴后,掖庭已被闲置,无人居住。只有宫中贵重之人若是犯错,便会被罚去掖庭禁室。 众人听到这般处置,都是一惊——这夏冬荣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宜姝太后这般处置? 卫夷光也是微愣后,不由皱眉看向一旁的言明珠,只见她微微笑着,无声道——活该。 “夏女郎?”锦荣姑姑又叫唤了一声。 卫夷光也只得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跪在地上行礼道:“臣女,夏冬荣领旨。” 锦荣姑姑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身后走出两个侍卫,直直向着白鸢而去,将白鸢控制住了,跪在地上。 卫夷光这才凉声道:“敢问,姑姑这是何意?” “夏女郎身份特殊,并非受过长安世家礼教。太后照拂,认为并非是夏女郎之错,而是小人所误,吩咐奴替夏女郎好好教导这个不知礼的小丫头。”锦荣姑姑颔首,道。 卫夷光与白鸢对视一眼,只见被压在地上的白鸢皱眉,对着自己微微摇头。 她心中当然知道,锦荣姑姑口中说的教导又怎么会是口头所述,若是真的任由白鸢随她而去,恐怕长明宫又是一缕冤魂。 卫夷光跪在地上,对着锦荣姑姑道:“姑姑,我这小丫头不知礼,也是我的错。我自幼丧母,长在乡间,自然不懂天子脚下长安都城的礼节。可是我的父亲毕竟是朝中官员礼部侍郎,我万分也不能再丢我父亲的脸面,请姑姑能够谅解,放了我的侍女,我自情愿跪在掖庭禁室一个时辰。” “女郎!”白鸢惊呼道。 卫夷光低头,心道:宜姝太后此番刁难自己,明面上是为了给自家侄女言明珠出气,让所有人知道言家人不容他人欺负。其实也是因为夏冬荣的父亲夏显祖在朝堂上处处和言汝晦作对,她如今一个深宫妇人得了机会来欺辱她女儿打父亲的脸了。我现在都将夏显祖的脸面提了出来,还自请惩罚。我就不相信,宜姝还能多加刁难。 僵持了一会,锦荣才道:“女公子如此体恤自家侍女,实属难得,太后也不会过多责难,如此,就请夏女郎前去掖庭禁室请罚。” 卫夷光这才松了口气,道:“多谢太后,多谢姑姑。” 锦荣姑姑也不再回应,只道:“请诸位女公子随奴去安乐殿。” “诺。”众女郎皆答道,从卫夷光身边走过,就连白鸢都被侍卫押走了。 锦荣姑姑留下的侍女,本要带着卫夷光前去掖庭,却被身后的言明珠使了个眼色,自行退到远处去了。 跪在地上的卫夷光没有看见这副场景,见人走的差不多,刚想起身时,却被一只脚绊倒,跪倒在地上,磕的膝盖生疼。卫夷光还没反应过来,一杯微烫的茶水从头顶落下。接着,突然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卫夷光的脸上,头还没转过来,竟然又是一巴掌打在另一边的脸上。 卫夷光脸上火辣辣的疼,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抹唇边,仔细看了看,竟然打出血来。 耳边是言明珠带着笑意的声音:“夏冬荣,这巴掌的滋味可还好?我都说了,下次,小心点。” 说完这句话,言明珠这才心情大好的走过去。 卫夷光摸了摸自己被打肿的脸颊,眸中凉意深深,一把手拂去脸上温水,站起身来,唤道:“言女郎!” 言明珠回头,皱眉:“怎么?还想招惹我?” 卫夷光带笑道:“你可知道皇帝陛下为何不喜欢你吗?” 言明珠心中大怒,道:“你竟然敢这样说话!” “明明是沭郡言氏家族中最为耀眼的女郎,也是长安第一美人,如此家世c如此样貌,为何总是不得圣心?你姑母——宜姝太后为你撑腰,你就作威作福,难不成真是狗仗人势?”卫夷光微微笑着,一如既往的温婉可人的模样,眼眸却满是嫌恶。她缓缓说着,脚步却往后挪动。 言明珠又惊又气,眼睛瞪得极大:“夏冬荣!” 脚步已靠池塘边境,卫夷光这才停下,脸色骤变,厉色道:“言明珠!你以为你真是明珠?不过是一颗死鱼眼,还妄图鱼目混珠?真是可笑至极——” 说还没说完,只见那恼怒非常的言明珠已经挪开步子,向她扑来:“夏冬荣!” 卫夷光站着,紧紧盯着她,看着她快要接近自己的那一步时,突然侧身挪开。言明珠面前便是没了遮挡物的湖边,还来不及反应,身子一倾,便扑进湖中。 她们今日所穿的衣裙精致却并不繁华,但是这布料若沾染到水便会沉重,一整个人落在水中,就犹如几个人拽着你一般,解脱不开。 饶是言明珠会水,却仍旧在水面上扑腾着,没法游上岸,本想高声呼救,口中灌了水,喊不出声。 远处的姑姑听到有异响,刚要去查看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唤道:“二位姑姑,留步。” 一回头,却是宫中金陵军都督周燃带着是个侍卫匆匆而来。 两个姑姑立马行礼道:“见过大人。” “两位姑姑在此作甚?”周燃问道。 “奴奉宜姝太后之命,将秀子宫女郎带到掖庭禁室罚过。” “如此敢问两位可见过方才有刺客路过此处?” 两位姑姑大惊,道:“刺客?!我们都没看见啊!” 周燃冷眼看去:“我明明见到有一黑衣人冲到此处,你们二人竟然说没人看到!真当本都督和身后的十位金陵军无眼吗!” 两人被吓的大惊失色,跪倒在地求饶。 “拿下,审问!”周燃冷冷吩咐道,见到手下将二人扣下,又吩咐道,“你们二人将押去金门,剩下的四处巡查。” “诺!”众人按照周燃安排的走了。 周燃看了看,这才转身走向隐在海棠花墙下的玄衣人旁,恭敬道:“陛下,好了。” 只见立在暗处一身玄衣的少年郎,看着湖边,笑了笑:“好。你在此处,不许任何人接近。” “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秀子召选(5) 卫夷光看着言明珠在浮沉之间,颓然无力的样子,眉目依旧淡淡的样子。可是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影子——水波潋滟中,那人影在水里浮沉不定,长发飘散,似乎死了一般。 可这道影子也只是一瞬,可是她的脑袋却如同针扎一般疼痛。她捂住头,闭眼吸了口冷气——这是什么东西?自己已经三年多没有疼过了,怎么今日又疼了? “救c我” 卫夷光回神,看着湖面上扑腾的言明珠,俯身下去,淡淡道:“救你?那你赏我的两巴掌怎么算?” “你!只要你”言明珠努力大声道,“救我我就不计较了!” 本想着若是言明珠求饶,或许卫夷光会救她上岸。但是言明珠依旧这般态度,倒是让她没了这心思。 卫夷光冷笑一声道:“言明珠,你落入湖中,本就与我无关,是你自己冲我扑过来的。救或不救,都是我一念之间,本想着你若求饶道歉,我便救你。看来言大女郎皮薄,说不出这话来,我也就不想做什么纯良之人。所以——言大女郎,自己好自为之了!” “夏夏冬荣!”言明珠不可置信的大叫道。 卫夷光没作答,刚想站起身离开,却不由瞟到海棠花路那边似乎有一个人影,心下一惊:对了,刚刚不是有两个姑姑在这里候着,怎么突然就没人影了。若是被人看见言明珠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溺死,怕是又要许多麻烦,还有,言公说过,让自己小心行事 思索片刻间,卫夷光还未想到办法,却见那人从花墙阴影处走出。那少年身穿玄衣描金长衣,身姿削瘦如玉树,长发如墨染,缓慢的步子带动腰间的雕龙玉佩。他玩弄着一把宫扇,眉目间淡如风烟,气质华贵非常。 卫夷光不由大震——傅霈!他怎么会在这里? 傅霈与她对视,淡淡一笑,伸手作噤声样。 什么意思?卫夷光不解,低头间,只见湖中的言明珠已不见踪影,她皱眉,复又抬头,却见傅霈仍旧站在原地,只淡淡然的看着宫扇上的丝画,毫不在意一般。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卫夷光踌躇再三,到底还是下不定心思,只得皱眉,思索一下后,只得将外套和靴子脱下,尽量减少了重量,这才跳了下去。 傅霈见她如此,笑意渐深,微微摇头,只低头看着宫扇上面勾画的玉兰花枝。 不了多时,卫夷光将言明珠带上了岸,言明珠已经昏死过去,倒在地上,衣裳妆容已花,脸色惨白,甚是狼狈。卫夷光跪在地上探她脉搏,还在跳动,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狠不下心?”清冷带笑的声音。 卫夷光也不去回头看他,只低着头行礼道:“臣女,夏冬荣见过陛下。” 傅霈也不作答,微俯身勾起她的脸,细细看着,这才勾唇一笑:“夏家女郎妆倒画的不错,一半张脸是一个人,另一半又是另一个人。” 卫夷光不由苦笑:我就知道,肯定花了。便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绝对逃不过陛下圣眼。” “朕还以为你还要装呢。”傅霈松手,淡淡道,“起来吧。” 卫夷光起身,用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水渍,一抬头,却见傅霈歪着头审视自己,她不解的低头看着自己,这才觉得很是不妥——方才把外衣都脱了,内裳被水沾湿,贴在身上,凸显的身子玲珑有致,分外勾人。 卫夷光眨眨眼,正思索着自己遮还是不遮的时候,身上突然飞上了一件外套。看着,却是自己方才脱下的墨色长衣。 傅霈手握宫扇,看着躺在一边昏死过去的言明珠,面色淡然道:“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兴师问罪? 卫夷光想了想,才道:“我不该冒犯言女郎,也不该这么晚才将言女郎救上来” 顿了顿,卫夷光瞧他脸色,却见他仍然一副淡淡的样子,看着手中的宫扇,不言不语。 “还有呢?”他瞟眼看去,又问道。 卫夷光被他瞟的一震,站直了身子,道:“还有!还有我不该” 见她踌躇纠结的模样,傅霈不由一笑:“你说的都不对,也不是你的真心话。” 卫夷光也苦笑一声:“陛下这样问我,我也不得不说我错了。说了真心话,怕是会被陛下治罪。” “为何?” 卫夷光这才看着他,笑道:“虽说此事本就与我无关,言女郎不顾危险向我扑来,想将我推进湖中,却被我侧身躲了过去,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掉了进去。可是,言女郎毕竟是沭郡言家女郎,也是陛下的未婚妻,身份贵重,若是在我眼皮底下溺死,而我不救,我自然是死罪。可是,言女郎与我有些过节,我却是没想救她” 她突然眼眸含笑,微微摇头道:“本想着无人看见,也能逃脱这份罪责,哪知道,被陛下看见了。” 