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有匪君子》 正文 第一章 棋中论英雄 残阳似血,荒凉的大地上尸骸遍布。被俘的琼国士兵垂首跪在战场上,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利落地手起刀落,带走一条条人命。飞溅的鲜血惊起周遭的乌鸦,他们盘旋着,哀叫声不知是在为谁送葬。男人终于杀到最后一人,他缓缓停下脚步,垂眸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那人,这是一个女将军,满身血迹,跪在男人脚下,脊梁却挺的很直,梗着脖子看着男人。 男人停下了动作,看了女将军半晌,然后居高临下地笑起来: “还是不肯降么?” “降?”将军眼光淬着毒,“你可配接我顾红衣的降书?” 男人半蹲下身,抬起将军的下颔,笑吟吟的道:“你琼国皇室被我像猪狗一样屠了个干净,你顾红衣又像个蝼蚁一样跪在我身下,你说我配不配。” “君无殇!”将军挣扎着起身,一字一句带着铺天盖地的恨意向他席卷而来:“黄泉十八层,我在每一层等你!” 男人挑眉,笑意更深,他扔掉手中滴着血的刀,抽出腰间的佩剑,俯下身,在将军的耳边呢喃道:“那你便等着我吧。”说罢反手插进女将军的心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绑在战车上的女孩突然大声哭起来:“母皇,不要不要!” 女将军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唇角的血蜿蜒流下,眼里满是滔天的恨意:“千城,记住,顾留一户,必灭南楚!” “不要!”檀木床上的人突然大叫一声坐起,君匪抬手拭了拭额上沁出的冷汗,闭着眼,缓了半晌才按下心中的杀意。再睁眼时,凤目中让人生寒的冷意便被几缕玩世不恭的笑意取代,扬声道:“来人!” “王爷千岁。” 几个侍女款款而入,盈盈一拜后才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刺激着有些疲软的神经,良久,君匪问道:“先生现在何处?” 领头的侍女低敛着眉眼,轻声道:“禀王爷,谢先生已在幽居摆棋等候。” 君匪点点头,折扇挑起侍女的下巴,在侍女发红的耳朵旁轻佻地低语:“那便去看看先生今日的棋局吧。” 京华里的人都知道纨绔君四安平王府中有一处人间仙境,名叫幽居,听闻其中茂竹层叠,有玉悬其上,清风一过,便有佩环叮咚轻响。这样奢华又雅致的地方使得无数墨客骚人以此为引,吟词作对,可真正去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据说是君四为其先生所建,但更多的人却愿意相信,幽居中所住之人是君四藏的娇客。 开门见竹,君匪着着一身藏青色长衫缓步向前,耳中隐约可闻清泉碧玉“叮咚”脆响。君匪长伸个懒腰,抬眼便看见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袍,斜靠在竹中央的青石台上。翠云叠嶂中,那人乌发如墨,认真望着手边空无一物的棋盘,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沉思的样子将他的眉眼衬得格外分明。 见她过来,他放下手中摆弄的棋子,朝她招了招手,轻轻笑开:“殿下,过来。” 君匪顺从的坐到他对面的石台上,正想开口说话,男子却摆摆手,漆黑的墨眸深不见底,轻笑道:“殿下先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君匪挑挑眉毛,饶有兴致地勾唇一笑:“然!” 黑白纵横的棋局上,白子步步后退,黑子步步紧逼,杀伐果决,转眼白子便失了半壁江山。 素手轻执起一枚白子,君匪蹙眉深思。漆黑如墨的发被一根暖玉样的簪子挽起,随意的坐在青石台上。 半晌,轻薄的唇中逸出一声叹息,她丢开手中的白棋,看向对面的男子无奈的勾唇苦笑:“又输了,先生高才。” 对面的男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袖间,眉目低垂,唇角弯弯:“殿下承让了。” “哪里承让了。”君匪双指捻起一枚白棋,落到棋盘上:“看,若走这儿,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如果走这里,看着倒能杀出重围,但若你的黑子落到“天元”上,那我的白子就会被四面夹攻。” 君匪摇头叹道:“先生这一局当真是没给君匪留下一点活路啊。”说着,她抬起头,凤目微挑,语气一转,带着些许玩味:“不知道先生在祈王身上下的那盘棋,是否也是这样。” “不,”他牵唇轻笑,同君匪同出一辙的凤眸中倒映着冰雪般的无情:“我替他留了一条活路,如果他够聪明的话,便能想到。” “活路?”君匪嗤笑:“如此精妙的棋局若真能让他找到一条活路,他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殿下想不到,是因为殿下从来不会走这条路,但是祈王不一样。”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状似随意的点在黑子分布最严密的区域:“比如这条路。” 君匪嘴角绽放一抹狡猾的笑,凤眸眨了眨,显得分外纯良:“先生的意思是?” 他抬起白玉般的下巴,乌发如墨,神情高雅,眉目间隐隐透着一分矜贵:“降者不杀!”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 “还是算了吧。”君匪耸耸肩:“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人,我没多大兴趣,何况还是君家的人。” 他低眸浅笑,眼神温和明亮,随手执起一枚黑子落到方才所指区域:“倒是忘了顾及殿下的兴趣,那便算了吧。” “那样无常的人,还是死了最让人安心。”君匪眼神冷硬阴沉一瞬,转眼又展颜,仿若刚刚的神色只是旁人的错觉。 她愉悦地饮下一口茶,听着林间鸟儿的清啼。 他用清晨最澄澈的露水为她沏好新茶,姿态温驯谦恭。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问:“现在朝堂之上还有谁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没人敢开口了而已。”君匪执起青瓷茶壶,续了两杯茶,将一只杯子推向他:“只是闲王要回来了。” “啪!”杯子落地的声音让君匪惊异的抬起头,对面向来风轻云淡的不似凡人的男子,此刻却罕见的愣了神,像是青衣馆里最出挑的戏子卸下浓妆后的容颜,不带丝毫伪装。 “先生?”君匪有些疑惑的唤了他一声,见他未理,又加重了语气:“先生!” 他抬起头,看着君匪无措的样子,勾唇轻笑,拍了拍她的头,道:“无碍,只是闲王自幼与殿下一同长大,倒是有些麻烦。” 君匪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唇边的笑,连忙喝下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情绪,问:“那要派人去半路上劫杀吗?” “不用,这样反而会让闲王更加怀疑。况且,就算闲王回了京,凭着陛下对你的宠信,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翻不了太大的浪来。” “宠信?”君匪嗤笑:“宠成这样却不给实权,容帝这个老糊涂是想百年之后让我给他陪葬吗?倒打着一手的好算盘。” “不给,殿下去抢便是了。”他凤目低垂,眸中诡谲难辨。 “抢啊”君匪轻眨凤眸:“倒是不错。” 君陌两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子,眉间含着沉思之色,半晌杨唇轻笑:“殿下,再来一局如何?”声音舒朗温和。 “先生如此雅兴,君匪自当奉陪。” “殿下对如今朝堂局势怎么看?”他摆好棋局,抬手示意。 “朝堂三分格局,如今祈王已倒,当是恭王和明王坐大,不过,容帝喜欢制衡,两局不稳,应该会再扶持一位亲王。”白子落下,吃下一片黑子。 “那殿下觉得容帝会扶持谁?”黑子落下,向中盘撤退。 “腾王,献王,又或者闲王?”白子向上放突进,步步紧逼。 “嗯。”他执起黑子落到白子身后,原本零散分布的黑子呈围攻之势剑指白子:“恐怕闲王入京后,闲王就要变成贤王了。 “那就要看看京华这座大庙,容不容得他这座刚镀了金的佛了!”白子落下,发出铿锵之声,硬生生的从黑子的围攻中杀出一条生路。 “殿下不想闲王入京?” “嗯总觉得是个变数。” 谢染忽的扬唇轻笑,漫不经心的眼神里带着分明的杀气。两指捻起一枚黑子,毫不迟疑的落下,堵住白子的出路:“孤立无援,这样就威胁不到殿下了。” 君匪无奈的放下白子:“诱敌深入,先生是觉得我最近太急功近利了,所以来敲打敲打吗?” “殿下聪慧。” 君匪站起身,弯身行礼:“受教了,日头正高,先生身体抱恙还是快些回屋吧。” 说罢,便向竹林外走去,忽然,她顿了顿脚步,略带迟疑的开口:“觏夷殿的那位,先生准备何时动手?” 他轻呷一口茶,低垂的眼眸幽深难辨:“国宴之时。” “有劳先生了。” “这件事殿下不要插手,殿下只要记住你是大楚的四皇子就行了。”身后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朦胧难辨。 君匪好看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微微有些发白,一如她沉默的脸色:“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仿佛这四个字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身后的男子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局,神情高雅,仿佛山间不可攀附的冰雪,他轻轻开口:“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她勾唇轻笑,眉目怆然:“女扮男装,压着性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君匪,我早就习惯了。若你现在再叫我千城,我恐怕还要想上须臾才会应声。” “只当是曾经的顾千城早就死了吧。” 她拂袖而去,留下他在竹林中弯腰致礼。 “那便恭送王爷了。”他轻笑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山雨欲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君鑫,德行有亏,骄纵无礼,疏悉礼仪,不思敬仪,即日前往皇陵,无朕旨意,永不得回京,钦此!” 刘公公掸了掸袖子,看着跪在地上一脸颓败的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祁王殿下,您还是接旨吧。” 君鑫终于还是挺起身子,颤着手接过圣旨,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沉声道:“罪臣,君鑫,接旨!” “刘公公,”君鑫欲言又止:“父皇父皇他可还说什么了?” “祁王殿下,咱们皇上的性子,你可不比老奴清楚?有些话,您还是不听为好。” 君鑫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多谢,刘公公” 刘公公驻足半晌,终究还是只字未提便转身离去。楚宫里的腌臜事,他见得太多了,这祈王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喽。 德行有亏,疏悉礼仪。父皇,你何不直接判我个谋逆,你这是在给儿子留脸,还是怕天下人看你笑话!祁王看着门可罗雀的祁王府,终是忍不住将脸埋在圣旨里,哭的像个孩子。他错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也低估了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他竟是忘了,那个位子上坐着的从来只是皇,而不是父皇! 也曾是硬着心肠披荆斩棘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怎容得下他在身前胡作非为。 君鑫掩着面,终于忍不住在这空荡荡的祈王府痛哭出声。 “父皇,儿臣,儿臣真的错了” 风吹过,挺拔的竹林间美玉与树叶摩擦碰撞,发出的声音堪比仙乐,饶是已经是十一月深秋,常绿的竹子依旧把幽居妆点得景色宜人。 “祁王该出京了吧。”君匪拨了拨嫩绿的竹叶,幽幽的问道。 苏君陌押了一口茶,一袭白衣似雪,半晌才回道:“估摸着时辰,应该是出京了。” “听说容帝那老狐狸说祁王德行有亏。”君匪嗤道,“也不知是谁整日夸着,老大最知礼数了,现在这巴掌打的倒是响。不过老大这次让先生你设计的差点成了谋逆,竟然还能按下不提,虎毒不食子啊。” 苏君陌闻言垂下眸,遮住眼底的讽意,凉声道:“皇子谋逆,打的可是容帝的脸,若揪住不放,既失了脸面,又让朝中文武抓到把柄,重提立皇储一事。容帝不傻,自是知晓该如何取舍。” 说罢,不知想到什么,轻笑道:“只是,朝中出完这样的大事,必要消停一段时间,殿下又要无聊一阵子了。” “我可不会无聊,毕竟,”君匪低喃着,不知是说给身边的人听,还是在自语:“京华最不缺的,永远都是好戏。” 比如,那个正迫不及待要加入的闲王殿下。想到这,君匪又不禁笑弯了眼。 “王爷。”远处,一抹嫩绿的身影匆匆赶来,君匪回眸一笑,道不出的风流潇洒:“先生,你看,好戏也许上门来了。” 苏君陌淡笑着拢了拢衣服,昂头看着被竹叶切割成一片一片的蓝天,霜花十一月,京华的枫叶定是美极了。 君匪远远看见婢女侍音跑来,她收起精明的神情,转而玩世不恭王爷的样子又重新回到身上。 “王爷,侍音向王爷请安。”侍音刚娇俏地微微屈膝,便被君匪拉起来。 “跑得这样喘,有急事要报吗?”君匪调笑着,不顾旁人的目光,捏一把侍音白皙的脸蛋。 “王爷。”侍音娇嗔一声,取出一张请帖,“范家公子差人送到府上的,说是请您三天后去城郊的枫林院赏红叶呢。” “哪个范家公子?”君匪漫不经心地拢拢袖子。 “我的王爷,这满京华还有几个显赫的范家,还有几个有名的范家公子啊。” 君匪思忖片刻,忽然展颜:“莫不是那个前太傅的长孙,自称文采风流天下第一的范悠然?” “正是。” 君匪转头望一眼凝神静气的苏先生,笑意深起来:“侍音,去挑身好看的衣裳,三天后陪我去枫林看看。” 京华城外沧浪亭,一名男子一袭黑衣立于亭中,身形挺拔如松。不过及冠之龄,一双眼睛却如古井一般泛不起一丝波澜。 身后的人步履匆匆,见到男子,恭敬的作揖行礼:“属下姜莱拜见闲王殿下。” 闲王转过身,抬手示意他坐下,道:“先生无需多礼。” “本以为殿下还要些许日子才能归京,却不想今日殿下就回来了。” “祁王兄倒下,朝中文武肯定要逼着父皇立储,恭王明王坐大,这个局面可不是父皇想看到的,但父皇毕竟年纪大了,这个局面不是靠他一个能控制的了的。” 姜莱沉吟片刻,接道:“所以,皇上只能召您回京,扶持您来牵制恭c明两王。” 闲王笑了笑,道:“我得到消息,召我回京的圣旨已经在去北疆的路上了。” “我便提前按照旨意,暗中回到京华。” “提前回来召集旧部,到时遇事也不会无人可用。”姜莱笑着说:“王爷英明。” “况且早些时日回京,也可暗中探访形势,只有这样才能在云波诡谲的局面下安然无恙。”闲王回身,“今日请先生来,便是想问先生,对朝中的局势如何看待。” “是。”姜来又是一礼,缓了半晌才娓娓道来:“京华城中大体格局与殿下当年离京时一般无二,范夏卫陈四族依然如日中天,范家满门清贵,范老先生虽然两年前致仕,在家含饴弄孙,却是以退为进,让范家拿下了御史台,算是又在士林中上了一步了。” “范老爷子辅佐父皇四十余年,他和父皇的师生情意哪是致仕就能抹平的了的,看来其余几家暂时还动不了范家首位位置。” “王爷英明,”姜莱赞了一声,又继续道:“夏妃依旧宠冠后宫,恭王如今有广纳贤才,在士林中名声比上明王倒是好上许多,祁王这次倒台后,要求皇上立储的呼声又高起来,只是皇上那里,估计又得气急败坏了。” “哦?”闲王诧异:“照你你这么说,现在是恭王兄占上风了?” 姜莱捋了捋胡子,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恭王呼声再高,也不过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在支持着,况且,有范家在,也翻不了多大的浪,但明王不一样,德妃娘娘的兄长镇守南疆多年,手握重病,虽比不得卫家,也不容小觑了。” “至于卫家,王爷应当比在下清楚许多了。说起卫家,姜莱不知想到什么,犹疑地问道:“听闻卫家有一小将,名卫羌,不过舞勺之年,一手枪法使的出神入化,于千军万马之中,只身一人直取敌将首级,可是真?” 闲王抚掌而笑:“你这是从哪位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那小子确实不错,可也没你说的这般神乎其神,不过,假以时日,他必成大器。” 姜莱摸了摸胡子,又问:“那卫小军此次可会回京?” “北疆已定,不久应该就会回京论功行赏,依着那小子的战功,一个三品武将是十拿九稳了。”闲王沉吟片刻,问:“那照先生这么说,如今京华城中的一等世家除了夏卫两家,其余两家都尚未站位?” “范家一向超然,只忠于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陈家一心只想闷声发大财,两个皇子谁也不想帮,谁也不想得罪。” “那朝中呢?” “六部当中,户部和吏部算是摆明旗帜支持恭王了,明王则抓住了礼部和刑部,兵部和工部暂时还能过段安生日子。至于丞相,两方都在拉拢,不过,依徐老的性子,也只是在白费功夫。” 说完,姜莱拱手一礼,恭谨道:“王爷,京中明面的情况大抵就是这些了。” 闲王轻轻皱了一下眉,沉思了片刻,问道:“先生是否漏了一个人?” 姜莱怔愣半晌,迟疑道:“王爷请赐教。” 闲王轻轻扣了扣石桌,缓声道:“本王的四皇兄,君匪。” 姜来斟酌了片刻,道:“四皇子两年前刚回京时,我们确实有派人同他接触,但是,四皇子与原来很不一样,京华中很多人也曾怀疑过四皇子的身份,只是有贵妃娘娘和皇上护着,再加上也查不出什么,这件事便也搁下了。一晃两年过去,四皇子也未尝有过异动,就在那里安生的当着他的纨绔,我们也就没怎么在意了。” “王爷若是心存疑虑,三日后不妨去枫林集会瞧瞧,四王爷那里应当也收到帖子了。”说着,便递上一纸红色请柬。 闲王接过,入手便知是上好的宣纸,忍不住暗叹范家的底蕴深厚。红纸上方就只用草书写了“请柬”二字,再无其他。时下才子都推崇簪花小楷,不羁的草书倒是少见。闲王思忖片刻,心下了然,这次枫林会举办人约莫是范家悠然吧, “君匪那里继续让人盯着,”闲王眼中闪过一丝锐意:“这人,挺有趣,至少,很有胆量!” “是!”姜莱领命,缓缓倒退出去。 闲王起身负手看着逐渐暗沉的天色,京华的天,又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枫林集会 “王爷,前面就是枫林院了。”侍音递了帖,反身将君匪领到一片浩大的枫林前。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四王爷,也不由得为此番美景驻足。 说是枫林院,其实是郊外寒山上的一片硕大的枫树林,因着景致怡人被皇家看中圈禁,平日里除了达官显贵甚少有人出入,君匪虽是显贵却总在幽居流连,因而十一月深秋,火红的枫林层层叠叠,这般景致她也是头回看见。 隔得尚远便能听见枫林深处有人在高谈阔论,跟着侍从引领,君匪来到一个挂着精致珠帘的小亭。上等的茶点早已备好,炉中点的是皇商特供最好的熏香。 “王爷。”侍从低眉敛目,“此处叫做忠言亭,家主说请各位显贵们都来坐坐。” 君匪意外地挑挑眉,屏退侍从,顺着珠帘望出去。 古人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这范悠然竟请得市井乡村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前来赏景,仔细看看枫林深处,似乎还有十几个像这样的“忠言亭”。 “呔,说这太平天下,盛世京华。”一个看上去是茶馆说书的年轻人惊堂木一拍,人们慢慢围拢过来,“古人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于野。’虽说治理天下的是各位贵人,可在这京华生活的,却是我们这些平凡百姓,所以,太平下的隐忧,我们才最能过的明白。” “是啊,是啊。”众人交头接耳,深以为然。 “要说京华最大的隐患,就是公认的京华两害,这头一害是萧老将军的儿子,萧让萧祸害,老将军早年出征伤了身子只得告病隐退,唯一的儿子不能挑起萧家门楣,却吃喝嫖赌俱全,文治武功不沾。虎父出犬子,实在让人心寒啊。” “是啊。”有个小贩样子的人大声接口,“京华那条烟罗巷这位萧公子投身进去便是月余,听在府上做事的小厮说,萧公子白长了副高高大大的身架,这身体呀,早就亏空啦。” “有意思。侍音,斟茶。”君匪正经坐下来,一边喝茶仔细聆听。 “这第二害,便是纨绔君四,骄奢淫逸却深得陛下欢心的四皇子君匪。想必大家都有听说,四王府除去四王爷没有一个男人,统统都是女眷。婢女侍从甚至伙夫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他府上还有个名叫幽居的地方,修竹数千,更在林间挂满了美玉,微风一过,那碧玉碰撞的脆响就比仙乐更迷人。君四在这样的仙境里啊,藏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还听说啊,君四曾半开玩笑的跟萧让讲过,他这座府邸皇位也不换呢。”有人添油加醋地说。 “王爷,他们信口雌黄!”侍音涨红了脸,“幽居明明住的是先生,况且王爷府上虽然都是女眷,却从不曾薄待了谁。他们不能这样中伤您,我去叫亲卫过来,将他们都斩首!” “侍音。”君匪面不改色,仍旧淡笑着悠然喝茶。 “喜怒不形于色,单凭四王爷这淡然的气度,怕就不是市井传说的那种纨绔。”珠帘轻响,有人径自而入。 君匪侧眼看去,来人一袭素衫,不见半分坠饰,似与外头的平民一般无二,可仔细瞧瞧却能发现他的素衫制作精良,是京华一等一的好料。 君匪懒散地换个姿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哪有什么淡然气度,只是脸皮够厚罢了,人生在世本就过得一日少得一日,我只管逍遥我的日子,在乎民意做什么。” 来人在君匪对面坐下,笑而不语地自斟一杯香茶。 那人星眉剑目器宇轩昂,君匪单看着便觉得应当是个励精图治的大人物,可这京华权贵众多,这人又是哪一个? 外边说书人还在继续。 “要说京华的曙光,就要说说新近被陛下召回京华的六王爷,闲王君然。此子少时聪慧,三岁能诵,五岁能颂,是个能给百姓造福的好王爷呀。” 祈王失势,人人都知京华局势风起云涌,这个时候闲王的声望竟如此高涨,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君匪想着想着,愉悦地笑起来。 “四王爷这是想到什么了?”来人若有所思望着君匪唇角未掩的笑意,突然开口问道。 君匪放下茶盏,身子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想烟罗巷里的美人,楼外楼千金一壶的‘芙蓉醉’,贪欢阁里的新玩意儿,哪样都足以君四开怀。” “哦?”来人尾音微微扬起,食指轻轻划过杯沿,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我还以为,四王爷是想到闲王了。” “闲王?”君匪兴味盎然地看过来,“阁下觉得闲王堪比烟罗巷中的美人吗?” 来人拧了拧好看的眉毛,道:“此事不能相提并论。” 君匪吊儿郎当的托着下巴,斜睨着他,“既然闲王不是美人,君四对他自然半分兴致也没有。” 君匪拢拢袖子站起来,“好了,忠言就听到这里吧。是时候该去见见主人家了。” “对了,”君匪不知想到什么,忽又驻足:“还未请问阁下姓甚名谁。” “在下姓沈,单名然。”沈然敛好袍子,“市井之人最易煽动,他们经常听到看到的,只是有心人希望他们听到看到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君匪凝视着沈然半晌,大笑着走出去:“那便告辞了。” 出了亭,那个规矩的侍从便无声地出来招待,礼仪周全,分寸得当,倒真不愧是文臣范家出来的人,君匪一边跟着走,一边静静地思索方才那个自称沈然的人。那人姿态沉敛,气度不凡,只是面生得厉害,不知是哪家的谋者还是韬光养晦伺机上位的英才。 “哟,这不是名满京华的纨绔君四嘛。”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君匪驻足,从进院到现在才算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萧让。”君匪回身,悠然自得地开口,“萧祸害。” “好久不见。”萧让露着一口白牙,爽朗地拍了君匪一把。 “咳咳。”君匪被拍得咳嗽几声,奋力把萧让的熊掌打开,这个五大三粗的狗熊,高出君匪将近一个头,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身上,真让她吃不消。 “小美人也来啦。”萧让笑眯眯地往前一步,捏住侍音柔嫩的小手。 “王爷。”侍音吓得退后一步。 “萧让,你真是个禽兽,要我把你在风月楼的丑事都抖出来吗?”君匪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狗熊老脸一红,讪讪地松开手:“你怎好意思说我,一个大男人酒量那般不济,姑娘们才刚上桌,就径自趴着睡着了。” 君匪回身继续向前:“那也比堂堂将军之子,脱光了在大厅跳舞的好。” “君四,你!” “我怎样?”君匪被萧让无可奈何的样子逗的笑眯了眼。 “好啦,萧少爷,我们快走吧,好玩的还在前面。” 再向前走,隐约便有泉水叮咚脆响,这茂密的枫林中间,还藏着一眼山泉。 转过眼前的枫树,便看到众人依溪而坐,泉水经人修凿,在每人身边都有个凹槽,仆人自上游流放一杯酒,酒杯兜兜转转到了谁的身边,谁就要喝掉美酒,并且接着出题之人吟诗一句,以此接龙。 这风雅的游戏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流觞曲水。 君匪刚刚停下脚步,便注意到那个泉水源头处随意席地而坐的男人,那人一袭红衣,漆黑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他正眯着眼,昂头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这人三分写意,七分疏豪,将书中真名士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人是谁?”君匪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转头却发现,萧让带着侍音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竟呆立此处有一会了。 “四哥哥,四哥哥。”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突然响起来,君匪刚回过神,就被扑了个满怀。 君匪定睛一看,原来是最小的皇子,刚刚六岁,尚未封王的小十三君望。 “小十三又偷偷跑出皇宫来了?”君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孩子柔软的发,看着那天真的大眼睛眨呀眨。 “十三没有偷跑,是母后让表哥带我集会的,说是让跟表哥多学学诗文,以后好做个有用的人。”十三皇子压低了声音,“可这些人的游戏着实无聊,十三在这里都要睡着啦。” 君匪笑弯了腰,像萧让这样的大人在这种集会上都会打瞌睡,更何况十三这样的小孩子。 “四哥哥,不如我们还像上回一样,去那个漂亮大姐姐特别多的地方玩好不好?” 君匪的笑容僵在脸上:“十三不是答应过四哥,要保密吗?” 十三不解地看着她:“十三从未向别人说起。” 这孩子确实没向旁人说起,可这清亮的童音又有几个人会听不着,众人纷纷望过来,远处那个红衣男人也抖抖衣衫缓步走过来。 “小望。”那男人轻轻开口,声音沉敛悦耳,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抚十三的脑袋,“在做什么?” 旋即他向君匪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比山泉还要清冽:“阁下是?” 君匪一本正经地整整袍子,微微施礼:“在下” “然表哥,那是我四哥哥,四王爷君匪。”十三欢快地说。 男人眼中多了丝笑意,他躬身行礼:“殊不知是四王爷。在下范悠然,拜见四王爷。” 原来这就是组织集会,安排达官显贵在忠言亭听流言的范悠然,君匪想过无数次他的样子,总以为他与自己的伪装相同,是靠着祖辈庇荫,京城一个闲散张狂的纨绔,却没想到是这般俊朗疏豪,惊才绝艳。 “怎么,四王爷看见美人又傻了眼?”萧让亮着一口白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胳膊搭在君匪肩上,“饥不择食到男人也喜欢啦?” “萧大哥!”十三高兴地跳起来,平日里萧让带着他,才胡闹的最厉害。 君匪忍不住翻个白眼:“我家的侍音又被你弄到哪去了?” “去恭王府跟明王府了。”萧让眼睛难得露出三分狡黠,“你这二哥三哥日理万机,从不与我们玩乐,难得也要为他们放松一下。” 不知这个混世魔王又做了什么没脑子的坏事,君匪无可奈何地挠挠头,回神发现范悠然安然地望着他们,轻轻地笑起来。 “范兄笑什么。”君匪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萧兄做了什么好事,但是范某带来的好酒却都不见了。” “嘿嘿。”萧让傻笑起来,“范兄酿的酒,京华无人可出其右,却从不贩卖,号称千金难求。今日撞见了自然要顺些走。” 他转过脸,望着君匪:“放心君四,我可记着你呢,我让侍音把酒送去你两个哥哥的府上,帮你买个人情,你说我聪不聪明?” “聪明极了。”君匪咬着牙,扭身便走。 “哎,君四,君四!”萧让跟着跑远。 范悠然立在远处不知想到什么,他轻轻地勾勾唇角,也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琼国之变 “君四,君匪,四王爷,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萧让追在后边,有些讨好地叫着君匪。 “赏叶。”君匪快步走着,没好气地回答。 “赏叶”萧让看看骑在自己脖子上兴高采烈的小十三,又看看远远不即不离跟着的范悠然,着实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态在此赏叶。 “四王爷,小的知错了。”萧让伏低做小,恳请君匪原谅。 他知道君四一向不与二王交好,这酒送去也赚不得什么好名声,但这只不过是个恶作剧罢了,即便是送去了,也应无伤大雅。这君四的心胸着实小了些。 “哪里错了?”君匪顿下脚步,略侧着头质问萧让,顺道挡挡几乎要藏不住的笑容。 “小的不该给您做主送酒。” “还有呢。” “小的不应该占侍音的便宜。” “还有呢。” “没了” “嗯?” “真的没了。” 君匪刻意忍住笑,绷着面孔回头:“叫声爷爷,我就原谅你。” “爷爷”萧让有气无力地败下阵来。 “萧大哥,哈哈哈哈。”小十三笑得浑身无力,勉强揪着萧让的头发才不至于掉下去。 萧让痛的龇牙咧嘴:“小祖宗,快松手。” 君匪噗嗤一声笑出来,远处那片红枫下的红衣男人,也低低地笑起来。 一行人继续走了一会,似乎又绕回“忠言亭”的位置,说书的年轻人已经离开,剩下些零零散散的文人在高谈阔论。 所谓枫林会,就是京华城内权贵默许可以畅所欲言的集会,达官显贵穿梭其中,寻找亮眼的人才和新颖的言论,不少人因此平步青云,所以为了引人注目,这些人说话的声音通常大的惊人。 君匪掏着耳朵穿过去,总是有人不明白,人蠢,扯坏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读圣贤书,就要以天下为己任,小生不才,愿奉毕生之力为国效力。”君匪听到有人扯着嗓子说,“祈王殿下获罪被贬,朝中年轻有为的皇子就剩下恭王明王两人,咱们应当早早考取功名,投身两人麾下,共创更加强盛的大楚!” “那阁下认为即将进京的闲王如何呢?”有人问道。 那个声音接着说:“根基不稳,不足为虑。” 说有用的皇子仅剩两人,即将入京的闲王不足为虑,这是要将她君四至于何地,将闲王至于何地,将风起云涌的京华至于何地。 君匪听到这里,嗤笑一声,不屑地摇摇头。 她朗声说道:“萧让,有没有听到,有人说,京华年轻有为的皇子仅剩两人呢。” 萧让会意,咧开嘴笑起来:“哦?井底之蛙。” 君匪眯着眼睛:“看来这枫林会,真的是鱼龙混杂。” 那人听到脸色青白,快步走上来,饶是被抢白怒火中烧,还一板一眼的行个礼:“在下沈卿,不知阁下是谁?” “路人,路过罢了。”君匪漫不经心地回答。 “路人?”沈卿青筋都要爆起来,“既是这样,阁下为何要羞辱小生。” “哪里谈得上羞辱,某人在自取其辱罢了。”君匪歪歪斜斜站着,纨绔气息十足,引人侧目。 沈卿看着这个站不直的公子哥,只当是哪家饱食终日的无用公子,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现京华风起云涌,各势力蠢蠢欲动,可只有二王才最有实力。”沈卿提高嗓音,瞥向四周,想要攀附二王的读书人众多,一时间大家纷纷点头。 君匪失笑道:“你究竟是想攀附权贵,还是报效大楚?” “当然是报效大楚!”沈卿挺直胸脯,正气凛然地说。 “若是如此,你为何不赶紧考取功名,效力圣上,而是在此大谈攀附二王呢?莫不是忧虑圣上年迈,怕不能平步青云吧。”君匪凑近沈卿,带着三分讽意。 “你!”沈卿涨红了脸,不见了分毫读书人的斯文。 他气急败坏地大声说:“早早培植贤王也是国之大任,莫不是要像当年的琼国,被一个女人把着?看他们就早早灭亡了!” “咕咚。”像什么东西投进心湖,这大把的枫林一下子失了颜色。 君匪脸上忽然失了笑容。 她面色狰狞,猛然上前一步,盯着沈卿低声嘶吼,“琼国,拿琼国开涮,你也配么?” 她红着眼睛,揪住沈卿的衣领,把手高高地扬起来。 永安长街,四王府邸,竹林深处。一抹灰色身影悄悄闪进幽居,对着席地凭几而坐的白袍男子恭敬行礼道:“主子。” 谢染看着来人脚上未干的泥水痕迹,倒了两杯刚沏好的茶,随意的问道:“刚从寒山下来的?” “主子如何得知?”来人惊诧。 谢染拿起白瓷茶盏,热气袅袅升起,让他的脸显得有些朦胧难辨:“今日寒山那般热闹,我料想你也去凑了一份。” 说罢,他把茶盏推向他:“坐吧,今日你有口福了,殿下刚送来的武夷肉桂。” 来人执杯浅饮一口,赞了声“好茶。”才又道,“说起殿下,属下今日在寒山见到殿下了。” “几日前确实见到殿下收请帖了。”谢染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枫林集会啊,临溪而渔,酿泉为酒,山肴野蔌,觥筹交错。倒是许多年未曾去过了,想来,快十年了吧。” “可不是。”来人感慨,“主子一去就是八年,如今这幅模样,京中估计也没多少人识得了。” 谢染勾唇,笑容清浅:“地狱十六年,北寒之地八年,落得这么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主子”来人欲言又止。 “无碍。”谢染敛着周身情绪,“刚刚不是说到枫林集会,今年是谁操办的?” “是范家长孙,那个范悠然。” “哦?”谢染挑眉,问道:“可与殿下碰面了?” “碰面了。” “碰面了。”谢染右手摩挲着茶盏,眼睛望着来人,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说,若是神女换了副模样,襄王是否识得?” “主子的意思是?” “佛曰,不可说,一说既是错。”说话人的嘴角牵着柔和散淡的笑,漆黑的眼眸幽深不可度测。 “你若是有兴趣,就自己去查。”谢染将手拢在袖中,苍白的有些病态的面容带着几分倦意:“北边有动静吗?” “幽州发生几次小规模的暴动,被知州压下,还未传到朝中。主子,要插手吗?” “时机未到,说来,快初冬了吧。” “是,主子的屋中该添些碳火了。” “霜降刚过,便添碳火,倒是比养在深闺里的闺秀还要娇贵些。”谢染轻嘲着,随后又道:“立冬之后,让殿下也给幽州那边送些碳火吧。入了冬,幽州那边,就压不住了。” 来人低头思索了一番,恍然道:“主子说的是可要向朝廷示警?” 谢染斜睨了他一眼,眼底料峭孤寒冰冷的轻笑:“你知道吗,帮助一个人,要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这样,他才能结草衔环报答你。该让咱们殿下去试试万人景仰的滋味了。” “那幽州的百姓?”来人皱眉,面露不忍。 “那与我何干?”谢染低垂着眉眼,遮住眼底宛如冰霜的酷厉决绝。 “殿下应该快回来了,你先退下吧。” “是。”来人缓步退出,几个闪身之后,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偌大的幽居中,谢染依然坐在那里,他的手中,是已经没了温度的茶盏。片刻后,他轻轻勾起唇角,带着些许的玩味和嘲弄:“何为,天下苍生?” 君匪揪着沈卿的领子,抬着手,心中忽然清明过来。 琼国是她心中深刻的伤痕,别人揭开她便失了心志,致使她一下子忘了,她应当是大楚堂堂的四王爷,而不是那个时时咬着牙含着血倔着骨的顾千城。 四下安静得可怕,被揪着领子的沈卿傻了眼,他挂在君匪的手中忘了挣扎争辩,就连不谙世事的小十三也怯生生地开口:“四哥哥,你怎么了?” 君匪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 “哒,哒,哒。”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来,君匪眼角瞥见一袭红衣停在身后,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牵住她空悬的手腕。 “枫林会虽是畅所欲言的地方,可前朝旧事阁下还是少提为妙。四王爷是在提点你小心,还不快快行礼谢过么?”范悠然的胸膛振动着,平和的声音通过君匪的背传进她的耳朵。 “四,四王爷?”沈卿如梦初醒,连忙行礼,“多谢四王爷提点,小生眼拙嘴也欠打,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趋炎附势的小人,一听是王爷,就这般姿态。”萧让回过神,又嘻嘻哈哈笑起来,学着沈卿刚刚的样子弯腰行礼,“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众人哄堂大笑,沈卿灰溜溜地走开,君匪也如释负重地笑起来。 “多谢范兄相助了。”君匪笑意盈盈,回身望着那个在红枫掩映下仍灼灼的男人。 他清凌凌的眼神多了些笑意,转身离去。 “不客气。”一声带着轻笑的回答,远远传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旧恨难平 卯时刚过,南熏宫里却早已充满生机。君匪匆匆而来,踩碎一地光斑,衣摆微微擦过地上晨扫留下的水。 几个垂眸侍立在一旁的宫女偷偷抬眸,君匪扬唇轻笑,让几个宫女莫名的红了脸。 “王爷千岁。”一个眉眼带笑的小太监迎了上来,瘦小的身子一丝不苟的穿着蓝灰色太监服,腰身自然而然微弯着,细声细气的道:“皇上刚下了早朝,现在正和诸位大人在两仪殿处理朝政。” “无碍,本王在南熏宫侯着就行。你去让御膳房弄点果脯点心,待会送进来。” 说罢,便径直走进殿内。殿外守着的几个侍卫见状只行了一礼,未加阻拦。容帝的寝宫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除了四王爷,君匪。 白玉铺的地板折射着冷光,书架上青瓷精致,卧榻上香炉袅袅青烟,风过流转,雅致之极。 君匪顺手从书架抽出一本书,躺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翻看起来,心里却不由思索起昨日谢染说的话。 “殿下前些日子说,容帝不放权,便去抢。我现在这里有个更好玩的法子,殿下可想听听?” 那个男人着着一身白衣,月光下貌若姣女,黑白分明的眼中流转着真挚的诚意。 “先生不是一直不想我过早的涉足大楚朝政,如今为何这般急切?” 因着夺权事宜,刚刚从烟罗巷里出来,还未来得及洗下一身脂粉味的君匪,便被谢染拉着坐到石凳上促膝长谈。 “祁王刚倒,朝中势力分散,殿下可以趁虚而入,迅速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谢染鞭辟入里。 君匪掌心托着下颔,双眼微眯,带着零星笑意:“先生的意思是我日后不用再装纨绔了?” “京华两害,纨绔君四。”谢染一手蜷缩成拳,抵在唇边轻轻的笑了:“殿下日后不用装,纨绔形象就已入木三分。” 君匪被谢染难得的玩笑话弄得哭笑不得,片刻后才听谢染又说道:“殿下入仕后,就要做好去幽州的准备了。” “幽州?”君匪略微思索,“快初冬了,幽州那里的事情该来了。” “所以,先生是想我去户部,到时候去幽州赈灾?” “殿下聪慧。”谢染垂眸浅笑:“但是,殿下最进有些躁进了。” 他的嗓音骤然幽冷,仿佛深冬的冰雪,让人直直的冷到了心肺:“影卫刚刚来报,殿下今日在枫林失了态,可是真?” 她看着他,面上的情绪渐渐褪去,最后垂下眼,轻轻的说:“抱歉。” 谢染站起身,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抬起君匪下巴,眼神以一种平静而审视的姿态对上她的眼:“若你一直让琼国成为你的死穴,那你还不如就一直被囚在那深宫里,又何须让我劳神救你。” 她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在他宛如实质的目光下,逼回渐渐涌上来的酸楚,片刻后,竟缓缓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若朝阳,与平日一般无二:“先生今日开的玩笑吓到我了。” 谢染勾起唇角,骨节分明的手在君匪发间轻轻带过,笑的极其温柔,随后后退两步,抬手行了一礼:“谢某失礼了。”恍若刚刚宛如冰霜般酷厉决绝的眼神只是君匪的错觉。 “王爷。” 放在方桌上精致的茶水点心,打断了君匪的思绪,他抬眼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问道:“父皇回来了吗?” “禀王爷,皇上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哦。”君匪随口应了一声,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于间只剩浅浅的呼吸声和书本翻动的声音。 “皇上金安。”殿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君匪放下手中的书,挂上灿烂的笑容,几步跨前迎了上去,行礼道:“儿臣恭请父皇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刚处理过朝政的容帝此刻显得有些疲倦,脸上一道道皱纹和发间大片的银白,昭示着这个帝王已至暮年,“老四今日怎么想起来南熏宫了?” “儿臣想父皇了,自然就来了。”君匪顺势扶着容帝坐到软榻上,又端过茶盏,眼中尽是孺慕。 “朕知道你是个好的,”容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沉:“哪像你那几个哥哥。” 君匪转过头,拿起一块糕点,装作没听到容帝刚刚的话。看来刚刚定是有人提起立皇储的事了,不然也不会老皇帝气急败坏成这样。 “父皇,儿臣昨日去了枫林集会了。”君匪咽下糕点,迅速扯开话题,一脸委屈的说,“您是不知道,那些个愚民就在那里数落我,说我是纨绔君四,京华的祸害。” “范家这是怎么办事的,”容帝皱眉,脸上渐起怒色:“置我皇室的威严何在,让京兆府尹将那些愚民都给抓了!” “父皇,你这样做,根本堵不了悠悠之口啊。” “那老四你说怎么做?” 君匪弯着唇角,绕到容帝身后,边敲着他的背边说:“要不父皇你给我个官当当呗,说不准我做出了点业绩,别人就不说我是纨绔了呢。” “哦?”容帝拿起茶盏,面色阴晴不定:“那老四想去哪里?” “父皇觉得户部怎么样?” “户部?”容帝眼中疑窦暗生,不动声色的问:“怎么好好的想去户部了?” 君匪挑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父皇你是不知道,户部尚书蔡大人家的千金可是名满京华的美人。”君匪眯着眼,仿佛口水都要掉下来。 容帝眼中疑色渐消,哭笑不得的敲了他一下:“你就这点出息了。” “那父皇这是答应了是不是。” “答应了,答应了。”容帝无奈应道。 “正巧后日是母妃生辰,父皇在那时告诉母妃,母妃一定很开心。” “你倒是孝顺,待会陪朕用过午膳再回去吧。” “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是要留下来蹭您一顿饭的。” “殿下现在明面上最大的依仗就是容帝的宠爱,所以殿下要好好利用这份宠爱。只要容帝还想维持明面上父慈子孝的关系,殿下想要的,他自然都会给你。” 先生的法子倒是好用,君匪暗自笑道。 太阳渐渐升到角楼,几缕阳光打在南熏宫里笑的开怀的父子身上,在外人看来,端的一副父慈子孝的的画面。 陪着容帝用过午膳后,君匪便出了南熏宫,看着天色尚早,便想着顺道绕到云贵妃的昭仁殿去看看。 昭仁殿是楚宫最大的宫殿,却是离南熏宫最远的宫殿。故而宫里位分最低的妃嫔都不愿居住在昭仁殿,但云贵妃却却在那个装饰精美的冷宫一住就是二十余年。 从南熏宫一路往西,约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昭仁殿。其间路过大大小小数十座宫殿,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君匪停下脚步,靠着假山休憩。 她平日去母亲的寝宫里都是坐着步辇,今日却因着户部的事情办好愉悦地散起步来,估摸着才行了一半路程,不由有些后悔刚刚没吩咐人准备。 许是入冬百花谢的缘故,妃嫔们都在各自的宫中,楚宫御花园里倒难得寂静,竟隐约能听到剑锋破空的嗡鸣声。君匪顺着声音循去,止步在叫思过殿的地方,宫门未落锁,站在宫门外望进去,一抹藏青色身影手执三尺青锋,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青锋斜削,宛如狂风扫叶,身形游走中,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君匪看了一会,抬脚走进去。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君匪一面赞道一面走进宫内。 舞剑的青衣人在她开口时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此刻正拿着一块白布擦拭着剑锋。眼神却直直的看着走近的君匪,长眉斜飞,如剑锋凌,看上去已是天命之年,却隐约可窥见年轻时俊美无俦的样子。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未说过话。 “在下齐王君匪,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齐王?”青衣人打量了君匪半晌,疑惑道:“朕怎么不记得有册封过一个齐王?” “朕?”君匪愣了愣,试探道:“阁下是南楚帝王?” “怎么?你不认识朕?朕乃大楚至高无上的帝王,君无殇!” 君无殇 “君无殇,黄泉十八层,我在每一层等你!” “千城,记住,顾留一户,必灭南楚!”母皇临死前满身血污,咬着牙,倔着骨,一字一句带着滔天恨意的话在她脑里轰然炸响。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君匪紧紧的握着手,身子微微颤抖,一丝血色渐渐爬上瞳孔,正准备蹂身而上,几个宫女匆忙赶来,见到君匪,连忙跪拜请安:“参见齐王殿下。” 