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垂》 正文 第1章 一.引子 宋开宝五年(公元972年),彼时的南唐奉宋正朔,降为江南属国,沿用北宋年号“开宝”。南唐帝王李煜自贬为“江南国主”,史称“李后主”。 南唐定都金陵,城内秦淮河蜿蜒流转,聚千古风流与才情,汇入“扬子江”。 长江下游自扬州至入海河段,因古有扬子津渡口而得名“扬子江”,江面至此烟波浩渺,江阔水深。 这一日的扬子江畔,晨光熹微,雾霭茫茫。 春日清晨,虽还有几分微寒,但阻隔不住升腾的阳气与暖意。 晨光随云卷云舒,或明或暗的透射于江面,雾霭层峦叠嶂,宛如仙境。 江边闲闲的泊着一叶扁舟,空无一人。舟上有小巧茶案,陈设茶盏c茗杯等物一应俱全,风炉c茶壶甚至还汩汩冒着热气,像是随时等着主人返回。 侧耳细听,似有古琴余韵未绝。 循琴声而去,雾霭深处,有细细青石子小路。 缓步上行,有一临江巨石挺伸江面,三面环江,仿佛是悬于凌空。一鹤发老者席地而坐,轻抚琴弦。 七弦古琴,音域无边,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江风吹拂着雾霭匆匆而过,吹起抚琴人雪白的衣袂,几欲驾雾而去。 闻者只能屏气凝神,唯恐惊扰这仙境c仙人c仙乐。 待一曲终了,抚琴人方缓缓起身,鹤发老者一袭白袍如雪,面如冠玉,一双黑目如古潭透着清冷卓然,身姿飘渺尽是洒脱与疏离,一派道骨仙风 老者向身后立着的一位素衣少年微微点头示意。 少年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礼说道:“弟子拜见师父,弟子已随家父返回金陵城,因心中着实挂念师父,故而一路寻来。” 老者悠悠的问道:“此行可否顺利?” 少年答道:“劳烦师父记挂,还算顺利。” 老者转向浩渺的江面,轻轻的叹息,方道:“凡事不可过于执念,尤其是你的父亲,过刚易折,你在他身边要时时开导规劝。” 这老者乃是当今以“仙人”之名名重天下的唐世旷,世旷老者能断天下,能料未卜,“儒释道”精贯于胸,通天文,晓地理,超然离俗,仙踪缥缈,多少达官显贵觅其仙踪而不得,原来遁迹在此。 少年听闻提到自己的父亲,心中不禁暗暗担忧,忙道:“师父机锋玄奥,弟子愚钝,还望师父指点迷津。” 世旷老者的声音似从这浓重的雾霭传出,幽深而捉摸不定:“注定要发生的,逃不出因果二字。放下执念,随遇而安,方是正道,可是,又有几人真的能做到呢?不过是妄言无益,徒增烦恼罢了!” 少年心有所动,他几乎参透了老者的话语,心下一片凄然。 两人默默的伫立在风云变幻中,过了许久,世旷老者道:“为师只求“自在”二字而不得,终为名声所累。我即将云游他处,若在此处再呆下去,只怕毁了这块清静之地。” 少年动容道:“那弟子如何才能再见师父?” 世旷老者道:“三个月后,我会回到此处,你可前来寻我。” 少年道:“弟子谨记。”接着双手捧出一样东西道:“师父所授‘短刃相搏’的招数弟子已演练纯熟,所借‘鱼肠剑'已用毕,现归还师父。” 世旷老者淡淡一笑,眼中冰雪尽融:“不必归还为师,赠送于你吧!” 少年意外的说道:“此剑乃是宝物,又是师父心爱之物,弟子怎敢收下?” “纵使是世间至宝,如非物有所用,何如弃之?此剑还有一枚玉质剑鞘,剑入鞘后形如发簪,可别于发髻,极难被人察觉”说道此处,世旷老人眼中闪过一抹暗色,“来日,你有可能会用到,一并赠与你吧!” “师父”少年还要推脱,已被老人阻拦。 老人接着道:“人终其一生,所得到的往往不是所求的,唯有看破c放下,才能得自在。来,瑾瑜,再听为师抚琴一曲” 琴声一起,银瓶乍泻。 名唤瑾瑜的少年醉于其中,不禁吟起先贤诗句:“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老人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吟出后两句:“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琴声陡然哀怨,凄婉,不绝于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二.将门虎父 胸怀天下 南唐都城金陵城,江南春早。 京畿九门,巍峨耸立,地阔城坚,排布规整,彰显着皇家厚重与贵气。 也因着当今帝王的才情,城内遍植灵草奇木,馥郁葱葱,烟柳氲氤,江南园林移步换景c小桥流水,一派风光旖旎c缠绵c浪漫。 城内中轴线上坐落着宫城,宫城外围依次是皇城c内城c外城。宫城乃是南唐天子所在,而皇城内则遍布着皇亲贵戚,京畿重臣的府苑。 在皇城内的东北角上,有一处朴素无华c藏拙纳憨的府苑,未见得一丝奢侈之风,却龙吟森森,气魄足以摄人于外,门楣上书“平昌候府”,知道的人都只管称其为“林将军府”,此处乃平昌候神武将军林仁肇的府第。 在南唐,有三员大将家喻户晓,便是林仁肇c皇甫晖c卢绛。这三位,自前朝元宗皇帝时,便随御驾南征北战,历下赫赫战功。其后,皇甫晖将军为国捐躯,卢绛将军因朝堂倾轧,贬官至地方。三位浴血沙场的将军,因秉性相投,私交深厚,曾经的患难挚友,一死一贬,令性格耿直的林仁肇心灰意冷,执意镇守边关,远离朝堂,故而,林仁肇现任武昌节度使,负责边防军务。林将军其风骨韬略连赵宋强敌都敬畏三分,称其为“林虎子”,被视为吞并南唐道路上的一只“猛虎”。能获得对手的敬畏,其德才可见一斑。彼时,能力挽狂澜,让强邻忌惮的也唯有此将军而已,虽已外放,但在风雨飘摇的朝局中仍是一枚定海神针。 林将军已年近不惑,但因边境不稳,长期戍边在外,此处京城府第,只待回京述职时方得与妻儿团聚,小住时日,但因妻贤子孝,倒也甚得安心,后顾无忧。 放眼林府内,但见开阔疏朗,朴素无华,仅在府内后园遍植梅树,春寒料峭中红梅盛开,远远望去,倒有一派香雪海的风姿。 梅园开阔处,有一少年素白长衫,掌中剑舞翻飞,身形飘逸。一把利刃如游龙在天,浑厚纯阳中不失灵动,内行人瞧上两眼便知其多年内修纯正心法,外修秘笈剑术,方能如此刚柔兼济,浑然天成。 离少年不远处,有一亭台,亭内两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定睛细看,其中一位极其秀美,峨眉粉黛,娇笑顾盼,原来却是男扮女装。另外一位公子眉目疏朗,气宇不凡,言语恭良温厚。两人目光追随着白衣少年,时儿拍手叫好,时儿轻声谈笑。这二位正是南唐中书令徐铉之女徐沁雅与武将郑彦彬之子郑书宝。 徐沁雅之父徐铉乃名满江南的才子,满腹经纶,锦心绣口,其才华连北宋士大夫圈子都颇多赞誉。徐铉为人清和,内心高洁,深受皇恩,早年得子后至晚年才又得一女,自然宠爱异常。这徐沁雅生性豪爽,喜扮男装,酷爱舞枪弄棒,离传统淑女形象甚远,但其不过是天真烂漫,孩子气未收,最近越发出落得玲珑动人,虽是男装,却掩饰不住的娇俏。 徐沁雅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那习剑少年说道:“瑾瑜哥哥的剑法实在精妙,我若能学其一二足矣。”说完似乎看的痴了。 因徐c林c郑三家家乃是世交,沁雅自幼年便与瑾瑜c书宝相识,因此三人并不避讳,沁雅常扮男装与她的瑾瑜c书宝两位哥哥一同玩耍,情同兄妹。 书宝笑道:“沁雅妹妹你一个女孩子何必武枪弄棒的,我会时刻在你左右护你周全的” 一句话没说完,已被沁雅笑着嗔道:“书宝哥哥,就你这两下子还想保护我啊?十个你也不及瑾瑜哥哥一半,我不来保护你已经阿弥陀佛了。” 书宝讪讪的红了脸说:“那是,那是,瑾瑜哥哥无人能及,只是他胸怀家国,无暇顾及其他,不像我”话没说完,脸突然红了。 沁雅完全没把这话听进耳朵里,仍然痴痴的盯着远处的身影,口中喃喃道:“这身形气度若说是仙人之姿也不过分吧” 这时,远远跑来一个青衣小厮,像是有事禀报,又不敢近前,正顾盼左右不知奈何,被沁雅看到,便笑道:“云风,你一幅猴急模样,有什么急事么?” 云风自幼便跟随瑾瑜一干等人,机灵过人,颇受大家喜爱,见问连忙上前赶着问好道:“徐大小姐好,可知道公子练剑要到何时啊?” 沁雅撅着嘴道:“已经有快一个时辰了,你们公子啊练上剑就停不下来,把我和书宝哥哥晾半天了,你快喊他停下,喝口茶水啊!” 云风转了转眼睛,笑道:“有法子了!” 正说话间,只见那白衣少年以一招”鹤舞九天“收势,一把利刃护住周身,身影快速旋转直冲云霄,却又陡然翻身直刺地心,剑尖点地翩然收住身形。只见衣袂飘飘,剑气携起无数花瓣一同翻飞,翩然飘下,漫天落红,煞是好看。 云风故作忘形,跺脚拍掌大笑道:“好剑!” 白衣少年收住身形,目如寒星,望向这边,半怒半笑道:”云风,你又口无遮拦的大呼小叫!“ 云风回头朝沁雅飞快的吐了吐舌头,连忙迎上去,正色道:”公子莫怪,小的是赶着过来禀告公子,老爷早朝已经回府,看着看着面色有些沉重” 白衣少年听罢立刻道“我这就前去见爹爹,云风,接剑!“ 语音未落,手中剑已抛向云风,唬的云风像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抖抖索索的好歹接住了利刃,口中不住喃喃道:“公子又欺负我不会武功,丢这个家伙给我是想吓死我!” 这里沁雅连忙喊道:“瑾瑜哥哥,先喝口茶再去!” 白衣少年温柔一笑,已经跑远,远远道,“回来再喝不迟!” 顺着蜿蜒的连廊,少年来到中堂,面上已敛去年少稚嫩,一股英气直逼眉梢,步伐也变的沉稳舒缓。 中堂中一个雄伟身影伫立在一幅牌匾前,上书“神武平昌大将军”,那是先皇御笔亲书所赐的嘉奖牌匾。 “父亲”少年轻声唤道。 听到呼唤,堂中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林仁肇将军。林将军身高八尺有余,风骨伟岸挺拔,体格健硕,浓眉下一双深目炯炯有神,威严四射,多少敌军被这样的眼神一扫而丧胆。然而,毕竟久经沙场,纵使英雄气魄也难掩这员猛将的风霜,两鬓早已花白,脸颊布满沟壑,眼神中也难掩一抹孤寂。 “孩儿见过父亲”少年迎上前去施礼。 “瑾瑜,不必拘礼,过来坐吧”。见到自己的孩子,严父眼中冰雪消融,温暖慈爱,眼前这个孩儿玉树临风c风姿伟逸,虽还未到弱冠之前,但浩志在胸,文武双全,每每见到孩儿,仿佛才能短暂卸下肩头的沉重。 这少年正是林仁肇独子林瑾瑜。 瑾瑜观父亲脸色果然沉重,知道他定又为国事烦愁。父子关系素来亲密,除非军机要闻,林父都会将当朝时政与瑾瑜讲述,本是为增长阅历,渐渐发现这聪敏异常的孩子竟能针砭时政,切中要害,因此,遇事常与孩子述说一二。 “父亲,可是为何事烦忧?”瑾瑜试探的问道。 “唉”林父未言先一声叹息,缓缓道“今日上朝,我启奏国主,恳请趁北宋出兵南汉,兵力分散之机,尽早剿灭吴越国,以除去后顾之忧,但国主顾左右而言他,举棋不定,为父好生着急。” “父亲莫急,国主恐是因为出兵吴越无正当理由,怕落下话柄,故而不愿贸然行动?”瑾瑜问道。 “吴越国与我南唐素来交恶,进来又怂恿其军队屡屡犯我边境,扰我民生,这不正是出兵讨伐的极好理由么?”林父道。 “国主素以“仁政”治天下,不好争斗,我南唐处处受北宋辖制,而吴越早已攀附北宋,国主怕是担心发兵吴越会授人以柄,故而举棋不定。”瑾瑜道。 “正因吴越攀附北宋,他日一旦北宋犯我,必成其帮凶,若腹背受,国运堪忧啊!”林父又是一声叹息。 “但国主一直对北宋朝廷示好,连年进贡,尊北宋为正统,主动废掉国号,俯首称臣,即便北宋来使,国主都要换掉皇服着紫衣接待,如此这般侍宋,北宋有何理由出兵讨伐?”瑾瑜不解的问。 “孩子,你到底是阅历有限,凡事均要审时度势,知己知彼。那赵匡胤素有雄才大略,志向高远,其皇弟赵光义更是狼子野心,兄弟俩一统天下的决心势在必行,前年灭了西蜀,现在出兵南汉,翦灭我四邻,南唐难道可以独安?纵使国主委曲求全,也难保长治久安!”林父道。 瑾瑜伴着父亲一阵沉默,父子心下都明白,眼下的灿烂繁华,歌舞升平不过如云烟一般,北宋铁骑一旦踏破城池,一切都终将幻灭。 沉默片刻后,瑾瑜轻声安慰:“父亲不要太难过,圣意如此,为臣子的也只能谨言慎行,寻找时机再谏言了。”停了停,接着说道,“父亲不日将返回武昌府,镇守边关,孩儿想可否随父亲一同前往,一是体察民情,增加阅历。二来也可以修习兵法,为父分忧。” 林父露出笑容,说道:“孩儿有此打算,为父甚感欣慰,只是你这一去少不了要一c二个月,我常年在外奔波,与你母亲聚少离多,多亏有你陪伴母亲身边,如若也离去,怕你母亲倍感孤单。” 瑾瑜微笑说道:“孩儿已经请示过母亲了,母亲欣然应允,并嘱咐孩儿小心照顾父亲。孩儿也怕母亲孤单,但母亲说她老人家常与皇甫老夫人c徐老夫人等走动串门,不会觉着孤单”。 “傻孩子,你母亲是安慰你。哪个当娘的不愿孩子守在自己身边,但你我皆知你母亲深明大义,必不阻拦孩儿的志向。”林父微笑说道,片刻又想起其他,接着说:“孩儿说到皇甫家,你近来可与皇甫继勋有来往?” 听到父亲提起皇甫继勋,瑾瑜不自觉的眉头一皱,低声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已经许久没有走动联络过了。” 林父叹息一声说道:“这次回京,见继勋越发飞扬跋扈,部下与百姓皆诸多怨言。继勋如此,皆因缺乏管束,而我也没这个能力,实在对不住皇甫兄台的托孤遗愿,将来泉下与老友相聚,实在汗颜!” 瑾瑜听到父亲如此说,便安慰道:“父亲过虑了,继勋生性不羁,即便是皇甫世伯在世时,也管教乏力,父亲又能奈其何如?孩儿也常常怀念皇甫世伯,一生慷慨激昂,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只担心继勋如此行事,怕是要辱没世伯的清誉了。” 林父眼中涌上一抹痛苦,道:“这些年来,也许是为父老了,常常梦中与皇甫兄相见,每每都是托付好生看管继勋。想当年清流关一役,继勋畏战临阵脱逃,被你世伯鞭笞于军前。没想到,也是此役陡生变数,你世伯身重埋伏,重伤被俘,却宁死不受医治,其气节扬我国威。自此后,继勋便如野马脱缰,再无人能约束一二。为父每每好言规劝,也许是话不投机,反遭嫌弃。孩儿,你与继勋相熟,还望您能婉转规劝,以慰亡者。” 见父亲如此难过,瑾瑜连忙安慰道:“父亲莫要伤感,正好孩儿要随父远行,我去与继勋作别,顺便再好言相劝一番。” 林父不觉心头一暖道,“我儿确实心胸坦荡,难怪继勋之母常常羡慕你的母亲,有儿如此,为父母者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展颜一笑!” 一句话,岂非道尽天下父母心?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三.江南春闱 屡败丧志 正阳街是金陵城内进入皇城的主干道,往常已是熙熙攘攘,而这一日,这条宽阔的马路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江南春早,二月娇艳的春光也让这条街道不断升温。 除了寻常百姓,往来人流中多了许多身着长衫c身负简小行囊的年轻学子,行囊里装的是书籍,更是十余载的宏图浩志。 他们有的鹤立独行沉默寡言,有的成群呼朋唤友,但年轻的脸上无不写满憧憬和希望。 这群人沿着正阳街,进入皇城,目的地是礼部外的贡院,而在他们心中,那个地方仅仅是一个开始!是一鸣惊人进入朝堂,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的开始!多少人为这一天皓首穷经,孜孜以求,无悔无怨。 两年一次由礼部主持的春闱,只有通过了乡试的举人有资格参加,闯过此关成为贡士就有资格走进金銮殿参加殿试。殿试登科是十余载寒窗的梦想,焦灼着每一个读书人的心,即盼着早日到来实现梦想,又怕一朝梦醒又要再等一个两年 这群人中不乏名满天下的青年才俊,也因此,这春闱乃是金陵城的一景,人们立足两边目送着这群人,有认识其中一二的待说出名字,立刻就有更多的人交相传送,众人评头论足,津津乐道。其中也不乏一些权贵之家派来的心腹家仆,他们的责任就是为主家择婿时提供些许佐证参考,更是忙的不亦乐乎。 跟在这群人后,缓缓走来一人,也着长衫,但未见书籍行囊,却头戴斗笠,仿佛是怕被春光刺痛了眼睛。斗笠压的很低,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看其缓缓的步伐倒像是很沉得住气。此人虽装扮怪异,但帝都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再说今天来的才子众多,没人会注意到一个连脸都不敢露出的人。 这人随着人流进入皇城,却在离一道门的不远处停下,默默的看着鱼贯而入的考生们。 那道门决定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也决定了自己和他们的命运。 想到这里,斗笠遮挡下的眼睛里全是不甘和愤懑。 家中老母和兄长竭尽所能供养自己读书,老母年近花甲却还要和兄长一起在长江畔打渔,风餐露宿,兄长更是因家贫如洗连一门亲事都说不上。全家的希望系于自己一身,自垂髫进入学堂,读书便是唯一的功课,登科便是唯一的梦想。可是,十余载已经过去,自己却连州府的乡试都未曾参加过,更别说今日的会试。十余载过去了,自己依然只是“樊秀才”,连最起码的一人徭役也未能免除,见了芝麻大的小官该跪还是要跪,任凭那才学疏浅之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樊若水的拳头已经攒了起来,指甲已经快嵌进肉里。 那自恃才高的心脏塞满怀才不遇的失落,梗的几乎无法跳动。 站了许久,樊若水才缓缓转身,默默离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道门没机会进去,故乡没脸面回去,但是,他下了无数次决心,一定要在这金陵城寻找到翻身的机会,无论用任何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脚步稳稳踏在帝都的土地上,他要走一条与那群人不同的道路,这条路终究会有一天让自己洗雪羞愧,傲视众人! 可这个时候,不争气的肚子偏偏叫了两叫,意气风发的心立刻扛不过哀鸣的肠胃。路边刚出笼的灌汤包冒着滚滚热气,香气四溢的飘来,樊若水的喉咙一阵悸动。摸摸口袋,只剩些碎银子,灌汤包是吃不起的,忍着心痛买了三个馍馍,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仿佛在吞噬自己的羞耻。 待恢复些了气力,樊若水边走边盘算,他不愿意停下来,一停下来,心里的悲苦就直冲上来。这一路进京,盘缠就要殆尽,肚子暂时填饱,今晚可以找最便宜的客栈歇息一晚,可是明日呢? 日薄西山,脚步停下的地方已渐都城边缘,不似之前繁华,找了一家最不起眼的客栈走了进去,破旧的内设,伙计不起眼的装扮让自己很放心,毕竟能省下银子是最重要的。 谁知柜台里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便冷冷的说道:“小店客满,客官别家去吧!” 樊若水估摸着很难再找到比此处便宜的地点,于是艰难的说道:“只要是个能落脚的地方便可,掌柜的行个方便。” 客栈掌柜这才把眼睛从账本上移开,打量了樊若水两眼说,:“不瞒客官,这几日大考,房间都紧着给赶考的秀才举人住,家家客满,这谁家都希望自己店里能出个状元探花的不是?那可是烧高香了!我劝客官若不是赶考或者来京城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赶紧回去吧,这阵子客栈房钱又贵,房间又不好找,不划算。”说完,掌柜的又把眼睛移回了账本。 这掌柜说话并无恶意,但在樊若水听来却分外刺心。同是读书人,自己却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不禁又悲从中来。 掌柜的见这人站着发呆,又仔细打量了打量樊若水,说道:“我看客官面相也像是个读书人,况且气色不佳,想是累了,但我店里房间是真的没有,要是客官不嫌弃,还有柴房一间可以住人,被褥倒是全的,原是给伙计住的” 樊若水眼神闪过几丝欣喜,但转瞬暗去,懦懦的问道:“那柴房多少钱一晚?”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我这人最是菩萨心肠,看你人也文弱,就不收你钱财了,但你只能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请另寻他处。” 樊若水终于嘴角扬起,微微笑着说,“多谢掌柜的。”可能许久没有笑过,微笑时竟觉着肌肉僵硬,微笑也不过是咧咧嘴。 店掌柜对着后面的一个伙计叫道:“文星,带这位客官去柴房吧!” 樊若水道了声谢,便随着那个叫文星的伙计走向后院,店掌柜突然想起什么忙探出头冲着正走远的他们喊道:“客官,房钱虽不收,但茶水钱还是要的!” 一弯新月如钩,挂在柴房外的天空上,皎洁的月光穿过柴房的窗栏一条条的映照在樊若水的脸上,让这张原本年轻的脸越发的清冷孤寂,他在想着当太阳再次升起时他如何果腹,又该何去何从。 突然,他倒头就睡,将所有问题都留给了明天 坐落在秦淮河畔的“闻香阁”绝对算是金陵城里久负盛名的老字号,以精致淮扬菜冠名天下,其出品的蜜汁火方c缕金龙凤蟹c清蒸鲟鱼c蟹黄汤包等传统名菜,质量上乘,无可挑剔,名扬天下。加上占着秦淮河畔的地利,美味c美景c美色相得益彰,雅俗共赏,实在是京城权贵名流,富商巨贾云集之地,大有一座难求之势。不少想结交攀附,却又囊中羞涩之人,挤破脑袋占上一个座位恨不得一杯茶水喝上一天。 樊若水此刻正站着闻香阁门外的大街上,全部家当连买杯茶都不够,指望这样站着就能遇到贵人而时来运转实在不太可能。而站着这里,看着那些锦衣华服c骄奴奢婢的权贵往来进出,只会更加的落魄与愤恨。 樊若水默默的带上斗笠,低头离去,由于满腹心事,且斗笠压得很低,并未发现前方有任何异动,待一双马蹄已高高扬起在自己面前时,樊若水惊呼一声,已经被吓的面如土色。所幸策马之人骑术高明,很快控制住了惊厥的马匹,马上之人连忙翻身下马赶到樊若水面前,还未来及说话,后面又一人如风般的飞身前来挡在前头,一脸懊恼的说:“怎么有人走路又聋又瞎?这么宽的路偏偏挡在路中间,不是我们公子骑术高明,你只怕早已被踢翻” 这人还要说什么,已被他所说的那位公子制止。一个声音不徐不疾却又不怒自威的传来:“云风,休得无礼。” 樊若水不由得抬头望去,心突然少跳了几下。 眼前的此人衣着简朴,不过是麻质素服,玉冠束发,却不可思议的自内而外的散发着风逸与清雅,而那俊秀却不失刚毅的面容c亮如寒星却又温存如水的双眸,更是摄人心魄。 他略带歉意的说道:“家人言语莽撞,兄台不要介意,不知可有受到惊吓?”随着他的话语,樊若水只觉一阵春风徐徐。 心突然绞痛起来,有人可以考的好,有人可以生的如此好,而自己哪类都不是,却还指望在这贵胄云集的京城站稳脚跟,真是痴人说梦。他迅速低下头,急切的想离这个人远一些,就像是逃离万丈深渊一般匆匆而去。 林瑾瑜看着樊若水的远去的背影也略带沉思。 “公子,我看此人怕是神志不清,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所幸没有伤到他”云风说道。 “此人相貌堂堂,眉宇间却满是阴桀,应非等闲之辈,只怕日后生出祸端”林瑾瑜说道。 “他惹不惹祸不与咱相干,公子,我们还是赶紧去赴宴吧,迟了怕是又要被皇甫公子说三道四。” 瑾瑜沉默片刻随即翻身上马,与云风转过一个弯儿便来到“闻香阁”的门前。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四.闻香设宴 瑾瑜劝谏 早上的一碗稀菜粥没撑多久便饥肠辘辘,到了中午,更是腿发软,眼发黑。樊若水不得不停下,在一处屋檐下小憩。 一家寺庙在街的对面。 “昌隆寺”三个字倒也巍峨气派,善男信女往来不绝。“自古居长安者多不易”盛唐白居易数百年前便一语道破了帝都生存之艰难,想是正因为此,众生诸多所求让这寺庙香火繁盛。 此时的樊若水愤懑c贫困c卑微,但绝境似乎激发出他生存的灵感。“昌隆寺”地处皇城,越是权贵只怕越要祈求佛祖庇护,加之当今国主李煜崇尚佛教,近几年来,国境之内的繁盛之地,名山大川遍建佛寺,光是金陵城中的僧尼就多达数千,粮食布帛均由朝廷供给。自己满腹的才学虽在科举考试中无人赏识,但在佛教徒中,能比自己更有学识的恐怕不多,如能在此处结识一二贵人,这另辟的蹊径岂非也可能是一条出人头地的捷径? 就是把捷径的事儿搁置一边,这条路至少能解决吃饭问题。“出家”不过是个跳板,远在故土的老母兄长也无从知晓,待寻得一条出路,“还俗”即可,此事不能怨自己心不诚,都是朝廷那帮弄臣有眼无珠,逼的自己走投无路,想来佛祖也不会怪罪。 樊若水仿佛看到光明一般,猛的起身,由于腹中空空又站的过急,眼前一阵漆黑眩晕。待稳了稳心神,樊若水向“昌隆寺”走去。 从这天起,世上少了一位书生,多了一位法号“文觉”的出家人。 距离离京的日子不过数日,瑾瑜与书宝c沁雅作别,沁雅少不了淌眼抹泪,大大的不舍。瑾瑜回想自己那日赴继勋宴席,言语之中确有诸多指责,又想到继勋向来骄纵惯了,哪肯被人当众驳了面子,言语失和也属正常。于是,瑾瑜赴皇甫府上想与继勋握手言和,继勋却托故不见,瑾瑜只得与皇甫老夫人话了些家常,说了些闲话。出了府邸,瑾瑜已将此事抛之脑后,岂料那皇甫继勋乃是心胸狭窄之人,此番已经着实记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武昌城是南唐边陲重镇,与宋c南汉接壤,北宋正在出兵南汉,每天有大量南汉流民涌向武昌,这些南汉子民流离失所,衣食无源,难免引发各种事端。武昌节度使林仁肇不得不下令全城进入戒备状态,瑾瑜随父来协助警卫戍边,因瑾瑜武艺超群,又临危擅断机敏过人,因此很快在将士中赢得威望。 一日,瑾瑜骑马带领一队士兵沿着平水江巡查,突然听到前方喧哗声c推搡声乱成一片,瑾瑜连忙打马前行,只见几个南唐士兵正抓着一名男子大喊道“奸细,你是奸细!”,男子则喊道:“冤枉c冤枉!我不是奸细,我要见林仁肇将军!”一个士兵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呵斥到:“放肆,将军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瑾瑜见状连忙上前一探究竟。 这边一个小头目见是瑾瑜,连忙作揖道:“林公子,我们抓到一个奸细,此人鬼鬼祟祟,不时东张西望,身上还有浮尺c地图,一定是名奸细。” 这名男子连忙道:“这位公子,在下不是奸细,在下有重要军情要禀报林仁肇将军。” 瑾瑜见这名男子五官端正,眼神宽厚坦荡,身上的装扮也是规规矩矩,不像鸡鸣狗盗之辈。瑾瑜让士兵们先松绑,众人不敢违抗。瑾瑜问道:“敢问阁下见林仁肇将军所为何事?” 这名男子整了整衣冠,说道:“可算是遇到个斯文人,否则真是要被冤死了。小人姓萧名云,武昌府丰谷县人士,靠经营茶叶为生,是名正经商人,日前偶然获得重要军情,小人仰慕林将军已久,因此专程赶来禀报,不料被当成奸细,险些冤死。”说着便递上了自己随身的通关文书。 瑾瑜仔细查看文书,见所言非虚,便走上前去,拱手致礼道:“这位兄台,将士们巡防严密,不能放过一丝可疑之处,如误会兄台,还请海涵。待查明后,在下自当替将士们赔礼道歉。” 那士兵小头目对这萧云说道:“这位是我们林大将军之子,还不拜见?!” 萧云恍然大悟道:“原来阁下便是金陵城的林公子,早有耳闻,近日得见,久仰久仰!” 瑾瑜连忙对萧云道:“愧不敢当!不知萧兄台有何军情需要禀报家父?” 萧云看了看瑾瑜左右,悄声说道:“需单独禀报林公子。”周围的士兵脸上立刻露出忿忿之色。 瑾瑜道:“那请兄台借一步说话,也请各位将士暂回,此事瑾瑜自会处理。” 有一小头目有心讨好便道:“公子小心,还是小人在旁防守比较稳妥。” 瑾瑜谢道:“多谢美意,不妨事。” 云风心想:“莫说一个萧云,就是十个萧云也不是我们公子对手,再说旁边不是还有一个机灵精怪的我不是?” 瑾瑜带萧云至最近的一巡防帐营,让云风在门口把风。瑾瑜道:“萧公子有话但说无妨。” 萧云再拜道:“多谢公子信任,萧某不胜感激。此事说来话长,容在下禀报。萧云近年来随家父一起经营些小生意,经常往返于荆南,赣北等地,在这一地带也认识了一些三教九流。多日前,在荆南听一个道上的朋友讲了一件奇事。这朋友讲,一日夜晚,此人干了些黑道的营生以后,夺路而逃,慌忙中跑进一片荒蛮之地,哪知道这块地方临着一个山坡,慌不择路一脚踏空,从山坡上翻滚下来。山坡下杂草丛生,倒是个藏身的地方。于是这人就在这里躲着,待追赶的人走远后,方才站起身打算离开,四下一看,到处是杂乱的树木和一人多高的杂草,奇怪的是,那远处的苇子深处竟透出星星点点的火光。这人天生大胆,朝着火光处走去,走进才发现居然是好大一片工棚。他心下琢磨,这工棚里半夜开工,怕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差事,这一琢磨,就打算前去看个究竟。” “待他走进,找了个缝儿往里一看,发现里头场面极大,几十个木匠在造什么大家伙,造好的东西都有巨大的油毡布盖着,旁边还有官兵把守。这人仔细一看,发现官兵穿的乃是宋室军服。因这人自小在水边长大,虽然那些东西都盖着,但从其轮廓还有工人手上正在造的东西,可以断定必是战船无疑。” “在下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惊奇不已。在下虽然只是一个小商人,却也关心国家大事,荆南早已属于赵宋疆土,如果赵宋打造战船,最好的位置非此地莫属。赵宋与我们隔着长江,一旦攻打我们,必用船只渡江。如能破坏掉他们的船只,必伤赵宋水军元气。这里既是造船的地方,守卫又不严密,实乃天赐良机啊!” 瑾瑜到此时才插口道:“萧公子如何断定你那位朋友所言属实?” 萧云道:“公子所虑极是,在下也怕那位朋友胡言乱语,专程按照他说的路线趁着夜色去查看一番,果真看到一大片工棚,只因在下身单力薄也怕打草惊蛇,未敢太靠近前。但在下已将此处所在位置及线路标注于地图上。此番冒死求见林将军,正是想将此图献上。如能相信在下所言,可派出几名高手,在下愿意带路再去探个究竟,然后再从长计议,这地图还请公子过目!” 瑾瑜接过地图沉吟道:“此事关系重大,需禀报家父再做定夺。请兄台先下去休息,待瑾瑜见过父亲再与兄台计议。” 待萧云下去后,瑾瑜展开地图,是一幅荆南版图,山脉河流标注清楚,上面标注的线路应是这萧云所为,能将这样的地图搞到手,这萧云倒真有两把刷子。瑾瑜陷入沉思,将此事前思想后一番,待心下有了主意,才去面见父亲。 瑾瑜将此事原原本本的禀告给林仁肇将军,林将军面色平静,但心内着实不平静。多年来,为守得南唐一方平安,自己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但圣上的脾气他太清楚了,每每有了挫敌良机却因种种顾虑及优柔寡断而葬送掉,这无异于是一次次的煎熬,对心系沙场,一心报国的林将军而言,这种煎熬噬骨般的疼痛。 “父亲意下如何?”瑾瑜问道,把林仁肇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林仁肇说道:“孩儿,此事需小心行事,首先必须确定萧云人品可信,其次,这个地方要打探清楚,确定是否真是宋朝造船基地。待这两件事有了定论后,再决定是否禀报圣上。只是查验此处,事关机密,又不能打草惊蛇,需派得力人选前去,为父还没想好谁能担当此任。” 瑾瑜早有主意道:“父亲,孩儿已经考虑好,愿意担当此任,此事不易声张,又要深入虎穴,必须是信得过且武功高超之人方才合适。孩儿是不二人选。” “此番前去,要潜入赵宋疆土,那赵宋恨我入骨,如若走漏风声,必身陷重围,虽然你武功超群,但毕竟年轻,御敌经验不够,为父不能放心,还是另选可靠之人。” 瑾瑜道:“父亲身边虽都是可靠之人,但均担当重任,一时调开反而容易引人耳目。父亲放心,此事目前没有声张,除非那萧云心怀不轨,否则不易走漏风声。” 林父沉吟片刻道:“把那萧云带来,待为父见过后再做定夺。” 过了片刻,萧云被云风带来见林仁肇。那萧云倒也镇定,见了林将军不卑不亢,大方得理。这萧云将事情来龙去脉又讲述了一遍,并说道:“家父祖籍淮南,淮南虽被赵宋占据,但家父至死不忘自己是南唐子民,对林将军素来敬重,也正因如此,在下此番前来为的是效力南唐,了却家父一桩心愿。”萧云说的情真意切。 林仁肇不为所动,一直低头仔细看着萧云带来的地图,突然林仁肇一声怒喝:“大胆狂徒,胆敢诓骗本帅,来人,给我推出去砍了!” 林仁肇素有“林虎子”之称,一声怒喝如雷贯耳,门外侍卫立刻进来绑人。萧云已是吓傻,连瑾瑜也变色道:“父亲何故断定萧云使诈?” 林仁肇冷笑道:“这厮在地图上标注的地方是紧挨着长江的一个支流,叫做涧水溪,那里水流缓慢,别说战舰了,就是一般的渔船都容易搁浅。赵宋据此作为造船基地,大型船支如何入江入海?不是欺诈是什么?” 那萧云如此听说,反倒镇定下来,朗声道:“林将军,萧某敬重您的为人。但原来将军也是武断之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涧水溪水流缓慢不错,但遇到每年的汛期,则水流汹涌,水面可达百余丈,因此这涧水溪还有个名字叫翻云江。据在下估计,汛期之时正是赵宋船只入江之际。” 林仁肇听到此处,不觉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到堂下,亲自为萧云松绑道:“萧公子受委屈了,此事关系重大,林某不得不慎重,还望萧公子海涵!请受林某一拜!”说着,向萧云深深的作了一揖。 萧云连忙跪下身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在下这里还有一物相赠。”萧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的细布口袋。 萧云接着道:“家父临终时,交给在下这个布袋,里头装的是家父故乡淮南泥土并嘱咐在下,若能见到林将军,将此物交给大人,盼望大人有朝一日能收复故土啊!” 林仁肇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与伤感,喃喃道:“林某愧对淮南父老啊!”说完,眼圈已经泛红。 待林仁肇平复情绪对萧云道:“萧公子先下去歇息,待商议后再告知公子。”便有亲兵带萧云去别帐歇息。 待众人退去后,瑾瑜上前请命道:“父亲,孩儿请求与萧云一同赴涧水溪勘察情况。” 林父缓缓道:“孩儿能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你既已成年,虽承袭了爵位,但并无实职。当今乱世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一将难求,我林家世代将门,为父有意让你随军建功立业,为国效力。