傅霈只是淡淡笑着,道:“那么,你是说自己没错了?” 卫夷光颔首:“无错。” “朕却觉得你有错,错就错在不自知。”傅霈看着她,道。 卫夷光皱眉。 “第一个错,你若真想置她于死地,必然让她绝无再开口的机会,不应该看见朕过来,还将她救了起来。第二个错,你将她救起,如何就能保证她不会醒来,反咬你一口,让她父亲c让朕来治你的罪?”傅霈只是淡淡的模样,看着越发紧皱眉头的卫夷光,继续道,“第三个错,你若要杀人于无形,就该确定周围绝无第三人的存在。” “这些错,你可知都源于什么原因吗?” 卫夷光抬头,看着他,想了想后,微微摇头。 “因为你不知人心。”傅霈握住宫扇,微微扇动,君子淡漠的模样,“你看见朕的同时,便认定朕会因为言家势力,必定会救起言明珠,所以,你只得下去将她救起。你随意揣测圣意,天子心,自以为是对的。” 卫夷光一愣,手指搅起长衣,紧紧扣住。 傅霈抬眸,如山间月般清明:“可你怎知,朕不会站在你这边?” 听到此话,她与他对视,竟然不由心跳极快,玉瓷般的两颊如上胭脂般晕红。可是,她却仍旧不懂傅霈到底深意是如何,抬头依旧与他对视,想要从他的眼眸间看清楚最深处的情绪——可是傅霈的眸子极深极亮,什么都看不清。 他走到卫夷光身边,为她将长衣掩好,抹去她额头上的水渍和残妆,看着她眉间的美人痣,突然勾唇一笑,本不过是个少年郎,却甚是撩人心弦:“别猜了。你不懂朕的心思。” 随后,傅霈将手中宫扇放在她的手中,道:“你妆花了,好生遮着。” 卫夷光看着宫扇,竟然是自己方才落在原地的。 “周燃。”傅霈唤道。 “诺。”只听身后一声回应,让卫夷光一惊。回头,却是上次见过的金陵军——这人定然武功高强,于无声中站在他们二人身后,卫夷光却毫无察觉。 “找个机会将她送出宫去。” 听到这话,卫夷光皱眉忙道:“我还要去掖庭罚跪,而且我现在是夏冬荣,若是” “周燃,你去另找一个人代替她去掖庭。”傅霈只吩咐道。 “诺。”周燃恭敬回道。 “可是,若是被宜姝太后知道” “你本不该进这长明宫。”傅霈低头,看着她,微皱眉说道。 卫夷光看了他的眼睛,也便低了头再没说话。 “走吧。” “诺。”卫夷光后退两步,行了礼,跟在周燃身后。 路过言明珠时,卫夷光微皱眉,回头,看见傅霈站在原地,负手看着自己,见她回头,竟然笑了笑,说道:“放心。既然你救了她上来,朕便有办法让她活着说不出关于你的事。” 卫夷光微微一愣后,行礼,再没说话,随着周燃走了。 傅霈看着墨绿衣衫的女子走远,消失在海棠花路上,这才走到昏迷在岸边的言明珠,冷着脸,淡淡道:“你命大,今日不是时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远嫁北狄(1) 这日,昭玥公主远嫁北狄,阵势极大。十里红妆,万人空巷,浩浩汤汤。 队伍首位手持北狄国旗和大覃国旗,旌旗猎猎。北狄护军皆穿北狄胡衣驾马在队伍前后。大覃士兵排列整齐,贝联珠贯,在中间护着凤辇车轿c八车公主的嫁妆和赐给北狄的宝物。大覃子民围着这队伍自长明宫顺长街过了长安城门,也终于停住脚步。 卫夷光正坐在这中间的凤辇中,她掀开一层锦布帘子和珠帘,瞧见城门上穿着玄红皇服的傅霈,他身边众人围护,如星拱月。风起时,他撑着围栏,长长袍袖翻飞时,露出系在手腕处的长长锦带。 她微微一愣,随后放下帘子,坐正。 “秋铃。”一身红衣华服凤冠霞帔的昭玥突然唤道。 “在。”昭玥的贴身侍女回道。 “我们出长安了?” “回公主,我们已经出长安了。”秋铃回道。 昭玥突然低声抽泣。 秋铃立马拿出锦帕,低声安慰着。 又在哭了——卫夷光坐在一旁,满脸黑线,无可奈何。 那日,她被周燃带出长明宫,回到言公府,言公没有责怪她,反而只是笑着问道:“见到陛下了?”她也就如实相告了,言公也无其他反应,只是微微一笑。 过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宫中放出关于“夏冬荣”的什么消息,倒是有人说言明珠因为感染风寒无缘召选,离宫回家养病去了。虽然不知道傅霈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让言明珠不提那天的事,但是卫夷光还是很心大的想要淡忘了这件事。哪晓得,已经选了四名女郎君随队伍去北狄,可是后来宫里又无缘无故的将这份礼节给去掉了。随后,卫夷光竟然糊里糊涂的随言公参加了这次送亲队伍里,而且言舒公要她陪在昭玥身边,做她临时的婢女。 卫夷光和昭玥公主不过三日前才见过,而昭玥对她一直是冷漠的,也不吩咐她做事,只是将她晾在一边,想来是把她当做言舒公派来监视自己的细作了。 昭玥一眼瞧见面无表情的卫夷光,哭声顿了顿,将眼泪憋了回去,一副怯怯的样子。 卫夷光突然摸到腰间那柄短刀,不由想到昨日早晨她醒来,推开窗户时,瞧见案头上放着一把短刀和一封信,还有一支玉兰花。这把短刀不像尤淮给的那把太过装饰华丽,上面没有镶着宝石,却雕纹精致,而且也更加锋利,削铁如泥也不为过。而那封信是用覃篆写的,信中说:送你把更好的,别总是把尤淮送的东西挂在身上,还有,下次见面,想好叫我什么。 她不懂,为什么皇帝要这样对自己。若是喜欢,为何不直接把自己带回宫里封个才人什么的,这样兜兜转转更让她摸不清楚。还有那晚傅霈说的话,以及那个亲吻。 她蹙眉,不由摸了摸唇,却突然听到秋铃在叫她:“夷光,夷光!” “嗯?怎么了?”她回过神,问道。 “公主叫你,你却一直在想着别的事。”秋铃皱眉道。 “公主恕罪。”卫夷光说着,就要跪在地上。 昭玥挥手止住她的动作,皱眉道,“本宫在问你,到大京关需要几日?” “回公主,需要一月有余。” “那还要好久到驿站?” “或许今晚就会到驿站的。要过六个驿站,若是脚程快些,或许只需要一月。” 昭玥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卫夷光看着她又要哭泣的样子,说道:“公主,再哭妆又花了。” 昭玥一愣,竟是忘了哭。而一旁拿着手帕正欲安慰的秋铃也呆愣的看着卫夷光,没有动作。 卫夷光眨眨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短刀。 这一路上,安安稳稳,除了昭玥公主和一众侍女有些不适应长途路程,脸色不太好之外,就没有什么乱子。每当昭玥和秋铃虚脱的坐在凤辇上,瞧着求了言舒公的卫夷光如愿的坐上了马匹上,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两人相觑。 —— 一月后的傍晚,队伍来到大京关。郡守张书安率官员出城门相迎,言舒公c李叙大司马和北狄使者下马说了一番客套话,便率队伍进城安置好。 卫夷光住在昭玥旁边的房间,同秋铃将行李安置好,去找昭玥同诸位大人进食。 大京关在边陲,吃食虽比这些日子的驿站的好些,但到底比不上长安都城。昭玥或许是饿了,还是多吃了几口。 “我来晚了!”一人带着笑意高声道,从庭院大步流星的走进屋内。 “来了,来了。”张书安笑道。 卫夷光瞧去,这人身穿素衣,身材消瘦高挑,清秀面容,带着笑意,很是书生气息。他看向昭玥,微微一笑,弯腰拱手行礼道:“臣,大京关校尉甄几道,参见昭玥公主。” 哦,这便是甄几道。卫夷光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听到甄几道这个名字是在三年前的宴会上。 昭玥点头,道;“免礼。” 甄几道又向着言舒公c李叙c穆先生还有北狄使者行了礼,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他却不急着进食,而是对着言舒公和李叙说道:“一路上,可还安好?” 言舒公对这位故人之孙很是慈爱,道:“安好。” 李叙也很是喜欢他,却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到?” “点兵啊。”甄几道笑道,喝了一口酒。 “甄大人再怎么忙,公主前来,再怎么都应该先来相迎啊。”北狄使者斜眉道。 “哎呀,使者说的也不错。只是我大覃军纪严明,若是违了军纪,我可受不起这严惩。毕竟这不是你们北狄,随便就有逃兵,这不,前几日,又抓到几个声称自己是北狄士兵的外来人,哎哟,一个个的,把自己说的多高的官位似得。哦,还有一个,说自己可是亓卑族第一勇士,若是我伤他一根毫毛,就让北狄十万大军压境,那说的,有鼻子有眼。可让人害怕。”甄几道绘声绘色,直气的那使者脸色发红。 卫夷光和秋铃憋着笑,而昭玥却噗嗤一笑,就连在座的各位大人都隐隐含笑。 真不愧是甄子霖的儿子。卫夷光想着,北狄前些日子有篡位之事,现在国情自然是有些混乱,传言还说,到现在小王子丹余生死未卜,说是逃到大覃来了。 北狄使者站起来,对着昭玥说道:“公主,臣身体不适,先走了。”说完,便气的拂袖离席。 甄几道还在后面喊道:“哎呀,使者,这就吃饱了?可别晚上到厨房偷嘴去了啊!” 长着书生模样,说话却倒像个无赖。卫夷光笑着想道。 昭玥似乎心情不错,多吃了一些。而宴席上,众人也只是聊一些兵法趣事,尤其是穆先生和甄几道辩起兵法,言舒公c李叙还有张书安插了几句。昭玥听不懂,而卫夷光却感觉有些意思,听得有些起劲。 昭玥离席时,卫夷光有些不舍,却还是跟着昭玥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远嫁北狄(2) 庭院中,昭玥赏了会月,按照惯例的自我伤感了会,就回去休息了。 卫夷光打了个哈欠,从来侍奉昭玥休息的都是秋铃,她也就落了个清闲,想着去打盆热水,洗个脸和脚就睡觉。 她端了热水,生了炭火,关上门时,突然看到窗户大打开,正在奇怪:“之前这窗户不一直关着吗?怎么又打开了?” 走过去关上窗户时,背后有一个人突然环住她的腰,他的左手伏在她的脖颈中,捏住她的脉搏,卫夷光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她起了一身冷汗。 “别出声,不然,我就扭断你的脖子。”耳边是淡漠的声音。 卫夷光打了个冷颤,马上便不动了。 “到床边去。”这人携着她到了床边,顺便让她把灯熄灭。 两人刚一坐在床上,突然,卫夷光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女郎,可否听到异动?” 脖子上的手越发紧了,卫夷光立马回道:“没有,我都睡下了。” “那好,女郎好生休息。