君匪充满杀意的脑子里顿时一阵清明,几个呼吸间,便恢复常态:“免礼。”又指着君无殇问道:“这人是谁?” “这”领头的宫女一阵犹豫,不知该怎么瞒过去。 “本王刚刚可是听到这个自称‘朕’,”君匪提高嗓音:“可是要谋逆!” “奴婢不敢!”几个宫女连忙跪下:“此人是定王爷,因神智不清,皇上便让我们在思过殿好生照看。” “定王叔?”君匪看着一旁仿佛毫无所觉,一心擦拭着手中宝剑的君无殇,“叱咤疆场数十年,率三千铁骑踏平琼国,手中三尺青锋饮血无数。” 君匪回头定定的看着君无殇,一字一句的道:“定c王c殿c下!” “朕不是定王!”原本一直毫无所动的君无殇在听到君匪的话后,突然发狂:“朕是皇!大楚至高无上的皇!生死予夺的皇!” 领头的宫女见状,连忙开口:“皇上,该早朝了,百官都在勤政殿恭候。”说罢,便簇拥这渐渐冷静下来的君无殇离开。 君匪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向殿中,目光沉沉,几滴鲜血从紧握的手中滴落,君无殇,找到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生辰宴 辜月初六,转眼便是云贵妃的生辰,君匪一早梳洗去了母亲宫中,准备陪伴母亲一起等着夜幕降临的晚宴。 君匪看见远远迎着她出来的云贵妃,难得跪下,毕恭毕敬地行个大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快起来,匪儿,都说了无数次,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唤我娘亲。”云贵妃穿着云锦织就的暗红色华服,头上闪烁的珠宝金银将这位风韵犹存的美人衬得雍容高贵。 云贵妃伸出手,将君匪扶起。 “看看,衣服都跪脏了。” “娘亲。”君匪亲昵地扶着云贵妃的手,“今日是您的生辰,做儿子的,当然应该行个大礼,拜谢您生养的恩德。” 云贵妃失笑,慈爱地看着君匪:“臭小子,别以为这样,便能将给娘亲的贺礼赖掉,最近做什么了,瘦了不少。” “当然是忙着给娘挑礼。”君匪从袖子里掏出样东西,“这是父皇赏赐的上等和田玉,我自己打样,亲手磨的,花了几个月的功夫。” 那是一支盈盈泛着柔光的发簪,簪尾处是朵亭亭玉立的白玉兰,君匪小心掂在手里,比划着戴到云贵妃头上:“娘亲最爱玉兰,儿子就想着,做成一支簪子定是美极了。” 云贵妃像是收了儿女礼物的普通母亲,欢喜地在铜镜前照来照去:“匪儿有心了。” 君匪看见开怀的云贵妃,也是由衷的开心。 两年前,她忽然从西北回来,自称容帝四子,带着谢染给的信物进宫面圣。排山倒海的质疑声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有这个慈和的女人,力排众议牵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为她力保,证明他们是血亲。 容帝留她有用,除了封府和赏赐,并未帮她澄清过非议,还是那个女人,动用娘家的势力,为她挡住多少流言蜚语。 她将她当做儿子,百般呵护,倾其所有。她也愿意真的把她当做母亲,好好侍奉。 小太监前来请人,云贵妃同容帝一道先走,君匪在母妃的寝宫里又坐了一会,才慢吞吞的起身,向昭德殿走去。 云贵妃娘家姓卫,就是鼎鼎大名把持着京华一半兵马的卫家,用这样的力量庇护自己的儿子,云贵妃尽职尽责。因而君匪才能在谢先生的授意下装作纨绔,在京城胡作非为还能全身而退。 君匪愿云贵妃的生辰过得舒心,于是她打起精神,与平日不待见的皇亲重臣假笑着寒暄,一路进了昭德殿。 “齐王君匪到!”刚一到昭德殿门口,接引的小太监便捏着嗓子,大声通报。 君匪一揽衣袍,屈膝叩首:“儿臣君匪,叩见父皇c母妃c各位娘娘。儿臣祝父皇江山大好,祝母妃福寿安康。” “老四,起来吧。”容帝笑容满面,今日的心情看上去不错。 “谢父皇。”君匪站起来,才得空环视一下大殿。 昭德殿还似平日一般金碧辉煌,金丝楠木的案几沿着两边依次排远,桌上都摆着云贵妃最爱的白玉兰,娇艳的花朵开得正好,被插在桌上的玉颈瓶里,十一月寒风已经料峭的时候,却拿得出正在怒放的美丽花朵,皇家的奢华气度也可见一斑。 最靠近容帝的位置早就被先来的明王恭王占好,按着排行,紧接着就应当是她的位置,君匪不愿同那些人坐一处,好在她也无法无天惯了,没人会把她的言行放在心上。 君匪仔细观察来客,不期然一片红色的影子闯进视线,她再细瞧,是范悠然在安静的自饮自酌。 “范兄,真巧。”君匪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挨着范悠然盘腿坐下。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 君匪笑意渐深,托着下巴说:“周围的人一定在疑惑,京华著名的纨绔君四,怎么跟范老的长孙有了交际,说不定有人正在说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范悠然依旧垂眸饮着酒,只不过嘴角微微扬起:“怎不见萧公子?” “萧让那个傻大个儿身上没有官职,又不是皇亲国戚,没资格到这大殿上来。”君匪执起范悠然刚刚倒好的酒一饮而尽,“说起来,这京华城中唯一算得上君四朋友的,就只有萧让了,他不来,我便只好来找范兄坐坐。” 君匪凑得近了些:“不知范兄可愿意赏脸,做君四的第二个朋友。” 范悠然放下酒盅,望着君匪。 “范兄不用担心,君四无才无德,这不算结党营私。只是范兄帮过我,君四也愿为范兄做点什么。” “我信王爷。如若是结党,必不会选范某这样的人。”范悠然安闲地又饮一杯。 “那便说好了。”君匪愉悦地为范悠然斟了酒,“宴后烟罗巷青衣馆,萧让正在那里等着,范兄得闲就来看看。” “老四。” 歌舞间隙,容帝威严的声音响起来。 君匪闻声笑着抖抖衣袍,轻快地跪在大殿中间:“儿臣在。” “父皇最近听说,你吃喝玩乐,纨绔的名声传遍了整个京华城,今日是你母妃生辰,我便要同她好好问问你,这民间的流言可是真?” “父皇。”君匪挠挠头,装作诚惶诚恐地叩拜,“两位皇兄励精图治,辅助您治理江山,儿臣着实插不上手啊。” “胡说八道。”容帝眉头一皱,似是无可奈何。 大殿上传来阵阵窃笑,冷眼旁观的明王更是横眉倒竖冷哼出声。 可大太监刘安却是眼观鼻,口观心,一派祥和地站在容帝身后。 恭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忽然站起身子,大声说:“父皇是治世明君,大楚现今太平盛世,我与二哥都不能及父皇万分之一,又何况从西北回来不久的四弟?” 恭王神色微敛,似沉思片刻:“至今四弟都赋闲在家中,不如父皇安排个闲职给四弟,一来可以约束这个混世魔王,二来也可以让四弟为大楚效力。” “老三,说得好。”容帝笑容满面。 “谢父皇。”恭王得了称赞,一脸谦逊地坐下,他遥看着对面明王,明王的脸色愈加阴沉。 君匪低着头在心头暗笑。她这个三哥真是逢瞌睡便送枕头,圣意揣摩得恰到好处。 只是不知会不会引火上身呢。 “户部尚书蔡云何在?”容帝想了想,扬声道。 “臣在。” “朕的四儿子,便安排在你户部吧。” 蔡云脸色一暗,脸上的小胡子忍不住抖了三抖:“圣上,这” 他偷眼看了下脸色阴晴难辨的恭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容帝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蔡云心一横,壮着胆子说:“臣是怕屈就了齐王殿下。” “户部是掌管大楚财政所在,老四在那里,还怕是高攀了。”容帝扫一眼恭王,“蔡尚书要质疑朕的意见么?” 蔡云的手抖个不停:“臣不敢。” 户部尚书蔡云,本是恭王的人,因而整个户部都落在恭王的手里,平日里恭王的吃穿用度哪个离得了蔡云的孝敬,这次将君四塞到户部,恐怕蔡云就要收敛些,他这个三弟奢华的用度就要大减了。 明王得意的笑起来,扬声对着君匪道:“老四,还不快来谢父皇恩典吗?” “是,二哥。”君匪规规矩矩叩首,“谢父皇恩典。” 说是恩典,倒不如说是来自容帝的威慑,恭王青白着脸看一眼高高在上伴着君王的母妃。夏妃端着杯子,高深莫测饮一口,不动声色。 倒是德妃当即眉开眼笑起来:“老四啊,你父皇给的恩典可要好好珍惜,切不可再出去胡作非为了。” “是。”君匪垂着手,恭声应着。 云贵妃却看不得自己的儿子受一点委屈。 “我的儿子虽然顽劣些,但从没有胡作非为。德妃妹妹的话,怕是重了。”云贵妃抚着发上君匪亲手打磨的簪子,冷声接口。 不过是深宫中一个生了废物儿子的老女人罢了,哪及得上她明王之母来的尊贵,偏偏这个女人仗着娘家,占着贵妃的位分。 德妃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当着容帝的面不能发做,只得闭了嘴,面色阴沉。 容帝看在眼里,又望了望立在台阶下的君匪,笑得更加开怀。 都说容帝现有三妃气势最胜,夏妃,德妃都生了好儿子,母凭子贵。只有云贵妃拖着不成器的儿子,靠着娘家勉力支撑。 要说老四不成器却也不尽然,容帝仍能记得君匪风尘仆仆一路带着信物进宫的样子,那坚毅又阴沉的眼神他记忆犹新。容帝将最好的东西都赏给这个失踪了多年的儿子,而君匪表面上也像是沉浸在荣华里不能自拔。 可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一切都值得容帝深思,君匪前来自请任职户部,理由是想同谁家的女儿雪月风花,却分明给了容帝一个震慑明王,敲打恭王的机会。不知是君匪蓄谋已久还是歪打正着。 总之,这小子,不能不防。 “好了,刘安。” 大太监走上前来恭谨地叩首:“奴才在。” “明日陪着老四去户部转转,让他挑个喜欢的职位,择日就去上任吧。” “遵旨。” 君匪眉开眼笑地再叩首:“儿臣叩谢父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范悠然 酉时三刻,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时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可以好好休息了。可是对于迎来送往,灯红酒绿的烟罗巷来说,却是沉慵初醒,对镜梳妆淡扫眉。 君匪刚入烟罗巷,便好似如鱼得水,面对满街满楼招摇的红袖,看似有些把持不住。范悠然出身清贵,虽然平时放荡不羁,却也从未涉足烟花之地。此刻看到君匪如此放浪形骸的模样,意外的没有心生厌恶,许是因为他那双过于清明的眼睛。 青衣馆在烟罗巷巷尾,因着馆中姑娘都不做皮肉生意,在这活色生香的秦楼楚馆中倒有些格格不入。 刚入青衣馆,丝竹之声便起,一串音符欢快地跳出,音韵萧疏清越,声声入耳,是一首《渔歌》。 “渔歌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范悠然话音刚落,萧让便推门而出:“好你个君四,小爷可在这儿等了你两三个时辰了。” 君匪曲指弹了一下萧让凑过来的脑袋:“本公子今日可带了个贵客,好生招待着。” 萧让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范悠然,忙拱手行了一个礼:“君四你够可以啊,连范兄都勾搭上了。” 君匪扶额,果然不能指望这家伙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眼见范悠然和萧让相谈甚欢,君匪悄声问身侧的丫鬟:“你们家馆主今日又不在吗?” “回王爷,馆主有事外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君匪只得作罢,反客为主,招呼两人坐下饮酒作乐。 与萧让在青衣馆厮混到半夜,又与范悠然月下对酌,虽是折腾到很晚,第二日君匪还是起了个大早。 这是她去户部的头一天,一出王府,君匪就看到刘安恭恭敬敬安立在门口,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了。 说起来这个刘安也是在容帝身边伺候几十年的老人,就是恭王明王遇见也要礼让三分。可他却从不拿架子,对待任何皇家人都是一视同仁,比如她这个半分势力都没有的废物王爷。 “刘公公,早啊。”君匪笑着上前,略施一礼。 “四王爷向老奴行礼,真是折煞老奴了。”刘公公和和气气回礼,“皇上交代下的事情,便是老奴的本分,一切都是应当做的。” “那就有劳刘公公了。” 因平时就和萧让在京华大街小巷的闲晃,君匪没有带侍卫,刘安也推脱不坐马车。两人直接用散步的方式慢悠悠的逛到了户部。 早就得到通知的户部官员以蔡云为首,都在等待着四王爷的驾临,但看到君匪这般轻车简从,毫无排场的过来,还是忍不住怔了怔。 “恭迎四王爷。”蔡云很快反应过来,忙带人参拜。 “尚书大人不必多礼,”君匪挥手打断众人的行礼,笑容可掬的开口:“本王这些日子奉皇命来户部历练历练,尚书大人又一向是我大楚的肱骨之臣,一切就有劳尚书大人了。” “不敢不敢,这都是臣分内之事。”蔡云陪着笑,目光扫到君匪身后,不由暗自一惊,皇上身边的刘公公真的来了。 刘安身为大楚唯一一个四品宦官,对容帝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大,竟真的被皇上打发来户部,这是要给四王爷撑场子了。 不过转瞬之间,蔡云便转了几个心思,面上的笑容也越发客气:“王爷这边请。” 顺着回廊往前走了几十步,便是户部官员办公地点。户部原是前朝丞相府邸,故而庭院格外精致,其间还有一大片桃林,只是快至初冬,光秃秃的枝丫未免有些败人兴致。 君匪正想转开眼,余光扫到桃林间一抹绯红的衣袂,不由驻足,问道:“那人是谁?” 蔡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片刻后犹豫着开口:“那是范大人家的公子,范家悠然。此人素来目中无人,所以没有出去迎接王爷。” 明明昨日还在一起喝过酒的,今日群官接迎,怕是不喜欢她这么大架子,君匪了然地笑笑:“不知范公子在户部任何职?” “范公子是户部侍郎。”蔡云面上一脸尴尬,京中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范悠然是怎么来户部的,这四王爷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演戏。只是他现在却没空再往下思索,只想快些把话题扯开:“前面便是户部的办公地点了,王爷里面请。” “不急。”君匪看着桃林中挽着绯色长袍,两手拿着锄头,丝毫没有世家公子风范的范悠然,兴致盎然的问道:“他那是在做什么?” “这”蔡云一脸纠结的开口:“范公子在酿酒。” “酿酒?”君匪失笑,“在户部的地盘酿酒,范兄果然是个妙人。” 如今除了这个妙人,又添了个混世魔王。 蔡云一边腹诽一边陪着笑:“王爷里面请。” 君匪一派风流地笑着:“有劳大人。” “先生。”君匪谢别刘公公,换了身素色衣袍坐在幽居饮下一口香茶,“我今日去了户部。” 谢染披着雪白的轻裘,虽抱着暖炉,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殿下想好去任何职了?” “无品的文书。”君匪狡黠地眨眨眼睛。 谢染饮一口热茶,面色略略回暖:“品阶低,身份却高,你真是给蔡大人出了道难题。” 君匪笑得开怀:“他最好忧愁地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抖着两撇小胡子去求恭王,如此便有好戏可看了。” 君匪闭着眼,听着竹林沙沙作响,半天又开口:“先生,今日在户部,我又遇到范悠然,本同在户部为官遇到是寻常事,可他却不随群官接迎我,径自在桃林酿酒。” “这个范悠然,表面肃整,骨子里却像我一样无法无天呢。” 谢染从旁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取了铜壶,垂眸沏了新茶:“他本是范学彦最喜欢的儿子,高中状元之后,被范家安排去毗邻北燕的兖州为太守,明明历练几年就可以平步青云,他却嫌容帝穷兵黩武,边陲的徭役太重,反复上书圣上为平民减负,得不到应允便自罢官职。”谢染饮了一口茶,“这位范公子,从来都是个任意妄为的人。”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匪眯着眼睛,“先生,我觉得这是风骨,不能被称作任意妄为。” 谢染看着君匪,眼睛里渗着凉寒:“那么,殿下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听闻范悠然在路上曾遇到个喊冤的民妇,家乡官商勾结求助无门,便一路寻到京华。像这样没头没脑的案子,京华的官员也不愿插手,我这位范兄却将妇人安顿好,亲自为她写了诉状。那时候他已经是人微言轻的小官,可他硬是借着范家的势,还了妇人公道。” “有人问他,倘若他当时不放弃太守之职,如今可能就是京华的掌权人,这样的案子不费什么周章,不需要半点祖上荫蔽,就可以解决。可他那时放了手,他遗憾吗?” “范兄却笑着说,无妨,祖宗的权势,他用着甚好。” “用着甚好。”君匪失笑,“只有范悠然说得理直气壮。心无所恃,随遇而安,他便是这样的人。” “心无所恃,随遇而安。”谢染似笑非笑地重复着,“殿下,范悠然可以,你我却不能。殿下永远不要忘了,我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与他生而不同。” 君匪一下子失了笑容,她低下头,两只手用力攥得发白。 片刻她才抬起头,对着谢染笑得灿烂无比:“先生说得对极了。” “容帝下诏召回闲王已经月余,我估算着这几日他便要归京,料想这次皇家狩猎,他一定会参加的。”谢染轻飘飘地抬眼,“闲王与殿下同父同母,自小感情亲厚,这样的兄弟殿下应当记得。” 谢染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递给君匪:“我这里有闲王的画像生平,殿下姑且看看,剩下的随机应变即可。” 君匪接过画像,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副画大约是出自先生的手笔,疏朗俊秀,浓淡相宜。 开到半尺,君匪突然停手,她有些惊异地开口:“先生,这人我前些天已经见过了。” “哦?”谢染仍不动声色,“何处见过?” “寒山,枫林院。他自称沈然,曾与我对酌。” “这样说来,闲王还未收到圣旨之时就擅自回京了。”君匪危险地眯着眼。 谢染却笑饮下一杯茶:“他还真的一点都没变。” “先生识得闲王?”君匪疑惑地问。 谢染敛眉:“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先生,不如”君匪的眼神一转,“我就着这件事向容帝参他一本,即便是参不倒,煞煞他的势也是好的。” “不可。”谢染含笑望着君匪,“你知道他早早归来,他也探到了你不是真正的四王爷,如此均势殿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我猜闲王也会如此想的。” 君匪有些落寞地放下手中的茶盏:“跟着先生这些年,我始终无法忖度人心像先生那样好。” “不需要。”谢染勾起唇角,窗外斑驳的竹影若隐若现地打在他身上,清雅的样子像是发了光。 君匪望着这个整日寡淡无情的先生,渐渐地失了神。 “你只需要追随我,便好了。”谢染站起来,他用低醇的嗓音慢慢地对着君匪诉说,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诱惑。 “丫头,追随我,在我身边,便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再遇闲王 辜月十五,宜出行。原本定在八月底的秋狩,因诸事繁忙,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辜月底。声势浩大的狩猎大会在皇家猎场阴山举行,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可连同家眷一同参加。 君匪对皇家的举办的这些活动向来不感兴趣,更何况这所谓的狩猎大会不过是一场交际宴会,京华各种牛鬼蛇神都在此刻露出面。君匪好不容易和容帝软磨硬泡晚些时候去,可惜世事总是违背人愿的,君匪看着眼前一身蓝色骑射装的萧让,顿时一阵头疼。 “萧让,本公子应该跟你说过,今日别来找我吧。”君匪一边逗着手中的鸟,一边说道:“今年狩猎大会我可不和你一道。” “别啊,”萧让一把搂住君匪的脖子,挤眉弄眼的说道:“咱们京华两害可好久没出过风头了,你就不想在狩猎大会上好好玩玩?” “不想,要不是你必须得要代父出席,你萧让会对那玩意感兴趣?说来,”君匪一把按住萧让凑近的脸:“萧老将军这是准备在将军府度过余生了?” “不然又如何?”萧让眼底划过一丝讽意:“我父亲虽是一介武将,却知情识趣得很。” 君匪默然不语,萧老将军拒绝出征琼国,被容帝弃用的前因后果,早被千金阁的影探给打探出来。 萧纵,出身武将名门,十八从戎,屡立战功,二十七岁那年,凭着骊州一战成就南疆凶神之名,威震南疆数十年。容和二十四年,被任命为大将军,负责征讨琼国的一切事宜。然萧纵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出征琼国,后被容帝赋闲在家近十年。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天资聪颖,被称为萧将军不二继承人的萧让,在一次比试中,被人误伤,挑断手筋,在家养伤月余,再出来时,便是京华人人皆知的萧祸害。 “得得得,”君匪无奈的耸耸肩,转身对侍音说道:“备马吧,本公子今儿个陪萧公子去阴山好好溜达溜达。” “是。” 小丫头对狩猎这种事还是颇感兴趣,一听君匪说要去,便轻快的福了福身,吩咐了下去。 管道上,两马一车慢悠悠的晃着,萧让看着骑在枣红骏马上睡眼惺忪的君匪,无奈道:“君四,闷在京华城中这么长时间,你就一点不想念策马扬鞭的感觉吗?” “不想,”君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毫不迟疑的持否定态度:“被人骑着本来就够难受了,还要被骑着跑,搁你身上你乐意?” 被君匪的歪理说懵了的萧让呐呐了半晌,果断闭上了嘴。 突然,一阵凌乱的马步声由远及近,扰乱了片刻的宁静,君匪连忙策马停在路旁。过了一会,一行五六人的车队便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一抹红色误入眼帘,君匪轻咦一声,却不想那人也恰巧回头,见到君匪,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调转马头,行了一礼,朗声道:“四王爷怎么还在这?” “那范兄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哪?”一袭红衣,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来人正是范悠然。 范悠然轻笑出声:“圣上与几位王爷卯时便到了阴山,我以为四王爷也在那里” “我向来不与我那些哥哥们一起,他们什么时辰到,和我君四有什么关系。” 范悠然神色淡然,丝毫没有被呛声后的尴尬:“四王爷这速度,恐怕是赶不上逐鹿大会了。” “那便加快速度吧。”说着,她使劲一夹,小跑了几步。 萧让不甘示弱的轻扬马鞭,嘟囔着:“范公子一来就醒了,倒是比看到烟罗巷里面的头牌姑娘还要精神。” 君匪轻啐了他一声,却见赶上来的范悠然半开玩笑的问道:“比之如何?” 士林清贵竟与风尘女子相比,好个范悠然! 君匪夹紧马肚,扬鞭一甩,大笑着回头:“略胜一筹!” 秋末冬初,官道两旁的田地里,尽是忙着务农的庄稼汉,阴山猎场就在旁边,本是见惯了贵人仪仗,此刻却不由被那三个如风的公子吸引,谁家的儿郎,可以笑的如此肆意张狂? 初冬的阴山显得分外萧瑟,一行人在山麓便弃了马,徒步走向营地。 围场被重兵层层把守,皇上与各位宗亲的帐篷早已搭建完毕,大臣们的营地却还未成形,宫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显得十分繁忙。 君匪到了营地便去皇帐给容帝请安,范悠然和萧让闲来无事,便去听着一群文臣在那里高谈阔论。听了一会,发现尽是一些陈腔滥调,倒是武将们在一旁空地上设的练箭的箭靶引了不少世家公子去一展身手。 南楚建国以来已有几百年,京华不少世家都颇有底蕴,礼c乐c射c御c书c数六艺便是世家子弟必学课程。 两人刚走近,人群中便传来一阵叫好声,一位锦袍公子凝神屏气,左右开弓,三箭齐发,无一落靶,更有一箭直中靶心。 “这箭术在世家公子里面也算是出挑的了,萧兄怎么看?” 萧让搔了搔头,尴尬的笑了笑:“我就一个外行,哪看得出什么门道,范兄这问题算是问错人了。” 范悠然笑而不语,突然将头转向一处:“行家来了。” 话音刚落,一支黑箭携着风声破空而来,箭头将插在靶心上的箭直直劈开,稳稳的钉在靶心。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三只箭呼啸而来。四支箭,箭箭穿透靶心,咚咚咚的重击声不绝于耳,支撑靶子的木杆似乎不堪箭矢所带来的绝强冲击,有折断的趋势。 “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好一手参连!”萧让赞道。 马蹄轻踏声传来,十余名穿着黑色盔甲的武将训练有素的站在两侧,目光满是崇敬的看着高头大马上器宇轩昂,一身玄黑的男人。 “见这里这般热闹,本王忍不住手痒射了几箭,没扰到各位的兴致吧。”马上的男人笑道。 众人这才回了神,忙行礼参拜:“见过闲王。” “诸位无需多礼,”君然翻身下马:“本王先去向父皇请安,待狩猎大会开始,定与各位好好玩乐。”说罢,抱拳转身离去。 范悠然听着武将们不绝于耳的赞叹声,看着君然挺拔的背影,掸了掸未染灰尘的衣袍,看来,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恭王和嚣张跋扈的明王,朝中文武对这个战无不胜,礼贤下士的闲王更有好感。闲王君然,贤王君然? 话说君匪那头,君匪入了皇帐,刚向容帝请了安,坐在一旁的明王便不阴不阳的讽刺道:“老四,你这架子是越来越大了,父皇可是卯时就到了。” “唉,”君匪还未来得及张口,恭王便开口护道:“小四年纪小,不懂这些礼数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明王轻嗤一声,不屑的转过头。君匪勾起唇角,好个恭王,明面上兄友弟恭的,轻飘飘的便定了自己一个不知礼数之罪。 “父皇,小四昨日去了一趟户部,可累坏了,今日便来晚了,况且还得了父皇应允。”君匪转头看着恭王:“三哥不必为我担忧,我一定在户部好好学着。” 恭王被反刺了一句,脸色黑了黑,很快又恢复原样。 夏妃见到恭王未占到上风,忙扯开话题:“话说,皇上,闲王是不是快回来了?” 容帝抚髯,笑道:“昨晚便到了,应该快到阴山了。” “儿臣与六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待会见到六弟,定要与他开怀畅饮。”恭王起身说道。 “哈哈,”一声朗笑传来,随后帐门被掀开,一身玄黑的君然大步走进来,随后左腿前迈,左手扶膝,右腿半跪,眼神直视前方:“儿臣给父皇请安。” “老六长大了。”容帝满意地看着这个儿子,扬声说,“免礼,刘安,赐座。” 闲王坐在恭王身侧,与君匪刚好面对面,几个眼神交汇后,两人便错开视线,只字未提枫林院的事。君匪不动声色的呷了一口茶,听着恭王对君然说:“六弟终于回京了,这一去许多年,成长了不少。” 君然笑起来:“多谢三哥惦念。方才三哥说要与我开怀畅饮,刚巧我在南疆带来一些郎酒,待逐鹿大会后,定要和三哥小酌几杯,到时三哥可莫言推辞。” 恭王惊喜地说:“托了六弟的福,本王也难得能尝到正宗的郎酒了。” “南疆的郎酒,入口与普通的酒一般无二,只是待上片刻,酒劲上头,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顶不住。南疆那边经常有行商用普通的酒冒充郎酒高价卖出,所以很难买到真正的好酒。只是我稍稍一闻便知。”闲王侧头看向君匪,“因为假的永远也真不了。” 最后一句却是冲着自己来,君匪放下茶盏,挑眉笑道:“六弟这样好的酒,看来四哥也要厚着脸皮讨一杯了。” 君然笑意不变,眸色却渐渐变深:“四哥赏脸,那是再好不过了。” “好了,咱们兄弟间的叙话就到这里吧。”恭王起身出列行礼道,“逐鹿台已经搭好,恭请父皇前往逐鹿台逐鹿。” “朕老了,今年便不去逐鹿了。”容帝一一看过下首四位皇子的脸,一字一句道,“这次,便由你们代朕逐鹿吧,中者,重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逐鹿 《风俗通义祀典》载:“虎者,百兽之长,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南楚人向来崇拜强者,作为万兽之王的虎,自然成为了南楚的守护兽。而阴山,盘踞了数十头白虎,故而,众人在进山狩猎之前,会举行“逐鹿仪式。” 所谓的‘逐鹿仪式’便是放生一头雄鹿,皇帝站在猎鹿台上挽弓射箭将雄鹿杀死,以展示帝王英姿。射杀雄鹿后,用雄鹿的血来祭拜山中白虎。再宰杀圈养好的雌鹿,众人分食鹿血后便可自行入山围猎。而向来由帝王亲为的事,此刻却交由几位皇子,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因是几位皇子共同逐鹿,容帝便撤了逐鹿台,改了规矩,让几位皇子骑马射鹿。几匹高头大马被侍卫牵了出来,野性十足,不安分的磨蹭着前蹄。 恭王和明王率先选了各自的马,君匪看了眼还在原地未动的闲王,斟酌了一会,走向场中央的一匹马。眼前的马异常高大,鬃毛炸着,脸长,双耳卷着向内翻,嘴巴不似一般的马嘴,像是喙,有点尖,带勾。 君匪眼睛一亮,低语道:“火麒麟!” 而后抬手拂过马儿的鬃毛,后者一声长鸣,完全不理会她的示好,前啼刨着泥土,十分不耐。 “四皇兄真是会挑马,只是这马刚从草原过来,野性难驯,四皇兄恐怕要费番功夫了。” 君匪侧头看着闲王,后者正顺着手中马儿的鬃毛,那马儿在他手里但是显得极为温驯。君匪漫不经心的眼里闪过一丝倔强,拽住缰绳,左脚一蹬,一个翻身干净利落的坐上了马背。朝着下首的闲王挑衅一笑:“不烈的马,本王还不骑呢。”马上功夫,琼国儿女倒真没怕过谁。 马儿后啼仰起,不停的甩动马身,像是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君匪猫着腰,夹紧马肚,俯着身子,让马儿围着猎场快速的奔跑起来。 马儿昂首嘶鸣,腿蹄轻捷,四足腾空,向前跃起,让人看得触目惊心。君匪的面色越来越平静,脸部贴着鬃毛,没有一丝要放弃的架势。突然,众人一声惊呼,马儿忽然加快速度,君匪一个不稳侧挂到马肚上方,双手紧抓着缰绳。 范悠然心底蓦然一揪,看着满脸汗水的君匪,心底的某根弦仿佛被拨了一下,好像透过马上的人,看到了十四年前那个只着红衣的女孩。 “你是南楚人?完蛋了,阿娘说不让我见南楚人的,你能装作没看到我吗?”谁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吴侬软语?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红袖楼中招。 “阿然,这边。”谁的笑容灿若朝阳,盘铃清脆? “阿然,阿娘说,女孩子出嫁的时候穿着红衣,是最漂亮的,所以千城只喜欢穿红衣。等我长大了,阿娘允我出去,我就去南楚找你。”是谁童言无忌,轻易许诺? “好!”一片掌声响起,范悠然猛的回神,只见挂在马肚侧边的君匪暗自攒劲,猛的一跃,稳稳当当的坐回马鞍。月白色的衣衫随着凌云飞驰的赤马舞动,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满是张扬肆意的笑,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扎进他的眼里。 马儿的步伐渐渐平稳,君匪坐正身子,接过马夫手中的弓箭,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表情,惊诧,疑惑,欣赏,审视。世人只知四皇子尚马,却不想马术如此精湛。 君匪仔细斟酌了几下,算好角度。左手握弓,右手取箭,三指扣弦,虎口推弓,箭身贴弓身,右手向后拉满弓弦,三指轻放,脱弦的箭顺着众人的目光擦过鹿身,扎进地里,箭翎“嗡嗡”乱颤。 众人还未来得及感到惋惜,一支黑箭便破空而出,随后便听到一声哀鸣,飞奔的雄鹿猝然倒地,腹部破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汩汩流出。 君匪顺着箭来的方向望过去,黑衣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场中沉寂片刻后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恭王和明王见状围上来祝贺。 “闲王当真是少年英才啊!” “意气风发上九天。” 君匪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看着闲王被众人簇拥着去取鹿血,将手中的弓箭随手抛给马夫,翻身下马。根基不稳,便出风头,当真是意气风发上九天。 “君四,刚刚你可真威风!”刚出逐鹿场,君匪便被萧让一把搂住,接着肩头便被不轻不重的捶了一下。 “得,你可别爱上本公子。”君匪曲指用力弹了一下萧让的脑门,看着他捂着脑袋痛呼,忍俊不禁。 “本公子可是只爱红颜,不过。”萧让眼睛滴溜溜一转,话音一转,“刚刚悠然兄可是看你看出神了。” 君匪诧异,越过萧让看向静立在一旁的红衣男子。范悠然洒然一笑:“四王爷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确实让范某入神了。” “荣幸之至。”君匪如此说道。 她分神向高台上请功的闲王望过去。 “吾儿英勇,朕甚是欣慰。”容帝抚掌朗笑,一副老怀甚慰的看着众星拱月的闲王。 “父皇谬赞了,儿臣若能及父皇万分之一便知足了。”闲王恭谨道。 “呵。”容帝一声轻笑,只是幽深的眼底哪还有半分笑意。 君匪仰头看着台上的天家父子,一个恭谨内敛,正直壮年。一个野心勃勃,老暮垂矣,唇角微勾。 鹿血混酒的味道着实不好受,君匪一脸嫌弃的将它一饮而尽。便拿上箭袋骑上马,同范c萧二人正准备进山狩猎,却被身后的小奶音叫住:“四哥哥,你去哪?” “小十三?你怎么不在妗嫔娘娘那里?”君匪忙翻身下马,满是笑意的捏了捏他肉肉的小脸。 “小十三不要待在帐篷里面,小十三想和四哥哥一同进山。”十三脆生生地说道。 君匪失笑,挑侃道:“你这短手短脚的,也骑不了马啊,你要如何进山啊?” “我和四哥哥同乘就好了呀,刚刚我在场外见四哥哥骑马,可漂亮了。”说罢,看向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范悠然,撒娇道:“对不对,悠然表兄。” 范悠然早已收拾好思绪,又恢复往常风流名士的模样,微微笑起来:“君四还是成全小望的顽劣之心吧。” “真拿你没办法。”君匪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还有,漂亮可不能用来形容你四哥哥这么英勇的男人。” “哦”十三懵懂的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君匪笑眯眯的抱起十三,提气轻身,坐上马鞍:“那便走吧。”说罢,一马当先的奔向林中,马蹄过处,尘土飞扬。范c萧二人和身后十几个侍卫见状忙驭马追上。 少时狂走西复东,银鞍骏马驰如风。君匪一连行四五里路方才停下,而身后,能跟上她的只有个范悠然。 “倒是许久没来阴山狩猎了。”范悠然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面上依旧一派从容。 “范兄这等惊艳绝伦的马术不拿出来显摆显摆,倒平白让京中那些公子哥涨了威风,况且。”君匪拿下挂在马背上的弓,抽出一支箭,上弦,瞄准,松手,“狩猎,还是挺有意思的。” “啪。”箭头撞上地上的石头,被弹到一边,惊起一只野兔。 “呀,小兔子!”一直安分窝在怀里的小十三突然惊喜的叫出声,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君匪。 君匪无奈,刚准备抽箭,“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如流星滑过,将那只野兔钉在地上。 “显摆这种事交给闲王殿下就好,今日不宜和他抢风头。”范悠然放下弓箭,笑的一脸云淡风轻。 “范兄今日的话有些多了。”君匪下马拾起野兔,玩味道,“还是说,范兄把君四当朋友了?” “君四,你可真不够意思,仗着有良驹便把我甩后面了,这火麒麟你从圣上那里要来后,非要借给我耍耍才行。”萧让骑马从身后赶来,口中不住地抱怨着,他的身后,一排侍卫也随了上来。 “这火麒麟我是要定了,但借给你萧祸害耍耍。”君匪恶劣的扬了扬唇角,“没门。” “唉,君四,你”萧让突然止住话头,眼神一凛,右手扣住腰间的佩剑。 火麒麟开始不安地跺着蹄子。 君匪与萧让对视一眼,凝声屏气,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草丛中不知什么东西窜过,传来沙沙声响,接着,一道火光便冲天而起。 “小心!”萧让的提醒还没说完,一抹绯红的身影猛的一揽君匪的腰将他扑倒在地,同时一排的几只短箭擦过背部深深的没入了地下。 君匪看着箭上幽蓝的冷光,心下一凛,忙翻身上马,将十三扔给侍卫,吼道:“带十三走!” 话音刚落,十几个身着黑衣的的人便从树上,草丛中跳出,手中拿着长刀,将几人包围起来,慢慢逼近。 而此时皇帐中,恭王看着地上摔碎的玉盏和突然出现的数十名黑衣人,唇角缓缓勾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遇刺 皇帐中。 “父皇!”明王霍的起身,挡在容帝身前,赤手空拳的应对举刀冲上来的刺客。 “护驾!”恭王一声厉喝,随后也随着明王将容帝护在身后。 原本护在皇帐周围的侍卫早已被刺客的突然袭击杀了四五成,如今只剩十几人围着容帝向皇帐外退去。领头的一位黑衣人左手轻挥,低喝道:“上!”随后便是一番血战。 突然,一个刺客从后方斜刺里的刺来一剑,直指容帝心窝,快的让周围的侍卫一时乱了阵脚。 “父皇!”明王面色一震,右手将容帝拉到身后,左手徒手握住利刃,鲜血蜿蜒流下,青筋毕露,面色狰狞。大吼一声,生生掰断了剑刃!而乱了阵脚的侍卫被刺客顿时杀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大楚身份尊贵的三人性命攸关。 刺客步步逼近,手中刀剑高举,眼看三人就要死于非命。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玄黑身影脚踩刺客脊背,几个翻身站到容帝身前,手中一把三尺青锋泛着渗人的寒光,接着,近百名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将刺客团团围住。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来人单膝跪地,行礼道。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来人是御林军统领,卫家卫定! 却说君匪那边,酣战半柱香后,几人身上都染满鲜血,刺客的包围攻势渐渐被瓦解,君匪一剑刺向冲上来的一个黑衣人,杀出一条血路。 “四哥哥!”十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君匪,她连忙朝着十三的方向望过去。 十三周围的侍卫死了个精光,这个小小的孩子被刺客捏在手里,脸色涨红。 “十三!”君匪调转马头,眼中燃着狰狞的火,心蹦得像是要跳出来,十三这个孩子可千万不要有事。 离得近了,君匪便看见十三惊恐的眼神,和凛凛的寒光,她顾不得许多,飞身从马上落到十三身边,挥起一剑斩翻刺客。她拦腰抱起小十三,反身回到马上。 “十三不怕,四哥带你出去。”君匪一边寻找空档,一边柔声劝慰着。 “君四,你疯了!”萧让大吼一声,拼命朝这边突围。 刚刚弃马飞身救人确实危险,可君匪也依然要做,那是十三的性命,她一刻也不想耽搁。哪怕她现在被重重包围,哪怕她就此身死,她也要让十三活着。 血珠飞溅在脸上,身上的佩剑本就是饰品,斩翻几个人后也不能再用,君匪左支右拙,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一柄长刀从君匪的头上劈下来,她避无可避,只好俯下身子,努力把十三裹在怀里。 这一生君匪闭上眼睛。 “咣!”短兵相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君匪睁开眼睛,看到一柄长剑格在头顶。 “有剑如君子,其光含而不露,其形颀长韵瘦,看似温润却能断金石,匹万敌。其名曰含彰。”君匪蓦地想起,与范悠然对酌时他说过的话。 抬头,她便看见了一个绯红的杀神。 那人威风凛凛地在她身边,温和好看的唇如今凉薄的抿着,圆睁的怒目,飞扬的黑发将他衬得像是书上危险的修罗。 “走!”范悠然又砍翻一人,转身顶着刀剑低吼,君匪咬着牙调转马头。 “小心!”远处萧让又在喊,他一个晃神,被人砍中胳膊,可他依旧奋力朝这边看着。 地上一个重伤的刺客翻身而起,霍霍的长刀挥在了马肚和君匪腿上。 君匪身下的火麒麟吃痛嘶叫起来,它被君匪驯服的野性,也被激发起来。 火麒麟躁动地奔跑着,不受控制地冲开人群,向阴山深处奔去。 “萧让,接着!”君匪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十三向萧让抛过去,萧让手忙脚乱接过十三,转眼便不见了君匪的踪迹。 “君四!”萧让扭头躲过一箭,心急如焚。阴山深处的危险重重,历来是大楚皇室历练的地方,里边有意无意圈养的野兽很多,也是为了考验大楚皇子的胆气与武艺。 君匪也曾在阴山三进三出,可如今她腿受了伤,体力不支,马也不受控制,就这样一路狂奔到阴山深处,怕是九死一生。萧让身陷囹圄,还带着十三,胳膊也受了伤,实在追不出去。他眼睁睁看着君匪消失的方向,青筋跳起。 “驾!”一道红色的身影一下子窜出去,一闪而过的速度让萧让几乎分辨不清。似乎是范悠然,他也朝着阴山深处飞奔而去。 丛林深处,枝杈纵横,本已不太适合纵马,可火麒麟仍不管不顾地往前奔去,君匪从开始的奋力调整,成了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火麒麟不愧是名驹,范悠然随手骑来的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去,君匪的血混着马血不停地沿途滴落,不知道她的情况是否还好。 范悠然向前奔着,蓦地看见火麒麟抖动着身子,君匪缓缓开始从马背上滑落。他紧了紧绳子,努力靠得君匪更近些,她似乎昏过去了。 渐渐地,马的速度慢下来,他们都已经失去过多的鲜血了。 可即便是慢下来,火麒麟也仍在飞奔,君匪再也坚持不住翻身摔下来,范悠然再顾不得马,一跃出去接住君匪。两人一道翻滚出去,直到滚下矮坡才停下来。 范悠然看看护在怀中的君匪,似乎没有再受什么伤,他松口气,有些狼狈地站起来,俯身把君匪放在背上。 山中无人,只有咔嚓咔嚓踩断枯枝的声音在回响。范悠然挽了袖子,背着君匪一点一点向前走去。 他们失了马,在这荒郊野地也没处点火把。背上的人腿上滴滴答答流着血,范悠然不得已停下来,撕开自己的衣服为君匪包扎。 血腥味最容易引来野兽,这御用狩猎的山林里,更是刻意放养着豺狼还有传说中的白虎,这些野性难驯的东西随时都会窜出来。范悠然眯着眼睛守在君匪身边,打算挨到天亮再做打算。 那样多的御林军守着,总会有人发现他们不见了,也许不到半夜,他们就会获救。 “咳咳。”不久,君匪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她绷紧身子,默不作声地半跪起来,明知道腿上有伤,却不敢觉得疼。 在荒野,要随时保持机警跟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了,但求生的手段,却一点都不含糊。她微微苦笑一下,毕竟与豺狼搏斗她也是经历过的,这点危机又算什么。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进耳朵,君匪闻声回头,撞上了一双清凌凌的眼。 “不要妄动,你在发烧。”范悠然放下手中的干柴,还有一只收拾好的肥硕的野兔,他捧着个枯黄的大叶子,中间是清澈的水。 君匪安了心,一下子瘫软下来,这才觉得右腿疼痛不已,已经止血的口子又裂开,她的腿上扎着红色的布条湿哒哒地垂下来。 “又流血了。”君匪看着范悠然担忧地皱了下眉,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翻飞,将血带解开,他返身从身上扯下块衣裳,轻轻巧巧又帮她包好。 “范兄”君匪倚靠着身后的大树,虚弱地放松身子,“谢谢。” “一同迷失在山林深处,守望相助本是应当的。”范悠然将干柴堆在一起,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哧一声点着了柴堆,橘色的火光带着点暖意,慢慢扩散开。 范悠然扬扬手:“从你身上掉出来的,我姑且用了,冒犯。” 君匪喝了口冰凉的泉水,感觉略略回复:“我本是孤身被马带到这阴山深处,倘不是你追上来,现在我就应当是孤身一人。这声谢,范兄记得,君四定会报答你。” 范悠然嘴角微微一扬:“我们是朋友,不需要报偿。” “说起来。”范悠然一边将野兔支在火上,一边望过来,“只是一场皇家狩猎,你怎会带着火折子的?像是预想到会被抛弃到深山似的。” 君匪闻着渐渐弥漫开来的肉香,腹中饥饿不已,她随手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向着范悠然抛过去:“不仅有火折子,还有楼外楼招牌烧鸭专用的盐巴,范兄觉得如何?” 范悠然接住盐巴,掂出一点细细撒在兔肉上,顿时空气中弥漫的香味更胜一筹。 “真是香极了。”君匪眯着眼睛享受地摊开四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死亡线上挣扎过的人都知道,能救命的东西都要随身带着。” “哦?”范悠然将火又拨旺了些,这样野兽就不敢轻易靠过来,“君四还有过性命之危?” “西北苦寒之地又岂是那般好待的,性命之危这样的担忧我曾牢牢背了六年。”君匪蜷起身子,靠得火近些,虽然全身是抖着,可还是望着火堆笑得绽开眉眼。 一阵冷风吹过去,竟纷纷扬扬开始飘雪,今年的第一场雪。鹅毛大的雪毫无征兆地下起来,显得两人身前的这堆火更加温暖耀眼。 “那年。”君匪迷离地望着火堆,轻轻地开口,“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雪夜 君匪迷离地望着眼前的篝火,轻轻地说:“那年冬天,也下了这么大的雪,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雪可真美啊,飘飘洒洒的。” 大约是病中脆弱,又或是触景生情。范悠然翻转着烤兔,安静地听着这突如其来的自白。 “那是容和二十四年,我十二岁。”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西北的雪又厚又冷,天早就黑透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个半死的少年步履蹒跚走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上,周围绿油油的火光不即不离地跟着,君匪知道,那是狼。 身上的人已经通体冰冷,只有微弱的呼吸告诉她,他还是活的。不过即便是那个人死了,她也要带着他出去,好歹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无论处于何种目的,这个人都曾笑着许她自由。 身后的雪地已经拖起一串歪歪斜斜长长的脚印。 君匪脱下自己绯红的裘袄点着,用力地挥舞,拼命地嘶喊,表情狰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恶些,顶住越来越近的饿狼。 