但战事凶险,刀枪无情,念你母亲日渐年迈,为父心中多有不舍” 瑾瑜道:“瑾瑜时刻铭记父亲教诲,身为林家男儿,深知恪守尽忠,报效国家乃是一生夙愿。瑾瑜早已立下志向,要象父亲一样上对得起社稷庙堂,下对得起同胞手足,于乱世中守卫家国平安,方不愧为男儿本色。” 林仁肇手扶瑾瑜肩头,点头道:“孩子,这虽是男儿荣耀,却也是一条凶险之路。为将为帅并非只要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即可,愈是重兵在握,建功立业,愈是需要面对身后的朝堂倾轧与争斗” 瑾瑜道:“瑾瑜阅历尚浅,当下只想陪伴在父亲身边,为父分忧。至于未来如何,唯有凭心而已。” 林父缓慢的踱着步子,许久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国运堪忧,孩儿迟早要迈出这一步。早一日历练,早一日报效朝廷。” 瑾瑜欣喜的说道:“父亲答应了?” 林父点点头道:“军中机密本不宜过早说与你听,但为父冷眼旁观,见你行事稳重,治军有方,颇受上下器重,来日必有建树,加之此行凶险,今日将一些机要之事告知于你。” 瑾瑜正色道:“父亲请说。” 林父低声说道:“我与你皇甫世伯,卢绛将军,杀伐征战多年,深知监测敌情的重要,近年来,为防范北宋军事行动,我更是注视着宋军的一举一动。荆南岳阳城中,有为父的旧时相熟,这些年来一直怕带累他们,故而从未联系。现在战事紧张,此番你前去岳阳,可携带我的信物与这几个人取得联系,以备不时之需。他们均是可靠之人,为父之所以答应你去荆南勘察敌情,也是考虑万一有变,也会有所照应的缘故。” 瑾瑜道:“孩儿记下了!只要能为国尽力,为父分忧,孩儿必将倾尽全力。只是孩儿心智尚浅,父亲多加指点,希望勤能补拙。” 林父点点头道:“此番前去,也正好探听荆南宋军动向,报于我知。你与萧云所需通关文牒都会安排妥当,你二人行事切记小心。” 瑾瑜道:“孩儿记下了。” 林父又想了想,接着说道:“此番前去,还需一人陪同。” 瑾瑜问:“谁?” 林父道:“云风。” 瑾瑜不解的问道:“云风虽行事机敏,但岂非人多不便?” 林父道:“为父一直没有给你说过,云风乃是北汉契丹族,北汉与宋朝征战失利,大批军兵被俘,那时云风还是个孩子,他侥幸逃脱却身受重伤,便被为父救下带回军营。他年岁虽不大,但健步如飞,无人能及,当地人叫他“草上飞”,为父见他聪明机敏,又忠心不二,故而让他隐瞒身份让他陪伴在孩儿左右。” 瑾瑜略感意外,想了想笑道:“云风瞒的倒确实严密,我竟然一点不知。” 林父道:“是我嘱咐他刻意隐瞒身份和拳脚的,孩儿不必多心,皆是因为怕添是非。” 瑾瑜道:“孩儿明白。” 林父道:“你先下去准备准备吧,待一切妥当后,与萧云还有云风一同出发。” 瑾瑜道:“孩儿遵命。” 瑾瑜出得帐来,待寻得云风,一改往日儒雅作风,笑着对云风胸口就是一拳道:“好小子连我都瞒,亏得我往日如此待你!” 云风何等机灵,心下立即明白,不好意思的笑道:“老爷吩咐,云风万死不敢违背,公子息怒!公子要是生气,打云风几下出出气吧!” 瑾瑜装模作样挥拳就打,云风苦笑道:“公子如此身手,云风骨子单薄承受不起,哎呀,我还是逃吧!”说完,施展拳脚,果真疾如劲风,虽然瑾瑜轻功不凡,但片刻后即被甩出数丈远。 瑾瑜看着云风的背影笑着喃喃道:“跑的倒真快,这要遇到什么事儿看来是要我断后,他逃了!” 云风像是猜到瑾瑜所言,边跑边笑道:“公子放心,真有事儿,公子断后,云风回去搬救兵就是了。” 年轻的林瑾瑜大笑道:“不要得意,不信追不上你!” 两人一同大笑着,意气风发的向远处掠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五.商贾献图 临危受命 因林瑾瑜不日将随林父前去南昌,凡事必讲排场的皇甫继勋在“闻香阁”包下一处邻水楼阁,设宴为林瑾瑜饯行。本来瑾瑜打算做东请好友相聚,但继勋从不甘人后,反客为主,除了请林瑾瑜c郑书宝昔日好友,还请了一帮趋炎赴烩的公子哥儿并若干秦淮名妓,瑾瑜和书宝还未到,这厢已经莺莺燕燕,歌舞曼妙。 瑾瑜到了闻香阁,早有人带路引至桌前,只见满眼的绫罗绸缎,胭脂粉黛,倒衬托的瑾瑜如一股清泉,一班正谈笑风生的公子哥儿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站起来欢迎主客的到来,言下自然少不了一番自我介绍。 只有皇甫继勋依旧左拥右抱着浓艳美人,似笑非笑的看着瑾瑜,接着对身旁美人笑道:“瞧,我的小老弟来了。”又对瑾瑜说:“老弟,这位是艳名远播的芳浓姑娘。”边说边用身子拱了拱芳浓:“都说男人见了你就走不动,去陪陪我的小老弟,要是你能让他放下那副架子,才真是本事呢!” 见惯了大场合的芳浓有些讪讪的站起来,走到瑾瑜旁,轻声说道:“芳浓见过公子!” 瑾瑜恭敬回礼并展颜一笑道:“林瑾瑜见过芳浓姑娘!” 带有温度的坦荡一笑让芳浓心头随之一暖。 这一遭礼尚往来让皇甫继勋看的老大不爽。心里想着,这个林瑾瑜凭什么总是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正打算继续暗暗较劲,突见店小儿又引着一位客人走来,正是郑书宝。 书宝一到,气氛缓和不少,他早知瑾瑜与继勋不对路,擅长在二人之中和稀泥,有他在场,二人总不至于翻脸。 继勋爽朗笑道:“既然贵客到齐,开席!” 话音未落,突听一娇脆笑声:“我还没落座,谁说到齐了呀!” 伴随着笑声,这边咚咚咚的跑上来个极俊美公子,还有四c五个跟班也都面容清秀。定睛细看,不难发现全是女扮男装。 郑书宝第一个跑过去,惊喜的说道:“沁雅妹妹,你怎么也来了?!” 沁雅没理会书宝,径直走到继勋跟前娇笑着说:“皇甫哥哥,你给林哥哥饯行,居然不请我来,安的是什么心?” 大家对这个妹妹还是爱护有加的,连继勋都笑容满面的说,:“你能来大家求之不得呢,不是怕你大家闺秀,出门不便么!” 众人皆拍手笑道:“好好好,雅客齐聚一堂,难得难得!” 这沁雅走到瑾瑜旁边,对着芳浓说道:“劳烦让位,这是我的位子,我要挨着瑾瑜哥哥坐!” 芳浓连忙站起来,手足无措的走到旁边,她心下明白,与这林瑾瑜虽只是点头之交,但已经知道这世上并非只有轻薄低俗男子,还有这样的皓月之人,然而自己与他的距离不是一桌之遥,而是天与地的差别,想到这里,芳浓对自己的境遇不禁悲从中来。 这边沁雅已经林哥哥长林哥哥短的叫了起来,郑书宝在一旁乐呵呵的盯着沁雅。皇甫继勋不知为何又开始别扭起来,有林瑾瑜的地方自己就成不了主角,纵使前呼后拥,呼风唤雨。 继勋清了清嗓子首先站起身来说,“今日设宴是为瑾瑜老弟饯行,我这老弟能舍弃金陵繁华,随父远去边关,为兄很是佩服啊!来,瑾瑜,敬你一杯!” 瑾瑜连忙起身答谢道“多谢皇甫兄台,为弟这一去,还望兄台和众位好友多多保重,估计会有一阵子见不到各位,瑾瑜定会思念!”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瑾瑜刚落座,沁雅已经撅起樱唇,仿佛两眼含泪道:“瑾瑜哥哥,你要去多久啊?我可不可以去武昌看你?” 瑾瑜还未作答,书宝已经急道:“沁雅妹妹,你又说笑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跑到武昌去?就是瑾瑜答应,你父兄也不会答应的。” 瑾瑜温柔的对沁雅笑说:“武昌不比金陵繁华舒适,再者有书宝伴你左右,可以将林哥哥抛之脑后了!” 沁雅原本只是眼圈泛红,现在已经是泪珠翻滚。 继勋笑着对沁雅说:“你那瑾瑜哥哥是个木头,你这又哭又笑的倒把他搅合糊涂了!” 书宝连忙护道:“继勋兄,沁雅妹妹已经伤心落泪了,你就莫再打趣。” 继勋立刻矛头转向书宝:“书宝啊,我就说了沁雅一句,你怎么如此紧张?” 书宝立刻涨红了脸。 瑾瑜连忙叉开话题,举杯道:“皇甫兄,瑾瑜敬你!我们几人当中首推兄台少年英雄,深受皇恩,瑾瑜十分敬佩!敬兄台一杯” 继勋喜笑颜开,举杯道:“此言不虚,圣上待皇甫家族恩宠有加,前不久还召我进宫,共商军机大事,后来,圣上龙颜大悦赐给我一颗南海夜明珠,当然,这夜明珠与那可以照的皇宫夜如白昼的大宝珠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熠熠生辉,居然可以伴我读书,如蜡炬一般啊!”说完得意的笑了起来。 “哟,皇甫哥哥还有闲暇读书啊?听说哥哥每日忙于饮酒作乐,观奇赏异,怎么有雅兴读书?”沁雅夹棍带棒的说道。 继勋也不放在心上,笑道:“当今圣上乃一代文豪,在圣上身边走动,怎可不读书啊!除了看书,我也日日习武,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文武双全!” 一班公子哥儿立刻谄媚的说道:“极是,极是!” 瑾瑜接口道,“皇甫兄如此,定能光耀门楣,不负众望。皇甫老大人乃是世人赞誉的忠义之士,皇甫兄应以父为榜样,以身作则,克己奉公,报效皇恩啊!” 继勋皱眉道:“瑾瑜,我怎么听你这话中有话啊!” 书宝连忙打岔,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在一旁安静多时的芳浓突然起身道,“公子们喝的高兴,奴家就弹奏一首,以助酒兴吧!” 书宝道,“好极好极,早就听说芳浓姑娘的琵琶冠绝天下,我们要饱耳福了!” 芳浓眉目低垂的说道:“郑公子过誉了,要说当今琵琶弹奏天下无双者必是当今国后无疑,国后获宝物烧糟琵琶后,更是锦上添花,无人能及。像奴婢等,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 说毕,铮铮淙淙的琵琶声荡人心弦。 芳浓朱唇轻启: “云一緺, 玉一梭, 澹澹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 雨相和, 帘外芭蕉三两棵, 夜长人奈何, ” 芳浓如泣如诉的唱着,正是当今国主李煜的诗词《长相思》。 粉颈低垂,眉眼上是解不开的情愁,刹那铅华褪去,脂粉气全无,眼见的不过是世间一可怜女子。芳浓偶尔抬起烟雨朦胧的双眸望向众人,眼神扫过瑾瑜,珠泪涟涟坠下。 众人有此佳音助兴,自然酒兴更高,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只有瑾瑜,始终带着那淡淡笑容,却在眉梢仿佛也有一丝惆怅。 主尽客欢,众人逐渐散去。 芳浓的侍婢也悄声几次催促回程,芳浓像鼓起很大勇气,走到瑾瑜旁边,说道:“今日奴婢有幸得见林公子,恐日后难得再见,如蒙公子不嫌弃,请收下奴婢这方帕子,权当为纪念这一面之缘。” 瑾瑜连忙起身,恭敬的双手接过一方丝鲛手帕,说道:“姑娘言重了,有缘自会再相逢,姑娘兰心蕙质,如不自弃,无人能弃!” 说完,略一沉吟,解下腰间所带玉佩道:“瑾瑜无他物回赠,唯这块玉佩赠与姑娘,还请姑娘保重!” 芳浓手指微颤的接过玉佩,握在手中不发一言,随即背过身匆匆离去。 这边沁雅早看不下去了,又气又怒的对瑾瑜道:“林哥哥,你将随身玉佩赠与风尘女子,这传出去不怕别人议论么?她凭什么要送你帕子,又凭什么敢收你的玉佩,真当气死我了!” 瑾瑜对沁雅微笑道:“这芳浓姑娘虽身在风尘之地,但看的出并非自甘堕落,一定也是可怜之人,一个弱女子无法与命运抗争,只有不被人相轻,才能不自暴自弃!我别无他意,也不怕人蜚短流长。” 继勋接话道:“沁雅,我刚说什么来着,说你这林哥哥是个木头疙瘩是不?他啊,完全不解风情,他哪里看得出那芳浓对他春心荡漾。这会子又送了人家一块玉佩,不知此人是真傻还是装傻?哈哈哈哈” 瑾瑜完全没将继勋的话语放在心上,对继勋说:“继勋,现在这里没有外人,皆是我们一班儿时好友,而我离别在即,可否听为弟一番肺腑之言?” 继勋眉头已经皱起,又不好太驳瑾瑜的面子,只好悻悻道:“有话就讲,捡些我爱听的说,嗯?” 瑾瑜正色道:“皇甫兄,在瑾瑜心目中,一直敬佩两位人物,一位就是皇甫世伯,一位则是家父。皇甫世伯英雄盖世,其文韬武略均在家父之上。从小,皇甫世伯对瑾瑜宠爱有加,记得小时候,瑾瑜总喜欢坐在世伯膝上,扯世伯的髯须,世伯不但不生气,还每每拿髯须逗乐瑾瑜。” “十岁那年,瑾瑜因为顽皮闯祸,被父亲重重责罚跪于堂前,世伯闻讯赶来,心疼不已,替瑾瑜求情陪瑾瑜呆在烈日下,终于父亲不忍,饶恕了瑾瑜。在记忆中,这样的事多不胜数,世伯待瑾瑜如己出,瑾瑜也视世伯如父亲,视兄台如长兄啊!” 瑾瑜眼圈泛红,继勋沉默,沁雅已滚下泪珠,瑾瑜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待到世伯大义凛然为国捐躯,家父为此心痛的大病一场,家父一心想善待挚友遗孤,但兄台对家父心存误会,不服家父劝诫。这倒无妨,只是兄台最近作为越发出格,让亲朋好友不胜忧虑。兄台在京城所做作为已有损世伯” “够了,我在京城怎么了?,”继勋突然怒不可遏,“枉我对你一片真心,视你为好友。你是逮着个机会就要贬损于我,你要做正人君子,何苦让人人都像你一样假仁假义?我皇甫继勋就是要活的痛快,活的坦荡,最看不惯你们满口仁义道德,一点子破事就小题大做。我皇甫家世代尽忠朝廷,皇恩浩荡,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父亲拼了性命挣回来的?你们看着眼红是不?”话未毕,端起酒壶汩汩灌下几大口。 瑾瑜虽还是端坐着,但脸色已经泛白,手也微微颤抖,显然在强压心头怒火。 这边书宝拉着继勋胳膊让他不要再喝,被继勋摔手挡开。借着酒劲儿,继勋又嚷嚷起来:“对了,还有你父亲,居然跑到圣上那里弹劾我对军队监管不力,纵容手下滋事生非,还说我皇甫继勋只会纸上谈兵,不能领兵打仗,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算呢,居然你又跑来对我指指点点,我告诉你,林瑾瑜,轮不到你教训我!”继勋仿佛越说越气,一挥手打碎手中酒壶,酒水撒了一地。 瑾瑜豁然站起身,用严厉色眼神盯着继勋。 “怎么着,还没说够,不行就打一架?”还未等瑾瑜说话,继勋已经冲到了瑾瑜面前。 沁雅与书宝吓得赶紧拦住二人,沁雅护着瑾瑜说道:“皇甫哥哥是喝多了,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书宝拦着继勋说道:“休得再说,瑾瑜也是为了你好!” 继勋怒道;“我没喝多,我就要说,为了我好?哼,离了这林家父子,我只会更好!” 瑾瑜脸色已经泛白,强忍着怒火对继勋道:“今日你说出这番话,枉我们朋友一场,以后有缘还是朋友,无缘!”瑾瑜终究没说出下面的话,呆立片刻,拂袖而去。 继勋还要说什么,已被书宝紧紧捂住了嘴巴。 沁雅及一干跟班也都追着瑾瑜而去,云风于各种忙乱中还不忘搭讪沁雅丫鬟侍剑,笑着悄声说道:“我就知道今天能见着姐姐,有我家公子的地方就有你家小姐,自然也有姐姐啦!” 侍剑抿嘴一笑道:“那是当然,我家小姐对你家公子那是百般用心,以后你家公子行踪要及时报告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云风叹气道:“我这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自然明白,只是我要随我家公子去武昌,怕是有段日子见不到姐姐了!” 突见沁雅回头对云风嗔道:“就知道在这里嚼蛆,你家公子气成这样,还不赶紧伺候着去!” 云风吓得一吐舌头道:“小的遵命遵命!”一溜烟儿的追了出去。 这边瑾瑜已经飞身上马,打马而去。 沁雅望着他的背影,撅着嘴喃喃说道:“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这样走了,可有把我放在心上?” 侍剑悄声笑道:“还从未见林公子动怒过,如此大怒哪里还有心情打招呼啊!不过,不过话说回来,林公子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沁雅用手指头狠狠点了一下侍剑额头笑道:“好看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未落,自己已不觉羞红了脸。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六.掩人耳目 野心暗藏 南唐境内的宣州府,横跨长江c南与金陵城接壤,曾为六朝畿辅c十代京畿,自古就有“金陵屏障c建康(今南京)锁钥”之称。 广济寺坐落在宣州城外十里地的牛渚山上,乃是一座有七百年历史的古刹,多位得道高僧曾在此修行,盛名远播大江南北。寺院北依牛渚山,南临扬子江,正是“北山南水”的绝好风水之地。寺院所在的山麓脚下即为长江险要——“采石矶”。 所谓“矶”者,乃是水边凸出的石头或石峰。宣州采石矶与岳阳城陵矶c金陵燕子矶合称长江三大名矶,这三大矶因地势险要,自古均为兵家必争之地。 这采石矶风光绮丽,古迹众多,名列三矶之首,享有“千古一秀”的美誉。采石矶突兀江中,绝壁临空,周边山势险峻,山峰宛如利刃,易守难攻,若说宣州是金陵屏障,那这采石矶正是屏障中的咽喉。 在金陵“昌隆寺”落发为僧的樊若水,一身布衣僧袍,手持佛珠,此时正一步步登上牛渚山的山路,暮然回首,眺望着远处的山高水阔时,心中又澎湃起那出人头地的渴望 曾经的樊若水,也就是现在的“文觉”在金陵“昌隆寺”出家的日子虽不久,但因其精通文墨c能言善辩,加上待人接物颇能一番周全,深得寺院主持及众师兄的信任。然而,文觉已经觉察到“昌隆寺”虽地处京城,但由于城中这种规格的寺庙比比皆是,对他的所谋之事并无多少裨益,于是,他请求寺庙主持推荐自己至广济寺云游修行,希望借着广济寺的威名为自己镀金。 在广济寺的日子里,文觉白日刻苦诵经,各种法事一丝不苟,晚间,一盏青灯相伴,常常研读经文至深夜。寺中长老一致看好这位勤奋好学的云游弟子。 然而,也只有面前的这盏青灯知道文觉的“苦心孤诣”。 摇曳的灯火让文觉的脸庞阴晴不定,寺院的日子如此清冷,远远传来的晚钟提醒着自己一日又已远去。本是权宜之计,却要真的在此蹉跎岁月?自己的理想抱负,自己结交权贵的心何时才能得见天日?为什么有些人高高在上,而自己却在泥泞中挣扎凭什么,凭什么? 文觉的脸因为愤懑而显狰狞,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卸下表面上的平和,从里到外的一致。 越要伪装心里就越是愤恨,他愤恨周围的一切,愤恨整个南唐,恨到不得不丢下经书他走出禅房,想借清凉的夜风给自己透透气。 站在禅房外向南远眺扬子江,对岸是南唐的锦绣河山,以及那座繁华的帝都。自己的背后是南唐的宣州城,再往北就是宋朝的地界,那个正如日中天,忙着扩疆拓土的国家 想着想着,阴沉的目光中似有火焰跳动,突然,一双眼睛都亮了 几个月后,“文觉”的法号在宣州城的百姓中交相传颂。 尤其是长江两岸靠水吃水的渔民们更是感恩戴德。 文觉师父“慈悲为怀”,心忧采石矶洪水泛滥给老百姓带来灾祸,他时常身披袈裟划独木舟诵经于长江江面,以护佑来往船只。连采石矶守军也对他礼让有加。只是谁都未曾注意,文觉的独木舟上常常系着一根比渔网线细很多的透明丝线,丝线的一头固定在岸上礁石,随着船只的移动,丝线的长度不断变化,每天这丝线所代表的长度即被文觉小心记录下来,只怕南唐官方对采石水面的涨落的水位勘察也不及如此翔实。 日复一日的数据在名利与愤懑的双重催化下,一个惊世骇俗的计划酝酿于胸。文觉的嘴角终于浮现微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采石江面波涛汹涌,雨季也快来到,文觉心念百姓平安,提出要在临江的石壁上凿石为洞,洞中建造石塔,供奉佛像,以保佑风调雨顺,过往船只的平安。 为了此事,文觉足迹遍及宣州城“广种福田”,将化缘所得钱财全部捐赠,用于建造佛塔。周边百姓感受其恩德,有钱出钱,没钱出力,齐心协力建造佛塔,一时间传为佳话。 建造佛塔期间,文觉亲自开石和泥,石洞开凿及佛塔建造全都由其督导,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佛塔建造完成,百姓们烧香拜佛,歌功颂德,文觉名声大噪。 就像没人注意到文觉船上的丝线一样,也没人曾想过,这石塔如果被铁链拴住会有什么样的作用。 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文觉要做的事本来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七.岳州城中 杂谈论政 北宋的岳州城,隶属江陵府管辖,也是南唐与宋朝的关隘型城镇,城关哨卡众多,盘查严格,商贸往来必须手持官方文书,详细询问,方予放行。 因当前宋军正与统治着两广地区的南汉国交战,故而边关吃紧,这岳州城关也戒备森严,通关所携带的文牒c路引c牙牌均须一致,携带的货物一律要开箱查验,稍微长得五大三粗的,身上脸上带伤带疤的都难逃盘被盘问搜身。 这日,城门外远远来了一小队商贩,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后面跟着几个随从,赶马的赶马,拉车的拉车,车上一箱箱货物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这年轻人显然对此城楼极为熟悉,一到跟前就忙着作揖打招呼。城门官见了此人也和颜悦色,笑说道:“萧公子,这是又干大买卖了?” 被称为萧公子的正是萧云,立刻陪笑道:“大人又开在下的玩笑,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的哪里有什么大买卖?都是靠着大人的恩惠才有点小钱赚啊!”说着将一个小木匣子放在城门官脚下,悄声笑道:“上好的明前碧螺春,还请大人笑纳,这里还有些小钱留着给弟兄们打酒喝。”说着,将一些银钱塞进城门官的袖口里。 城门官笑的合不拢嘴道:“好说,好说,多谢公子美意,来来,赶紧查验萧公子的通关文牒尽快放行,这明前茶一天一个行情,不要耽误公子发财!” 萧云连忙呈上通关文碟,护卫一一核对人名清单,叫到“萧林”时,一名伙计打扮的年轻后生应声答道:“到”。城门官不觉对此人多看了两眼,但觉此人不像泛泛之辈。 城门官转向萧云问道:“萧公子,这位是?” 萧云连忙解释道:“他是在下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一定要跟着在下走江湖做生意,一心想着发财,哪里知道江湖凶险啊!” 城门官上下打量着此人道:“看着斯斯文文的,倒象个读书人,这位小兄弟祖籍何处?现居何地?” 这小伙子正是林瑾瑜,易名为萧林。瑾瑜早将“萧林”的家族历史烂熟于心,对于城门官的盘问对答如流。 城门官听不出破绽,又简单盘问了其他几个伙计,捎带走过场的查验了货物,便顺利放行。到底是塞了银子好办事啊,萧云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也算顺顺利利的进了宋朝领地,江北风光道地是与南唐不同,虽少了些青笼翠罩,烟雨朦胧,却多了些淳朴憨直,开阔爽朗。 自开国以来,太祖赵匡胤实行“偃武修文”c“与民休息”c“礼贤下士”c“刑不上士大夫”等一系列仁政,大大笼络了从平民百姓到文人士大夫的人心,宋境内倒有一番国泰民安,安居乐业的盛世景象。 今日得见这岳州城也是好不热闹,熙熙攘攘c人来人往,沿路店铺林立,客栈c酒楼c药房c金银工坊c裁缝铺子等等一应俱全,民风民俗自与他处不同,瑾瑜也深感好奇有趣。那云风早已看的眼花缭乱,脖子伸的直发酸。突然街边传来一阵酒肉菜香,云风口水都要流了下来,众人也发现饥肠辘辘。 一行人来到一家看着还不错的菜馆子,找了个最角落的位子坐下。萧云低声道:“一路委屈公子了,进了城里越发要小心,看似民风自由,其实官府暗探c眼线非常之多。”瑾瑜道:“兄台不必拘礼,在外我们应以主仆相称,这样方不引人怀疑。”萧云连道:“惭愧c惭愧!” 正说话间,只见一人起身走至大厅中间,朗声说道:“诸位老爷大人c公子相公,在下高应松,乃是大宋汴梁人士,今日路过贵地,若能有幸结识若干好友,真乃一件痛快事!” 原来,在北宋初年,随着朝廷怀柔政策的推行,民风中逐渐吹进几丝言论自由的气息,尤其在茶馆酒楼,评论时政的c杂谈清唱的,吟诗作对的,比比皆是,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起一个话题,乐于听的捧个场,不乐意听的也可以自顾自的吃饭喝茶,渐渐形成风气,只要不太出格,官府衙门也睁只眼闭只眼。像这高应松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一个开场白,表示有话要说。 底下果真有人接话道:“这位兄台既是从汴梁繁华之地而来,可有些奇事要闻与我等讲述一二” 高应松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这位仁兄捧场,奇事要闻虽没有,在下这里倒是有到些传闻,权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大家道:“不妨说来听听。” 高应松这才不紧不慢的道来:“话说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汴梁城来了个“倒春寒”,阳春三月的天寒地冻,有一日,这天是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寒冷,傍晚时分,竟然寒风夹杂着雪粒子,铺天盖地的下了起来。遇到这天气,路上早没了行人,街边店铺也早早打烊关门,谁不想早点儿回家烫酒吃肉暖和和的?到了上半夜,这雪粒子竟然变成了鹅毛大雪,没多少功夫,大街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高应松说道此处,扫视了一圈,见众人皆听的入神,方才满意的继续说下去:“哪里料到,到了二更天了,御街上真走来了一个不怕冷的主儿,只见此人身材伟岸,身披大氅,器宇轩昂。身后远远跟着十多个跟班,看得出均是机警过人的武行出身。只见这人不紧不慢的走着,拐了个弯进了御街临近的坊巷,停在一处深宅大院前,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方才命人叩门。” “府院的家丁再想不到这冻死人不偿命的天儿还有人到访,磨蹭了半天才来开门。待搞清楚来着何人,几乎吓得身如筛糠,站立不住。诸位可知这来者何人?到的又是何处?”高应松这里卖起了关子。 众人皆道:“快讲快讲。” 高应松正色道:“来者正是当今大宋天子,当今圣上。所到之处乃是当朝宰相赵普大人府第,这一出就叫“天子雪夜造访宰相府”。” 众人皆道:“奇事奇事,接下来呢?” 高应松接着道:“得知御驾前来,这赵丞相本已就寝,也是给唬的无可无不可,来不及穿戴整齐,倒穿着鞋子就跑去迎驾连呼‘陛下赎罪’,君臣二人倒是非常亲热。传说赵丞相夫人烧的一手好菜,尤其擅长炙肉,圣上就爱这道菜。此番踏雪而来,煮酒烤肉,君臣谈的好不欢畅。据说,也是这次夜谈,定下了征讨南汉的国策。” 众人道:“果真是奇事一桩,有趣有趣。” 高应松接着道:“话说回来,那南汉君臣骄奢淫逸,横征暴敛,民怨沸腾,早已是亡国之象,我大宋胜利指日可待!” 又有人接话道:“此言不虚,依先生高见,待南汉灭亡后,我大宋朝下一步兵发何处?” 高应松抿了一口茶答道:“必是南唐无疑” 有人问:“何以见得?” 高应松道:“我大宋前年灭了西蜀,待这次灭了南汉后,南方仅剩南唐与吴越,在北方则有北汉与契丹,契丹乃游牧民族,兵强马壮,而北汉也不易对付,因此就整体实力南弱而北强,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朝出兵北汉,纵然灭了北汉,实则少了一个屏障国家,变成与契丹眼睑相对,暴露在强敌之下。其三,就南方而言,南唐与吴越国一直闹别扭,吴越国又对我朝一项大献殷勤,如我朝出兵南唐,吴越国八成会是个帮手。南唐虽然整体实力不输,然那当今江南国主却懦弱无能,全然不是兴国之君,手下也都是一群风雅有余而实干不足的大臣,我朝出兵南唐那是胜券在握。故而,我敢断言,朝廷下一步的出兵计划必是南唐” 一席话说的众人频频点头,只有瑾瑜这桌默不作声,云风面露忿忿之色,边小声谩骂边低头翻弄一个布袋,拿出一枚极小的钢珠。瑾瑜瞧在眼里,知道他要耍小手段难为那高应松,连忙用手按住,并摇头示意不得惹事,云风方才作罢。 接着就有茶客问道:“兄台所言虽很有道理,但那南唐国主虽然懦弱,手下能人异士还是不少的,比如威震两岸的“林虎子”林将军,还有一班如徐铉c陈乔c潘佑等文臣领袖,恐怕我朝取得胜利也非易事。” 云风不觉对说话的这位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 高应松摇头笑道:“这位仁兄所言不虚,但在下还是认为决定国家兴衰成败的先是其君再是其臣,如商纣王有比干c宋襄公有公孙固c吴王夫差有伍子胥,最后都难逃亡国厄运,那江南国主在其国后仙逝不久,又册封了他的小姨子为后,人称“小周后”,据说越发迷恋后宫,疏于朝政,实非圣君啊!” 一席话说的众人皆叹。 过了片刻,又有人说道:“那江南国主虽然做皇帝不行,但却是一代词主,诗词歌赋无人能及,叹只叹错生帝王家。” 此言一出,马上有人接口道:“最近从南边又传来一首新作叫《渔夫词》,怕是这位江南才子的真实心意。” 立刻就有人抢着接过话把儿,吟唱道: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 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 一纶蚕缕一轻钩。 花满渚, 酒满瓯, 万顷波中得自由。” 高应松道:“果真是好词,立意脱俗,言辞清丽,意境高远,可惜一国之君只想着去做个渔夫,图个自由自在,这焉能不断送国运?比之我朝圣上‘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其胸襟与气势相距甚远。”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萧云见瑾瑜脸色沉重,悄声道:“既然已经酒足饭饱,我们还是离了这里吧。” 出了酒家,萧云安慰瑾瑜道:“刚才不过是一市井小民酒后胡言,公子莫放在心上。” 瑾瑜叹道:“踏上宋土,见的是官府民众清明上进,听的是街坊酒肆人心齐备,而我朝只知偏安一隅,歌舞升平,享乐奢靡,让人不由得忧国忧民!” 云风忿忿不平道:“公子莫长他人志气,连宋人都说咱们老爷如定海神针,有老爷在,定能守得疆土平安。” 瑾瑜不觉笑道:“云风,现在听你说话是越发长进了,再不是满嘴粗俗俚语。” 云风得到夸奖早乐成了一朵花:“那可不,成日家跟着公子混,那当然是近近朱者赤了呗!” 三人年轻人不觉一扫阴霾,开怀大笑起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八.疑窦重重 险象环生 在岳州城内,萧云安排好生意,遣散了伙计,与瑾瑜c云风寻得一僻静客栈住下。三人商议好路线安排后,就等着月黑风高的日子开始行动。 这日,夜色浓重,涧水溪旁来了三个醉汉,步伐凌乱,跌跌撞撞,偶尔互相推搡,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 三个醉汉走着走着,突然一个不小心跌坐进小路旁的草丛,又过了一阵子,三人在草丛总摸摸索索,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幸亏已经是三更时分,此处空无一人,否则还真当是遇见了鬼! 三人翻下山坡藏在了深草当中,目露精光,一扫醉汉模样,这三人又在深草中摸爬了一阵子,渐渐看到前方露出几点昏暗的灯火,互相对视一眼,继续猫身前行。 又过了些许时间,离那灯火处越来越近。突然三人停下了动作,意外的发现这灯光四周已经全部围起了两丈多高的密密的铁丝网。这铁丝网深埋于地,旁边有桩子撑起,乃是精钢所编,要进去断是不容易。 萧云有些惊慌,低声说道:“怎么会这样,上次来时明明没有设障的” 瑾瑜悄声道:“莫慌,如此重地加强防备实属正常。” 云风笑说道:“就是就是,没防备才不正常,防备越严秘密越多,这个我有经验。” 瑾瑜略一沉吟道:“萧云,你就在此处守候接应,一旦有情况不要顾及其他,立刻想办法逃脱,切记。” 萧云正待反驳,已被瑾瑜阻止,只得从命。 瑾瑜接着道:“云风,你与我一同前去,如遇意外,不许强攻,你要设法脱身去找到救兵,再想办法回旋。明白?” 云风收起他那招牌式的坏笑,正色道:“云风是绝不会抛下公子独寻活路的” 瑾瑜不觉好笑的嗔道:“你这瞎说什么,我不过是做好最坏打算,放心,没有人知道我真实身份,即使有什么情况,也总有回旋余地。” 云风讪讪道:“就是就是,我也就随口瞎说”说着,拿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铁网说道:“公子,咱们如何进去呢?这网极其牢固却又不能借力,翻越过去只怕动静太大。” 瑾瑜并不作声,显然也想到这一层,只见他用手指细细触摸铁网,研究着其纹路。沉思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把青铜色极其古朴细小的刀具,式样准确的说象是一把小了数倍的剑,只比有中指手指略长不多。剑鞘一无装饰,甚至有些破旧,但其风却凛冽不可冒犯。待抽出剑锋,直觉凛光一闪,寒气四散,摄人心魄。 云风惊呼道:“鱼肠剑!”想到当下形势,立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萧云虽不识兵器,但今日能得见春秋欧冶子所制“鱼肠剑”,也不觉睁大了眼睛。 瑾瑜没有理会,用那把“鱼肠剑”,小心去割两根铁丝,果真是削铁如泥的宝物,精钢丝不过一两下就已应声而断。 云风暗自思忖:“虽说有此剑,但毕竟尺寸过小,如果想这样割开一个容身体通过的口子只怕要好久,怎么办?” 一念未落,只见瑾瑜收起鱼肠剑,仔细的翻看那口子,接着用手指开始顺着铁网的纹理拆解起这张网来。 萧云云风恍然大悟,均心生敬佩。 只见瑾瑜手指翻飞,将内力不断传送到手指,这样拆解虽然速度快了许多,但毕竟是用血肉之躯对付钢铁之物,也此事也绝非易事。 云风突然心思浮动,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袋子,打开袋子后竟是一幅排列整齐,打造极为精细的精钢指套。 瑾瑜笑道:“好小子,你东西倒是齐全。” 云风略显得意道:“行走江湖,时常要飞檐走壁,没有工具怎么能成?” 瑾瑜将指套逐个套在手指上,一双手如精钢鹰爪般锋利坚韧,有了这副指套真是有如神助,瑾瑜如抽丝剥茧一般,没花多少功夫铁网上已经出现一个一人宽的口子。 