若是有歹人,请大声呼救。”门外士兵说道。 卫夷光腹诽道:我怎么呼救,歹人正掐着我的脖子。 但是嘴上却还是连忙答应。听着门外急速离开的脚步声,身后人的手也松了些,却用右手点了颈部的一个穴位。 身后人说:“我点了你的哑穴。你最好听我的话,否则,我会杀了你。” 卫夷光张嘴,出不了声,随后点了点头。 “你去拿烛台来,点燃。”他放开她,命令道。 卫夷光想着办法脱身,但是此时也只能按照他说的做了。拿来烛台,看清他的脸时,卫夷光的手一抖——脸色苍白,鼻如悬胆,唇色如朱,还有一双极美的湖蓝色眼眸。 他是三年前的北狄使者木错!? 他躺在床上,似乎牵动了伤口。卫夷光这才看见他虽穿着黑衣,但是胸口却被渗出的血液弄得更深,染满了整个胸口。 木错一张脸惨白,眉头紧皱,额头满是冷汗,唇也苍白。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一口吞下瓶中的药丸,似乎减少了些许疼痛。 卫夷光看着他的脸出神。 “没想到大覃女子这样大胆。可看够了?”他冷笑道。 看来他没有认出自己,卫夷光稍微安了心。她皱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再指指上天,三指举起做起誓状。 木错瞧着她,皱眉,随后抬手道:“过来,我给你解穴。” 卫夷光连忙过去,木错又点了下刚才后颈穴位,她这才能说话了,她轻声问道:“我只要不呼救,你就不会杀我灭口的,对吧?” “不一定。不过,你若现在逃走,我定会杀了你。”他淡淡的说。 卫夷光只好连忙问道:“你想要什么?” 他一笑,道:“你这女子当真怕死。” 不怕死才怪!卫夷光腹诽。 “去把桌子上那把刀拿来,用烛火烧。”他的伤口似乎越发痛,他皱眉,随后说道。 卫夷光看去,是一把自己随身携带可以削水果的小刀,小刀放在离门不远的桌子上,若是动作快,她或许能逃。 她走过去,能够感受到身后木错的视线,在走到桌子上时,她拿起刀,却跨步就要去打开门,正要碰到门栓时,一把弯刀已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不知刚刚身后人在她冲向门时,刹那间他翻身而起,如同鬼魅一般来到她身后,抽出挎在背后腰间的一把短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木错冷冷的在她耳旁微弱着说:“我不是纯良之人。留你杀你,不过是我一念之间,你这女人可不要妄视我一瞬的善良。” 卫夷光感到一股极大的压迫力,他虽然重伤,不过杀人都是举手之间,他杀了自己,随便劫持另一个人再帮他都是简单,况且,自己旁边的房间便是昭玥公主。自己的命,对他来说,此刻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卫夷光身上激起了一身冷汗,只好说道:“好,我不走,我不走。” “你若,敢走,我不会放过你。扶我过去。”木错的声音越发微薄,弯刀从她的脖子上慢慢移开。 卫夷光将他扶回床上,可是弯刀却还在他手中。 “撕开,衣服。”他似乎疼得厉害,紧咬着牙,如同蝇语,卫夷光只有俯耳才听得到。 卫夷光扒开了他的衣服,不禁有些吓到:他的胸口被人用一块小刀片插了进去,只看到五分长的刀片在外面。幸好不是心脏的位置,不过那一块已经是流血不止。 “刀,火,清毒。”他模糊的说道。 卫夷光听了他的话,把烛台拿过来,把小刀在火上消毒。 “剜,取刀片。”他又指示道。 她拿着小刀,却又哭笑不得,自己又不是医者,又不会开刀,把他弄死了怎么办? “快!”他催促道,拿着弯刀的手动了一下。 卫夷光为自己打气,拿着小刀的手慢慢对准小刀片处,剜着小刀片,把小刀从胸口上拿出来。时不时看一下他,脸色惨白的如同死人,他疼的冷汗直冒,却还是咬紧牙关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卫夷光成功的把小刀片拿了出来,这时染满鲜血的手才开始不住的哆嗦。 他没有昏迷,而是眼眸微眯的拿出一个小玉瓷瓶和一个小袋子,蝇语道:“瓶子的外敷c袋子里的喂我。” 卫夷光立马接过,用打的热水把伤口的血洗干净,把药粉倒在伤口上,然后再撕了干净衣服,把伤口缠补好又将袋子里的三颗药丸给他全服下去了。随后她低头,轻声道:“伤口弄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依旧汗如雨下,卫夷光便想伸手帮他擦擦,可一碰到他的额头,他一下子便抓住卫夷光的手,眼也睁开,凌厉的看着她:“干什么?” 卫夷光忍住痛,道:“擦汗。” 木错听了,随后放开她。 卫夷光松了口气,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裙裾上染了一些血渍。她起身,推开窗户的一角,把满屋血气都散一散。刚一回头,只看见木错注视着她,眼中冷冽并未因疼痛而少。 卫夷光吓了一跳,低了头。 “你是谁?”木错突然发问。 卫夷光冒了冷汗,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说道:“我c我不过是个随公主出宫的宫女。” 木错冷笑,从发间抽出一根簪子,轻轻一板簪子外壳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银色小刀,比针粗不了多少。 “你猜,是你腿脚快,还是这银刀快。这上面沾满了毒药,稍稍割破你的皮肤,半个时辰你也就活不成了。”他淡淡说道。 卫夷光皱眉,无论他说的真假,她也是赌不得。 “过来。”木错道。 卫夷光想了想,依言走近了五步。 木错上下打量她许久,随后皱眉道:“我见过你。” “我没见过你。”卫夷光皱眉,往后退去。 木错却没有说话,只是打量她。 窗外风起,灯火恍惚中,她微低着头,眉间红痣如滴血,唇色点丹色。眉目浓秀,皱起眉时似娇嗔。此刻,身前人的容颜同三年前的女子无异处。 木错皱眉,思索:“我记得你。你是三年前献舞的卫女。叫什么来着?” 顿了片刻,他突然勾唇笑道:“夷光?对了。是自比祸水西子的——卫c夷c光。” 如此笃定。卫夷光手一颤,只能强装镇定的笑道:“木错使者好记性。” “你也好记性。”木错道。 卫夷光不再说话。 “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该怎么谢你呢?”木错笑道。 “若是使者心善,就放我走吧。”卫夷光抬头,道。 木错无言,似乎是在沉思,但他此时却是因为屋外的轻微异响而陷入困境中,他心道:这么快就找到了,真是不好对付。 随后一笑,手指一动,“你过来。” 卫夷光皱眉,正要说话,木错却动了动手中的银刀,笑一声:“别说废话。” 卫夷光无语,说好的救命恩人呢?也只能慢慢走近他。 木错却一把勾过卫夷光,将她揽入怀中,不待她挣扎,他以银刀相逼,在她耳边笑道:“你可是走不得了了。中原有句老话,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你再救救我吧。” 卫夷光不解,还未问,木错不顾伤处,穿好衣服,携着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屋子,大声道:“出来吧。” 只见屋檐处齐刷刷跳下数十个背弓士兵,迅速搭箭弯弓对准了木错卫夷光两人。同时,长廊黑暗处有序急速的走出数十个士兵排成队,拔出了长剑。 卫夷光听着庭院安静非常,就知道公主和秋铃已经被人接到别的地方了。她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甄几道从金陵军后走出,他笑道:“你今日是逃不掉的。” “大覃将士军规,不伤子民一分一毫。也不知这规矩是不是真的。”木错一笑,丝毫瞧不出刚刚受伤的样子,他抬了抬搁在卫夷光脖颈处的银刀。 “为国而死,是大义。小娘子,我会好好安葬你的。”甄几道瞧着面色发白的卫夷光,笑着拱了拱手。还未待卫夷光说话,便要抬手让弓箭手做准备。 “呀。看来,今日,你是得和我死一块了。开心吗?”木错似乎意料之中,依旧在卫夷光耳边轻声笑道。 卫夷光瞧着士兵的利箭,有些发颤,对着木错咬牙切齿道:“真是开心到想把你万箭穿心。说好的救命之恩呢?你还真担得起无耻二字。” “嘴巴真厉害。可我也没办法,这恩情,我只好下辈子再还了。”木错发笑。 “放!”甄几道挥手,高声道。 卫夷光只得紧紧闭上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远嫁北狄(3) “停手!”一声高呼,止了正待齐发的利箭。 卫夷光立马睁开眼,只瞧见言舒公从长廊急急赶来,他面色微冷,眼神凌厉,不复平日温和之样。 在看到言舒公时,卫夷光一颗急速跳动的心停了停,她注视着白发老者,颤着声音唤了一声:“言公” 言舒公皱着眉看了看卫夷光,随后与木错对视。 木错笑道:“终于来了个可以说话的懂礼人了。” “你要什么?”言舒公肃颜问道。 “一匹快马。只要让我出了城,我就放了她。”木错动了动手中银刀,说道。 言舒公想了想,随后对着甄几道说道:“备马。” 一旁的将领有些为难的看着甄几道,甄几道看了看言舒公,再看了看被挟持的卫夷光,随后抬了抬手,示意将领去准备。 木错轻笑了声,在卫夷光的耳边轻声说道:“有人来救,开不开心?” 卫夷光无语:“注意你手中的刀。” 木错突然大声笑起来,卫夷光却惊的一身冷汗,十分害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划破自己的脖子。 木错携着她,身后跟着言舒公和甄几道以及那一批士兵,疾步走到府门口,府门口前立着一匹骏马。木错让她先上马,随后一步跨了上去,依旧手持毒刀,对着跟来的言舒公说道:“我会放了她,但是却不是在这里,你们别跟来,若是跟来,我是不会放人的。” 言舒公皱眉:“你若敢伤人一分一毫,你也绝逃不了。” “我可不敢。”木错一笑,随后驱马急速逃走。 言舒公挥手止住派人追踪的甄几道,而是拿出袖中短萧,长吟一声。 高树上树枝无风而动。若是武力高强眼力极佳的人,兴许能看到高树上有五六个黑衣人隐在黑夜中,向着刚刚马匹的方向快速追去。 甄几道笑了笑:“言公,这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难为你调派影卫去跟着。” 