狼群开始靠得越来越近,君匪细瘦的胳膊也没了力气,不得已坐下来守着即将熄灭的裘袄,生的希望越来越小,君匪不甘地咬着嘴角,他们总能活下去的,她答应过他,他们总能活下去的。 “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受够了苦,两个骨瘦如柴的身板磕碰着,真是硌得生疼。”君匪盯着火堆,微微笑着,面目温柔。 “西北的雪一下便是一个冬天,我守着一团即将熄灭的火,觉得自己大约是死定了,连带着我拼命想救下的那个人,一起葬身狼腹。” “后来呢。”范悠然隔着火望过来。 “后来。”君匪闭上眼睛,轻轻地说,“火光弱了,便有胆大的狼敏捷地扑上来,生的愿望总是强烈,即便是再弱小,再困难,绝境中的人发起疯来也能让人肃然起敬。” 君匪伸出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一下:“那时的我仅仅只有这么大小罢了。” 小小的人挥出纤弱的拳,饥寒交迫的身体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起来,君匪睁大眼睛,冲着扑上来的头狼狠狠一拳,头狼的眼睛中了拳,好像受了创,它哀叫一声,又谨慎地退远一些。 “狼最有耐心的动物,他们在荒凉的地方结群而居,为了得到猎物,追捕三天三夜是常有的事情,它们木着脸,来回徘徊着盯着一立一卧两个人,阴沉沉的天还下着大雪,地狱大抵也就不过如此了。” 君匪困倦地垂着头:“范兄,天真的冷,我可不可以靠你近些。” 范悠然挪过来,君匪将头放在他的身上,他才感到,这样一个平静诉说着的人,一直在瑟瑟发抖,范悠然解下外袍披在两人身上。 “当狼群都蜂拥而上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活下去。”君匪喃喃地说,“在有人骑着高头大马驱散狼群前,我一直像个疯子一样在奋斗。用拳击,用脚踢,用牙咬。鲜血划过喉咙,没让我作呕,反而让我觉得那味道很是甘甜。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估计是真疯了。” “来的人说,引起他们注意的不是狼,而是雪地里堪比恶鬼的我,鲜血如花般绽放在雪地上,有些是狼的,有些是我的,触目惊心到令人作呕。” “呵。”君匪轻笑一下,“那时的我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个少年如何了?”范悠然望着身边的人,轻轻地问。 “少年” 范悠然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回答,他送了些清水到君匪唇边,看着她缓缓喝下去。 “死了,那个少年死了。”范悠然忽听见君匪无悲无喜地说。 “主子。”一个灰衣人仓皇地跑进幽居的暖阁,冰冷的风雪吹进来,让榻上小憩的人咳嗽不停。 “咳咳。”谢染皱皱眉,他紧了紧身上的毛毡,缓缓坐起来,“什么事这样着急。” “主子,王爷她在阴山狩猎遇袭,为了救十三皇子受伤遇险,被烈马带到山林深处生死不知。随后又下了大雪,御林军搜了半夜也没有找到任何踪迹,这样下去,恐怕王爷要凶多吉少了。” “你说,咳咳,你说什么?”谢染一下子站起来,像是怒极了似的,又忍不住一阵阵呛咳,他躬下身子,剧烈地咳嗽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主子。”灰衣人担忧地扶住谢染,“您那样怕冷,还是快些躺下,我去帮你奉些热茶来。” “不必。”谢染执拗地坐到桌前,将大氅披在身上,竟连鞋子也顾不得穿。 他伸出苍白的手握住桌上的杯子,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 “咳咳。”谢染压抑地咳嗽。 “主子”灰衣人心疼地上前,“您喝不得凉茶。” “无妨。”谢染眼神冷下来,却像是燃着冰冷的火,“去把非鬼找来。” 谢染永远冷静沉着,向来是在谈笑间的杀生予夺,灰衣人从没见过他如此骇人的样子,他愣了半晌,才慌忙地弯腰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干柴在火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像是在跟纷飞的雪花斗争,君匪坐起来,下巴抵着膝盖:“书上说,世间有种生物叫做蜉蝣,它的寿命极短,朝生暮死而已。我有时就想着,做人困苦,倒不如做只蜉蝣好了。一辈子那样短,来不及想什么,来不及发生什么,便可以结束了。” 范悠然拿过烤好的兔子,将一只兔腿撕下递给君匪:“朝生暮死,你便吃不到这样美味的野兔肉了。” 君匪深吸一口香气,忍不住接过兔腿咬下去。 她眼中神采略略高涨些,笑容也真实起来:“原来范兄烹煮的手艺,也如此精湛。” “生而为人,饮过朝露,逐过晚霞,见过山之巍峨,识过海之浩瀚,知人间百味,看世事无常。”范悠然拨了拨篝火,“范某觉得,每一件事都其乐无穷。” 君匪望着范悠然被篝火映地忽明忽暗的侧脸有些入神,她忙敛眉垂下头去。 “可惜这里没酒,否则君四定要跟范兄畅饮一杯。大喝三天,不醉不归。” “那便说好了。”范悠然轻轻笑着,“此番回去,君四一定要到我范府,我们不醉不归。” “只怕我们回不去了。”君匪轻叹口气,她没有一点玩世不恭,认真地开口,“这场行刺,范兄怎么看?” “敲山震虎,伺机而动。”范悠然一边说着,一边又撕下些兔肉递给君匪。 “什么事都瞒不过范兄。”君匪望着火堆,“今天行刺一事,算算立场不是明王做的,便是恭王。明王一向粗豪,带兵打仗倒还明白,行这种暗杀的事情,怕是不擅长。能做出这种事情的,恐怕只能是我的好三哥,恭王殿下了。” “倘若事成,自己便可登位,事不成,就顺势杀几个皇子,倘若最后谁都杀不成,定卫定一个失察之罪,杀杀闲王的威风,也是好的。” “陛下惊怒之下并不会思量太多,日后追究起来,即便是有心怀疑,证据也都湮没了。”范悠然侧过脸来,接过话头。 “所以,现在的御林军一定不在卫定手里,无论落在谁那,都不会有人真心救我。毕竟,突然冒出来个得宠的弟弟,确实不如死了好。”君匪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眼中的情绪,“范兄,连累你了。” 雪无声地下着,与橘色的火苗相交辉映,给这片冰冷增添了些许暖意。 “不会。我们会活下去,相信我,我们总会活下去的。”范悠然拂开身上的雪,笑着说。 四下仿佛忽然寂静无声,君匪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抬起头,她愣怔地睁大眼睛,盯着范悠然半晌,终于才弯下眉眼,她轻轻地笑起来:“对,我们总会活下去。” 雪渐渐停下,幽深黑暗的夜也逐渐清亮起来。太阳缓缓升起,一米阳光打在君匪跟范悠然的身上,那样和暖明亮。 “尝过苦,才更知道甜的滋味,冒过严寒,才更知道怎样是暖。最难的一夜我们捱过去了。”范悠然冲着阳光站起来,回身对着君匪伸出手来,“君四,天亮了。” “咯嗒,咯哒。”像是马在雪中踢踏。 君匪侧耳听着,一会,从丛林深处钻出一匹通体赤红的马,火焰般的鬃毛飞扬,可那马头却垂着,它悄悄走到君匪身边来,用头轻轻蹭着君匪的手心,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火麒麟!”君匪惊喜地叫着,“这孩子回来了。” 范悠然拂过马肚上被人包扎好的伤口:“有人帮它治了伤。它平静下来,便回来寻我们了。” “好孩子。”君匪爱不释手地摸着马,“这孩子识得路,可以带我们回家。” 君匪笑眯眯地俯下身子:“回去我便向父皇将你讨来,你就叫流火好不好。” “流火,流火”君匪叫着叫着,不由得向后倒下去,熬了一夜,烧也没有完全退掉,君匪这会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范悠然轻笑着将君匪扛在肩上,转身牵着马。 “走吧,我们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章 回府 距离阴山百里的行宫中,因刺客行刺而终止狩猎活动的王公大臣都会聚在此地。而紫宸殿中,一群朝堂上的肱骨之臣伏跪在地上,看都不敢看首位上面色铁青的容帝一眼。 “你们整日和朕奏报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堂堂皇家狩林,御林军重重守卫,应当铁桶一块,竟让数十歹徒出如入无人之境!”容帝气急,一拍案桌,将案上的青瓷茶杯扔到跪在最前的卫定脸上:“这就是你们跟朕说的四海升平?好个四海升平!” 容帝虽然老迈,但毕竟年轻时文治武功皆不俗,这一盏子下去,卫定的额头顿时青了一大块,而他却不躲不闪,硬生生的受下了,沉声道:“臣防卫失察在先,救驾不力在后,无话可说,请皇上治罪!” 首位的容帝阴森森的盯着跪在地上,满脸正气的卫定半晌,缓缓开口:“御林军统领护卫不力,致使御驾受惊,明王受伤,四王爷君匪下落不明,其罪当诛!但念其保卫皇宫多年,撤其御林军统领之位,在府面壁思过。至于阴山之事便由” 容帝斟酌了片刻,还未开口,恭王便朗声道:“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势必抓出幕手黑手,找寻四弟。” “那这件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置。”容帝揉了揉额头,挥了挥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诸位王公大臣这才如蒙大赦,相继退出,独留容帝和刘安两人在偌大的紫宸殿。 “刘安”良久,刘安才听到容帝唤自己的名字,声音中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倦:“你说,朕老了吗?” 刘安笑吟吟的掸了一下拂尘,弯着身子道:“陛下正值壮年,功业千秋万代,怎么能说自己老了呢。” 容帝却没有因为这奉承话而喜笑颜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刘安,直到后者面上的笑都挂不住,才猛的一拍案桌,怒声道:“那为何他们都盯着朕坐的这个位置,恨不得化身豺狼虎豹,啖其肉,饮其血,寝其皮,这是怪朕挡他们的路了!” “陛下恕罪!”刘安慌忙跪下,今日耳朵里听到的东西,若是往外传出一点,自己这条老命也就到头了。思及至此,心中不由有些埋怨那个急着动手的王爷。 “给朕滚!”容帝抬脚给了刘安一记窝心腿,刘安忙一边说着“老奴告退”一边连滚带爬的出了紫宸殿。 卯时未过,永安长街各户人家尚且还在睡梦中,只有几个出早市的小贩在摊上开始忙碌。 “哒哒哒哒。”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在寂静的永安街显得格外突兀。浓雾笼罩处,一匹火红的骏马喘着粗气,迈着极其沉重的步子,由着穿着绯红衣袍的男人牵着。那个男人低着头,发未束冠,眉目看着不甚明朗,可是那周身的气质却不由让人仰止。 男人走的更近了,这时才看到马上还驮着一个白色衣衫的男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绯色衣衫的男人继续顺着永安街向前走,小贩们收回目光,那些贵人的事,还是别去掺和了。 范悠然觉得这次阴山之行比想象中要有趣许多,自己,可是许久未这么狼狈了。突然,流火一声长嘶,脚下一个趔趞。马上的人闷哼一声,惨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子随着马儿的动作往下滑落。范悠然连忙接住,缓了半晌,一把将君匪打横抱起。身后的流火陡然少了身上的分量,缓缓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前走。 “苦了你了。”范悠然轻叹一声,不知是对人说,还是对马说。 四王君匪的府邸坐落在永安街街尾,范悠然轻轻叩响侧门,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动静,一个胖乎乎的婢女一边开门,一边嘟囔抱怨着:“谁啊,这大半夜的。” “范家悠然,半夜叨扰,实属抱歉,只是四王爷伤势严重,在下不便将其带回府上,只好出此下策,望姑娘见谅,顺便帮在下通报一声。” 小婢女这才将目光从范悠然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移到他的怀中人,一张嘴张了半天,才慌不择路的往府里跑去:“白樱姐姐,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白樱是君匪和苏君陌两年前回京华路上,顺手救的一个姑娘,那时,她举目无亲,又险些被一群恶霸欺凌。被救下后,便随着两人来到京华,之后,便一直留在四王爷府,处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至今未嫁。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一个披散着头发,外面搭着一件披风的女人匆匆赶来,向范悠然道谢后,便想接过君匪,却意外的受到阻力,这才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气质不凡的绯衣男人:“范公子?” 范悠然松开手,看着靠在白樱肩上不适的皱起眉的惨白的脸,从容道:“四王爷受了刀伤,失血过多,后又在林间受凉,稍有不慎,情况便万分凶险。在下素来便喜四处交友,刚巧认识一位神医,现在就在京华,若是有需要,我现在便去请来。” 白樱将君匪交给身后几个婢女,示意她们将其送回房中,方才行礼道:“烦请范公子稍等片刻,现在关于王爷的事情,都要请示谢先生。” “谢先生?”范悠然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绕了几圈,展眉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谢先生,便是君四藏在那个人间仙境里的娇客吗?范悠然滑下身子,靠在门槛上,支起腿,手随意的放在膝上,闭着眼,日光淡淡的扫到他的脸上,映着他的脸分外出尘,眼底的青黑也愈发扎眼。 “范公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白樱才又回来,看着坐在地上不似一般世家公子做派的范悠然,吃惊之余告罪道:“府中婢女不懂规矩,怠慢范公子了。” “无碍。”范悠然挥挥手,“你们家谢先生怎么说?” “谢先生说,王爷的病虽然凶险,但府中大夫尚且还能应付,就不劳烦范公子了。范公子同我家王爷遇刺失踪的消息,早已在京华世家中传来,就不耽误范公子回府同严慈报平安了。”白樱垂首敛目,毕恭毕敬。 范悠然撑起身子,好似丝毫没有芥蒂,掸了掸衣袖,洒然道:“那范某便告辞了,四王爷那里,便请谢先生多加照应了。门外这匹马,叫流火,你家王爷的救命恩人,也一并照料着吧。”说罢,便不做停留,负手向前。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显得有几分孤单。 白樱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眉间掠过几分深思,良久,方才折回屋内。 屋内,君匪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平稳,身上也不再冒虚汗,只是人还是昏迷未醒。 坐在床边的白衣男人正将她腿上系着的红色布条拆下,语气冰冷:“扔了。” 白樱接过布条,看着那个男人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床上人的伤口,动作轻柔的和他此刻冷硬到让人发慌的脸毫不相符。 “他有说什么吗?”过了一会白樱听到那个男人这般问道。 “范公子说,王爷伤势严重,请先生好生照料。” 谢染手中动作一顿,黑沉沉的眼底好似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呼之欲出。 “我的人,倒劳他费心了。”谢染看着君匪腿上缠的白色棉布,勾了勾唇角。 守夜的婢女打开房门,端进来一盆火盆,夹带了一阵冷风。谢染收紧身上的大氅,弯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像怕打扰到床上人的安睡,只捂着嘴闷闷的咳,苍白的脸上染上一层不正常的嫣红,配着那双黑曜石般的凤眼,着实动人心魄。 白樱忙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的手上:“谢先生,您快回房歇息吧,王爷这里有白樱还有侍音照看着。” “无妨。”谢染呷下一口茶,伸手探了探君匪额上的温度,“有我在,她会安心很多,你们先下去吧。” 白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见谢染不时替君匪换额上的白帕,丝毫没有去歇息的意思。只好吩咐婢女又端来两盆碳火,才退出去。 房内,谢染凑近君匪,细细的打量着她不设防的眉眼。没了平日里的那层伪装,原本稍显英气的脸多了几分柔和。他有多少年没这么好好看看她了,当年那个揪着他的袖子不情不愿和他去西北的小丫头,一不留神,就这么大了。一只好看的手轻轻划过君匪的眼,倒是这双眼一直没变,一样倔强。 君匪翻了个身,嘟起唇喃喃地说着什么,谢染俯下身静静地听了半天,才听到她说:“谢染,我会让你活下去的,我们总会活下去的。” 这丫头,又开始说这种傻话。他抬头向窗外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倒十分像记忆中的那场大雪。谢染伸出手,似乎想要拂过她的脸颊,可在空中抬了半晌终于还是收了回去。 不知想到什么,谢染突然弯起唇角,不知带着什么情绪叹息了一声:“丫头,不是说好,跟随我就好了吗?” 桌上的烛火仍在摇曳,映在墙上的两道身影倏而近倏而远,仿佛彼此亲密无间,却又疏离渐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疗伤 君匪觉得自己身子突然变得很轻,一直往下坠落,耳边似乎有很嘈杂的声音,脚步声,碰撞声,还有谁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君匪在做梦,梦里一片血色,母皇躺在血泊里,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她,眼中满是怨恨与不甘。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母皇慢慢被血海淹没。 “殿下,殿下”好像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轻声的叫着她。她心神一震,身子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眼。 雕花檀木大床,白色流苏帷帐,稍显简单的屏风摆设。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夫正扣着她的脉搏,见她醒来,忙道:“先生,王爷醒了。” 君匪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发现喉咙又干又疼,火烧火燎的。一杯水递到嘴边,君匪看着谢染遮掩不住的憔悴面容,心里突然酸软成一团。 “劳烦先生了。”君匪看着谢染冷硬的表情,乖乖的喝下水,又盖好被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几分心虚。 “王爷的病情如何了?”谢染负手背对着君匪,问。 “先生放心,只要王爷醒来了,问题就不大了,之后安心调养一段时间便好,待会老夫开了调理方子,每日一剂,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服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道,“只不过,殿下思虑过重了,郁气郁结于心,终究无益。” “劳烦了。”谢染行了一礼,“白樱,送大夫回去吧。” 折腾了一天,屋内的丫鬟渐渐散去,只余谢染一人半躺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游记。四下一片安静,只听到书本翻页的声音和浅浅的呼吸声。君匪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双凤眼,偷偷的看着软榻上的白衣男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谢染单看外表,风韵雅致,一身白衫,常常挂着温和的笑容,能形容他的也只有这首《淇奥》了。只是,倘若细瞧,便能看到他眼底涌动的阴云,谢染终究还是和君子沾不到边。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涌上来,君匪看着软榻上的人,昏沉沉的闭上眼。 再醒来时,暮色已至,软榻上的白衣男人脸上盖着那本游记,就那样睡下了。侍音轻手轻脚的给她套上衣服,白樱站在一旁说:“皇上赏赐了一堆东西,刘公公还在厅里侯着,先生不方便出面,只能让王爷受累了。” “无碍。”君匪安抚的笑了笑,她瞧谢染一眼,然后抱着仍带着体温的被子,一瘸一拐的走向谢染,轻轻的盖在他身上,随后便推门而出。身后的男人翻了个身,闭着眼轻轻勾起唇角。 还未至厅门,刘公公远远的见着便忙起身行礼“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刘公公不必多礼。”君匪忙将他扶起,刘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尚佳,放心的长吁一口气:“王爷可不知道,您失踪后,皇上了担心坏了,一听您回来,便打发老奴给你送来一支百年人参,连带着还有这些新奇玩意。”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忧了。”君匪面上感激不已,向着刘安施礼。 “老奴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了,见王爷安好,老奴也能回去和皇上交差,让皇上睡得安稳些了,那就不叨扰王爷了。”刘安微微躬躬身子,说。 “侍音,送刘公公。”一旁侍立的侍音听见君匪吩咐,忙福了福身,领着刘公公出府。 君匪看着堆在厅中两箱东西,嗤道:“容帝面上功夫都做到家了。” 门帘微动,君匪循声望去,一只手探了出来。那是一只极为漂亮的手,像是无暇的白玉雕琢而成。 “虚不受补,这百年人参殿下用不得。”谢染一袭白衣站在逆光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间,他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却莫名的让君匪险些花了眼。 “先生怎么来了?” 谢染笑而不答,走进几步,伸手打开木箱,漫不经心的摆弄着那些在外人看来价值连城的宝贝:“吸寒犀,琉璃盏,玉如意,暖玉,冬虫夏草,人参鹿茸,倒是大方。” “先生畏寒,吸寒犀就放在先生房中吧,至于这暖玉,”君匪拿起那块看着不起眼的温热的暖玉,放到谢染冰寒的手中,“先生就贴身带着吧。” “多谢殿下,只是,”谢染尾音一转,声音带了些说不明的意味,“范公子此次将殿下送回王府,又殷切为殿下寻求明医,殿下是否要聊表心意?” 君匪蓦然抬头,对上他渗着寒意的眼,问道:“先生什么意思?” 谢染却没有回答她,只自顾自的吩咐道:“我瞧着这几件把件都不错,还有这人参,白樱,明日一并送到范府吧。” “先生,范兄素来清高,恐不喜这些金银之物。”君匪有些疑惑,“我记得府上有本明石先生的遗作,送给范兄,想必好极。” “殿下是在担心什么?”谢染不紧不慢的问道。 君匪沉默半晌,说:“我没有担心什么,只是范兄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不同流俗,澄澈明朗得像是天中的太阳,君四待在他身边,觉得轻松极了,所以不想用金银沾染他。” “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不同流俗。”谢染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她的话,仍是笑得一派风流,“可是殿下,我们这样的恶鬼碰到日光,是会灰飞烟灭的。” 君匪愣愣的看着谢染,谢染不知道,他现在的脸上染上一丝悲戚,漆黑的眼瞳里,如云一般翻滚着微妙的情绪,带着几分微微的哀恸之色,乍一下出现在他平日里高雅到不容侵犯的面容上,意外的有几分靡丽,那般慑人心魄,又有几分哀凉,让人忍不住心疼不已。 靡颜腻理,琪树瑶花。 君匪抚上心口,有些摸不透刚刚那一瞬的悸动是怎么回事。 “君四记住了。”她只听到自己这般答道,像皮影戏里被艺人操纵的皮影。 酉时刚过,四王爷府便寂静下来,只余几盏灯火独自燃着,趋于满月的月亮被乌云吞了大半,羞涩的露出半个月牙儿。 君匪坐在榻上,拆下缠在腿上的白色棉布,看着几乎延至膝盖的狰狞伤口,正准备上药。 “扣扣。”短促而有礼的敲门声响起,君匪看着门外模糊不清的影子,扬声问道:“谁?” “谢染。”声音舒朗温和,宛如林间溪流汩汩流过。 君匪一愣,随即下意识的看向镜中的自己,卸下伪装的眉目清丽动人,只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君匪抬手狠掐了脸几把,看着脸上几分嫣红,方才满意的笑起来。 门外的敲门声又再次响起,君匪忙跛着脚去开了门。 谢染只穿了一件长袍,眉目在昏暗的光线里不甚清楚。 “先生怎么来了?”君匪忙侧开身,让他进屋,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谢染垂眸轻笑,从嗓子里逸出来的闷闷的笑声让人心中有些发痒,他坐到榻上,右手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瓷玉瓶,向她招了招手:“来慰问伤者,殿下,过来。” 君匪顺从的走过去坐下,只见谢染半蹲下身子,卷起她白色中衣,看着腿上因为刚刚的动作又开始渗血的腿伤口,面色不禁沉了沉:“此次阴山的事,千金阁已经查清。谢某想,依殿下聪慧,想必也已经猜到了。” “恭王心思缜密,这步棋走的虽险,但是却足够致命。追责的差事又落在了恭王手中,听说这件事情以琼国旧部作乱落下帷幕,恭王狠狠责罚了卫定的失职之罪,将布防换成了自己的人。卫定这次,算是栽了大跟头。” 谢染轻轻吹了吹抹上膏药的伤口,笑的意味不明:“只是这件事做的如此果敢,却不像是恭王的手笔,看来,恭王背后有高人指点。” “千金阁的人没有查出?”君匪问道。 “尚未。”谢染又重重为她缠上白色棉布:“说说阴山这件事,殿下有些鲁莽了。” 君匪咬牙,身子轻颤:“刺客来的突然,我未做准备,许多地方考虑不周。” 谢染突然加重手上的动作,听着她溢出唇边的痛呼声,训斥道:“不知悔改!” “凭你的武功身手,想脱身还不容易,偏偏顾及十三皇子,为了君家的人,险些送了命,你也倒是出息!” 君匪偏过头,双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弧度。 “怎么,不服气么?”谢染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俯视着她。君匪没有出声,可全身每个动作都在表示抗议。 谢染突然笑起来,他眯着眼睛,却透出一些危险的光芒:“我,谢氏谢染的通天大道只有辅佐殿下灭楚复国一条,若有违背,永世坠入阿鼻地狱。殿下,我用命在和你赌,你却要我失望。” 谢染说罢,便拂袖而去。 君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桌上的红烛摇曳,她蜷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瘦弱的影子一晃一晃映在墙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凌汛 月明星稀,弯弯的月亮不知不觉升到了中天,京华城刚刚下过第一场雪。银辉洒到地面,到屋檐,将整个京华城妆点得银装素裹,安静纯洁。打更人裹着旧棉袄,呼出一片水雾,他轻轻敲着梆子,那声音干脆地在城中回响,更显得四处寂静无声。夜深了,京华的每一个人都陷入安稳的沉眠。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忽然响起,将沉静的夜唤醒。 “驾!”黑衣人用劲催动着身下的马,向着皇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打更人站在路边,呆望了一会,复又转身,重新敲起了梆子。 翌日清晨,君匪穿着和暖的皮裘大氅,踱步向着幽居走去。 君匪的腿伤渐愈,只是失了过多的血,身子还有些贫弱,侍音拦着她说是谢先生的意思,让她卧床好好休息,可这几天阳光明媚,君匪光是躺着,简直要发了霉。 君匪不想忤逆先生的意思,打算就在府中走走,顺道去幽居看看,不知这几日,谢染都在忙些什么。 昨天夜里似乎又下过一场雪,白樱在院子里指挥着人来来往往忙着清理积雪。 “王爷。”沿途的下人停下手里的活,恭谨地站在一边行礼。君匪满意极了,白樱管理的院子,总是井井有条。 “白樱。”君匪脚步不停,冲着白樱打个招呼,“做得好。” “谢王爷。”白樱回过身来,一丝不苟地回答。 “侍音。”踏入幽居之前,君匪顿了顿,侧着头问道,“你可知道今日谢先生在忙什么?” “回王爷。”侍音娇俏地行个万福的礼,“今早有人送来些文书,似乎很紧急,谢先生看王爷在睡,便带回去处理了。” 谢染身体一向不好,冬日尤甚,可君匪受伤这几日,迎来送往大大小小的事宜谢染都亲自过目,全部处理妥当了才告知君匪让她安心。 君匪敛眉,有些歉疚,又有些动容。明明先生,才是更需要休息的人。 一路行进去,积雪很厚,还未有人打扫,君匪踏着平坦的雪往前走,竹子都被雪压弯了腰,即便是风吹过去,也听不到平日美玉相互敲击的清脆声音。显得幽居更静,也更清冷。 “咳咳。”君匪停下脚步,在屋外听到了压抑的咳嗽声。 “先生您还好吗”有婢女担忧地轻唤和凌乱的脚步声。 “无妨。”他仍是淡漠的轻轻地说。 君匪眼睛有些难受,她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呼出一口白气,又看着它渐渐消散而去。 “是殿下在外边吗,在下畏寒不方便出去迎接,还请殿下恕罪。”谢染的声音传出来,还是那样的客气疏离,君匪晃了晃神,推门进去。 “殿下来的正好。”谢染屏退下人,将一卷密函捏在手里,“今早千金阁送来消息,幽州事发,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金碧辉煌的欣华殿,容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瞰着下边恭谨而立的群臣:“昨夜幽州突发凌汛,各级呈上来的奏章都说,处理及时一切太平,唯独一个叫赵长清的长吏雇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书信,说是灾民水深火热,十万火急。众位爱卿说,这是何故啊?” “圣上。”有一人当先出列,躬身作答,“恐怕事有蹊跷。” 说话的人是大楚丞相徐君承,他位高权重,向来洁身自好,一直都是天下文人的楷模,他一开口,不少官员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暗暗点头。 容帝看着堂下的人,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他手指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敲着龙椅问:“那么爱卿觉得如何是好?” 徐君承板着面孔,认真回答:“臣以为当由朝廷派人,实地去看看,孰是孰非便有定论。” “丞相说的正合朕意。”容帝环顾所有人,缓缓问道,“众位爱卿,谁愿为朕走这一趟?” “父皇,儿臣,儿臣愿往。”容帝话音未落,恭王便急不可耐地越众而出,自请这差事。 容帝忽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老三,你急什么。” “儿臣”恭王跪下来,“儿臣心疼父皇忧心,急着为父皇排忧解难。” 容帝眼中闪过些冷意,面上却依旧笑而不语。 “先生,这会朝堂上已经开始辩起来了吧。”君匪合上密函,轻轻地笑着,她因为养伤,近几日都没有去朝堂。 谢染不慌不忙饮下一口茶,才开口:“往日凌汛的灾祸,都是以处理得当的奏报结束,可实际上每次都要冻死饿死不计其数的人,年年用来预防安置百姓的款子,都被下边的人孝敬给了蔡云,蔡云又孝敬恭王,这样的事情多了,才有了恭王平日奢华的生活。今年却不知从哪冒出个赵长清捅出实情。”谢染望着杯子上氤氲的雾气,“殿下觉得恭王会不会惊恐极了?” “赵长清,区区长吏而已,哪有本事写个折子直达天听。”君匪望着谢染半晌,“这其中是有先生的功劳吧?” “殿下言重,功劳不敢当,我只是帮了点小忙。”谢染垂眸为自己续上一杯茶,“恭王昨日得到消息,今日上朝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揽下这差事,希望着自己督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 “可惜容帝也不是傻瓜。”君匪愉悦地靠着椅背,“这差事,恭王绝对抢不着。” 欣华殿内一片寂静,容帝望着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恭王一言不发。恭王摸不准容帝的意思,他偷眼向大太监刘安望过去。那老东西似乎在微笑,像是觉得他自不量力似的,恭王的心思沉了沉,毛遂自荐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 “圣上。”礼部尚书杜洵越众而出,“恭王殿下刚刚住持了狩猎一事的赏罚,做得甚好,可见恭王为了圣上用足了心思,此次赈灾再派恭王也是百官心之所向,是万民心之所向。” 恭王恼怒地攥攥拳头,这杜洵向来与明王交好,此时站出来说的这番话,明是推举恭王,暗里却在告诉容帝,恭王的影响太大不得不防,为君者最怕旁人觊觎他的权力,这番话实在是其心可诛。 容帝无视跪在地上的恭王和站在一旁的杜洵,扬声问道:“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刑部尚书吕德面目庄严的走出来:“臣以为,明王甚好。明王刚直忠勇,铁血作风,此次督办灾情,一定可以公事公办,惩恶扬善。” 君匪喝下谢染递过的香茶:“先生,不知这个差事会不会落到明王头上。” 谢染轻轻笑着,修长苍白的指尖划过温润的杯口:“殿下觉得应是如何呢?” “我这二哥做人虽然鲁莽些,但从不是笨,明眼人都知道恭王有问题,明王在朝堂上肯定也会尽全力争取机会,努力把百姓受灾的事情闹大,狠狠给恭王一个下马威,就算不牵连恭王,也会让恭王重创,明王本被恭王压着一头,此事做成,就可以翻身了。” “殿下,无论恭王还是明王,这件事请都不会有人就事论事,真心做好。”谢染站起来走到窗边,“容帝心里清楚得很,所以这件事情,明王也抢不到。” 容帝依然没说话,吕德心思百转千回,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明王被这压抑的气氛搞得不敢出头,吕德一人孤零零站着,腿肚子有些打颤,可他却不得不继续开口,装作大公无私地朗声说:“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等待他的依然是长长的沉默,长得人心里发寒。 “陛下。”徐君承打破沉默,恭声说,“臣有一人想荐。” “哦?”容帝漫不经心地挑着指甲,“爱卿说来听听。” “臣以为,户部侍郎范悠然可堪大用。” “范悠然?”容帝思忖片刻,“可是范家长孙,那个不识抬举的范悠然?” “正是。陛下,听闻此人淡泊名利,不拘一格,才思也是公认的敏捷,如今又在户部任职,实在是不二人选,何况齐王也在户部,听说二人交好,臣斗胆也请四王爷走这一趟,这样无论身份还是能力便都齐备了。” “所以殿下要做好出访幽州的打算。”谢染回头,淡笑着,“今日朝上,徐君承定会向容帝举荐范悠然,捎带也会加上您。” “哦?”君匪意外地挑眉,“先生竟神通广大到将丞相也收买了。” “那个徐君承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在下能做的有限,只是添了一把火罢了。”谢染望着君匪,“此次举荐的主要是范悠然,范家人定会出来支持,与范家有关的文臣都会支持,对于容帝来说,幽州的事情牵扯恭王,必得身份相当的人才能处理,明王不怀好意,闲王根基尚浅,您加上范悠然,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欣华殿沉静片刻,馆阁大学士范学彦疾步走出来:“圣上,臣附议。” 接着众人排山倒海地喊道:“臣,附议。” 容帝扫过明王阴晴不定的脸,又看看兀自跪在那里不敢抬头的恭王,终于满意地笑起来。 “好了。”容帝站起来,“这件事请,就交给范悠然跟老四去办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初见沐卿 南熏宫外侍立的宫女红着脸向君匪致礼,君匪轻佻地摸了一把宫女的小脸几个跨步向宫内走去,远远地便看见容帝伏在案上批阅奏章,刘安候在一旁。 半个时辰之前,君匪收到了要她去幽州的圣旨,她便按照先生的意思,马上到宫中来见容帝,一是向容帝辞别,顺便装疯卖傻讨点好处,二是试探容帝的态度,看看容帝对恭王还有几分父子之情。 她整整衣袍,跪下朗声道:“儿臣君匪,拜见父皇。” 容帝抬起头,见是君匪,便慈和地笑起来:“是老四啊,为了幽州的事情来的?” “是,父皇。”君匪站起来,跑到几案旁摆出一副苦瓜表情:“怎么好端端的要差儿臣去幽州,儿臣的伤还未全好呢。” 容帝抬起笔,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君匪的脑袋:“你刚刚健步如飞的踏进宫门,还轻薄朕门前的宫女,老四,你真当朕老眼昏花,看不清么。” “父皇。”君匪嬉皮笑脸地蹭过去,“父皇神武,儿子什么都瞒不过您。” 容帝摆摆手,四下的宫人除了刘安都静静地退了出去。 君匪静立一会,苦着脸开口:“我才在户部挂名没几日,蔡家千金还没有机会一睹芳容,就让您这样一竿子支到幽州去了,您也真不怕我将这差事做的一塌糊涂。” “你只要摆足了王爷架子耍威风便是,差事办成什么样子,朕自会问责范悠然。”容帝的目光回到奏章上,漫不经心地说。 君匪暗自笑着,容帝这是准她将幽州闹得天翻地覆了。 她殷勤地凑到案前为容帝研磨:“父皇,这差事那么难办,为什么不交给二哥跟三哥呢。” “那两个各怀鬼胎的东西。”容帝眼神暗了暗,“还不知道都各自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四你记着,凌汛的事情定要公事公办,让父皇看看,到底是哪个在啃食朕的江山!” “父皇”君匪眼神一转,轻巧地跪下身子,规规矩矩地说,“儿臣谨遵圣喻。” 容帝笑容真了几分,眼神却仍旧是冷的,好像在审视眼前的君匪,作为帝王就是如此要时时充满戒心,一刻也放松不得。 君匪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为君者必得是这样的孤家寡人。 “好了老四,午时快到了,我们不谈政事,一起用膳吧。”容帝收了手里的奏章站起来,“刘安。” 刘安安静地站出来,恭谨地弯着腰:“圣上。” “不了父皇。”君匪眯着眼睛,装作色眯眯的样子,“最近府上收了个新厨娘,不光手艺高超人也漂亮,秀色可餐四字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妥帖。” “瞧你的样子。”容帝板起面孔,但神色明显松了些,“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我们皇家脸面你也要维持,不要一味胡作非为。你母妃这几日操心你的事,卧病在床,你去看看再出宫吧。” “好啦,父皇,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君匪挠挠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真的心无城府,毫无戒心似的向容帝行礼。 君匪夸张地行礼逗得容帝哈哈大笑:“父皇,儿臣告退,一会看过母妃,儿臣便出宫去了。” 南熏宫往西便是昭仁殿,刚入殿中,便闻到一股药味,听着云贵妃的咳嗽声,君匪几步走进宫内,来不及行礼便被云贵妃叫到跟前。 云贵妃摸了摸君匪瘦了一圈的下巴,顿时红了眼眶,不停说道:“又瘦了,又瘦了” 君匪半蹲在云贵妃床前,握着她的手,笑眯眯的说:“儿臣最近还胖了两斤呢,倒是母妃,又瘦了。儿子不孝,让母妃担忧了。” 云贵妃安抚的拍了拍君匪的手,道:“昨儿个天好,便去御花园转了几圈,回来出了点汗,便减了件衣服,倒惹皇儿担忧了。” 君匪摇头,示意无碍。母子两人又叙了一番,直到云贵妃有些疲累,才准备起身走出寝宫。云贵妃却在这时一把拉住君匪的袖子道:“听说国师大人已经出关了,你抽空便去司天监拜访一下吧。” 国师大人,司天监主,雪倾尘,误入凡尘的仙人。君匪脑里一边闪过千金阁搜来的情报,一边笑着点头应允。 出了昭仁殿,君匪也没急着出宫,不唤轿辇,一个人慢悠悠地走着,迎面遇到宫人走过便住步看看,遇到花草便打量一番,偶尔错行一段,偶尔又混迹宫人之间,用了快要一个时辰,一半的路都没走全。 君匪弯下腰假装掸掸脚面,余光看着身后躲着的灰衣宫人总算都甩了干净。她敛下神情,审视一圈四周,然后调转方向步履匆匆地向着一处走去。 皇宫西南最幽深处有个觏夷殿,里面关着一个多年前身份尊贵的人,如今却已经不再重要,现在的他也只是一个被幽禁在这深宫里面的一个囚徒罢了。 君匪还记得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小小年纪治国的方略层出不穷,连同文馆里面那个自诩学识满天下的白胡子老先生都被他的才学见识所折服,见面都毕恭毕敬的行礼唤一声玉卿公子。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民,当初那个蒸蒸日上的国家已经连痕迹都被抹除,当年那个天资聪慧,一时无两的少年如今也不知道如何了。 君匪推开有些陈旧的宫门,略长的衣摆扫过地上秋天遗留的落叶,这里像是许久未住过人了,原本应当清澈的水井长满青苔,脚下的青石板路碎成一块一块。断井残垣,破败不堪。 可是君匪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知道,这屋里边是有人的。 她轻轻抚着内屋的门沿,从来没有一扇门让她这般迟疑,犹豫。她顺着院墙从西到东复又回转,却始终不敢踏进去。 近乡情怯,这句话君匪今日算是体味出了三分。 “谁?”低沉清润的声线带着防备的冷冽传出来。 君匪的泪潸然落下,没有一丝预兆。心脏在快速的跳动着,她咬了咬牙,又静立半晌,终于用力推开那扇破门。哥哥,千城来看你了。 突然闯入的光线让沐卿不适地闭上眼睛,他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已经呆了多长时间,连日光都是久违得刺眼。 “是谁?”沐卿用胳膊遮挡着眼睛,哗啦啦的铁链子被带出阵阵轻响。他想不出谁还能够记得自己,漫长的岁月已经改变了许多东西,他如今只是个行动不能自如的阶下囚,当初那个名满天下的玉卿公子,早就随着覆灭的琼国死了。 沐卿勉强看着那个站在逆光处的人影,眉目不甚明朗,却意外让他觉得熟悉。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子,凤眸修眉,面冠如玉,又似乎半分也不识得。 君匪从袖中拿出条锦帕,轻轻摊开,几块雪玉般透白的糕点递到沐卿面前。 “公子,我记得你最爱吃的就是这月糕了。”君匪轻轻地说。 “你,究竟是谁?”沐卿身子振动了一下,他猛然抬起头,眼睛圆睁一片血红,他的声音也因为克制不住的情绪嘶哑不已。 君匪看着他,勾唇:“叫我阿匪就好,我今日是特地来看看玉卿公子的。” 沐卿垂眸,晃了晃缚在手脚上的锁链,那锁链经年累月已经与沐卿破开的血肉长在一处,单是看着就触目惊心,他问:“现在看到了,阁下可还满意?” 君匪起身,看着沐卿身旁用剩的饭盆子里还有些清水,她沾湿了帕子轻轻擦着沐卿脏乱的脸颊,沐卿躲了躲,她却执拗地伸过去:“既满意又不满意。” “阿匪庆幸公子还活着,却不愿公子这样活着。”君匪收回帕子,细细地看着眼前的人,“公子想要出去么?” 沐卿眼中闪烁,随即侧过头:“我自有办法,阁下还是少操心得好,小心惹祸上身。” “祸。”君匪低低地笑起来,“恭王狩猎行刺的事情,可是阁下的主意?” “精准,果决,正中靶心。真的很像你。” 沐卿仍侧着头,默然不语。 “来,吃块糕吧。”君匪将糕点用帕子小心包着放在地上,“用了云岭的糖霜,很甜。” 沐卿思索着什么,慢慢拿过一块月糕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眼睛又红了些:“很甜。” 君匪站起身子,她仍是笑着,逆光里沐卿看不到她眼中的泪水翻腾,她猛地转过身去:“看着阁下无碍,阿匪便安心了。公子姑且再忍忍,阿匪告辞了。” 君匪缓步向外边的光芒里走去,沐卿靠在墙上,冰冷的寒意刺激着他脑中疲惫的心思,他看着君匪挺直的脊背,轻声低吟到:“兰舟一去人别后,远岫幽幽忍折柳。唾壶敲缺谁共酒?冷风吹帽,黄花空瘦,醉把茱萸嗅。” “千城是不是你?” 君匪顿了顿,复又抬脚,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门内的沐卿愣愣的看着合上的门,勾着唇角,千城,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幽州赈灾 岁暮冰寒,滴水成冰。天空才刚刚放亮,渐入深冬的清晨起了薄雾。 幽州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京华大半目光都放在深受凌汛之害的小州上,幽州,已然成为恭c明两王新的角力场。无数的探子,门客从京华被派遣至幽州,来路不明,却殊途同归。 城门外,百名护卫正军容整齐的候在那里,此次出行调查幽州,君匪本欲轻车简从。但自从定下调查幽州人选后,容帝,恭王和明王便以各种借口往出行人员里塞了一堆人,君匪一个都不好拒绝,便索性照单全收。反正千金阁的影卫寸步不离,护卫这种事也没指望过他们。 君匪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接过侍音递过来的手暖,便下了马车。范悠然c还未到,君匪看了一下四周,余光扫到一直停在军队后方的一辆马车,原本匆匆掠过的目光却不由转回。虽然尚且隔了一段距离,但君匪还是隐约看到挂在马车前面的灯笼上写了一个谢字,随即,一抹笑浮上薄薄的唇角。 于是,众人便看到,那个纨绔君四几步走到那辆马车前,殷切的和马车中的人交谈着,车中的人未掀车帘,看不清面容,几个护卫互相看了一眼,估计,是君四在烟罗巷中的哪位红颜知己来送行了吧。 “先生怎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于先生病情可无益。”君匪劝道,可眼底的一点喜色却丝毫藏不住。 谢染裹着白色皮裘,轻轻呵口气:“殿下两年来第一次离开京华,各方面的事都要注意。” 君匪将自己的手暖递上去:“这次幽州的事,先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倒也没什么要交代的,此次去幽州,凡事有范悠然替你挡着,切莫贸然出头。范悠然虽然外表不羁,却有个忧国忧民的里子。此次,你随他一起,倒是能挣到个好名声,你当了两年纨绔,是时候要受受万民景仰了。”谢染皱了皱眉,“只是有一点,无论你看到或者听到什么,勿忘本心,切记!” “先生放心,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京华城中就有劳先生了。” “京华到幽州,快马加鞭,少说也要十来天。