瑾瑜留下萧云,与云风从这条口子中爬过。 进入铁网后,瑾瑜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罗盘,原来是在测算这出口位置。此地到处荒草,一无他物,加之夜色如墨,没有这个罗盘只怕回来时是极难寻得这出口的。 一切妥当后,瑾瑜与云风继续靠近那工棚,二人屏息凝神,暗自提起真气,放轻脚步,离那灯火处越来越近。 果真,这里戒备早已加强,定睛细看工棚周围到处是巡逻暗哨,由于此处机密,因此巡逻暗哨也都不点火把的,三人一组,贴着工棚周边巡逻,手中拿着着长枪短棍,不时向草丛中挥舞,显然是觉着这草丛虽是屏障也是安全隐患。 瑾瑜默不作声,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原来是一个小型的沙漏计时器,云风目中含笑,暗叹:“公子带来的宝贝真不少!”。 有这个沙漏,瑾瑜精确计算出每组巡逻的时间。待计算完毕,小心收了东西对云风耳语道:“共有三组巡逻,一组沿着周边外圈巡逻,每半个时辰即会到达此处。另两组贴着工棚巡逻,每一刻钟巡回一周。三组处于完全空档只有半刻钟左右,也就是说半刻钟内我们需找到藏身勘察之处” 两人随即目光交会,不约而同的说道:“房顶。” 云风抿嘴笑说:“我先说的!” 瑾瑜知他性情是不说笑会死的人,并不理会。 待巡逻刚过,二人点头示意,以轻灵身法,掠过深草,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的就已经贴在了工棚外侧。 瑾瑜打量这工棚已经全部加固,牢不可破,并非萧云所说那样随意就能找到窥探之处,难道是萧云情报有假? 瑾瑜思忖片刻便打消疑虑,如若萧云有所图谋,何必如此费劲心机,进了武昌城有的是机会。那难道是这里有大的行动?抑或是有更大的秘密? 想到这里,瑾瑜不禁多了些兴奋。 瑾瑜与云风再次示意,二人借助工棚外木板上的些许棱角,飞身上了屋顶,刚翻上去的一瞬间,瑾瑜心中即暗叫“不好。” 屋顶上居然也有一队宋兵,约莫十多个人,所幸夜深人乏,并未巡守,而是正簇一个火堆旁闲聊提神。由于地势较高,巡逻又集中一处,瑾瑜他们在地面上未曾发现这里设防。 看来这屋顶也并非普通的屋顶。 因为临着江水,居高临下,想必这里被利用成了一块眺望台,也因此设置了一处巡逻。 瑾瑜与云风快如闪电,一念即过,二人已又回身翻下,紧紧攀附在屋顶下的侧壁上。 由于身形太快,心神分散的宋军并未发现那瞬间之事。 但是,还有几分钟,地上的巡逻将至,难保不被发现。如现在放弃计划,原路返回,只要动作足够快,虽有风险,时间上却还来得及,云风用探询的目光看着瑾瑜。 在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里,瑾瑜一面计算时间,一面侧耳倾听屋顶谈话。 夜深人静,这声音远远传来,听得真切,只听有人说道:“明日徐大人一早要来巡视,待这批战船完工入江,听说咱大宋水军要来此练兵呢!” 另一人道:“练个毛,这船摆在那里都是装样子的,连水都没有,怎么练?” 第一个说话的人接道:“你懂个屁,等到汛期一到,这里是翻江倒海的,咱这造的船也就都出去了。” 有人抱怨道:“成天打仗,就没消停过,什么时候咱才能回家搂着老婆孩子过日子!” “谁说不是呢!唉,咱别在这废话了,回头被管事儿的听见又要骂了,在这上头晃悠半个时辰了,也见不到个鬼影子,走,下去喝两口提提神去!” “这感情好,走走,我这腿都乏的不行了!” 一队人边说着,纷纷朝临江的一面走去,瑾瑜小心翼翼的露出半个脑袋,果真看到几个穿着宋朝军服的士兵朝前方走去,便消失不见了,料想前方定有梯子台阶等。 瑾瑜示意云风,二人再次翻身上了屋顶。 待二人刚刚隐去,地上巡逻已至,云风不禁朝瑾瑜吐了吐舌头。 瑾瑜这才细细的打量这个屋顶,看来这并非只是瞭望之用,因地处高势,应该还常常用来操练指挥台,台案c桌椅c令旗c信号器具c各类刀枪弓箭也一应俱全。 瑾瑜令云风把风,自己用利刃割开一块油毡,翘起一块木板往里看,只见里头极其开阔,灯火通明,宋军在旁监工。工人穿着统一粗布工服,通宵达旦的忙碌着,丝毫不敢懈怠。往远处看,有许多大物件也用油毡盖着,透过那软软的油毡布依稀可见轮廓,是船只无疑。 一切正如萧云所言。 瑾瑜内心深深的叹息,轻轻盖好木板及油毡,心头一片沉重。 正待离开时,一个想法闪过脑海,他悄然向工棚临江方向走去。云风不敢怠慢,护佑着瑾瑜前行。 来到前方,极目远眺,瞬间,心沉到了谷底! 远处水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类大小战船,大型“战舰”c“楼船”有的竟高达四层以上,冲锋陷阵用的“蒙冲”c“先登”数以百计,哨探巡逻的快船“赤马舟”更是不计其数,如此浩浩荡荡,绵延不断的排布于江面。 如果这些船只入江,宋朝水师将如虎添翼,南唐所依存的长江天堑必受威胁。打造如此多的船只恐怕历经一两年方可完成,如能付之一炬,必大伤宋军元气且短期难以恢复。 瑾瑜平复心情,这里形式瞬息万变,不得耽搁。 掏出沙漏,发现正好是两刻钟,正是工棚周围两队巡逻交汇的时刻。此时,万万不可翻下房顶。 瑾瑜与云风盯着沙漏,默数时间。 突然人声又至,而且点着火把,正是刚才下去喝酒的士兵从临江一侧返回房顶。瑾瑜与云风不敢怠慢,飞速移步到对侧并随即匍匐在地。刚刚卧倒,那队士兵已经走了上来,因为距离较远,一时并未发现对侧有人躲藏。 只听刚上来的士兵中有人说道:“兄弟们,我们再四下哨探哨探,坐着着实太冷,也省的当官的说咱们偷懒。” 大家应和着几人一组准备散开并四下游走。瑾瑜与云风屏住呼吸,手心冷汗慢慢沁出。 举着火把的士兵朝这边走来,因夜色太重,火把光亮有限,一时照不到的地方反而黑成了盲点。但这几人越走越近,这也意味着盲点迟早是要暴露的,再不抽身必被发现无疑。 瑾瑜心算到工棚下两队士兵应该刚刚交汇而过,别无选择,必须尽快翻下房顶。时间刻不容缓,两人来不及找到脚的支点,只得靠手牢牢抠住房顶边缘,身体悬空在工棚侧边,竭力保持不动,以免发出声响。 眼角扫过地面,果见两队宋兵正背向而行,渐行渐远。若此时有宋兵回一下头,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抠住房顶的手指已能感觉到宋军脚步踩在木板上的震颤。云风甚至开始担心他们的脚丫子会不会踩痛自己的手指。 黑暗中,瑾瑜双目发出精光,突然向云风递了一个眼色,云风心领神会。 两人在火光边缘临近的前一刻,一同飞身跳下。随即,施展轻功,猫身前行。 虽然动作极快极轻,但房顶守卫已听到动静大喝道:“什么东西?”这一喝房顶宋军全部哗啦围了过来,同时火把高举过头。 只看见很远处深草略动,片刻便消失在火把照不到的夜色中。 一个宋兵说:“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了,火把一照,看两团黑影极快的跑了过去,不过那速度太快了,不像是人” 另一个说:“三更半夜的,别疑神疑鬼的吓唬自己了。” 又有人接口道:“这里草这么深,地方又大,有些活物小兽的钻来钻去也正常。” “没事,没事,大家散了吧!”说着,四散开去。 瑾瑜与云风一口气跑到铁网处,脊背紧靠着铁网,方敢长长呼出一口气。铁网是凉的,汗水被冷风吹干,脊背部更凉。 匆忙中慌不择路,早已迷失了方向,出口并不在这里,瑾瑜掏出小罗盘,开始调校方位。 云风觉着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再不说话都要绷断了,看着那罗盘说道:“公子,你咋有这么多宝贝?” 瑾瑜此刻也极需说话舒缓一下,不禁笑道:“宝贝多并不见得管用,关键是要知道带上哪些宝贝。” 云风立刻笑道:“那是,那是,比如我就带上精钢指套。” 瑾瑜故作无奈道:“你就不能少夸自己一些?”说完敛去笑容道:“出口离我们并不远,走!” 二人在草丛中沿着铁网继续穿行并不多时,果真看到一个人影在网外守候,正是萧云,待到近前,发现萧云已是满脸焦急之色。 萧云看到二人安全而返,悬着的心才放下,但仍不住唠叨着:“再不回来,我就去搬救兵了。” 云风笑道:“有我在,轮不到你去搬救兵。” 待两人钻出铁网,萧云云风刚要走,瑾瑜却道:“等等。” 只见瑾瑜又带回精钢指套,并顺着纹理修复起那张网来,萧云云风恍然大悟。 萧云道:“林公子心细如发,如此这样,再不怕宋军发现破绽。” 待一切恢复原貌,三人才悄然离开。 此时,虽已不会象刚才惊心动魄,但三人都想着离开尽快离开这里,不觉都加快了脚步。 云风走在最前,瑾瑜与萧云居后。 突然,萧云被重重绊了一下,不禁惊呼一声,险些跌倒,回头看时,脸色已变。 云风伸手扶住萧云,待其稳住脚步,不禁也瞪大眼睛。 草丛中,赫然露出一双人脚。 瑾瑜乃是习武之人,又跟着父亲多次历练,胆识过人,他镇定的蹲身拨开草丛,草丛中竟趴着一个人,脸朝着地下,一动不动。 探手拍了拍此人脊背,想必已经死了,毫无反应。瑾瑜将此人翻过身来,看衣着是个伙计打扮的年轻后生,满脸满身泥污,看不出容貌,手脚已渐冰凉。 瑾瑜伸手探其鼻息,气若游丝,人是还活着,但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云风,背起这个人,带到安全地带。”瑾瑜吩咐道。 “公子,不是我懒,只是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半夜三更何苦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云风老大不愿意道。 “是啊,林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萧云也不赞成。 “此人还有一口气,若弃之不顾必死无疑,将他带走,找个郎中或许能救他一命。”瑾瑜说道。 “可是公子,半夜三更躺在这里的八成是鸡鸣狗盗之辈,还是提防些好。”云风坚持自己的江湖经验。 瑾瑜摇头道:“他身上没有刀斧器械,看样子也没有钱财,想必不是歹人。救人要紧,休得啰嗦。” 云风这才不敢多嘴,只得将此人背在身上。没想到此人竟身轻如燕,柔若无骨。想必是饿了许多天,几近虚脱。 三人沿着原落线返回,因背着此人,行进缓慢了许多。 前路渐渐有了人烟与房屋建筑,三人行至背静处,云风在一处连廊下放下身上背着的人,飞身上了房顶,取下事先藏好的一包衣服。 三人连忙换下身上的夜行服,这时,天已经麻麻亮了。 再看连廊下的那人,竟然顺着墙根倒了下去。 云风懊恼道:“那小子死啦?我还背了那么久,晦气!” 瑾瑜赶紧上前一试,果真气息全无,情急之下,连忙去搭其颈部脉搏,极其微弱,濒于生死边缘。 此时,微弱的晨曦照在此人脸上,满脸泥污已干脱落,五官和容貌露了出来。 瑾瑜意外的说道:“此人应该是一名女子。” 此言一出,萧云c云风忙围过来看,可不正是一名年轻女子。 云风道:“咱们还是别管了吧,这女子来历不明,千万别惹祸上身才好。” 萧云看瑾瑜默不作声,于是说道:“再走个把里,就有一家郎中铺子,咱们赶过去交给郎中吧!只是背着个人,碰上巡夜的就麻烦了” 瑾瑜道:“来不及了,这里离我们客栈最近,不能再耽搁下去,先带她回客栈,灌些热汤热水,兴许能够回转!”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九.陌上公子 如玉无双 薛九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已经离了人世? 只觉身在自家花园中,与丫鬟婉儿扑蝶嬉闹,花香弥漫,蝶舞纷飞,好不开心,一阵阵娇笑传来。又突见婉儿满身血污的对自己说:“小姐,你快逃,再不逃就来不及了”说着,婉儿用力推了自己一把,自己便掉入了冰凉的池水中。 过了一会儿,母亲出现了,半嗔半笑摇头道:“哪里有丁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么大了还如此贪玩!”不一会儿父亲也出现了,那个总是护着自己的父亲焦急的说道:“九儿,快从水中出来,水里太凉,拉着为父的手!”薛九连忙伸手去拉父亲,却怎么都拉不住,突然父母都消失了,薛九大喊:“父亲c母亲!”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天地黑了下来,只有自己 又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朦朦胧胧中,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客栈,房间简朴干净,却不见一人。 又是一个梦吧?! “梦里”口渴的厉害,看到桌上有茶水,刚撑起身突然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不禁:“啊!”了一声。 门外突然有人应声,一个中年妇人推门进来,轻声道:“姑娘,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薛九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哑着嗓子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道:“姑娘昏了一天一夜了,是几位公子将您带到我们客栈的,他们不方便照顾姑娘,所以让奴家照顾您。” 薛九听了心下大惊,什么几位公子,又怎知我是女儿身,马上掀开被子,见自己穿戴整齐,并无异样,略略放了心。这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薛九试探的问道:“您是?” 妇人道:“奴家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姓张,您想吃什么做什么吩咐我就是了,公子都安排妥当了。” 薛九努力的想回忆,但一想就觉头痛欲裂,一脸茫然的不知所措。 张妈盯着薛九一直看,过了一阵子,冷不丁的说道:“姑娘,我还没见过像您长的这么美的人儿呢!” 薛九脸红了红,张妈又接着说道:“您刚来的时候满身满脸是泥,完全看不出模样,还是我帮您擦的脸换的衣服呢,您身上的衣服是我家姑娘的,不要嫌弃。” 薛九脸又红了,轻声道:“多谢张妈!”顿了顿,复又说道:“敢问送我来的是些什么人?” 张妈道:“姑娘放心,肯定是正经人。否则我也不敢不问青红皂白的就让您住下不是,当时啊,您不省人事,满身泥灰,真怕这有三长两短,我这客栈晦气不是?哎,哎,您看我这嘴”张妈也不好意思起来。 薛九笑笑说:“不妨事。” 张妈倒了杯茶水,双手递给薛九,接着说道:“后来公子请了郎中来,郎中说没有大碍,是累极虚脱,给开了药,公子这才放心。” 薛九道:“您说的这位公子到底是何人?” 张妈道:“是萧公子,哦,对,有两个萧公子,我说的是小萧公子,这小萧公子虽然是个跟班,但是一表人才,为人和气,听他说话心里舒坦放心,可惜我家姑娘没那造化,若能嫁给这样的人,我这老太婆就放心了。就因为他我才肯让姑娘住下的。” 薛九越听越糊涂。怎么还有两个萧公子,什么大萧公子,小萧公子?兴许是自己还没恢复体力脑子转不过弯来。 张妈道:“姑娘饿了吧,我去给你端碗粥,公子说,如姑娘醒了,只能先喝粥,要慢慢调理才行。” 薛九果真腹中空空,向张妈连连道谢。 待张妈出去,薛九又开始努力回忆近日情形,但觉一点点碎片拼凑起来。回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两天滴米未进,惊弓之鸟般躲着人走,后来不知怎的走进了一片荒地,再后来的事情就全不记得。 薛九突然心中大恸,如果能完全失忆,完全忘掉过去该多好? 宁愿忘掉曾经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生活,忘掉国破家亡的悲痛。也就不会有现在两厢对比的痛苦回忆 心中的恸已不能化为眼中的泪,泪水早已流干。 这一路,如果还能流什么,就只能流血了。 张妈复又进来,手中端着一碗白粥。薛九恨不得一口吞下,但多年教养让她仍然吃的斯文。 吃完不好意思的说:“能不能再来一碗?” 张妈高兴的道:“能,能,这能吃饭就说明身子骨在恢复,我这就去盛来!” 薛九但觉有了一点气力,也有了一点希望。 张妈再盛了粥来,看着薛九吃着说道:“昨日小萧公子来过,说今日还会再来。公子说,如若姑娘醒了,不方便相见,有什么事可托我转告。公子还说,姑娘若是有亲朋在此,不妨告诉他,他去安排,定妥当的将姑娘交到亲朋手上。” 薛九听张妈一口一个公子,不禁也心生好奇。薛九道:“救命之恩必要当面谢过,如果萧公子再来,劳烦您老通报,我需当面谢过。” 张妈道:“好好,姑娘还是虚弱的很,我拿碗出去,姑娘好生歇着吧!” 待张妈出去,薛九方觉确实很累,不觉又倒头睡下。这一觉到没有噩梦来扰。 待到傍晚十分,薛九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声,禁不住侧耳倾听。 只听张妈说:“已经好多了,吃下了两碗粥,脸色也不再白的象纸片儿了,睡了好久,这会子怕是要醒了,要不要我进去唤醒她?” 一个男子说道:“张妈不必劳烦,让她好好休息,如果有些胃口了可烧些清淡小菜于她吃,切莫油腻。” 张妈又道:“公子的话我都记下了,公子真是费心了。” 这人接着说:“待她恢复些了,还烦请张妈代问她的去向打算,我可以早作安排,也免得她的亲人记挂。” 张妈说:“姑娘说要当面谢过公子,这些话公子可以当面问她。” 这人又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在下先告辞了,还请张妈费心。” 张妈连道:“应该应该。” 薛九暗忖道,此人谈吐文雅,言语温存,应是良善之辈。转念又一想,不禁苦笑:“薛九啊,人心是如此的深不可测,你还要轻信多少人,走错多少路?” 几番大起大落,生死离别,已将一个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女孩磨练成一个隐忍c坚强c独立的女子。可是,也失去了心中那份对这世间的信任和期待。 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模样,烈火中,母亲拉着自己的手,用最后一丝气力说道:“为娘是逃不出去了,也不打算逃,娘必须追随你的爹爹,孩儿啊,你一定要活下去,再苦再难都要活下去!” 再苦再难都要活下去,越是受烈风袭,受雷电虐,受狂雨打,越深知生命之可贵。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薛九下床来到桌案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毕竟是女子,珍爱自己的容颜胜过其他。镜中人脸色苍白,眼神暗淡,那个面似桃花,巧笑倩兮,顾盼如星辰的女孩呢? 薛九不忍再看,阖下镜子。现在已顾不上为容颜沧桑而伤心,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生存问题。 越是死亡边缘,越是充满生的渴望。 第二天,薛九一直在等待那个声音再出现,后来甚至变得有些许焦急。苦海中突然抓住了一丝希望,怎不让人心生期待? 也是傍晚时分,那个声音果然又出现了,薛九甚至觉着自己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脸洗过了,头发也刚刚又整理过,衣服应该也没什么不妥 果真听张妈对那人说:“姑娘说了,公子若再来一定请进屋一叙。我这就去通报。” 还未等此人说什么,张妈已经喊道:“姑娘,萧公子来看您了,可方便进来。” 薛九站起,移步到门前答道:“有请萧公子。” 门外人对张妈道:“谢谢张妈!”又对房内说道:“请恕在下冒昧了。” 一个人推门进来。 夕阳西下,正斜斜的映照在房门处,门开了,连屋内都亮了。 薛九许久未出房间,被瞬间的亮光照的睁不开眼。 但觉一个人影带着一身的光芒走进房内,开着的门吹来一丝春风,也许是院子里有些许花草,风中有馨香之气。 那光c那香,转瞬印刻在脑海心田之中 薛九不敢抬眼打量,只低垂着眼帘,深深的一福拜道:“民女薛九拜见萧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此人连忙还礼道:“薛姑娘言重了,在下萧林见过姑娘,都是举手之劳,姑娘莫放在心上。” 两人同时礼毕起身,不觉恰巧四目相对,电光石火,心下皆惊。 站在薛九面前的人如皓月般洁净,如晴空般爽朗,却并不清冷高远,他默然静立,就可如暖阳般安静的散发温暖。 此人正是林瑾瑜,也只能是林瑾瑜。 而此时的薛九也令人为之一惊,不过几日静养,曾经濒死之人却焕发生命的光彩。所谓明珠拂尘,芳华四射也不过如此,而她眼眸神态中的哀怨与忧愁,更是动人心弦。 两人各自存了一会儿心思,屋内沉默片刻,略觉尴尬。薛九道:“萧公子请坐”。瑾瑜道谢落座。 这里薛九也坐下,两人相距甚远,并各自盯着面前的一方地面。 瑾瑜不便打听薛九身世经历,只稍稍问了些身体恢复如何等等。薛九也都一一作答。 瑾瑜问道:“薛姑娘可是来投亲访友的,下一步作何打算,在下又如何帮到姑娘?”眼神关切而真诚。 薛九看的明白,思忖一夜不就等这句话么? 她缓缓起身,又突然跪下,像是刹那间决心已定。 这一举动让瑾瑜大出意外。 薛九语调深沉而平静,她已懂得许多事并非取决于自己的本意,而在于对他人之心的揣摩与把握是否得当,就象当下,哭泣与眼泪只会引人轻视与疑虑。 于是她跪着缓缓的说:“公子救命之恩还未言报,本不该有非分要求,但薛九举目无亲,身无所长。恳请公子收留,只要能够活下去,薛九愿为粗婢,愿做牛马。” 还未等瑾瑜出言,她接着说道:“公子虽未过问我身世,但我知公子必心生疑虑。请公子放心,薛九绝非歹毒轻贱之辈。虽然我无法也不愿托出身世,但如蒙公子肯信我一二,薛九必不辜负今日之信任,此心来日可鉴。” 说完,薛九以头叩地,长跪不起。 人的境遇竟是如此不测,数月前锦衣玉食的小姐今日竟为一碗饭下跪与哀求。但经苦难打磨过的薛九已经料到,今日若错过这一碗饭,可能错过的就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再逃亡,为了不再躲藏于荒草c烂泥之中,什么是尊贵?什么又是卑贱? 面前的此人,如皓月暖阳,只要能分得他的一丝光辉,自己也许就不再黑暗到底。 瑾瑜毕竟是涉世未深c钟鼎食鸣之家的公子,原只是出于善心,救人性命,再帮助其寻到亲友妥善安置即可,再未料到薛九竟会请求自己收留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欠身想扶起薛九,但又觉不妥忙道:“姑娘请起来说话,切莫行此大礼,只是只是”瑾瑜无言以对,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瑾瑜的沉默中,薛九的心在一点点变凉,眼睛再度热辣辣的刺痛起来,多想流出一滴清凉的眼泪,洗刷着份羞愧与失望。 瑾瑜的沉默确有隐情,此行身负重任,却生出枝蔓。现如今,仅凭她三言两语,难不成还要将她带回南唐,带回将军府? 权衡片刻,说道:“薛姑娘,不是在下不愿出手相救,确实有难言之隐,不如这样,我去央求本家亲戚,看他是否愿意为姑娘做一番安排。”瑾瑜说的自然是萧云。 薛九心知自己所求之事确实为难,听瑾瑜愿做安排,也不便再强求。 待瑾瑜见到萧云c云风说起此事,萧云还未说话,云风已经是大大的不肯,撅着嘴说道:“公子,我当初阻拦公子救此人,就是怕有后患。你看我的担心并非多余!此事听听就让人一百个不放心,一个女子,长的那么好看,还不肯说出自己身世,还要公子收留,我敢断定此人一定不简单,另有企图。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公子切莫答应。” 萧云也说道:“林公子,此事确实不妥,别说是您了,就是交给我萧某,我也断断不敢留下。我已有妻室,并且是惧内之人,此番带回一个来历不明且又容貌非凡的女子,如何交代?家里还不闹翻个天。”停了停又说:“公子虽是一片好心,但兵荒马乱的,还是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吧。” 瑾瑜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若她真的无亲无故,一个弱质女子在这乱世如何生存?当日我们救她一命,却不给她生的希望,还不如当初不施以援手” 云风着急道:“可是,公子” 瑾瑜打断了云风的话说,温和的说道:“我知你担心此人来历不明,但是,这也不能断定她是歹人,看她言谈举止,应是良善之辈。对他人若没一些信任和真诚,这世间怕是要寒凉许多。我们还有要事在身,无须为此事耗费更多精力。既然萧兄不肯收留,我将她带回南唐交由母亲处置吧!” 云风眼珠子瞪的老圆,惊的已经说不出来反驳的话了。 瑾瑜转向云风命道:“云风,你我离家许久,我也甚是挂念母亲。你即刻回林府待我向母亲请安,并把她交于母亲安置。母亲心地淳厚又善于识人,定会安排妥当。” 瑾瑜知道萧云和云风憋了一肚子反对的话,故意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话音刚落便转身而去。 云风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对萧云耸耸肩道:“哎,我说什么来着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十.故人所托 义不容辞 这日,岳州府衙前,有人递上拜帖求见岳州通判大人戚风将军。 岳州虽为县级,却为何设有知府与通判?这就要从宋朝官制说起。 宋朝地方区划有州c县两级别,知府(事)负责统领州府的军c政事务。这岳州城虽隶属江陵府,但因其地处边境要塞,故级别等同州郡,以便临机善断。根据制衡原则,为了牵掣知州的权力,每州设“通判”一人。州府级文件的起草与发布需“通判”签署,才能生效。因而,这“通判”一职乃是实权在握,位同知府,从五品。 所以,当府衙书记官看到一封极其简单的拜帖,上书:“江陵府岳州青阳县秀才李从之敬拜”,心里直犯嘀咕:“无品无衔无人引荐,一个布衣秀才就想见通判大人?” 依照宋例,秀才以上文士皆受礼遇,因此也不敢怠慢。翻出花名册,查认青阳县确有秀才姓李名从之,故而,还是将帖子递了进去。 不多时,衙役来传召见李从之,书记官特意看了两眼,这人虽衣着朴素,但风骨高贵,也就不再多虑。 李从之一路随衙役来至后堂偏厅,看到一人着五品官服端坐厅上,料定是通判大人戚风。 宋制礼遇文士,秀才见县级长官可不跪拜,但一般见了州长级别还是要拜的,因而李林行跪拜礼。 戚风面色凝重,问道:“李秀才要见本官,所为何事?” 李从之拱手为礼,答道:“在下受人之托,转交一枚玉饰。”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虎奉于案前。 戚风观之,乃是一枚羊脂玉虎,雕工绝妙,虎头高昂,双耳直立,张口露齿呈咆哮奔扑状,十分凶猛传神。加之羊脂玉乃是和田极品,这玉虎通体雪白,未见一丝瑕疵的,白璧无瑕,因此绝对称得上“重器”二字。 戚风立刻站起身来,手捧着玉虎,走到李从之面前。一双锐利的眼睛如鹰目般上下打量着李从之。 片刻后,摒退左右,待全部退下后,眼神随即变得热烈,声音略微颤抖的说道:“想必是公子无疑?” 李从之微笑着微微点头。 戚风双手将玉虎送还给李从之,一脸关切的问道:“令尊大人可安好?” “一切安好。” 戚云长舒一口气,放心的点头。 最简单话语动作将一番挂念了然于心。 “公子今日亲来,所为何事?请尽管吩咐,戚某定万死不辞。” “戚将军言重了!” “公子有所不知,当年令尊大人搭救戚某全家,戚某时时盼望能报答一二,这一等就是数年。我知道令尊大人忧国忧民,现在边关吃紧,正是用得着戚某的时候。” “在下来时,家父曾说过,这些年为避嫌疑,刻意不与将军有所联络,与君子之心必惺惺相惜!” “林公子”戚风一忘情,便脱口而出。 化名为李从之的林瑾瑜连忙摇头制止。 戚云方觉失口。 瑾瑜敏锐的扫视四周,将丝毫动静收入耳中,确定并无异样后,方才说道:“来见将军,是我坚持己见才征得父亲的同意,并让我携带玉虎为信。今日前来并无要事,只是想向将军打听些消息。” “公子请讲,戚某定将知无不言。” “将军可知岳州有一宋水师的造船基地?”瑾瑜有此一问完全是出于试探。 戚云原为荆南国大将,因荆南国内政治腐败溃烂不堪,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戚云率部起义,后宋太祖挥师荆南,戚云见其有明君之象,便率部归顺。戚云虽是降将,且林仁肇于他有救命之恩,但毕竟身处宋营,多年未曾联络,瑾瑜不敢贸然行事。故而,拿已查实的事情试探戚云。 阳春白雪的公子经过历练已渐渐有了江湖心机。 “此事早有耳闻,但此处隶属兵部直接管制,非常隐蔽机密,像我等地方官员均不知内情。只是这一年半载的,兵部曾命岳州选派造船工匠c水手送往那里,这些工匠水手自打进去还从没放回过,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形,只听押送的人说是造船基地,且场面极大。如此机密之事,公子是怎么知道的?”戚云问道。 瑾瑜眼中灵光一闪,但面上却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只是略有耳闻。刚才听将军说,岳州会选派工匠水手去造船基地?如我这里有推荐人选,将军方便安排?” 戚云道:“此事方便,本就由我负责。因为去那里的劳工至今没有放出,什么情形一无所知,所以再没有人愿意去,征用人手非常急迫。” 瑾瑜想了想又道:“岳州府守军官兵有多少?” 戚云道:“一万三千有余,水陆各占一半。” 瑾瑜点点头,又道:“江陵府援军到达岳州,需要多久?” 戚云道:“算上战报传递c军队调动c集结c行军,一天半的时间必到。” 戚云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公子可是要?” 瑾瑜打断戚云的话语说道:“只是探听一下而已。” 瑾瑜又道:“还有一事相求。”看戚云面色凝重,不觉微微一笑道:“今日白玉虎我收回,他日将军若遇到持相同样式墨玉虎之人,还望出手相助。” 戚云重重点点头,等待下文,见瑾瑜没有接着往下说,愣了愣问道:“公子交代完了?” 瑾瑜笑意更浓道:“正是。” 戚云嚅嗫道:“我以为公子会命我去毁了那造船基地,或是里应外合” 瑾瑜摇摇头道:“只为一己所愿,便让将军只身涉险,陷阖家于困境,断然不会是家父所为。” 戚云动容道:“老大人对戚某一家的保全之恩,无以为报。我那老父略通书画,为感念老大人,凭印象绘制了老大人画像,供奉于堂内,以求上苍护佑。”戚云所说的乃是当时的“生忌”之俗,表达尊崇c祈福之意。 瑾瑜道:“切莫如此,以免给戚府招惹麻烦。” 戚云道:“老人家的一点心意,阻拦不得,老人家也很谨慎,不会有所差池。请公子一定代戚某全家向老大人请安问好。” 瑾瑜称谢,说完便起身告辞。 戚云不便强留,想送至厅外却被瑾瑜阻拦。 戚云突然想到什么,悄声道:“下次公子再来,可直接到舍下来,比来府衙更方便稳妥些。” 瑾瑜回首莞尔道:“正是要光明正大,才不会给将军招惹是非,所谓‘大隐隐于市’。在下告辞!”施礼毕,在戚云的目送下,瑾瑜走向厅外。 接下来的一日,瑾瑜拜访了顺昌镖局。 顺昌镖局乃是宋南区域第一大镖局,江湖地位稳固。总领张顺昌祖籍荆南,近年来虽在江湖上走动不多,但其人脉极广,见识深厚。因岳州地处边境,贸易往来频繁,顺昌镖局的总号便设在岳州。由于生意红火,镖局又延伸出票号业务,“顺昌”字头的门面浩大威武,呼啦啦的占了小半条街,手下镖师众多,商贾往来繁忙。镖局c票号借着走南闯北的机会,像打探消息c掩人耳目等事,均不在话下。 张总领与南唐的各种渊源不消细说,此人颇受林仁肇器重,这些年来也将不少消息报告给林仁肇,忠心耿耿,人品可靠。 瑾瑜拜会张顺昌,一是为了联络,二是交代了一些需要张顺昌打探和报告的消息。在已过不惑之年的张总领面前,林瑾瑜自称晚辈。一般而言,有辈分的人极易对聪慧稳重c彬彬有礼的晚辈生出垂爱之心,而年轻人也更易尊重资历深厚却不倚老迂腐的前辈,因此,这两人颇为投缘。瑾瑜又将一些情报传递的途径进行了调整,更为隐秘安全,张总领大为赞成。 至此,岳州诸事办结,瑾瑜随即返回南昌向父亲赴命。 待见到父亲,瑾瑜详细陈述了岳州之行的各种经过。 林仁肇内心由衷感慨,懵懂少年已经成长为铮铮男儿,心中十分欣慰。 林父说道:“现在正值春旱枯水期,敌船均停泊在溪水中坐以待毙,机不可失,若要摧毁这些船只,你可有何想法?” 瑾瑜道:“孩儿在回来的途中已经思虑周全,可有两种对策。上策是取得皇命直接发兵岳州,孩儿从戚云将军处探得岳州驻军只有一万三千余人,水陆各半,也就是所水军只有七千人不到,而江陵府援军则需要一日半才能到达。宋船只均停泊在江面,我军只要多派水军横渡江面,进行突击,并行油毡火攻之计谋,定可一举焚毁船只与基地。” 林仁肇缓缓点点头道:“正是,此举是最稳妥的对策,只是”话已停住,显然又触及内心最忧虑的部分。 瑾瑜接口道:“只是这样一来,必遭北宋记恨,圣上长期恭谨侍宋,未必能有如此决心。” 林仁肇的眼神暗淡下来,低头不语。 “当今大局,其实圣上比谁都清楚,无论如何恭谨卑微,唐宋之间必有一战,既然不可避免,不如早作防御。” “如此良机,即使注定此议被驳,我们也应当一试。” “即使被驳,只要父亲一声令下,孩儿也能将那地方付之一炬”。瑾瑜目光坚定的说。 “此话怎讲?”林父问。 “孩儿得知戚云负责选派工匠水手送往造船基地,如果我们安排人手焚烧船只。” 话还没讲完,已被父亲打算:“万万不可,如你所讲,那里戒备如此森严,行动一定十分困难,即使侥幸成功,我们的人如何脱身险境?只要有一丝疏漏,不但毁不了船只,还给北宋留下话柄。” “孩儿也认为这是下策,所以,父亲还是谏言圣上,奏请圣上决断。” 林父道:“此事还需谋划。当今圣上重文轻武,武将所言难免被认为是匹夫之勇,此计需文武共谏。我打算请徐铉徐大人一同力谏圣上,方能多一些把握。” 瑾瑜想了片刻后道:“父亲所言极是,徐世伯人品贵重,极富威望,再合适不过。只是徐世伯素来与父亲交好,朝野尽知,难免有唱和之嫌,孩儿倒是觉着右内史侍郎陈乔大人更为妥当。” 林父开怀笑道:“孩儿思虑周全,不错,陈大人乃三朝元老,先皇亲点的‘大忠臣’,深得圣上信任。若陈大人能支持这一谋划,则胜算大增。” 林父站起身来,踱了几步随即停下对瑾瑜说:“孩儿,我们即刻返京!你有爵位,可随我一同觐见圣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十一.