言舒公眉峰依旧不平,看着黑夜长街,回道:“与你一样。” 听到此话,甄几道扶额,淡淡一笑:“与我一样?那便是——故人之后了。” —— 大京关冬日夜风冰凉,坐在快马上,这夜风也可比刺骨寒风。卫夷光坐在马前,被风刮的睁不开眼,心中却仔细记着木错驾马的道路。 突然,木错勒马,还未待卫夷光有什么反应,他跳下马去,将已经吹得冰凉的卫夷光抱下马。 他笑着收起毒刀,看着卫夷光说道:“看来你这条命很金贵嘛,怎么,真当了大覃皇帝的女人?” 卫夷光不言语,只瞧着他淡淡道:“使者已经逃出大京关,是不是该放了我?” “我们亓卑勇士可不是什么不信守承诺的人。自然是要放了你。不过——”他笑着,跨上马去,却伏在马背上,微低了身子,与马下之人笑道,“我很中意你,卫夷光。跟我回草原吧。” 他一双蓝眸水波泠泠,此刻含了笑,分外夺目。这么熟练的运用自己的好皮囊,看来没少撩拨女子的心思。 卫夷光蹙眉,随后一笑:“若我随使者走了,使者可以给我什么?” “有趣。你们大覃女子不是只要男人的一句心意,便许了自己吗?”木错一笑,道,“卫夷光,我说了,我中意你的。” “这可怎么办?我与一般女子可不同,心意是一回事,予我的名分得失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此看来,使者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何必自讨苦吃。况且,”卫夷光一声冷笑,“我却不中意你。” 木错大笑起身,笑够了,直视她说:“你终会有一天心甘情愿的跟着我,做我的女人。” 卫夷光下意识的皱眉,却没有再顶嘴,心下还是有些怕把他激怒,真把自己一刀杀了也不一定。 木错突然笑着对卫夷光说道:“你说说,你们大覃人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呢。那老头儿都答应了不许让人跟着,却还是派人一路跟着。难不成还真以为我要拐了你?” 卫夷光听到他这话,心下想了想,明白了过来:想必是言公派出影卫在暗处跟着,保障自己的安全。 她这才安心,负手笑了笑,道:“对付不受信用的人,又怎么能够不留条后路呢。我若早些懂这道理,至于被你拐到这儿?” 言下,也是在说他刚刚挟持自己的事,一样的不守信用。 木错笑笑,道:“也对。不过啊,卫夷光,我还真动了念头。” 卫夷光皱眉,不解。 木错邪魅一笑:“真想不顾一切就现在把你拐到草原上去。” 卫夷光这才有些惧意的往后退了退,一脸警惕的看着木错。 木错更是笑意满满:“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还得等到大局稳定之时才行。” 大局?卫夷光皱眉。 “卫夷光,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你啊,记着我的名字,我叫哲黎。”木错笑着,蓝色眸子甚是夺目。 卫夷光皱眉的看着他:哲黎? “走了。”木错突然大声道,似乎并不是对卫夷光所说,而是对别人说似得。他挥鞭驾马,绝尘而去。 随后,从树上跳下五六人,都穿着黑衣——果然是言舒公的影卫。 “女郎,回去了。”黑衣人拱手对着卫夷光说道。 卫夷光点头,看着他驾马而去的方向里,已经没了他的踪迹。心中细细念道:哲黎。有些熟悉的名字。 —— 回去后,言舒公一边喝着温酒,一边在屋中等着她。 见她回来,看到她没有大碍,也就放了心,给她倒了杯温酒。 他问起此人,卫夷光如实告诉了言舒公三年前昭安公主府内自己献舞时见过他,便没有任何交集。那时,他是北狄使者木错,如今,他说他叫哲黎。 言舒公想了想,再给她倒了杯,淡声道:“哲黎?莫不是十三王子——阿卑罗·哲黎。来,再喝点暖暖身子。” 卫夷光接过,不由问道:“阿卑罗?十三王子?” “是。北狄单于王族——亓卑族阿卑罗氏。他们不同于中原的立嫡立长,而是立幼子。之前的大单于有十三个儿子,其实最小的哲黎才是十三王子。只是这哲黎的母亲后来刺杀过老单于,但刺杀未遂被老单于杀了,这小儿子就派到西域突梵做了质子,慢慢就被遗忘了。”言舒公想了下,随后看着卫夷光问道,“你有何看法?” 卫夷光想了想,回答道:“篡位夺权的二王子戈余虽然得了大单于(相当于北狄皇帝)之位,却看北狄如今不安的情势,他的大权还未握紧。况且,戈余对外称小首单(相当于北狄太子的身份)丹余已死,但是丹余未死的消息四起,也不知真假。这哲黎许是看北狄大乱,戈余大单于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小首单生死不明,从突梵回来抢位子来了。” “那他第一步该做什么?”言舒公笑问道。 “出师有名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想,他应该首先是打着丹余的旗号。” “丹余是生如何,是死又如何?” 卫夷光想了想,道:“若是死了自然是最好的。若是生,就只能找些‘意外’来制造死亡事故了。” 言舒公大笑:“好丫头。” 卫夷光笑了笑,却又思索道:“不过,既然想要夺权,那么必定需要支持。他不过质子,即使能够仗着丹余王子的名号,也不一定能得到过多的支持。北狄亓卑,这样的雄霸一方的霸主,想要在费哈城(北狄都城)弄起波澜,哲黎必定要有极大的支持,为他提供粮草和兵将,以及能够辅佐他的人可是,谁有这样的势力呢” 言舒公听到她这一番话,看到她紧蹙眉头深思的模样,心中大惊,面上微凝——卫夷光,绝非池中物。 随后,言舒公从腰间拿出舒字令,摩挲着玉令,打断了卫夷光的深思:“夷光啊,你可晓得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卫夷光老老实实的回道:“高祖所赐的免死金牌,言公身份的象征,也是言家人必须遵从的号令。” “不对。这东西,是替君王监视天下的眼睛,若接了,就再无退路。”言舒公突然失了笑意,缓缓叹道,随后他抬起头,道,“夷光,我若将它给你,你接不接?” 卫夷光看着肃颜的言舒公,呆了呆,随后笑道:“言公醉了?竟说起胡话了。这舒字令怎么能给我呢。” 言舒公也笑,收回了玉令,又喝下一杯酒,笑道:“是醉了。” “都喝了大半瓶了,当然醉了。”卫夷光笑道,“言公,回去吧。都冷了。” 言舒公摇了摇酒壶,突然道:“夷光,当日你和玉卿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卫夷光想了想,这才回想起那晚,自己同明誉谈话,他问道人死后到底是去了哪里。卫夷光开玩笑道:“人死后就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化云化雾化风雨。可是大覃施行的是土葬,把人埋到地里,又黑又脏,还有鼠虫又爬又咬,上面还有万千人踩,想想都可怜,若是要我选,我便要火葬,那样,我便再不受任何束缚。” 那时言舒公突然从身后走出,笑着看着自己,摇摇头,却不说话,由自走了。 卫夷光想到此,如实回答:“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是这么想的。” “化云化雾化风雨真是多好的事。”言舒公悠悠说道,目光幽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老者突然笑了,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又不能埋在她身边。还不如化风化雨自寻去。夷光,你记着,若是我死,我书房柜中有三封书信,上面写的,你需要帮我做到。今晚便再加一条吧。” 卫夷光愣神:“什么?” 他站起身,挥了挥袖,转身便走,指天说道:“身死则火葬,指天台上撒尽骨灰。” 卫夷光回不过神,看着白衣老者走在长廊中,白发飘飘,甚如画中仙。 耳边是风中传来的老者的话:“散于天地间,化风化雨,真是何等自在!”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这漫长一辈子中从未感受过的自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远嫁北狄(4) 第二日,言舒公带着卫夷光来到大京关边城。 卫夷光也看到了依旧穿着素衣的甄几道。经过昨晚的事,卫夷光再也提不起一丝对他的好感,随意行了个礼,便站的远远的。 甄几道依旧笑着:“卫娘子怪我?” 卫夷光却回笑道:“哪敢啊?校尉大人都说了,若是放箭,会厚葬我的。那可是怎样的殊荣啊!” 甄几道哈哈一笑,随后指着大京关那边,说道:“这大京关边城之上,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卫娘子,你可得好好看着。” 自然,边城守卫严密,军备力量是机密,当然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的。 凉风袭来,旌旗猎猎。 大京关边城,崇墉百雉,深沟高壁。遥看去,袤延十余里,巍峨峻拔。而边城那边,却是一片片的空城废墟,废弃村庄,再然后便是一望无垠的草原——那便是北狄的地界。 城墙上大覃守城将士在寒风中依旧英挺,并没有一丝倦怠之意。这份威仪,配着这雄伟辽阔的边城之景,是长安城中看不到的肃杀气息。 卫夷光却不知为何边城外会有这般光景,轻声道:“这外面。” 甄几道突然掩去笑意,脸色微冷的回道:“那些废墟是当年的明关道。” 卫夷光点头。她当然知道明关道,其实从前大京关并不是大覃的边境,而是第二道。而这第一道便是这如今已成废墟的明关道。 “你可知道张舜?”言舒公扶着城墙,看着那片废墟,问道。 “知道。当年北狄破关的明关道郡守。也是言公的学生。”卫夷光回道。 她知道,明关道一破,当年所有大覃人都在咒骂张舜将军,说他为何不死守明关道,为何要放北狄入关。郡守张舜成了文人骚客口诛笔伐的对象,还有一首儿歌唱到 “明关道破,长安不安,京关之耻,怪否怪否。不见坡脚张舜朝天子。”他轻声念道这首被元宗傅霈明令禁止的儿歌。 卫夷光沉默,却觉得凉风刺骨,拉了拉衣襟。 “那你可知道明关道屠城一事?”言舒公淡淡说道,眼睛却看着一旁的甄几道。 卫夷光更是一怔:“屠城?!” 甄几道接话,他不笑时,一双眼睛冷冷的,如同寒冰。 他说:“谁都知道七年前的‘京关之耻’。也都知道北狄正是破了这明关道,才进入中原,直取长安都城。