治理凌汛本就不易,还要搭上恭王c明王那些糟心事,殿下再回京,估计得春暖花开了。” “春暖花开时,本王必带佳讯!”君匪一瞬不瞬的盯着马车,虽然看不到车内人,但她已经能想象到,此时他一定拱手对着自己行了一个礼,然后说 “那谢某就恭候殿下凯旋了。”他总是这样客气。 君匪淡淡地笑笑:“等君四回来,再与先生下棋。”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晃晃悠悠地折回城里。 与范悠然约好的时间是辰时两刻,卯时刚过,便远远看到一抹绯红像城外驰来,身后的阵仗也是不小,浩浩荡荡。 “久等了。”范悠然勒马,两人相视而笑,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对方的阵仗。 君匪见他似乎丝毫没有为上次白樱送去的金银之物而心存芥蒂,心下松了一口气,笑道:“无妨,只是路上风雪重重,不宜策马而行。范兄还是且先下马,我自作主张为你准备了一辆马车,还勿见怪。” “多谢。” 纨绔君四向来惯会享受,更不知低调为何物,此次准备的马车由马及车无一不是万里挑一之物。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车厢很大,足够容纳一手之数的人,车内还放有暖炉和果脯点心,如此奢靡。 君匪回头看着范悠然神色如常的上了车,还颇为享受的躺在的车上的软榻上,都说君子爱清雅而远世俗,朝中人人避她不及,可这人却旷达到了极致,君匪不由轻笑,不愧是范悠然。 幽州在濮水平原中下游,州内多湖泊,原本应该靠水吃水,却因这水吃足了苦头。濮水水信,清明后二十日曰桃汛,冬曰凌汛,十月曰伏槽水,十一月十二月曰蹙凌水。濮水由于下段河道每年初冬便进入结冰期,冰凌积成的冰坝阻塞河道,河道不畅河水水位便大幅上涨,决堤成灾。凌汛之灾,地方若是处理好,也算不得什么大灾祸。怪只怪,幽州摊上了一个好知府。 幽州水路畅通,来往船只川流不息,便是过河费便有一大笔油水可捞。而幽州知府蒋阳两年前和户部尚书蔡云结亲,恭王在京华诸多打点,底下的钱袋子自然要迅速敛财。只是,纸哪能包得住火,这不,赵长清这团火不就烧出来了,还烫了恭王一手。君匪一边眯着眼一边想着,车队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而此时的楚宫,西侧覯夷殿。许久未有生气的宫殿却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沐卿靠在墙上,脚仍被铁链缚着,稍微一动,便传来“哗哗”的响声。 “幽州事发了!”来人面色阴沉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王爷当初把幽州当成钱袋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后果。”两人一站一坐,一个衣着华贵,一个衣衫褴褛,可是仅仅两句话的功夫,场面似乎已被后者把控住。 “那你说,如今该如何是好?” “静观其变,王爷有这功夫来沐卿这里发脾气,还不如去容帝那里尽点孝心,保不准容帝念及父子之情,不会给你太多难堪。”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沉着嗓子开口:“玉卿公子,你可不要忘了,我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出了事,可就没人带你出这覯夷殿了。” 沐卿轻嗤,便闭上眼,不再理会身前人。来人怒极,便准备甩袖而去。 “等等。”身后的人却意外的叫住了他。 “什么事?” 沐卿眉间闪过一丝说不明的情绪,问:“昨日有谁进了宫?” “每日多的是王公大臣被父皇召见,昨日的话,老四那小子倒是来宫里辞过行。”来人狐疑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随便问问。”沐卿搓了搓手指,君四,君匪,阿匪? 来人又打量了他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只好出了殿门。身后的沐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看来,得快些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幽州距离京华千里之遥,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所幸快马加鞭下,也在腊月初五前赶到了距离幽州最近的一个小镇上。 因人数众多,大多数人都在镇外驻扎,只有少数人进了城镇。君匪一踏进小镇,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小镇极为冷清,冷清到长靴踩到积雪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君四小心些,这个小镇有点不对劲。”身侧的范悠然动了动薄唇,提醒道。 君匪脚步不停,打量了一下周围,问道:“范兄觉得如何?” “这个镇是幽州到滇城的枢纽,不说多繁华,却也不至于这般冷清。而且,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路上都是老弱,几乎看不到年轻面孔。这个镇上应该发生的什么事,或许和幽州那边有些牵扯。”范悠然掸了掸没有沾到任何灰尘的衣袖,清澈的眼睛看向君匪,问,“君四可有兴致一探究竟么?” “且看着吧。”君匪说罢,便一扬衣袖,往镇上最大的客栈醉生楼走去。 “小二,小二!”刚进客栈,侍音便唤道,一连唤了好几声,一个花白的脑袋才颤巍巍的从柜台处探出来,拱手告罪道:“几位客官,小老儿最近身体抱恙,不做生意。” 君匪看了眼侍音,后者会意,上前几步,从袖中摸出一个荷包,笑吟吟的塞到掌柜的手里:“掌柜的,我们家少爷就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会麻烦你的。” “那也不成,我这醉生楼不留人住宿。”掌柜忙摇摇头,避之不及的把荷包又塞回去。 “唉,你这老人家,客栈不留人住宿叫什么客栈!”侍音当即不满说道。 “侍音,回来。”君匪轻飘飘的止住侍音还要继续的话头,见侍音不情愿的退回来,才问道,“不知掌柜的怎样才能让我们留下来?” “公子,不是小老儿不让你们住,只是让你们住了,我这醉生楼就又要摊上案子了。”掌柜一脸为难。 “这是为何?”范悠然问。 “我们这镇上一路往东,有座往生山,山上有个往生寨。往生,往生,路过的人哪还能回的来。每月二十左右,往生寨里的人就要下山来镇上,稍微年轻力壮的,就被虏去山上,稍有不从的,唉,那帮土匪手中的长刀也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了。”掌柜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声音中还带着未消散的惊惧。 “官府不管吗?”侍音不忍,伸手搀住那个老人家。 “官府唉”老人叹一口气,不住的摇头。 “官府。”范悠然接过话头,他还是一派风流的样子,但他那漆黑的双眸却无端地让君匪觉得锐气逼人,“是该好好治理一下了。” 君匪看着这样的范悠然忍不住笑起来,她伸出胳膊搭上范悠然的肩膀。 “往生山是前往幽州的必经之路,本也避不得,既然官府不能作为,就请范兄好好管上一管吧。” “如君四所愿。”身边的范悠然听着她的话,也跟着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幽州之行 范悠然君匪一行,在醉生楼住了下来。 冬天的夜晚,月光朦胧,象隔着一层薄雾,撒落一地冷清。 君匪躺在床上看着屋里一明一暗的炭火出神,她睡不着,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血泊中的母亲和臣民,这样的噩梦从琼国覆灭开始伴随她至今。她咬着嘴唇,狠狠地攥着拳头,血债总是要用血来还。 一阵风吹过,耳边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萧声,其声清远旷达,君匪听着听着渐渐沉下心来。 君匪披衣而起,推开窗,探出头去,看着一边饮酒一边吹箫的绯衣男人坐在屋顶上,调笑道:“风骖不驾缨,翼人立中庭。箫管且停吹,展我叙离情。范兄好兴致。” 范悠然扬了扬手中的萧,举起酒壶饮了一口酒:“月色正好,酒也正好,萧又是现成的,打扰君四休息了。” “不碍事。”君匪一跃也落在屋顶,“人人都在说京华范家,长子嫡孙,文坛鸿儒。一袭红衣着,喜怒哀乐随心所欲,范兄不输其名。” “喜怒哀乐随心所欲”范悠然又饮下一口酒,才悠悠道,“范某也只是及时行乐罢了。” “范兄说的没错,人生在世就当及时行乐。”君匪挨着范悠然坐下来,“毕竟,人命之不惜过于山水,今日还能愉快的喝酒,难保明日就要身首异处了。”君匪的玩笑话里带着些感伤,她昂头看着两只飞过明月的归家倦鸟。 范悠然将酒壶递上去,君匪道声谢猛灌一口,却被呛得出了眼泪。 “好烈的酒。” 范悠然眼中染上笑意:“烈酒才配得上让君四一饮。” “不愧是范兄酿的酒,痛快。”君匪也笑起来,她觉得心口熊熊地烧起来,却郁结全消,带着说不上来的畅快。 “这酒的名字,就是杜康。”范悠然将酒壶接过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范某不知道君四在为何事伤怀,不过这酒总能让人痛快。” 君匪脸上攒满笑意:“范兄不开酒肆却选择当官,真是屈才了。” 范悠然清凌凌的眼睛望着远处,多了点君匪看不懂的温柔:“范某没多大的志向,只是生为大楚臣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大楚河清海晏,四海升平,家人一世长安。我虽做的微薄,却也想尽自己的力量,能够看着所有人吃饱穿暖,游子平安归家。” “范兄想做到这些事情,就应当先将那些阻挠大楚的人除掉,做个位高权重的人。”君匪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范兄不该辞了太守的位子。” “看来君四知道范某当年在兖州做太守的事。其实范某不是圣人,只是在那里待的不痛快罢了。苛政猛于虎,范某不能阻止虎吃人,也不想看到人吃虎,索性辞官,眼不见为净。说起来,范某倒是当了逃兵了。” “这次与王爷并肩,希望不会再输了。”范悠然意外地朝君匪拱拱手,在月光下踌躇满志地笑着。 范悠然是这样的态度,为了一个她想要覆灭的大楚。君匪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范悠然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只笑了笑,饮下壶里最后一口酒。 君匪回到屋内,关上窗,倒头便睡。只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幽幽的睁开眼,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又闭上眼,没过一会,又睁开眼,如此反复,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侍音便精神奕奕的进了君匪的房门,为其洗漱更衣。君匪昨夜被自己折腾到四更天才睡着,此刻迷迷糊糊的任由侍音折腾。 一切收拾妥当再下楼时,范悠然已经用过早膳,先行一步去车厢内等候了。君匪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有些不想面对范悠然。 一群人在门外等候,任君匪脸皮再厚,也有些过意不去。匆匆用过早膳,便向幽州出发。 往生山是去幽州的必经之路,往生山上的往生寨已让这一带的人闻风丧胆,连一些江湖上跑镖的镖局都会选择绕道而行,更遑论普通的行商人了。君匪命人在这地界上绕了又绕,硬是一个人都没见着。 往前再行一里便是往生寨的地界了,护卫们都打起精神,右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双眼警惕的看着周围,脑中的弦绷的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放松。 而此刻的山头上,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正趴在山坡后,看着山脚下的君匪等人,手中还拿着刀枪斧棍等各式武器,个个蓄势待发。 “老老大,我我们还还不动手手吗?”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结巴的问着身旁的独眼男人。 “谁跟你说老子要动手的?”独眼男人抬起头,宽肩窄腰,胡子拉渣,仅剩的的一只眼里凶光毕露。 “可可是,昨天幽幽州那边不不是说要要这这样吗。”说着,结巴举手在脖子上面抹了一下。 独眼男人举手就狠敲了一下结巴的脑袋,压低声音狠声道:“这下面的可是大楚四王爷和范家长子嫡孙,扯进这档子事里,你小子是闲命长了?” 结巴捂着脑袋唯唯诺诺道:“老老大说说的是。” “回头给底下的弟兄吩咐下去,这段时间都给老子收敛点,等幽州那群老东西把这些个大人物给糊弄走了,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要多少美酒有多少美酒。” “是,老老大。” 眼看着要走出往生寨地界,还没有丝毫动静,顿感无趣,伸手便扯下侍音腰间的荷包,不顾她的娇嗔,掀开车帘,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往生寨的各位若还不现身,这备好的买路钱君四可就拿去买酒吃了。” 护卫们见她这般举动,都停下步伐,静候在原地。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君匪叹了几句无趣无趣,便进了马车补觉。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渐渐走出往生寨地界,后面马车上的范悠然回头看了眼山头,轻笑道:“还不算蠢。” 因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原定申时到达幽州,可到了幽州已是酉时,比城门上幽州两个大字更先映入眼帘的是跪了一地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若是范悠然单独前来,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关键彼此陪同的是容帝最宠爱的四王爷,面上功夫自然要做全。 君匪施施然的下了马,面对一群官员的跪地相迎,受得心安理得。范悠然见状,上前几步,扶起幽州知府蒋阳,道:“听闻幽州凌汛,堤坝不稳,百姓流离失所,蒋大人这段时间想必受累了,百忙之中还要抽空迎接范某,范某心中着实不安。” 蒋阳早已通过蔡云知晓幽州事发,也收到范悠然同四王爷一同前来调查幽州的事,只是却没想到范悠然竟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不由心中一惊,故意提高嗓门道:“这是何人在散布谣言,幽州虽说发生凌汛,但在下官和诸位同僚的齐心协力下,早已处理妥当,并未造成多大损失,故而没有上报朝廷,散布谣言之人用心险恶,范大人万不可听信谗言啊。” “蒋大人无需担忧,本官和四王爷会在幽州待上一段时日,是谣言还是实情,是用心险恶还是用心良苦,很快便会知晓。”范悠然轻笑道,却让蒋阳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那就劳烦范大人了。”蒋阳干笑道:“下官已在府中备好宴席,还请两位赏脸。” 范悠然还未开口,一旁一直未开口的君匪突然问道:“可有美人?” “嘿嘿。四王爷若是要求,自然是有的。” “那便走吧。”说罢,几人便随着蒋阳入住了知府府。在房中洗去一身的疲倦后,君匪便在下人的带领下,向设宴的院落走去,路上碰到范悠然,两人便结伴而行,一路无话。 到了宴席后,君匪只随意的挑了一个位置坐下,示意蒋阳去坐首位,范悠然也不知在想什么,在君匪的身旁坐下了。 所谓宴席,自然少不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又有美人奏乐起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 几位容貌艳丽的歌姬在蒋阳的示意下坐到君匪和范悠然身旁,轮番敬酒。君匪来者不拒,不停与歌姬,乐不思蜀。范悠然浅浅而笑,无需言语,一身气质足以让想要攀附的歌姬自惭形秽。 君匪酒量不错,但也深知醉酒误事,况且还不知道蒋阳在打什么主意。几杯酒下肚后,任歌姬如何再劝,就是不肯再饮。范悠然见状,从歌姬手中接过酒杯,轻笑道:“王爷不胜酒力,我来替他喝。”说罢,便一饮而尽,随后又连挡数十杯酒。 众人皆抚掌叫好,君匪双眼微醺,单手支着下巴斜睨着他,似笑非笑。 酒正酣,一阵清越的琵琶声传来,不复刚刚的靡靡之声,恍若让人想起黛瓦粉墙c长街曲巷c小桥流水,妩媚委婉动人的江南风光。 君匪循声望去,来人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手中抱着琵琶,遮了半张脸,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痒难耐。 蒋阳看着君匪目不转睛的盯着来人,不由笑道:“此乃小女紫玉,年方二八,素来仰慕四王爷,听到四王爷要暂住敝府,非闹着要见四王爷,臣拗不过她,还望四王爷恕罪。” “蒋小姐性情中人,本王着实欣赏,何来怪罪一说。”蒋紫玉脸色暗了一暗。 范悠然不由一笑,性情中人对一般的大家闺秀来说,可不是什么夸赞的词。 “紫玉,还不快拜见四王爷。” “臣女见过四王爷。”紫玉盈盈一拜,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免礼。”君匪说罢,便与范悠然对酌,徒留紫玉一人在席间,好不尴尬。 “四王爷好艳福。”范悠然举起杯子。 君匪看着紫玉的目光一直不停的偷看范悠然,回道:“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范兄美色也。”纨绔和清贵,紫玉这样的姑娘,自然会看中后者。 “王爷说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调查 一夜笙歌,临近三更天方才歇下,玩闹劲过后,困倦渐渐涌上来。君匪打了个哈欠,由着侍女搀服到房中就寝,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昨日晚上范悠然虽然帮着挡了不少酒,但上来攀关系的官员何止一两个,终究还是被灌了很多。君匪揉揉太阳穴,扬声喊道:“侍音。” 话音刚落,穿着翠色棉袍的侍音便推门而入,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笑,手中端着一碗澄黄的汤药,挽着两个小发髻,显得格外娇憨可人。 “王爷,您醒啦。范公子嘱咐我你醒后就将这碗醒酒汤让你喝下。” “先搁着吧,先帮我更衣洗漱。”满打满算,君匪今年已有二十,由于平日都束着胸,面容稍作修饰,虽然仍稍显女气,但配着那一身纨绔肆意,五毒俱全的模样,倒也让人看不出破绽,何况是侍音这种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只是在烟罗巷那群在风月场上打滚的女人面前,是万不敢宽衣解带的。 侍音熟练的给君匪穿上外袍,系好腰带。又为其束好发冠,递上拧干的温热的毛巾。君匪将毛巾盖在脸上,也不掀下,闷闷的道:“范兄可说了今日如何安排?” “奴婢不知,只是听范大人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要去查看粮仓。”侍音揭下敷在君匪脸上的毛巾,又拿出一个胭脂盒,双手轻巧的往君匪脸上涂涂抹抹一阵,再睁眼时,已是凤目修眉,俊美无涛。侍音不懂为什么君匪不已真面示人,只以为他嫌弃面相女气,故才如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粮仓那里,确实是重要。” 一切收拾妥当后,侍音又端起搁在桌上已有些凉的醒酒汤,说:“凉了,奴婢去热热。” “不必。”君匪伸手接过,一饮而尽。醒酒汤的味道着实有些不好受,君匪皱眉,偷偷吐了吐舌头,略显孩子气的举动惹得刚进门的范悠然忍俊不禁。 “君四可歇息好了?” 君匪头也不回便回道:“自然安好不了,尤其是目睹了范兄倾城之姿后,直让君四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啊。” 范悠然知她在调笑自己昨日被紫玉借着仰慕四王爷痴缠的事,倒也不恼,披在肩头的长发掩了半阙风华,他就那样幽幽的笑开,把眉眼笑成了一副水墨画:“那不知凭范某今日的姿色可否诱得君四前往粮仓一游?” 君匪扬眉笑起来,她绕过范悠然向前走去:“佳人相邀,自是不敢拒绝。” 刚出知府府,君匪便感觉被人盯上,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和审视。君匪勾了勾唇,猛的转头向后看去,正好对上从墙角探出来的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眼睛的主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的跑远了。 “哈哈。”君匪笑的开怀,让一旁抱着账目的蒋阳不由侧目,“蒋大人治理的幽州旁的不说,就这兔子倒是挺有趣的。” 蒋阳干笑几声,却不知如何答话。幽州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没人比他这个知府更清楚了。若不是他将流民都困在濮水,重兵把守城门,街道上早就是一副百姓流离失所的惨剧了。四王爷说的兔子哪能在幽州城中看到,莫不是在试探些什么。想到这,蒋阳不由悚然一惊,忙扯开话题道:“小女紫玉也养了一只兔子,白玉可人,王爷若是喜欢,回来时可以去瞧瞧。” 君匪还未搭腔,一旁的侍音就小声嘟囔起来:“还大家闺秀呢,真不知羞耻。” 只是这声音虽小,却恰好能让蒋阳听到,君匪看着蒋阳难看的脸色,沉声道:“侍音!” “时辰不早了,蒋大人还是先带我与王爷去粮仓吧。” 蒋阳恼恨的瞪了侍音一眼,强笑伸手道:“那便请齐王殿下和范大人同我来。” 许是为了让两人更加相信自己的话,蒋阳特地绕到幽州最繁华的拱辰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深冬的暖阳柔和的洒在红砖绿瓦和楼阁飞檐之上。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偶尔夹着几声商贩的哟喝声,与赵长清奏折上那个生灵涂炭的幽州相差甚远。 若不是早在先生那里得到幽州确切情报,恐怕真会被眼前的景象给蒙蔽过去。君匪偷眼看着身后的绯衣公子,他依旧挂着浅笑,如天边白云悠悠,只是,倘若细瞧,便能看到他眼底暗涌的波涛。这范悠然,哪会信了这些伎俩。 君匪暗自摇头,继续跟在蒋阳后面来到一扇落了锁的门前。蒋阳从怀中掏出钥匙开锁,又推开大门。偌大的平地上,高耸着一座座粮仓,每座粮仓里面都放满了金灿灿的粮食,看起来格外喜人。 蒋阳指着粮仓道:“齐王殿下,范大人请看,这就是今年幽州收获的十万石粮食,大人可上前检验,幽州上下,官员克己奉公,百姓安居乐业。至于有心人的污蔑,纯属无稽之谈,请王爷明察。” 范悠然点头轻笑,同弯着眉眼的君匪神情同出一辙。两人目光对视一番,君匪上前几步,命侍从架来木梯,爬到粮仓顶端,侍从抓了一捧黄澄澄的谷子到:“王爷,都是满仓。” 蒋阳暗自松一口气,又拿起账本一一讲解。范悠然微笑聆听,频频点头,看似对蒋阳十分满意。待蒋阳讲解完毕,合上账目后,范悠然才悠悠开口:“仅靠一位侍卫简单的检查,便断定是满仓,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蒋阳顿时冷汗涔涔,希冀的眼光看向君匪,却见后者点头道:“范兄所言甚是。”丝毫无反对之意。 蒋阳摸了一把额上冒出的冷汗,心虚的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那范大人的意思是?” “自是将粮仓里的粮食都取出来查看称量。”范悠然笑道,说出的话却险些让蒋阳晕厥过去。 蒋阳拱手颤声道:“这这样做耗费的人力物力是否或许庞大了。” “姜大人无需忧心,圣上此次派本官来,就是为了彻查,只要能彻查幽州一案,让圣上宽心,耗费些许人力物力又算得了什么。” 君匪看了天色,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格外的快,不知不觉中,已是日落西山,薄暮将至。于是开口道:“天色已晚,召集劳力也需时间,今日就暂且这样吧,过几日再来好好检验。” 蒋阳长吁一口气,但想到过几日,又不由欲哭无泪。 刚出粮仓,君匪眼睛余光便看到鬼鬼祟祟躲在小摊下偷看自己的小脑袋,这少年不知道要做什么,君匪无奈的耸耸肩,慢吞吞的走向知府府。突然,君匪问道:“不知赵长清现在在何处?” “这”蒋阳一惊,目光闪烁,语焉不详:“下官也不清楚,赵大人已经许久未来当差,据说是在府里养病。” “哦?”君匪尾音微微扬起,转向范悠然道:“那范兄,我们明日不如去看看赵大人吧。” “王爷决定便好。” 不说这夜蒋阳如何辗转反侧,君匪等人如何酣然入梦,第二日还是伴着鸡鸣声而至。紫玉一早便来君匪院中请安,被侍音随手打发走了。 赵长清的府邸坐落在拱辰街街尾百花井巷中,府邸修建的不如知府府那般精致,仅一个两进小院,家具摆设显得格外简单朴素。门房一听是贵人上门,忙去通报,君匪等人便自觉的坐在厅内等候。 “都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赵长清却这样朴素,倒是人如其名。”君匪喝了一口茶,不适的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君四有所不知,这赵长清本是幽州底下茂县县令,在他的治理下,茂县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只是因为其不贪不贿,被蒋阳记恨上,调到幽州做了个手中无实权的长吏” 正说着,一个两鬓微白,衣着简单,却气质端庄的妇人走进来,上前行了一礼:“民妇赵李氏见过齐王殿下,范大人。” “赵夫人不必多礼,不知赵大人在何处?”范悠然问道。 赵夫人面露哀戚,半晌哽咽道:“实不相瞒,夫君已经失踪多日,民妇这里也毫无头绪。” “失踪?”君匪讶异,又问道,“赵大人是何时失踪的?” “回王爷,月初人便不见了。” 月初?正好是凌汛传到京中的时候,君匪和范悠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了然。看来赵大人是被有心之人给抓走了,这群人,为了隐瞒罪证,还真是不择手段,连朝廷命官说抓就抓,幽州这块地,要比想象中凶险不少。 君匪能想到的,范悠然自然也想到了。原本只是来幽州调查,现在连有没有命回京华都是未知数,得要尽快收集证据,送往京华。 辞别赵夫人后,君匪和范悠然便计划择个日子就去粮仓,劳力已经找好,第一步棋,还是吃掉蒋阳这个卒子吧。 从赵长清的家中出来,迎面君匪又看到了那个探头探脑的少年。 “这孩子已经跟着我们两天了。”君匪手搭凉棚作出远望的样子,“范兄,你说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范悠然凝望一眼,淡淡地笑着:“不如去跟他谈谈,赵长清没能告诉我们的话,也许从他那里能够得到解答。” 君匪转一圈眼珠子,狡黠的笑容浮到脸上,她一把抓住范悠然,悄声说:“范兄跟我来,我有个好主意。” 少年躲进小巷子,黑亮的眼珠圆睁着向外边探个头,那两个京华来的贵人已经走远,他叹口气,徘徊了几天了,他始终没敢凑上去。可想想还在生病的奶奶,还有没饭吃的张瘸子,他一咬牙,闭上眼冲出去。 “哎呦。”一声惊呼吓得少年赶紧睁开眼睛,他撞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捂着肚子,贝齿咬着红唇,像是撞得不轻,少年手足无措地伸手去扶,姑娘借着他的力站直身子。 “对不起”他笨拙地开口。 缓过气的姑娘却明亮地笑起来:“无碍,我是侍音,你叫什么名字?” “玄羽。”玄羽愣愣地开口。 “今年多大了?”侍音又问。 “十四岁了。” “我虚长你几岁,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姐姐。” 玄羽仰头呆呆地看着明眸皓齿的侍音,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在穷苦堆里长大,从来没见过这样体面的人愿意与他讲话。 他终究是垂下头去,小声说:“玄羽低贱,不配唤姑娘姐姐。” 侍音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拉着玄羽快步走出小巷:“我也只是王爷身边的小丫鬟,饿了几天了吧,王爷在幽翠楼定了酒席,正等着你去赴宴呢。” 君匪摇头晃脑,透过雅间的珠帘漫不经心地看着外边助兴的歌舞,外边的小二垂头禀报:“王爷,蒋府的紫玉姑娘到了。” 君匪抬起头,兴味盎然地笑起来:“快快将姑娘请进来。” 珠帘轻响,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便施施然走进来。 “民女拜见王爷,范大人。” 君匪眯着眼睛:“紫玉姑娘请坐。” “谢王爷。” 温柔的语调,驯服的样子,紫玉轻轻坐在座位上垂着头,微微颤动的睫毛忽闪忽闪,真是我见犹怜。 君匪伸出手握住了紫玉的柔夷,情真意切地说:“紫玉姑娘连续两日去本王府上请安,本王太忙,没能见你,你可怪我?” 紫玉温顺地任由君匪牵着,眼底却闪过一丝厌恶,她轻飘飘看过范悠然一眼,而后轻轻地说:“民女不敢怪王爷,只是忧心您,怕您太过操劳。还有,还有范大人。” 还有范大人,竟想将两个人都攀着么。 君匪看着范悠然事不关己地喝下一杯淡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王爷。”珠帘忽然一阵轻响侍音探进头来,“那个少年叫玄羽,我给您带来了。” “请他进来。” 玄羽安静地立在几人面前,破烂的衣服和凌乱的样子让他自惭形秽。 君匪看着少年眼中要溢出来的局促跟不安,蓦地觉得有些心疼。 “玄羽是吗?”君匪柔声说,“上桌来。” “是。”玄羽颤声应着,屁股只沾着一点点凳子,唯恐坐坏了似的,他闻到桌上饭菜的香味,却似乎又忘了礼数,直勾勾地盯着正中的一只乳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小兽。 “吃吧。”玄羽眼前多了只红色的袖子,袖子下修长的手里,端着他一直望着的那只乳鸽。 “谢大人。”玄羽顾不得其他的,伸手抓起乳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王爷”对坐的紫玉用袖子掩着面,脸色有些青白,“为何让这样不雅的人上桌来。” “不雅?”君匪挑眉,“紫玉觉得不雅么?” “是,跟这样的人吃饭,有损您和范大人的身份。” “身份?本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本王只是看到了父皇的臣民在挨饿,这就是你父亲做的好事?”君匪板着脸孔看着紫玉。 紫玉无话可说,她哀怨地看一眼范悠然,可这位范大人只是浅笑着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意思。 她愤愤地起身施礼:“既然紫玉让王爷不悦,那民女就告退了。” 紫玉匆匆走到门口,她停下步子等了很久,也没人追出来挽留,她恨得撕碎了手中的帕子。 “小姐,我们是知府的女儿,怎么能跟那样的下人同桌吃饭,这个王爷的脑子真是进水了。”婢女小月搀住自家小姐,“我们小姐闭月羞花,恭王妃明王妃也都做得,凭什么巴结这个一无是处的齐王。” “可是范家公子也” “王爷坐在身边,范大人总要给他面子,小姐放心,我看那个范大人定是喜欢您的。” 紫玉的脸色稍霁,又变成了那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好了小月,我们回府吧。” 玄羽吃掉了整只乳鸽才停下手来,他偷偷瞟着眼前这两个风度翩翩的贵人,跪下叩头:“谢王爷赐饭。” 君匪起身扶起这个孩子:“还想吃点什么吗?” 那孩子老老实实站起来:“玄羽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这样的山珍海味,只是家里人都还挨着饿,希望王爷能应允小人带些吃的回家去。” 君匪示意玄羽坐下,范悠然给他递上一杯茶:“家中还有些什么亲人?” “回大人,小的没有亲人。小的本是琼国人,六岁的时候国灭,母亲带着我逃到大楚,家里其他的老老少少都死在那片土地上了。” 君匪不动声色,可她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关节都发白。范悠然伸手掂过君匪的杯子,也为她续上一杯热茶。 “幽州城外青子乡的人收留了我,小的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住在奶奶家里,张瘸子经常捏糖人给我吃,王婶为我做衣裳,朵儿常常教我我识字。可是凌汛来了,把大家的生活都毁掉了。”玄羽红着眼睛,“家被大水淹没,乡里的人四散奔逃,到处都是冰霜,却就是等不来官府的救济粮。” “朵儿死在乡里,奶奶也生了重病,好端端的青子乡几乎毁了个干净。” 玄羽又跪下来:“王爷,倘若年年清淤的差事都做了,再大的凌汛也不该到青子乡来,蒋大人知道您跟范大人要来,将我们这些流民驱赶在城外,上千人在寒风中忍饥挨饿,实在是苦不堪言。小的斗胆混进城里,跟着王爷几天,就是希望您跟范大人都是好官,能救救我们。” “明明徘徊几日,又迟迟不敢来见我们,是怕我们与幽州知府勾结要你的命么?”君匪叹口气,“昨日我同知府去看了粮仓,明明是满的。” “那只有表面是粮食,底下都是沙子!”玄羽激动地大声说,“我调查了几日,那个狗官把粮食都挪到秘密的私库去了。” “玄羽没用,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斗胆请王爷救救我们,救救幽州的百姓。” “快起来吧。你小小年纪短短几日就查到了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玄羽,你很棒。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来做,毕竟。”君匪看了范悠然一眼,“范大人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家安居乐业的。” 范悠然微微一笑:“相信王爷也是如此想的。” 酒足饭饱,君匪带着玄羽来到集市逛逛,帮他置办些新衣裳,顺便看看能不能买些东西,为青子乡的人果腹。 换了一身玄色衣裳,玄羽便成了神采奕奕的稳健少年郎,君匪在后边跟着,心情也跟着雀跃的少年好了不少。 “大人,前面就是陈家商铺了。”玄羽回头对范悠然说道。 “可是皇商陈家?”君匪问。 “是,王爷,现在城中卖粮的只有陈家商铺,只是他们的粮食贵得很,想要过跟平时一样的日子,就要多出三四倍的价钱。”玄羽垂眸,“我们的家都没有了,更别提凑钱买粮,奶奶为了省口吃的给我,忍饥挨饿,就是这样病倒了。” “身为皇家支持的商人,遍布大楚就是为了协助官府造福臣民。”君匪危险地眯起眼睛,“这里的掌事就是这样尸位素餐吗?” 远远地君匪看见一条长龙,无数城中百姓拎着篮子在陈家商铺门口。 “今日粮,纹银十两一石。”伙计扯着嗓子大喊。 “又涨价了。”君匪身边一个老妇人绝望地站在原处。 百姓有的在原地哭嚎咒骂,有些只是木然地散开,像是希望再也不会降临了。 玄羽向远处指了指,低声说:“王爷您看那处。” 君匪顺着玄羽指的方向望过去,暗处一队人马无声无息地亮着刀刃。 “大家缺了活命的粮食,也闹过,只是都被这些训练有素的强人杀掉了。”玄羽哀伤地说,“王爷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血流成河。” “蒋阳都不闻不问么?”范悠然问。 玄羽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君匪一撸袖子:“我去砸了这家奸商的店,总不会有人吃了豹子胆敢伤了我。”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牵住君匪的手腕。 “君四稍安勿躁,且先去这家商铺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智斗奸商 范悠然带着君匪走到铺子前,问:“伙计,你们掌柜的在何处?” 那伙计回头打量一下君匪一行人,似乎穿戴不俗,气质并不像是普通的市井民众,以为有大生意上门,他当即眉开眼笑起来:“回公子,我们掌柜的在里边,小的这就把他请出来。” 伙计转身进了门帘,一会,一个肥头大耳,标准富商打扮的矮个子中年男人走出来。他拱手作揖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在下陈西,是陈家商铺幽州分号的掌事,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在下是陛下派来调查幽州灾情的范悠然,我身边这位是陛下的四儿子,齐王殿下。”范悠然一边回礼,一边一本正经打着官腔。 陈西显然听说过这两个人,他脸色白了白,连忙跪拜:“草民有眼无珠,没能认出齐王殿下,范大人,还请王爷,大人见谅。” 君匪不知道范悠然在做什么,她顺着范悠然的意思,端着架子受足了陈西的跪拜礼,高高在上地说:“起来吧,本王无事在街上逛逛,看到皇商的铺子,便来看看。陈掌柜做得不错。” 陈西没听出君匪的讽意,他殷勤地站起来凑到君匪身边。蒋大人说过,这个齐王是京华出了名的纨绔,而范家虽然势大,这个范悠然却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只要将齐王这个草包高高兴兴地哄回去,他们照样能在幽州地界做他们暴利的生意。 “大人体察民情劳累,小人府上有两个声音婉转的歌姬,那样貌,那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陈西压低声音,在君匪耳边谄媚地说,“今晚小的派人给王爷送去,让王爷解解乏。” 范悠然清了清嗓子:“陈西,我与王爷来这里是有正事。” 陈西满脸堆笑:“范大人您说,只要您提出来的,小的一定为您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范悠然一派风流,微微笑着:“听闻陈掌柜这里有粮可买,我与王爷想来这里购些粮食。”范悠然望君匪一眼,笑容里多了三分促狭,“王爷的亲眷太多,府上都要断粮了。” 陈西像是听明白了什么,笑容更甚:“王爷才来幽州几日家中亲眷就多得要将府上吃到断粮了,您真是人中龙凤,我等望尘莫及。” 十四岁的纯良少年玄羽疑惑地看着风流的四王爷,君匪脸黑如锅底。 “小的这就给您装一车粮食送到府上。”陈西笑容满面地唤伙计,“去装一车粮食来。” “且慢。”范悠然按住陈西,清凌凌的眼睛望着眼前人,“陈掌柜,我们还没谈价钱。” “这是小的孝敬二位的,二位日后缺粮了,只管派人知会小人,小人亲自给您送到府上。”陈西看着范悠然清澈的眼睛,没来由有些笑不出来。 “陈掌柜太客气了,价钱还是要讲的。”范悠然的手搭在陈西肩上越来越有力道,陈西有些吃不住,腿开始颤抖,汗如雨下。 “还请掌柜的把铺子里所有的粮食都抬出来,范某跟王爷把您店中的粮食都包了,日日都会派人来取。”范悠然俯下身子与陈西对视,“至于报酬,我现在就给你。” 他摊开手,关节分明的大手中间静静地躺着一颗其貌不扬的小石头,君匪看了一眼,那是走过来的时候,范悠然随手捡的。 “这是王爷昨日赐给范某的石头。”范悠然冲着君匪和气地一笑,“王爷说,这石头有灵性,是无价之宝。我现在将它给你,换你店里所有的粮食可好?” 君匪终于知道范悠然要做什么了。这个范悠然,用个小石头就想换走陈家所有的粮食,明明自诩君子,怎的有一副比奸商更黑的心肠。 君匪笑得灿烂极了,她也伸手搭住陈西,陈西再也顶不住力道,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掌柜的快起来。”君匪伸手扶起陈西,笑着问,“还请你来看看,本王的小石头是不是无价之宝?” “是”陈西脸色完全垮下来,他却不敢忤逆君匪的意思,只得咬着牙说,“王爷的这颗小石头的确是无价之宝。” “那么陈掌柜,咱们就说好了。”范悠然转过身子,对还未走散的民众朗声道:“大家听好了,从今日起,缺粮的百姓每日都可以到陈家商铺取粮三斤,直至灾情过去。” 街面上寂静片刻,不知谁带头,所有人都屈膝跪下来,山呼海啸般呐喊:“谢四王爷,谢范大人。” 玄羽红着眼睛也跪下来:“谢四王爷,谢范大人。” 君匪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渐渐柔软下来:“大家放心,君匪承诺,定要你们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君匪回头正对上范悠然弯弯的眉眼,他们相视着笑起来。 安顿好城中的百姓,君匪一行人便朝城外走去,玄羽红着眼眶跟在后边,显然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他咬着嘴唇,突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快步走到君匪面前。 “王爷,范大人。”玄羽噗通一声当街跪下来。 “玄羽,你这是做什么。”君匪伸手要扶玄羽,却被范悠然微笑着拉回来。 “玄羽跟着二位几日不敢上前,生怕你们跟蒋阳是一伙的,如今看来,都是玄羽有眼无珠,二位是好人,不仅可以造福幽州的百姓,早晚也可以兼济天下。”玄羽认真叩首三次,“玄羽自幼无亲,本事也浅薄,但是真的想跟随二位,让百姓安居,游子归家。” 君匪意外地听到了玄羽说出了与范悠然相同的愿望。 先生说天地凶恶,所以造就人心也恶,人生而带罪,本就是一群相互倾轧的东西,唯有血可以洗血,恶才能治恶。 她从小就见惯了血,受够了罪,与先生一道走到今天,就靠着一颗生冷的心肠。利用,争斗,冷眼旁观,每一步都走得冰冷艰难。 他们早就不相信什么仁心了。 可如今她站在这里,这两人的愿望却让她哑口无言,民众百姓本与她无关,但是,她却想与他们并肩求个成全。 君匪静立无言,玄羽以为她不愿收下自己,他复又重重叩首:“还望王爷收留玄羽。” 君匪仰头看天,半晌长叹一声:“起来吧,我应了你便是。” 玄羽雀跃地跳起来:“谢王爷成全!” “不要高兴得太早。”君匪按住玄羽,“王府也不留无用之人,你有本事在几日内探查到蒋阳的秘密粮仓,今后便跟着我的暗卫学习,专司探查跟暗杀,可以做到么。” 玄羽眼神坚定:“玄羽知道,正义之下不仅是鲜花,更要有锋利的宝剑,我愿意为王爷披荆斩棘,做王爷最趁手的剑。” 君匪看着眼前这个挺拔的少年,一时间五味陈杂。 “城中的百姓安顿好了,城外的流民还未能果腹。”范悠然开口,“玄羽,你要做的第一桩事,就是带我们找到粮食。” “然后用我的暗卫把粮食都掏出来,分发下去。”君匪回神接口,“等蒋阳得到消息,发现粮食都空了,表情一定很好看。” 玄羽的眼睛亮起来,笑容多了三分狡黠:“玄羽明白了。” 夜入三分,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无声无息地聚集在城郊的仓库前边。仓库门上写着大大的“陈”字,这里是陈家商铺的私库。 一个黑衣人上前,眨眼的功夫,仓库上的大锁就落地,门应声而开。 君匪与范悠然也是一身玄衣劲装,他们当先走进去。 映入两人眼帘的,是堆积成山的粮食,君匪拿着火把凑近看看,粮食上官府的条印还未来得及取下来。 “蒋阳竟然串通陈西,将朝廷救济粮用高价卖了。”君匪皱起眉头,“这生意不知道做了多少年了,真是个狗官。” 君匪一扬手,外边的人马依次而入,将粮食快速有序地运出去。 城中的百姓安置好了,这些粮食当夜就会分发给城外无家可归的流民,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君匪的人快速的来,又快速的撤出去,前后未发出一点声息,幽州的知府还在府中酣睡,全然不知自己藏好的粮食都被人运走了。 范悠然房内点着灯,跳跃着的烛火在墙上映出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范悠然放下笔,审视着那墨迹未干的奏折。 “来人。”范悠然轻轻道。 “主人。”一个黑衣人安静而驯服地出现在房间里。 “将这份罪状快马加鞭送回京华,一定要确保它能交到陛下手里。”范悠然眼中带着少有的凌厉。 临近年尾,外边开始传来零星的炮竹声,解决了温饱的百姓,终于要开始庆祝新年了,大雪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范悠然与君匪一道坐在院中温酒赏雪,转眼便是一整夜。 “范兄,要过新年了。”君匪歪着脑袋,微笑着举起酒杯,“干杯。” 范悠然也举起酒,不觉得寒冷,也不顾肩头上落的雪花,他微笑着与君匪碰杯:“干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朝堂风云(上) 是夜,一匹快马从幽州城门疾行而出,一路向东。与此同时,一只雄鹰也振翅而飞。而东方,坐落着南楚的权利中心——京华! “现在,就且看先生的手笔了。”黑夜中,不知是谁这么呢喃了一句。 范悠然派遣去报信的信者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着幽州万千百姓的性命,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下,于腊月十三到达京华,各家的探子也倾巢而出。 恭王府内,恭王面色阴沉将案上的笔墨纸砚拂下,怒声道:“一群废物!”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颤声道:“蔡大人那里也在求王爷相救。”谁人想到,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恭王会有如此暴虐的一面。 “救他?”恭王咬牙,额上青筋毕露,恨恨道:“本王都自身难保了,若不是他办事不力,本王何苦至此。” 小厮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回话。恭王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来回踱步,显得格外急躁。突然,他像想到什么,眼中划过一抹急切,扬声道:“快,备马,本王要入宫!” 小厮忙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吩咐下去,却见方才晴空万里的天转眼阴云密布,狂风骤起,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雨水骤然倾盆,如瀑布坠下九天。房内尚且有些呆愣的恭王猛的一惊,目光飘忽的看向犹如黑夜的白昼:“冬雷阵阵,大凶之兆?” 风沙弥漫,遮天蔽日,天空像被凿开了一个口子,豆大的雨水毫无预警的落下,闪电惊雷骇人心魄,丈粗犹如儿臂。路上行人仓皇四散,街头叫卖的商贩欲哭无泪,商铺酒肆纷纷落下门窗,躲在屋内,不敢出门。 突然有哒哒的马蹄声和马儿受惊的长嘶声响起,掌柜的扒开格栅,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还未看清,便被一道闪电吓的心惊肉跳。 皇城内宫城外,自承天门到西安门七道城门紧闭,守在城门下的守卫转眼便被淋了个透心凉。突然,一辆马车由远及近驰来,守卫忙抬手喝道:“来者何人?” 车夫忙勒马停下,道:“车内坐的是恭王殿下,进宫有要事处理,劳烦各位行个方便。” “原来是恭王殿下,失礼了。”