途径要塞 暗忖玄机 林瑾瑜因母亲虔诚信佛,而广济寺又名声在外,瑾瑜希望能代母祈福,因而建议父亲返京路线从武昌城出发,进入宣州,再渡江进入金陵城,这样可以途径广济寺,也未多费时日,林父欣然应允。 这段旅程是父子间珍贵的回忆,永远封存在林瑾瑜的脑海里。 也许是因为沿途的秀丽山川,也许是因为此次返京进谏焚毁造船基地一事多有把握,林仁肇难得的展怀与轻松。父子俩中途还便衣轻装混进寻常酒肆,酒菜小酌,感受风土民情。父亲不再是那个护国柱石,儿子也不再是那个人中龙凤,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父子,如此简单的幸福。 见到父亲能够暂时放却肩头重担,瑾瑜的愉快犹如儿时童年。那个在后花园梅树下手把手教着自己一招一式的父亲,那个轻轻托起自己幼小身躯上马的父亲,那个陪自己习武练字,放风筝捉迷藏的父亲 如果没有沉重国事,如果没有重担责任,如果一直如现在该多好,可是如果没有了这些,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安康与轻松?林瑾瑜明白这个道理,他只能将感叹放在心里,珍惜当下。 林家父子二人虽极尽低调,但毕竟是封疆大吏,进出城关,焉有不惊动地方官的道理?宣州知府许维昌执意要陪同林仁肇共赴广济寺,推却不掉,只好稍带随从,一行人便向采石矶方向前来。 春季的“千古一秀”采石矶果真是春意盎然,青翠欲滴,漫山遍野的杜鹃红的娇艳。虽不是丰水期,但斗转的地势让长江江水在此惊涛拍岸,升腾起迷离水雾,山水相依,如仙如幻。 林仁肇立于石崖上,伫立远眺,微笑着说道:“相传李太白正是在此处醉游江中,骑鲸捉月,化仙而去,若果真如此,想来也只有此处,方不辱没这位谪仙。” 许维昌陪笑道:“正是如此,此地也正因太白传说引得文人才子前来平调,吟诗作赋,更添了几分风雅。” 林仁肇将目光投向江面,瞥见对岸陡峭崖面上有石塔佛像,建造的颇为精良,问道:“建造对岸的石塔佛像想必花费了不少功夫!” 许维昌道:“林大人所言甚是,说起这佛塔还有一段佳话。此处乃是一位高僧云游到此见江面汹涌,主张建造的。更为可贵的是,所需费用全是高僧化缘所得,当地民众齐心协力建造,两个月即建造完毕,令人称颂。” 林仁肇点头不语,盯着石塔若有所思。 瑾瑜见状问道:“父亲可是想到什么?” 林仁肇悄声说道:“并未有什么,只是觉着这石塔位置令人费解,就方位而言应坐北朝南供奉更宜,不知为何却建造于不得阳的阴面。况且位置如此之低,涨潮时底座岂不没于水下?不过既然是高僧所为,想必有一番道理” 瑾瑜道:“父亲如此一说,确也令人费解,其中佛门缘由只怕唯有尊师世旷老人能参透。” 林父听闻目中含笑道:“说起尊师确实仙踪缥缈,近年连我都未能得见,下次若能见到他老人家,一定要请其指点迷津。” 一句话令瑾瑜想到数月前世旷老人一番暗藏的机锋,不禁心下一紧,也若有所思起来。 待信步来到牛渚山脚下,仰望建于半山腰的广济寺,顿感巍峨耸立。一行人拾阶而上,百年古刹钟声不绝于耳,在清幽的山间传至甚远,令人不由得屏气凝神,神情肃穆。 寺庙主持率领众弟子已出迎至寺门,林仁肇原打算以普通香客敬拜一番,没想到还是惊动了众人,连忙走至寺庙主持前道:“弟子林仁肇携犬子林瑾瑜叨扰寺庙清幽,还请主持恕罪” 寺庙主持乃是一位老者,面若静莲,目光祥和,微笑道:“林将军乃国之栋梁,驾临鄙寺实乃荣幸之至,林将军所求必是众生所望,鄙寺贫僧岂能无视无为?贫僧法号‘元引’幸会林将军及公子。”说完,元引深深一礼。 元觉将目光投向瑾瑜,对林仁肇点头称道,“早听闻令公子握瑾怀瑜,今日得见方知传言非虚,林大人福泽深厚。” 瑾瑜连忙道:“大师谬赞,瑾瑜愧不敢当。” 元引将其所率的各大弟子一一引荐,待到文觉时,知州许维昌插言道:“林大人刚才在江面所见的石塔佛像,便是由文觉大师筹建,功德无量。” 瑾瑜瞥见文觉时心下已十分惊讶,此人怎会如此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是,就是想不了起来。听闻石塔佛像由此人建造,不觉更是细细回想。 文觉见到林瑾瑜时即便想起金陵城闻香楼前的偶遇,心中十分惊恐,唯恐瑾瑜察觉蛛丝马迹,表面上努力不动声色。 因当日只是一面之缘,加之文觉已经落发,数月休养容颜有变,故而瑾瑜虽细细思量但并未想起眼前的这位出家人就是那个面容阴暗,险些被马蹄所伤的年轻后生。 在元引主持的带领下,林仁肇携瑾瑜奉香敬拜。 林仁肇将满腔忧国忧民之愁绪,尽叙于佛前,闻之动容,众弟子一同代祈国泰民安。 文觉恐怕瑾瑜认出自己,虽表面淡定,却故意躲闪于人后,眼眸始终低垂。 瑾瑜心细如发,将文觉的躲闪尽收眼底,心中的疑惑更深。 待敬拜完毕,稍用斋饭,林仁肇父子即辞别广济寺,元引率众送至山门,方缓缓离去。 待辞别宣州知府许维昌后,林家父子加快返京进程。 出采石矶时,林仁肇对瑾瑜道:“采石一带乃是关隘要塞,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返京要建议圣上加强采石附近军事防备,不可过于倚重其险要地势而疏于布防。” 瑾瑜笑道:“父亲纵使在山水之中,也始终不忘勘察地势及军防。” 一句话说的林仁肇也笑了起来,道:“孩儿莫怪父亲煞风景,没有对危机的辨识与防备便没有真正的安康,行军打仗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也许是触碰到心中愁绪,林仁肇收起笑容,神色黯然道:“多年前,为父曾与你的师父世旷老人一同云游,世旷老人醉酒后断言为父不得善终,虽醒来全不认账,但为父心下明白,终有一日,这血肉之躯必与社稷共存亡。” 瑾瑜心下痛楚忙道:“父亲何出此言?” 林仁肇挥挥手道:“不妨事,活到我这把年纪又历经沙场,没有什么事看不透,想不开的。只是为父担心,会带累你母亲与孩儿” 瑾瑜道:“师父曾嘱咐孩儿,要孩儿劝说父亲不必执念,但孩儿乃是将门血脉,自幼受教于父亲,怎会不理解父亲的苦心孤诣?所以,无论父亲作何决定,孩儿必与父亲共进退” 林仁肇眸中似有晶莹闪烁,过了半响展颜笑道:“为官为将帅者,若非持有执念,怎会破冰斩棘,百折不挠?所谓的执念不过是心中所坚持的道义与责任罢了!” 瑾瑜岔开话题道:“渡江后金陵城近在咫尺,已多日未见母亲,孩儿甚是思念,父亲,我们尽快赶路吧!” 林仁肇重重点头道:“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十二.涕泪谏言 无奈而返 南唐皇宫外的御街,阔朗c威严c肃穆。 春日的第一抹晨曦如洒金般铺满御街,也披挂在远处巍峨的殿堂,熠熠生辉,皇家帝王之气摄人心魄。这是一国的国祚所在,是文人志士梦寐中的庙堂,可翻云覆雨,可主成败,可定兴衰。 瑾瑜随父亲策马而行,他的内心被国家兴亡的责任感所充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踌躇满志。 御街的尽头与御河相交,此处是百官落轿下马的地方。御河上有左中右三道雕栏玉砌的“虹桥”,分别对应着皇宫外的三道门,三条路线中间一条乃是御用,百官进出则从左侧线路进,右侧线路出。 进入宫门是巍峨的三大殿,昇元殿c光政殿c崇英殿。 李煜即位后,其风雅与才情遍布皇宫。于正殿两侧又兴建了澄心堂c仰秣苑c云门精舍等。 澄心堂,用于日常起居,参政议事。文采斐然的帝王之词便是从这里一首首流淌,传遍大江南北与当今后世。“澄心堂纸”比唐代的“薛涛笺”更受人追捧,帝王用独创的“金错刀体”在“澄心堂纸”上挥毫泼墨,风雅无人能及。 仰秣苑,本是皇宫歌舞宴乐之地,但“仰秣”二字立刻让此地免于流俗,取自《荀子·劝学》“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的典故,形容声乐之美妙,连马儿也驻足倾听。在这里,由帝王亲自主持,恢复了两百多年前的盛唐大曲《霓裳羽衣曲》,音律造诣之深,可见一斑。距仰秣苑不远处的仙音院乃是乐工所居之地,不时传来曼妙丝竹之声,恍如隔世仙境。 云门精舍,乃是皇家寺庙。纵使皇家帝王,也会有化不开的心结,求不完的夙愿,对佛教的推崇甚至将国祚兴衰均托付于香火。为表虔诚,精舍之精巧堂皇天下无双,紫檀楠木,铜胎鎏金,玉塑金身遍布其中,终日檀香弥漫,诵经声不绝于耳,高僧在此主持讲坛,一时名动整个南唐。 第一次迈进皇宫的林瑾瑜心内五味杂陈,皇宫之壮丽威严令人引以为傲,皇宫之文采曼妙令人心生仰慕,而辉煌与风雅之下的暗潮涌动却又令人深感忧患。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何时是梦醒时分? 此时,林仁肇已经与右内史侍郎陈乔在澄心堂中面圣,瑾瑜静候在澄心堂外的轮值房,待内侍来宣,心中牢记父亲叮嘱:“慎思慎言,不卑不亢。” 过了许久,在黄门侍郎的带领下,瑾瑜来到澄心堂,向圣上行叩拜之礼道:“臣,开国县子林瑾瑜拜见圣上”。礼毕,垂首肃立于父旁。 开国县子乃是瑾瑜所进爵位,当时,南唐沿袭唐朝旧制,定爵制九等,分别为王c郡王c国公c开国郡公c开国县公c开国县伯c开国县子c开国县男。先皇在位时褒奖林仁肇护国有功,加封为开国郡公,正二品。加封其子林瑾瑜为开国县子,正五品,食巳五百户。故而瑾瑜有此自称。 显然,林将军与陈乔大人已将焚毁北宋造船基地的谋划禀报于圣上。 林仁肇接着说道:“圣上,微臣在得知此情后,派犬子潜伏于外围,确认无虞后才来启奏圣上。如圣上心有疑问,可垂问犬子。” 见圣上静默不语,陈乔大人接着进谏道:“圣上,赵宋虎狼之师,已经灭了荆南c西蜀c待灭了南汉,无疑是对我南唐形成包围圈,现又在荆南打造造船基地,在汴京开凿河流训练水师,亡我之心,天下皆知,圣上,我朝万万不可坐以待毙。” 林仁肇紧随其后说道:“圣上,造船基地处于枯水期,我朝出兵占据天时。我水军只要挥师北上,横渡长江即可将敌船付之一炬,此谓地利。而赵宋欺我太甚,屡屡寻衅滋事,我朝出兵师出有名,此谓人和。天时c地利c人和均在,还请圣上圣断啊!”说完,林仁肇跪地不起。 一个声音缓缓传来,语调舒缓c温存却又带着几分哀愁:“爱卿起来说话。朕何尝不想除却心头之患,何尝不想成为中兴之主,攘外安内,国泰民安。只是几位爱卿可曾想过,今日我朝付之一炬毁了些许船只,但并未伤赵宋军队之元气,假以时日,待其卷土重来,届时,我军可有退敌良策,可有必胜之把握?切莫图一时之快,埋下明日之祸端。” 这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帝王在一次次的逃避与退让中,早已习惯性选择偏安一隅。无论听到的谏言如何动人心魄,答案其实早已经在那里。而为这个答案所找的理由,永远都无法被推翻。 这是一个悖论,足以让林仁肇沉默,继续沉默。 君臣之间无数次“和”与“战”的背向而驰,早已在林仁肇心中埋下心灰意冷的种子,成为一个痛点。 瑾瑜深深的明白父亲的感受,心中亦是一阵难过。眼前仿佛看到无数宋朝船只进犯江南,而这些船只本来可是轻松被毁的,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在江面肆意横行! 意气与热血上涌,心下一横,林瑾瑜提襟重重的跪下道:“微臣林瑾瑜斗胆向圣上谏言,还望圣上恕臣见识浅薄,无知妄言之罪。” 李煜对这个少年饶有兴趣,温和的说道:“但说无妨。” 瑾瑜谢恩后方缓缓说道:“微臣此番能探得赵宋造船基地,托幸于一民间商人。商人老父祖籍淮南,淮南被宋朝强占后,阖家未曾有一日忘记自己是南唐子民。商人老父临终前将所藏淮南之土交于儿子,留遗言道:‘淮南土思江南国主’嘱咐儿子如能见到我朝官吏,一定转交这淮南之土以表怀念之情。” 说着瑾瑜掏出一个小的布口袋,双手托着动情的说道:“正是这份对故土的怀念,所以商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禀告敌情。圣上担忧我军出击,后续难以为继,而瑾瑜恰恰认为,民心可用。只要我南唐君臣一心,国家则固若金汤!对赵宋挑衅忍辱负重,只会纵容对我朝的轻视,让其变本加厉。还望圣上三思。”说完,瑾瑜跪在地上,将装有泥土的布袋举过头顶。 李煜可以对利弊分析c策略谋划无动于衷,甚至心生厌倦,但一个“情”字,却能触碰文人特有的敏感与细腻。 果然,李煜起身离开龙案,缓步走到瑾瑜跟前,轻轻将那布袋握在手中,语调更加低沉的说道:“朕何尝不思念淮南故土,何尝不思念淮南子民!”说完,一阵静默。片刻后意识到林瑾瑜还跪在地上,连忙示意道:“爱卿平身!” 瑾瑜谢恩后平身,略略抬头,直到这时才见识到后主风范。虽贵为君王,但眉眼中全无争斗c戾气,风度高贵,气质典雅,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着温柔c才情与淡淡的忧伤。只有饱浸诗书精髓,才能有如此之绝代灵秀与风华! 在瑾瑜为后主气质所折服时,后主却点头称赞道:“早闻林公子人如其名,温润如玉,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我南唐真乃钟灵毓秀,人才辈出!” 瑾瑜连忙答谢。 李煜又道:“听闻公子剑术高明,武艺超群,可愿到大内供职?” 瑾瑜一时未解何意,倒是陈乔大人连忙帮衬道:“虎父无犬子,林瑾瑜自幼习剑术,剑法高超,定能担当重任。”接着又连忙提醒瑾瑜道:“圣上是要擢升你,还不快谢恩!” 瑾瑜再拜叩首谢恩。 后主道:“传旨,擢升林瑾瑜为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供职殿前司。”早有黄门侍郎奉旨前去拟诏。 后主有此安排一是见瑾瑜出类拔萃当即决定收入麾下,二是也是借着如此安排安慰林家父子一片报国心。既然存了安慰的心思,那打击也是铁定了的。在此情形下,林仁肇已不好意思强谏圣上。陈乔心知肚明接着说道:“销毁赵宋造船基地一事,圣上意下如何?” 后主道:“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烈祖皇帝定下‘兵不可妄动’乃是守业正道啊!” 一席话说的三位人臣无言以对。少顷,后主起身道:“今日议事到此为止,若无其他事项,各位爱卿请回吧!” 林仁肇还想说什么,被陈乔扯了扯衣袖。于是三人叩首拜别后主,出得宫来。 虽有瑾瑜被擢升喜事,但林仁肇仍难掩失落心情。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对战事危机的嗅觉灵敏度超越任何人,他似乎能看到赵宋铁骑踏破南唐城池的那一天,作为守关将帅,这让他如何能不备受煎熬。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怀揣抱负兴冲冲的前来,却满腹失望而回。但,每一次,这种失落都是那么的深刻。 瑾瑜陪伴在父亲身后,在皇宫内的官道上缓行,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个如高山一样让他仰慕和依靠的父亲现在是如此的苍老,华发早生于两鬓,而那紧锁的眉骨里更是盛满沧桑。林瑾瑜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能为父亲分担肩头的重担,卸下心中的负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十三.审时度势 计定火攻 回到林府,瑾瑜宽慰父亲几句后,自知于事无补,便也揣着一腔郁闷来至后园习剑。多年习惯,遇到烦心事儿便会习剑,仿佛胸中烦难可以化为一股剑气喷薄而出,化为乌有。 云风从瑾瑜的面色上已经猜到了几分,再看瑾瑜剑气凛冽,心内愈发肯定。想着岳州城的各种努力却要付诸东流,不禁也心生懊恼,郁郁的坐在连廊的台阶下,拨弄着地上的碎石子。 待瑾瑜习剑完毕,看到云风这幅表情,反而有些好笑的问道:“你这哭丧着脸是为何?” 云风撅着嘴说:“公子不高兴,肯定是因为老爷不高兴,老爷公子都不高兴,我当然也不会高兴。” 瑾瑜学着云风席地而坐在他身旁,望着远处,缓缓说道:“如果明日黑暗来临,纵然今日歌舞升平,谁又会高兴?” 听瑾瑜这么说,云风反而不好意思继续哭丧着脸,他眨了眨慧黠的眼睛,“公子若是因为毁不掉那造船基地而不高兴,云风倒是有主意。” 瑾瑜无奈的摇摇头道:“你的主意我早知道,不就是悄悄的安排人进去付之一炬?这点我已经考虑过,甚至暗示戚云将军让其作为接应。但细想此举,确实如父亲所言险阻重重。纵然安插人手可行,但是守卫如此森严,如何仅凭几人就能把数百船只与庞大的工棚毁掉?再者,就是侥幸烧了那里,又如何脱身,一旦无法脱身,要搭进去多少人的性命,到时候恐怕戚云将军也难脱干系!父亲也一定不会同意。” 一席话说的云风眼神也暗淡下来,继续去拨弄脚下的碎石子。突然,他的眼睛又亮了,连忙道:“有了,有了,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瑾瑜看着他那兴奋表情,不解道:“此话怎讲?” 云风正努力的把脑袋中的灵光穿成一条线,连说话断断续续,“走水路,可以把油放进船里,然后点火,宋兵就会去江边救火,这时候,我们再烧了那工棚。有了,有了” 瑾瑜越发的迷惑了,说道:“慢点儿说,别着急。” 云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说咱们可以兵分两路,里应外合。公子可通过那戚云大人安插人手进去,寻找时机放火焚毁工棚。当然如果仅仅这样,难度是极大,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江面上折腾些动静。那个地方不是叫涧水溪么,与长江相连,如果我们在临近涧水溪的地方派空船载满火油,借得风势,应该能吹到北宋的船只那里至于如何借风势,公子尊师唐神仙想必夜观星象就能推算出来,只要船只能被点着,守军必去救火,这时候趁着乱作一团,我们的人再把工棚点燃,宋军必顾首不顾尾,正所谓,里应外合”。直到这时说完,云风才呼出一口气。 瑾瑜眉头紧锁,细细想着云风的话,过了一阵子道:“有几点不妥,其一,长江虽是我南唐领地,但临近涧水溪之处必有北宋守军,只怕也会有闸口设防。油火船只可能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守军发现。其二,尊师虽通晓天文地理,但自然之风颇多变数,风险极大,况且尊师云游在外,待他老人家回来,只怕已快到了雨季。其三,那涧水溪水流缓慢,水位低矮,我军略大一些的船只只怕也会搁浅,不能靠近。” 云风叹道:“只怕还有第四点不妥,折腾出这样的动静,必被老爷知道,也会被朝廷知道,万一搞砸了,那黑锅会比天还大” 瑾瑜看他一脸沮丧不禁安慰道:“但你说的里应外合,十分可取,唯有同时动作,分散防卫能力,才能有所机会。” 云风自言自语道:“要是水也能着火就好了,随便放一把火就能烧了那些敌船” 这次轮到瑾瑜的眼睛亮了:“水能着火,如果水面上浮有油脂,那是一定能点着的”。说着说着,瑾瑜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略显兴奋的踱着步子,云风的眼神跟着他的身影,心有所思。 瑾瑜停下脚步,露出月白风清的笑容,“涧水溪溪流如此缓慢,而水面又布满船只,如果我们在上游倾倒火油,火油顺势缓流而下,遇到船只阻隔,便会散布在船只四周,那时我们再点火,萧云曾给过我一幅标有水系的版图,如果我没记错,那涧水溪的上游正在父亲驻守的武昌府境内,距离不远,且没有其他支流,不会分散火油” 此话才讲到一半时,云风早就站了起来,兴奋无比,“在老爷的地盘上,公子调用一队亲信人马倒上个上百桶的火油,那是不在话下。只要江面着火,工棚内里便可行事。” 说道这里,云风看着瑾瑜,用极其郑重的口气说道:“工棚内的行动交给云风即可,而且我已经想好了,此事关系重大,公子和林府不能卷入其中。云风有几个非常信得过的江湖朋友,只要我一声招呼,他们必定鼎力相助。待事成之后,他们隐迹江湖不会留下痕迹。万一,我是说万一,个别兄弟不慎被俘,也绝对和林府还有朝廷扯不上关系。而我云风,受老爷救命之恩,更不会背信弃义。” “不行,不行,此行风险太大,怎能让你只身犯险,而我坐享其成?”瑾瑜坚决的说道,还未说完即被云风更坚决的声音打断:“公子,你忍心看着老爷日日苦闷?你甘心眼看着那些我们见过的船只过来攻打我们?”一句话,便说道了瑾瑜痛处,云风接着说道,“我和几个兄弟虽是江湖之人,但我们更讲义气,更有胆量。况且经常江湖走动,都有些绝活儿和看家本领,定能成事,趁乱脱身也不在话下。如果公子能安排戚将军暗中稍作接应,则更加稳妥。” 瑾瑜的内心激烈的挣扎着,不得不承认云风说的非常合理,但唯独不合情。云风虽身份略低,但瑾瑜从未以主仆之礼对待他,在他心中云风像是一个小兄弟。而在得知他身份,并经过荆南之行后,对他越发的欣赏和看重。如有差池 “哎,公子,你不要瞻前顾后了,你的心思我懂,但你对我也有些信心好不?我在我们契丹的时候,那干的事情比这大多了,都是大营生”虽不知真假,但说到此处的时候,云风面露得意之色,简直让人觉着他说的句句属实。“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和你说话,我脑子如此灵光,这你总要承认,再说我跑的快啊,如云似风,谁能追的上我,纵使我那几个兄弟也不知道我现在的真实身份,所以,只有我们哥儿几个,才能把这个差事办的利索”。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瑾瑜道。 “那公子在这里慢慢的想,反正我心意已决,公子是拦不住我得。我就不在这里唠叨惹公子烦了,小的先行告退!”云风嘻嘻笑着,他这笑容仿佛能让天底下再难的事儿烟消云散,偏偏你又会觉着他是极其靠谱的。 话音刚落,云风真的施施然的走了,丢下瑾瑜一个人伫立在一棵海棠花前默默思忖。 不知过了许久,或许也只有片刻,瑾瑜察觉到一丝异样,接着淡淡幽香伴着轻缓的脚步,徐徐而来。 瑾瑜转身,见到了薛九,自岳州一别,今日再见。 现在的她已不再苍白,也已不再惶恐,但无论是苍白还是红润,是惶恐还是坚定,都美得让人心惊。她静静的站着,犹如一池秋水,任谁也不忍惊扰那份沉静。 如墨鬓发,如画眉眼,如雪冰肌 瑾瑜缓缓迎向前去,是这样的熟悉,又是这样的陌生,心中所有的话只是一句淡淡的问候,“薛姑娘,别来安好?” 薛九低垂着头,有些微微颤声道:“一切仰仗公子,薛九才能偷生于世”。轻轻抬起头凝视瑾瑜,几滴冰晶一样的泪珠纷纷坠下。瑾瑜本要说的几句客套话,已是无言以对,又不忍看薛九伤心的样子,只得将目光调向别处,给薛九以片刻平复自己的情绪。 在彼此的静默里,天地间变得如此安宁,清风袭来,吹起衣袂,轻抚脸庞,染绿了枝桠,阳光缓缓的温暖了指尖c照耀进心灵,蓓蕾悄然盛放! 许久,瑾瑜方缓缓说道:“在武昌之时,并非有意隐瞒真实身份,只是当时”。 薛九急切的打断了瑾瑜,冰骨雪肌的脸庞绽开一抹绯红,“公子毋须多言,若论隐瞒,只怕薛九隐瞒的更多,但请公子放心,薛九绝无害人之意,更不会连累恩人,有朝一日,必报救命之恩” 瑾瑜也连忙打断了薛九的话,“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以后莫要再提起。” 薛九眼神中一阵暖意,“公子可以如是说,但薛九不能如是想,眼下薛九身无所长,唯有尽心陪伴在林老夫人左右,方不辜负林家上下对薛九的厚爱。” 瑾瑜眼神也越发温暖,“听说家母很喜欢你如此甚好,家父常年驻守在外,而我也过于愚钝,常令家母孤独。现在有你陪伴,一定可以让老人家开怀不少。” “如真能如此,薛九也可稍稍心安,只怕如此蠢笨之人不合老夫人心意。” 瑾瑜嘴角一抹笑容,“姑娘莫要多虑,家母开朗随和,你只管尽心就好。” 薛九点点头,“薛九还有一事央求公子。” “但说无妨。” 薛九说道:“恳请公子以后直呼薛九其名即可,既然薛九现已是林家侍婢,莫要再以姑娘相称。” “我从未将姑娘当作林府侍婢,我想家母也是如此,姑娘不必如此。” “经历过一些事情,方才发现,有人愿意在危难之时保全你,从此夜能入眠,食能甘味,纵使一辈子为奴,也深感恩德。”一句话仿佛触及了她的心事,眉头微微紧锁。 瑾瑜轻声道“姑娘如此淡泊,幸福即在眼前” 两人只顾说话,直到这时才发现,远远的还站着一个人。 云风不知何故去而复返,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薛九见状忙向瑾瑜施礼告别。 云风慢吞吞的走到瑾瑜身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说道:“我们族人说,美丽的女人不是绵羊就是蛇精。但是,我祖母的祖母说,越像绵羊的美丽女人越可能是蛇精” 瑾瑜苦笑着说道:“你就是回来和我说这个的?” 云风学着瑾瑜的语调说道:“我就知道公子是不会相信我祖母的祖母说的话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十四.有心栽赃 意外天降 最近,岳州知府郑耀庭真是处境艰难,茶饭不思。 偌大的造船基地以及上百艘战舰,一夜被焚,已被定性为“纵火案”,可是连犯案者的影子都没见到。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么大事儿,实难交代。 更为懊恼的是,这基地原隶属兵部,有兵部派员直接管理,但偏偏事发前后这位仁兄回京述职,临行还嘱咐自己多加小心,增强守卫,现在黑锅都要自己一个人背,真不知是这位仁兄太走运,还是自己太倒霉。 出事儿时没能及时察觉,事发后再不能及时查明原因,那就不是倒霉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郑耀庭又冒了一阵冷汗。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强打起精神,再看一遍案宗,仍然没个头绪。现场口供看的都快能背出来了,“江面突然起火,守卫士兵赶去救火,这事工棚也突然着火,由于火势太过凶猛,而且都是木头,瞬间一片火海,现场工匠四散逃命”,“至于江面如何起火,原因待查。当夜虽风干物燥,但看那火势之迅猛,定是有人蓄意而为。”“现场焚毁严重,几乎化为灰烬。清理现场,工棚c江面均发现焦尸,但身份无法核对。”“因为追赶工期,征用工匠又极其困难,故而从州府牢狱里发配了一些案犯充当劳役,趁着大火,一哄而散” 正头痛欲裂之时,忽听下人来报,“启禀老爷,府外有人自称深知江边纵火案内情,求见老爷!” 郑耀庭疲倦的挥了挥手道:“自从官府发布悬赏令,不知道多少鸡鸣狗盗之辈想浑水摸鱼,赶了出去吧” 下人近前一步悄声说道:“老爷,此人自称是通判府戚将军的家仆” 郑耀庭惊的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说谁?通判府的家仆?” “此人如此自称” 郑呆愣片刻,稳了稳心神方才道:“带进来。” 下人应声而去,片刻后果真带来一仆役装扮的人进来。 此人进的门来,便扑通一声跪地不起,参拜连连。 郑耀庭打量此人,见相貌平平,举止萎缩,又加一脸媚像,不禁心生厌恶道,“你知何隐情,如实报来!” 此人道:“小人姓秦名顺,乃是通判府的下等杂役。听闻江边纵火案,与近日小人碰巧看到的情形联系起来,不禁心惊肉跳,又听闻郑老爷为破案日夜费心,小人就赶过来希望能效犬马之力。” 郑耀庭不动声色的说道:“噢,说说看,你都看到听到些什么情形?” 秦顺故意看了看左右差役,郑耀庭领会他的意思,便摒退左右,命他近前禀报。 这秦顺方才说道:“案发那日深夜,小人听到戚府后门有动静,便起来查看,看到几个神色匆匆之人由府内管家领着,进入后厢房。后来,小人等到四下无人后,潜至后厢房窗外,虽没听到和纵火案有关的言辞,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受了烧伤,其他人忙着给他冷敷上药。” 郑耀庭的心使劲儿砰砰跳了两下,连忙道:“这些人可还在府上” 秦顺道:“第二天一清早,已持通判府令出城去了。” 郑耀庭心里头几乎要哭了出来,沉声说道:“如此说来,岂不是单凭你一面之词,并无其他证据?” 秦顺道:“虽没其他人证物证,但小人相信,通判府和此事必有关系,小人愿意作证。” 郑耀庭心中暗自盘算“这派遣的工匠杂役,均是那戚云负责征派,现在发生火案,他也难逃嫌疑。再说,凭什么我一人要背这黑锅,让这个死对头置身事外” 正在琢磨,又听那秦顺说道:“大人,小人还探听到一个消息,不知当不当讲” 郑耀庭回过神来道:“但说无妨,你若要遮遮掩掩,何苦来我这里?” 秦顺神色诡异,小声说道,“小的也是偶然听戚老爷身边人说起说戚老太爷在内室设有一祭拜之处,里头挂着一幅画像,小人因在戚府不得志,没有亲眼见过,但据说这画像是戚家的救命恩人。小人虽多方打听,但戚家上下守口如瓶。后来偶尔听一个人喝醉了隐约说” “说什么?”郑耀庭的好奇心被极大的激发,忙着追问道。 秦顺转动眼睛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据说此画像乃是南唐的一位将军” 郑耀庭这次坐不住了,真的从黄花梨椅子上弹了起来,“此话当真?” 秦顺诺诺道:“小人并未亲眼所见,但若是把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只怕只怕” 郑耀庭坐回椅内,阴着脸说道:“秦顺,你可知你今天都说了什么吗?” 秦顺也不是一般人,沉着气说道:“小人明白,今日向老爷说了这些就是向老爷表个决心。小人在那戚府受尽欺负,前阵子不过略喝了点酒误了个小差事,便被重重责罚,小人心有不甘。小人虽然粗俗,但也知道,那戚云处处与老爷过不去,若说谁能有心有力扳倒戚云,非老爷莫属。正因为存了效忠老爷的这个心思,小人才处处留心打探。” 郑耀庭虽然打心眼里看不上这种出卖主子的奴才,但至少就目前而言此人对自己非常有利用价值。因此少不得要拉拢抚慰,“秦顺,今日你既前来表了忠心,我也断不会亏待于你。你放心,只要你真心为我办差,从此,你就是我的人,若能让那悖逆之人露出真面目,你就是首功。” 秦顺连忙磕头不迭。 郑耀庭想了想,示意秦顺再往近前,然后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可有把握潜入戚府内室,取来那幅画像?” 秦顺听闻心里直打鼓,但他立功心切,表面上胡乱应承道:“只要大人宽限几日嗯我知大人破案有期限,小人拼死也要效忠,三日即可,三日后我再来找大人。” 郑点点头,“要找准时机,切莫打草惊蛇。” 秦顺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面露难色,郑以为他要改变主意,只听秦顺说道:“只是若要办成此事,少不得要各处打点拉拢,小人只怕手头太紧” 郑耀庭心底又是一阵鄙视,但转念一想,越是贪利小人越不会讲什么道义,也才能干出悖主之事,连忙掩去眼中的轻蔑,笑道:“这有何难?先给你五十两银子,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秦顺两眼放光,嘴里又是一阵奉承,揣起银子,脚底抹油的就走了。 待告密者走远,屏风后闪出一人,走到郑的旁边。郑耀庭头也不回的说道:“凤师爷,你觉着此人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那位叫凤师爷的人阴阴的说道:“不管几分是真的,咱们都要办成真的。” “此话怎讲?” “老爷细想,此案惊天动地偏偏没人证物证,怎么破案?又怎么交差?无论我们呈上怎样的条陈,都缺少证据相佐,一样遭人质疑。惊天动地的案件不可能波澜不惊的结案,所以,我们要让这个案因足够大,足够吓人,只要关键的人相信了,哪怕只是猜忌,这事儿就对我们有利。” 郑的脸上慢慢浮起一层浅笑,他对官场这些把戏的领悟能力是够用的,“通敌卖国,里应外合,这罪名应该能配得上这起案件。只是,咱们要是没有真凭实据,这样的大罪,岂可儿戏?搞不好,反倒变成我们栽赃陷害” 凤师爷又笑了,他内心非常喜欢在玩弄手段时被人质疑,因为愈是这样,愈是能显示出他的高明,顺便也衬托一下别人的愚钝。只是在郑耀庭的面前他还不敢太放肆,恭顺的说道,“选派工匠杂役一责本就是那位在负责,既然出了状况,他怎能逃脱干系?今天来的那奴才不就是个人证,老爷安排他盗取画像,不管那画像到底是不是南唐将领,咱们把它变成是的不就行了?这也就有了物证,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再说,古往今来,多少大案要案,又有几个是有铁证的?只要有人相信,只要相信的人足够有份量,证据么,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郑耀庭仔仔细细的琢磨着,虽找不出破绽,但内心深处总觉着有些地方不妥,仿佛这步棋要赢,还差一着。 凤师爷效力于郑耀庭跟前儿也有十多年了,他对这位官爷的心思拿捏之准无人能及,心内愈发得意,脸上的笑意越浓,是时候抖出杀手锏了,“咱们布的这局当然还差关键一招,”凤师爷停顿了一下,好让这得意多停留一会儿,“咱们这结案论断要是呈给江陵府台,那就功亏一篑了。既然是如此罪名,咱们只需一道密函送至枢密院就能事半功倍。老爷莫忘了,枢密院是谁的地盘” 一直到现在,郑才打通了任督二脉,眼神一扫混沌,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枢密院那是谁的地盘儿?督虞侯赵侯爷又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帝的亲弟弟,枢密院早已对赵侯爷俯首帖耳。咱们这位侯爷疑心重,手段狠,对通敌之罪毫不留情,只要捅到他的跟前儿,剩下的我们就等着看戏吧。” 凤师爷深深的点头称是。 现在轮到郑耀庭得意了,紧缩多日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笑道“一着棋便能丢掉这烫手山芋,若还能除掉多年宿敌,可真是一箭双雕。妙极,妙极!” 三日后,秦顺果真携画像来见,为了显示自己的机敏,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小人牢记大人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思前想后,唯恐取走画像被人觉察,故而事前随便备了一幅关云长画像,您也知道,戚老太爷这一年半载双目混沌只能辨识轮廓,他那内室又极少人进去,所以,只要有画像挂着,我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郑耀庭这次是真心觉着秦顺差事办的不错,于是又多多赏了银子,并命他继续混回戚府,监视一举一动,随时向自己报告。 