可大覃人不知道的是,当年北狄兵临城下,发言若是郡守不投降,明关道一破,北狄就要屠城。张舜将军派人快马加鞭回禀长安城时,得到的指令却是——抵。” 他顿了顿,含了冷笑:“抵什么?用这明关道一万兵卒抵住北狄五万精兵,然后用明关道一城性命去赌那还要七日才能筹备好出发到达的援兵?真是可笑啊。这是一场无路可退的局。可是,张舜将军愿意赌。” 卫夷光看着他缓缓说道,语序却越发急速——他这样愤怒。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口冷气,嘴角冷笑不减,却闭上了眼。 “他让我前去敌营劝说北狄大将褚耳客给明关道三日时间。褚耳客答应,条件却是说事人的一双眼支右手。这是私仇!谁不知褚耳客之子是张舜斩于马下?将军听了,命人绑住他的手脚,剜眼断手。我捧着他的双眼断手来到北狄军营时,褚耳客却说,必须由说事人亲自来,要不然哪里能知道这些东西真的是说事人的。于是,将军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捧着他的东西,只身来到明关道城墙下。” 甄几道睁开眼,眼神凌厉,他突然指着那废墟中的一处,道:“就是那儿。在北狄五万兵卒前,褚耳客把将军的双眼断手赏给了自己身边的獒犬!逼他跪下,逼他向自己那死去的儿子叩拜道歉,随后褚耳客在那里砍下他的人头!” 卫夷光不由心惊,眉心一跳。 “可是,褚耳客却违背了他的诺言,他明明答应了张舜将军,不屠城,不伤子民。但他却拿着张舜将军的人头,杀进明关道——屠城!” 风越发大了,吹得甄几道的话语在风中有些不太真切,可是“屠城”二字在卫夷光的耳中回荡。 “血流成河,伏尸满城,老弱妇孺全无放过,城墙之上悬挂张舜将军首级——他睁着眼看见了那场未被史官记载,没有一个人记得的大屠杀——真是死不瞑目啊。”甄几道拂袖,戾气而起。 甄几道回头,看着卫夷光,他一双眼睛被风吹得红了。他笑着,却比不笑更加冷酷。 他问道:“那是一片人间烈狱。你见过吗?” 卫夷光不知如何回答。 甄几道嗤笑一声,随后看着一旁注视那片废墟静默的言舒公说道:“言公肯定知道。” 沉默良久,言舒公轻言说道:“我曾对他说,军分三类,一类为名为利为盛名冠天下,一类为社稷江山君王之恩,一类为护子民长安。张舜说,他要做的自然是第三类。” “他失败了。”甄几道看着言舒公说道。 “可他尽了全力。”言舒公与他对视,说道。 对视片刻后,甄几道笑了笑。随后抱起言舒公带来的三坛酒中的一坛,饮了下去,甘酒打湿了他的素衣。一坛酒后,甄几道随意放手,酒坛子掉地而碎,他随着言舒公笑道:“长安无归楼的酒就是好。” 言舒公也笑道:“这可是你阿翁(爷爷)委托的。” 甄几道愣了愣,随后一笑:“多谢言公。” 言舒公点头:“看你如今这模样,倒真是和你阿翁没什么两样。” “不会吧?我应该比阿翁俊些吧?”甄几道笑道,对着一旁的卫夷光挑眉,“你说是吧?卫娘子?” 卫夷光有些吃惊他变脸变得如此快,但是她还是笑着回道:“大人的阿翁我见过的,俊是俊上三分,但是气势不够啊。” “那这么说,我还得磨练磨练。”甄几道笑了笑,恢复了刚刚书生模样,他对言舒公拱手道,“言公,我得去练兵场了。” 言舒公笑着点头。 甄几道对他笑了笑,在走时又向卫夷光弯腰拱手行礼,一派斯气的书生气息。 卫夷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再回头时,言舒公已经将酒参在碗中,他肃颜,问道:“夷光,若你如张舜一般,遇到那样的绝境,你该怎么做?说实话。” 卫夷光皱眉,回道:“我不是张舜将军那样的英豪,也做不出那样忍辱负重的抉择。于我而言,与其主动投降,全城皆俘,生死大权交由他人。我会选择——死战不降。” 言公听闻,却只是漠然一笑,看着她,说道:“夷光,你看着柔弱,却是一副硬骨,宁愿玉碎,不为瓦全。可是——世事无常,难料是非。哪有那么多死战不降?夷光,我交什么你都学的会,唯独这忍耐二字,你却只学得皮面。夷光,你要懂的一个忍字啊!” 卫夷光一愣——自来,别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是温雅安静,不多言。至于忍耐二字,言公从未说过自己这一点。也就只有傅霈在之前说过自己是只不会忍耐的猞猁。 言公侧过去,举杯向着那片废墟道:“十七年前,我送你离开长安,你说有生之年必护明关道长安。你从未失败过,张舜,你是个好学生,更是个好将军。” 说完,白发老者倾洒酒碗,甘酒随风留下城墙之下。 风声吹过城墙废墟,悠悠如歌,幽幽如泣。这声音,像当年死在北狄铁骑之下的四万城民的哭声。突然,一只苍鹰急速飞过那废墟之上,啸声长鸣。 “夷光,你且看,这座弃城,这座死城,这座被大覃子民所忘记的明关道。究竟是谁把他们遗弃了?” 言舒公举起酒碗,手指那明关道,突然拂袖提声吟道,“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注)” 卫夷光突然含泪。 白发老者看着那片废墟,重新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却被这烈酒呛住,身子竟被风吹得有些摇摇欲坠。 卫夷光连忙去扶,却被言舒公轻轻推开。他挥袖,手指苍穹,眉目间是平日里从不曾见过的杀伐之气。 “夷光,今日我要教你的是——这世人之言,尤不足信,况史载之书乎?世人说我言舒,为国为君,为天下社稷,是为大义!可天下之人皆看错!我言舒,尚不如为国赴死的一兵一卒,更不比我的学生。为我私心所累者,天下何其多!我这一生,死不足惜。我要让你应我,将来无论史载如何说你,你都要记住心之所向。你,可明白?” 卫夷光听着言舒公的话语,看着他在寒风中被卷乱的白发,看着他眉间的杀伐之气,心中突起一股敬意和怕意。 这才是当年随高祖争霸天下的言舒公,这才是被称为“人中龙凤”的言舒公。 她肃颜,弯腰行君子之礼,应道:“夷光明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言公之死(1) 夜里,卫夷光正要回房时,却被一人叫住,说道言公要见自己,还要换上言公吩咐的衣服。 卫夷光疑怪,想了想,还是换上衣衫,去了言公房门,叩响房门时,却见房内坐着言公c李叙和穆先生,还有坐在下位的甄几道。他们四人围着火炉坐下,看见卫夷光,不由都一笑。 言公招手,对着傻眼的卫夷光笑道:“夷光,你来。” 卫夷光依言过去,不由笑道:“言公,让我穿上这礼服是做什么?” 礼服只有在重大日子里才能穿,今夜也没有什么大事,卫夷光是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由。 言舒公看着一袭大红礼服的女子,俊丽浓秀的面容被这大红色衬得更是俏丽。见她笑着,真是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女子。 穆先生在旁笑道:“今日,是你及笄之礼。” 卫夷光一愣,随后不由笑道:“穆先生是在打趣我吗?我今年都十八岁了,已过及笄年华三年了,况且我还没有许配他人啊。” “如此,可要问你言公了。”穆先生笑道。 卫夷光看向言舒公,唤道:“言公?” 言舒公看着卫夷光,笑道:“今夜行及笄之礼确实不妥,但是夷光,你就不能了了我这个心愿吗?今夜,我将李大司马,穆先生请到此,就为了你的及笄礼,难不成你还不给我们这三个老人家一个面子?” “还有,还有我啊!找你这件礼服,可是拖累我了,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一件啊。”甄几道在旁笑道。 卫夷光不由笑出了声:“三位老人家这么大的面子,再加上甄校尉,我怎么能不给呢?” 三位老者都相视一笑,甄几道也看着卫夷光笑出声。 及笄之礼,本是贵族女子在订婚(许嫁)以后出嫁之前行笄礼。一般在十五岁举行,如果一直待嫁未许人,则年至二十也行笄礼。 “今夜,李大司马和穆先生是观礼客,我是正宾,几道是赞者。”言舒公说完,示意让卫夷光坐在自己身前,“本来主行笄礼者应为女性家长,加笄的也应该是由约请的女宾。但是如今在这边城,仓促了些,怎么找,也只能找到我们三个老家伙。倒是委屈你了。” 卫夷光微微一笑:“不委屈。我的及笈之礼有四位这般大的人物,怎么可能委屈。” 言舒公笑看她的一头长发,道:“今夜,一切从简。” 一如言舒公所说,今晚卫夷光的及笄之礼确实简单。 本是三次加笄的服饰直接只有这么一套红色礼服,而那些礼器礼乐更是枉然。可是,卫夷光却觉得很是满足。 初加时,言公走到跪坐于地的卫夷光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下,以膝盖着席,为她梳头加笄,赞者甄几道为她象征性地正笄。 第一跪拜,因为此时没有父母,卫夷光执意向着言公一拜。她面朝地时,心中只觉得万千感情都说不出口。 而苍颜白发的言舒看见向自己跪拜的卫夷光,心中也不由一紧,灰色的眸子越发清明。 二加时,言公再洗手,手拿发钗,走到卫夷光身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甄几道为她去发笄。言公复而跪下,为卫夷光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甄几道再次帮笄者象征性地正发钗。 第二跪拜,卫夷光向着作为宾客的李叙和穆先生跪拜。 三加时,言公手捧钗冠,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甄几道起身为卫夷光去发钗。言公看着卫夷光微低头的容颜,心下越发慈爱,为她加钗冠,随后起身复位。 这第三跪拜,言公让卫夷光朝向门向月的方向跪拜——跪拜大覃明月,誓要爱国护国。 甄几道将卫夷光扶起,笑道:“现在便是正宾为笄者取字了。” 卫夷光看向言公,只听言公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晔姬女。” 卫夷光抬眸一笑,照着规矩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礼毕。 言公与卫夷光对视,笑道:“取字为晔姬,你可满意?” 卫夷光只是瞧着言公笑着:“言公太抬举我了。” “宋玉曾书《神女赋》道,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注1)”甄几道在旁笑着答话道,“又有晔晔美貌之意(注2)。