守卫忙抱拳行礼,大声道:“开城门!” 幽居内,原本挺拔秀气的翠竹此刻也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的七零八落,看上去颇为可怜。 谢染从鹰脚上拿下一个木塞,又打开木塞,取出里面的纸条,片刻后,深吸口气,铺开一张生绢,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七个狂草大字。 “玉卿公子,幽州之事今日已经传入庙堂,不知能否为小王指条明路?” 沐卿靠着墙,看着桌上明明灭灭的烛火,不管恭王在耳边如何说,始终一言不发。 恭王自经宫以来已经在这里哀求了大半个时辰,见他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恼恨,阴测测的说:“此役本王若是不能平安度过,玉卿公子在这深宫大院里少了本王暗中看护,日子想必不好过吧。” 沐卿听了这话,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无喜无悲:“王爷觉得沐卿会在意这些吗?” 恭王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怒火,假意笑道:“那你待如何?” “沐卿现在便要出宫!”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恭王,眼底深处仿佛冒出两簇火苗。 “不行!”恭王想也不想便拒绝,看着沐卿合上眼帘,又忙安抚道:“父皇最近对我防备严重,我来救你本就是冒险之举,更遑论带你出宫。” 沐卿嗤笑一声,并不答话。恭王只得又道:“至多三个月,我必救你出宫!” 沐卿这才睁开眼,其实他心里明白,此时想要出宫,不过是天方夜谭。他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逼迫恭王给出个时限。 “其实幽州之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大与小不过是在容帝的一念之间。南楚上下,贪污成风,容帝心里未尝不明白,只是比起这些国之蠹虫,他更为忌惮的是根深蒂固,钟鸣鼎食的世家。容帝年纪大了,却又不想从那个位置上面退下来,所以一直未立储君。只是一些世家却等不了,结党营私,扰乱朝纲。除了四大世家稍微沉得住气点,余下哪个不是在慌忙站队,想挣个从龙之功。而且,夏家因为王爷的缘故也有些蠢蠢欲动了。” 恭王悚然一惊,不由陷入沉思。沐卿见他如此,也不再开口。站起身想倒一杯凉茶,铁链“哗哗”的声音惊到恭王,恭王见状,忙殷切的为他倒上茶。沐卿也不阻止,对他的殷勤安然受之。 恭王不蠢,想通了其中要害之后,原本慌乱的脑中清明了许多,恭敬道:“请玉卿公子赐教。” 沐卿微微一笑,呷下一口茶,才徐徐道:“王爷若要问沐卿良策,就要做好和京华世家对立的准备。” “请玉卿公子赐教!” 出了覯夷殿,恭王便转道去了夏妃居住的云起宫母子二人细细商讨一番,恭王走后,夏妃便借思家为借口,召了长嫂夏安氏入宫。一时间,京华城风起云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朝堂风云(下) 容和三十三年,腊月十四,天子驾临欣华殿,升殿早朝。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先行拜礼,再议朝政。刘安站在容帝下首,尖着嗓子喊道:“有事禀奏!”却未接下句“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早就得知昨日幽州那边传来消息,知道天子今早必要发怒,平日掐的欢快的恭王党和明王党此刻噤若寒蝉,不敢放肆。 “爱卿们今日倒是安静,是否我大楚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实在奏无可奏?” 文武百官皆垂首不语。站在前列的明王看着故作镇定的恭王,眼里不由出现一抹讽意。大殿中寂静片刻,明王向后使了一个眼色,文官队列中突然行出一个人,身着青色朝服,上绣云雁图,手持朝笏,面容刚正,长眉入鬓,气若洪钟:“陛下,臣有奏!” 容帝看了明王一眼,冷声道:“卿有何事禀奏?” 殿上文武百官目光顿时齐刷刷的看着这个出头鸟,吕德感觉如芒在背,恨不得退回去,奈何明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得朗声道:“臣要弹劾户部尚书蔡云三宗罪。” “户部尚书,掌天下军储,出纳租税c禄粮c仓廪之事。以木契百,合诸司出给之数,以义仓c常平仓备凶年,平谷价。” 吕德平举朝笏,声音在殿中回响。 “蔡云表忠实奸,貌清实浊。担任户部尚书期间,大肆收受贿赂,家宅田庄数十处,凭其一百零五两岁奉如何购得?可见蔡云此人贪污之巨,蠹众木折,隙大墙坏,不可不防,此乃罪一。” “蔡云在任期间,为了在户部一家独大,排除异己,迫害忠良之臣。凡与之不睦者,必会被其勾奸陷害,罗织罪名。” “被其诽谤者,原户部侍郎赵纲,原员外郎郑重,不肯与之同流合污,被其妄造罪名,下狱问罪。本是清正之人,遭此冤屈,郁愤之下,颈悬梁上,此乃罪二!” “其罪三,容和三十年,其母蔡钱氏病逝,蔡云本该递折回乡守孝,奈何其贪慕富贵权势,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安能立于庙堂之上!” 说到这里,吕德猛的提高声音:“望陛下明察秋毫,严惩其罪,以正朝纲!” 一席话说完,大殿内落针可闻。蔡云面色苍白,几欲昏厥。为官数十载,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能有几个人手中是干净的?大家皆是心照不宣,这吕德字字珠玑,欲置人于死地,定是明王指使! 蔡云求救的看向恭王,却见后者目不斜视,似事不关己。原来,自己竟是被当做弃子了吗?蔡云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悲凉,恍如朔风卷入官袍,一股寒意自脊背攀升。 看着明王势在必得的眼神,蔡云明白今日他必要拉自己下马,纵然自己能驳斥的了吕德的弹劾,必定还有后招等着自己。 蔡云咬牙握紧朝笏,后又放开,缓步走出队列,跪倒在地,摘下乌纱帽:“陛下,臣认罪。” 此话一出,明王虎目圆睁,上前一步道:“你一个户部尚书,犯下如此重罪,多年相安无事,是否背后有人?” 蔡云小胡子抖了抖,颤声开口:“罪臣一人做事一人当,望明王殿下切勿再步步相逼。” 此话一出,恭王微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明王还欲说话,坐在龙椅上的容帝开口道:“够了!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儿臣知罪,父皇息怒。”明王不甘心的闭上嘴,恨恨的瞪了恭王一眼。 “蔡云贪污受贿,迫害忠良,不孝不悌。理应重罚,以儆效尤。”容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声音低沉,百官垂首听旨。 “然国宴将至,此时染上血光,实属不吉。现摘去朝冠,除去官服,罢黜官职,押入天牢,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 范学畴,吕德,姜堰三人上前领旨,俯首跪在地上的蔡云被御林军押下殿堂。众官看着转息之间发生的事,倒吸口凉气的同时又不由暗自庆幸,今日,应该平安过去了吧。 “启禀父皇,关于幽州一事,儿臣有本要奏。” 群臣一口气没吐出来又不由倒吸回去,骇然的看着越众而出的恭王。这恭王殿下,莫不是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恭王的主意 “启禀父皇,蔡云在其位不谋其职,反倒大行贪污之道。可想而知,数年来,拨向幽州赈灾的灾款有多少被蔡云落下,又有多少真正送入灾民手中,儿臣斗胆猜测,幽州如今恐怕正如赵长吏奏折中所言,思及至此,儿臣便痛心疾首,恳请父皇,解幽州之急!”恭王一席话说的言辞恳切,一副忧国忧民的贤王模样。 容帝目光暗了几分,不咸不淡的道:“老三有心了。” 诸位大臣皆眼观鼻鼻观心,对恭王这莫名其妙的一出不发表意见。 容帝的身子微微前倾,略显浑浊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殿中的恭王。半晌,才抬手招了招身旁的刘安:“把范悠然昨日传回来的信件给老三和诸位大臣看看。” 刘安会意,从袖中拿出一纸信件。恭敬的递给恭王。恭王早就在探子那里得知信件内容,此刻却不得不装作一副刚刚看到的样子,怒不可竭道:“一个小小的幽州知府行事竟如此猖狂!” “行事猖狂,自是因为身后有所依仗。”明王在一旁凉凉的开口:“你说是吧,老三。” “皇兄所言极是,所幸吕大人明察秋毫,知晓蔡云狼子野心。”恭王回以微笑,霁月清风。 倒是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了,明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老三,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啊。” “回父皇,儿臣以为,蒋阳之流不足为惧,届时一纸圣意处置便罢。可幽州之急迫在眉睫,长此以往,恐会发生暴动,儿臣建议,即可派人前往幽州赈灾。” “禀皇上。”文官首列走出一人,确是丞相徐君诚,他手握朝笏,道:“恭王殿下所言固然在理,但是近年大楚常有天灾,支出不知凡几,然各地所交税收却少之又少,国库空虚,实在有心无力。”说完,便又退回去。其实,大楚几次天灾哪里会累得国库空虚,只是各大门阀世家都相继伸手。今天,东家建府,后天,西家娶亲。所需银两都由户部所出,一张张欠条打下来,国库早就被搬空了。只是,这些阴私在朝堂之上却万不能说出来的。 可就算只字未提,容帝哪能不清楚其中门道,顿时气的面色涨红,指着殿下文武百官,怒声道:“一群蠹虫!” 众臣慌忙跪下,却无一人敢吱声。 “父皇息怒。”恭王朗声开口,“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说来惭愧,八月初四,儿臣生辰之时,承蒙我大楚各位肱骨之臣厚爱,送至府上寿礼多为奇珍异宝,黄白之物不知凡几。儿臣愿捐出所有珍宝,解幽州之急。然儿臣势单力薄,望各位大人与君渊齐心戮力,救万民于水火。” 众臣这才反应过来,皇上对蔡云和恭王之间那点事心里何尝不清楚,不追究便是在给恭王留脸。恭王却不夹着尾巴,反而将各大门阀世家一起拉下水。众臣看着容帝露出点笑意的脸,不由心中暗惊,好个以退为进,恭王殿下好算计啊。 “诸位爱卿怎么看啊。” 众臣看着容帝逸着笑的脸,心中叫苦不迭。看这架势,若是敢说一声“不”,就会落到蔡云那下场。只是答应了,也要肉疼好一番吧。 犹豫间,馆阁大学士夏历起身道:“臣愿尽涓埃之力为皇上分忧。” “臣附议。”丞相徐君诚上前一步道。 诸位大臣左右张望了一番,皆道:“臣等附议。” “好,好,好!”容帝抚掌朗笑,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阴云密布的样子,“诸位爱卿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那募捐这事便交由”容帝看了一眼殿下文武百官,“交给陈家负责吧,陈家三代皇商,必不会让朕失望,今日便就到这里吧。” 说罢,容帝便起身离开欣华殿,众臣便也鱼贯而出。直到看到头顶这顶暖阳,方才有种活过来的错觉。今日的早朝,着实凶险。可一想到即将来的募捐,又马不停蹄的回家准备了。罢了,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蔡云之死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而陈家仿佛从未受到势力洗牌的影响,牢牢占据着大楚第一皇商之位百余年。 而此时的陈家,陈家家主陈蠡陈握着刘安刚刚送过来圣旨,不由一阵苦笑,这容帝还真是丢了一个烫手山芋过来啊。 陈蠡叹了一口气,看着院中神色各异的众人道:“三弟,七弟和兆杰留下,其余人先回去吧。” “容帝这次可是给咱们陈家出了个难题啊,咱们这次要干的事说好听点是募捐,说难听点就是上门要账。” 四人刚刚坐定,一个面皮干净,留了两缕髯须的男人便开口道,这是陈家七爷陈尚文。 “他奶奶的,容帝这个老狐狸,一遇到这个个破事,就往我们老陈家头上塞。”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拍桌子起身就骂道。 “尚忠,不得无礼!”陈蠡沉下脸警告道。 陈尚忠不情愿的坐下,又说道:“我就一粗汉,不懂你们心里的那些弯弯绕,大哥,你就直接说怎么干吧。” 陈蠡却没急着开口,转向一旁自坐下后,一直未吭声的蓝袍男子道:“兆杰,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陈兆杰站起身,一身蓝衣看上去温润如玉,拱手行礼道:“儿子认为,既然恭王提出了世家募捐这个主意,那想必已经和夏家通过气,所以,儿子觉得,先去夏家比较好,之后再动恭王一系的人。剩下的世家见大势所趋,想必也不会再负隅顽抗。” 三言两语,便剖析的如此精准,绕是阅人无数的陈蠡也不由拂过长髯,老怀大慰:“我们陈家之所以安然无事这么多年,能力手段缺一不可。如今你的能力有了,手段也有了,现在就差历练了,此次募捐便当做你的一块磨石吧。” “儿子必不辜负父亲期望。” “还有,此次去幽州,把你二弟带上吧,一个世家公子,整日钻研这些奇技淫巧,成何体统!” “是。”想起自己那个常人不能理解的二弟,陈兆杰不由轻笑。 夜阑人静,月光映照在冰冷的石阶上,往上看,是两个大字——天牢! 突然,天牢大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狱卒模样的人悄悄探出头来,吹了两声口哨。随后,草丛里传来一阵声音,一道黑影走出,一个闪身便进入了天牢里。 天牢里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灯火在风里摇摇晃晃,忽明忽暗。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蔡云在石板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若不是权势富贵迷人心,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何苦至此! “蔡大人。”蔡云后背一寒,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牢房里简直犹如鬼魅。 “喀嚓”一声轻响,铁锁落下,蔡云忙坐起身,哆嗦着手指向缓步走向牢房的黑影,颤声问:“你你是何人?” 来人将手中提着的油灯往脸前照了照,看到来人脸的蔡云险些叫出声,这是恭王时常带在身边的亲卫! 来人放下油灯,将一个三层高食盒放在桌上,一一拿出里面的酒菜,道:“蔡大人对王爷的一片忠心,王爷铭记在心。只是如今王爷已是在风口浪尖上,对蔡大人的事实在是有心无力。依着蔡大人对王爷的一片赤胆忠心,想必也不愿成为明王用来牵制王爷的把柄吧。” 蔡云惊恐的瞪大眼睛,刚准备呼救,就被来人先一步捂死嘴。 “蔡大人现在想必很担心家中亲眷吧,无须担忧,恭王殿下已经派人去保护大人妻儿了,蔡大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听了这话,蔡云眼里顿时一片灰败,良久,才缓缓的点点头。 来人见状收回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褶:“菜中无毒,就当是王爷给蔡大人送行了,大人吃饱喝足后,就上路吧。” 蔡云看着来人走出去,又将门关上,愣愣的看着石桌上的酒菜良久,突然不管不顾的大口吞咽起来,寂静的牢房里只传来他的咀嚼声。 “臣蔡云,在职期间,中饱私囊,诬陷同僚,诽谤良善,无颜面圣,仅凭六尺之躯肃清朝纲。” 蔡云抽出腰带,系在房梁上,脑里想着写在墙上的认罪书,不禁老泪纵横。以一人之躯保得全家大小平安,也算值了。 蔡云将绳子放在颈间,蹬掉脚下的凳子,意识恍惚间,他好像想起母亲临终前劝他急流勇退,奈何荣华富贵迷人心,权势利禄魅人心。悔了,终究还是迟了。 深夜,恭王府。 “事情怎么样了?”伏在书案上挥笔题字的恭王问道。 “明日便能得到蔡云畏罪自杀的消息了。”来人恭谨道。 “那个狱卒呢?莫要留下什么把柄。” “那个狱卒命不好,酒喝多了,失足落水溺死了。” “好!”恭王抬起眼,眼神阴鸷:“你即可前往幽州,给独眼递个消息,本王要范悠然和我那好四弟永远回不来。” “属下遵命。” 恭王落下最后一笔,看着纸上的“杀”字,缓缓勾起唇角。 而经过几天时间的募捐,陈兆杰一行人也整装待发,前往幽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陈氏二子 清晨,天蒙蒙,月亮还挂在屋檐,君匪跟范悠然却已经候在城门口。 君匪打着哈欠,手中抱着侍音递上来的暖炉,她斜一眼范悠然,这人像是不知冷,仍旧穿着一身绯红的长袍,安然地站在一旁。 成了精似的,君匪心想着,又把眼光放远。 “咯哒咯哒。”不紧不慢的马蹄声缓缓传来,像是数匹马交杂前行,期间响起旅人轻轻地低喝,君匪眯着眼睛渐渐看见银白的雪地上一队人马显现出来。 当先一人穿着黑色的熊皮大氅,座下是一匹黝黑的骏马,只四个马蹄是白色的,正是在皇家也少见的品种“踏雪”。 那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君匪跟前躬身行礼:“参见四王爷。” 不用多说,君匪便知道当先这人是谁,这世间能如此贵气逼人,连皇家也要自叹不如的便只有陈家。而这人,便是陈家长子陈兆杰。 “陈兆杰。”君匪笑着上下打量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兆杰抬起头温和地笑着:“四王爷过誉。” “兆杰。”范悠然走上前去,唤一声。 陈兆杰闻声看到范悠然,眼神一亮,他快步走上前,捶一下范悠然的肩膀:“悠然,好久不见。” 范悠然笑着回他一拳:“好久不见。” “二位像是旧相识?”君匪好奇地打量二人。 “回王爷。京华四大世家,往来密切,像我们这种同龄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陈兆杰温声说,“兆杰十三岁开始随父打理陈家在大楚各地的生意,这几年甚少在京城,因而与悠然也是好久未见了。” 他转向范悠然:“这一次及第也来了。” “及第?”范悠然笑意又深了些。 “及第是谁?”君匪问。 陈兆杰笑着说:“陈及第,是在下的二弟,从小被母亲宠坏了,生意上的事情一点都不懂得,每天只爱玩各种旁门左道的东西。父亲恨透了他那些奇技淫巧,就打发他跟着我一道到幽州来了。” 范悠然转身对着君匪说:“你可能没听过及第的名字,但是他的事迹你一定知道。君四,还记得一年前,飞过皇宫的大鹏鸟吗?” “记得。”君匪狐疑地开口,“国师说大鹏过境,那是天佑大楚的祥瑞之兆,父皇为此开了天坛,众人惶惶惑惑磕了无数个响头,斋戒了三月。” “其实那只大鹏是及第做的。”陈兆杰忍俊不禁,“不过谁能想到一堆木头,也能飞上青天呢。” “木头大鹏飞过皇宫便坠毁了。”范悠然也笑起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大鹏弄走,藏好。结果这只大鹏鸟,竟成了令帝王颤抖,名垂千史的神迹。” “害得我也跟着吃了三个月的斋饭。”君匪哭笑不得,“我深深相信了一年的神迹,竟然是你们弄的。” 范悠然微笑着行个礼,揶揄地说:“还请四王爷恕罪了。” “这位及第兄现在在哪里?”君匪对着眼前长长的车队张望着,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样一个奇妙的人。 陈兆杰头痛地挑眉:“回王爷,及第就在当先那辆马车里,上路之前,他还在忘我地研究着什么,母亲好说歹说他才带着他细碎的东西上马车去,现在,他正两耳不闻窗外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弄下来了。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如何能够怪罪,君匪也是贪玩罢了,想从令弟那里,讨些有趣的玩具。” 君匪向马车看过去,冬日的寒风吹开车帘一角,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那眼神毫无杂质,装满了君匪许久未见的执着单纯。 陈兆杰失笑:“殿下要是当面说及第的东西都是玩具,我这弟弟就要生气到发狂了。” 君匪扁扁嘴巴,收回眺望的眼光,“陈兄押着物资一路舟车劳顿,还请跟着我们一起去府上坐坐。” 陈兆杰回头望一眼安然等待的车队和城外茫茫白雪:“是陈家的疏忽,用了陈西这样的蛀虫。这次恭王提出募捐,陈家第一个带头,这里衣食药材应有尽有,希望幽州的百姓可以过个好年。” 君匪递上手里的暖炉,笑着说:“一定会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濮水之滨 君匪一行人回到住处,知府府邸的牌匾已经取下来,“蒋府”的牌匾君匪着人拿走。 那日夜探粮仓后,范悠然与君匪一道,带着证据关押了蒋阳和陈西。前些日子,范悠然递上京的折子有了反馈,君匪得到圣旨,关押蒋阳候审,范悠然君匪代行知府之职,新的幽州知府由君匪挑选。 君匪把赵夫人接到知府府邸,将幽州知府位置空着,等着赵长清回来继任。 可赵长清不知因何未归,虽然蒋阳惩治得非常顺利,京中恭王却没有任何动静,这个年总带着些山雨欲来的气息。 “陈兄这次幽州之行有何打算?”君匪接过侍音奉上的茶,望着陈兆杰问。 “兆杰奉了圣上的令,带着各个世家,大人的心意而来,第一件想做的,当然是分发百姓物资,让百姓能安心踏实地过个好年,在下必定分毫不贪,尽力为幽州百姓做事。” 陈兆杰笑着说:“第二件事情,便是整顿我们自家的生意,陈家在幽州的脉络基本由陈西照管,如今他出了问题,他带出来的手下便都不能再用,陈家幽州一地,算是要重新清盘。” “这第三件。”陈兆杰喝了口茶,“兆杰要在此地盘桓很久,在下跟舍弟要叨扰王爷跟悠然了,有机会,便要向二位道个谢。” 君匪望他一眼:“兆杰不如与我们一道整治幽州,能够惩奸除恶最好不过。” 陈兆杰站起身子,仍旧是温和地笑着:“王爷言重了,陈家虽世代皇商,却终究只是平民百姓,家中一官半职都不曾有过,朝廷上的事情,兆杰就爱莫能助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君匪知道,陈家能在大楚延续百年,靠的就是无与伦比的财富和只辅佐帝王的忠诚,即便是离皇位一步之遥的王爷,到陈家这里,也只能碰到响当当的铮铮铁骨。对于圣上以外的交代,不插手不置喙,让皇家放心,一向就是陈家的生存之道。 而这个陈兆杰,不光年轻有为,对于家族的道,也能贯彻得很好,陈家未来,一定会因为这人更加繁荣。 君匪望一眼静静喝茶的范悠然,这人又想站在哪一边呢。 吃了杯茶,陈兆杰便带着人辞别君匪,去督查物资发放以及处理幽州陈家商铺的麻烦事。君匪把玄羽唤来,打算与范悠然一道,亲自去濮水河畔看看。 正午时分,冬日的阳光正和暖,君匪裹着青色裘袄,下了马车。 “阿嚏。”君匪一下车便狠狠打了个喷嚏,再和暖的太阳,这里的冬天也比京华冷多了。 依靠濮水发展起来富庶的茂县,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枯树c房屋都被冰层淹没,无数面目或狰狞或惶恐的人因为来不及逃走死在凌汛里,尸体却等到明年冰融才能入土为安。君匪与范悠然并肩踏在这片土地,久久没有言语。 “王爷,大人。”玄羽打破沉默,轻轻地说,“这里是茂县,凌汛之前靠着濮水一直是幽州附近最富庶的地方,如今都被冰封,深处已经去不得了。” 君匪没有回话,她慢慢向前走去。所谓凌汛,就是冬日降临时濮水下游先结了冰,江水被大块的冰堵住不能入海,便在上游决了堤,又加上天气滴水成冰,决堤的水便会在流动的过程中凝结成冰,停留在漫过的地方,危害要比一般的洪水大多了。 朝廷没有手段解决凌汛,却总有办法疏散百姓,分发物资。可是蒋阳坐镇的幽州府却什么都没有做。君匪红着眼睛蹲下身子,脚下的冰层里封着一个安然沉睡的婴孩,阳光从头顶洒下,正落在婴孩天真的面孔上,泛出盈盈的光泽。 君匪咬着牙,用拳头一下一下打在冰面上,可隆冬深厚的冰层,任由君匪怎么敲打,都半分裂隙也没有。 君匪想起了十二岁时的她自己。 在金碧辉煌的琼国宫殿里,她虔诚地匍匐在地上,深深地祈求:“求您,求您放过母亲,放过琼国百姓。” 那个英俊的男人带着杀伐气缓步走近,他用沾染鲜血的剑挑起她的下巴,沉厚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我若说‘不’呢?” 她被迫仰头看着他,也看着周围死掉的无辜的人,终于明白,强者不接受祈求,弱小如她们,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如若不为刀俎,便要被人鱼肉。 这世间原本就是这样残暴不公的。 “君四。”一只手带着微凉的温度,捏住君匪的肩膀,他轻轻地说,“冷静些。” 君匪深吸一口气,原来不止当初如猪狗般被屠戮的琼国人,连带这些无辜的大楚人也会让她心疼不已。 君匪抬起头,有些水珠从脸上滑下去:“我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范悠然垂眸望着眼中燃着熊熊烈火的君匪半晌不语,片刻他昂起头,看着明媚的太阳深深叹口气:“好,让他们血债血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花灯节(上) 腊月二九,转眼年关将至。陈家的物资来得及时,数百顶帐篷拔地而起,兼之豪商在君匪或威逼或利诱之下,主动腾出院落供灾民暂时居住,濮水边的灾民终于不用再流离失所。幽州重建也在范悠然的带领下办的有声有色,所有青壮年都被抽调出来参与幽州重建,每日给两百个铜钱。容帝年间,十两银子够一家四口衣食无忧的过上一年,两百个铜钱在他们看来,不可谓不多。 君匪又趁机拨款用来给幽州修桥修路,创办义学,让穷苦人家的孩子能读书识字,在凌汛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也被育幼堂收养。一时间,君匪的贤王之名被幽州百姓奉为神明。虽然还是破败,虽然还在为亡去的亲人朋友悲痛,但悲痛之后,却是更强烈的生的希望! 君匪其实心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幽州,这与她和母皇定下的承诺不符,但她心里又隐隐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楚各地每年除夕前一晚都有花灯节,今年也不例外。年关将至,百姓便为花灯节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了。君匪登上城楼,看着生机勃勃的幽州城,不由伸了个懒腰,通体舒泰。 刚上城范悠然一行人看到的便是君匪如此不顾形象的一幕,范悠然早已对君匪这般举动见怪不怪了,陈兆杰却觉得传说的纨绔君四快要颠覆自己的认知了。他本以为君匪此次和范悠然来到幽州,只是迫于皇命。来到幽州估计也不干实事,反而和幽州官员串通一气,蛇鼠一窝,当时还暗自为范悠然担忧,摊上了这么个魔星。可是来到幽州这几天,这个君四却与灾民同吃同住,在赈灾物资上,尤为在意,幽州上下官员,无论清浊,无一敢伸手。 至于齐王是有意藏拙还是猛然开窍,陈兆杰却不在意,夺嫡之事,陈家向来是不掺和的。 “听说今天不少百姓照着君四你的模样扎了花灯,今晚可就能看到了。” 君匪循声回眸,讪汕的放下手,却丝毫不见尴尬,回道:“那君匪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扎花灯事小,还有不少百姓恨不得在家给四王爷立个长生牌呢。”陈兆杰开口道。 自十二岁开始便对大楚满怀恶意,立誓不死不休。第一次接收到这么铺天盖地的善意,气势汹汹得让君匪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我也只是照着范兄出的主意去做,反倒是占了范兄的功劳了。” 范悠然微微一笑,十分从容的漫声道:“君四,你很好。” 君匪一愣,随即微笑着眯起眼:“不胜荣幸。” 去了帐篷区看了一下受灾的灾民,又去赵府安抚了担忧赵长清的赵夫人,最后随着陈兆杰巡视了陈家店铺。转眼便是日沉西山,华灯初上,而君匪此时却被侍音牢牢的给缠住了。 “侍音,随便倒腾点就可以了,可别让范兄他们等久了。” 侍音应允了一声,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将一个靛蓝色的长袍套在君匪身上,又挑了一根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系在腰间。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个镶玉小银冠束起,外面又给披上一件雪白大氅,这才停下手,颇为满意的看着君匪。 君匪看着自己一身华贵,无奈道:“今天可是要与民同乐,你把本王捯饬的这么花哨,可是有违本王初衷了呀。” “可是王爷以前最喜欢侍音把你打扮成这样啊。”侍音一脸疑惑的看着君匪,“侍音觉得,王爷好像变了。” 君匪理衣服的手顿了顿,随后轻声道:“人总是要变的,好了,快去和范兄他们汇合吧” 说罢,便推门而出,侍音皱着眉想了半晌,还是有些不明白,随后就小跑着跟着君匪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花灯节(下)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张灯结彩,不管是什么摊子上都挂了几盏千姿百态的花灯,有玲珑剔透绘着栩栩如生的嫦娥奔月图的宫灯,有憨态可掬的小猪灯,有写着女儿家娇羞心思的荷花灯 君匪随手拿了一盏跑马灯递给陈及第,笑吟吟的看着他对着手里花灯一阵捣鼓。又在玄羽眼巴巴的目光下,买下了一盏小猪灯,白滚滚的身子在烛火的照耀下辉映成趣。 “君四打算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吗?”范悠然看着笑的一脸灿烂的玄羽问道。 “这孩子重情重义,又十分机敏,他若是想跟着我,我自然不会赶他走的。”君匪伸手拿下一盏绘写图案的宫灯,递给范悠然,“见者有份。” 宫灯有六面,六面上都绘写同一个人,寥寥几笔,嬉笑怒骂都跃然纸上。 范悠然仿佛看到这画中人疲懒的给自己拱手说,范家悠然,名不虚传,漫不经心却又丝毫不加掩饰的欣赏。还有她在马上张狂肆意的说,不烈的马,本王还不骑呢。美人之美在骨不在皮,范悠然觉得,君匪恐怕是他见过的骨相最美的“美人”。 范悠然恍神间,君匪已经颇为好奇的凑到陈及第面前,看着他把手上的跑马灯翻来覆去的看,还有些想要把它拆了的架势,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及第抬起眼瞬都不瞬的看着君匪,黑溜溜的眼睛如山间的一眼清泉,半晌才一字一顿的说:“大哥不让我骑马,我要自己做一个马。”说到这,他的眼中仿佛绽放了一股奇异的色彩。 真是一个干净的让人意外的孩子啊,君匪搓了搓手,按下想要揉他脑袋的想法,扯开一抹善意的笑:“及第若真做出来了,以后可是会有大用处的。” 陈及第虽然性子单纯,但也不是完全不知事,父亲族老对自己的失望他心中也明白。乍一下得到认可,心中的欢喜满的仿佛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君匪总是第一个对他的想法感兴趣,也从不像父亲那样斥责他奇技淫巧。 “齐王殿下可不要拿及第寻开心了。”一旁的陈兆杰突然开口,惹得陈及第可怜巴巴的低下头。 君匪皱眉,正色道:“兆杰兄此言差矣,若及第真能做出这样的马,与我大楚是百利而无一害。” 陈兆杰正欲再开口,陈及第却先一步说道:“齐王对及第而言,犹如千里马得遇伯乐。” 而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不久的将来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今日陈及第犹如戏言一般的话,往后,却被他视若信仰。人生得遇知己,死而无憾。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任谁都看得出来,陈家在此次夺嫡中,不想站队,而陈二却对君匪表现的这般亲近,陈兆杰心中有所顾虑也是常情。 “王爷,那边有人在猜灯谜。”侍音欢喜的说道,眼睛期待的看着君匪。 “那便去看看吧。”君匪一行人到的时候,店家的猜灯谜已经进入尾声了,猜对店家精心准备的十道谜题,便能得到镇店之宝,一盏流光溢彩的八宝灯。一个白面书生过五关斩六将,眼看就要摘得魁首,却好像被最后一道题给难住了。 “拜将封王在邯郸?”侍音一字一句的念道,皱了半天眉,也没想明白,只得苦恼的看向君匪。 君匪却好似有些愣神,过了一会才悠悠道:“这是琼字,琼国的琼。” “琼国?”侍音恍然道:“就是八年前覆灭的琼国?” “嗯。”君匪拍了拍玄羽的肩膀,道:“就是那个举国覆灭的琼国。” 范悠然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看上去神色如常,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君匪,却让他感觉到有些悲伤。 这厢,君匪和玄羽因为这个琼国而沉默下来。而那厢,店家和白面书生却因为八宝灯的归属闹起来了。书生觉得自己理应得到这盏八宝灯,而店家却认为最后一题不算书生答对的,拒绝给书生。 “店家,”君匪上前拱手道,“这盏灯还是给这位后生吧,一连答对九道题,也是才学斐然了,最后一道,若不是在下多事,过会,他也会猜出来的。” “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听到有人帮书生说话,店家恼怒的回过头,看到来人,却一下怔住了,过会才忙跪下身,“参加齐王,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君匪刚想扶他起身,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跪下来,三呼千岁。君匪无奈,只得受下了。 经过这么一闹,几人也没了逛下去的兴致。君匪买了一个面具套在脸上,慢悠悠的往府里走去。 一阵冷风吹来,君匪瑟缩了一下,却听一旁范悠然问道:“我总觉得君四你对琼国有种不一样的感情,比如上次在枫林集会的失态,还有刚刚。” “你想知道吗?”君匪正色道。 “我有幸知道吗?” “当然。”君匪狡黠的眨了眨眼,冲他招招手,凑近他耳边说:“因为,君四仰慕琼国公主已久。” 君匪喷在耳边的热气有些酥麻麻的,范悠然顺势凑到君匪耳边,闷笑道:“在下也是。” 两人的姿势暧昧异常,陈兆杰在旁轻轻笑起来。 陈及第闻声抬起头,看着灯火下君匪范悠然的影子不分你我,恍若共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谢染来信 回到府上,月亮已经升到中天,今晚,似乎格外的冷。侍音在房中添了不少炭火,为君匪卸去一身寒凉。她为她家王爷递上暖手的棉袖子,侍音不明白,她家王爷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怕冷,身子也似乎比其他公子要单薄些,好在总还是健康的。 “王爷。”侍音乖巧地走上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道:“今日您出去赈灾赏灯,府上收到了谢先生从京华寄来的书信,我给您拿来了。” 侍音递上书信,君匪扫过一眼,黄色的硬纸信封,盖着火红的封泥,下边是先生温润好看的字,端端正正地写着“齐王亲启”。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被炭火烧的暖意融融的屋子里,那个总是在喝茶下棋的翩翩公子,向她笑着招招手,“殿下,过来。” 君匪弯了弯眼,眉眼仿佛温柔了几分,她笑着接过信封,转身对侍音说:“你且出去候着。” “是。”侍音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安静到只能听到碳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和自己浅浅的呼吸声。她打开封泥,轻轻展开来信。 “见字如面,暌隔庭闱,瞬已月余。自幽州之事传入京华,明王召结党羽弹劾蔡云,使恭王自断一臂。而后恭王设计使蔡云在狱中畏罪自尽;卫羌回京述职;祁王之事千金阁已在处理。恕不多言,谢染敬上。” 君匪一口气看完了这简短的信,盯着信最后“谢染敬上”几个字。 她有些不甘心地将信翻来覆去仔细搜寻,纸上却是真的只有京华的几件要紧事,多余的,半个字也没有。 屋外还有些热闹的余韵,打更的人还在卖力地敲着梆子。君匪看着手中这封信,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有些酸涩,一天的好心情像是都被这冰冷的天气抽走了。 她看着月亮呼一口气,松开被捏的起皱的信,薄薄的雾气盘旋在空中,这明朗的天却真的是冷。 眼看要到除夕,京华的夜晚分外的热闹,大街小巷挂满了皇家御赐的灯盏,美其名曰与民同乐。皇家的灯盏比普通百姓所做的当然要精致很多,所以这一年一度的盛会都会吸引好多各地的人前来观赏,条条大街人声鼎沸,一整晚都热热闹闹的。 谢染从幽居踱步出来,清冷的空气让整日闷在热烘烘屋子里的他清爽不少。这样热闹的日子,他也睡不着。 “先生。”白樱立在谢染身后,恭谨地说,“您吩咐的灯,白樱已经准备好了。” 谢染紧紧身上的大氅,眉目里少了些阴鹜凌厉多了些温柔,他轻轻笑笑,缓缓向幽居的竹林走去。 幽居幽静的竹林,此时灯火通明,每隔三步竹子上都挂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兔,它们通体白而明亮,只眼睛是红色的,各型各态的可爱样子,跟平日里谢染的形象丝毫不相干。 谢染伸出手,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轻点兔子的红色眼睛,仿佛要透过这灯看到什么一般,眼神迷离而温存:“这曾是她最喜欢的灯,我将这里挂满,就像是她还在身边一样。” 白樱没说话,默默为谢染递上一杯热茶。 谢染接过茶,微微笑着自顾自说下去:“西北苦,也冷,人心也是生硬。我们两个人,时时担忧着性命,哪怕是过年,也不敢放松心神。” “那时的她虽然也是难熬,却总会挂着笑容,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竹篾和草纸扎出个看不出形状的兔子,用近乎干掉的印泥画上眼睛。”谢染温柔抚摸着眼前这只做得精良的白兔,“她总说,过年的时候能看看这样的灯,日子就不觉得苦了。” “回京这两年,总是忙,她真心的笑容变少,灯更是再也没扎过。今年她不在,方才觉得,扎了灯,日子真的就不苦了。” 一阵寒风吹过来,谢染忍不住咳嗽不止,白樱有些心疼地搀住他:“先生这是想王爷了,王爷在幽州一切安好,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天太冷,您先进屋去吧。” 谢染仍微笑着摆摆手:“你先退下吧,这灯,我还想看一会。” 竹林间的白兔随着风一摆一摆,合着美玉的叮咚脆响,给平日清冷寂静的幽居平添了一点欢快的色彩,总算应了些过年的氛围。过了多少个身边有那丫头的年,一向冷硬的谢染独自立在院中,莫名地品出三分寂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京华暗涌 他静立一会,一个灰色的影子闪进来:“主子。” 谢染回身,挑挑眉毛:“天寒地冻,进屋说吧。” 屋内,谢染坐在上首,为眼前的来人斟下一杯热茶:“说吧。” 那人匆匆饮下一口:“主子,半个时辰以前,非鬼截下了恭王派去幽州的第三批杀手,已经处理干净,没有留下活口把柄。” 谢染眼中杀气渐起;“恭王这是一定要置殿下于死地了。” 来人忧虑地说:“在殿下归京以前,杀手定是还要不停地前往幽州的。” “告诉非鬼,仔细盯好,王爷半分闪失都不能有,她是我们对付大楚最重要的筹码。”谢染眼中重现三分温柔,“我要她平平安安回来。” “是。”来人从怀中掏出封信,“主子,这是刚刚收到的幽州来信。” 谢染接过信快速展开,在柔和的橘色烛光下,他看到信上边只有“王爷安好”四个大字。 他站起身子,将这张信纸仔细放在书桌的镇纸下边,较真看看,这字样的信已经存了好大一摞。 自从君匪离开,谢染就派了千金阁的暗卫守护她,这样表明她安好的信件,一日三次不能间断。 谢染每日数着这些信件,才能安然睡着。 这是为了他的大业也是为了他们的血海深仇,还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谢染这边,不过戌时便一片清寂,而此时的卫家却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卫小将军小小年纪便官居五品,前途不可限量啊。”徐君承抚着长髯笑赞道。 卫羌,远征将军卫显仁第五子,天生神力,力能扛鼎。十二岁随父出征,平定北疆,屡立战功。曾率五百将士,定奇策,夺龙城,未损一兵一卒,一时传为佳话。 坐南面北为上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起身行礼自谦道:“卫羌刚出茅庐,得徐老一赞,够在京华城中吹嘘好一阵子了。”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微扬的眉梢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神采。 少年恰到好处的恭维让徐君承不由失笑:“古人说‘春风得意马疾蹄,一日看尽长安花。’待得来年春光好景,卫小将军不妨效仿古人,赏遍京华芳华。” “那到时卫羌定要请遍京华英杰,共赏芳华。” 进退得当,不矜不伐。徐君承暗自点头,对一旁卫家家主说道:“显仁兄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啊。” “君承兄可莫要笑话老夫了。”卫显仁忙摆摆手,可脸上满意的神情却怎么也遮不住。 徐君承见到他这幅兴高采烈的样子,只笑眯眯的不说话,邀相举杯,宾主尽欢。 酒席过半,一声“闲王驾到”打破了酒宴上杯觥交杂的局面。众人忙起身行礼相迎:“参见闲王殿下。” “诸位快快请起。”闲王忙上前几步,亲自扶起卫显仁和徐君承,“二老真是折煞君然了。” 两人安然受之,其实按照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早已超过一般皇子贵胄,只是皇威不可轻犯,两人深谙此理。 安置好二老,君然又几个跨步,来到一直偷瞄自己的卫羌身边,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你小子可算是回来了。” “哎哟!”卫羌夸张的捂着肩膀揉了揉,咧了咧嘴,露出两个小虎牙,“然哥,你可小点劲,我这小身板可劲不住你折腾。”古灵精怪,引人发笑。 一番寒暄后,宾主落座。丝竹之声又起,场中舞姬身姿曼妙。只是离落座不过小半个时辰,徐君承便推托不胜酒力,先行离席。 徐君承向来是保皇党,对诸位皇子夺嫡之事,向来保持缄默。来参加卫羌的接风宴是看在老友的面子上,可若是多了一位闲王,多待便容易落人口实。圣上生性多疑,徐君承自然不愿多事。 刚出卫府,天上便飘起了小雪。小厮去不远处将马车赶过来,徐君承伸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指尖渐渐消融,徒留一丝凉意,搓了搓手指,低语道:“人才辈出,乱世将至?” 而此刻卫府,徐君承走后,宴席也就散了,各回院落,只有闲王c卫显仁c卫羌和卫定四人转道去了书房。 “上次狩猎之事,算是本王连累卫定失了御林军统领之位了。”几人落座后,闲王开口道。 “意料之中的事,王爷无需介怀。”卫定一脸漠然,仿佛丝毫不在意,“只是失了御林军统领之位,卫家不免势微。” “不用担心。”闲王勾起一抹笑,势在必得,“父皇那里会帮我铺路的,我估计,此次卫羌回京,就暂时回不了北疆了。” “卫羌拭目以待。”少年的眼中发出夺目的光彩,像振翅欲飞的雄鹰,翱翔于九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除夕之夜 除夕之夜,家家守岁,欢聚一堂。 君匪一行人不能回到京华去,便索性在知府府邸开了宴会,范悠然,陈兆杰,玄羽连带陈及第,几人团坐一堂,相约不醉不归。 侍音端上酒菜,按照君匪的吩咐,特别给玄羽准备了一只烤乳鸽,玄羽直勾勾看着鸽子,亮着一双眉目跟君匪行礼道谢。 “谢王爷给小人准备的烤乳鸽。”玄羽最近跟着暗卫学习,总穿着黑色的劲装,眼神也比君匪刚遇见他时沉敛不少,现在又露出几分孩子的天性,君匪看着也是高兴。 “还道什么谢。”君匪笑着努努嘴,“喏,你看及第那个样子,你再不快些伸手,这鸽子就要不见啦。” 玄羽疑惑地看向陈及第。这孩子专注地看着那只鸽子,那神情不亚于他摆弄自己的发明。 陈兆杰笑着饮一口酒:“四王爷有所不知,我这二弟最爱的一道菜,也是这烤乳鸽,逢年过节,他总要自己吃掉一只。今天他算是棋逢对手了。” 玄羽听罢便梗着脖子:“不过是一只烤乳鸽罢了,让给陈二便是。” 同龄的孩子更喜欢混在一起玩闹,陈及第生于世家,能当做玩伴的孩子本来就少,再加上他又与旁个不同,也许玩耍到哪一刻就陷入别人不能理解的思绪中去了,所以这孩子从小安静孤僻,更没什么朋友。 玄羽却是从小吃过苦,又承过别人的恩情,对待别人总能又担当又包容,这样两个孩子理所当然成了朋友。 算起来,陈及第还要比玄羽大上一岁,但玄羽总是以哥哥自居,既是让着又是护着,倒比陈兆杰这个亲哥哥更亲厚似的。 “侍音,再上一只。”君匪笑着说,“除夕之夜,怎么能短了一只乳鸽呢。” 两个孩子雀跃一声,睁大眼睛等着乳鸽上桌。 俄而炮竹声陡然响起来,那是民间的百姓守岁时驱赶“年”的方式,却意外地在漫长的岁月里变得越来越绚丽。 璀璨的烟花开始绽放,一刹那的芳华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烦扰。君匪看一眼沙漏,还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新年就到了。 君匪摆摆手,府上的人往庭中摆起各种各样的烟花爆竹。两个孩子又笑又闹,连外衣也顾不上穿,一下子跑到院子里。 玄羽当先点燃一支烟花,笑眯眯地伸手递给陈及第,陈及第却像呆住似的望着花火,一动不动。 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玄羽虽然年纪小一些,个头却要在及第之上,他无奈地揉一把及第的脑袋,转身点了个更大的炮仗。 轰然一声巨响,玄羽回头望去,陈及第还是一副痴呆的样子,丝毫没有变化。玄羽沮丧地跑到远处,自己放起了烟花。 “瞧我这二弟,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陈兆杰敬君匪一杯酒,忍俊不禁。 君匪也轻轻笑着:“及第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总能给人惊喜。” “惊喜还是惊吓,总是个未知数。”陈兆杰又与范悠然碰了一杯,“还是悠然自酿的酒更好些,每一口都是实打实的惊喜。” 范悠然喝下美酒,微微笑着:“兆杰喜欢便好。” “兆杰在幽州的事都处理好了吗?”君匪为陈兆杰斟上一杯。 “差不多了,过了年再考察一下新聘的幽州掌事,就该回京城” 君匪她拿起杯子,跟陈兆杰碰杯:“这一杯酒,君四敬你,希望回了京华,兆杰还认我这个朋友。” 陈兆杰笑意不减,他望着君匪一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兆杰不问朝政,却愿认君四这个朋友。” 