确认画像之人的身份花了大半日,当得知画像上乃是南唐封疆大吏林仁肇时,郑耀庭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凤师爷轻轻的唤醒方才回过神儿来。 郑耀庭喃喃道:“怪不得说‘祸兮,福之所倚’,我一直以为自己走了背字儿,没想到却刨出这么一个大萝卜,没准还立了奇功呢!这回我不用设套了,也不用再担心罪名无法坐实,只要核准彻查,那戚云再也甭想翻身!” 突然,脑袋里头一个急转弯,“吩咐下去,即刻准备,我要到恩和寺进香,进香去!”郑兴冲冲的嚷道。 南唐,武昌节度使府内。 林瑾瑜领受了二十军棍后,跪在庭内已足足两个时辰,腰背依然挺得笔直,没有丝毫懈怠。 前去求情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但都无奈的走了出来。 云风已经把他认为能说上话的人全请了过来,仍不见凑效,心中十分懊恼。于是,也“扑通”一声跪在了林瑾瑜的身后。 “你快起来,不许胡闹。”瑾瑜轻喝道。 “跪在这里我心里才舒坦,这事儿本来我就有份儿,现在受罚,岂能让公子一人担着” “你快起来,父亲责罚的没错,你我擅越妄动,乃是军中大忌,而父亲治军严明,世人皆知,绝不会偏袒于我。” “那就算有错,但我们也立功了,伤了敌军水师元气,功过相抵,也不该又是庭杖,又是跪罚” “休得再胡说,功是功,过是过,岂可相抵。而我犯的又是军中大忌,父亲的责罚已经很轻了。你快起来,再胡闹,你明日就回金陵去” “公子”云风委屈的大叫,忿忿的站了起来,又心有不甘,在瑾瑜身后走来走去,不住跺脚叹气。 待仆役送水送饭,瑾瑜也一概不受。 云风从没觉着一日有如此漫长,待到华灯初上,林仁肇方命人来传瑾瑜进去。 受过军棍之刑,又跪了整一天,纵是铮铮铁骨,也着实扛不住。瑾瑜挣扎着站起,拖着剧痛与僵持的身躯,缓步前行。云风上前来扶,也被瑾瑜拒绝。 内厅堂上,做父亲的见孩子如此模样,怎么不心痛?!可是行军之人不允许感情用事,多年的坚忍更是让一位将领绝不会感情外露。 瑾瑜进得厅来,便立刻跪下,实在也站不住了,林仁肇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你可知道自己的过错?”林仁肇板着脸道。 “孩儿知错,父亲责罚的是。” “你可知军旅之人第一要义为何?”做父亲的追问。 “一个‘忠’字”。瑾瑜坚毅的回答。 “不错,忠君,忠社稷,忠于职守。可你知道忠于职守,还有一层意思,就是绝不僭越,不妄动,视军令如山重。” “孩儿明白。” 林仁肇走下来,扶起瑾瑜,掩饰不住内心的感情,“为父何尝不知你的苦心?如不是一心为父分担,你怎会轻举妄动?而这也恰恰是为父最担心的,军旅之人,纵使是父子手足至亲,行事也不可掺杂情感与意气,这次重罚于你,也是要你记住。” 未等瑾瑜回答,林仁肇接着说:“你我父子同心,你既为我分担,我何尝不会理解你的苦心?为父与你卢绛叔叔乃是北宋最痛恨忌惮之人,无论今日烧不烧敌船,来日终有生死一战。为父之所以反对,唯一顾虑的是只要行此计谋就必然会连累戚云将军,你让为父于心何忍?” “现场并未留下任何人证物证,不会为戚云将军惹来嫌疑” 林仁肇打断道,“孩子,永远不要低估敌人的智商,也不要轻视官场的倾轧,更不能触碰皇家的猜疑。这都是大忌!” 林父一席话,让瑾瑜陷入深深的不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十五.暗潮涌动 阴谋连环 北宋京城设在今河南开封,时称汴梁城。 这是一座规整c大气c繁华的都市,虽不及江南小桥流水,风光旖旎,却胜在气势恢宏c井然有序,繁华昌盛。这里是大宋的政治c文化c经济枢纽,牵一发而动全身。 和一般京城一样,汴梁城也由外城c里城c皇城三部分组成: 外城设十二座城关,四周环绕“护城河”。里城设十座城关,四周环绕“护龙河”。外城和里城各自设有商业区和居民区。 皇城设有六座城门:南侧有三门,从左到右依次是:左掖门c宣德门c右掖门;东侧有东华门;西侧有西华门;北侧有拱宸门。 这座城也无不透露着当今天子赵匡胤的气质,方正大气,开阔疏朗c清风霁月。 赵匡胤,乃是宋朝开国皇帝,史称宋太祖,是历史上少有性格健全的皇帝之一。遍翻史书,功勋卓著的帝王不乏其人,但身心健康,不暴戾c不毒辣c不阴损的皇帝并不多。 关于太祖开国的历史,这里稍作交代。 以“宋”代“周”(史称后周)前,赵匡胤曾是后周高级将领,随周世宗柴荣南征北战,因身先士卒,敢打敢拼,治军有方,深受周世宗的信赖与器重。赵匡胤还颇有侠义之心,守节重义,有了战功战利是大家的,有了失败失误自己抗。这样的将领怎会不受手下人的爱戴?在公元956年到958年,周世宗就曾对南唐发动过三次进攻,次次都是赵匡胤为先锋,其中以夺取淮南区的寿春清流关一役最为惨烈,赵匡胤一马当先,勇往直前,战事异常激烈,宋军一开始出师不利,连赵匡胤自己都性命堪忧,若不是被一名叫做张琼的亲兵舍身护住,只怕早被如雨的弓箭设成了刺猬。其后,后周军队在不利的情况下反败为胜,最后一举攻占淮南区域,淮南乃是南唐的产盐区,此举几乎断了南唐半个钱袋子。此役之后,赵匡胤被提拔为殿前督点检一职,大约相当于皇家直属部队的司令员,属于天子心腹,地位极其重要。 一个人若能上下称颂,左右逢源,自然前途无量。 待到周世宗柴荣突然病逝,七岁皇子柴宗训仓促继位,周朝陷入恐慌,一时人心惶惶,史书称“时人咸谓天下无主。”也就是在此时,赵匡胤在部下的“强迫”下“黄袍加身”点检终于做了天子。 接下来赵匡胤干净利落还带着人情味的出演“杯酒释兵权”,将地方政权高度集中在中央手中,使得这一幕的改朝换代少了些血腥味儿。有史为证,宋太祖赵匡胤几乎没杀一个功臣,也因此开创了“刑不上士大夫”的祖宗家法,有宋一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少荼毒大臣的朝代。 就这样,赵匡胤三下五除二的把“周朝”拾掇成了“宋朝”,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人不得不提。 两人同姓赵。一位是当朝皇帝的同胞亲弟赵匡义,后为避讳改名为赵光义。另一人乃是当朝最为倚重的肱骨大臣,此时以官拜宰相的赵普。前者是同父同母的手足兄弟,后者则是“黄袍加身”的主要策划者。仅仅只字片言,也可明白此二人在朝廷上的份量。 此时的政治格局正是为赵匡胤c赵光义c赵普三人所掌控。人心但凡涉及到利益之争就会变的不那么纯净,尤其当这利益大到足以俾倪天下时,对心智的考量和折磨也非一言可以蔽之。 此时的赵光义担任殿前督虞侯,统帅禁军,兼负开封尹,偌大京城归于麾下,自己又是皇帝最信任的内弟已是位极人臣,荣极一时,可是,这十一年来,赵光义常常扪心自问,“可以停下了么?”对权利的追求仿佛没有止境,随着位阶提升,内心的渴望水涨船高,纵使离至高皇权只有数步之遥,但差之毫厘,则差之千里,若有做“皇帝”的可能,谁又能安心只是做个皇弟? 赵光义的心中突然一阵烦躁,这是许久求而不得的压抑和苦闷,如梦魇一般,时时来袭。 此时的他,端坐枢密院的正堂之中。 枢密院位于皇宫东侧,独立的三进院落,虽占地不多,格局紧凑,氛围凝重,私密性极强,外有重兵把守,内有禁军防护,层层设防,密不透风。 此处乃是“秉国大权,本天下之兵柄,代天子之武威”之地,说白了,就是管理着国家的军政机务c兵防c边备c戎马,密命等重大决策,是唯一有调兵权的国家机构,所以说这枢密院是个权利大的吓死人的地方。 赵匡胤建国伊始,设置枢密院乃是为制衡宰相的权利,将“民政权”与“军政权”的分立,民政权归入“中书省”,军政权归入“枢密院”,二者并称“两府”。中书省的头儿称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耳熟能详的“宰相”,枢密院的头儿称为“枢密院使”,位同宰相。 既然宰相赵普已经公然和赵侯爷对着干,那赵侯爷要找帮手,自然而然的看中了枢密院。所谓没有攻不破的人心,没有谈不拢的利益,赵侯爷经过多年耕耘,枢密院中的关系网已是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此时,赵侯爷正静坐在台案后审阅秘奏,枢密副使王仁瞻肃立一旁,只见侯爷的脸色阴沉不定,像是强压怒火,待展开随秘奏奉上的一卷画像,倒渐渐平静下来陷入了沉思。 作为晋王心腹,王仁瞻只需稍抬眼眉,便能敏锐的触碰到这位王爷的心思。此刻他心里正暗暗奇怪,这封通敌卖国的密奏,怎么只让晋王气恼片刻?难道晋王的气量变大了?断然不会,按晋王的脾性处理起悖逆之人绝不心慈手软,只怕越不显山露水,这火憋的就越大。 晋王赵光义沉思片刻,吩咐道:“传卢多逊前来见我。” “是。”王仁瞻连忙吩咐下去。 在等待翰林院史修卢多逊的空档里,王仁瞻眼神扫过赵侯爷的面孔,内心暗自揣测着侯爷的心思,琢磨着自己的应对,以防捉衿见肘。 这王仁瞻乃是宋朝大将,曾任平西大元帅,率部夺取西蜀,本是功勋卓著,但由于律下不严,纵容属下在西蜀烧杀抢掠,一时激起降军兵变,民怨沸腾。皇帝赵匡胤盛怒下本欲治以重罪,经赵光义再三为其求情后,方才改罪为罚,躲过一劫。 此后,这王仁瞻便唯赵光义马首是瞻,宦海沉浮中也始终受侯爷提携,官至枢密副使,今生怎能不感恩戴德? 当然,王仁瞻不过是赵光义笼络的众多门臣之一。这套笼络人心的手法,赵光义早已炉火纯青,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之人,谁都有崴了脚的时候,只要不是天理不容,只要尚有被拉拢价值,赵光义都会不遗余力想方设法的“助人为乐”。他坚定的认为,“笼络”远比“收买”高明许多,前者谋的是未来,后者谋的是利益,他是有境界的人,当然要做有境界的事儿。 稍时,卢多逊前来,行参拜之礼。同为侯爷心腹,卢多逊出身书香门第,天资聪颖,博学强记,官至翰林院史修,曾多次出使南唐。 赵光义命人将密函与画像交给卢多逊,静静的看着卢多逊。 卢多逊官场历练多年,对自己脸上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既要表现的愤怒,以示对朝廷的忠心,但也不可太过,以免显得不够内敛沉稳。他当然也知道赵侯爷的脾性,纵使侯爷自己已成竹在胸,也喜欢先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于是,卢多逊清了清嗓子道:“臣阅完此卷着实心惊,我大宋边境要员胆敢通敌叛国,必须严惩不贷。只是,此案关系重大,仅凭一悖主奴仆供词及一幅画像恐论证不足,臣建议请枢密院会同刑部共同审理此案” 卢多逊说道此处,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发现侯爷脸色颇为不屑,知道自己没说道点子上,又使劲儿转了转脑子道:“殿下今日召微臣前来,可是让微臣确认此画像是否确为林仁肇?” 赵光义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卢多逊的话,低声说道,“我朝与南唐多次交锋,熟知林仁肇相貌者不乏其人,画像早已确认是林仁肇本人无疑。” 卢多逊看着岔的越来越远,不敢再言。 赵光义叹了一口气说道:“卢长史,你当年出使南唐,仅凭三言两语便获得南唐一十五州地理图经,这份儿机敏哪里去了?” 卢多逊心下一凛,连忙跪下道:“请恕微臣愚钝,还请侯爷明示。” 赵侯爷道:“召你前来,断然不是为了查证那岳州通判的罪责,一个五品外员根本无需劳烦诸位,纵使罪名坐实,不过是处决一个通判而已” 赵侯爷边说边给了一个平身的手势,卢多逊起身与王仁瞻一起听候教诲。 “每一次事件,善虑者应放至全局通盘考虑,如岳州之事若单独来看不过是一桩通敌案,但若放置我朝与南唐的局势中来看,这就有可能是一步棋。” 卢多逊抬起头道:“侯爷的意思是要借题发挥,挑起更大事端?” 赵光义点了点头。 看两位仍没有头绪,赵光义接着说道:“此画像是谁?” 王仁瞻疑惑的说道,“确认是林仁肇无疑” “那我朝剿灭南唐的最大障碍又是谁?” “也是林仁肇” 赵光义阴侧侧的声音传来:“林仁肇号称“林虎子”,乃是我朝出兵南唐的拦路虎,必须除掉。这通敌案若换个角度,编一套说辞,难道不能成为林仁肇暗通我朝的罪证吗?只要我们稍加渲染,也许就是一出好戏。” 这次卢多逊摸到晋王脉搏后,认真思虑起来,“侯爷可是想用反间计?”见侯爷沉默不语,胆子也大了起来,“但那林虎子威望极高,深受江南李煜信任,离间此人恐怕不易。” 赵光义眼神中闪过一抹轻蔑,“任何时候,只有了解你的对手,善于利用他们的短处,才能出其不意。李煜那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头脑简单,毫无主见,此人最易感情用事。只要布局得当,他必中计。至于如何布局,不用我教你们吧?!” 卢多逊与王仁瞻虽还是一头雾水,但不敢不接话茬儿,忙施礼答道:“臣等明白。” 王仁瞻试探性的接着说道,“侯爷,只是那岳州通判戚云如何处置?” 赵光义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戚云处不得打草惊蛇,只需严密监控其动向,随时上报。若是将来他知道,皆因他一时感恩便给恩人招来大祸,心中的痛苦将比身体的痛苦更甚。尔等要明白,真要打垮或者惩戒一个人,要对付的是他的心智,而非他的身体。世上许多事远比死更受折磨。” 一席话听得卢多逊与王仁瞻也不禁背上一寒。 赵光义将此事撂下不再理会,只是转瞬,又想起其他事情,对着王仁瞻说道:“近日可有王继恩传来的消息?” 王仁瞻忙应答道:“王总管时时有宫内消息传递,都不是什么大事,故而微臣没有禀报侯爷。” 赵光义面色不悦的说道:“是不是大事,不是由王大人定夺的。再者,皇宫内岂有小事?” 王仁瞻自知失言,点头如啄米道:“臣妄言,请侯爷恕罪。”于是赶紧将皇宫内侍头领王继恩所传消息事无巨细的一一禀报。 赵匡义听完点头道:“继恩心思缜密,有他在内宫再稳妥不过。”一句话触碰到虽已尘封但挥之不去的往事,眼神也变的深远,喃喃道:“当年若不是他在太后身旁,我也不会知道那‘金匮之盟’”。 王仁瞻与卢多逊相互对视一眼,轻声说道:“侯爷不必挂怀,有那‘金匮之盟’侯爷有朝一日必登大位。” 赵光义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平静,怨毒之色袭上眼眸,但只一瞬便掩去了那感情的缺口,口中却是一连串的说道,“有朝一日?有朝一日是何时何日?我已经等了十一年,还要再等十一年么?那‘金匮之盟’虽是太后遗命要将帝位传于我而立下的盟誓,但当时我并不在场,若不是王继恩在太后旁侧,只怕我连‘金匮之盟’都无从知晓。盟书由那赵普手书记录藏匿,而今他公然反对嫡传弟,如若真的否认遗命,我又能奈其何?纵然他不否认,待若干年后,皇兄长子已经成年,当年遗命“不立幼君”的初衷还能站得住脚?届时,一帮朝臣搬出嫡传子的祖制,我又能奈何?” 卢多逊近前一步,显现出他的沉稳与干练道:“侯爷所虑极是,正是因为赵普的阻挠,有些事情我们进展的颇为不利,但这些年来我们不停的收集赵普贪权专断,徇私枉法的证据,就是为了拔除这颗钉子,此事已颇有成效,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翻江倒海。” 赵光义稳了稳情绪,“卢大人殚精竭虑我是知道的,只是前路艰难,不得丝毫大意。” 卢多逊道,“微臣明白!微臣认为现在的朝局对我们并非不利,侯爷担任开封尹的这些年,朝堂地位越来越稳固。祖制成为皇储者必须是‘亲王c尹京’,现如今开封城已经是我们的了,成功了一半,而皇上也多次说要封侯爷为亲王,到时候,成为皇储就是名正言顺了” 赵光义摇了摇头道,“成功一半算什么?哪怕只差一步也是全盘皆输”停顿片刻后,仿佛雄心又回,“所以,在剿灭南唐中我要建功立业,以堵赵普‘没有军功,缓立亲王’之口。” 话音刚落,马上又想起一件事对王仁瞻说道,“我访得的那位名医程玄德,你安排进太医院,此人医术高超,思虑周密,行事稳妥。我会叮嘱王继恩,让他给程玄德露脸的机会,对此人,你仍需多加关照。” 王仁瞻连忙称是。 正说话间,只见王仁瞻的亲信前来禀报道,“启禀侯爷,刚刚收到江南传书,要面呈侯爷。” 赵光义取过那密函细看,读着读着露出了笑容,对二位心腹说道,“释若泽高僧来函,说他已经取得李煜的宠信,令李煜迷信佛法,终日与他谈经论道,不理朝政,近期更将国祚托于神佛,越发昏聩” 因卢多逊并不清楚此事,于是问道,“侯爷所说的释若泽可是名满江南人称‘小长老’的那位高僧?” 赵光义得意的笑道,“正是,此人乃是我大宋之人,‘所谓擒贼先擒王’不论什么时候,我出手的格调都比那李煜要高出许多。两年前我安插此人迷惑李煜,果然没令我失望。”接着,对王仁瞻说道:“释长老还给我朝引荐一个叫樊若水的人,说此人乃是奇才,日后兵发南唐必有奇用,信上还说此人不日将投奔我朝,王大人,你就费心安排接应一下吧” 不待王仁瞻回话,赵光义“啪”的合上那份密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埋下的种子都已经发芽,开花结果的日子也应该不远了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十六. 佛门清境 雾夜除奸 自武昌返回金陵后,林瑾瑜即刻到殿前司供职。 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合称“两司”,是禁军最高指挥机构。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最高长官,现任者正是皇甫继勋。 皇甫继勋因父亲威名承袭官爵,此人虽才疏学浅,但善于察言观色,巧言善辩,加之自身的莽气与市井的俗气,行事作风自成一派。后主李煜认为其率真忠诚,又因其父皇甫晖乃是一代肝胆相照为国捐躯的英豪,“虎父无犬子”,因此对皇甫继勋甚是信任,委以重任。 仗着后主的宠信,皇甫继勋越发飞扬跋扈,本就是一匹脱缰野马,如今更加肆无忌惮,混迹于官场,学的尽是自保与阴谋权数。殿前司在他的掌控下,疏于军务整治,拉帮结派之风盛行,甚至利用护卫皇宫的便利私下贪污受贿,大有怨声载道之势。 瑾瑜到任后,继勋对他甚是忌惮,唯恐被抢了风头,夺了权位,甚至安插眼线暗中监视,试图找到把柄将瑾瑜打压下去。 瑾瑜对继勋的心思怎会不知?眼见昔日好友背道而驰,明枪暗箭,心中也着实郁闷。但瑾瑜牢记母亲叮嘱“恪尽职守,少争斗,多隐忍”并不与继勋正面冲突,在他的心中,继勋只是那个被惯坏了的孩子,猖狂而不知敬畏,总有一天,他会幡然悔悟。 这段日子瑾瑜时刻记挂一件事情,那便是师父唐世旷返京的三月之期已近。 已经是连续三日拂晓时分纵马城外,来至江边追寻仙踪,但皆无功而返。 但瑾瑜心知,师父必如期而至,这是师徒间的信任与默契。 及至第五日,瑾瑜来至江边石崖下,即听得隐隐传来剑石相击的清脆之响,欣喜溢满胸怀。瑾瑜抽出佩剑,提起真气,借剑尖之力几个起落,即飞身跃上石崖,这招“青萍抚水”本就是世旷老人的独门绝学。 石崖上寒气慑人,银光四泄,世旷老人仍是一袭白衣,早已人剑合一,人如利刃锋芒毕露,剑如神助随心而至。瑾瑜见师父兴致如此之高,心生欢喜,提剑与师父以相同招式演练起来。 剑术之灵动c变幻之姿如云卷云舒般令天地为之变色。 待收势调息完毕,师徒二人相视一笑,已胜过千言万语。 瑾瑜见师父气色越发好了,眼中精光四射,不禁称颂道:“师父云游想必十分惬意,越发鹤发童颜,仙人之姿” 世旷老人的声音如从云间传来,微笑着徐徐说道:“一动一静,一举手一投足均是修行,明白这个道理,纵使身受牵绊,心也会如云游般清净自由。” 瑾瑜点点头道:“弟子愚钝,师父的境界竟无法望其项背。” 世旷老人看着自己得意的弟子,眼神是温暖的:“瑾瑜,不是你境界不够,是你的人生阅历还不够,终有一天,你会虚怀若谷,接纳命运所给的一切!” 接下来的语句让世旷老人的眼神变得凛冽,“为师这次返京延误乃是为探明一件事情。” 瑾瑜见师父如此严肃,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师父所为何事?” 世旷老人面如寒冰道:“我一直渡身于红尘之外,更不愿过问朝堂之事,但此事断难无动于衷”仿佛是为了平息心中波澜,停顿了一会儿方接着说道:“为师与清凉寺前主持文益禅师乃是挚友,数年前,文益禅师收的一位弟子名唤江氏子,赐法号‘释若泽’,文益对其喜忧参半,曾断言此僧绝非平庸之辈,或大忠,或大奸,曾嘱咐为师冷眼旁观。” 世旷老人怀念已故挚友,不禁伤感,“释若泽借着文益禅师的清名,攀附权贵,接近当今国主,两年前文益禅师圆寂后,释若泽升任清凉寺主持。为师一直不忘挚友嘱托,发现其行踪可疑后,暗暗追查,原来他竟暗通宋朝朝廷,以其僧侣身份做掩饰,刺探我朝军机要闻,悉数禀报北方,证据确凿。这段时期,国主对释若泽信任有加,此僧多次奉诏入宫,在云门精舍中开坛讲座。宋朝之心,路人皆知,为师担心这释若泽会对国主不利,如果图谋不轨,实在防不胜防。”世旷老人神情暗淡。 瑾瑜说道:“如果把释若泽通敌证据交给朝廷,只怕只怕会辱及文益禅师一世清名。” 世旷老人看了瑾瑜一眼点头道:“正是,为师的心思你总能了解一二。” “那师父如何打算?”瑾瑜问道。 “此人借佛门净地行不轨之事,于佛理国法不容,如不除掉,后患无穷。为师要为文益禅师清理门户” “师父有何吩咐?弟子定当从命!” “此事必须周密,万无一失,为师考虑需要你派云风小心追查释若泽的行踪,此人近来时常独自泛舟江上,若云风能觅得时机,立刻来报。释若泽武功不曾显山露水,稳妥起见,你同为师联手,务必一击而中!” “弟子明白!” 高僧释若泽珍视自己的容颜就像珍视自己的地位,虽然不靠脸吃饭,但一张俊秀的脸也能加分不少。他用泡过桃花的山泉水洗面,这水从悬崖峭壁的源头取来,接天地之灵气。桃花要选长于山巅的桃树,需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的,小心去除有瑕疵的花瓣,浸泡在山泉水中三日后取出,一坛坛的桃花水用泥密封,埋藏在地下,要用时开封取出。 释若泽闻着这沁有花蕊香气的冰泉,身心甚是愉悦。 净面洗手后,缀一口小弟子刚刚奉上的极品龙井,泡茶的水自不必说,乃是上等雪水,选材及工序比那洗脸水更为苛刻复杂。 鸟语花香阵阵传入禅房,这禅房竟然如此的奢华,雕梁画柱,琴剑瓶炉一应俱全,青灯c蒲团c经文,不过是这一片奢华中的点缀。 小弟子脚步极轻的走进来,一一禀呈所收到的拜帖,不错,其中有几个是有头有脸的,可以见见。 释若泽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佛门也并非净地,佛门也有三六九等,同为修行之人,砍柴挑水,打坐撞钟与谈佛论道,极尽风雅能有一样的心境?简直是笑话!释若泽摇了摇头,理了理自己袈裟上的一丝褶皱准备享用他精致的晨间斋饭。 夹起一小片幼嫩的青菜叶,采自刚刚萌出的最鲜嫩的部分,绝对没有丝络,对着阳光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汁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佛陀,对释若泽而言,没有尊贵清雅何来佛陀世界? 当然今天的这一切来之不易,若非多年隐忍自己师父文益禅师,若非自己的聪慧,怎么能崭露头角?不过话说回来,跟随文益禅师还是学了不少本事的,肚里的学问可以应对任何场合,而文益弟子的名头可以帮他轻易叩开任何一扇大门。 既为文益弟子,对天下大势,释若泽当然心知肚明,南唐气数已尽,但自己的清贵绝不能随南唐而去,幼年险些饿死的噩梦时刻提醒自己眼前的一切来之不易,必须留好后路,而那后路就是身后更广袤的土地——大宋朝。 后路找好,心也就踏实了。这些年自己没少借着接触南唐达官贵人的机会刺探军机,想必北边是满意的,后路也要有铺路石的。 前阵子,刚给一个叫文觉的和尚写了举荐信,此人乃是奇才,若他能发挥奇用,那自己也是奇功一件。 想到与文觉的相识,释若泽嘴角又泛起得意的笑容,只要有心,人总会比较容易寻找到自己的同类。今晚约定与文觉和尚江边会面,可能会是最后一面,因为不日文觉将拿着自己的举荐信去投靠宋朝,临行前,自己还是有些话要嘱咐他的,最重要的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报恩。 释若泽笑意更浓,总之,一切尽在掌握。 用完晨斋,释若泽打起精神,准备去等候第一位递上拜帖的权贵,在佛法佛理中谈古论今,纵横天下,说的对方频频点头,实在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儿。 一日的时光在与权贵的周旋中,很快结束。待夜深人静后,释若泽遣散众人,独自泛舟江面等候他要等候的人。 不知为何,释若泽突然心生后悔,今晚好像不太适合出来见人,月黑风高,江面漆黑一片,茫茫迷雾让他担心会迷了路。他突然很怀念他那檀香弥漫的禅房,嘬一口唇齿留香的清茶,被小弟子捶腿捏脚麻酥酥的感觉 等了这许久也不见文觉的踪影,心中越来越不安,释若泽决定调转船头,向岸边划去,越发觉着心神不定。 就快到达岸边时,突然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一闪,释若泽毕竟做贼心虚,瞬间跌坐在船内,等他再一愣神,两条人影衣袂飘飘的已来至眼前,立于小船两端。 喊“救命”是当下第一反应,但还没喊出,身后的黑影已经将一把冰冷的利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接触到利刃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蔓延到了全身。 释若泽吓的全身发麻,当然也包括舌头,想抬头看看白衣人是谁,肌肉已经不停使唤。 一阵浓雾被风吹散,一袭白衣胜似雪,一头白发如银丝,一张清冷的脸庞如冰刃,眼神中的寒气更是让人打颤。 唐世旷! 释若泽闭上了眼睛,这一天还是来了,如果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让自己敬畏,不是神明,不是佛祖,因为这些自己压根就不信,真正让自己敬畏的是唐世旷! 只有他是瞒不了c躲不过c逃不掉的,至于他如何知道的,如何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已不重要 一个声音穿透迷雾扎进心脏的缓缓说道:“释若泽,你可知罪?” 释若泽紧闭着双唇,咬紧牙根不让牙齿打颤,好歹自己也是云门精舍的开坛长老,追捧者无数,就是死也要保持些体面。 释若泽光滑细致的脸庞微微颤抖着。 唐世旷并不多言,二人也无需多言,都是登峰造极的高手,一切都在冥冥中早已注定。 唐世旷说了最后一句话:“本可把你交给朝廷,但为了不辱没你师父的清誉,只好我来做个了断。” 即使到这个时候,释若泽也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死,总觉着死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他抬起眼睛望了望漆黑的天空叹道:“既有我释若泽,又何来你唐世旷?这这也许是因果轮回?” 释若泽边说着边慢慢低下头,看着世旷老人的眼神中渐渐平静,说道:“别人都叫你唐神仙,说你博古通今,果真这样,你当知天下运势!” 唐世旷并不答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释若泽。 这样冷的眼神让释若泽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时真的来杀自己的,对死的畏惧突然点燃他心中的愤怒,他猛的抬起手,指着唐世旷的鼻子说道,“你既知天下运势,就该知道南唐必亡,宋朝必将一统天下,既然这样,我释若泽有何过错?!这么些年,你从没放过我,你做你的快活神仙,我做我的得道高僧,互不相干,有何不可?!”语调已近乎歇斯底里。 唐世旷依旧冷冷的看着他,用比眼神还冰冷的语调说道:“时运归时运,道义归道义,如此而已。” 释若泽听完此言,呆呆的看着唐世旷,他是个不懂道义为何的人,但道义今天却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多么可笑。 不,不,自己还没活够,自己是如此留恋凡尘的一切,就这么死去,心有不甘。释若泽再次咬牙切齿道:“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中你很得意是吗?是,我武功平平,我打不过你,但唐世旷你不要得意,你并没有赢,今天你杀了我,但一个比我更有作为的人已经踏上正途,他必定会翻天覆地,哈哈哈哈”释若泽放声大笑起来。 唐世旷看着释若泽最后的表演,无动于衷。终于释若泽累了,他等待着最后时刻的道来。 “我不会让你受太多苦,这个过程会很快,若你见到你的师父,功过是非就由他去评判吧!” 释若泽全身开始颤抖起来,俊美的脸庞不住打颤,死亡带来的寒意传遍全身。唐世旷举起右手一掌便震断了他的心脉,确实如他所说,这个过程很短,没有多少痛苦。 在灵魂渐渐飘零的短暂瞬间,释若泽看到一个孩童仰着纯真的小脸问他的母亲“什么样的人是好人。”母亲温柔的对他说道,“知道良心在哪里,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便是好人” 那个孩童是幼年时的自己,释若泽心中突然充满痛苦与悔意,但一刹那后,一切烟消云散,他“扑通”一声掉进滚滚的江涛中,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声音 江面的雾更浓了 唐世旷盯着那渐渐消退的涟漪,仿佛陷入了沉思。 黑衣人来至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师父可知他说的那个人是谁?” 唐世旷摇了摇头。 黑衣人也将目光投入江面,似乎想从眼前的一片漆黑中找到答案。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十七. 攀龙附凤 如蚁附膻 樊若水身着一袭袈裟,缓缓的走在通往宋境的官道上。他并不知道自己曾躲过一劫,那日他也并没忘记与释若泽的约定,只是该办的事情都已办妥,本是相互利用何必冒着风险临行话别?谨慎与冷漠救了他一命,还将帮助他继续远行。 世上真正以罪恶为乐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不过是因正邪的此消彼长而做出不同选择。樊若水也曾饱读诗书,梦想着成为一代圣贤,兼济苍生。可如今却行走在叛国的道路上,良知折磨的他寝食难安,若不是遇到释若泽,也许自己的叛国行为并不会最后付诸行动,但是,释若泽为他指明了方向,做足了准备,他要做的只是扼死自己的良知而已。 背上的包袱里装着他大半年来全部的心血与此生的希望,想到这里,不禁又双手紧紧拉住包袱。 距离宋境越来越近,虽然边关吃紧,但各国间宗教文化交流并未受到多大影响,不少别有企图之人干脆盗用僧侣身份谋不法之事。所以坏人一旦有个好身份做掩护,只会干出更大的坏事。 樊若水有南唐官发的通关文碟又有南唐清凉寺主持释若泽的推荐文书,出关自然不成问题。进入宋境后立刻就有人马前来接应他,来的这几个人身份隐秘,行事稳重谨慎,对樊若水礼数周全。 无论是以前的樊若水还是现在的文觉,都不曾被人如此的尊重过。扼死最后一丝良知的并非良知本身,而是这份荣耀带来的美好感觉。 樊若水朝着目的地宋都汴梁前进,在南唐金陵丢掉的东西他要在那里捡起。 路上行进了半个多月,路途境遇不消细说。 由于释若泽早就密函向枢密院呈报此事,因此,樊若水直接被带到督虞候,开封尹赵光义的面前,陪在赵光义身旁的正是枢密使节王仁瞻。 虽然此时赵光义就官位来讲大不过宰相赵普,但是,他的另一身份让他足可以俾睨天下——当今天子的胞弟。 知道要面见这位侯爷,樊若水又惊又喜又怕,所谓无欲则刚,此时的樊若水金钱名利欲望如此强烈,所以他的脚也软了,腿也抖了,冷汗从手心里不断沁出。 樊若水跪拜在赵光义跟前,暗自庆幸不能抬头犯上,否则那出汗发红的脸庞只怕会泄露内心的紧张。无数次在脑海中梦想过,有一天自己站在朝堂上慷慨激昂,意气风发的直抒胸臆,但真有这样的机会,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儿,自己远远没到那个火候 台案后的赵光义细细看着樊若水呈上的图册,这一幅地图乃是金陵c宣州两地沿江详细的地理水文图,山川c河流c水文c防守c驻兵一应俱全,没有惊人的毅力以及机敏的嗅觉,绝对不能绘制出这样的图册。 真乃人才啊,赵光义暗自称道。 赵光义不动声色但口气严肃的说道:“樊先生不远千里,冒着风险来投靠我大宋,意欲为何?金钱?名利?还是权势?” 樊若水轻轻呼出一口气,稳定语调缓缓说道:“贫僧乃是一个出家人,金钱名利权势于我皆如云烟,贫僧求的乃是一个‘道’字” 这些话早已打过腹稿,烂熟于心,樊若水所要做的只是让自己说这话时显得真诚。他突然意识到梦寐以求的场景今日成为现实,一股雄心荡平了内心的胆怯,他抬头迎着赵光义探究的目光接着说道:“所谓道,既是天道,也是道义。天道必然兴大宋,灭南唐,顺势而为乃是智者所行。当今宋朝天子悲悯众生,勤政爱民,乃是一代明君,我樊若水若能为圣代明君略尽绵薄,正是顺了天道和道义。” 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如果是一般人也许早就颇为赞同。但赵光义不是一般人。 赵光义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淡淡的问到:“樊先生为何出家?” 樊若水道:“乃是为了找寻佛法真理。” “既然如此,那樊先生早就应该不问红尘,更不会涉足朝政,更不应该弃故土来我大宋。而今,樊先生披袈裟,却行叛离,又何为道义?” 樊若水突然发现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实在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情。尤其是在赵光义这样一眼即能看穿世事的人跟前,更是难于登天。他在飞快的抉择是继续扮演道貌岸然,还是和盘托出自己出家就是为了谋反的真相,以增加可信度的筹码。 正犹豫不觉时,只见赵光义又展颜笑到:“樊先生不必慌乱,若你本意就是为了今日,本候非但不会轻视,反而心生欣赏。