嗯,看来,言公是挺抬举了。” “谁说的!我还怕这晔字配不上我家夷光。”言公一笑,“当年你爹硬逼着你读书,倒是还记得些。” 甄几道瘪嘴:“言公可说错了,逼我背书可不是我爹,而是我阿翁。” 穆先生笑言道:“甄玞那脾气,若是几道不背着,怕是就被打的不成人形了。” 李叙也笑道:“甄玞教书,可比我练兵要厉害多了。” 言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穆先生和李叙相视一笑,随即起了身,说道有事相商,便先走了。 甄几道也说道自己练兵房中有事,要去一趟。 房里只剩他们两人,言公让卫夷光披上裘衣,随着自己走到院中,坐在石凳上,喝着温酒。 月光清明。 言公看着她,突然笑道:“当年,你阿媪及笈礼宴盛大无比,今日如此,真是委屈你了。” 士族林家嫡出的大女郎,又是沁河卫氏老主母最喜爱的嫡女,及笈礼宴自然是要盛大。卫夷光也能想象那时盛景,但是她如今的身份不过奴仆,哪能如世族小姐一般。 “言公能如此待我,我已经心满意足。”卫夷光微微一笑。她说的自然是真的,她心中感动,实在不能言语。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人这样对自己了。 言公低头一笑,喝了一口温酒,叹道:“一直想着为你办一场及笈礼宴,可是一拖再拖,也没遇着好日子。竟然最终拖到如此仓促的时候。” 卫夷光却被逗笑。 “笑什么?”言公抬头,疑怪笑道。 “怎么会没有时间?言公这般自责,那就——回到长安,给我办一场盛大的呗!若是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得指明让仙客居的厨子给我做宴了!”卫夷光挑眉,说笑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言公之死(3) 第三日,便是昭玥公主入北狄的时日。过了大京关,大覃使臣和将士便不能再送。 这日,天阴冷着,乌云密布。 “真是个不好的日子。”昭玥对镜,看见那阴天,幽幽说道。 “公主出嫁,自然是好日子,哪里能是不好的日子呢?”秋铃撑着笑意安慰道。 昭玥却低垂了眼,没有说话,只看见她手指紧紧捏着红色华服,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嫁衣上。 “公主,别哭了”秋铃劝道。 这些日子,昭玥只是多数安安静静的待着,哭的时候比在长安那些时日少了些。或许是离北狄越近,心绪也安定了下来,越发明白自己的处境,如今就算哭,也不再哭出声来,而是安安静静的落泪。 卫夷光皱眉,轻声唤道:“公主” 昭玥却不听她说完,而是急急说道:“我明白,我明白。我是为这大覃江山,为大覃子民,我不该哭,更不该心存不甘,我生在帝王家,是一位公主” 卫夷光却打断她,轻声道:“哭吧,公主。哭了这一次,到了亓卑王庭,就不能再哭了。” 昭玥抬头,看着卫夷光,终是扑进她的怀中,大哭起来。 心之所向,哪有那么容易明白?大多数都是现实强加在身上的。就像昭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路是去北狄做别人的妻子。即使那个人和自己父亲年龄一般大,即使那个人从未与自己见过面,即使那个人杀人如麻,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即使自己并不喜欢那个人。这是她的路,却不是昭玥的心之所向。 我的心之所向呢?卫夷光自问道。突然想起昨晚,与言公的誓言,她低眸无言。 —— 天依旧阴冷着。 边城中,阁楼下,这一边是李叙大司马言舒公带领的大覃士兵,那一边是北狄将士,之中有一条蓝色的地毯,连同两边。 周边的一切都是蓝色的,蓝色的地毯,蓝色的绸子,蓝色的嫁衣,蓝色的盖头。北狄崇尚蓝色,昭玥穿的自然只能是蓝色的嫁衣,今天的一切也只能是蓝色。 蓝色地毯的那头是穿着蓝色华衣的北狄新大单于戈余。他正值壮年,长的人高马大,留着长髯,蓝色眼眸,虽不是昭玥喜欢的美男子,但是也不差。 卫夷光和秋铃扶着昭玥一步步走向北狄臣子包围着的戈余,周边吹着北狄的胡音,却没有人的欢呼声。因为有北狄人在,大京关里的城民都不敢出来迎送。 毫无喜庆之意。 昭玥步步生莲的走到戈余面前时,正要行礼,戈余竟一把掀开蓝色盖头。 昭玥惊的花容失色,扶在卫夷光手上的手一下紧握着——她惊慌失措,很是害怕这个人。 “嗯。果然大覃女子长得娇柔漂亮,只是,公主,这么害怕做什么?”戈余嗤笑道,见昭玥依旧低头不说话,脸色微变,“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昭玥害怕极了,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左边,今日站在左边的却不是一往的秋铃,而是侍女模样的卫夷光。 卫夷光见昭玥被吓到,便微微行礼道:“大单于误会了,大覃礼仪是若不到礼成,不能直视夫君面容,也不能开口说话的。” 戈余听到此话,脸色微缓,看到一旁的卫夷光,却笑了笑:“你是做什么的?” “奴婢是公主侍女。”卫夷光头低的更深,回道。 “陪嫁的?” 卫夷光皱了皱眉:“不是。” 戈余却大笑,眼中紧紧盯着她,说道:“不是也没关系。我就要你陪嫁,难道大覃皇帝还不准?” 卫夷光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戈余抓住手腕。 “这么美的美人儿,怎么不能给我?我可是北狄大单于。”戈余笑道。 卫夷光正要挣脱,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 随之,箭雨自天而降。四周传来呻吟呼痛,马匹嘶鸣,还有“护驾”“保护公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杂非常。 一支箭直直射中戈余的手臂,疼的他放开卫夷光。他转身时,竟然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昭玥挡住冲着自己射来的利箭。 卫夷光眼睁睁看着瞬间数十支利箭射中了昭玥,鲜血染湿了她蓝色的嫁衣。昭玥还来不及说一句话,眼中泪水在落下的那一刻,她也闭上了那双惊恐的眼。 秋铃哭嚎一声“公主”,将卫夷光唤回神来,她连忙拖住就要冲那边扑过去的秋铃往一旁的阁楼下躲。 而就在戈余将昭玥当做盾牌,大喊“来人”时,身边的侍从掏出长剑直接刺穿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竟就这样倒了下去。 戈余倒下去的那一刻,卫夷光看见了侍从的眼睛——那是一双冰冷的蓝色眸子。 随后是一张俊朗非凡的脸,沾染了鲜血,他抬眸,与卫夷光对视时,突然笑了。 他的嘴一张一合:卫夷光,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阿卑罗哲黎! 卫夷光躲开视线,起了一身冷汗,她拖着哭嚎的秋铃到了阁楼下,躲过了那片箭雨。 她抬头时,却看见了大覃北狄两边已经乱成一团,想来这两边都有假扮士兵的刺客,一时也分不清真假。一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混乱中,自然也顾不得保护已经死去的那对新婚夫妻。 卫夷光立马回过神。 不对!不对!刺客行刺的大单于和昭玥公主已死,为何刺客还不退?难不成,还有刺杀对象?!难道是——言舒公! 她连忙急的去找今日前来送亲的言舒公,随后看到在一堆大覃士兵护着安然无恙的白衣老者时,这才安心。 老者也看到卫夷光,对她笑着点点头。 卫夷光松了口气,也对他一笑。 这时,一片雪花落在卫夷光的鼻尖,她抬头看着这随即的漫天大雪——这是大京关的初雪。 雪势渐大,卫夷光抬眸时,却看到一个黑衣人埋伏在房檐处,他手中拿着一把弯弓,摆好一支利箭。 卫夷光看向他射向的方向——竟是瞄准了言舒公。 再回头看那黑衣人时,箭已离弦! 她高声大呼:“有箭!” 一边的侍卫转身,拔刀将那利箭挡下。 卫夷光这才喘息着,心脏却依旧在跳动。 她抬眸,看向那埋伏在房檐的黑衣人时,却见那黑衣人不但没走,反而用手打了一个手势——有问题! 卫夷光连忙看去时,却见一个临近言公身后身穿侍卫的人,暗埋着头——在做什么? 随后,那人微侧身,卫夷光看到他的刀已经插进了言公的胸口处——一支只有二指断指的残手。 “言公!” 卫夷光的笑容瞬间凝结,她杏眼圆睁,不顾一切的想要跑过去时,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她挣脱不开,生生看见言舒公白色长衣在他的胸膛蔓延出红色。她没有看见老者的神色,只看见那身影倒了下去。 看着雪中那白衣老者倒下去时,她颓废的跪坐在地上。 “别过去,那边还没有完事。”哲黎皱眉,看着脸色苍白,无神的卫夷光,他说道。 什么意思?完事?难不成还要刺杀? 卫夷光突然抬头,直视哲黎,水眸潋滟含泪,泫然欲泣。 哲黎不由一怔。 卫夷光却寻了这个空档,迅速抽出腰中短刀,直直砍向哲黎抓住自己的手。哲黎即使迅速,却还是被卫夷光划了一道深深口子。卫夷光见他放手,立马跑向言舒公方向。 哲黎看着大雪中那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子跑进那片刀剑混乱中时,正想提步追,却被一边的北狄士兵走过来拦住,他说道:“王子,戈余的人都杀光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要不然那大单于之位,丹余王子他” 他不理,再去看那边时,只看着那被十个士兵保护着的蓝裙女子,她跪在地上抱着言舒公,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哲黎想:她又在低头,难道是在哭? “王子!”士兵急急催道。 哲黎低头看到手腕上的伤口,想了想,转身跨上一匹马,领着剩下的北狄士兵冲向草原。 他想:没关系。卫夷光,等我奔赴战场,得到那王座,成为北狄大单于,你便是我的女人。 他这样想,嘴角笑意更深,挥动马鞭跑的更快。而他的眼中,不仅只有欢愉,更多的是越来越重的杀意和欲望。 —— 待到雪势减缓时,李叙除尽了所有的刺客,赶去时,却看见卫夷光跪在地上,怀抱着白衣染成红色的言舒公,她无神般的看着手中刻有“舒”字玉令。一旁的甄几道跪在一旁,低着头,手中握着言舒公的手,看不清神色。还有在一旁的穆先生,也是一脸悲痛。 而言舒公闭上眼睛,如同熟睡,可那身白色裘衣却因胸膛上的伤口染红。他七窍流血,却依旧面色宁静。 穆先生起身,对上李叙看过来的眼神,只能叹息的摇摇头:“刀上有毒。决明。” 决明,意为中毒者再无明日之意。毒发时辰仅在片刻内,中毒者七窍流血,肝肠寸断,见血封喉,绝无解药。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李叙手中长剑没能拿住,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夷光听到声响,如梦初醒,抬头看着满身是血的李叙,她眼中一直含着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扯住李叙的衣角,声音细微:“救救言公救救他” 李叙悲痛至极,低头看见扯着自己衣角的卫夷光,只能蹲下身,握住卫夷光的手:“夷光” 却没有后话,他也不知该如何劝。一切变故如此快,刚刚还在与他讨论长安冬日煮酒的趣事的故人,就这样死了。 甄几道抬眼看见一边无神求助的卫夷光,眼中不忍,放下言舒公的手,对她说:“卫娘子,言公他死了。” 卫夷光却怔怔说道:“怎么会?怎么就这么容易便死了。你骗我。你救救他,救救言公。” 甄几道看着她无神落泪的眼睛,还有已经冻的发抖的身子,想来是魔怔了心智,再是不忍,却还是举手冲卫夷光的后颈砍去。 卫夷光眼前一黑,昏倒在他怀中。 —— 这时候的长安城,突起狂风,天色大变。 “啪。”风吹开了东乾宫的大门。 手中朱砂笔滴落在纸上,染红字迹。 傅霈低首,看着那被染红的名字——言舒。 这是言公最后的一份奏书,前面写的南方水利的修补工程与民众之言,没有异处。可这份奏书中夹着一封信纸,上面依旧是言公的字迹—— “古有诸葛卧龙书下出师表赋,以尽人臣之责。今日言文伯才智自不及卧龙天人之智,陛下也非蜀汉后主之昏庸无为,臣仍仿先人之例,临前赠天子一言——君王驭臣,当刚柔并济,杀伐决断。君王施政,怀天下苍生,德心法治。君王之心,断绝己欲,克制私念。 陛下才德,足以声振寰宇,臣无需多言。只留一句,望陛下谨记:于情,顺应自然,不妄为。 此已夜深,蜡泪凝干,匆匆一语,尽于此。 臣拜别陛下。 ——言舒” 最后一行,是一个大大的字——忍。 一字“忍”,是言舒对天子最后的教导——蛰伏吧,晏来,待到将敌人一击即中的时刻。那时,方是你的天下。 良久,傅霈低头,纸上落下两颗清泪斑驳痕迹。 —— 《覃书玉臣榜言舒传》记:元乾十一年,冬,言舒卒于大京关,时年七十三。元宗闻,大悲恸,为之三日废朝。记其谥号“文昭”,刻名紫安陵玉臣榜——文臣之首。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言公之死(4) 夜里,寒风凄凄,弥天大雪。 甄几道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双手,默默想起今日情景。 混乱中,当他斩杀一颗刺客的头颅时,他看见一蓝裙女子冲进那边的包围圈去,他不禁一震,随后跟了过去,挡住了一旁人对她挥去的刀剑。 他下令让人环围住言舒公和卫夷光,挡住刺客攻击。随后急忙去看时,只看到了她怀中的言舒公。他大惊,冲过去把住言舒公的脉搏,言舒公虚弱的笑道:“没救了。决明之毒。” 他大惊,却也只得无言。他母亲是医女,一生最爱钻研毒物的解药,他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可是这决明之毒,他母亲曾断言,天下绝无解药。 而卫夷光拉住甄几道的手,急道:“什么叫没救了!肯定要救啊!言公他” 言舒公突然口吐鲜血,令卫夷光慌了神,一边为他遮雪,一边为他擦拭血液,手足无措。 老者却一贯的微笑,可是脸色似乎随着血液的流逝变得越发苍白。他拿出怀中物件,对卫夷光说:“我很心疼你。只是这条路你不得不走。” 他看去,言舒公交给她的是刻有“舒”字令的玉令,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言公——舒字令! 舒字令是高祖所赐,相当于高祖之命,免死金牌,况且这也是言舒公身份的象征,只要有人亮出,言家无人不听从命令,就算是如今的言家家主也不得不听。而如今,言舒公竟将它给了这个侍女。 言舒公虚弱无比,似乎呼吸都有些困难,却撑着身子对卫夷光正色道:“我言舒,将这玉令交于你,只愿你忠于天下,而不是忠于君主。我教你的心之所向,你与我的盟誓,还记得吗?” 卫夷光含泪点头,却又哭着摇头:“不记得。我什么都记不得。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活着就可以补救所有错误。言公,这是你说的啊。” 言公不忍的抚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好孩子。推你走上这条路,我很舍不得。可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 他又看向呆在一边的甄几道,笑问:“你懂吗?” 甄几道心中一怔,他如何不懂,七年前张舜一事他便知道了。 老者伸出冰凉的手,握住他的手,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信你走的路,行的义。” 声如蝇语,却叫甄几道更是心中触动。 决明发作时,言公的意识越发模糊,他看不清身边人们的容颜,也听不见卫夷光的哭声c甄几道的唤声c周边厮杀的声音。他只看得见卫夷光耳边长长的摇晃着的垂珠。 他伸出手,碰触到那垂珠。 他皱了皱眉,闭上眼随后使劲睁开眼,视线突然一刻清明,他看见了痛哭无声的卫夷光,老者突然展颜,说:“我啊,终于走到今日,终于等到了” 似乎,生命随这一声近乎叹息的声音而消逝。 甄几道不知道,这位老者透过卫夷光这张哭泣的面容看的是谁。他只知道,这一位经历浮荣祸乱的三朝老者,在远离长安的异地中死在一场刺杀中。 死的如此简单直接,就像一场甘愿赴死的戏码。 突然,房门发出吱呀之声。他转身,看见那白裙女子站在房门前,面无表情,却寒若冰霜。 “言公呢?”还未甄几道问出一句话,却听到她问道。 “后庭。”他立马回道。 卫夷光“哦”了一声,起步就向着后庭去,而甄几道也跟在她身后。 他有些惊奇这个女子的反应,在杀场上她不顾一切的冲进来,抱着言舒公哭泣不止,还悲伤到魔怔,而如今却脸上看不见过多的悲伤,只是冷漠。 卫夷光和甄几道双双到了后庭。她看见躺在棺材中的言舒公,他已换洗好了衣物,胸口上的刀已经拔出。老者面色苍白却带着笑意,如同往日一般。 卫夷光突然觉得言舒公没有死,随后伸出手触碰到他冰凉如雪的手时,又黯淡了眸子——言舒公不是神,人死了便就是死了。 她看到放在一旁的那支毒刀。她面色微沉,用手帕拿起,仔细看着。 甄几道站在一旁,也未加阻拦。 刀把玄色,与一般无二。卫夷光想到那个刺客握刀的右手——断了三指,只余二指,残废。 李叙和穆先生突然来了,与甄几道点了点头。看到拿刀无言的卫夷光,穆先生微皱眉,道:“夷光,把刀拿来。” 卫夷光抬头,与穆先生对视一眼,愣了一下,这才把毒刀放到穆先生手中。 而一旁的李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故人的尸体,沉思许久。 “大司马,言公有一个遗愿。望大司马允许。”卫夷光突然说道。 “说。”李叙想了想,问道。 “遗体需火葬。” 李叙闻言皱眉,厉声道:“火葬?怎能够火葬!” 大覃信奉转世而活,或是升天之说,若是肉体毁坏,便是灭灵亵渎。若是火葬便是挫骨扬灰,只能是千古罪人。 穆先生也是一惊,却皱眉询问道:“确是言公之令?” “言公说过,身死则火葬,指天台上撒尽骨灰。”她对着穆先生道,“我绝无半句虚言。” 卫夷光的耳边又响起那晚言公的话,老者笑着,听不到往日的叹息,只是满满的释然。他说:散于天地间,化风化雨,真是何等自在! 李叙和穆先生都沉默了,说不出话来。 甄几道站在一旁,听到此话,一脸的悲痛,随后站出来说道:“那晚,我是听到了的。李大司马,这的确是言公的嘱托。” 卫夷光一听,不由转过头去看他,甄几道微微一笑,她也报之一笑。 穆先生哀叹一声,看着棺材之中的老者,道:“文伯隐忍了一辈子,不愿葬在言家祖墓之中,宁愿肉骨成灰,随风扬去,其中种种缘由旁人哪能看的透彻。” 李叙随高祖皇帝征战沙场,是建国之臣,与言公自是情谊匪浅。他听到穆先生的话,身子一晃,旁人刚要去扶,只见他一把按在棺材上,撑住自己的身子。他哀痛不已,却经历沙场征战,早已习惯喜怒不言于色,此时只是冷着一张脸,可是一双凌厉的眼此时也能看到莫大的悲痛哀伤。 卫夷光看着李叙,看着他花白的发,和眼中的哀痛。这才明白,李叙也老了,虽然他平日眼神凌厉,身子挺拔,做事雷厉风行,看不出一分古稀之年老者的模样,可是终究还是老了。 “文伯,何必。你,放心。”李叙撑着身子,沉痛的说了此话,随后立的笔直,步伐坚决的走了。 卫夷光不忍落泪,却听到穆先生哀叹一声后,抚了抚卫夷光的肩头,轻声道:“夷光,别伤心了。” 李叙和穆先生常来府上找言公交谈,李叙不苟言笑,穆先生却常常教导她一些兵书,也曾带些书给她。 卫夷光点头,随后问道:“穆先生,刺客可否查到身份了?” 穆先生皱眉,与甄几道对视一眼后,摇了摇头。 “没查到?还是,不肯对我说?”卫夷光皱眉道。 穆先生叹息:“是无法对你说。” “难道以我持有舒字令的身份也不能知道?”卫夷光急迫道。 穆先生一愣,随后道:“夷光,还急不得。你好好想想,言公传你舒字令到底是为了什么?让你走的路是什么?” 卫夷光被他问的一愣,想到言公临死时说的话,心绪紊乱。 穆先生见她失神,再次哀叹,随后对着甄几道点了点头,便走了。 甄几道上前,唤了几声才让她回了神。 卫夷光与他对视,随后低下头去,拿出怀中的舒字令,摩挲着冰冷的玉令,随后跪在棺材前,肃颜道:“言公,你教我的我都记得,而我的许诺我也记得。” 