玄羽在庭中大呼小叫,姹紫嫣红的烟花像是要把夜空点燃。民众饱腹,安居乐业地过个好年,她开始喜欢这样一个大楚了。君匪每每想起来,就打心底愉悦,一些说不定道不明的情绪把五脏六腑都填满。 她的眼神流光溢彩,转头正对上正凝望着她范悠然,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祝大楚国泰民安。” 范悠然笑着饮下去:“国泰民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紫玉之死 君匪熏熏然回到屋里时,天已经蒙蒙亮,她吩咐侍音烧水,舒服地沐浴一番后,便合身躺倒床上。 今晚尽兴喝酒,她好久没有这样醉过,也好久没有这么开怀。侍音烧热了屋里的炭火,床褥也柔软和暖,君匪一沾枕头,就沉沉地睡过去。 忽然君匪觉得有双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游移,她猛然警醒,伸手摸出枕下的匕首,瞬间翻身,半跪在床上,她眯着眼睛盯着不知何时藏在自己床榻上的人,杀气腾腾。 “何人?”她压低声音缓缓地问。 “王爷。”那声音惊慌又千娇百媚,“是民女,我是紫玉。” 君匪这才分辨出,眼前这个衣衫半褪,披散头发,半个胸脯都露在外边乱晃的女人是紫玉。 君匪略略放下匕首,仍警惕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紫玉扑上来,眼睛顷刻噙满泪水:“罪臣女来求王爷放过家父,朝中蔡云大人跟家父交好,可以帮家父活动,只要您能放过家父,紫玉这条命就是您的,身子也是您的。” 君匪眼中闪过一点讽意:“你可能还不知道,蔡云前些日子已经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紫玉睁大眼睛,惊慌失措,她狠狠咬着嘴唇,半天才说:“那就求王爷多做些,救救家父,民女愿意民女愿意不要名分,给王爷当牛做马。” 还真当她君匪是个纨绔,见到美人便什么都忘了。可即便是有这样的美人,也不会是紫玉,这样姿色的姑娘,京华遍地都有,像她这样自以为是的倒却是少见。 她凭什么以为,四王爷会为她不能自持,还要给她名分的? 君匪忍不住笑出声来。 蒋阳虽然收监,可他的家人,暂时还留在知府府邸等待安置,趁着过年喝酒的功夫,这个紫玉竟然跑到自己的床上来了,可惜再貌美如花的女人君匪也半分不会动意,不光是因为她想还幽州太平,也因为 紫玉突然定在原处,她顿了半晌惊讶地开口:“你怎么,是个女人?” 即使没点灯,天也已经有了光亮,君匪能看清楚紫玉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神情,她顺着紫玉的眼神往下看,翻身的动作挣开了衣襟,喝完酒又沐了浴,君匪的身材毫无防备地落在紫玉眼里。 紫玉像扯下了面具,眼神忽然变得高傲又危险。 “哈,四王爷是个女人,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秘密。”紫玉像换了一个人,她收拢好自己的衣服,愉悦地坐起来,“竟敢欺君,你,究竟是何人呢?” 君匪没有说话。 紫玉走下床,傲慢地坐在桌前喝下一杯君匪的热茶,恍若不可思议般轻轻地笑起来:“都说四王爷已经死了,可两年前竟然活着返京,容帝那个老糊涂竟然也认下了。是谁给你这天大的胆子,还是你早就爬上龙床了?” 君匪一动未动,紫玉轻巧地走上前,抬手给了君匪一个响亮的耳光:“贱人。” 五道红痕慢慢爬上君匪的脸,她才像有了知觉似的抬起眼凝视紫玉。 那眼神有些狠辣,紫玉挂不住笑容后退半步:“瞪我做什么,你还想反抗吗?”紫玉深吸口气,复又笑起来,“你现在唯一的路就是把我父亲放了,帮他改了所有罪责。顺便,能把我引荐给范大人就更好了。” 紫玉像个胜利者般愉悦地笑出声来:“你知道吗,每日逢迎你这个纨绔,真的很让人恶心,没想到你作为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能更让我恶心。你真的让我大开眼界。” “范大人那般清风霁月的人你不配在他身边,想办法让我嫁过去,离他远些,我考虑给你保密。” 听够了紫玉的自说自话,君匪缓缓站起来,匕首的寒光映过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比寒雪还冷的神情。 “如若我说不呢?”君匪缓缓逼近紫玉。 紫玉色厉内荏地大喊:“那我就公布你的秘密。” 君匪轻轻笑着,却不能让紫玉感觉到半分愉悦:“只怕你没有机会多说什么了。死人,不比活人更可靠吗?” “你竟要杀我。”紫玉真正害怕起来,她急切地返身准备逃跑,却被自己凌乱的衣衫绊倒,“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之女,范大人,范大人也不会让你杀我!” “可惜了,你现在在我手里,谁也管不着。”君匪俯身,拿着冰凉的刀刃一遍一遍在紫玉的脖颈上游移,“你太高估自己了。” “见过血的颜色么。”君匪冷冷瞟过紫玉。 紫玉面色苍白,抖成一团,嘴中只反复喃喃着:“你不能杀我。” “呵”君匪轻笑一声,她歪着脑袋,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记住了,我叫顾千城。” 手起刀落,君匪利落地割断了紫玉的脖子,她身上沾满紫玉的鲜血,眼神却始终冷静地可怕。 她收拾好自己的形象,朗声唤:“侍音。” “王爷。” 侍音进来呆立原地,她看着血泊中的紫玉,扶住门边才勉强没有晕过去。 “去请范大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山匪进城 侍音颤声应允,慌不择路的往范悠然的院子跑去。 君匪拿起一方锦帕,慢悠悠的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擦拭着,眼底阴沉的仿佛要滴出墨来。半晌,她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此事,我不想先生那里知道。”先生一年大病小病不断,冬季尤甚。这些小事,无需拿去叨扰。 地上躺着的紫玉眼睛圆瞪,充满血丝,仿佛到死也不相信那个看起来像个废柴一样的君匪,竟然会变得犹如地狱修罗,杀气腾腾。 君匪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有节奏的敲着桌面,不疾不徐,却无端的给人压迫。一个小小的犯官之女,也敢威胁到他君匪的头上,不听话,杀了便是! 君匪勾起唇角,轻嗤道:“蠢货。” 在房内等了半晌,没等来范悠然,却见侍音又慌忙回来,边喘气边道:“王爷,不好了,刚刚官府有人来报,往生山土匪下山了!” 君匪神情一震,拧眉道:“吩咐下去,封锁城门,幽州现有所有官兵六成保护百姓,四成去缴匪,土匪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下,幽州必会损失惨重,切勿轻举妄动!” “还有,”君匪叫住正欲离开的侍音,“你去帮本王传个消息。” 侍音面色惨白的点点头,泫然欲泣,看上去楚楚动人。 “你就去说,蒋阳之女蒋紫玉,深夜去四王爷房中为父求情,撞见几名土匪正欲行刺四王爷,继而舍身相救四王爷于旦夕间,四王爷深感悲痛。” 侍音看到君匪面上一片淡漠,毫无悲痛模样,不由一阵发寒,她慌忙跑出去。 君匪看着侍音步步后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而后逸出一声叹息:“侍音,我不杀她,她就会杀我,你会帮我的,对吗?” 侍音抬头看着君匪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漆黑眼瞳,深吸一口气,重重的点点头,惊惧的小脸上扬起一抹浅浅的笑:“侍音这条命早就是王爷的了。” 君匪捏了捏侍音的脸,转身去房中拿起一个白色的狐皮大氅,匆忙披到肩上,吩咐道:“你将我刚刚的话吩咐下去,范兄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得到消息了我先去他那里看看,与他商量商量此事该如何处置。” 范悠然的院子在赵府的最西侧,环境最为清幽,君匪一路走来,大多侍女小厮已经入睡,只剩下几个守夜的侍卫在偌大的宅院里巡查。看来,土匪下山的事闹出的事尚未在府中传来,君匪暗自思忖,脚下的步伐不由加快了许多。 君匪到达范悠然院落时,他房间的灯火还未熄下,一个守夜的小厮靠在柱子上打着瞌睡。 “范兄。”君匪扣门唤道,房内却许久没人应声,倒是惊醒了身旁的小厮。君匪挥手让他退下,又唤了几声,却始终无人应答。 君匪心中一紧,忙推门而入,“范兄,你可知道”余下的话在看到房中情景后自动消声。 房中水雾弥漫,躺在浴桶里的男人仅用一扇屏风阻挡。从君匪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在雾气缭绕下,竟平白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蛊惑味道。 “抱歉,我敲了门,房中无人应答,我以为出了事,故而”君匪脸色绯红,匆忙转身解释道。 “无碍,范某刚刚睡着了。”许是今晚贪了几杯酒的缘故,男人素来清润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 随后,便响起水声和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君四深夜造访,可是出了什么事?”范悠然披上外袍还是一副淡然模样,他斟了两杯茶,一杯推向君匪,“坐下说话吧。” “刚刚官兵来报,往生山的土匪下山了。我已经吩咐全城戒严,想必不会出多大的乱子。” 杯中的茶叶打着旋儿飘起,又慢悠悠的落回杯底。范悠然翻了翻碳火,烘了烘带着凉意的手,“醉生楼的掌柜说,往生山的土匪每月二十下山,这次却是在月末,君四是在担心,其中有诈?” 两人思忖间,刚刚退下的小厮又慌忙来报:“王爷,大人,东北方向的落英苑走水了!”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君匪和范悠然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脱口而出道:“蒋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蒋阳之死 而此时的幽州大牢里仍是一片寂静,除夕的热闹气氛一点也没感染到牢里。大多官差已经回家了,只留下两个值班的衙役。蒋阳缩在石床上,看着衙役桌上摆的美酒佳肴,不禁咽了口唾沫。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到一顿像样的饭了,自从粮仓和濮水边流民的事曝光之后,蒋阳一直提心吊胆,接连往京中送了好几封信,可都石沉大海。就在蒋阳越来越不安的时候,一道圣旨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本以为一个纨绔王爷和一个只会吟诗弄月的文弱书生翻不了多大的浪,随便忽悠忽悠就过去了。那曾想,自己会锒铛入狱。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让独眼他们把他们给办了,让他们没命来幽州。蒋阳阴测测的想,窗外的冷风呼啸着,蒋阳紧了紧身上有些破的棉被,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今年的幽州好像格外冷些。 树倒猢狲散,自从入狱之后,范悠然君匪二人便顺势清洗了一下府衙。现在府衙里的官差,都是君匪从流民里面雇来的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这些人都受够了蒋阳的压迫剥削,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蒋阳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悲凉,又不甘的咬咬牙,幸好,他还留有后招。 突然烛火一暗,两个衙役正准备起身,下一秒,便倒在了桌上,两枚蝴蝶形的飞镖稳稳的定在蒋阳所在牢房的木柱上,泛着幽蓝的冷光。两个衙役脖间有一道极细的伤口,鲜血缓缓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一个血洼。 蒋阳眼中一亮,杀人于无形,往生寨的二当家——千手如来! 几道身影从暗处走出来,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快,给本官把门打开。”知道性命无忧,蒋阳又端起了知府架子。 “蒋蒋大人,我老老大受人之命来来问你一一件事。”站在首位的人磕磕绊绊的将一句话说完。 往生寨二当家,江湖人称‘千手如来’,诨号结巴,说话口齿不清,可手上杀人的功夫却利索干净。 “你不是来救本官出去的?”蒋阳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 结巴从衙役的腰间摸出钥匙,边打开牢门边问道:“世上哪哪有白吃吃的午餐,想想让我救救你出去,就就拿账帐本来换。” “你救本官出去,本官自然会把账本奉上。”蒋阳梗着脖子回道,腿却止不住的打颤。 “蒋蒋大人,你这可可想好了?”结巴反手关上牢门,眼中凶光毕露。 “不救本官出去,你们就别想得到”话未说完,蒋阳便感觉脖子一凉,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入手一片湿润。蒋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满手鲜血。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结巴,“你你”话未说完,便已经倒地。 “老老大还还说了,像像你这样怕怕死的孬种,肯定会把账帐本藏的好好好的,就就算你不说,齐王发发现不了就就行了。” “二当家,大当家那里应该已经闹起来了。”身侧的一个人说道。 “去老老大那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疑云 时至二更,除了打更人的更鼓,万籁俱寂。 而此时本应该夜深人静的幽州城却火光冲天,几家茶肆酒馆相继走水,夜风飞卷,火借风势,烈焰肆虐,转眼映亮半片夜空。 所幸君匪布置及时,今日又是除夕,守岁之夜,还有许多人未曾入梦,见到火光,便慌忙逃出屋子。年轻力壮的男人在官兵的带领下开始救火,老弱妇幼则在一旁怔怔的看着仍在肆虐的烈焰,小声抽泣着。 有马蹄声在街道响起,赤色的火光中,一伙人手中挥舞着长刀而来。领头的一个独眼男人举起手中长刀。 山匪们蒙着面孔,整齐地冲上来。 幽州的百姓已经被往生山的土匪欺压了不少年,本来见这个月山匪未下山,以为是被齐王殿下震慑住,那曾想他们更加猖狂。故而此时山匪一露面,百姓们就被吓破胆,四处逃散。 “哈哈。”结巴猖狂大笑,伸手搂住一个年轻女子便虏上马,顺便一刀砍死叫着“娘子”,正欲上前的男人。 “相公!”女子悲痛欲绝,伸手拔下头上发钗,欲向结巴心窝刺去。 “臭娘们!”结巴狠狠的甩了女一巴掌,看着女子恨恨的眼神,正欲挥刀了结了。一支黑箭却破空而来,结巴猛的一偏头,箭头擦过他的脖颈定在地上。结巴抹了一把颈上渗出的血,抬头看了眼城楼。 结巴抬头看一眼城楼。 城楼上此时不知为何多了许多泛着寒光的箭头,火光照映下,站在城楼上弯弓的男人,着着一身红衣,发未梳冠,看不清面容,却仍风华绝代。见一击未中,他又抽出几支箭搭在弦上,三箭齐发。 “老大!”结巴回身看着当先的男人。 “走!”独眼一声怒喝,看着紧闭的城门,转身向城内奔去。 这是在城中有接应?范悠然皱了皱眉,朗声道:“吩咐下去,一半官兵随四王爷在此地救助百姓,另一半官兵随我去缴匪!” 范悠然骑着马领着官兵当先向山匪冲去。 独眼回头看一眼,抬臂做了个手势。山匪忽然四散开来,分成十几小队窜进不同的巷子。范悠然顾不得许多,一路只能紧追独眼不舍,可追逐一会,还是跟丢了。 大批山匪就在这小小的城中,在范悠然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范悠然勒住马,不由得驻足深思。这山匪显然比他这个刚到此地不久的人更熟悉幽州城,而且这山匪严明整齐的作风,比他手下的官兵更甚,倒像是一支军队。 范悠然皱了皱眉,幽州的水,比想象的更深。 君匪带人匆匆跑进大牢,看到的是死去的狱卒跟蒋阳。君匪冲上去查看,蒋阳血流满地,面目狰狞,是血流进气管被活活呛死的,他身体冰冷僵硬显然已经死掉多时了。 君匪放弃了叫医官来看的打算,垂头蹲坐在牢房中一声不吭。来杀蒋阳的人手段干净利索,这样割断了脖子,只要一丁点功夫就会气绝身亡,即便是她赶来蒋阳还未死,这样的伤口也没人能够救活。 蒋阳,蔡云,恭王。君匪目光沉沉,刚刚找到些蛛丝马迹,便什么线索都没了。 “王爷。”跟来的官兵担忧地唤她。 君匪抬起眼睛,冰冷的目光让看到的人都颤抖了一下。 她随即低下头去,发现蒋阳的手卷曲在身旁,似乎有什么东西掩藏在下边。 君匪扯开蒋阳冰冷的手,发现他掌心下护着两个潦草的字。 “书房?”君匪蹙眉,很久才辨认出这两个血字。 这样被杀,看来蒋阳是不甘心的,也许这是要把同伙卖了,大家鱼死网破。莫非蒋阳的书房中有什么猫腻么? “来人。”君匪涂掉那两个血字,转身吩咐,“清理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暗道 回到房间,侍音已经找人将紫玉清理好,只是地上还留着淡淡血的轮廓,君匪面不改色走过去,在一片幽暗中静静沉思。 “王爷。”侍音进来,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跟惊悸,“房间侍音为您处理好了,消息也散出去了。” 君匪抬头看一眼泫然欲泣的侍音,不由得放缓语调:“侍音,你做的很好。”君匪安抚地笑笑,“怎么怕成这样。” “王爷,侍音是女孩子,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见了血,惊慌失措再正常不过了。”侍音垂着头,为君匪斟茶,脸色苍白,也没了平日里甜甜的笑容。 君匪怔了怔,她望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铜镜,又看了一下自己因为拿剑骑马生满老茧的双手。 “女孩子都希望有人在侧,平静安康吗?”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是。”侍音脸上微微上了一点红晕,“王爷是男人不明白,女孩子哪个不是求着找个如意郎君,对自己千般万般好,然后生一两个可爱的娃娃,安安稳稳相伴终老。” 君匪落寞地喝下一口热茶。 “范大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侍音为君匪脱下外袍,“范大人去搜查山匪,传话回来说今夜不归,让王爷不要忧心。” 君匪心中的憋闷略略好些:“府上蒋阳的书房可曾有人打扫过?” “没有,蒋阳被抓起来以后,范大人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擅动。” “好。”君匪放下杯子,大步走了出去。 蒋阳的书房距离君匪房间并不远,君匪踱着步子走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合着月光君匪看见屋子的各色杂物都落满灰尘。一张桌子,一套笔墨纸砚,一块屏风,一副亲笔书写的大字。 蒋阳屋里并没有多么奢华绮丽的东西,乍一看君匪还当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好官的房间。 君匪看着墙上的那副字写着“静以修心,宁静致远”。笔力雄浑稳健,看上去倒真像个书法名家所写。 倘若蒋阳不趟恭王的浑水,也许能因为这字一夜洛阳纸贵。 可是人生来便没那么多也许,不知道蒋阳在被杀的那一刻,有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过悔。 君匪的目光落在蒋阳的桌子上,那上边是他被抓走时正在书写的公文。要紧的事情她与范悠然已经处理过,方式当然于蒋阳大有不同,他已经不会再把平民百姓当成有血有肉的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想让恭王看看,被他当作钱袋子用的幽州,究竟是一个什么惨样子。 月光渐渐倾斜,君匪蹙着眉一遍又一遍在蒋阳的书房踱着步。 不大房间可疑的一共几处,君匪都一一看过,可还是一无所获。 书房的秘密,究竟在何处呢? 一夜快要过去,君匪有些疲倦,她坐到蒋阳的椅子上,靠着椅背。 君匪突然睁大眼睛,她觉得椅背有个突起,非常硌人,她仔细审视,然后轻轻地按下去。 椅子后边的墙缓缓打开,一个幽深的通道显现出来,君匪笑起来,书房的秘密找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君匪被劫 君匪沿着通道走下去,她吹亮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将桌子上的蜡烛点着。 里边是个几乎和外边书房一样大的房间,就建在蒋阳书房的正下方。君匪看见一张鎏金的雕花桌子,无数大箱子和一张垂满纱帐的大床。 君匪走到床边,看到被褥枕套都绣满交颈鸳鸯,枕头下边还压着个柔软的红色肚兜。这竟是蒋阳颠鸾倒凤的地方。 君匪失笑,陈西曾许诺过她的歌姬,就是送到这里来了吧,真是荒唐。 她打开房间里的箱子,金灿灿的光芒晃得君匪睁不开眼睛,作为皇子,王爷,即便是受到容帝那么多宠爱,她也没见识过这般多的金银珠宝。 在珠宝间,还似乎藏着什么机关,君匪低下头去,仔细查看。 忽然她闻到一股奇妙的幽香,她觉得四肢酸软,神志有些不清。 似乎有人走到她的身边,君匪看过去,却迷迷糊糊晕倒了。 天蒙蒙亮,范悠然披着露水踩着寒凉快步向君匪的屋子走过来,在门口遇到了正准备服侍君匪起床的侍音。 “范大人。”侍音乖巧地行礼,“请范大人留步,侍音这就去请王爷起床。” “有劳。”范悠然微微笑着站到一旁。 侍音反身打开门,却疑惑地顿住脚步,她将头探进屋子,轻轻唤道:“王爷?”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侍音快步进去环顾一圈,向范悠然讷讷开口:“大人,王爷没在屋里,昨夜她问侍音蒋阳的书房是否有人动过,想来有可能在蒋阳的书房呆了一夜。” 范悠然闻声挑眉,向蒋阳的书房走去。 天色渐明,蒋阳书房的陈设不多,范悠然环顾一圈,停在蒋阳的椅子上。这房间因为长期没人使用,落满灰尘,只有那椅子像是有人坐过。 范悠然细细审视,打开了暗门。 密室中像被人洗劫过一番,一切凌乱不堪,几只东倒西歪的大箱子空无一物,只留下些类似机关的东西散落在外边。 范悠然看着地上遗落的火折子,眉头渐深。 侍音从外边跑进来:“大人,可找到王爷了?” 范悠然停了半晌轻轻地说:“君四被山匪劫走了。” 君匪再次醒来,似乎在一个柴房里,外边人声鼎沸,天已经大亮。她尝试着动动手脚,手脚却不听使唤,丝毫不动。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想要仔细回忆一番昨日的事情,却觉得头疼欲裂,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赵先生。”门外忽然有个年轻的声音声音怯生生地说,“柴房里这个人,需要绑起来吗?” “不用了。”一个和善而且略略年长些的声音接口说,“他中了老大的迷药,天里都会四肢瘫软。只要守好房门,别打瞌睡,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跑不掉。” “今日老大从幽州归来,带了不少宝贝,大家都在庆贺,小五不想去看看吗?”年长的声音说。 “想,可是今日由我职守。” “去吧,这里我来看着,我虽然没有功夫,但是看个四肢无力的人总没问题。” “赵先生,真的吗?”年轻的声音雀跃不已。 “那就有劳先生了!”君匪听着个脚步声慢慢跑远。 君匪眼光黑沉,原来她是进了往生寨了。抓而不杀这寨主又是打了什么主意。 “王爷,王爷。您醒了吗?”外边那个年长的声音轻轻唤。 君匪没有做声。 外边的人趴在门上状似仔细聆听,见好久没有动静,便以为君匪没有醒来。 那人在外边长叹一声,缓缓走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身陷囹圄 “大人。”玄羽急匆匆从外边跑进来,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汗水,气喘得话也说不全。 “玄羽。”范悠然坐在桌前,垂眸沏茶递给玄羽,“有事慢慢讲。” “大人,玄羽听说王爷被山匪劫走了。”玄羽有些激动地喊出声,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之色。 “玄羽!”陈及第这时才跑进门,“你跑慢些。” 范悠然平和地喝下一口茶,才道:“昨日王爷去了蒋阳的书房便不见了,想来时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正撞上山匪,才被劫走了。” “那大人,我们快些去救王爷啊。”玄羽青筋有些突兀,脸色涨红。 范悠然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与平日没有不同,只是嘴角没有笑容:“如何救?” “当然是杀上山去,把王爷救回来!”玄羽瞪着眼,看着不露声色的范悠然,这范大人直到此刻也像是完全不着急似的,玄羽团团转着,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 范悠然瞥了玄羽一眼,侧头斟茶。 “都什么时候了,范大人!”玄羽失了分寸,一拳捶在范悠然的桌子上,茶水都被打翻了。 “玄羽”陈及第不知所措地拉住玄羽。 范悠然什么都没说,他静静看着茶水漫过桌子流在地上。 “大人。”侍音这时从外边跑进来,“您说的对,侍音在府门口找到信了!” 范悠然轻轻松了口气,从侍音手中接过信封。 玄羽迷茫地看着范悠然拿着信:“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羽,你记着。”范悠然眼睛没有离开信,却对着玄羽说,“单凭一腔热血,本就什么都做不成。” 玄羽面对着看上去完全不心焦的范悠然有些惭愧又觉得自己没错,他倔强地垂头不语。 范悠然将信看完,折好,抬头望着玄羽:“山匪与王爷本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可王爷只是被劫走了却没有被当场杀掉,这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山匪另有所求。” “山匪送信给我,至少说明短时间里,王爷并没有性命之忧,我们有时间谋划救人,而不是杀上山去。”范悠然将信收进怀里,“玄羽,任何时候保全好自己,努力活下去,而不是动辄拼命。这才是最能让亲者快,仇者痛的事情。” “你待王爷的赤诚没错,但毫无道理冲上山去,在你心里是为王爷做了事,实则不过是搭上自己也换不回王爷的愚蠢行为罢了。” 玄羽渐渐和缓了态度,他垂着头轻轻地说:“大人说的对。” “好了。”范悠然安抚地拍拍玄羽的肩膀,“带着及第去把兆杰请来,就说悠然有要事相商,务必尽快。” “是,大人。”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范悠然这时才缓缓蹙起眉头,这山匪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往生山上,君匪没力气,只好躺在地上。 正午时分,门被人拉开一个小缝,刺眼的阳光让君匪忍不住抬起手遮挡,她感到什么东西滚到身边,然后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说:“这是午饭。”随即门又被飞快锁死。 君匪坐起身子,看见被扔进来的,是个粗糙的馒头,她没有过多讲究,面不改色将它吃完。她不是没吃过比这更差的食物,更何况她还要保存体力想办法逃出去。 她君四不见了,范悠然一定会四处搜寻,以范悠然的才智,一定能猜到她被掳上往生山的,她攥攥拳头,仍旧是软绵绵的,不知药效何时才会过去。 “王爷,王爷。”门外有个略略年长的声音唤她。君匪眯着眼睛,她记得这个声音,她刚刚醒来时,就是这个声音曾小心翼翼地唤她。 “谁?”君匪沉声问。 “草民没有恶意,只是觉得王爷过得苦楚,为王爷送碗水来。”外边的人温和地说。 君匪勾起唇角,并没有说话。 “草民是往生寨的人,王爷信不过在下是应该的。”外边的人顿一顿,“不若我先喝一口,再给王爷。” “不必。”君匪扬声,“送进来吧。” 还是刚才那个粗声粗气的人打开房门,端进一碗水,还带着一根银针。 君匪把银针探入水中,仔细观察确实不见任何异常。 开门进来的人轻嗤一声:“我们都是山匪,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赵先生好心给你一碗水,你还要疑神疑鬼,京城的皇位就要靠这样的手段吗?” 君匪闻言轻轻勾起唇角,何止一碗来历不明的水,连这个藐视手段的汉子也不过是逐权夺位的一粒子。 待看守的人出门去,君匪就听见那人说:“赵先生,不用待这个狗屁王爷这般好。” “总是老大吩咐不能有闪失的人,还是好好照看,省得出差错。” “您是读书人,真是心软,要我说,这人比我还要皮糙肉厚,耐折腾得很。” 那个温和的声音轻轻笑了笑:“总之,好好照看他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众人之策 陈兆杰披着大氅,被玄羽用劲牵着一路飞跑到范悠然身边。 “兆杰。”范悠然站起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范悠然侧头:“玄羽先出去。” “是,大人。”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静静坐着的人,范悠然为陈兆杰斟一杯茶,陈兆杰慢慢喝下去,开口问:“玄羽说,四王爷被山匪劫走了?” “是。”范悠然从怀里掏出信,“山匪来信,说是要用万两白银赎回君四。” 陈兆杰接过信,越看越是眉头紧锁:“山匪一向横行无忌,怎会缺这万两白银?更何况捏着王爷,却要你一人押着白银上山,此事颇为蹊跷。” “还有件事。”范悠然用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这群山匪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完全不是一群自发聚义的乌合之众,倒像是谁人囤在这里的私兵。” “私兵?这可是谋反的大罪。”陈兆杰眉头皱了一瞬,又展开,“这事你要好好处理,我就插不上手了。” 范悠然勾勾唇角:“兆杰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规矩。只是王爷要救,我定要只身上山去,幽州的事情都要拜托给你。” 陈兆杰讶异地睁大眼睛:“悠然真准备自己上山去?” 范悠然吹了吹热茶,氤氲的热气让陈兆杰辨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君四在山上一定坚信我会去救他,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可是,我们好好商议,总会有办法,你这样上去,太危险了。” “无妨。”范悠然站起来,“我只要想着君四身陷囹圄一日便寝食难安,等不及了。” 陈兆杰缓缓放松表情,轻轻笑起来:“难得见到悠然你疯一次,君四得君如此,夫复何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定都为你做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也不输给四王爷。” 范悠然笑着回礼:“那就多谢兆杰了。” “主子。”灰衣人到幽居时,谢染正挥毫写字,“祁王那里的事情,千金阁办好了。” 谢染顿了顿笔,复又继续:“新年刚过,祁王便出了事,容帝知道了总要老泪纵横一把,有人要遭殃了。” “主子料事如神。”灰衣人坐下来,“刑部尚书吕德已经因为监管不力下了大狱,明王断了一臂,整日面孔都是阴沉沉的,想来他定认为这样排除异己的事情是恭王做的。” 谢染挑挑眉,头也不抬地说:“京华明王恭王祁王,三王鼎立争斗了若干年,如今祁王倒下去,明王恭王便真觉得两家独大了。容帝多年的另眼相待让这三人都麻痹不已,全然忘了还有黄雀在后的道理。” “主子聪慧,当世无人能及。”灰衣人赞叹道。 谢染似笑非笑地抬起头:“别人忘了黄雀在后,我们却不能忘了,哪有那么多无人能及。” “狱中的吕德照看好了,这人曾是祁王的人,祁王示弱他便立刻投奔了明王,如今明王保他不得,如若我们能救他出来,他便会对我们言听计从。这样的墙头草虽是不能长期用,短时间里将肮脏的事情都交给他办却可以不脏了我们的手。” “是。”灰衣人恭谨地应道。 谢染擦了擦手,坐到灰衣人对面,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今日王爷可安好?” 灰衣人迟疑了片刻小心回答:“主子,今日小的未曾收到幽州的来信,不知道王爷是否安好。” “哦?”谢染眯起眼睛,带着些危险的光芒,“幽州可是出了什么事?” 灰衣人被谢染盯得惶恐,大冷天见了汗:“幽州城内被往生山的山匪洗劫,探子来报说是愁云惨淡。范家悠然下令封城,后续的消息便再也放不出来了。” “所以王爷是否安好,没有消息。” 谢染闭着眼,深沉地呼吸几下,冷冷的眼神看得对面的人心惊肉跳,他不知是对着眼前人还是自言自语:“罢了,从西北到京华,一直有我在身旁,她的性子还是差些。有些事情她总要自己面对,风雨,且让她自己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赵长清 已经是第三天了。 君匪用石子用力的在地上划下第三道划痕,便卧在干草上看着房梁。从锦衣玉食的四王爷到如今的阶下囚,君匪觉得自己适应良好。门外看守的土匪有四个人,两两一班,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期间,约有一刻钟的时间,门外是无人把守的。逃出这个柴房是没问题,可要从往生寨数百土匪的手里逃出去,凭着现在这个身子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君匪撑着软绵的身子看着走远的两人,转头看着柴房角落里突然出现的两个拳头大小的洞。接着,一只看上去有些岁数的手从洞里伸出来,手上端了一碗牛肉面,面上还卧了两个鸡蛋。接着便听外面的人说道:“王爷快些吃吧,过会就要有人来了。” 君匪道了一声谢,接过碗便埋头吃起来。把面汁都喝尽后,君匪才尚觉饱腹。那只手又从洞里探出来,接过空碗,正准备走,却听柴房里面的人说道:“你的手上无一丝老茧,不像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 “王爷放心,草民是不会对你不利的。”墙外的人回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 墙外的人迟疑了片刻,道:“赵长清。” 赵长清?!君匪一震,正准备再追问,却见门外两个土匪已经远远的赶过来。容不得细问,君匪匆匆将洞掩住,躺在干草上,闭上眼睛,装作熟睡。 接班的两个土匪透过窗子看了眼熟睡的君匪,便又在门口继续守着。 赵长清! 君匪翻了一个身,没想到失踪多日的赵长吏竟然会在往生寨中。可是依着这几日他暗里对自己的照顾,也不像是落草为寇了,这是,来当卧底了? 有趣,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竟有如此胆量。君匪将胳膊枕在头下,百无聊赖的听着门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论,体内迷香的药效还没有过,君匪撑不住迷迷糊糊的闭上眼。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君匪猛然惊醒,忙凝神细听。 “赵先生。”君匪听到两人这样称呼来人,语气很是尊敬。 “待会信差就要出发去你们家中送信了,家书我已经给你们写好了,你们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家中老小的?”来人声音很是温和,在这满山的土匪大汉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这”两人的声音有些迟疑,过会其中一人回道,“赵先生,我们确实有东西想带给家中老小,只是老大有令,让我们哥俩看好人犯,不得离开半步。” 来人沉吟片刻道:“那不如这样吧,你们先回屋将东西交给信差,我替你们看着人犯,也就片刻的功夫,不会出什么事的。” 门外许久无人应声,过了一会,刚刚开口的那人咬牙道:“那就麻烦赵先生了,我哥俩去去便回。” 接着,君匪便透过窗户看到两人渐渐走远的身影,直至消失。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袍,头戴儒冠,约四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待看到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无力的君匪,忙跪地行礼道:“臣幽州长吏赵长清参见齐王殿下。” “赵长吏免礼。”君匪撑起身子靠在墙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赵长吏怎么会在往生寨?” 赵长清站起身,仍恭谨的弯着腰道:“月余前,幽州凌汛,朝廷拨下的赈灾款却迟迟未到,蒋阳仗着与户部尚书蔡云有姻亲关系,在幽州为非作歹。大小官员都为虎作伥,串通一气。后来,我无意中知道蒋本没把幽州凌汛的事上报给朝廷。于是,我便写了一份奏折,托相熟的信差,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上报圣听。” “这些事本王已经知晓,只是赵大人你怎么会追查到往生寨呢?” “王爷有所不知,凌汛之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濮水江边,生灵涂炭。恶商陈西趁机抬高粮价,迫害百姓。”说到这,赵长清的眼眶红了红,似忆起了当时的惨剧,“陈西身边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打手,训练有素。臣觉得事有蹊跷,便跟随着这些打手来到往生山。然后装作进京赶考的书生,被掳回山上,做了个账房先生。” “官商勾结,官匪勾结,商匪勾结,幽州真是好大一摊浑水啊。”君匪揉了揉头,颇感头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私自屯兵 “而且”赵长清迟疑道,“不知王爷有没有发现,这往生山上的土匪练有素,和以往的那些乌合之众完全不可相较。下官斗胆猜测,有人在这往生山上屯兵。” 果然如此。君匪心下了然,私自屯兵可是罪同谋逆,这该是哪个不要命的做的手笔。 思绪反转间,刚刚离去的两个土匪正匆忙赶过来,见到敞开的门,不由一惊,待看到仍坐在干草上的君匪,方才松了口气。 “赵先生,你怎么进来了?” 赵长清神色坦然道:“你们走后,这位公子在里面叫唤着头疼,我便开门看了看。” “原来是这样。”两人不疑有他,又告诫道:“赵先生你就是心太软了,这小子花样多的很。” “幸好这次没出事。”赵长清笑道,“那赵某先回去了。” “赵先生慢走。”三人一行说着便出了门,其中一人还回过头,恶狠狠的冲君匪喝道,“你给我放老实点。” 下盘稳健,走路生风,步伐抓地有声。虽然一身匪气,但确实像是受过正规的军队训练。君匪敛了敛凤眸,搞不好,这次还能钓上一条大鱼! 一夜无梦。第二天天还未亮,君匪便睁了眼,估摸着大概到了五更天了。君匪握紧拳头,用力的往半空中挥去,却连一丝风声都没带起。 “还得再等等。”黑夜中,君匪无声的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突然,一声鸡鸣响起,君匪猛的睁开眼。门外守了一夜的两人终于起身走远,又是一声鸡鸣,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君匪忙扒开干草,“赵大人?” 墙外传来赵长清刻意压低的声音,“王爷,时间有限,下官长话短说。今晚酉时,往生寨的人会有一次宴会,是每个月初往生寨的人必做的事。届时,往生寨守备松散,是你逃出往生寨的良机。” 一个匕首从洞里出现,“这个匕首王爷你带着,至少能自保。” 君匪接过匕首,“赵大人,多谢了。” “王爷救幽州数万百姓于水火,下官定当为王爷赴汤蹈火。” “放心,曾经欺压在幽州百姓头上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君匪缓缓抽出匕首,寒凉的剑身上映出一双同样寒凉的凤眸。 而此时的幽州城,赵家别院,五只红木箱子整齐的摆在院中,陈兆杰拱手道:“这里是万两白银,这是我在幽州能抽调的所有资金,幸好足够了。” 范悠然将五口箱子一一打开,看着箱内排列整齐的银子,悠悠的叹了口气:“兆杰,多谢了。” 陈兆杰笑了笑,“商人重利,可我陈家同样重情,四王爷为人,我陈兆杰十分欣赏,况且,这几日及第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也是想极了。” “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陈兆杰沉吟片刻道,“这群土匪既然胆大包天到敢挟持当今四王爷,所图的就不会是区区万两白银,此次你去往生寨,必当万事小心。” “放心,我已经做好万全之策,这往生寨,是留不得了。” 陈兆杰抬眼看了眼范悠然,他与他自幼相识,总角之交,确是第一次在他这个好友的眼里看到了如此凛冽的杀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出逃 酉时三刻,平时此时已经归于平静的往生寨却燃了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只烤全羊,发出‘滋滋’的声音,随后,一阵肉香在场中传开。从山下掳回来的少女都顺从的靠在土匪身上,眼中满是绝望。篝火中央,还有两名大汉在摔跤角力。炉子里温的热酒冒出热气,桌上摆了数百只大碗,一个大汉拎起酒便往碗里倒,待碗中的酒都满了后,坐在首座上的独眼端起碗道:“今夜大家都敞开肚皮喝,不醉不归!” 说着,便一饮而尽,几百土匪也跟着饮尽碗中的酒。美酒美人,好不热闹。 君匪将匕首插在靴子里,外面看守的两个人正在喝着一壶酒,看着远处的宴会,满眼无奈羡慕,丝毫没有察觉即将到来的危险。 突然,君匪往地上一到,满地打滚,口中不住的叫唤着:“疼,疼死本王了,快来人!” 门外看守的两人听到动静,不耐的冲进来,口中拿着长刀对着君匪,“叫唤什么。” 君匪唇角勾起一抹笑,猛的发力,一手成爪,掐着一人的脖子,稍一用力,便听到“咔嚓”一声轻响。另一只手抽出匕首,挥向正准备出去报信的人,正中心口。 君匪随手扔下手中的人,身子晃了晃,一阵乏力。君匪狠狠一咬舌尖,上前几步,拔出插在土匪心口的匕首,在他身上擦了擦,插进靴子里。 夜色正浓,君匪拖着软绵的身子摸黑出了往生寨。身后的那群土匪尚未察觉,仍在饮酒作乐。 往生山上多猛兽,昼伏夜出,夜里的往生山要比白昼危险万分。斑驳的枝丫被月光照映在地上,地上满是枯枝烂叶,每走一步,都传来“咔擦”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而来的是耳畔清晰的传来狼嚎。 “啧,和这个畜生倒是有缘。”君匪暗叹一声,刚杀了两个人,身上难免沾到了点血腥味,狼的鼻子素来灵敏,现在的身体状况,容不得她冒一点险。君匪思忖一番,没有一味的往山下跑,而是就近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 君匪堆了些干草树枝在洞口做掩护,然后蜷起身子,坐在地上,警惕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只要撑过今晚,撑过了今晚,必让往生寨付出代价! 而此时的往生寨中,还无一人发现君匪已经逃走的事情。赵长清估摸着时间,心中万分焦急,面上却一点也不能显露。 突然,一个年纪不大的土匪端起一壶酒和一只羊腿,起身往柴房的方向走去。赵长清心中一紧,不动声色的问:“小五,你这拿着酒肉是想去哪儿呀?” 小五笑道:“今晚轮到赵虎他们看守那个人犯,我拿些酒肉去给他们解解馋。” “那你快些去吧。”赵长清用力捏着杯子,指节发白,心中暗自祈祷。 宴上的人仍沉溺在酒肉美色中,丝毫没有发觉这宴席下的暗涛汹涌。 酒过三巡,结巴端起酒杯道:“等四更天一一到,那个皇皇上派来的钦差范范悠然,就就得乖乖的把把银子给咱咱们送上来,咱们干干掉他之后,拿着这钱买买刀买马,凶名远远扬,到时兄弟们报报上一声往生寨,就让让人闻风丧胆!” “好!好!”一片叫好声响起。赵长清听着这群土匪大言不惭的话,眼中一片寒凉。 席间的人正被结巴一席话弄得心潮澎湃,却见小五慌忙赶来,嘴里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个人犯跑掉了!” 席间被小五这一句话弄得一片安静,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首位上的独眼。虽然具体的事不清楚,但这位逃走的人犯的重要大家却都是心知肚明。 “什么?!”独眼放下酒碗,虎目圆瞪,“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五抖着身子,结结巴巴的说:“那个那个人犯把赵虎他们给杀了,然后跑了。” “老老大,现在怎怎么办?”结巴小声的问道。 “往生山地势险峻,猛兽众多,她中了我的迷香,从这里逃出去就是撞了大运,可是要想独自一人从往生山出去,那就是在做梦,她一定还在往生山中。”独眼抽出长刀,“兄弟们,抄起家伙,跟我出去狩猎!” 听闻齐王成功逃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的赵长清,又被独眼这一席话弄的忐忑不安,往生寨里几百土匪,用来搜一个往生山绰绰有余。如果齐王真如独眼所说,没有下山,那事情就糟糕了。 想到这里,赵长清起身道:“大当家,请听赵某一言。今日是和范钦差约定好的赎人之日,范钦差肯定也是有备而来。等四更天一到,范钦差没看到人犯,往生寨又兵力空虚,恐怕到时有些不好办。” “赵赵先生说说的不错啊,老大,我们这这下该怎怎么办?”结巴问道。 独眼当机立断道:“老二你带着一半兄弟在这儿等范悠然,来了,就想办法给做掉。剩下的一半跟我出去。” 齐王殿下,赵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要看你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赎人 与此同时,范悠然正驾着装着五口红木箱子的马车快速的往往生山奔去。山匪指定要他一人去交赎金,冲着谁来再明显不过。此次幽州之事闹出那么大动静,想必是自己和君四惹到谁了。往生山上早已布下埋伏,只要看到君匪,将其顺利救出,就将土匪一网打尽。 只是此次要以自己为饵,范悠然蹙着眉,他要尽力而为。 而范悠然并不知道,此时他的身后也跟随着千金阁的影卫,这些人本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君匪,却在土匪将君匪掳走时未能将其救下,如今只能跟着范悠然伺机而动。 “二十三,你说咱们这次让殿下深陷险地,生死不知,等事情了结,咱们还能活吗?”黑影在林间跳跃,其中一人突然问道。 几人的身形停顿了一下,接着就听那个叫二十三的说道:“我们能不能活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殿下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肯定活不了。” 