为了一件事殚精竭虑也好,不择手段也罢,能忍耐其中曲折与落寞的人,皆是可用之才。” 一刹那,樊若水如遇知音,满心感激的望着赵光义,数年的憋屈仿佛直到今日一泄而尽。 他重重磕了一个头,说道:“侯爷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樊某所做一切正是为了今日,若樊某能为大宋灭南唐效犬马之力,此生无憾。” “助宋灭唐,先生有何奇谋?” “启禀侯爷,目前时机未到,不便泄漏,待举兵南下之时,鄙人必双手奉上。” “就依先生。只是本候不明白,樊先生既为南唐之人,为何要助宋灭唐?” “因为恨!” “为何恨?” “胸有雄才大略不得施展本就是最大的恨!” “许多人都自认为自己有雄才大略,但事实却未必。” “至于樊某有没有,还请侯爷拭目以待。” “好。先生暂且在本候府中充当幕僚,待时机来到,再行举荐,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樊某悉听候爷差遣,” “先生当下可还有何要求?” “樊某别无他求,只是鄙人叛逃之事迟早会被南唐知晓,而鄙人老母家人均在南唐宣州,还恳请侯爷设法接来,以免遭人羞辱。” 一直旁听着一连串对话并未插嘴的王仁瞻此时突然说道:“樊先生此举造次,且不说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即使是宋朝臣子要接回南唐亲眷也绝非易事,势必引起纷争。” 一席话说的樊若水无言以对。 而赵光义则沉吟不语,好一阵子方说道:“这件事本候倒有不同想法,此举正好可以试探一番南唐李煜的骨气,若李煜连这样的要求都不敢抗拒,岂非正是助我声威?樊先生虽是一介布衣,但其弃暗投明之举理应让更多南唐臣民知晓,以便更多侠义之士前来投我。故而,此举有多利而无一害。” 樊若水听闻已经感激涕零,而王仁瞻细想也觉着有理。 赵光义接着说道:“此事我将上奏天子,请发国书以诏命李煜!”又对樊若水说道,“本候会安排人给置办个宅在,你接来老母兄长后便可一家团聚,待成就大事后,何愁荣华富贵?” 樊若水扑倒在地,感激的涕泪滂沱。 待宋朝使者持诏命抵至江南,君臣方才知道落榜书生樊若水者已叛逃南唐,归附宋朝,此乃第一辱。为了一介书生,宋朝不惜派使持诏,言辞强令,此乃第二辱。诏命南唐官军亲自护送叛逃者亲眷北上,且不得怠慢,势必要让此事上下皆知,以彰显南唐之无能,此乃第三辱。 一举三辱,南唐群臣激愤。 但送与不送,当务之急必须给予答复,纵使激愤,对策也是要拿出来的。于是澄心堂上,群臣意见不一,争得面红耳赤,吵的不可开交。 中书令徐铉道:“樊氏叛逃,谋逆之罪罪无可赦,未治其亲眷之罪已是我朝宽宏大量,若再将叛眷护送汴京,无异于卑躬屈膝,助长北宋嚣张气焰。” 右内史侍郎陈乔支持道:“徐大人言之有理,去年我朝以韩王为使,奉旨进贡,宋朝却扣押韩王催逼军队机要,现又堂而皇之的侮辱我朝,可谓步步紧逼,纵使我朝今日答应其无理要求,明日他宋朝又会再生出阴谋诡计,既然已退无可退,不如就此为止,我朝励精图治,早作备战。” 手握十五万大军的神卫军督虞侯朱令赘奏道:“徐大人c陈大人所言极是,宋朝欺人太甚,只是现如今我朝拒不答应可能会招致宋朝翻脸,而我军还未集结,战备不足,仓促应战,恐怕于我朝不力!” 殿前督虞侯皇甫继勋听到朱将军如是说立刻接道:“启奏圣上,朱将军所言极是,臣下说句肺腑之言,臣下认为面子是小,国家安危是大。韩王都已经被扣在他汴京,我们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退让,现在不过是多给宋朝送去几个人,也不当事。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樊若水的亲眷在咱们的地盘上我还嫌脏呢,早早给他送去完事儿。圣上莫怪臣下说话粗俗,到底是话糙理不糙。” 提到了韩王无疑是戳到李煜痛处,韩王李继善乃是李煜的亲弟弟,手足情深,去年奉旨出使北宋后便被扣留,虽饮食起居并未苛责,但终究是手足分离,让李煜每每想便痛心疾首。 李煜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说道:“众爱卿皆知南汉已经灭国,虽说南汉朝政腐败不堪,民不聊生,灭国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宋朝长途奔袭,厮杀于不擅长的海战,在六个月内就剿灭南汉,也着实显示了其强悍的铁骑与强盛的国力。如果我朝准备不足,如何应对如此强盛的兵力?” 李煜忧郁的扫视了一圈群臣,接着说道:“南汉的抵抗惹怒了宋朝,灭国后君主刘鋹及皇室王宫大臣数千人被俘虏押送至汴京,宋朝还举行了盛大的献俘礼,南汉贵族包括国王刘鋹悉数被套上铁链,像牲口一样被牵引至闹市游街,后又跪拜于宋朝皇宫前,任由奚落” 那样的场景深深的刺痛了后主,他不无凄凉的说道:“这样的羞辱试问怎堪承受?朝廷并非只知退让,但如若我们没有充足的准备,仓促抵抗,落得和南汉一样的结局,我们君臣又有何颜面面对宗庙子民?” 他将目光转向神卫军督虞侯朱令赘道:“朱将军,从即日起,加强水师操练扩充军备,所需军备开支上报中书省。务必为朝廷打造一支可以坚守长江的水师军队。” 朱令赘跪地道:“臣定不负圣上所托,不畏万难,万死不辞!” 后主点点头,又对徐铉说:“徐大人拟诏传旨林仁肇将军,让他加强边界防备,严密布控,加紧操练步兵。” 徐铉忙道:“臣领旨!” 后主将眼光投向殿外那方天空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之辱暂且忍耐吧!只是诸位爱卿,你们认为由谁负责护送樊若水亲眷一事较为合适?此事看似简单,但稍触及发,需是稳妥谨慎之人方可!” 皇甫继勋早知李煜必有此问,心内已打好算盘,立刻出列奏道:“臣下早就想好了一个人,再合适不过,乃是新任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林瑾瑜。” 此言一出,徐铉与陈乔均大惊失色。徐铉与林仁肇乃是世交,怎愿意让瑾瑜去干这两面不是人,有损名誉的差使?陈乔素来敬重林仁肇,打心眼里欣赏林瑾瑜,此行凶险,万一宋朝扣押来使,这林家父子势必将身处险境。 徐铉赶紧奏道:“启奏圣上,这林瑾瑜刚刚上任,初出茅庐,应变经验不足,万一办砸了差事,惹怒了宋朝,有违圣愿啊!” 陈乔也紧随其后说道:“臣也以为不妥,这林瑾瑜乃是林将军之子,宋朝一直视林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瑾瑜前去,万一被扣留要挟朝廷,岂不是因小失大?” 李煜还未说话,只听皇甫继勋说道:“二位大人多虑了,话说这差事确实不好办,南唐老百姓势必痛恨樊若水一家,这差事办的好,会挨老百姓的骂。这差事办的不好会受北宋刁难。可谓进退两难,就因为不好办才非林瑾瑜不可。为何?人家林家父子威望高啊,只有林瑾瑜去干这差事才能堵了众人的嘴。加上林瑾瑜机智聪明,武艺高超,定能全身而退。再说了,就是真被扣留了,那我们韩王也在北宋手里呢,难道林瑾瑜比韩王还金贵?林瑾瑜确实刚刚上任,正需要这样的机会表现他的才能与忠心,诸位大人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的徐铉恨的牙根痒痒,陈乔气得直摇头。 李煜沉思片刻后道:“北宋刚灭南汉,兵力亏空,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寻衅滋事。林瑾瑜人品贵重,赞誉颇多,只有他能平息激愤。此事就交由皇甫爱卿安排去吧,希望能平安无事,速去速回!” 皇甫继勋乐滋滋的说道:“臣遵旨!” 待一行人出得宫来,徐铉再也忍不住喝到:“继勋,你与瑾瑜素来交好,何苦在此事上陷他于不义?” 皇甫继勋说道:“徐世伯此言差矣,素来都是举贤不避亲,此差事需要智勇双全的林瑾瑜,为了圣上,我怎能藏有私心?” 徐铉怒道:“不藏私心?陷朋友于不义,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陈乔看徐铉动怒,连声劝导。 皇甫继勋也怒道:“看在我父亲的面儿上,我尊称您为徐世伯,我就搞不懂了您干嘛这么护着林瑾瑜?难道是为了沁雅妹妹,我可提醒世伯,沁雅妹妹眼里有林瑾瑜,那林瑾瑜眼里可没有沁雅,您别一厢情愿的把林瑾瑜当自个儿女婿似的护着!” 徐铉听皇甫继勋说出如此出格离谱的话来,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大喊:“逆子逆子!”又仰天道:“皇甫兄啊,你为何要去的这么早?如你在世,绝不会纵容这逆子胡作非为!” 陈乔听着二人愈演愈烈,赶紧拉起徐铉就走。 皇甫继勋气的在身后大叫:“你们不要总拿我的父亲来压我!否则否则”话没说完,气的抬脚就踢旁边的石柱,恨恨的转身离去。边走边怒道:“好你个林瑾瑜,凭什么众人都爱着你,护着你,我就不信你永远都是阳春白雪的样子,等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不信拿捏不住你。”皇甫继勋想了想,叫来了自己的亲信,安排他与林瑾瑜一起同行,随时记录报告林瑾瑜的所作所为,不得遗漏,他是打定主意要揪住瑾瑜的把柄,为他所用。 待徐铉退朝回到府中,仍气愤不已。得知父亲震怒与瑾瑜有关,沁雅缠着父亲探明了来龙去脉,不禁也心下大惊,赶忙携了丫鬟侍剑赶往林府,她要告诉瑾瑜此事。而瑾瑜今日在皇宫殿前当值,并未在家。心里藏不住事的沁雅又赶紧去找林母,想与林老妇人商量出一个对策来。 林府丫鬟引着沁雅她们往内室走来,沁雅只顾满腹心事低头匆匆而行,丫鬟侍剑突然拉了拉沁雅指了指远处,沁雅抬头一看,只见林母门外的回廊下立着一个人,心念闪动,一股戒备和敌意油然而生。 侍剑悄声道:“小姐,就是那个人了吧?” 沁雅没有作声。 侍剑撇嘴说:“云风说的没错,看样子就狐媚的狠。” 沁雅心里登时绞了起来道:“走,去会会她。” 林府丫鬟将沁雅托付给薛九后便退下了。 薛九赶着给沁雅行礼,笑道:“奴婢薛九见过徐小姐!老夫人听说小姐前来,开心的不得了呢!” 沁雅也不说话,只上下打量着薛九。她也不相信,如此天生丽质,怎会甘当奴婢?如此我见犹怜,应是被人伺候才对,怎会笑脸相迎的伺候别人?如此风姿与气质,绝非出自贫寒刻薄不堪的环境,那么她的身份到底是谁?她的心里又藏着多少奸诈? 薛九见沁雅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自己,不觉有些讪讪道:“徐小姐请!” 沁雅还是沉默着,侍剑乃是玻璃心肝,立刻明白她家小姐碍于与瑾瑜的情面,不便对薛九出言不逊,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她。 侍剑上前道:“你就是薛九?” 薛九见侍剑不甚客气,小心的说道:“正是奴婢。” 侍剑冷笑道:“一口一个奴婢,倒是谦虚的很,但不知心里怎么想,指不定巴望着自己也是千金小姐呢?是吧,薛姑娘?” 薛九瞬间脸红,不知何来这番奚落。 侍剑见她这幅可怜样,越发不爽,冷冷道:“我问你,你从哪里来?有什么打算?难道一直要赖在林府不成?” 薛九越发无言以对,眼圈已经泛红。 侍剑恼怒道:“你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是给谁看呢?林老夫人还是林公子?反正我眼睛里不揉沙子,就见不得心里藏着掖着,表面装模作样的人。” 薛九咬着嘴唇,几乎要掉下眼泪,想说什么,又怕一开口滚下泪珠儿。 沁雅看了一会儿,突然对侍剑道:“我们进去吧!” 二人转身离开,侍剑突然又停下转身对薛九道:“既然自称奴婢,就请你记着自己的身份,小心伺候主子们,若存着什么企图,别说其他人,我第一个就不饶你!”这话,她基本是代沁雅说的。说完丢下薛九,跟着沁雅走了。 因徐c林两家为世交,沁雅一直称林母为姨娘,待见到林母,便将今日朝堂之事原原本本的述说并恨恨的说道:“姨娘,你说继勋哥哥为何要存心陷害瑾瑜哥哥?他手下成千上万,为何偏偏把这差事安排给瑾瑜哥哥?还要借着圣上的口说出来,饶是我父亲和陈大人也不能反驳。” 贤淑的美德乃至不惑之年,早已让林母世事洞明,心胸宽阔,林母长叹一声,道:“继勋的性情本就不够平顺,他父亲过早离世后无人能约束一二,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而祖上的阴萌让他轻而易举的得到权势,没有人加以引导,他就会在泥潭里越陷越深,继勋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瑾瑜父亲常常对他规劝一二,又怕他生出祸端便在圣上面前弹劾过一两次,想必是此举彻底招来怨恨” 沁雅恨恨道:“他过去不过是鲁莽冒失一些,现在仗着皇恩骄奢淫逸,为非作歹,都快成金陵一霸了,除了当今圣上,没人能管的了他!” 林母哀伤的说道:“沁雅啊,姨娘是真心不愿你瑾瑜哥哥涉足官场,为了国家居安,自己的夫君已不属于自己,现在唯一的孩儿也踏上仕途,一个女人,纵使身为诰命,却与夫君相见无多,一位母亲,纵使孩儿功成名就,却无绕膝之欢,何为收获?又何为失去?”林母声音越来越微弱,已经是珠泪涟涟 沁雅陪着林母一同默默落泪,半晌后方轻声安慰道:“姨娘不必悲伤,瑾瑜哥哥是真男儿,正值乱世,他也是万不肯坐享安稳的。只是,这趟差事确实难办,可否托故让瑾瑜哥哥推掉,比如说病了?或者干脆直接请辞,就说叛逆之家,不愿护送?” 林母拭干眼泪,对沁雅微笑道:“好孩子,你的一片心意,姨娘明白,然而皇命难违,做臣子怎么推三阻四,瑾瑜他是万万不肯的。” 沁雅撅起了樱唇,一脸惆怅。 林母见状,倒安慰起沁雅来:“这个差事虽然艰难险阻,但想你瑾瑜哥哥若小心应对,应能胜任,你也莫要太担心。姨娘还要谢谢你父亲如此爱护瑾瑜,也请转告他,不要再因小儿与朝臣们有冲突。” 沁雅道:“姨娘真是深明大义,只是瑾瑜哥哥这一去又是个把月,且是虎狼之地,真是让人日日担忧,度日如年。” 林母拉起沁雅的手笑道:“你这样担心你的瑾瑜哥哥?要是让你替姨娘为你瑾瑜哥哥担心一辈子,可怎么舍得?” 沁雅听得不觉绯红了脸,说道:“姨娘你说什么呢!”说着,扑入了林母的怀里。 林母搂着沁雅说:“傻孩子,你的心事姨娘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怎么害起羞来?果真是长大了!” 沁雅扑在林母怀里娇笑道:“姨娘啊,我不要再听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十八. 偷天换日 计下离间 这是一场艰难的行程。 皇家禁卫军身披金盔甲,威武雄壮c英姿飒爽。 骏马疾驰而过,掀起一阵轻尘,留下一阵回响 然而,代表着南唐皇家尊严,威风凛凛的禁卫军,此行并非是为了捍卫君威,相反,甚至是带着国家的屈辱,带着愤怒上路 领头的一个年轻军官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惆怅,星目中闪着寒光,嘴角坚毅的抿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面对着职责与情感,该如何抉择? 这个年轻人怎会料到,这样的抉择才刚刚开始。 他更不会知道,一场阴谋场血雨腥风场生死离别,已拉开序幕,即将上演,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队伍在官道上疾驰,目的地是池州,那里有叛国者樊若水的亲眷,将被“不得怠慢”地护送到江对岸的舒州。 林瑾瑜也曾设想,能否见了樊若水后一剑了断此人,以雪国耻。但是,皇命在身,怎可轻举妄动。忍耐,还是忍耐! 此去池州,途径武昌,本可去探望父亲,但身负如此任务,还是不去也罢,免得父亲愤慨担忧。瑾瑜心头一痛,不知父亲旧疾是否康复?不知他是否又独坐军帐,苦思御敌良策?待此任务执行完毕,一定去探望父亲,他心下暗想。 如果,瑾瑜能知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宁愿舍弃性命来换取一丝转机。如果,他能知道这一念之差竟错过了父子的最后一次相见,什么皇命,什么责任,通通可以抛弃! 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悲剧! 北宋汴梁皇城内有一处建筑名曰“颂德苑”,此苑原为接待各国来使来访所用,建造奢华,颇显皇家风范。后来这里经过翻修改造后成为了现在的“韩王府”,而这位韩王正是李煜之胞弟李从善,字子师。两年前,李煜命韩王代表自己出使宋朝,以示修好。宋朝却以邀请韩王“观礼”为由,扣留了李从善,这“礼”一观就是两年,实与软禁无异。李煜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数番与宋朝交涉,但宋朝总能有各种托辞,李从善就这样被留在了宋境。李煜多次遥望北境,临风长叹思念着兄弟,也是无可奈何! 虽然宋朝在供奉礼节上待李从善同宋朝皇亲,但李从善毕竟是南唐皇族,养尊处优,刚开始时,水土不服,思国心切,但在中原呆的久了,也逐渐适应起来,并且结识了一批王公贵族,尤其与赵廷美交往甚密。赵廷美身份贵重非同一般,乃是赵匡胤c赵光义的三弟,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保,也算位高权重。因二人同为皇亲贵族,年纪相仿,一般的生长于钟鼎食鸣之家,又都酷爱骑射书画,自然成为莫逆之交。 在中原这样的繁盛之地,李从善既无政事繁琐,又无监督管束之担忧,还有志同道合的好友相伴,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这一日,赵廷美神色匆匆的来找李从善,一进韩王府便命摒退左右,神色凝重,像是有事情犹豫不决。 李从善见赵廷美一扫往日的轻松惬意,不禁也有些紧张的问道:“贤弟今日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廷美刚至弱冠之年,面容清秀,风度俊雅,因缺少战争与政治的磨练,仍显稚气未脱。他思虑良久,方才悄声的对李从善说道:“子师兄,为弟无意间惊闻一个消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权衡利弊,还是与你一同商议稳妥。” 听的李从善越发紧张,“贤弟但说无妨!” 赵廷美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后方才接着说道:“前日,我随二王兄进宫见驾,议事完毕后便至二王兄府上,我们兄弟素来亲昵,王兄备下酒宴款待,正巧枢密院使王仁瞻大人也来到府上,于是大家开怀畅饮。那日王兄心情大好,我便问有何喜事,他趁着酒酣微醺告诉我说最近收得南唐一名猛将,破唐指日可待!这名猛将不久将带所属军队前来归顺,还说,如若有机会,还会派死士刺杀江南国主作为厚礼。” 李从善虽年长廷美几岁,但一般的只问风月,不问政事。加之听到自己的皇兄有性命之忧,所谓关心则乱,李从善已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廷美接着说:“此事本来关系国家利益,我虽涉政不深,也深知不应泄露机要。但若因此便让子师兄的皇兄性命堪虞,也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我素知你们兄弟情深,故而思前想后还是前来告诉你!” 李从善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艰难的问道:“可知这名叛将是谁?” 赵廷美说:“我问王兄,王兄笑而不答。后来王大人也喝多了,在我的追问下悄悄告诉我说这名降将为了表达诚意,送来一幅自己的画像,以免来投之日,我朝将领不认得他。而我朝为了表示欢迎,也已经修建好了一座大宅名“玉津园”,专等此人来降。此人的画像就密存在枢密院内。” 李从善只觉胸口发痛,眼前发黑,他已经顾不得礼节,一把扯住赵廷美的衣袖道:“此事性命攸关,在此地贤弟是我唯一能指望的人,请贤弟务必想个法子让我见到那逆贼的画像,救得我兄长便如同救我一样,请受我一拜!”说着李从善就要下拜,连忙被赵廷美拦住道:“子师兄切莫行此大礼,但凡廷美能伸以援手的,绝不会推却。只是这枢密院乃是国家中枢机要,即便是我也难以涉足分寸,何况还要窥探机密,更是寸步难行。” 李从善听到这里已是欲哭无泪,几乎崩溃。赵廷美思前想后仍不得办法,也是万分焦急,嘴里不住的说道:“此事万万不能让我王兄知道,只能央求枢密使王仁瞻大人,只是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一个理由进入枢密院的机要馆?” 李从善逐渐镇定了些,他听着赵廷美说的话,绞尽脑汁,突然失声喊道:“有了有了,前一阵子翰林院学士卢多逊大人出使南唐时,曾索要南唐一十五州县地理图经,我皇兄不敢违命已奉上图经,这份图经据说就在枢密院,贤弟就说听闻这图经可能有假,故而带我前去鉴别真伪,以此理由进入枢密院可妥当?” 赵廷美细细想后道:“听着倒是甚为妥当,只要能进入枢密院凭你我身份,再多使些银子应该能看到那画像。” 听到这里,李从善的脸色才渐渐转为正常,于是再施礼道:“贤弟今日出手相救,此恩情没齿难忘。” 赵廷美叹道:“你的皇兄乃是最赋才情的帝王,廷美一直十分仰慕,如若可以抛开这些俗世争斗,一定可以成为知音好友,寄情山水,逍遥自在,方不辜负这一世的才华!” 李从善现在已经顾不上感慨,一心想救皇兄于危难,担忧的说道:“贤弟,我们还是早些运作,务必保我皇兄安稳。” 赵廷美道:“我这就去找王仁瞻,你等我消息!” 二人分别,赵廷美步履匆匆的离开。 赵廷美毕竟年轻,历练不多,因此当他在枢密院向王仁瞻提出要进入枢密院机要馆时,紧张的面红耳赤,说话也没了往日的从容,按照这样的表现,他觉着老谋深算的王仁瞻一定会心生疑窦。 但出乎意料,王仁瞻居然答应的很是爽快,赵廷美感激之余觉着他是在故意卖自己一个人情。 但不管怎样,事情总算办成了第一步。 赵廷美带着王仁瞻的手书以及李从善来到机要馆,那机要馆的掌事也很有眼力见儿,见到赵廷美时恨不得使出十二分巴结的本事,也是,依照他的官衔轻易也难以和这样的大人物搭上话。二人一落座,这位掌事就连忙奉上了那江南十五州的地理图经。 赵廷美随手翻翻便递给一旁的李从善,然后有意无意的问到:“听闻近日南唐奉上一画像封存此处,可有此事?” 那掌事仔细想了想道:“回侯爷,确有此事。” 赵廷美与李从善飞快的对视一眼,接着说道:“难不成是什么名家墨宝如此慎重的封存在这里?韩王可是琴棋书画的行家里手,可否取来一并鉴赏?” 机要馆掌事连忙回到:“回侯爷,倒不是什么名家墨宝,只是一位南唐将军的画像,王大人交办时也未曾说明画像用途,只说小心封存,不日将会派上用场。” 赵廷美与李从善的心跳都已加快。 赵廷美接着问到:“如此这样,更是让人遐想,不知可否劳烦大人取来一看?” 掌事面露难色,“下官职位卑微,没有王大人的命令,不敢擅作主张,还请侯爷体谅!” 赵廷美接着问到:“这画像可算机密?可有蜡印封存?” 掌事道:“回侯爷,虽然这幅画像王大人甚为谨慎,但考虑可能随时调用,因此并未使用蜡印。” 赵廷美面露喜色,“既然没有蜡封,就不会是什么机要秘密,而我二人对这画像也是一时兴起,不知掌事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们一观?” 掌事左右为难,急得头冒冷汗,不住的说着:“这个,这个” 赵廷美离开座椅走到掌事面前,笑着说道:“此事确实为难大人,但若咱们都不透露口风,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南唐来的东西,韩王自然感兴趣,作为友人我也是顺水推舟,难不成你要本候在韩王面前颜面尽失么?”边说着边掏出一锭金子,递给掌事手中道:“大人放心,凡事自有本候担当。” 那位掌事哪里被如此看重过,听到赵廷美称自己为“咱们”,又是金子,又是允诺,早已失了自己的主张,虽然心知不妥,但还是头晕脑胀,脚步跌撞的取来画像。 李从善展开画像的手抖个不停,打开卷轴,睁大眼睛准备仔细辨认一番,但看到画像的那一刻,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一股寒流直刺心脏。此人根本无需辨认,在南唐战功卓著,声名显赫c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又有几人?李从善甚至闭上了眼睛,此人受中宗c后主两代皇恩,连他都要叛变,难道真是上苍要亡我南唐? 赵廷美看李从善神色大变,料他已知其人。便镇定的接过画像还给掌事,又客套了一番。当然,对这些细节李从善已不再关心,此时他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 赵廷美拉着李从善走出机要馆,怕王仁瞻看出异样,也未前去告辞,只安排下人转告说枢密使大人公务繁忙,不便打扰,先行告辞等等,出得枢密院,便连忙送李从善回韩王府邸。 待到韩王府,赵廷美悄声问到:“何人竟使子师兄大惊失色?” 李从善目光仍然有些呆滞,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赵廷美来问,只缓缓吐出三个字:“林仁肇”。 赵廷美听闻也倒吸一口凉气,威震南北的“林虎子”虽从未谋面,但早已如雷贯耳。 李从善回过神来,心急如焚地说道:“贤弟,此事片刻耽误不得,此人谋逆,我皇兄便危在旦夕。我这里修书一封,将此事原原本本的记下,恳请贤弟安排可靠之人带上我的信物送到南唐。若皇兄有何闪失,我李从善便也不想独活了,我们兄弟性命交托在贤弟手上,贤弟定要出手相救啊!”说完已是声泪俱下。 赵廷美听他说的凄惨,不禁也恻然道:“子师兄莫慌乱,既然我赵廷美肯将此事告诉你,就没打算袖手旁观,你快快修书,我自当安排!” 两个时辰后,赵廷美的亲信护卫便带着韩王书信及信物匆匆上路了。 又过半个时辰,王仁瞻已经将韩王府的一举一动报告给了赵光义。 赵光义深藏不露的脸上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吩咐道,“稍稍难为一下那报信之人,最好带点儿轻伤,这样更加可信。” 王仁瞻心领神会道:“遵命!” 赵光义眼光一闪道:“我这位三弟,对人倒是一片赤诚,只是没有脑子的赤诚只会帮倒忙!” 王仁瞻略微有些不安的道:“不知侯爷知道真像后会不会埋怨被人利用。” 赵光义淡淡的说道:“出身帝王之家,本就比平常人家的孩子要多一些承受和担当,他早一些明白是对他好!” 王仁瞻点点头。 赵光义接着说道:“听闻程太医最近颇受恩宠,内宫嫔妃以上均由他出诊伺候,你传话与他,让他与王总管好生配合,务必要获得天子的信任。” 王仁瞻道:“下官遵命!” 赵光义道:“上次你说程太医正在研制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毒药,此事可有进展?” 王仁瞻连忙回道:“已很有进展,只是药效还不够理想,毒性欠佳。” 赵光义道:“不要操之过急,稳妥为上。” 王仁瞻道:“臣明白。” 赵光义喃喃道:“一场好戏应该就快上演了吧?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吧!” 王仁瞻虽然不甚明白要准备什么,但他仍然乖乖的垂首道:“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十九. 孤胆英雄 孤注一掷 任何悲剧仿佛总带着必然,这次也不例外。 南汉灭国后,宋军班师回朝,竟然给南唐修书以“军队疲惫不堪”为由,要求借南唐境内水路行军以节省路上时间。这已经不是国家颜面的问题,而事关国家安危,李煜得知后急召林仁肇c朱令斌返京商议对策。林仁肇在返京的路上得知林瑾瑜奉旨护送南唐叛逆家眷,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令林仁肇悲愤交加,已是触碰到心中的底线,誓言必与宋师一战。但林仁肇并非莽夫,纵使战刀已经出鞘,但能不能一雪国耻家仇他深知还需迈过一个难关,那便是李煜的怯懦。 林仁肇思虑良久,心中已有谋略,而生死已置之度外。 返回金陵,林仁肇便跪倒在李煜面前。 李煜对于这个手握重兵,享有威望的诤臣内心是又敬又畏又无奈,他也心知此人忠心耿耿,一心只愿江山稳固,但其执拗与强硬的做派,也着实让自己倍感压力。李煜心知林仁肇对比皇甫继勋,无论忠心c威望还是才能都有着云泥之别,但自己宁愿面对皇甫继勋,因为后者从来都能摸准自己的脾气,君臣相处融洽,忠臣与弄臣的区别大概于此。 就在李煜琢磨忠臣弄臣的功夫里,林仁肇一直伏地不起,李煜心下有些奇怪,便唤道:“林将军风尘仆仆,还是起来说话吧!” 林仁肇抬起脸庞,已是满脸泪痕,李煜心下大惊道:“爱卿何故如此?” “陛下,当前我朝节节受辱,无力雪耻。臣深受中宗c陛下两朝皇恩,手握军机,驻守边关重镇,深知责任重于泰山,自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己。可是,陛下”林仁肇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臣每每独坐军帐,满怀心事只有托付孤灯,臣不甘,臣有愧!臣不甘的是手握重兵却不能捍卫王朝尊严,臣有愧的是纵使一死也愧对先皇啊,陛下!” 宋朝的步步紧逼让李煜也深为痛苦,他可以忍受割地进贡,却难以忍受再三的恃强凌弱,林仁肇的话刺痛了骨子里那份清高,李煜黯然道:“是朕有愧,是朕愧对列祖列宗!” 林仁肇拭去泪水,眼神多了些许光芒:“陛下,今日请恕臣之失态,臣如鲠在喉,恳请陛下让仁肇放手一搏,事成,陛下可获得回转之机,中兴朝廷有望。事败,仁肇愿一人担责,与朝廷无干!” 李煜凝眉道:“将军打算如何放手一搏?” 林仁肇动容道:“陛下,当前宋朝刚刚灭了南汉,主力不日将从岭南班师回朝,我军探得,宋军劳师疲旅,人困马乏。既然提出要借道我唐境地,不如将计就计,埋下重兵,趁其返程不备,摧毁其主力。此乃最后之良机,如若放虎归山,待其养精蓄锐后必践踏我朝,到时,社稷不保,生灵涂炭!” 李煜仔细琢磨着林仁肇的话,他心下明白林仁肇说的句句在理,可是,与宋朝公然决裂,他下不了这个狠心,也没有这个勇气。 李煜的犹豫不决完全在林仁肇的意料之中,他在心中深深的叹息,也在深深的遗憾,他想起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想起了与自己聚少离多的夫人,对不起了,为了自己的使命,只能将你们抛之脑后。林仁肇一脸坚毅的说道:“臣深知陛下的顾虑,万一事败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故而臣已思虑好万全之策,待臣举兵之日,陛下便立即驰报宋朝,称林仁肇据兵谋逆,并请求宋朝廷出兵剿灭叛军,如此,则与陛下无干。” 接下来的话才是要害,林仁肇纵使以万箭穿心,但他仍然咬着牙齿一字一句的说出:“如臣事败,请圣上以谋逆罪诛臣九族,如此,以明圣上于宋朝并无二心,乃是乱臣贼子所为”。 李煜听到这里,不禁心下一紧,他纵使孱弱,但也一项心怀仁慈,听闻有臣子愿为自己的江山搭上九族性命,赔上一世骂名,不禁又感动,又紧张,又担忧,他连忙起身,走下龙椅,口中说道:“林将军,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啊!”他伸手想扶起林仁肇,但林仁肇仍跪地不起。 后主木然垂首道:“爱卿今日托付肺腑之言,令朕着实感动。朕坐在这龙椅上要威严,要智慧,要狠绝,也因此朕的心里话谁也不能说,谁也都要防着。但今日也请爱卿听朕说几句心里话。”后主面露悲戚之色,“朕有五位皇兄,论聪明才智,论帝王气度,均在朕之上,朕从未想过去当这个皇帝,天命让这五位皇兄离世,这皇位朕是不得不接。爱卿,这是个苦差啊,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朕只想吟诗作赋,泛舟湖上,隐身世外,远远的离开这硝烟烽火,离开这权势倾轧。朕做不了创业之君,朕只能守着祖宗的这份基业。能多守一天是一天,能多守一阵子是一阵子”说着,李煜也落下泪来。 林仁肇抬起身子说道:“陛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话未说完,李煜摆了摆手,打断了林仁肇的话说:“也许是朕过于悲观自封,若宋朝果真要出兵,这天下始终是要姓赵的,朕只能寄望于赵匡胤念在我朝恭谨侍宋已与藩国无异的份上,让我们君臣偏安在此,也免得战火涂炭子民。若真难逃劫数,我朝凭借着长江天险,宋军未必敢贸然进犯,纵使强行渡江,这些年来我朝水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伤敌元气抑或御敌于外皆大有可能,只是,只是我朝万万不可落下口实,给宋军讨伐的理由!” 话听到此处,林仁肇一腔热血像瞬间被倾倒在冰窟中:“陛下可听过赵匡胤曾口出狂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此人乃是一代枭雄,怎会容我们君臣偏安在此?待宋朝主力养精蓄锐后,下一个目标必是我南唐无疑!这一点天下人皆知,为何唯独陛下不知?!” 林仁肇说道此处,分明已经看到李煜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林仁肇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他要握住着最后一丝机会,为此他甚至愿意抛却全族性命与名节,林仁肇再度伏在地上哭诉道:“陛下,听臣一言,自古只有打不败的王朝,没有渡不过的江河!我朝切不可孤注一掷,过分依赖长江天险。眼下是最后的一丝生机,稍纵即逝,错过,再无回旋余地。” 李煜心生疲惫,他觉着自己已经和林仁肇掏心掏肺了,此人还如此执拗,不觉神思倦怠的挥了挥手道:“朕该说的也都说了,爱卿有爱卿的想法,朕也与朕的主张,今日朕也乏了,爱卿请回吧,此事改日再议。” 林仁肇太明白了,君臣共事十余载,李煜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般的帝王,纵使拒绝也是十分的含蓄,所谓“改日再议”不过是“切莫再议”的意思。 林仁肇怎么也不能明白,自己用满门鲜血为朝廷铸就一条可进可退的道路,居然连皇帝陛下的一点血性都无法唤起么? 