她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甄几道说道:“校尉大人,请我喝酒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言公之死(4) 甄几道看着大口喝酒的卫夷光,火光中她的脸如同被染红,一双眼由清明也变得带了五分醉意。 卫夷光喝光了这一坛酒,随手一摔,任凭酒坛在脚边碎了。 她又拿了一坛酒,刚揭开要往嘴里灌,甄几道看不下去,拦了下来。 他皱眉道:“哪有你这么喝酒的!我这酒可攒了五六年了,每次只舍得喝一小杯。你晓不晓得这边境可不像长安随处就能买到好酒。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切!小气鬼!”卫夷光瞪他,指着他的鼻子道。 甄几道不理,小心把酒坛子安放在自己背后,近乎老人一般的叹息道:“你这个来自富庶都城的小娘子,哪里懂得我们这些汉子要啥啥没有的苦楚。” 卫夷光躺了下去,草地上的青草香扑鼻而来,她不由伸了个懒腰,看着满天星辉,大声嚎叫了一声。 这一声将甄几道吓了一跳,不由好笑的看着她,道:“你的声音倒是不小啊。” 卫夷光吐出一口气,心中舒服了不少,随后坐起来,问道:“感性时刻来了。校尉大人,来吧,我俩儿谈谈心。” “我没有表字,你叫我几道就好了。”甄几道笑了笑,“谈心?” “那你也随意叫我吧。对!谈心。”卫夷光点点头。 “嗯我啊,我爹可怕我娘了,小时候我每次逮住我爹下山去酒坊娘子那儿喝酒,就逼着我爹给我买糖吃,如果不买,我就告诉娘,我娘那家法,呵!可不是吹的!” “打住打住!这就是你认为的谈心啊?”卫夷光笑了笑,道。 “不满意?那我换一个!哦!对了,就讲我第一次喜欢的那个水边的浣纱女吧。” “哎呀,说吧说吧,多少岁啊?”卫夷光突然兴致大发。 “额,我那时候是十一岁吧!” “那么小!”卫夷光大叫道。 “哪里小了!我爹九岁就一直追我娘。想想,幸好我爹娶到我娘了,要不然我可长不到这么俊!”甄几道看着卫夷光一脸鄙夷,皱眉道,“怎么,我不俊啊。哎呀哎呀,不讲了不讲了!” 卫夷光一把拉住他,赔笑道:“俊的很!貌比潘安赛卫玠啊!继续继续!” 甄几道白了她一眼,随后继续说道:“我对她一见钟情,还给她写过几首酸诗,可是我写这些情情爱爱的酸诗不行,就去请教了玉卿” “等等,玉卿?明玉卿?明誉?”卫夷光疑道。 “咋了?不行啊?我俩自小的发小,还为他打过架来着。还有啊,明誉可比我小一岁,论起来,他小子还要唤我一声兄长。”甄几道拍了拍胸脯道,一脸骄傲,随后不满的皱眉,“别打岔啊。” “行行行,您老先说。我绝不打岔了。”卫夷光不由忍笑,道。 “玉卿文采好,我就让他帮我写几首。那个小娘子高兴的很,就可是”甄几道拖长了音,一脸诡异的看着她。 “怎么了?不会是你爹还是她爹棒打鸳鸯了?” “不是,是那个傻子写了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的把明誉两个字写在上面!那个小娘子隔了五六天,羞红着脸过来问我,明郎君是谁。然后,我就和明誉那个家伙打了一架。”甄几道喝了一口酒,愤愤道。 卫夷光笑的在草地上打滚,笑够了,这才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呗。那个娘子早就有婚约了。娃娃亲。我爹晓得这件事,扔了一把剑和一个包袱就把我赶出家了。我就一个人闯荡江湖了三年,然后入了军,来到了明关道,遇见了张舜将军。”甄几道看着远处,那是灯火通明的大京关内,那是每家每户的平民百姓点燃的灯火和驻守边境所点的灯火,他的眼睛没了笑意,只是平静的一片黑色。 “张舜将军待我很好。他说,少年郎,得有大抱负,走自己所选的道。” “心之所向。”卫夷光同他一样,眺望远处,说道。 “对。心之所向他说他要护的是这一城性命,一方安乐。他曾经与我说,如果我还没有想好自己要走的路,就先替他守着这边关。我答应了。”他喝了一口酒,道。 “多久了?” “我如今二十二岁了。想来,已经有八年多了。”他淡笑道。 “真是很久了。”卫夷光喝了一口酒,道。心中叹道,十四岁来到这大覃边境,跟在张舜将军身边守着这明关道一年,亲眼看到了张舜之死和明关道屠城,之后他用这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时光,这七年本是少年郎立业成家的时日,可他却离开安乐之地守在这风霜之地,只是为了一句诺言。 甄几道看着她,笑道:“怎么。觉得我很了不起吧!” 卫夷光一笑:“对啊!真是很了不起!” 他一愣,随后大笑着躺在草地上,道:“你这么爽快的答应我,反而没意思了。” 卫夷光喝了口酒,突然感觉风吹着有些冷,环抱住自己的腿,道:“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假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说着说着,原本的初心也就给说的模糊了。所以,得说真话。” 过了会儿,甄几道问道:“言公教的?” “不是。怎么。觉得我很有大智慧吧!”她学着刚刚他的表情,戏谑的笑道。 “没觉得。”甄几道大笑,随后道,“我这也是真话。” “切。”卫夷光切道,回头却一笑。 甄几道瞧着她的笑,淡淡问道:“你也与我说说呗。” “说什么?” “你欠了谁?” 卫夷光挑眉:“从何得知?” “阿翁教我,看一人需得看她的眼睛。我自小洞察人心,就是看人的眼睛。你又不是瞎子,”甄几道笑意深深,道,“何况,卫夷光,你的眼睛,藏不住东西。” 卫夷光一顿,随后笑道:“真不愧是甄家人,一语中的啊。” 甄几道一笑:“怎么?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上还背了债?” “是啊。背了债的。”卫夷光淡淡说道,良久,看着火堆道,“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不是个好去处。死不得,活也不易。我那时也小,不过才七岁吧。被人逼着拿起剑来杀人呵,别这么看着我,甄大人,我的手干净的,还没杀人呢。” 缓了缓,她又说道:“说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他比我先到那里半年。第一次试炼的时候,所有的孩子被逼进了一个漆黑的洞里。一人拿一把剑。知道是要干什么了吧?” 甄几道沉默了。 可是卫夷光却笑了,眸子漆黑:“杀人。自相残杀。一柱香后,胜者出洞,活。而剩下的那些非死即残的孩子则会在洞里死去,成为野兽的餐食。” “而我的幸运,是一直跟在那个孩子身边。我的剑成了我的负累,可我也成了他的负累。说起来,其实我没看见他杀人,我只听见了惨叫声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最后,试炼结束了。我一个人没杀,却活了下来。唯一的代价,是那个孩子的一截手指。” 甄几道看着低着头,紧紧握住自己手指的卫夷光,轻声问道:“然后呢?” 她眼里全是深深藏在最深处的恐惧,她低着头,令甄几道看不见这份恐惧。而她也将声音压的很平静:“然后然后,紧接着的一场试炼,我和那个孩子分开了。而最后的试炼中,我输了,被扔在了乱葬岗里。” “然后呢?” “就如你所见的,我还是活了下来。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卫夷光深呼吸一口气,歪头看着火光。 甄几道同她一样看着火光,说道:“所以,你还在找他吗?” 卫夷光回道:“在。一直尽我所能的找他,我得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若是还活着,我想报恩,若是他死了,至少我能为他立碑,祭拜他。” 甄几道无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片刻后,甄几道突然问道:“那晚言公说的你当年和明誉的谈话是什么?” 卫夷光沉默了会,随后说起那件事来。 甄几道低头想了想,随后道:“这话听着有些像疯话,但是细想来倒是有些道理。那明誉说了什么?” 卫夷光听他问话,看着远处,回道:“他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慢慢的,很多人就会忘了你。就像烧成了一堆灰,随风去了,抓不到半点尘埃。现在想,他说的也不错。” 甄几道沉默许久,随后说道:“我自小没有心思,只知道玩耍行乐。遇见了张舜将军,我才幡然醒悟。可是玉卿与我不同,他自小就喜欢听那些将军征战沙场,侠客英勇报恩的事迹,他立志要当为国为家为黎民百姓的英雄,可是他的身子无法练习任何剑术武功。” “为什么?”卫夷光问道,她知道明誉的身体很差,冬日里总是冰凉着一双手,很容易就会着凉生病。 “他娘在怀他的时候被人下了毒。他自小便落下了病弱的体质,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甄几道说道,脸色沉重。 “谁下的毒?”卫夷光一惊,问道。 甄几道看着她,起身,说道:“不能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了?”卫夷光皱眉。 甄几道一笑:“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你应该知道的范围。好了,该走了。” 卫夷光看着他起身,还在反思他的话,只听见甄几道笑道:“还不走?难不成你还想被人拐走?” 卫夷光一听,想到那天晚上被哲黎挟持的事,不禁打了个冷战,连忙起了身,随后想起那晚甄几道的行为,不由冷狠着瞪着他。 甄几道了然,苦笑道:“好了好了。那晚是我的错,给你斟茶赔罪还是怎么?” 卫夷光哈哈大笑,发现自己心中郁结的悲哀气息消散了许多,对着甄几道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了。” “多谢!”甄几道抱拳,笑道。 卫夷光看着那城中光景,碰触到怀中那枚被捂热的玉令,眸子暗了暗,随后插着腰大叫道:“努力!奋斗!” 随之,卫夷光笑了几声,对着愣住的甄几道摆摆手,起步就走:“走吧走吧!” 甄几道愣了许久,又笑出来,说了声“还是个大嗓门”,这才追了上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