刚刚说话的人打了个寒战,心有余悸道:“死不可怕,就怕非鬼老大不让我们死。” “嘘!”二十三将食指放在唇边,“十八你别废话了,往生寨要到了。” 范悠然停下马车,清凌凌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山寨,夜色正浓,树影被月光照在地上,如魑魅魍魉张牙舞爪,眼前的山寨仿若一个吃人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 “范悠然应约而来,请各位好汉开门相见。”范悠然朗声道。 眼前的门缓缓打开,几道人影走出来,随后寨上的篝火被点燃。 “银银子带了吗?”为首一个结结巴巴道。 范悠然靠在马车上,一手支着腿,一手枕在脑后,光看动作,倒是比这些正儿八经的土匪还要来的匪气,“带了,我要的人呢?” 结巴往后一挥手,“给给他把人带带上来。” 随后两人押着一个人上来,火光明明灭灭,又相距甚远,只是乍看上去,倒有七分相似。范悠然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被押上来的人,他对这个结巴有点印象,只是当时城门之前,做主的分明不是眼前这个人。 “处心积虑引我上山,却在最后关头不现身,是有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范悠然拢了拢袖子,又仔细的看了眼‘君匪’,敛了敛眉,“莫非,是齐王出了事?” 思及此,范悠然面上泠然,“天色昏暗,范某如何得知你手中的就是四王爷。” “那那你想怎怎么样?”结巴心中一紧,梗着脖子回道。 “简单,你让四王爷和我说两句话。” “这这可不行。”结巴支支吾吾道:“万万一你耍什么花花样怎怎么办。” 范悠然看着他遮遮掩掩的样子,久不言语。突然调转马头,往山下走去。 一直潜伏在树上的影卫心中满是不解,十八张口便问道:“这范悠然怎么回事,难道不想救殿下了?” 其余几人心中也有些不解,却没像十八这样问出口,只是看着二十三,想看看他怎么说。 “那个不是殿下。”二十三看着地上被绑着双手,戴着眼罩的人说道。 “那殿下呢?”十八急道。 二十三看着范悠然远去的身影,“跟上吧,殿下,或许已经不在往生寨了。” 和影卫一样不解的还有率先在这里埋伏好的官兵和结巴等人。只是前者虽然懵,但还是无条件的跟随范悠然,而后者,却是乱了手角。 结巴伸手扔出几个飞镖,定在了车辙上,“给给我上,把那那小子的头给我拧拧下来。” 几百土匪从山寨涌出,早就在一旁埋伏的官兵将手上一坛坛烈酒滚下去,酒缸砸中土匪,里面的酒洒了满地。结巴意识到不对劲,正准备让人撤回去,却见山头上一簇簇火光燃起,然后铺天盖地的火箭像他们射来。 火遇上烈酒,更加迅猛的烧起来。身上沾了烈酒的土匪很快被火舌卷上,满山的火光中,一具具火人在地上打滚,嘶吼,求救,却止不住越来越大的火势。 埋伏在山上的官兵看着土匪的惨相,啐了一口:“活该!作恶多端,就应该不得好死。” “有埋伏,撤!快撤!”结巴率先奔出火场,出去数百土匪,逃出来了,竟然只有半数。结巴看着仍在火海里打滚的兄弟们,向天发射了一个信号弹,心有余悸道:“回寨,救火!” 正在满山寻找君匪的独眼看着天空响起的信号弹,还有远处山寨方向的满天火光,心知事情有变,忙命人停止搜寻,回寨再行商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身陷狼群 而此刻君匪这边的情况却是不妙,来势汹汹的火光惊扰到大多数猛兽,它们在林中慌忙逃窜,生怕惹上灾祸。君匪屏气凝神听着山洞外的动静,耳里清晰的传来树丫被踩断的声音。君匪猛的抬头,透过干草树枝的缝隙处,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森然的盯着她。 这是一头成年的狼,身材壮硕,四肢有力,它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那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大口的喘着气,口水慢慢流出滴落。 君匪抽出匕首,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只见那狼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摆出一副向下俯冲的架势,两只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凶光。它猛的冲进洞里,张开血盆大口,只是下半身却牢牢的卡在洞口,尖利的牙齿离君匪只有一寸的距离。 君匪敛了敛凤眸,眼中的凶光比狼更甚。她上前一步,掰开狼嘴,狼嚎叫了一声,引来其余狼的引颈长嚎。君匪狠狠出锤了一下它的脑袋,随即匕首便从狼眼直接刺到了它的脑髓。 鲜血喷出,溅了君匪满身。君匪抽出匕首,面不改色的举袖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的鲜血,不一会儿便流了满地。 狼嚎声在林中此起彼伏的响起,在这寂静的林中,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君匪皱眉将狼踢出洞外,这畜生在死前嚎的那一嗓子估计引来了不少同伴。可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却没办法支撑她有多远,君匪用匕首和刀鞘相互摩擦,不一会儿便看到火星闪起。君匪见状,又死命的摩擦了几下,一团火光掉进干草里,不一会儿就燃起了火。 君匪连忙拾了干柴,又捡了一根粗点的木棍,撕下衣服缠在顶端,做了个火把。火光越来越亮,君匪却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继续往篝火里添柴。狼天性惧火,就算对自己这具鲜活的再怎么垂涎三尺,也敌不过骨子里的天性。再者,夜间燃火,方便他人寻找,只是不知道寻来的是敌是友。君匪口中微微泛苦,如今已是山穷水尽了,情况再坏也就这样,是否能柳暗花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狼群顺着嚎叫声赶来,看到火光后停下不断逼近的步伐,在距离君匪不到两丈远的地方蹲守,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君匪,看上去颇为渗人。 许是饥饿太久,眼前的美味又太过诱人,不知是哪一头狼试探的向前迈了两步,接着,其余的狼都开始蠢蠢欲动。君匪拿起火把向前挥舞了几下,那头狼又慌忙向后逃窜,止住了狼群的蠢动。 君匪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狼群极有耐心的候在原地,锋利的牙齿似乎等着猎物无力抵抗时,一口咬断她的喉咙。 篝火仍在烧着,火光却越来越小。君匪扔下最后一把干柴,看着腾地窜高的火焰,举起火把。狼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嘴里发出沉闷的吼声。一头狼率先按耐不住,像君匪扑过来,君匪反手将火把按向它的眼睛,狼一声哀嚎,被君匪甩了出去。 鲜血激起了狼的凶性,越来越多的狼争先恐后的扑上来,君匪皱着眉一脸痛苦的看着一头狼咬上胳膊,抽出匕首死命的连捅几刀。君匪捂着受伤的胳膊步步后退,狼群步步紧逼。 此刻与那年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边没有那个她必须要坚持拯救的人了,君匪心中蓦然生出一股荒凉,若是先生在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脱困 “哒哒哒。”马蹄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是敌是友? 君匪惨白着一张脸望过去,入眼便是一片绯红。那人驾在马车上,墨色的发随风而动,平时一片淡然从容的脸上此刻布满焦急。君匪勾起唇角,眼睛随即被弯成一弯新月。 那个男人毫不犹豫的冲进狼群,弯下腰,向君匪伸出手。君匪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什么东西涨涨的,鼻子发酸,好像下一刻就要狼狈的掉下泪来。 君匪伸出手,随后便被范悠然拉上马车。狼群在身后穷追不舍,范悠然却开怀地笑起来:“我说过,我们总会活下去的。” “嗯!”君匪用力点头,偏头看着身边的绯衣公子,惨白的脸上却却是与之同出一辙的笑,“嗯,我们总会活下去的。”声音虚弱但坚定。 范悠然腾出一只手捂住君匪的眼,“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男人身上的气息格外让人放心,君匪昏沉沉的闭上眼,疲倦淹没了每个神经。 “君四,君四”恍惚中,不知是谁在耳边轻轻唤着她。身上好像带着青草的香气,格外让人依恋,像极了谢染。这气息的主人唤了她良久,却未见她起身,反而有越睡越沉的架势,好笑的摇摇头,起身便欲离开。 “嗯”见着气息将要离开,君匪不满的轻哼一声,伸手抓住气息主人的一缕长发,悠悠的睁开眼,“先” 即将脱口而出的“先生”在看到绯衣长袍后,自动变成一声“范兄”,手也尴尬的松开, “睡了一天一夜,再睡下去,范某都快怀疑君四你被周公他老人家拘在棋局里了。”范悠然踱步走到桌前端起一碗粥,“陈二他们去濮水边晃悠了,侍音姑娘陪赵夫人施粥了,只能由范某来照顾你了,只望君四莫要嫌弃范某粗手粗脚。” “范兄说笑了。” 范悠然将粥递给君匪,故作轻松道:“范某好歹与君四两次出入险境,君四再称呼范兄是不是有些太过生疏了?” 君匪想了一番,试探道:“阿然?” 熟悉的称呼让范悠然一阵晃神,他看着眼前披着长发,低眉喝粥的男人,竟奇异的觉得她与当年顾千城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阿然?” 听到君匪疑惑的语气,范悠然连忙回神,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搭在君匪的头发上。转念间,范悠然顺势探了探君匪的额头,道:“嗯,不烫了。” “我竟然还发了烧?”君匪诧异。 “嗯,你这几日受了惊,后来又受了伤,自然会生了热病。”范悠然面不改色的扯着谎。 范悠然看着三两下就喝完粥,仿佛饿极的君匪,冷不丁的问道:“君四刚刚可是把我认成了谢先生了?” “那不是谢先生。”君匪恢复了点精神,吊儿郎当的笑起来,只是眼中满是柔软与信任,“全京华的人都知道,那是我藏在幽居里的美人。” 范悠然轻笑,见君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边止住了话头。房中一片寂静,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突然,房门被人推开,来人看到床上坐着的君匪,眼睛一亮,“王爷,你醒啦!” 君匪还未来的及回话,便看到玄羽的身后又探出了一个脑袋。陈二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君匪的床边,跪坐在地上,伸手戳了戳君匪裹着纱布的手臂,眼巴巴的问她:“疼吗?” “不疼。”君匪摇摇头,学着他的样子也戳了戳他的脑袋。 陈二撑起身子,凑到君匪耳边,悄声跟她说:“晚上我给你看样东西。”他的眼睛发亮,像是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和别人分享。 “好啊。” 身后陈兆杰看着自家恨不得贴上去的弟弟,无奈的摇摇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陈二的发明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用过晚膳,陈二便匆忙拉着君匪去了后院,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他捣鼓的玩意感兴趣,陈二有些不知所措的从房里抱出了一个东西。玄羽最先没有按捺住,使了个小花样,把陈二护的紧紧的东西拿到手。玄羽喜滋滋地举起来定眼一看,却不由疑惑的搔搔头,“这不就是炮仗嘛。” “你才是炮仗呢!”陈二气恼的夺回东西,看着手里不过三寸大小的物件,眼里浮现几分痴迷。 “陈二,这是什么?”君匪好奇的问道。 陈二笑了一下,却不答话,差一个小厮拿来火,点燃手中的东西,扔向远地。 “轰——”一声巨响,物件点燃的原地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腾空而起,一时间,院内火光硝烟弥漫。 凑得稍近些的人,都几乎要掀个跟头。 威力之大如范悠然君匪等人已被震得说不出话,更遑论侍音玄羽,早已张大嘴巴,半天也没合上。 “我的天啊!”不知是谁叹服的说了一句,唤回了在场人的心神。陈兆杰率先反应过来,剑眉一挑,不怒自威,“今天的事,我不想这件事在外人的嘴中听到,你们明白吗?” 这句话是说给院中侍候的丫鬟小厮听的,也是说给君匪等人听的。他要保护好单纯的弟弟,毕竟这样的威力,太过惊世骇俗。 君匪此刻却没时间想那么多,她上前几步,抓住陈二的胳膊,她张了几次嘴,却都没说出话。一旁的范悠然见状,问:“这可是用在破冰之处?” 君匪连连点头,一脸希冀的看着陈二。凌汛后的惨剧已经成了她的一个心结,若是不能根治,幽州的百姓就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 虽然不能理解君匪为何如此激动,但是并不妨碍他心中的那点小得意。他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在君匪直勾勾的目光下,心虚道:“现在还不行。” 见到君匪瞬间萎靡下去的神情,又忙补充道:“但是,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造出威力更大的震天雷!” “没事,我可以等你!”君匪用力的拍了拍陈二的肩,方才收敛住情绪,看着被炸出一个大坑的原地,眸中掠过几分深思,“阿然,昨日往生寨的山匪伤亡如何?” 范悠然似是知道君匪心中所想,清凌凌的眼中笑意盎然,“不到三成。” 得到确切的答复,君匪转头问陈二,“震天雷在三日之内能造出多少个?” “至多三个,加上我手中的两个,三日后能给你五个。”虽然不明白君匪这么问的用意,陈二还是乖巧的答复了。 “五个啊,”君匪捏了捏下巴,“那也够了。” “王爷,你拿震天雷要做什么?”玄羽在一旁问道。 君匪眯了眯眼,一脸不怀好意,“王爷我呀,要去送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手谈 又是一场大雪过,白墙黛瓦上俱是一片银白。暖烘烘的太阳眨巴着眼升起,光辉洒在雪上,越发显得晶莹透亮。 晴光正好,自幽州以来,诸事烦扰,倒是许久没有下过棋了。谢染喜好以棋探其谋略,所以时不时便和君匪手谈一局,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君匪命侍音在院中摆好棋盘,去落英院唤范悠然手谈。 云子棋子,花梨棋盘,焚香,煮茶。一切准备就绪后,便看到范悠然和闲来无事的陈兆杰姗姗而来。 “阿然,陈兄。”君匪招呼道,三人礼毕后,方才落座。 “兆杰不请自来,四王爷切勿怪罪。” “早就听闻陈兄煮茶技艺一流,作为不速之客,陈兄可要展示一下。”君匪调笑道。 陈兆杰被作为陈家下任家主培养,心胸自然宽广,当即拢了拢袖子接替了丫鬟的煮茶工作。 “煮茶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茶,当选南方嘉木。”陈兆杰用手捻了捻茶叶,颇为嫌弃的皱皱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待回到京华,定让四王爷尝尝兆杰真正的手艺。” “那君四就拭目以待了。”君匪看着陈兆杰行云流水般行动起来,心痒难耐的搓了搓手指,忙招呼范悠然开局。 空称开局,黑先白后。经过谢染十年如一日的调教,君匪自觉棋艺尚佳,却在范悠然手中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薄薄的果皮随着刀的翻飞,调皮的绕着白玉般的手起舞,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范悠然看着蹙眉深思的君匪,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许是被逼的有些心烦,君匪拿着白棋随意的落在一处看似有益的地方。范悠然看了眼白子,掀了掀嘴皮子,“躁进!” 君匪微扬唇角,眨了眨凤眸,“反正左右都要死,当然要在死前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范悠然捻起一枚黑子,落下,断了白子后路,势在必得道:“匹夫之勇,这局,范某就拿下了。” 君匪无奈摊了摊手,正准备举子投降,远处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摆放棋盘的桌子一阵晃荡,原本井井有条的棋局顿时散乱一团。 君匪见状,忙收回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看着范悠然,笑的一脸狡黠,“范兄,这” 范悠然看着自己唾手可得的胜利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没了,佯装埋怨的看了陈兆杰一眼,“及第又在震天坊里闹腾了。” 自从陈及第弄出了震天雷,君匪便专门划了一个院落给他,专门用来造震天雷。陈二便索性大手一挥,给它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震天坊! 陈兆杰欲哭无泪的看着身上的茶水,“这小子,又来了。” 自从陈二被君匪委托了这么一个重大任务后,就躲在震天坊里面捣鼓,时不时的便炸下房子。起初君匪还忧心忡忡,怕他出现意外,几次下来,见他活蹦乱跳的,也就随他去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及第和君四倒是心有灵犀。”范悠然放下棋子,看着乱糟糟的院内,掸了掸袖子,“罢了,今日就先这样吧,及第那里约莫是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剿匪 “王爷,我先帮你去看看。”玄羽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 “这孩子,还是不放心啊。”君匪哑然失笑,看着湿漉漉的陈兆杰,转头对侍音道,“领陈兄去换件衣服吧。” “是。”侍音娇俏的福了福身,看起来像完全放下了之前的事,“陈公子随奴婢来。” 小厮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好院落,君匪看着不断冒着硝烟的不远处,“我们也去吧。” 刚到震天坊,君匪便被人抱了个满怀,“我做到了!” 怀中的小家伙脸上还沾着许多黑印,头发也乱糟糟的,只是一双眼睛蹭亮,眨也不眨的看着君匪,君匪甚至能从他眼中看到“求表扬”三个字。 “做的好!”君匪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却见他也颇为依恋的蹭了蹭她的手。 “陈二,你脸上还没弄干净呢!”玄羽拿着一个温热的毛巾,硬是把陈二从君匪身上揪下来,小心翼翼的给他擦着脸上的黑印。 君匪看着一片狼藉的院落,转头问范悠然:“东风已至,阿然觉得何时送礼比较好?” “兵贵神速,便今晚吧。” 养生寨里,赵长清接过暗卫手中的纸条,摊开来看,上写,“今晚戌时,君四缴匪,赵长吏务必提前离开。” 自从君匪从往生寨回去后,便让暗卫和赵长清联络上。传递消息。 “这位小兄弟,”赵长清看着眼前样貌普通,丢到人群里掀不起一点浪花的男子,“齐王殿下可还吩咐了什么?” “大人届时只要和我一起离开便可,往生寨的事,往生寨的事,殿下自然会处理。”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王爷,我们何时动手?”一个侍卫匆匆赶来问道。 “再等等。”君匪看着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往生寨,无意识的搓了搓手指,声音里染上了几分焦灼。 远处一道黑影掠来,君匪眼中一亮,忙上前两步。赵长清刚稳下身形,便拱手行礼,“参加齐王殿下。”而刚刚那个护送他出寨的人,早已无声无息的隐入了黑暗。 君匪忙上前扶起他,亲自将他送到后排。范悠然看着安全出来的赵长清,清凌凌的眼神仿佛看死物一样看着眼前的山寨。好戏,该开场了。 夜深人静,往生寨的山匪早已歇下。几只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嘴里发出难听的叫声。一个山匪惺忪着眼,打着哈欠从房瞬间里出来,迷迷糊糊的摸进茅厕。刚准备脱下裤子,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声响,山匪漫不经心的看过去,还未反应过来,就是一声巨响,惊天动地。乌鸦扑腾这翅膀飞起,盘旋在半空中,避免热浪灼伤翅膀。 睡梦中的土匪都被惊醒,多年正规军的培训,让他们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忙抄起武器,聚集在山寨前。 “大当家和二当家呢?!”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君匪逃离往生寨当天,独眼和结巴便率这上百土匪说去后山固造防线,一去便久不回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京中来旨 如今这般情形,留下来的山匪都清楚自己的结局,眼睁睁的看着寨中火光四起,硝烟弥漫,却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情绪。 君匪抽出长刀,凤眸中满是漠然,“杀!”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杀戮,两军交战,军心不稳,是为大忌。当刀砍在他们的背上,臂膀上,捅进他们的腹部,心口,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这场杀戮才算停止。 满地狼藉,尸骸遍野。君匪从容的从尸堆里有过,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有点不对劲,阿然,你怎么看?” 范悠然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之前熟悉的几个人,“怕是已经金蝉脱壳了。” “啧。”君匪轻轻咂咂嘴,一脸遗憾,“可惜了,让大鱼跑了。” “王爷。”玄羽小步跑来,行礼道,“王爷,府里传来消息,楚京那里有圣旨来了。” “哦?”君匪讶异,随后看向范悠然,“阿然,这幽州我们恐怕是呆不久了。” 刘安坐在楠木椅上,轻轻呷了一口茶,他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一个时辰了,却没有丝毫不耐。日夜兼程,披星戴月赶到幽州,就是为了把手中的圣旨交到齐王和范悠然手中。想到京中形势,刘安不免摇摇头,此刻出京,正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君匪回到府中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刘安,反而命人准备沐浴,待洗去了一身硝烟,方才去见刘安。 “见过齐王殿下,范大人。”刘安一扫拂尘,行礼道。 “刘公公辛苦了。”君匪打了个哈欠,颇为暧昧的说道,“晚上诸事繁多,劳公公久等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安眯着眼睛,看着君匪有些松垮的衣袍,一脸了然,仿佛对君四这般模样见怪不怪,只拿出圣旨,“那咱家就宣圣旨了。” 范悠然,君匪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幽州之事已过月余,户部侍郎范悠然处理幽州凌汛之事,居功甚伟,擢户部尚书之位,。即日回京赴任,不得有误。” “谢皇上圣恩!”两人又是一拜,方才起身。 君匪拿过圣旨,上下看了一遍,抱怨道:“父皇这也太偏心了,虽然我没有范兄这般劳苦功高,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父皇就一点东西都不给我?” “嘿嘿。”刘安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躬身道,“这是皇上赏给殿下玉佩,是余松先生生前遗作,世间只此一对。传闻佩戴这对玉佩的有情人,能白头到老。” “是吗?”君匪拿起玉佩,这是用上等的和田玉制成的,两块玉佩毫无缝隙的嵌合在一起。上面雕着比翼鸟图案,看上去甚为精美。君匪摩挲着手中玉佩,“白头到老?这个玉佩,本王喜欢。” 范悠然见到君匪这般模样,不由出言道:“君四这是有意中人了?” 君匪笑眯眯的收好玉佩,故作神秘道:“佛曰,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范悠然清凌凌的目光看了她片刻,随即不再多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账本 刘安说了圣旨,又和两人寒暄了一番,方才在小厮的带领下去客房休息。 月明星稀,刚刚经历了一番血战,君匪此时也不忙着回屋歇息,和范悠然慢悠悠的在园中逛着。 君匪将手中的圣旨抛起又接住,来回好几次,才开口道:“这次是我大意了,若不是我打草惊蛇了,也不会出现这么多的漏网之鱼。” “至少咱们破坏了某人的屯兵计划。” 君匪笑笑,却没有多开心,“没有证据,屯兵也只是咱们的主观臆断,到了父皇那里也只能算个缴匪罢了。” 范悠然轻笑出声,未束冠的长发柔顺的及至腰际,自添一抹风流。见君匪不解的望过来,他故作神秘的眨眨眼,“若是范某说,范某这里有证据,君四又待如何?” 君匪见他一脸笃定,微扬眉梢,柔和的月光下,平添了几分风情,“以身相许如何?” 范悠然哑然失笑,终究低估了君匪的脸皮厚度,“走吧,去我房中再说。” 君匪依言跟上。 进了房间,范悠然便去了里间。范悠然的房间给人的感觉和他的人一样,让人舒适。君匪四处打量着,软榻上放着一本半开的书,不是四书五经,却是一本游记。书桌上摊开了一幅画,应该是还未来得及收好。 君匪走过去,细细观赏起来,画上是一个红衣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正在扑蝶,粉扑扑的脸看上去憨态可掬。而在她的身边,蹲着一个青衣公子,嘴脸眉梢都带着笑意,双手却护在女孩的身后。只是,这么一副童趣温暖的画上,却题了一首凄凉哀怨的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有些违和,君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日你被山匪掳去,我事后去了案发现场,在暗格中找到了一把孔明锁,还有一个黑铁匣。”说着,范悠然便将两样物件放在桌上,顺手收起了书桌上摊开的画。 君匪拿起黑铁匣敲敲打打了好一会,才不甘的放下,“这匣中机关设的极为精巧,若是没有钥匙,强行毁坏,恐怕匣中的物件也保不了了。” 范悠然把玩着手中的孔明锁,轻笑道:“蒋阳也不蠢,将钥匙放在了孔明锁中。” 君匪靠着椅子看着范悠然把玩着孔明锁的手,范悠然的手无疑是很漂亮的,干净整齐,修长有力。他的手极有规律的转着手中的孔明锁,只听“叮咚”一声,孔明锁被他轻巧的拆开,钥匙应声而落。 君匪急忙拿起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一动,打开黑铁匣。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本账簿,君匪拿起,看着上面一处处支出,心满意足的笑道:“虽然只有半本,但是足够了。” 翌日清晨,君匪将赵长清唤到房中。将陈二制好的震天雷交于他,“这个震天雷,可根治幽州凌汛,如今,你便是幽州知府了,本王希望你始终这样爱民如子,清正廉洁。” 赵长清跪地接下,声音铿锵有力,“定不负齐王殿下所托!” 君匪扶起赵长清,长嘘一口气。阔别月余,京华,君匪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回京 凌汛过去,赵长清任职幽州知府,濮水的问题被陈及第的法子根治,在幽州百姓的千恩万谢下,君匪一行人踏上了回京之路。 他们一路马不停蹄,除了雀跃的心情,也多了些游子归家的相思。 抵达京华城外,已经是两日后的傍晚,城外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君匪用手遮眼,逆着斜阳眺望:“这是发生什么了?” 范悠然轻笑一声:“怕是听说纨绔王爷从幽州立了大功回来,都来看看变规矩的祸害君四是个何种样子吧。” 陈兆杰笑着接口:“不知是三头六臂还是铁面金刚呢?” 君匪被两人打趣得羞赧,侧头唤一声:“玄羽!” 玄羽在陈及第的马车里,听到君匪的呼唤,掀帘行礼:“王爷。” “亏你还记得我。”君匪无奈地看着垂头听令的玄羽,“再不叫你一声,怕是要坐着陈家马车到陈家去了。” 玄羽脸色微微泛红:“玄羽是王爷的人,从未有过二心。” 君匪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罢了,去,看看前边发生什么了。” “是。”玄羽领命,几个跳跃便飞身出去好远。 君匪望着玄羽的背影,忽有一种我家少年初长成的心情,有些自豪又有些复杂。 “他那样单纯又一腔热血的孩子,本该在幽州平静的好好生活。”君匪看一眼范悠然,“再进一步,就真的是暗潮汹涌的京华了。” “短短在幽州这一段时间,玄羽便从个普通的孩子,变成了身怀武艺的暗卫。”君匪垂眸轻扯马鞍,“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否错了。” 范悠然驱马到君匪身边,侧着面孔说:“这不是你的决定,这是他的选择。他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即便你不留他,得个机会,他也会到京华来。” 君匪不语,望着远处,玄羽正纵身回来,他亮着灿烂的笑容:“王爷,城外的百姓是来接迎大家的,要看看范大人的才智,要看看陈大哥的良善,还有” “还有什么?”君匪追问。 玄羽挠挠头:“还有纨绔是怎样脱胎换骨的。” 此言一出,陈兆杰闷闷地笑起来。 君匪气恼地敲一下玄羽的脑袋,转身垮着脸对范悠然说:“范兄,兆杰兄取笑我。” 范悠然笑容更甚:“兆杰是在褒奖君四脱胎换骨呢。好了,天色不早,我们赶快进城吧。” 告别陈兆杰,君匪与范悠然一路快马加鞭进入皇城,去向容帝复命。因着天色已晚,范悠然与刘安告罪一声,便只身返回,君匪一人向南熏宫走去。 天色早暗,南熏宫内灯火通明,几群侍女来来往往,容帝伏在案前专心写着什么,君匪远远望着他,觉得几月不见,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儿臣拜见父皇,儿臣结束幽州之行,特前来复命。”君匪跪下来,恭谨请安。 容帝抬起头,仔细打量君匪一番,露出些笑容:“老四回来啦,出去一趟真的成长不少。你在幽州做的事情朕都听说了,这趟差事办得好。” 君匪仍垂着头道:“可惜没能将山匪一网打尽,儿子还是有负父皇重托了。” 容帝起身,亲自将君匪扶起来,那锐利的眼睛里,半分笑意也没有:“以山匪之名私自屯兵,看朕老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等不及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丽妃 “父皇。”君匪一震,连忙辩白,“不管旁人如何,儿子可万万没动这样的心思。” “是嘛。”容帝似笑非笑地应一声,拂袖又坐回去,“可听说你大哥的事情了?” “儿臣听说了。”君匪露出些悲痛的神情,“听说大哥一人孤零零地在除夕夜于皇陵病逝了。儿子当时有要事在身,不能赶回来为大哥守陵,心里很是难过。” 容帝顿笔抬起头,神色看上去并不十分悲痛:“朕还不知,你们兄弟感情竟如此深厚,朕处置吕德是为了皇家威严,至于老大,也不过是个觊觎皇位的逆贼罢了。” 逆贼罢了。君匪垂头不语,将情绪掩藏好。 “圣上。”刘安这时躬身进来,“丽妃娘娘求见,说是为您亲手熬了莲鲤羹。” “哦?”容帝听闻,眉眼都展开,他高兴极了:“快传进来。” 他随后笑着转向君匪:“丽妃是你去幽州时,朕新纳的妃子。” 宫门打开,君匪看见一个穿着水粉色宫装,纤瘦婀娜的姑娘款款走进来,她路过君匪,便红了面孔,如蚊蝇般小声地说:“参见四王爷。” 因着丽妃位份不高,君匪无需行大礼,她愣怔一下:“丽妃娘娘。” 丽妃刚刚走近容帝,便被容帝揽进怀里,丽妃柔顺地由着他,只是面色通红,将头埋得低低的。 “皇上,丽娘为您送莲鲤羹来了。”丽妃将面孔埋在容帝怀里,小声说。 容帝看一眼怀中美人,又看一眼君匪。君匪知情知趣:“若无其他要事,儿臣便告退了。” 君匪看一眼容光焕发的容帝,转身退了出去。 君匪边走边疑惑地点着脑袋,容帝将过一旬,却又从新纳了个看上去比君匪还小的宠妃,无怪乎容帝荒淫,只因为那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丽妃跟多年前早逝的皇后娘娘实在是太像了。 君匪回府,马不停蹄赶去幽居,白樱守在幽居门口躬身道:“王爷,谢先生一直在等您。” 君匪微微一笑,把外袍递给白樱,向屋里走去。 掀开棉帘,屋内甚是和暖,饶是开了春,谢先生也还是那样畏寒。君匪心中酸涩,这样的谢先生,为她谋划,为她守着京华,真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报答他。 “殿下舟车劳顿,累了吧。”谢染眉目温柔,推过一杯热茶。 君匪接过茶,抿一口:“君四身边都是小事,先生拖着病还要在京华诸多事情里周旋才真的辛苦。” 谢染抬眼一笑:“只要殿下还在谢染身边,谢染便不觉得苦,也定不会叫殿下失望。” 君匪心中一暖,无论她何时归来,总有人为她留灯一盏,她累了总有靠山。 “先生,我刚刚面见容帝看到了一个人。”君匪望着谢染,“不知先生可知道这件事情。” “什么人?” 君匪喝一口茶:“那是容帝新纳的妃子,好像是叫丽妃。长得几乎跟传闻中的皇后一模一样。我在宫中见过云德皇后的画像,听说那是容帝年轻时真心爱过的人,曾为她不纳后宫。可惜云德皇后早逝,也未留下一子半女,但是至今皇后之位,还是为她空悬的。” 谢染续上杯茶:“丽妃不仅长得像云德皇后,还有一手好厨艺,最擅长做的一道便是莲鲤羹。当年云德皇后常为容帝做,还声声说过‘同碗作莲鲤,深情两不移’。一晃到如今也是过眼云烟罢了。” 君匪多了些笑意:“果然是先生安排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意难平 谢染微微一笑:“殿下要救觏夷殿里那位公子,谢染当然会尽心尽力。” 君匪喜出望外地拱拱手:“那便多谢先生了。” “再说说朝堂上,蔡云已死,祈王的事情我也已经做好,这个争嫡失败的废人,再也不会出现了。”谢染喝一口茶,“只是吕德为此事下狱,还需要殿下去狱中安抚他,收归他的心,想办法让他官复原职为我所用。” “吕德?刑部尚书吕德?”君匪疑惑地问,“这个人两面三刀,飘摇不定,对外做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背后却替不少人做过肮脏的事,这样的人早该下大狱了,先生因何要救他出来。” 谢染看着茶杯上氤氲的雾气,淡淡开口:“殿下记住了,朝堂上的争斗并不如何黑白分明,只有能用不能用,好用不好用之分。如今刑部尚书之位空悬着,明王恭王一定会拼命争抢,我们还没有跟他们争斗的本钱,只能暂用吕德了。” 君匪不语,半晌缓缓皱起眉头:“朝堂真让人恶心。” 谢染挑挑眉毛:“看来殿下的幽州之行,收获颇丰。” “先生,在幽州的惨像你未见过,百姓的苦楚君四感同身受,在幽州过年时,君四有了个愿望,愿百姓安康,游子归家。” 谢染的眼神忽变得比西北的风雪更寒冷,他早就知道幽州的惨像,只是君匪需要这场大难立威,他便由着这件事发生了。在他看来这并没有错,人本来就是一群相互倾轧的东西,他可怜苍生,但他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日日放血,在西北拖着病弱的身子苟延残喘时,谁又可怜过他。他本也是苍生的一部分,利用便利用了,有何不可。 “先生?”君匪见谢染并不作声,轻轻唤他。 谢染回过神来,他叹口气:“殿下可还记得我们的道吗?” “记得。”君匪垂头望着漂浮无依的茶叶,“复国,然后毁了大楚,不择手段。” “殿下还记得便好。”谢染闭上眼睛,“殿下明日便去牢里看看吕德吧。” 君匪苍白着脸应声:“君四知道了。” 初春的天气,阳光和暖,君匪出门已经不再披着大氅拿着暖炉,可是到了大理寺的监牢,君匪还是忍不住打个寒颤。 趴在桌上打盹的狱卒被惊动,他反身朦胧间看到个衣着华贵的人。君匪掏出象征王爷身份的令牌,狱卒瞬间睁大眼睛,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小的参见四王爷。” 君匪垂眸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小狱卒,轻轻笑起来:“怕什么,这样的天气,睡便睡了,王爷我权当不知道便是。” “不知王爷只身来此所为何事。”狱卒哆哆嗦嗦问向传说中的纨绔王爷。 “还能做什么。”君匪坐下来,“一大早本王不去烟罗巷寻欢,不听青衣馆的小曲自然不是来查岗的。” “王爷是来”狱卒放大胆子抬起头,眼中有几分了然的神色。 君匪含笑抚掌:“既然明白了,便带我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面见吕德 天字号的大牢阴冷寒凉,巴掌大的老鼠顺着君匪的脚边窜过去,君匪抬眼看着那个穿着单薄的囚服在牢房一角瑟瑟发抖的人,谁能想到不久之前,他还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呢。 狱卒殷勤地为君匪打开牢门,在里面的人听到声音,慢慢转过头来。吕德看着来人,一时间竟忘了做出反应。 “你先出去吧。”君匪屏退狱卒。 “是。”狱卒躬着身子退出去。 “王爷。”吕德突然泪眼婆娑,带着哭腔扑了上来。 君匪被吕德肥硕的身子扑了个趔趄,她稳住身子意外地看着脚下满脸泪痕的朝廷命官。 “吕大人。”君匪汗从脑门上滴下来,“您先坐下,咱有话好说。” 吕德松开抱着君匪的手,却仍匍匐在君匪脚下:“王爷,臣不敢说冤枉,臣曾是祈王的旧臣又是负责祈王责罚的刑部尚书,于情于理祈王病逝小臣都难逃其咎。可是臣上有老下有小,总是希望能谋个出路,四王爷能否救救小臣。” 君匪踱到吕德的草榻旁,也未过多讲究,随意坐下来:“吕大人素日与明王交好,怎么,二哥不救你么?” “明王”吕德表情阴沉一下,哭丧着脸说,“明王殿下恐怕早已把臣当成弃子,另谋良人去跟恭王争刑部尚书了。” 君匪笑而不语,静静地看着吕德,不知在思索什么。 吕德被君匪盯得发慌,他跪爬到君匪脚下:“王爷,恳请王爷救救小臣。小臣愿为王爷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君匪笑出声:“知道二哥为什么宁可将你废了,重新物色人手争夺刑部尚书,也不救你出去么?吕大人这易主许愿的本事真让君匪叹为观止。” 吕德停下恳求,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王爷说得是。所以这两天小臣一直在等王爷,只有您能把我救出去了。” 君匪挑挑眉毛,状若漫不经心地哼一声:“嗯?” “王爷新近崭露头角,需要一点势力,身边的贤才难找,小臣料想着不如想办法将小臣救出去用着顺手些。”吕德殷勤地说着,完全没了站在朝堂上刚正不阿的那个样子。 君匪这才开始正视脚下这个人,此人的骨头完全软得令人叹为观止,改换门庭丝毫没有愧悔负担,就别提以死殉节了。可是此人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真是一把好手,京华城内少有人能看到的君匪的真面目,却叫此人一眼看透了。难怪这样来回换边他还依然能仕途顺利,做到刑部尚书。 倒是小看吕德了。 “吕大人真知灼见,让本王着实惶恐。”君匪危险地眯起眼睛。 吕德嘴唇发白,他不停地向君匪叩首:“王爷,王爷,小臣知道分寸,不会乱讲,臣会好好做事,只要臣还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好些事都不用脏了王爷的手。” 君匪站起来,大跨步走出去,行至门口,她深深回视一眼,半晌开口:“国宴事忙,你且等着。” 说罢,君匪唤来狱卒,锁好牢门,疾步走出去,身后回荡着吕德感恩戴德的叫喊:“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燕臣来访 次日一早,君匪唤侍音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准备上朝,马上就是燕国使臣年后来访的日子,依着惯例,今日上朝礼部会呈上国宴流程,两国互换礼物以示国威。年年的情况大同小异,因而君匪低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听着礼部的发言,打着呵欠。 容帝在上首缓缓敲着龙椅,将礼部的章程全部听完,他托着下巴沉声开口:“今年北燕国出使还有一件事,朕收到北燕国的来信,今年他们将会派成年的皇子和公主作为使臣,公主留下嫁给朕的儿子,以示秦晋之好。” 大臣们一时议论纷纷。 娶了北燕的公主,就等于取了北燕的势力,的确有利于皇子们在京华扎根,但是,公主只能作正妻,半分委屈都受不得,若这个皇子即位,公主就会顺理成章地坐上皇后的位置,而大楚不允许有异族皇后,所以,娶了北燕公主,就相当于自绝了成皇之路。 君匪来了精神,她抬头打量起身边的几个皇子。 成年封王的皇子都在她的身旁,明王恭王都早已娶妻,此刻悠闲地站在原地,事不关己。剩下适龄的就是她跟闲王了,君匪瞟一眼闲王又瞅一眼自己,君匪是君然的哥哥,这差事八成要摊到她头上。 恭王清清嗓子,忽然越众而出:“父皇,看来今年不仅要让礼部筹办盛典,还要选出个特使招待来宾了。老四幽州一趟做得甚好,儿臣觉得不妨让他来。” 君匪站出去,像没骨头似的跪下来:“父皇,儿子一直纨绔,怕怠慢了公主,这一趟您还是另谋良人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接了特使这差事的皇子,便要被容帝指婚,恭王还耿耿于幽州之仇,想把差事安在君匪头上,左右君匪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容帝没有说话,他若有所思望着君匪,让君匪倍感头痛。 “父皇。”闲王跨出一步,“四哥刚刚从幽州归来,舟车劳顿,身子疲乏,不如让儿臣接待公主皇子。一来,让儿臣替父皇分忧,二来,有朋自远方来,儿子也愿替父皇一展国威。” “儿臣也是这样想的,不如就把这差事给六弟吧。”君匪连忙接口。 “你啊。”容帝无奈地望着君匪,“倒是会躲差事。” 君匪一笑,并不出声。 “那这差事”容帝拉长尾音,像是在做最后决断。 “圣上,臣有话讲。”清凌凌的嗓音一出,君匪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讲话。 新近升了户部尚书的范悠然站出来:“臣觉得,这差事应当交给四王爷。一来,闲王殿下初初入京不若四王爷识得风土人情,二来,大楚一向重礼,四王爷还未娶妻,越齐王而取闲王也于理不合。” 容帝细细审视着范悠然,像是在权衡他的话,君匪讶异着悄悄回视范悠然一眼,正对上他带着笑意的双眼。 君匪信任范悠然,他曾救她于水火,他有舒朗的大气魄。 君匪收束神情,深深吸了口气:“父皇,儿臣觉得范大人说得有理,这差事还是儿臣来办吧。” “父皇”闲王还想说什么。 容帝突然将刘安的拂尘扔下去,正打在君匪的脑袋上。 “哎哟。”君匪像是很痛似的叫了一声。 容帝啼笑皆非地站起身子,意味深长地看君匪一眼,转身离去:“你啊,你啊。” 刘安站到前面,尖着嗓子喊:“退朝!” 特使的差事就这样落到君匪头上,下朝人缓缓散去,君匪顾不得旁的,她赶快奔向范悠然。 “阿然此举何意?”君匪不解地问。 范悠然驻足,看着初生的朝阳:“有血有肉,有礼有节,你不是只为皇权的冷血之人。”范悠然转身望了君匪一眼,“君四,我愿选择你,你愿随我来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欢喜冤家 回到幽居,君匪掀起棉帘,谢先生正背对着她,阅读着一封不知名的来信。 “先生。”君匪在门口轻唤谢染一声。 谢染收起来信,转身看见君匪,微微一笑:“殿下回来了。” “先生在看什么?”君匪走到桌前,看到桌上有一副残棋。 “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情报罢了。”谢染坐过来,“殿下可解得开这残局?我解了一日也未想明白。” 君匪蹙着眉头看一看:“先生高才,我从来都是胜不了先生,先生都解不开的棋局,那君四就更解不开了。” 谢染垂眸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拢:“今日上朝,殿下可是接了特使的差事?” 君匪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谢染微微敛眉:“特使的差事可以接,公主却万万不能娶,这件事请,殿下可省的?” “先生放心,以祸害君四的纨绔样子,大概哪家的姑娘都不敢接近吧?”君匪洒然一笑,“我来陪先生手谈一局。” “王爷。”侍音掀开帘子跑进来。 “什么事?” “萧让萧公子跑到府上来了,现在坐在大厅里,说从今日起,就住在四王府与王爷同寝同卧,形影不离。” “哦?”君匪顿了顿,失笑起来,“这家伙又在闹腾什么。” 君匪站起身子:“那么先生,君匪先暂时失陪了。” 谢染恭谨的致礼:“无妨,恭送王爷。” 君匪离开幽居,没走多远,便看见萧让躲在她的花园里,他滑稽地蜷着自己高大的身子,缩头缩脑躲在树后头,盯着王府门口。 君匪默不作声走到萧让身后,弯身背手,顺着萧让的视线望出去,除了偶尔来往的行人,她什么也没看到。 “在看什么呢?”君匪突然开口。 萧让听到声音,忍不住抖了三抖,他一个滚翻转过身子,见是君匪,一张惊恐万状的脸,才缓缓放松下来。 君匪狐疑地审视萧让,不知他又在闹腾什么。 萧让抖抖嘴角,然后亮出他那招牌似的大白牙:“君四,幽州一去月余,我真是想死你了。” 君匪一脚把像大狗一样扑上来的萧让蹬开,抖抖一身鸡皮疙瘩:“你萧祸害向来是个无事不登门的主,我离开京华时,送别的队伍里可未见你,此时再说想念我,晚了吧?” “怎么能说晚了。”萧让憨实地挠挠头,“兄弟我也有心去送你,只不过那天喝花酒实在睡过了头。” 君匪白他一眼,转身朝府外走,却被萧让拉住:“兄弟,我今天上门看你,咱们不喝几杯叙叙旧情?” 这样文绉绉的话真不适合五大三粗的萧让来说,君匪还未如何,身后的侍音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今日到底在发什么疯。”君匪一只手搭着萧让的肩膀,一只手一本正经地抚着萧让的额头,“嗯,烫得要着火了,侍音,去找白樱拿点治疯狗的药来。” 侍音在后边笑得前仰后合,萧让憋得大脸通红,却是一副有求于人不能发作的委屈样。 君匪疑惑地问:“萧让,你今日究竟怎么了?” 萧让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没说出口。 “王爷。”侍音俏生生地接口,“侍音昨日与白樱姐姐出门,倒曾遇见萧公子。只是” “只是什么?”君匪追问。 侍音偷看萧让一眼,见他还是那副摇头丧气的模样,笑着说:“只是侍音看到的,是萧公子被个一身劲装的姑娘,煞着脸,一脚踹出烟罗巷。” “萧让你这是招惹了哪家勇猛的姑娘。”