仿佛血还没开始流,就已经凝固在自己体内,看着正在起身离去的李煜,林仁肇起身呼喊道:“圣上啊,此计几乎万无一失,林仁肇甘心以全族性命换取一方平安,此心日月可鉴,还望陛下玉成!” 李煜不再说话,默默起身扶着内侍向殿后走去。 林仁肇悲愤满腔,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次战机就在刚刚离去的那个人的偏安与怯懦中殆尽,憋屈多年的郁闷汹涌澎湃,激荡着林仁肇的每一个毛孔,他举起双手,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仰天长叹,悲凄的哭道:“烈祖c元宗皇帝在天有灵,愚臣空有一片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力,愧对先皇,愧对社稷!” 最后的呼喊耗费掉最后一丝力气,伟岸雄壮陡然颓废,林仁肇踉踉跄跄向殿外走去。 心已破碎,回天乏力。 李煜回到后殿内心也颇为复杂,于理,林仁肇的谋划值得一试,可是于情,自己既不愿主动与宋决裂,也不愿白白折损忠良之臣的阖族性命,这份苦楚矛盾的心情谁能理解?连林仁肇都不理解,还指望天下人理解么?万千烦恼汹涌在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抒却,于是吩咐小内侍备纸碾墨,意欲将满腔苦闷付诸笔端。 还未落笔,只见一名传事太监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见陛下正在静思凝神准备填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满头汗。 李煜见状便问:“何事?” 那传事太监立刻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来道:“启奏陛下,韩王派人自汴梁冒死送来亲笔信一封,送信的人浑身是伤,所幸性命无忧,现正在殿外候着,说有要事禀告。” 李煜吓得笔“啪嗒”一声落下,墨汁溅的满纸,慌道:“莫非韩王遇到什么不测?快传快传!” 片刻后,一位遍体鳞伤仆役打扮的壮汉被带了上来。 李煜见状更是心急如焚,还未等此人行礼便立刻问到:“出了什么大事,需如此冒死送信?” 这名壮汉磕头说道:“小人参见江南国主,小人乃是宋朝平昌候府赵侯爷的亲兵,我家侯爷与韩王交情深厚,京城人尽皆知,因韩王行事不便,便请求我家侯爷安排亲信送来韩王亲笔书信一封,以及信物玉佩一枚。”说着将书信即玉佩递给内侍,由内侍在呈给李煜。 这壮汉接着说道:“韩王还让我家侯爷吩咐小人,让小人带话‘信上所言千真万确速速决断’。小人虽不知信的内容,但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一路狂奔,兴许是走漏了风声,这一路遭到围追堵截,所幸小人武功高超,不辱使命。” 李煜边听此人说着,边接过玉佩与书信,皆出自韩王无疑。 手不住的抖,冷汗已经密密的冒出。 好不容易展开信纸细看,刚读几个字后李煜脸色大变,手足冰冷。 信上的字,字字戳心! 旁边伺候着的太监见李煜神色不对,忙奉上一碗茶水。李煜也想抿两口茶水稳稳心神,谁知接茶水的手颤抖不稳“哗啦”一声,连茶带碗跌了个粉碎。底下伺候的太监,吓的已是跪了一地。 这声响也让李煜缓过神来,他强打起精神先是吩咐把那报信的壮汉带下去好生养伤,接着,又展开那封信,再看一遍。 只是看了几个字便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待再睁开时,已是双目微红。 有那么一瞬,李煜也怀疑此事的真实性。但是,谋逆是任何一个君主的软肋,足以让人丧失基本的理智与判断。况且信上所说的证据确凿:叛臣的画像都已经封存在汴梁大内,乃是韩王亲眼所见;豪门大宅已经虚席以待,乃是北宋皇帝的亲弟弟亲口所说;信乃是韩王求了平昌候也就是北宋皇帝的弟弟,冒着生死风险千里传书,证据不假,那结论怎么又可能有假? 反了,反了,真的反了! 谋逆,谋逆,李煜只觉着眼前发黑,忽而觉着悲哀,忽而觉着愤怒,怨恨苦毒弥漫心间。 刚才这个人还说着什么将九族性命托付社稷安危,原来是乱臣贼子!说什么起兵之时以叛乱之名报告北宋请求支援,原来是真的叛乱。还说什么要先行呈报北宋,是不是还要利用朝廷给他的谋逆通风报信?如此阴险狡诈,如此背信弃义,枉我两朝皇恩李煜怒的瑟瑟发抖。 愤怒中,李煜满心想着如何让满朝文武大臣知道这叛臣嘴脸,如何要昭告天下,让人人以为不齿。但愤怒稍稍平息后突然意识到,这个“谋逆”之人手握重兵,与朝中重臣盘根错节,如果打草惊蛇,引起哗变,再与北宋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 李煜霍然起身,来回踱步,“啪”的一声把密信拍在了龙案上。 刚刚起身片刻的太监们又给吓得齐齐跪下。 “来人,火速传朱令斌与皇甫继勋觐见”李煜喊道。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二十. 深明大义 江岸悲戚 要说这天下什么事传的最快,一定是丑事。 默默无闻的樊若水随着北宋国书一夜之间天下闻名,很快便传到了樊若水的家乡,池州城。 这日,池州城青阳县的田渔村来了一队威仪的人马,官兵着黄金甲骑高头骏马,阳光下盔甲闪着金光,骏马的毛发也油亮生辉,招展的锦旗上偌大的“唐”字及“御”字。 这田渔村临近江边,村民半渔半耕,但因山路蜿蜒交通不便,加之土地贫瘠,因此十分的清苦。待人马到来,村里头几个有见识的惊道:“御林军,御林军来了!”听这一嗓子喊,胆儿小的已经夺路而逃,赶紧回家,禁闭门户。胆儿略大的却跟在队伍后头想瞧个热闹,刚跟着走,突又听得后头锣鼓喧天,众人回头一看,原来知府c知县大人都来了。如此大的阵势还是第一次看见,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看热闹的队伍又少了一半,只有些许个不怕死的村民还远远的跟着。 众人心里很是奇怪,咱这穷乡僻壤的一不挨着官道,二没住着什么大人物,何来如此阵势?心头正犯着嘀咕,只听队伍前头一个带路的当地人向一个军官首领说道:“军爷,前头就是樊若水的家了。”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听说这樊若水通敌叛国,跑到宋朝卖命,他们一定是来抓人的。 浩浩荡荡的人马来到一处破旧的农舍院门外,一圈半人高的栅栏随随便便的围住,院内还晾晒着渔网,一样的破损不堪。传事儿的衙役飞奔上前,想要打门,却发现实在没有必要,这门不过是几片木板拼凑而成,连门锁都没有,便推门而入。 衙役进得院来刚到房门前,只见一位黝黑的壮汉搀扶着一位满头银发,衣衫破旧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老妇人正是樊若水的母亲,搀扶着她的人便是樊若水的兄长。樊父早逝,樊母含辛茹苦带大两个孩子,因樊若水自幼聪慧,家中竭尽所能供其读书,养家糊口全靠几亩薄田以及老母与兄长江上捕鱼,日子十分的艰辛。家中如此窘境,樊家兄长而立之年连门亲事都说不上,樊若水又屡试不中,村里不少人劝樊母不要再让小儿子读书,早点农耕打渔的好帮衬家里,但樊母均不为所动。前一阵听说自己儿子为了荣华富贵投奔了宋朝,樊母坚定的认为那都是流言蜚语,并不当真。 樊氏长兄战战兢兢的迎了上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早以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在地上,嘴中不住喃喃道:“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青阳知县上前说道:“樊家老大,快快收拾东西,随御林军过江,樊若水在宋朝做了官,要接你们全家过去团聚。” 樊氏长兄越发惊慌失措,颤声说道:“小人一家不要过江,小人一家哪里也不去。求大人开恩饶命,饶命!”说完就忙着磕头。 樊母缓缓走了上来,向着青阳知县说道:“敢为大人刚才所言可是当真?” 青阳知县道:“难道本县令还哄骗你们不成,门外是御林军,御林军可明白?那是皇上派来的,谁敢儿戏?” 樊母仿佛根本没在意什么御林军的事儿,不依不饶的说道:“大人说我儿在北宋做官,此事当真?” 青阳知县已有些许不耐烦的说道:“当真,你家樊若水屡试不中,怀恨在心便投奔了宋朝,听说已经发达了呢!要是没发达,那宋朝也不会要求朝廷接你们过去,你家老二倒真是个人才!看不出啊!” 樊母定定的站在原地,仿佛呆住一般。 樊氏兄长已经哭喊道:“大人们饶命,我家内弟一时糊涂,犯了大罪,但他做的事情我们母子并不知情,还请开恩放过我们。我们哪里都不去,我们就在这里打渔种地!大人们饶命,饶命啊!” 樊母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儿子,呆呆的说道:“你不要再求了,这是个死罪,而且就是死了也不亏,可能还是死了干净吧!”话为说完,人已似老了许多。 御林军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军官来到樊母面前,轻声说道:“老人家多虑了,此番确实是护送你们北上,别无他意,虽然樊若水投宋,但,但说到底,也是骨肉至亲盼着团聚,老人家还是收拾行装快快与我们前去。在下姓林名瑾瑜,奉圣上旨意,负责护送老夫人一家,沿途定会保护周全。” 樊母眼中的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庞流淌:“林大人,我不明白,樊家出了叛徒,愧对朝廷,朝廷为何送我们去团聚,这叫团聚么?南唐才是我的家,宋朝再好也不是故土,樊家生出这样的逆子我对不起他死去的爹,也对不起这里的乡亲!我只恨自己不死,还要受这份罪!” 林瑾瑜真诚的说道:“老夫人深明大义,瑾瑜实不相瞒,北宋朝廷借着此事故意来羞辱我朝,如不从命,只怕会落下讨伐口实,故此,瑾瑜恳请老夫人赴宋以息事宁人。” 樊母身子晃了晃,亏得被林瑾瑜扶住,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林大人稍等,待我回屋收拾收拾便上路。” 瑾瑜心中升起一股悲凉和无奈,如果没有战争和尔虞我诈,怎么会让这样的一个老母亲悲愤难当? 樊家周围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见状愤愤不平,只听一农夫说道:“这樊家老二看来是真当叛徒了,朝廷也忒好欺负了,不杀也就算了,现在还好生伺候着给送到江对岸,这是自己打自己脸吧?”旁边一个接话道:“朝廷胆小怕事,怕得罪那北宋。”立刻有人接着说:“朝廷胆小,咱们不胆小,村上出了这样的叛徒,还不赶紧把他樊家砸个稀烂。”立刻有好事之人,准备了各种污秽及石头,打算趁乱砸个痛快后一哄而散。 刚要动手,就见一个将领搀扶着樊母走了出来,村民们眼疾手快,骂骂咧咧的动手砸了起来。 一片混乱中,突然听到搀樊母的将领声如洪钟的喝道:“住手!”村民们被吓得一愣,不觉停下了砸骂。此人立刻又说道:“乡亲们,还请手下留情!听林瑾瑜说几句!”山野村民何曾听到过朝廷的人如此客气的说话,不觉都静了下来。 林瑾瑜拱手致礼说道:“父老乡亲们,你们痛恨叛徒,是因为你们爱故土。林瑾瑜和你们一样,也曾因为这趟差事而羞愧难当。但是,林瑾瑜今日得见樊老夫人,乃是深明大义之人,林瑾瑜敬重樊老夫人,而她也是你们朝夕相处的邻里,她的苦和累你们是看在眼里的,那樊若水一人叛逆与亲人无关,还请乡亲们放过这六旬老人!林瑾瑜在此谢过!”说完,瑾瑜抱拳施礼。 这边,樊母带着樊氏兄长跪倒在地哭道:“樊家对不起乡亲们,对不起朝廷!今天就算被责打也毫无怨言,只是恳请乡亲们让我先去见见那逆子,我老太婆怎么都不能相信他,他竟然”樊母泣不成声,“若是,若是,我老太婆还能回来,一定做牛做马赎罪,报答乡亲们,报答朝廷!”说完,樊母磕头伏地不起。 刚才吵嚷的村民们面面相觑,一个年长的老者长叹一声说道:“若樊老二果真叛国,你们这一去,就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说是我们这里的人若我们冤屈了他,那这里还是你们的家乡”村民们听闻,默默的分开两侧让出一条路来,林瑾瑜屈身扶起樊母向外走去,一行人上马c上轿c启程。 来至江边,早有一队官船恭候。船将驶向江对岸的宋境舒州,双方约定在江边等候。 前头有轻巧快船开路,大船也起了锚,船夫合力撑开船只,驶向江面。 林瑾瑜站在船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心中满是惆怅。这是他第二次赴宋。第一次是和茶叶商人萧云一起,虽然一路乔装改扮,小心翼翼,但心中满是报效国家的豪情。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也仿佛已很遥远。而这一次赴宋,虽是奉命而行,光明正大,但这内心却忧虑重重。 还会有第三次赴宋吗?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境? 船开了半个多时辰已近江对岸,一路上瑾瑜不时照料樊母,樊氏一家颇为感激。 远远望向对岸,已经看得到岸上有人马等候。此时的樊若水投靠北宋不过数月,虽说才学并无十分过人之处,但论起隐忍和心机无人可望其项背,因此颇受信任和器重。此时的他再无落魄时的自卑,却因一朝得势而迫不及待的想宣告众人,尤其是在南唐和自己亲人面前更是想大大的表现一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衡过去的失落。 樊若水衣着考究,虽并不是官服,但身后的仪仗却是官家阵营,正所谓狐假虎威,也自有一派威风。 船队靠岸,林瑾瑜率众先行下船通报。当他与樊若水相向而立时,如电火石光般掠过脑海,片刻后他认出了樊若水便是当年的文觉,心下颇为震惊,不禁说到:“樊先生,不,文觉师父,别来无恙?” 樊若水心中怨苦齐聚,再没想到来者竟是林瑾瑜。人发达后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见过自己窘相的旧日相熟。 还未等他说话,林瑾瑜又突然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次见到樊先生,第一次在金陵城,先生险些伤于瑾瑜坐骑之下,第二次在广济寺,那时先生是位出家人。我没有说错吧?” 樊若水吸了一口气,原以为终于可以挺直腰板,但三言两语被人拆穿老底,而且他懊恼的发现自己还是如此的没有底气,尤其在这个叫林瑾瑜的人面前。樊若水阴沉着脸正想着如何对答,刚巧他看到自己的兄长搀扶着母亲走来,林瑾瑜见到樊母走来,也便不再多言。 樊若水迎着母亲快步向前,接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樊母磕了三个头,说道:“可把娘盼来了,儿子现在发达了,娘以后就跟着儿子享福吧,再也不用受苦作难了!” 樊母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头,泪如雨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犯再大的错也是自己的孩子。 樊若水见母亲只是流泪便说道:“母亲切莫伤心,快随儿子回家去,以后尽享荣华富贵,再不用风餐露宿了!” 樊母摇摇头颤声说道:“儿呀,你知道你的家在哪里吗?” 樊若水不禁一怔。 樊母道:“咱们的家在南唐池州,这里是宋朝,再好也不是家。娘过去吃苦受累但心里头高兴,想着我儿必能成器。可现在,现在这是什么?就算能享荣华富贵,可是,咱的这心真的能安吗?!” 樊若水脸色泛红,面露愠色道:“母亲可是听人搬弄是非说了什么?儿子现在能施展生平所学,能让母亲兄长过上安乐日子,为何不能心安?” 樊母连连摇头哭道:“娘和你哥哥竭尽所能供养你读了这么多书,你却连基本的道义都不懂,你为何要舍弃故土投奔这宋朝?你难道不知道这宋朝一直要取我南唐天下,你这不就是背叛朝廷么?” 樊母拭了拭眼泪,满怀希望的说道:“好孩子,你一定是一时糊涂,咱不在这里了,你跟娘回家去,就是几间草房,几亩薄田,娘不要荣华富贵,娘守着你们兄弟就心满意足了!”樊母说完就去拉樊若水的手,仿佛拉着最后一丝希望。 樊若水憋红了脸,甩手道:“母亲,您都瞎说些什么?您这都是妇人之见,儿子在南唐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飞黄腾达,现在儿子做到了,您却要儿子回去?我不会回去的,我吃了多少苦才得到现在的一切?您不会明白的!” 樊母眼中那一丝明亮的眼神被绝望取代,“你是甘愿做个叛徒也不跟娘回去?” 樊若水又急又怒的说道:“娘,儿子不是叛徒,儿子是弃暗投明,那南唐迟早有一天会灭亡” “住口!”樊母一声怒喝,樊若水也是一惊,自己的母亲一直是逆来顺受,今日为何固执己见? 樊母不住的颤抖,指着樊若水说道:“你你读了一肚子的书却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明明是你贪图富贵却还说什么弃暗投明,要都照你这样说,每个南唐老百姓都应该跑到北宋来了不是?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樊若水又羞又愧道:“娘,您现在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说,在这里说这些让人看笑话!” 樊母道:“你既怕人笑话,为何要走这条路?你既怕人笑话,就心中还知道好歹,若你现在能跟娘回去,还是娘的好孩子,但,但你若是不回,我,我便是死也不会瞑目!” 樊若水恼羞成怒的喊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会回去!是娘你应该跟我回去,等你吃上山珍海味,住上豪门大宅,你就知道,那些道义本来就是虚伪无用的!” 樊母的一缕白发垂在了额前,辛劳而早衰的脸庞泪水也干了,樊若水的这几句话浇灭了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樊母仰天喊道:“樊家列祖列宗,我对不起你们,没管教出好儿子,我有罪,我有愧啊!”这句嘶喊仿佛耗尽生命的一丝力气和希望,樊母垂下头来,再不发一言。 樊若水想着母亲一时难以接受,骂完了也就结束了,便上前来搀扶母亲,岂料樊母袖中早就藏好了一把尖刀,还未等樊若水近身,便抽出尖刀直刺自己的喉头。 樊若水怎能料到这一幕,早已吓呆在原地,樊家兄长一声凄厉的惊呼,几乎昏厥过去。 站在樊母不远处的林瑾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想夺下尖刀,饶是这样已然来不及了,这樊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刺的又快又深,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樊若水的衣襟上。 林瑾瑜急忙扶住要倒下的樊母,鲜血汩汩的流淌,樊若水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他母亲的血,也仿佛是自己的血,他已面色苍白如纸。 樊母倒在林瑾瑜的怀中,气若游丝,面带着些许笑容望着樊若水气若游丝地说道:“儿啊,娘那还是死了痛快些儿啊,你走这条路对不起祖宗,我死了希望能给你赎些罪儿啊,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个贫苦一生,曾满怀希望的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绝望而去,果然不曾瞑目。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林瑾瑜怀抱樊母悲痛的喊道:“樊老夫人,你何苦如此,何必如此!”江风悲呜,乌云翻滚,众人皆垂泪不已。 樊若水呆呆的看着母亲的遗体,似已痴傻,也不知过了多久,樊若水像疯了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林瑾瑜,抱着母亲嘶声哭喊道:“母亲,母亲,你怎么这么糊涂,哪有母亲不盼着自己儿子出人头地的呀!?儿子现在做到了,你却看都不看一眼,你这是为何,为何要陷儿子于不义啊?!你一定要让天下人都耻笑我樊若水吗?母亲,母亲” 一旁的林瑾瑜悲愤难当,厉声说道:“樊若水,樊老妇人深明大义,是你自己要陷自己于不义,是你自己要让天下人耻笑,你若迷途知返,何能让樊老妇人绝望而去?!” 樊若水双目如血,声嘶力竭用手指着林瑾瑜喊道:“林瑾瑜,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投胎投的好而已,轮不着你来教训我!什么是迷途?什么又是正途?我食不果腹,失魂落魄被众人耻笑时,我心中的苦谁能体会?你若有一天被天下人辜负,发现你所忠诚的却给你最大的伤害时,请问问自己可还能不能分清什么时迷途,什么时正途?!” 樊若水呜咽着c挣扎着抱起樊母冰凉的身体,他兄长要上前帮忙也被他甩开,一路步履踉跄的走向远处。 地上一片殷红的血渍,未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二十一.山雨欲来 晚来风急 船队回程,沿水路返途金陵。 船行大半日,风云突变,江面突然刮起了凛冽的寒风,江涛猛烈的拍打着船舷,碰撞起一团团的浮沫,带着咸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天暗了下来,上升的水气弥漫成雾,又积聚成阴霾,笼罩江面。 林瑾瑜走出船舱,樊母的死如巨石般压在胸中几乎无法呼吸,眺望阴暗翻滚的江面,更觉心中烦闷不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距离金陵附近的扬子渡口已经不远,江雾弥漫的江面,一叶扁舟飘然而来,一白衣人立于舟上,拦住了船队去路。 侍卫火速通报,林瑾瑜举目眺望,连忙吩咐缓缓靠近扁舟,待距离临近,便凌空跃起,如飞燕般纵身跃上扁舟,原来是他的师父唐世旷,林瑾瑜连忙行礼道:“弟子拜见师父,师父在此等候,是有要事吗?” 世旷老人面色阴沉,一扫往日洒脱,似有千言万语,但还未说起,已是面露痛苦之色,叹了口气方道:“瑾瑜,你随为师云游可好?” 林瑾瑜早已发现师父神色异样,心下已经暗惊,不知何事竟能让疏离不羁的师父如此不安,待听到这句完全摸不到头脑的话,更是惊心动魄,微微变色道:“师父何出此言?” 世旷老人似不忍与瑾瑜四目相对,故意将眼光调向远方道:“未来将有突变,为师怕殃及于你,故而问你是否愿意与为师云游四方” 瑾瑜眉头紧缩道:“师父可否明示?纵有突变,瑾瑜乃是朝廷命官,况且至亲好友均在金陵城,师父纵然一片爱护之心,瑾瑜也难以独善其身,一走了之” 世旷老人低下头,悲凉的轻声说道:“为师早就料到你会如此作答,也罢,注定要发生的迟早都要面对,只是,只是为师希望,无论状况如何,你切莫冲动行事!为师此番前去寻一个人,待为师返回再做计议,你可能答应?” 林瑾瑜跪下道:“师父吩咐,弟子焉有不允之理?只是还请师父告知到底发生何事,令师父如此沉重?” 唐世旷故意避开瑾瑜的追问,眼中露出痛苦之色道:“你自十岁便跟随为师,为师视你如己出。人生诸多痛楚为师纵然有心却也无力为你遮挡,只有你自己去面对切记为师吩咐,不可轻率,你快快回家去吧!” 瑾瑜想要追问,但知道师父的脾气,况且今日之情形明显是刻意不说,瑾瑜只得拜别师父,待返回船上便吩咐全速奔赴金陵。 天气愈加昏暗,还未临近傍晚,但已夜幕四合,江霾将数丈外的江岸遮挡不见,林瑾瑜内心愈加不安,记忆中从没有如此手足无措过。 猛烈的江风短暂的推开雾霾,岸上站着一群人皆是白衣白衫,披麻戴孝,突然,雾霾聚合,一切又掩映不见,诡异c苍凉 船上的人俱已大惊失色,林瑾瑜急促的催促船只快快靠岸,岸上的一群人也已飞奔而来,其中一个人跑在最前,已经哭喊起来。 是云风!披麻戴孝的云风! 瑾瑜但觉血液凝固,天旋地转,握着剑的手心全是冷汗,脸色瞬间苍白如雪! 云风一脚踏上了船,扑通一声跪在瑾瑜跟前,抱住瑾瑜,嗓子嘶哑的几乎发不出声,呜呜的哭道:“公子,公子,你可回来了!老爷,老爷他突发旧疾,殁了,殁了啊!” 林瑾瑜有那么一瞬仿佛是痴了,没有任何反应,接着他想大喊一声:“你在胡说什么?”还未出口,突觉天地轰然落幕漆黑一片,耳边一片寂静,便直挺挺的向后昏倒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嘈杂的含糊不清的呼唤,与意识同时恢复的是那巨大的痛苦,瞬间抓住了林瑾瑜的心脏。 林瑾瑜狂喊一声:“不!”天地为之一震。 随着这声狂喊,人已从船板上一跃而起到了岸上,夺过离的最近的一匹马缰,闪电一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远处,林府的大门上挂着素縞,点起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上面大大的“奠”字在风中摇曳,仿佛怕人看不清楚。 瞳孔收紧,心已炸裂。 林瑾瑜在府门口下马,早有家人迎上前来,又是白色。 他走的很慢,仿佛是想慢一些进入一场噩梦。 灵堂设在了正厅,母亲被人搀扶着也迎了出来,到处都是白色c白色!连母亲的头发也变成了白色,离家的时候母亲的头发不还是黑色的吗? 瑾瑜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母亲怀里,喊道:“娘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爹爹是怎么离开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林母紧紧搂着瑾瑜,母子的眼泪融在一起,这是她世间仅剩的亲人,生怕一松手也会离她而去。林母哭着说道:“孩子,先去拜拜你爹爹”话未说完,已经说不出话来。 瑾瑜回头看着灵堂上的灵牌和棺木,还未起身,只觉着天旋地转,挣扎着起身,但觉喉咙一阵咸腥,接着便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吓的忙要上前搀扶,被他挥手挡住,踉跄的走向灵位。 这几步路应该是世间最难走的路,挣扎走完,便崩溃般扑倒在地,失声痛哭道:“父亲,父亲!您连孩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您怎忍心就这样走了?您还有一腔报国之志,您要守得一方平安,这些都还没有实现,您怎抛下我们离去?父亲啊” 瑾瑜痛哭着抬起头对着灵牌,仿佛这木头可以医治他的哀伤,给他一切疑问的答案。 灵牌上写着“先夫林仁肇之位”除着几个字外,并无谥号追封。林仁肇位高权重,死后竟无朝廷赐予的谥号,这极为不同寻常,也只有一种可能——朝廷认为他有过失,甚至有罪! 深陷在痛苦中的林瑾瑜被这一点刺醒,只觉脊背发凉,血液凝固。 他双膝跪着挪移到林母面前说道:“母亲大人请告诉孩儿,父亲怎会突然而去?” 林母只是垂泪,说不出话来。 林府老管家林庆忠走上前来,对林瑾瑜说:“老夫人已疲惫不堪,公子扶老夫人进内室歇歇,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这林庆忠在林家已五十多年,对林家是忠心耿耿,办事稳妥细致,深得信任。老管家分明是有所担心,听老管家这么说,瑾瑜又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搀扶起母亲走向内室。 瑾瑜摒退众人,再次跪在林母前郑重说道:“母亲,为何父亲的灵牌上没有朝廷的谥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母亲一定告知孩儿真相。孩儿恳求母亲” 林母双目布满血丝,留下的泪水仿佛也如血泪一般:“孩儿快起来!娘不是不愿意说,只是此事蹊跷,你父亲在你离京期间回来述职,自进宫面圣后几天茶饭不思,愁眉不展,待要宽慰他,但他却什么也不说。后来,你父亲便返回了武昌驻地,没多久就传来了旧疾复发暴毙的消息。只因你不在,老管家亲自带人将你父亲的灵柩运回,他查验尸身时,”话未说完,林母声音颤抖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母亲你倒是说啊!” 林母颤声道:“尸骨是黑色的,乃是中毒而亡,千真万确” 林瑾瑜身体晃了晃,连忙用手撑住椅背。口中喃喃道:“父亲乃朝廷重臣,又身在军机重地,怎会中毒?” 林母又道:“跟随你父亲多年的部下告诉老管家说,当日,朱令斌与皇甫继勋突然来至武昌营帐,没过多久,你父亲便暴毙,接着朱大人接管了武昌军务,所属部队的一半官兵被皇甫继勋带回京城收编。你父亲走后,朝廷迟迟不赐封谥号,多位大人上书请奏,均无结果,谁也不知为了什么” 林瑾瑜豁然起身,转身就向门外冲去,林母担忧的喊道:“孩子,你去哪里?!” 林瑾瑜站定,从牙齿中迸出几个字道:“我去问个明白!”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林瑾瑜直奔马厮,寻得一匹马后便冲出林府,云风眼疾手快,也拖过一匹马一路狂追,他现在满心里只求能护住公子周全,唯恐再生差池。 夜幕降临的一处大宅内灯火通明,文华闪烁,远远的能听到丝竹之声,这是皇甫继勋的府邸。皇恩正隆,加之主人从不知收敛,故而此处极尽奢华,气势威严的门楣上悬挂六盏琉璃宝灯,灿若白昼,两扇宽阔的朱漆大门紧紧闭着,拒人于外。 林瑾瑜快马到来,用力一勒缰绳,胯下坐骑一声长嘶,人已经翻身下马,飞奔到门前用力打门,门内并无应答。云风随后赶到,先是笼住缰绳将马匹安置妥当,也随林瑾瑜来到门前。 林瑾瑜见许久没有回应,一扫往日的温文尔雅,提起真气,飞身跃起,身子斜斜落下的瞬间,对着大门已经连续踢出数脚,厚重的檀木门外用精铁裹复加固,居然被震的嚯嚯作响,里头的家丁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一群人打开大门,仗着人多领头的大喝一声:“何人胆敢到侯府撒野?!”话未说完,已被林瑾瑜一把推倒,连带倒了一片,众人被骇的说不出话。 林瑾瑜如若无人般径直向后院走去,对于这里,他是非常熟悉的,根本无需引路。 内院厅堂中莺莺燕燕,香艳无比,皇甫继勋被围坐正中,正在饮酒作乐。 林瑾瑜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气,面红酒酣的皇甫继勋不禁打了个寒战,旁边伺候的歌舞艳姬,也不觉停了下来,皇甫继勋挥挥手,众人纷纷识相退去。 林瑾瑜一步步的走向前去,站定后直直的盯着皇甫继勋问道:“告诉我真相!” “什么真相?”皇甫继勋故作镇定的问道。 “你与朱令斌为何突然到南昌驻地,其后就是我父暴毙,随后又收编部队,如此凑巧的事情怎会没有真相?” 皇甫继勋并不慌张,盯着林瑾瑜说道:“事情经过就是如此,哪里还有什么真相?世伯去逝我也十分难过,前日已去吊唁过,人有旦夕祸福,要节哀顺变啊!” 林瑾瑜目如寒冰,冷冷的看着皇甫继勋。 皇甫继勋被那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只得接着说道:“我与朱大人乃是奉皇命前去慰问边关驻军,不知为何,次日你父便旧疾复发,暴毙而亡,为避免激起军中哗变,火速奏报圣上后,由朱大人接手武昌军务,并抽调部分精锐由我带回整编以加强京畿防备,这有何不妥吗?” 林瑾瑜的目光冰冷如利刃,“我与你相识十余载,你瞒不过我” 刺骨的寒气让皇甫继勋开始慌乱起来,谋害林仁肇的阴影本就在心中挥之不去,如今被林瑾瑜问起,再好的演技也难以遮挡内心。当日,李煜盛怒中称林仁肇谋逆,自己并非不疑虑。一同奉召觐见的朱令斌想必也是如此,但那朱令斌与林仁肇同是守边大将,因“主和”“主战”政见不同,早生嫌隙,朱令斌自然不会为其辩解。而自己纵然怀疑谋逆的真实性,但是也因为林仁肇动不动弹劾自己积怨已久,若能借机除去,岂有痛快? 权势与政治斗争让人下了狠心,毒酒鸩杀林仁肇的计谋就在君臣三人间密谋完成。当眼见着毫不知情的林仁肇饮下毒酒时,皇甫继勋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慌乱与不安。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怕在夜深人静时会有魂魄突然而至。 此时的林瑾瑜便如这索命魂魄,皇甫继勋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一个飞身便来到近前,提起皇甫继勋的衣领,从牙齿中迸出几个字:“告诉我真相!” 皇甫继勋也是武将,一身武艺在身,但他自知在林瑾瑜的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因此并未反抗,侯府家丁见状早已将二人以及云风团团围住,只等皇甫继勋一声令下一哄而上。 林瑾瑜的眼睛离皇甫继勋的眼睛只有数寸,眼眶已迸裂渗出血珠,眼中却饱含泪水,皇甫继勋不忍也不敢再看,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用低的只有自己的听到的声音说道:“是圣上下的圣命,说谋逆之罪证据确凿,我们不敢抗命。” “什么证据?” “这个,这个我真的不知” 林瑾瑜瞬间松开手指,皇甫继勋不防重重的跌下,连忙用手撑住。 愣了一会儿神,林瑾瑜猛的转身离去,一群府兵家丁围成一个包围圈,紧随他的步伐而移动,但并未有人真的敢近身,待到府门口,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云风离去 林仁肇暴毙的消息传至宋朝,赵光义非常平静,平静的令王仁瞻和卢多逊也不敢把兴奋表达的十分明显。 赵光义淡淡的说,“林仁肇是个忠臣,此人有勇有谋,位尊将帅,却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威望极高。他是让对手都尊敬的人,只可惜啊,跟错了人,葬送了性命不说,还落个谋逆的罪名,所以说,跟对人永远比做对事情重要的多”说着,他意味深长的抬眼看了看二位心腹。 两人连忙低头称是。 收回目光,赵光义接着说道:“林仁肇一事要让两人知道,一是南唐李煜,他冤杀忠臣,昏庸之举足以让他懊悔不已。最好也让天下人皆知他的愚蠢。二是要让我的皇兄知道,我不费兵卒就为他扫清南下路上的拦路虎,这一功劳应该记在我的头上。” 卢多逊道:“臣这就去安排。” 赵光义道微微一笑道:“卢大人办事周全,我很放心。” “拔掉了林仁肇,兵发南唐再无顾及,我这就进宫与皇兄商量大计。”赵光义满怀雄心的说道。 宋境内,第一时间知道林仁肇暴毙的还有一个人,即是岳阳知府郑耀庭。早前,他将通判戚云暗通林仁肇之事以及证据呈报枢密院时,便立下一功,自然通过王仁瞻时刻探听着事态的发展。一听林仁肇被毒杀,立刻仗着有功,上书请求惩办戚云,得到王仁瞻首肯后,立时行动起来。 想到可以清算多年的老对头,郑耀庭憋了多年的一口气终于可以舒畅。 洋洋自得中,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戚云大难临头,郑耀庭毫不遮掩此事,因而传遍府衙。凑巧的是,郑府内有一名文书曾受过戚云恩惠,一直想报恩,性命攸关之际,这名文书探明情况后,便冒死前往戚府报信。 待一番禀告文书匆匆走后,戚云静坐堂中,近来的蹊跷以及心中的疑惑都一环环的扣了起来,足以连成一条铁链,扼紧喉咙,令人窒息。 通判府中死一般的宁静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好像过了许久,也仿佛只是片刻,戚云突然起身,快步走向父亲的房中。 戚云的父亲已经年过古稀,除了眼神不大好,身体相当健康。也许恰因眼神不好,耳朵特别灵敏,戚云一进门来,老父便应声望了过来,口中问道:“我儿步履匆匆,有什么急事么?” 他双膝下跪,重重的给父亲行了一个大礼。 老父仿佛眼睛能看到一般,说道:“好端端的,为何行此大礼?”并示意戚云起身。 戚云不肯起身,面色苍白如纸,“父亲,大厦将倾!” 戚父一生阅历丰富,加上人生的起起伏伏,早已洞穿世事,听到戚云这样说,他并不慌乱,只是面色凝重的缓缓坐了下来。 戚云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开始紧张,他意识到,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灾难,这是一家人的灾难,包括眼前的老父!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独自痛苦,而是,看着至亲至爱痛苦却无能为力! 在父亲面前,戚云不再是临危不乱的中年人,而是一个受了委屈向父母诉说的孩子,他流泪道:“我们曾疑心是谁将父亲房中林将军画像偷梁换柱,原来是被恶仆秦顺所盗走,他将画像献给了郑耀庭,郑耀庭以此为凭据状告孩儿通敌卖国。凭着这幅画像,朝廷设计陷害林仁肇将军,说他弃唐投宋,他们演了一出戏,让江南国主相信林将军已叛国,刚刚鸩杀了林将军” 这几句话虽不长,但句句如毒针一般直刺心脏,待听到林将军惨遭鸩杀后,纵然坐着,戚父身子还是使劲儿的晃了几晃,戚云跪着移动向前,连忙扶住老父。 “林将军,林将军已经不在了?”戚父稳定心神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戚云点点头。 “因为我内室的那幅画像?” “并不是完全因为这幅画像,只是碰巧被利用,如果存心设计,没有这幅画像也会有其他办法!” “此刻你非常危险吧?”戚父失去光泽的眼睛突然变的灵动,虽然仍一片模糊,但仿佛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孩儿与郑耀庭素来不和,这样的机会他定不会放过。孩儿现在担心的只是,只是怕连累家人” “孩子,你赶快逃!”年迈的老父突然握住戚云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 “父亲,你在说什么?”戚云大惊失色,“您让孩儿这个时候丢下亲人独自顾命?如若这样,孩儿苟且在世也会为人不齿。” “不,不,孩子,你逃走不是因为畏罪,而是,你有一件比性命更要紧的事儿要去完成”戚父快速说道,“林将军蒙受不白之冤,你去到南唐,到江南国主的面前帮他澄清去,这件事情比什么都重要” 戚云瞪大了眼睛,“父亲,此事谈何容易?就是孩儿九死一生到了江南国主的跟前,难道这冤案会被昭雪?这不是让南唐朝廷自己打自己的脸么?冤杀忠臣,这是要上史书的啊!” “孩子,你听为父说,现在没时间瞻前顾后了,去不去做是我们的事,做不做的成只能听天由命。但是,如果我们知道恩人蒙冤却什么也不做,这良心能安么?”戚父眼中光芒闪现,那是道义的光芒。 一想到如此危难时刻却要离开至亲,戚云实难接受,他痛苦的说道“父亲,郑耀庭手中只有一幅画像,这些年来我们和南唐并无来往,就是拘捕我,仅凭一幅画像就能定我通敌卖国之罪么?但是,如果我此时走了,便是畏罪潜逃,等于招认这滔天大罪,到时候一定会殃及亲人” 戚父紧紧的握着儿子的手,他知道也许松手后,就是父子永别,“再大的罪不过一死,十年前若不是林将军出手,你我父子早已赴了黄泉,这十年本就是意外受恩得来,现在是时候报答了” “父亲,我不能弃您于不顾!” “快走快走,如果你能保全林将军名节,我死而无憾” “父亲,我若走了,罪责只会更大!这不是害了全家么?” “难道你还不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什么罪早已定好,证据都无关紧要,你难道要和我们一起等死?你若真能逃脱,也是保住戚家一脉,快从后门走,快走”戚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儿子猛的一推,推出门外。 戚云不敢违抗,用力跺脚,震落一连串的眼泪 无暇细想,火速换了一身行装并收拾一些细软,想了一下,又拿上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通判府印,出门一路狂奔,他心心念念着要成为林仁肇无罪的人证,然后回来与老父一同上路 戚父赶走儿子后,手扶门框,眺望着远方,此后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如僵住一般,只有眼中流淌的泪水是鲜活而有温度的 戚云仓促从后门跃出,刚要转过宅子,随即看到郑耀庭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卒向这边冲来,口中喊着:“包围戚宅,守住前门后门!”戚云知道此刻自己万万不能躲藏,待戚府中抓不到他人时必定会四下搜索,唯有飞速逃命才有一线生机,抱着听天由命的想法,他拼命跑进对面街道。 所幸,他换了行装,并未被发现。奔跑中,突然意识道一个问题,自己很快会成为通缉犯,根本连城池都出去不,还谈何去南唐?危机之中,灵光乍现,他想到了岳阳城的顺昌镖局,他曾听林瑾瑜提到过顺昌镖局的总领张顺昌,“一旦有要事,可与此人联络。”此刻这句话如一线光明映入脑海。虽然戚云从未见过此人,但当此危难之时,需立刻藏匿其身,因此也顾不上其他,朝着顺昌镖局的方向跑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二十二. 猜忌酿祸 自毁长城 作为宋境内数一数二的大镖局,顺昌镖局经年累月在道上跑,所有的关卡都打理了个遍,但见“顺昌”字样,各处都是手续宽松简便行事。何况这次还有张大统领亲自押镖,可见所押之物之贵重。有些见钱眼开的城门官还上杆子巴结着,当作财神爷伺候着。在顺昌镖局的帮助下,戚云逃出宋境进入南唐。 可是,到了南唐后,张顺昌和戚云就犯难了:要见南唐国主谈何容易,就是见了,呈上了冤情,那李煜碍于自己龙颜不给洗雪污名你又能奈何? 在宋境时,二人一心只想赶紧脱身,并未细细商议,然而真到了南唐发现困难重重。 商议来商议去,二人均认为,应该先去联络林仁肇在朝的世交好友,这样才有分量,可文臣毕竟势弱,若不能翻案,恐怕也难护佑林氏一族。可武将当中,皇甫继勋臭名昭著,朱令斌更不会施以援手,其他人地位低微,难以发挥作用。 二人思前想后,终于想起一人,便是卢绛。 卢绛时任昭武军节度使,昭武军乃是南唐军队的预备部队,并非主力,故而这昭武军节度使也不过是个从三品的官职。但为何戚云和张顺昌同时想到此人?原来这位卢绛卢大人绝非等闲之辈。南唐有三位立下赫赫战功,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即是皇甫晖c林仁肇c卢绛。皇甫晖战死沙场,林仁肇冤死于权谋,仅剩卢绛一人,按说应该委以重任,却为何仍被闲置在后方?原来,卢绛因其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曾被钦命为凌波督虞侯,沿江巡检,金陵附近水域水师均由其统辖,在他的苦心经营下,成为南唐水师的精锐部队。 然而,卢绛为人刚正耿直,厌恶朝堂斗争,他不愿意依附任何一派党争,却不免成为党争派别的眼中钉,因为大家都知道,卢绛太不好对付了,也太有权利,他不但妨碍自己阵营的武将晋升,而且万一哪天倒向敌人阵营,实在是太可怕。于是,在不断的弹劾声中,卢绛被降职雪藏。 这项来是有实权却不依附之人的宿命。 因卢绛与林仁肇均是一代名将,且都是主战的强硬派,加之都是耿直之人,二人惺惺相惜,结为莫逆之交。 卢绛虽被贬官,但其威望却丝毫不减当年。 因此,戚云与张顺昌直奔卢绛是再合适不过。而且,二人还存着一份心思,万一朝廷要株连林氏,凭着卢绛为人与威望,绝不会袖手旁观,乃是护佑林氏的最佳人选。于是二人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赶赴卢绛驻地。 二人果真不曾看错。卢绛本就对林仁肇暴毙一事满腹疑虑,打算暗中调查,没想到,真相已经来到面前。戚云所述之事句句惊心,字字滴血,可卢绛明白,现在不是难过洒泪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沉冤昭雪之日,必是放怀痛哭之时! 还有一个人也在卢绛的驻地,便是唐世旷。原来唐世旷得知林家变故后,第一时间前来找寻卢绛。他有着同样的担心,逝者已逝,如果株连生者,谁又能救林家于危难?唐世旷和戚云他们的判断一样。 这一伙朋友,拭干眼泪,共赴金陵!有的为官为将,有的行走江湖,有的归隐避世,但是,他们为了一个目的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一起,有的会为此背负更重的罪名,有的可能招惹更大的麻烦,有的可能惹来天子之怨,但,义不容辞! “朋友”两个字,总是这样让人感动和温暖! 这日,李煜在光政殿议政,卢绛与戚云跪在李煜面前及文武大臣面前。卢绛已是满面泪痕,虽然他在心中一再告诫自己稳住情绪,但是,想起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却已是泉下故人,不禁悲从中来。 李煜分明是看到了卢绛的泪水,他有些后悔不该在大殿上宣召此二人,对所奏之事有了几分猜测。在他的心中,卢绛与林仁肇是一类人,林仁肇曾在此伏地哭泣,而卢绛也是如此,于是心生出几丝畏惧和厌倦。 卢绛的泪水和他的感情一起泉涌而出,他颤声说道:“启禀圣上,宋朝岳州通判戚云,戚大人有重要内情禀报,还请圣上及各位大人拨冗一听!” 戚云再次行礼,李煜赐平身后,他以沉稳的声音叙述着前尘往事,“臣戚云曾任荆南国戍边将领镇守三门关,三门乃是唐c荆南c宋三国交界,边防重镇。北宋进犯三门关,宋将曹翰围城七日,并扬言不投降待破城之日便屠城。荆南国主早有投降之心,迟迟不发援军,臣和一城百姓前有饿狼,后无援军,绝望之际臣求援于林仁肇将军。林将军巧施妙计,令那曹翰退兵而去,救了一城百姓及罪臣一家。之后不久,荆南国主率领文武百官主动归降。罪臣则于乾德元年,受命于岳州,至今日担任通判一职。 戚云稍作平复后继续说道:“自三门一战后,家父感戴林将军救命之恩,便凭着记忆画下林仁肇将军画像一幅,悬挂于内室祭拜!数年来,林仁肇将军担心连累戚某,与戚某一家素并无联络”。诉及往事,戚云有条不紊,不卑不亢,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家门不幸,此事被家中恶仆所探知,将此事报告给了戚某宿敌岳阳知府郑耀庭,郑某便罗织了罪臣通敌叛国之名,令恶仆盗取林将军画像作为物证上报朝廷。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朝廷利用这幅画像,骗取身在汴梁的江南王的信任,让江南王误以为林仁肇通敌卖国,并派人给南唐报信,称林仁肇已叛国。没过多久,林将军暴毙消息传来!郑耀庭洋洋自得,亲口所说,林将军乃是被被江南国主扣以谋逆之罪,赐下毒酒而亡!” 戚云抬头看了看李煜,他心底一直很疑惑,鸩杀林仁肇后李煜是否已经明白自己中了反间计,可是看到李煜错愕的表情,以及阴晴不定的神色,戚云心知此人竟然真的不明白。不禁心中一阵悲凉,数十载的君臣之谊竟不敌帝王心中的一丝猜忌。 他掩去悲凉,接着掷地有声的说道:“戚某受家父之命,誓为林将军洗雪污名,在即将被捕前经友相助逃出宋境,历尽艰辛只为能恢复恩人清誉。待此心愿达成,戚某自当回宋朝受死!” 戚云要说的话终于说完,他长舒了一口气,平静的注视着瞠目结舌的南唐君臣。 李煜坐在龙椅上,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他不是明君,但也不是暴君!他是昏君,但也是柔善之人。鸩杀林仁肇,事后不是没有疑惑,不是没有猜测,但他宁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只是想逃避真相。可真相就这么突然而至,令自己羞愧难当! 但,他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身份,他是个皇帝。这个身份要求他无论何时都要维护帝王的尊严与权威。 在忐忑不安与天子威严的纠结中,李煜耷拉着脑袋,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不知道也不敢说什么。 寂静中有人轻轻的缀泣,是徐铉。他与林仁肇同为数十载宦海沉浮的老臣,又为多年至交,他深知林仁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果真战死沙场,徐铉不会如此伤心,纵然洒泪,也是悲壮豪迈的泪水。而林仁肇却倒在了阴谋诡计与猜忌之下,连给自己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徐铉由昔日故友,想到了人情凉薄,想到了社稷飘摇,又想到自己不知魂归何处,由此及彼,不禁悲从中来,压抑不住的缀泣。 这缀泣感染了另外一个人,便是陈乔。陈乔满脸是失望和悲痛,他痛心疾首的对李煜道:“圣上啊,如此危机四伏时刻,你竟不下旨提审不彻查仅凭只言片语便鸩杀守边大臣,这不仅是林将军的不幸,更是我南唐社稷的不幸!”接着,他说出了一句狠绝的话:“杀掉林仁肇等于自毁长城,待宋朝兵发时,不知你我君臣会落个什么下场” 此番话让李煜再也不能继如坐针毡,再也无法继续沉默,“朕没有鸩杀林将军!” 此话一出口,李煜连自己都惊到了!谎言怎会不经思索脱口而出?难道本心已经迷失?噢,是了,从登上帝位那一天开始,情感c品性c话语都要遮遮掩掩,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早已不分,能分清楚的只有利益。这样的事情如果承认了就会被载入史册留下骂名,因此,他必须不承认。 此时,没有人理他,或者给他个台阶下。 仍然是一片沉默,李煜本想再辩解几句,也因这尴尬的沉默而难以启齿。 这时,中书舍人张泊站了出来。前文说到南唐官职延随唐代,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中书省乃是决策机构,担负着草拟c颁发皇帝的诏令的重要职责,其长官为中书令,其下设中书侍郎,再下设中书舍人。从这个布局来看,中书令徐铉乃是张泊的顶头上司。张泊虽只是个从五品,却最是城府深厚,善于投机,加上确实文学功底深厚,以辞藻清丽而闻名天下,故而深得李煜的赏识,常常令其伴随左右。 张泊冷眼旁观,觉着自己这个时候非常适合发言。 他清了清嗓子,朝着李煜施礼说道:“圣上坦言并未鸩杀林仁肇,臣等岂有不信之理?林将军本就是旧疾复发,想必此事被宋朝朝廷知晓后,故意加以渲染利用,好让圣上背负昏君之名,以至我们君臣离心。赵宋用心之险恶,手段之阴险,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我等做臣子的绝不会中了奸人计谋。” 这就是奸臣于忠臣的区别,奸臣总能审时度势,如腹中蛔虫一般了解皇帝的心思,说着如蜜的甜言,唱着动听的赞歌;而忠臣则总是一幅义正严辞的嘴脸,逆耳的话语让人不寒而栗,如坐针毡。于是在许多皇帝眼中,奸臣总比忠臣可爱。 此时的李煜看着张泊的眼神中多了许多的感激。 张泊非常明白,于是接着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追封林仁肇将军。据臣所知,朝廷本就又此意,只是近日国事繁重,以至延误拖延了此事。对礼部之纰漏中书省也未尽到督促之责。”张泊这话说的实在是高明。不但帮助李煜找到圆谎的办法,还顺便打击了一下自己的上司。 李煜的心肠没有如此毒辣,他只想尽快了结此事,堵住众人的攸攸之口,也弥补自己的铸成大错的愧疚。于是表示立即追封林仁肇,由礼部初定谥号,报自己斟酌确定。至于追责么,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也就算了吧! 徐铉c陈乔c卢绛c戚云等也深知此事无法深究,做臣子的没有那份胆量让皇帝低头认错,真拼死一试,只会连累更多人!在这风雨飘摇之际,除了竭力给忠臣故友正名,还能多指望什么呢?! 众人走出澄心堂,突然天降大雨,砸落地面的雨滴带起尘土与湿气,让人闷的透不过气来。诸位大臣的家仆随从们因均在仪门外候着,无旨不敢入内,故而光政殿外的小内侍们赶紧纷纷跑上前来为各位大臣撑伞引路。 这瓢泼大雨,仿佛是要将天地的浊气洗个干净。陈乔避开雨伞,在瓢泼大雨中向着戚云走去,还未近前,已经浑身湿透。他对着戚云深深拜道:“阁下舍生取义,真乃大丈夫也!”说完,仿佛是不愿让人看到他脸上表情,便转身快步离去,雨帘淹没了身影 他竟不知,在一年之后,众人会对自己作出相同的评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二十三.空谷涤尘 梵音抚魂 凄雨,下个不停,寒湿的空气渗入毛孔,周身冰凉。这样的天气没人愿意出门,能躲在家中,烫壶酒,驱驱寒气是再好不过。 可在荒凉c杂草丛生的江边,偏偏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雨水顺着鬓角c眼角c嘴角流了下来,又顺着脸庞滴滴答答,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是泪水。 衣服已被浸透,紧握剑柄的手僵硬而苍白,雨水顺着暴起的青筋爬到剑柄,又顺着剑身坠落。 口中呼出的气,遇冷凝结成白烟,清晰可见,证明此人还活着。 胡茬遍布脸庞,曾经温文尔雅,未语含笑的双目,因为愤怒c忧伤而变得锋利c冰冷。 仇恨憋闷于胸,如困兽般急切的想冲破牢笼。 一张画像,几句说辞,便将一腔赤胆忠心泯灭在一杯毒酒之中! 而赐下这杯毒酒的人,恰是愿以九族性命而守护的人! 这难道不是至深的愁,至大的恨,至可笑的愚蠢,至无奈的痛苦么? 可偏偏“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轻描淡写中一切都要化为云烟 人生最大的仇恨不是仇恨本身,而是根本无法报仇雪恨。 人生最大的痛苦也不是痛苦本身,而是对痛苦的无能为力。 林瑾瑜要躲开所有的人,到无人之地痛快的痛苦着,痛苦到周身痉挛 家,不敢回,曾经最温暖的地方,却因记忆而寒彻心扉,花园中的石凳,父亲曾经在那里教自己下棋,远处的梅树,父亲曾在那里教自己握剑。门前的方砖,曾被父亲罚跪其上,一草一木都仿佛带着记忆,该去何方? 僵硬的双脚稍微一动便是一个趔趄,用剑撑地才不至于跌落,身体软绵的跪下,扬起脸庞,任雨水肆意。 林瑾瑜起身,迈步,迟缓的如同一个老人。心已槁枯,身又如何强健如初? 绵绵细雨伴着一个失魂落魄,散乱的脚步来到一条蜿蜒的山路前,拾阶而上,蜿蜒曲折,在草木深掩处竟露出山寺一角,斑驳不堪。 走近,推开半掩的寺门,小小一个院落,虽陈旧破落,但空山寂寂,阵阵木鱼传声而来,像是敲在心头。 青石地面一尘不染,被雨水冲洗过泛着暗幽幽的光芒。寺庙残缺的瓦片上一滴滴水珠落下,打在青石板上,落在那深深浅浅的坑洼上,仿佛要水滴石穿。 时间在这里停滞,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天地也仿佛只有此时c此刻c此地c此人。 不知过了多久,木鱼声渐止,有人走了过来。林瑾瑜没有抬头,专心注视着那落下的水滴。 眼前是僧袍的一角,也闻到丝丝的檀香,来的是位僧人。 这僧人略一施礼,并未开口,静默一旁。 时间再度停滞。 过了许久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 瑾瑜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大师何苦陪一个俗人淋雨?” 僧人微微一笑,缓缓道:“心念不动,淋雨何妨?” “真的能心念不动?” “真的能。” “如何才能?” “佛缘到,自然而能。尘缘未了,自然不能。” 瑾瑜深深一揖,道:“请教大师如何才能佛缘到,尘缘了?” 僧人转过身来,微笑的看着瑾瑜,道:“心中仍有喜怒哀乐忧思愁,尘缘自然不会了,佛缘也自然不会到。” 瑾瑜抬起头来,看到一双清澈的双眸,闪耀着祥和的光芒,那微笑也充满着温暖与安宁的力量。 僧人微笑着说道:“贫僧虽看不到施主,却也能感觉到施主羁绊至深。” 瑾瑜不觉一惊,这僧人竟然失明,为何眼神仍能这般灵动? 僧人仿佛读懂瑾瑜的心思,接着说道:“我心随施主而动,我眼随心而动,自然眼神不会呆滞。” 瑾瑜敬佩的说道:“大师乃是得道高人,如我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 僧人说:“施主不必过谦,若不嫌弃,鄙寺倒有厢房,可小住时日,以修身悟道。” 瑾瑜冰冷的心微微一热道:“弟子正有此意,多谢大师成全,多有叨扰。” 僧人说道:“贫僧并非大师,贫僧法号行言。” 瑾瑜动容道:“莫非是名满天下的行言禅师?” 行言笑道:“贫僧确实是行言,但是否名满天下就不得而知了!” 瑾瑜道:“禅师原来隐居在此,瑾瑜得遇禅师,乃三生有幸。” 行言沉吟道:“施主贵姓?” 瑾瑜道:“在下姓林。” 行言道:“是林瑾瑜,林公子?” “正是在下。” 行言如水的眼神中微澜一闪而过:“那么,林公子,请随我而来!” 瑾瑜随行言来到一间厢房,陈设极为简朴,一桌床青灯c几部佛经并笔墨纸砚等,均纤尘不染。 行言径直走到床前,捧起一套僧袍对瑾瑜道:“公子身上衣服已湿透,换上僧袍吧!修行之人不在于苦其身,而在于静其心。身体不舒服,心是静不下来的。” 瑾瑜毕恭毕敬的接过僧袍道:“弟子遵命!” 行言道:“贫僧先行告退,稍后公子若有心情,可到贫僧处饮茶小叙。” 瑾瑜道谢。 脱去湿漉漉冰凉的衣服,松软干爽的僧袍接触皮肤的那一刹那,心灵桎梏也稍作松懈。 若真能断七情斩六欲,于佛门清地,听禅悟道,遁世在此,何尝不是一种归宿? 瑾瑜若有所思的来到行言的禅房,一个古朴茶壶正在火炉上汩汩作响,冒着热气,在这样一个潮湿阴冷的日子里,有人为你烹茶守候,足以驱散心中寒意。 行言的脸庞上始终带着微笑,闪耀圣洁的光芒,听到瑾瑜的脚步,那笑意更深更暖。一边熟练的将小茶壶提了下来,虚掩住小炉子上的盖子,一边温和的说道:“公子来的正当时。” 瑾瑜看着行言优雅的煮杯c烹茗,从容不迫,不禁敬佩的说道:“大师虽双目失明,但风雅气度超凡脱俗。弟子不明白,大师为何能在茶道的繁琐中做到丝毫不爽?” 行言笑而不答,待品茗杯中溢满茶香后,方放下手中器皿,笑道:“非也,贫僧自知身有残疾,比如方才在烹茶的过程中绝不敢和公子交谈,因为这一切全然凭心,稍作分心,立刻手忙脚乱。” 行言请瑾瑜品茶,瑾瑜将杯子靠近鼻翼,但觉一股清香滑入肺腑,轻抿一口,唇齿留香,回味绵长,赞道:“好茶!” 行言道:“公子过誉了,这水不过是一般的山泉,这茶叶也是市面寻常之物,一钱可购得二两。若在平时,公子断然不会品尝出此等粗茶的滋味,只因现在公子身体湿寒,又专注于贫僧烹茶,故而觉着茶香味佳。故而,心神合一,专注当下,就能体会到真滋味。” 瑾瑜轻叹一口气,“弟子明白大师的苦心,大师所赐良言是为要排遣弟子心头羁绊,但弟子所历过往,只怕再难以曾经之心,对待今日之事。” 行言道:“贫僧虽在山野,但林将军之事也略闻一二,贫僧对公子处境感同身受。” 一抹痛苦之色袭上林瑾瑜的眼眸,久久不肯褪去。 行言缓缓道:“有一个少年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靠乡亲接济长大成人。十六岁那年因上山采药误食毒草险些丢了性命,也因此双目失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刚刚可以靠自己吃上饭,却又陷入彻底的黑暗,少年充满愤怒与苦闷,想一死了之,却被寺庙的主持救起。但,那个少年非但不感恩,还怨恨主持为何要搭救自己,想必当时的绝望与愤怒并不逊于公子当下。” 行言轻抿一口茶水,接着道:“寺庙主持对少年不离不弃,耐心引导。渐渐的,少年发现,因为双目失明,必须加倍用心用耳用手,也因此能觉知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触摸到别人未曾感知的心念。正如烹茶,听到煮水的声音可以知道水温,用心去记着每个茶具的位子,用手臂确定具体的方寸。所有器物都映射在心里,也仿佛就在眼前。而有些人纵使耳聪目明,却心如乱麻,对各种壁障视而不见,何为瞎?何为不瞎?不过全在心念之间罢了!” 瑾瑜细细揣摩着行言的话语,沉默中只有炭火在炉中噼啪作响,许久,仿佛是做了个重大决定,瑾瑜抬起头对着行言沉声说道:“如果佛门净地可以忘却世间烦恼,瑾瑜愿抛却这万千烦恼丝,追随师父。” 行言眼中满是怜惜,仍然一脸暖意的说道:“贫僧说过公子尘缘未了,公子只是一时深受打击不得解脱才有此念。就如一张白纸,溅上一点儿墨汁,便觉着整张纸都脏了,但如果本就是一张涂满各色颜料的纸,再多一点墨汁不过是点缀其中,微不足道。公子之前正如这张白纸,然而身处乱世,注定要历经沧桑,五味杂陈。” 瑾瑜明白行言的意思,失望的说道:“弟子只想忘掉过去,也不愿去想未来,弟子只要当下,没有仇恨c愤怒c委屈的当下” 行言深邃的双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亮,“公子越想忘却和放下,越是不得。凡事都有因果机缘,若不是公子遭遇劫难,也不会与贫僧在此结缘。甚至再往远处想,若不是贫僧失明,也不会托身佛门,也便不会有今日相聚。仿佛,为了今日这一见,十多年前便有安排。而今日一见,必定会影响公子此后。正所谓,冥冥之中,因果相传,自有安排。” 瑾瑜低头不语,行言微笑沉默,屋子里明亮而温暖,屋外雨潺潺 第二天,雨止。 林瑾瑜从沉睡中醒来,这一夜没有痛苦的蚕食,没有一闭眼就来的噩梦,一个好觉足以让人重燃希望。 推开房门,空山新雨后,空气清新的犹如甘泉,令人神清气爽。 耳畔传来阵阵木鱼声,想到行言的话语,心底泛起一阵温暖。 待清粥小菜下肚,肢体也恢复了力气。 寺院中的一株丹桂,正在怒放,芳香浓郁,沁人心脾。纵使被一夜凄风冷雨吹落的是满地金碎,但枝头仍是密密的小小花朵丝毫不显颓败。 林瑾瑜立于丹桂之前,不禁想着,人生何需大富大贵,至简至朴中方能体会到当下的真滋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婉转的声音,轻轻的道:“江南的桂花确实惹人怜爱,它不以貌悦人,却芳香异常,纵使败落枯干也不失风姿,无论入茶入食皆好,仍留一抹幽香。” 林瑾瑜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砰然心动,他转身,果真看到了薛九,一身男装。 想脱口而出的问题,显的多余,再不知说什么好,只有眼神中闪露出久违的笑意在传递着信息。 薛九的眼中却满是哀愁,美丽的嘴唇嚅嗫数次,却未发出一语,泪水已溢出眼眶 仿佛过了许久后,才语无伦次的说道,“徐府千金得知公子到此,急的寝食难安,便告诉了老夫人,我得知后,于是就” 瑾瑜看着手足无措的她,温柔的说道:“我只是在此静养数日” “公子侠骨柔肠,断然不会不会皈依”薛九低下了头。 “禅师嫌我尘缘未了”他居然有些想看她焦急的样子。 “什么?难道你真打算”她果真非常焦急。 她焦急的样子令人心痛,他马上不忍心,“没有,你放心” 她点了点头,又是一串泪珠跌落,在青砖上四溅开来。 他扭转头,不忍再看。 “我来,是想告诉你,再大的伤痛,再深的伤疤,都会渐渐愈合,只要给它时间,只要不再碰它”她突然停顿下来,因为话未说完,已觉愚蠢,伤疤就是伤疤,只要揭开,它就在那里,只要碰到,就会痛。 而她已经碰到了自己的伤疤,“我父亲乃是南汉内阁的首辅” 他抬起头,失声道:“令堂难道是南汉薛仁谦薛老大人?” “正是家父” “那,那么”他看着她的面色,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也许江南国主并非明君,但绝非暴君。”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已透不过气来,“但南汉帝刘鋹却是一个十足的暴君。” 她又吸了一口气才说下去,“在他眼中,只有两类人是值得信赖的,便是宦官和巫师。他可笑的认为宦官没有子嗣便不会为己牟利,而巫师乃是有法术之人,则令他十分的敬畏。于是,他把朝政交给宦官,生杀大权交给巫师。你无法想象那样的朝廷,那样的乌烟瘴气,那样的是非颠倒,”她凄然一笑接着说道,“而我的父亲乃是先皇托孤重臣,怎忍心朝纲败坏至此,于是他屡次犯言直谏,结果成为被贬废员,待罪家中。” 他想拦住她不要说下去,他已经猜到,接下来要说的必定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但,仿佛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要一吐为快,她急急的说着,生怕一停顿便失去了勇气,“国已不国,国中有才能的将领几乎被宦官巫师们诛杀殆尽,宋朝来攻,有何可守?而这伙奸贼们贪图富贵,贪生怕死,不战而逃。我父亲虽然被废在家,但因其威望,被将士们拥立为帅,临危受命保卫京师。那宋朝军队如入无人之地一路南下,很快便围了京师。这些宦官巫师不但不抵抗,还散布谣言,动摇军心,他们动用本该投入战斗的军队和船只,偷盗皇宫的金银财宝,准备逃往海上,被我父亲发现后,那群豺狼便围攻我的父亲” 突然她停住了话语,美丽的眼睛中一片空洞,愣愣的望着他道,“你知道我的父亲是怎样怎样被”她突然再也说不下去,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细碎的牙齿开始打颤,蔓延到全身,开始抖个不停 他看着颤抖的她,想也没想,便用坚强的臂膀拥住了那抖个不停的柔弱身躯。 她在他的臂弯里依然颤抖,往事纷至沓来,到处是火,是血,是残缺的肢体,到处是哭喊,和烧焦的尸身的味道 伤疤就是伤疤,揭开就在那里 悠悠的木鱼声再度传来,仿佛在召唤那些迷失了的灵魂。 空谷可洗涤尘嚣,梵音可抚平过往 许久,许久,她说:“我来,本想说告诉你,苦难都会过去,但,但,我可能没做到” 他低下头触碰到那柔软而馨香的秀发,“谢谢你的一片苦心!”他说。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谢我?我所做的怎与你相比?你可曾接受过我的感谢?” 他如耳语般喃喃道:“那就谢谢上苍让我遇见你!” 她把头埋的更低,“我每天,不,其实是每时,都会回想第一次看到你的情景。在岳州城的那家客栈,你走了近来,带着阳光c带着清风c带着微笑,向我走来” 他沉默良久,叹息一声道:“既然你不接受谢谢,那就让我说声对不起,对不起这么晚才遇到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她已被他捧在了手心里小心的温暖着,一句话,便让她缀泣,泪水沾湿他的衣襟。 “不,你从没有对不起我,但如果你继续忧伤,继续愤怒,你就会对不起很多的人” 他的眼中也渐渐的涌上泪水。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一个女人,讲不了民族大义,但,请你想想林老夫人,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难道还要让她为你痛哭?想想林将军,你若不振作,怎对得起他的初心?怎对得起他舍弃生命也要守卫的忠诚?” 他的泪水潸然而下,她轻轻为他擦拭 纵使流泪,但有人守护身旁,为你拭去泪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两个年轻人相拥而泣,头一次感受到自苦难里开出的花儿,头一次感觉到自心头升腾起的幸福,头一次感觉到世界可以停止在这一刻,也头一次感觉到,两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二人携手向不远处的禅房走去,房门开着,仿佛早就在等候着他们。 一直微笑着的行言,笑意更浓。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但只要心是亮的,眼睛一片黑暗又何妨? 二人向行言深深的一鞠,瑾瑜道:“多谢禅师多日开导,蒙禅师不弃,瑾瑜定将振作,放下个人恩怨,以国家为重,禅师醍醐灌顶之恩,瑾瑜来日再报!” 行言微笑道:“林公子寒于心,又暖于心,可见这世界运化之妙,贫僧何恩只有?一切不过是缘起缘落而已,林公子与薛姑娘缘起,则与本寺缘落,纵使如此,贫僧却有数不尽的喜悦,真是妙哉妙哉!” 屋外秋风阵阵,吹打着窗棂,屋里的人却如沐春风,冲出苦难的磨砺与阻隔,温暖与坚定便会拂过心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