君匪很想同情萧让,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萧让垂着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就要从我家老爷子说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萧让入府 君匪把萧让请到屋里,侍音上了干果,还有白樱自己酿的女儿红。 萧让毫不客气饮了一大杯,叹口气说:“君四,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武艺过人,性子爽朗,曾去红山剿匪,你可记得?” “自然忘不了。”君匪小酌一口,“萧老爷子那时中了埋伏,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是武林中人有侠气,帮老爷子渡过难关,后来老爷子得胜还与武林的领头人拜了把子,一时间也成了大楚的佳话。” “还有你不知道的呢。”萧让头疼地揉揉脑袋,“那时我刚出世,那家夫人也有了身孕,我家老爷子当即写了聘书,若是那夫人生了女娃,未来就要做我夫人。” 君匪笑出声来:“这回可是江湖侠女找上门来了?” 萧让呷一口酒:“真是要命。她叫陈长歌,十几天前带着聘书上门,说是父母双亡了,不得已投奔我们,老爷子二话不说,就把她接进家门当儿媳妇看待,顺便开始张罗着筹备婚宴。” “自小在江湖闯荡,养成了那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昨日去烟罗巷寻欢,美人还没上桌,就被那厮一脚踢出来了。” 君匪彻底绷不住,笑得差点翻了桌子:“你萧让五大三粗,竟还怕个小丫头。” “寻常的倒也罢了,那丫头身上带着武林绝学,没十个来回,我还真打不过她。”萧让摸着鼻子怂怂巴巴。 “既然打不过,不如就从了吧。”君匪与萧让碰个杯子,笑着说。 “那可不行,潇洒日子我可还没过够,今早上鸡还没叫,我就跑出来了,这几天,我先住在你这里,那丫头看看我没有娶她的心思,定就打道回府了。”萧让一个健步跑到君匪的榻上,“同寝同食,同坐同卧,好兄弟。” 君匪被萧让弄得哭笑不得:“罢了,你愿住在这里便住,只是不要睡我的床。侍音,给萧公子收拾客房。” 萧让立即起身,亮着一口白牙:“那就谢谢君四啦。” 因着应了范悠然的约,君匪拜了帖,登范府喝酒,也算祝贺范悠然升官之喜。萧让上蹿下跳地要喝范悠然酿的酒,君匪无奈,带着萧让同去。 由侍从引着君匪跟萧让安静地沿着幽径前往范悠然的院子,范家清贵,势大而优雅,虽是一大家子人,却都有相互独立的院子,互不干扰,清幽而雅致。 松柏构成的小径,苍劲沉着,君匪走在其中不自觉便敛了性子,内心觉得无比平和。萧让一路不住向侍从询东询西,那侍从一直微笑着不卑不亢地应答,言谈举止竟比君匪认识的一些闲散权贵还要优雅。不愧是四大家族之首的范家。 转过一个弯,范悠然的院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侍从告罪一声退下,由着二人自己行进。君匪走了几步,将那院子尽收眼底,漂亮的木质房子简朴沉稳,一条通向那里的鹅卵石小径,周围都是雪白的细沙,最惹人瞩目的是一棵繁茂的樱树,遮天蔽日似的开满了细碎的小花,像那人的眼神,粉红的色彩清澈而温柔,细密而优雅。 那人就在樱树下布了桌,微微笑着,长身静立。落花无声,拂过那人火红的衣袍,美而静谧。 君匪一时痴了,定在原地,简直连呼吸都忘记。 萧让在身后倒吸口凉气:“我要穿身红衣服站在那里,烟罗巷的姑娘怕是不要钱也要投怀送抱了。待会过去,我定要向范兄借院子用用。” 君匪愣了一瞬,脑袋里不自觉冒出了萧让耸着膀子站在那里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叹气,这个呆子,一句话下去,什么气氛也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范悠然 “君四,萧兄。”范悠然微笑着致礼。 “阿然。”君匪没有客气,拂袖便坐下来。桌上已经摆好三盅美酒,靠近君匪的那杯落了花瓣,君匪将它一饮而尽。 她将花瓣叼在嘴上,歪着脑袋看着范悠然:“阿然今日的酒,甚好。” 仿佛一杯酒就三分醉,君匪迷离着眼,倒有几分娇憨模样。 范悠然垂眸看着她不言不语,只是嘴角的笑意渐深。 萧让挠着头,看着两人不明不白的互动。 “噗嗤。”木屋后头突然传来压抑的笑声,萧让眯着眼睛,顿时警惕起来:“何人?” 杀气腾腾的询问,显然惊到了屋后的人,那人顿了顿,才快步走出来:“这么凶做什么,我不过是来找哥哥的。” 粉嫩的衣裳,一张小脸嘟着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却让人觉得人比花娇。 “这樱树,成精了”萧让眼睛溜圆,盯着那姑娘。 那姑娘不理不睬,径直跑过去,抓着范悠然的袖子:“哥。” 范悠然大手拂过那姑娘小小的脑袋,笑容宠溺而无奈,他向二人解释:“舍妹,范悠幽。” 范悠幽挣开范悠然的手,胳膊撑着脑袋趴在桌上,与范悠然如出一辙的清澈眼睛,笑意盈盈地盯着君匪:“你就是四王爷吗?” “范小姐,在下正是。”君匪回礼。 “叫我悠幽就好啦。”范悠幽站起身子,“四王爷真俊朗,怪不得哥哥时常提起你。” 君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你跟哥哥很配。”范悠幽看一眼范悠然,又望一眼君匪,自己傻笑个不停。 “疯丫头。”范悠然半开玩笑地敲了下范悠幽的脑袋,“说什么鬼话。” “真的真的。”范悠幽的嘴巴要咧到耳朵根,“尤其是在这樱花树下。” 范悠然忍无可忍,他揪着范悠幽的领子把她提到一旁:“不要被这丫头无害的样子骗了,她脑袋里净是奇奇怪怪的想法。” 范悠幽不屈不挠地挣扎:“我只不过觉得两个俊朗的男人更相配罢了,哥你是少见多怪!” 萧让被范悠幽说的话惊得张大嘴巴。 君匪倒是也有几分同意范悠幽的话,她饶有兴味地笑看着这兄妹二人亲密的互动,看上去那样幸福。 “好了,阿然。我们还是喝酒吧。”君匪出声解围。 “哥。”范悠幽一下子睁大眼睛,“他叫你阿然吗?” 范悠幽捂着鼻子,一副要晕过去的傻样子:“我要受不了了。” 萧让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受不了了?” 范悠幽白他一眼:“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来。”范悠幽扯着萧让的袖子,一溜烟跑远。 “阿然,令妹这是怎么了?”君匪失笑问。 “她总是这个样子。”范悠然望着妹妹跑远的方向,脸上难得带点红色,像是害羞了。 君匪自倒一杯酒,喝下去:“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真好。” “独饮无趣。”范悠然坐下来,笑望着樱花树下已经自酌三杯的君匪,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君四,干杯。” “干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心愿 酒过三巡,杯换五盏。 君匪掂着酒杯,静静地看落花栖身在雪白的细沙上。那粉白交融一处的场景,细弱又决绝,温柔又惨烈。 君匪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范悠然,都说物随其主,这棵巨大的樱树就像是范悠然的剖白,无害而舒朗的外表下,总藏着一点樱花落下枝头的不悔和生而张扬的激烈。他不像真正的文人雅士避俗不及,又不像君匪这种滚滚红尘里的人,为了荣华富贵,或扛着雪恨。他清风霁月,却不拒绝手段,人深沉又明朗,身上有光也不拒绝影子。她看不透他是什么人,但他总有莫名的吸引力。 她转眼,又想起了幽居中的那些竹子,看着清幽雅致,心却是空的。里面藏着数不清的刻骨仇恨。 君匪欣赏樱树,但也要同竹子相依为命,她是竹下一根野草,脚下生着根,身上也沾了竹子的气,逃不开,走不掉。或许她也不曾想过要逃,她和竹子的心明明是一样的。 君匪失笑,原来她不仅看不透范悠然,也看不透她自己了。 “在想什么?” 君匪回过神,发现范悠然正望着她。 君匪垂眸轻抚身上的落花:“明日便是北燕来使的日子,今日君四来见阿然,也不单单是为了喝酒的。” 范悠然将酒杯抵在唇下,眼中划过一丝情绪,并不言语。 君匪抬起头,仔细凝望着范悠然的双眼:“阿然,为何叫我接这特使的差事?” 清风渐起,纷纷扬扬的樱花坠落,迷了吃酒人的眼,模糊了出口的声音。如梦似幻的场景里,范悠然站起身子,颀长的身形如谪仙般迎光而立。 “四十几年前的狄国,十几年前的琼国。哪一个不是百姓的乐土,却因为小而不善举兵,一个一个被南楚吞并了。这不是南楚的错,只是当今圣上,是个穷兵黩武的帝王。”范悠然昂头将杯酒饮下去,“流离失所,徭役过重,圣上的志在拓土,却完全忽略了治下,官贪民败。范某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世间,我曾面对过,逃避过,怎奈心中的疼痛更甚。” “大楚需要仁君?”君匪斟酌着,将话说出口,“借着北燕的势力崛起,阿然希望,我去夺嫡?” 范悠然俯下身子,凑近君匪,距离短得几乎呼吸相闻:“范某只愿灭国的惨剧不要再发生了。” 他眼中忽然划过一丝疼痛,还有一点怒火,君匪一眨眼,范悠然那沉静的眼神里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君匪眼神忽闪一下,垂下眸去。 范悠然站起身子:“君四,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可以等你。” 不知从何时,范悠然怀了选择君匪的心思,君匪捏着杯子,她有谢先生,有跟范悠然完全不同的道,她要灭楚,她要复国,绝做不成大楚的帝王,她的心思翻滚,只得猛喝一口酒压下去。 “君四!”萧让亮着一口白牙从远处跑来,“好容易摆脱了那丫头,酒都叫你们喝光啦。” 萧让一把拍在范悠然肩头,饶是范悠然,也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对着范悠然毫无城府地憨实一笑:“范兄,这一口就让我喝了吧。” 范悠然意外地望萧让一眼,随即微微笑起来:“萧兄,请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陈长歌 从范府回来,君匪总有些心不在焉,萧让贪杯喝多了酒,非要在院子里舞剑,君匪怕萧让闹出什么事情,只好一边发呆,一边坐在一旁看着他。侍音递上解酒的茶,君匪斟一杯运足力气掷向萧让,萧让回旋身子,一个漂亮的转身将杯子接住,他爽朗地朝君匪一笑,将茶喝掉,顺便将杯子又掷回来。 那杯子悠悠转个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落到原来的位置,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君匪也喝了一杯茶,她微笑着望向娇若游龙的萧让,在一起胡混了两年,他们最明白彼此这个祸害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萧让!萧让!”一个怒目圆睁的姑娘忽然一个健步跑到院子中来,因着院子离大门不远,那姑娘轻易将侍卫甩脱,侍卫们狼狈地跟在后头。 “陈长歌!”刚刚还意气风发的萧让,忽然倒提着剑,怂巴巴地窜到君匪后头。 君匪朝后边空无一人的树丛摆了摆手,直起脊背,挡住身后的萧让,轻轻地笑起来。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这就是陈长歌,她一身火红的束身衣裳,精神果断,小鹿般的杏眼上偏生长了一双英挺的剑眉,使得她看起来英气十足而又生气勃发。 陈长歌叉着纤腰,身子微微前倾,一双着了火的眼睛四处搜寻,最后定在君匪身上。 “喂,你!”陈长歌指着君匪,“可知道萧让是不是在这里?” 君匪没有站起来,她拿出纨绔君四常有的架势,轻轻调笑:“姑娘擅闯王府,还要用这种语气跟本王讲话吗?” 陈长歌的火气登时降了三成,她显然是凭着一时意气闯进来的,乍一遇上王爷,还是有些气短。 君匪失笑道:“姑娘真是美貌,这脾气也像小辣椒一般烫口,王爷我当真喜欢得紧呐。” 陈长歌又吓得倒退一步,脸上摆出凶悍的表情也有些走样,看她一时青一时白的脸色,不知是不是在脑袋中已经上演了一大堆“风流王爷爱上我”的戏码。 君匪觉得有趣极了,她刚打算继续张口,腰间的软肉却被一只黝黑的大手狠狠掐了一把。“嘶”君匪疼得倒吸口凉气,却还要努力保持着笑容,落到陈长歌眼里,成了风流王爷似笑非笑地抽抽嘴角,陈长歌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君四,你别吓坏了她。”萧让低声说。 君匪无奈地向桌子下头瞟一眼,这个大块头为了躲着那个小姑娘,把自己大半个身子塞在桌子下边,剩下一点由君匪挡着,简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君匪不着痕迹地揉揉腰,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个萧祸害,哪里是打不过那丫头,分明是舍不得吧。” 萧让在桌子下边露出被识破的表情,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在桌子下边嘿嘿一笑。 君匪忽听见一声长嘶,一道影子从她的眼角窜过去,一匹马兴奋地立在陈长歌前边,愉快地刨着蹄子。君匪定睛一看,竟是在马棚里的流火跑出来了。 白樱飞快的跑来向君匪告罪:“王爷,流火突然挣开缰绳跑到前院来了。” “是你呀。”陈长歌笑眯眯地轻抚流火的毛发,惊喜地开口:“没想到,你是王爷的马。” 流火桀骜,向来都是一匹高冷的马,除了君匪,很少有人能让它如此驯服地垂着头,任由别人抚摸毛发。萧让更是讨了无数次也没有成功,此刻他都忘了藏,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未来的小媳妇,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流火这般驯服。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长歌身上,陈长歌开心地摸着流火,一边说:“我刚来投奔萧让的时候,途经阴山迷了路,我沿着山路转了很久,都找不到出路。” “那你吃什么?”萧让伸出头去问。 陈长歌白了萧让一眼:“我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流浪惯了,打猎生火我时常做,不像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萧让摸摸鼻子,讪讪地笑着缩回头去。 “那时候我在山上救了它。”陈长歌转向君匪,“它叫流火是吗?那时候它的肚子上有个长长的口子,因为失血过多不能奔跑,在树边气喘吁吁动弹不得。我为它包扎了伤口,它竟有灵性地知恩图报,将我从阴山里带了出去。” 君匪站起身子,轻轻抚抚流火:“它真的是一匹好马。” “王爷,我能求您件事吗?”陈长歌抬起头,眼神期待地望着君匪,“我可以骑它出去驰骋一番吗?” “随着萧让,叫我君四便好了。”君匪回去坐下,“你救了流火的性命,也救了我们的性命,君四还要谢过长歌姑娘。” “王爷你还是别跟我客气了。”陈长歌叉着腰,撅着嘴巴,“您能少跟萧让鬼混,少去烟罗巷胡闹,我就谢天谢地啦。外边大家传说的全是你们胡闹的英雄事迹,叫我一个姑娘怎么嫁人。” 君匪与萧让对视一眼,随即笑开:“君四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使臣来访 一大早萧让还在赖床,君匪已经衣冠整齐,出门准备。今天是使臣来访的日子,君匪带着侍音,向西出城门迎接。 刚出京华西门,君匪便看到一队人马,人强马壮拱卫着两辆奢华的马车,君匪眯眯眼,扯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清晨城门还未开放,他们便整整齐齐位列城下,这是给君匪这个特使,送下马威来了。 “大楚四皇子君匪,在此恭迎凛王,昌乐公主。”君匪懒洋洋作个揖,丝毫没有来迟了的紧张感。 马车沉默片刻,忽传出一声女子的娇呼,然后那架马车的帘子随即被打开。出来的人完全不在意马车里衣衫半褪的姑娘,长腿一伸施施然向君匪走来。 “齐王殿下可算来了,在下可真是在这城门下头呆了多时了。”春寒还有些料峭,那人却衣衫不整半露着胸膛,他乌发未束,瀑布似的披散在身后,细长的狐狸眼下边有一颗妖娆的泪痣,薄薄的樱色嘴唇勾着点笑意,看上去傲慢又懒散。他踱步到君匪跟前,高大的身材和低沉的声线让人分辨出他是个男人,至于面孔,真是美得雌雄莫辨。 “阁下看来就是凛王了。”君匪从容望着这个男人,轻轻笑着。 “正是。”那人轻浮地前倾着身子,与君匪贴的很近,“我是北燕凛王安洛。” 君匪后撤一步,伸手清浅地抚过安洛的泪痣,挑衅地笑起来:“真是个美人。” 安洛意外地挑挑眉毛,随即笑开:“齐王殿下也一样清秀可人。” 侍音在背后听得直吐舌头,两个不着调的王爷。 君匪眼光一转,看向队伍中另一辆一直安安静静的马车,朗声问:“不知昌乐公主可以现身一见吗?” 她等了一会,马车还是鸦雀无声。 安洛慢悠悠上前一步:“我这个妹妹向来骄傲,此时不出来,不知是怨愤未来的夫婿迟了,还是根本不中意呢?” 他凝神向君匪望去,发现她并无恼意,仍是一派淡然的样子。安洛轻笑一声,顿时兴味盎然起来,他们这场下马威竟然完全没奏效,不知是大楚四王爷的脸皮够厚,还是城府够深,不过一切都比他想象的有趣多了。 君匪从容地掸掸袖子:“凛王言重了,君四只是个接引,能配得上公主的才俊皇子还在后头。” 安洛束了束头发,凝神盯了君匪片刻,忽然咧嘴一笑,懒散地返身又回到车里:“既是如此,那接引的事就劳烦四殿下了。” 君匪目送着安洛掀起帘子进了马车,玄羽从后边匆匆上前:“王爷,玄羽查明,昌乐公主已经在昨天乔装进了京华,现在正待在楼外楼饮茶。” “原来马车里是没有人的。”君匪开怀地摸着下巴,“那么第一站,就先去楼外楼看看吧。” 将北燕出访一行人安顿到行宫,君匪热情地截住安洛。 “凛王初来京华,风土人情都不甚了解,不如跟君匪四处转转?”君匪笑容可掬,落在安洛眼里,怎么看都像个小狐狸。 安洛看不出君匪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索性甩手答应着:“一切听从四王爷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楼外楼 京华楼外楼,是大楚最负盛名的酒楼,是容帝钦赐与民同乐的地方。与天子沾边的东西总是令人神往,加之它有一个别出心裁的幕后掌舵人,楼外楼被经营成了一个皇权贵族,文人雅士,三教九流统统汇集的奇特之地。而这点,正是楼外楼最负盛名的原因。 这样奇特的规矩使得楼外楼常年熙熙攘攘,宾客趋之若鹜,也算是京华一等一的好去处。 君匪跟萧让却很少到那里去,那里进进出出每一个人的身份都需要小心,倒不如到脂粉味最足的烟罗巷去,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烦恼皆无。 一进楼外楼,那烟火气十足的声势,便让安洛兴味十足地笑起来。楼外楼分为三层,三层楼上下通透。一楼大堂里是衣着朴素的人在吃吃喝喝,有说书的先生绘声绘色,两楼和三楼是雅座,用珠帘隔着,偶尔也能听见丝竹入耳,音色迷人。 楼上楼下各有高低不同的价码,入口的菜色酒水却都是一等一的美味,所以才形成了楼外楼这种客人络绎不绝又泾渭分明的奇特景象。 楼上的人只要向下望,便能看到人间百态,世态炎凉,君匪指引着安洛坐进三楼的雅间,片刻便有品貌端正的歌女端着琵琶,悠悠而歌。安洛喝着茶,双眼轻佻地在姑娘身上游移,直到歌女的调子走了音,红了脸颊。 君匪将视线移到楼下西北角,那有个清秀白皙,男子打扮的人,兴致勃勃四处看着听着,脖子伸得老长。君匪看着看着便笑起来,这个昌乐公主,那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瞪,扮作男人真的一点也不像。 “四殿下,舍妹还是很漂亮吧?”安洛挑眉笑着慵懒地问。 君匪回神,发现安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歌女揽到怀中去了,她早已派人调查过凛王安洛,此人在北燕就是有名的登徒浪子。 君匪拿出纨绔的做派,轻笑着回话:“美则美矣,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君四看来着实寡淡了些。” “漂亮!”安洛给怀中的姑娘一个响亮的吻,“听说大楚四王爷君匪最爱去那条烟罗巷,只不过总是酒力不济,每每姑娘刚上桌便睡着了。原来在四王爷眼里青楼女子也不够风情万种吗?” 君匪颇为意外地打量安洛一眼,手开始慢慢掏向怀中的银针:“没想到凛王的探子都跑到君四的床笫之间了。” “那么不知是四王爷有难言之隐还是有秘密不可告人?”安洛眼中闪过些诡谲的光芒,而后又笑得稀松平常:“不过,这都是大楚的事情,我管不着。” “凛王有分寸,那便最好不过了。”君匪审视安洛一眼,慢慢又收起杀机。 忽而一阵骚动,打断了两人的机锋,君匪斜依着栏杆,向下望去。眼见着有个醉酒的大汉识破了昌乐公主的伪装,嚣张地抓住公主白皙的腕子,笑得不怀好意。周围有几个人不停地大声帮腔,一时间闹得人人侧目。 楼外楼向来有三不管的规矩,君匪双手环胸,一本正经地看着热闹。 安洛舍下歌女,也跟着凑到君匪身边,恍如事不关己似的张望。 君匪瞥安洛一眼:“凛王殿下,你妹妹被人调戏了。” “哦?”安洛还是笑得懒散,“齐王殿下,同样的,你的客人也是身陷囹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英雄救美 君匪饮一口茶,垂眸向下看去,昌乐公主已经被人挑落了头发,黑发铺散更显得柔弱三分,君匪轻飘飘看了一眼在一楼另一角的玄羽,忽而一笑:“对于不听话的客人,君匪向来这般客气。” 这是在说大楚丝毫不惧北燕了,安洛手扶后脑:“受些教训也好,安然也该学着长些规矩。”他摸摸下巴,接着说,“四王爷,喝茶不如饮酒,听说楼外楼的芙蓉醉远近驰名,不知安洛可否有幸尝尝。” “怎么能不如凛王所愿。”君匪轻轻地笑起来,“来人,上酒。” 旁边的歌女瞪大眼睛,不知道两人为何还能谈笑风生,对相识的弱女子视而不见,她觉得有点冷,皇家的寒凉她有些懂了。 侍从上了酒,两人用雕花精美的翡翠酒杯盛满,琼浆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两人愉悦地对视一眼:“干杯。” “救命!”楼下公主再也坚持不住仪态,尖叫起来。 安洛终于抬抬眼皮,看一眼君匪,君匪微微一笑:“凛王稍安勿躁,英雄马上就到。” “住手!”楼下一声怒喝。君匪饮尽手中的酒,好戏要开场了。 安然花容失色,有泪挂在眼角,看上去楚楚可怜,她不过偷溜出来见个热闹罢了,谁知道碰到流氓无赖,坚持了这么久终于有人英雄救美了。 她向着楼外楼的门口望去,那人逆着光,只能看到他身材高大,正三步并作两步向自己来。 不知来人是何等身份,强拉着自己的那几人突然脸色一变,匆忙逃开。安然继而掉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 “姑娘,你可还好?”温厚低醇的声音敲打在安然的耳旁,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个玄色华服的俊朗公子,刀刻斧削般的侧脸透着刚毅,让安然一下子羞红了脸颊。 “没事我没事。”安然从男人身上爬起来,却又脚下一软,倒了回去。 “姑娘。”男人微微一笑,“姑娘受惊了,大可以再休息一下。”他抚手选了张桌子:“小二,上茶。” 安洛细细瞧瞧楼下的男人,回头意味深长地望着君匪:“这人可是六王爷君然?” “没错。” “四王爷真要将北燕公主拱手相让么?”安洛眼神难得有些冷,可君匪仍淡然。 “君四纨绔,配不上公主。”楼上君匪将手中的杯子一掷,回首笑起来,“凛王殿下,该我们上场了。” “呦呦呦,这是谁?” 君然闻声,抬头望去,君匪从楼梯上慢慢下来,眉眼里带着欢快的揶揄。 “能是谁,郎才女貌,英雄救美,天生一对嘛。”安洛仍是慵懒到骨子里,他眼睛半眯着,眼角下的泪痣更显得风姿卓越,他跟着君匪后边附和,两人默契得倒像是交往几年的狐朋狗友。 “四哥。”君然安顿好公主,朗月般笑着行礼,“四哥也在这里。” 君然把目光锁定君匪后边的安洛:“不知这位是” 公主偷偷扯住君然的衣角,明明骄矜的性子现在却温驯地红着脸,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轻轻说:“恩公,那是我的哥哥,燕北凛王安洛。” “平日里上蹿下跳无人敢惹的小霸王,今日怎么害羞了。”安洛找个桌子随意一坐。 君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原来是凛王殿下,幸会。” 他随即回身看着那个红透脸的姑娘:那姑娘你竟是昌乐公主了。在下闲王君然,是大楚的六皇子。” “原来是六王爷,安然谢过六王爷。”安然起身,乖巧地回礼。 远远地看过去,真是郎情妾意。 “小二,来壶芙蓉醉。”君匪叫了壶酒,递个杯子给安洛,这么一场好戏,当然要坐下来喝着酒好好看看。 他们心照不宣地相视笑起来。 “那个两位爷。”那个愣头愣脑的店小二却挡在他们前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青衣馆 “什么事?” “芙蓉醉是二楼三楼特供的美酒,一楼是不能饮的。” “哪有不能饮的酒。”安洛扔来一颗金珠,“这样够了么?” 小二接住,瞬间变得谄媚无比:“二位稍等,芙蓉醉这就来。” 安洛望着小二匆匆的背影出神一刻,侧身看着君匪:“天下熙熙皆以利驱,天下攘攘皆以利往,这人生在世谁也逃不过一个利字,争家产,争子嗣,争地位,争权力,争夺是这个世道永不停止的事情。可是四王爷看上去,倒像是无欲无求呢。” 君匪专心看着眼中似乎只有彼此的那对男女,漫不经心地接口:“看来公主的夫婿已经选好了,殿下与其试探我,倒不如多与六皇子接触,毕竟。”君匪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过头,“日后,他才是与北燕利益相连的人。” 安洛怔了一刻,才慢慢勾起唇角,京华的一切都有趣极了。 “好了,话不多说。”君匪站起来,“殿下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君匪就告辞了。”算着时辰,萧让大约已经在青衣馆听了几支小曲,就等着她露面了。 君匪转身向外走,没几步却发现安洛跟了上来,她疑惑地看着身后的人,安洛耸肩一笑,一副休想甩掉我的模样,君匪扶着额头刚想说些什么,君然也快步向她走来。 “四哥。”君然唤她,君匪颇意外地挑挑眉毛,他竟心悦诚服唤她四哥,明明狩猎时,这个弟弟还对她敌意十足。她这个来路不明的皇子向来不被兄弟承认,何况她刚刚抢了他特使的差事。恭王明王平日更是连多看她一眼都难受。 “四哥慢走。上次狩猎时君然曾说过请四哥过府尝尝我带回来的郎酒,可惜因为事务繁忙始终不得空,今日刚巧遇到,不如就由四哥挑个地方,我们一同坐坐可好?”君然郎月般笑着。 后边昌乐公主也亦步亦趋跟上来,一时间所有人都等着君匪的回答。 君匪索性抚掌洒然一笑:“本王可不是吃素的王爷,烟罗巷青衣馆可去得?” 君然思索一下,笑着回答:“都依四哥。” “蓦然间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阳道巧遇潘安,这颗心千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陡起狂澜?” 一出《断桥》正在悠悠地上演,君匪走进青衣馆,萧让就热情地迎上来:“君四,北燕的王爷可糊弄好了?” 君匪似笑非笑瞥向身后。 安洛紧跟着进来,他轻笑着说:“北燕王爷最爱酒色,的确好糊弄得紧。” “这是?”萧让挠挠头,莫非是君匪的新朋友。 君匪忍着笑意侧侧身子:“萧让,这是凛王安洛。” 萧让一听窘迫得只顾露出一口白牙干笑:“凛王殿下好。” “萧大哥。”君然随后进来,“好久不见。” “六王爷。”萧让憨实地笑着:“我们狩猎才刚刚见过啊。” 君匪忍俊不禁看着颇为尴尬的君然,昌乐公主从他身后跳出来,气鼓鼓地为君然出头:“哪里来的呆子。” 君匪适时解围:“公主,这是君四的好友萧让,萧让,这是北燕昌乐公主。” “哼。”安然谁也不理大摇大摆选了张桌子坐下听曲。 “她总是这样骄纵的脾气。”安洛轻笑一声扫过两位王爷,君匪不动声色,君然却露出了宽厚的笑容。 “公主这是真性情,君然觉得甚好。” 不大不小的声线刚好落到安然的耳朵里,羞得她耳朵都染上霞色,唇角抑制不住扬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好戏 安洛意味深长望一眼君然,随即转身:“六王爷若是真心喜欢舍妹,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侍女送上青衣馆特制的熏香,四人落座,听着台上正唱到许仙与白娘子结为夫妻,各种浓情蜜意的调子。安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带着满满的憧憬跟歆羡。君匪摇摇头,也把目光转向戏台。 白娘子优雅地展个身段,媚眼风情万种,白衣又清冷高贵,那戏子一开腔,就把白蛇仙子的灵气展现得淋漓尽致。君匪顿时也目不转睛起来,她喃喃着抓住萧让的袖子,倒像是失了神:“萧让,这个白娘子我为何从未见过?” 萧让将颗花生抛进嘴里,含混着说:“这是青衣馆的老板娘,今日本是名角怜香的场,票一早都卖光了,可今日怜香病了,开不了嗓,众人是花大价钱来捧角儿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娘就自己上场了。” “怎么。”萧让拍一把君匪,“看上了?” 君匪顺势笑着说:“只是觉得她的戏比怜香的更好,我看过那么多场,她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切,再好看也不过是个戏子罢了,父皇曾说过,本公主一舞倾城。”安然高傲地说。 “那你会唱这一段吗?”萧让憨厚地问。 “我哼。”安然刚要继续说,却被君然的眼神止住,他温柔地望着她,她便偃旗息鼓,怒气全消。 君匪无暇顾及这些,她专注地看着台上的白娘子。 她初初混迹烟罗巷时,曾在青衣馆听过一出仙山灭亡的戏,十足十带着琼国的影子,很多细节,不是身在琼国皇室根本探听不到。 说是巧合,君匪一万个不相信,她觉得,肯定有自己的亲故还活着。 她曾经派出了所有暗卫去查,可始终揭不开青衣馆神秘的面纱。她不死心地常常到这里听戏,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两年了,她终于看到了。 婉转的戏音戛然而止,白娘子仿佛忘了词,与君匪四目相视,她眼中闪过些什么,继而垂眸继续表演。 君匪看着台上的人,那种熟悉的感觉呼之欲出,她却抓不住。 一曲戏罢,白娘子拂袖下了场,转眼,君匪一行人的桌子上就有人送来一壶清茶。 “各位贵人,我们老板娘送各位一壶清茶。”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托着一个精致的紫砂壶轻轻地说。 幽幽的香味飘散出来,似乎与普通的茶没有两样,可是君匪一嗅却几乎要红了眼眶。 “姑娘。”君匪紧紧抓住送茶的小姑娘,“你们老板娘可愿出来见见我么?” 小姑娘被君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知所措,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老板娘从不见客。” 君匪颇为失望地放开手,盯着桌上的茶出神。 “君四这是怎么了?”萧让没心没肺地问。 安洛懒洋洋一摊手:“还能如何,被姑娘勾了魄,正回魂呢。” “一个登徒浪子,一个欲擒故纵,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安然没碰桌上的茶,反倒嫌脏似的推远了些。 君匪的眼睛开始慢慢聚焦到安然身上,好似冷得彻骨。 安然被君匪盯得发毛,她提高声音说:“难道我说错了吗?这烟罗巷里哪有冰清玉洁的人,这里来来往往都是龌龊的事。” “那么公主殿下,又怎么屈尊到这么龌龊的地方来了?”君匪的话变得尖锐,眼神也开始咄咄逼人。 安然环顾左右,却没人替她出头。 安然不由自主站起身子:“那我走便是。”她终究是有点怕了,扭身拂袖而去。 “公主!”君然唤一声,也快速起身,转头又像是对着君匪欲言又止。 安洛看出端倪,轻笑着起身:“舍妹骄纵,在下先追去看看,安洛告辞。”说罢,他迈起淡定的步伐,一步三摇晃,踱步出去。 萧让挠着脑袋,自言自语:“这样追,怕是海枯石烂也追不着吧。” “萧让!萧让!”外边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娇喝。萧让瞬间变了脸色,他匆匆向君匪行个礼:“君四,那个小祖宗又杀上来了,我先撤了,咱们齐王府见啊。告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疑是故人来 君匪目送着萧让匆匆跑出去,一时间君匪身旁就剩了君然一人。 她眼中的冷意还挥之不去,君匪倒一杯青衣馆老板娘送的清茶缓缓地饮,那清隽的味道让君匪品出了太多东西。 “四哥?”君然狐疑地唤她,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君匪垂眸敛住汹涌的情绪,微微笑着:“六弟可是有事情想同我商量吗?” 君然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入京两月有余,即便是旧部仍存,他也还是被架空了,这种失去掌控,力不从心的感觉让君然发狂。君匪归京更久,过了更多被闲置的日子,却怡然自得并且越过越好了。 君然谦逊地为君匪斟满茶水,露出温厚的笑意:“上一次我们一起喝茶,似乎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君匪眯了眯眼睛,她倒差点忘了,君匪跟君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四哥一向待我亲厚,我一直还记得。”君然望着君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不知十年分离,我们可还能亲厚如初?” “血浓于水,我不与六弟亲厚,还能亲近何人?”君匪笑意渐深,“母妃最近身子欠安,多去看看她。” “是。”君然恭顺地说。 台子上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戏,白娘子下台却再没有露面,君匪转开视线,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君然深深吸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神里多了些夺人的光泽。 “四哥。”君然忽然郑重其事地说,“这京华的风云四哥冷眼旁观了两年,够久了。” 君匪转过头来,眸子里是一团幽深的黑暗:“说下去。”她缓缓勾起唇角。 “如今明王恭王势大,四哥不在京中的两月君然简直像是飘荡在这里的一缕幽魂,没人看得见,用得着,即使是父皇也从未召见我。君然觉得自己百无一用。”君然攥起拳头,看上去壮志难酬。 君匪优雅地放下杯:“六弟这是想出头了?” 杯中的热气烟烟袅袅,君然蹙着眉,紧盯着君匪:“四哥这里可有明路?” “我若是有明路,就不会在京华胡混两年了。”君匪不动声色地回答。 君然没有说话,他垂眸像是思索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四哥对皇位有野心否?” 慵懒地倚着椅背,君匪懒懒地笑着摊开手:“六弟瞧我可有明君的样子?做什么,不都是为了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么。” “活下去。”君然掩住眼中的杀意,他抬起头压低了嗓音,“四哥,倘若明王恭王做了皇帝,你我又凭借什么活下去。” 君匪直起身子,意外地挑挑眉:“六弟想要什么?” “唇亡齿寒,四哥知道我想要什么。”君然凑近君匪,意味深长地饮下她递来的热茶,“君然也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不送。”君匪目送君然离开,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她疲惫地瞑着目,安洛的试探,君然的拉拢。这两日得了太多人的瞩目,原来不做闲散王爷这么辛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暗涌 日头尚高,君匪破天荒地离开烟罗巷,她一路招呼着下人,直奔幽居而去。好事的仆人抻着脑袋张望半天,被白樱呵斥回去。幽居向来森森,除了心腹的那几人,即便是王府中的仆役也从未见过谢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 几人经常对外人嚼着舌头,也许深藏幽居的谢先生,其实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呢! 谢染拂去桌上的棋,抬眼便看见君匪匆匆进屋,她略喘着粗气,晶莹的汗水挂在红润的面上,细小的绒毛飞起来,逆着阳光,一下子让谢染卸下心防。 “王爷,做什么这么着急。”谢染眼中染上笑意,取出一块白帕,“擦擦汗,慢慢说吧。” “先生。”君匪一口饮尽眼前的茶,接过谢染的手帕,“今日接待使臣,我遇到了闲王君然,他解了昌乐公主之危,得了公主芳心,又得空与君四讲,他对朝堂有图谋,希望本王助他一臂。” “哦?”谢染手下一顿,“那么殿下是如何想的?” “谁是大楚皇帝与我何干。”君匪眯了眯眼睛,“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灭楚复国罢了。” “那么如何灭楚?”谢染冷眼看过来,带着些恨意。 君匪愣了一愣:“君四一路走来都是听从先生的安排,先生运筹帷幄,君四信你。” 谢染忽而笑开,那清雅的笑容任何人看了心里都要漏一漏:“那便遂了闲王的愿吧。他欠了殿下的情意,日后便要用他的命,他的国来还。” 君匪垂眸喝一口茶,掩住心中万千的情绪:“君四明白。” “还有两日,国宴就要开始了,先生答应君四的事,可还妥当?” “殿下只管做好自己的四王爷,在下是殿下的谋臣,自会为殿下分忧。” 君匪揉揉眉心,咽下嘴里的苦楚:“有劳先生。 月光悠然地爬上枝头,君匪卸下如瀑的黑发一人坐在幽深的大堂上,她没有点灯,也没有伪装,她穿着大红的衣袍,如丝的媚眼斜睨着,她静静地看着外边的月亮,轻轻酌了一杯美酒。 在夜色的铺陈下,她像是傲然的女皇,又像是魅人的女妖。 “沐卿。”她低低地呢喃,“等我。” 觏夷殿,草木深深,像是许久没住人的房子里,传来铁链阵阵轻响。宫人路过都步履匆匆,又在远处窥视窃窃私语,像是里面有什么吃人的鬼魅。 那人黑发白衣,遗世独立,他透过破烂的窗,凝视着外边的月亮,好些年了,他被锁链困着,连这房门都出不去。 沐卿瞥一眼桌子上丝毫未动的残羹冷饭,伸出苍白的手掌,怎么努力都抓不住皎洁的月光。自由离他就是一根铁链的距离,可惜他就是跨不过去。 他不绝望,不自怨自艾,不怨天尤人,沐卿眼中包含深深地冷意,算算日子,也许马上他就可以出去了。 忽然,他轻轻地笑起来,笑容带着三分狂傲三分嗜血,他很想知道,他一朝出去,外边的世界会变得怎么样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有匪君子 番外一 “啪。”一本奏章被从高高在上的龙椅处摔下来,上面的人狰狞着脸,像要吃人似的低喊:“你说顾红衣献祭定王,流光不见了?” “是”来人一身劲装,战战兢兢地跪着。 龙椅上的人怒极竟笑起来:“那叫朕,如何是好。” “陛下息怒,这是国师献上来的折子。”来人又掏出一物。 皇帝着人呈上折子,看了几眼,怒意稍退:“用血亲种上血蛊,以其之命为我延年,此法可行” “可行可行。”堂下的人忙不迭点着头,“这法子与琼国皇室献祭给您一样有效,国师还说,陛下的四儿子君匪,此子最好。” “好。”皇帝眯着眼睛,敛起眼中的凶光,“吩咐国师,血蛊的事情一定要办好。至于琼国。” 皇帝轻轻地笑起来:“找到机会,便灭了罢。” 大楚自古便有属国,名曰琼国,琼国有宝珠名唤流光,琼国皇宗可借流光以己之命为大楚皇室续命延年,大楚馈其盛世,安享太平。 琼国献祭之异能随着皇位代代相传,每辈只得一人,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这一人只准献祭给大楚帝王。 容和十九年,琼国国主顾红衣献祭大楚定王而未有子嗣,流光下落不明,自此,续命之法断绝,容帝震怒。国师献血蛊之法,同时,大楚四皇子被秘密带走,不知所踪。 容和二十四年,容帝以琼傲慢,拒献流光为由,派遣定王灭琼,许其摄政之位。 晴光甚好,我眯着眼睛望望窗外的日光,觉得心情也舒畅起来。我努力撑起身子走下床去,想看看春天最美的模样。 “主人。”伺候在外边的婢女闻声进来搀扶住我,“好不容易挨过冬天,您还是要多休息。” “无妨。”我笑着依靠她,虽然每走一步四肢百骸都疼痛无比,但是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被种了蛊,一种可以为血亲续命的蛊。当十岁父皇把我带走时,我是臣服的,能为自己的父亲做点什么,我相信每个孩子都会天真的应允。 父皇牵着我到那个宽衣广袖的国师那里去,我还记得父皇慈和的眼神。 “匪儿,有些疼,你是男子汉,忍一下便好了。”他那样温柔地对我说。 “好。”我崇拜地仰着头,愉快地回答他。 只是,却不知道会有那样疼。 当身上的血被放了三日时,我逃了,哭着喊着,不顾一切地想到母妃身边去。 刚逃出门,就被铁面的侍卫抓回来,我看到父皇冰冷的眼神。 “不过是个命鼎,竟还敢逃了。”他那样嘲弄又愤怒地望着我,自此,不知所措的我被囚禁起来,在永远只有四角天空的院子,在永远不见天日的深宫。 初春的水,仍旧凉得彻骨。 我俯身搅动着水,让冰冷传到心里。五年了,在众人眼里我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可实际上,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是君匪,大楚死去的四皇子,君匪。 “主子。”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立在身后。 “怎么。”我并不回头,便知道是心腹来了。 “琼国灭国,顾红衣身死,定王回朝请功忽然疯了,容帝在长春宫安置了个从琼国押回来的孩子,名唤顾千城。” “顾千城?”我愉悦地笑起来。 “是。”心腹恭谨地垂首,“顾千城是顾红衣跟定王的女儿,为了帮女儿摆脱命鼎的命运,她瞒了大楚十二年,直到琼国灭,这孩子才被定王找到,押解回来。” “生是这命,至死都不能脱开。我不能,那个孩子也不能。”我抖抖手上的水,靠着婢女勉强站起来,“今日天黑以后,偷偷带我出去,我去看看这个丫头。” 终于,我等到了机会,利用这个孩子我可以完成这场绸缪已久的逃离,还有含辛沥血的复仇。 我看着穿着红袄夹,缩在长春宫角落里,大口大口吞咽着手中已经冻硬的馒头,黑亮的凤眼里像是藏了一团火的孩子,脑里突然冒出一个有趣的想法。 因为只是一个没什么威胁力的娃娃,父皇并没有派禁军重重把守,几个负责洒扫的宫人早被我打发走,偌大的长春宫里,此刻只剩下了我与她。 我缓步走向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蹲下身子,轻声唤她:“小公主?” “你,是谁?”她微微弓起身子,一脸警惕,黑亮的眼底藏着些微的惶恐不安。 “我叫苏君陌。”我拿着手帕,轻轻的擦拭着她满是血污的脸,“是你未来的同行者。” “苏君陌?”她轻声唤着我的名字,眼睛眨也不眨的直视着我,像是要把我脸上伪善的面具撕下。 “对,我会带小公主离开楚宫,让你自由。” 她扭过脸,与我拉开距离:“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的父亲是大楚远征大将军,十年戎马,为容帝立下汗马功劳,却遭到奸佞陷害,而容帝,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旨满门抄斩,苏氏血脉,仅留我一人!”我脸上蓦然染上几分悲戚,一字一句的诉说着我那所谓的身世。我知道,眼前这个孩子,还很干净,而干净的孩子,最容易心软了。 果然,她不知所措的看了我半晌,缓缓的抬起手,落到我的脸上:“你别难过了,有千城在。” 她的手很冷,像一块冰,却意外的有些暖。我想笑她天真的话,可对着她那执拗的小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么,小公主,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看着她擦去血污后和我四五分相似的脸,循循善诱道。 琼国遗孤,定王叔之女,流光之主。这任意一个身份,都是我必须要带走她的理由。 “我”那孩子退后两步,迟疑的看了我几眼,突然捏着拳头说:“我可以跟你走,但只一点,你不准骗我,你若骗我,天涯海角,我必取你性命!” 这样自不量力的誓言。 我失笑,捏了捏她的脸,轻声诱哄道:“我,苏氏君陌,自此将辅佐顾千城灭楚复国为道,只此一条,若有违背,永世坠入阿鼻地狱。我将是你最忠诚的伙伴,我们之间有无法斩断的羁绊。” 出宫的一切我早已计划好,今日宫里就该传来四皇子失踪的消息了。 死侍按照既定的计划放火烧了四皇子的寝宫,我站在屋子外看着冲天的火光,火舌肆意的跳跃着,那么美,却又那么毫不留情的席卷了一切。 “这是哪里?”那孩子揪着我的袖中,颤声道。 “一个笑话的宫殿。”我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那我们去哪里?” “西北苦寒之地,你可怕?” “千城不怕。” “不怕就好,我们走吧。” 西北苦寒,多叛乱,以黑山寨为首的山匪,拥有同朝廷军马匹敌的战力,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有那样混乱的地方,才能让两个背着这样命运的人安家。 这一次我们必将不会泣血,定要颠了这天下! 第二章 西北之地,有寒铁有黄金。 我们一路向北,脚下的路渐渐被白雪覆盖。 十八黑衣的死侍拱卫在我的左右,那丫头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我要带着她,用来完成未来几年后的那场复仇。 “大雪马上就要下了。”我回头大声喊她,“跟得紧些,你若是跟丢了,不是冻死,就会被狼群吃掉的。” 她瑟缩了一下,快步跟上来。那躲闪的眼神告诉我,她害怕了。 我轻轻地笑起来,到底是个孩子,稍微唬一唬,便害怕了。 雪无声地下起来,脚下的路愈发难走,我们埋头赶路,除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天地间恍若一片死寂。 可一片茫茫之中,我看到了一群静立的白衣。 那是父皇的暗卫,在这冰天雪地里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似的,但他们身上的杀气比寒风更凛冽。 父皇总是这样,失去掌控的东西便要重新掌控或是除掉。我却还带着点期望,唤他父皇。 “我们奉了陛下的命令,来带您回去。”来人冷冷地说。 我笑了,不可控制地在这样的境地里前仰后合。周身的死侍仍安静地站着,我感到那丫头抓住我的衣角不知所措。 “我若抗旨,又当如何。” “杀。” 我轻佻地抬抬眼:“那便来吧。” 话音未落,死侍便冲出去与暗卫战成一团,铿锵的刀光剑戟让这里难得热闹起来。 “跑。”我抓住身边的丫头,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拼命地奔逃。 渐渐地我们耳边除了风声再也听不到别的,我停下脚步气喘地像个破风箱。那丫头走上来,小小的手附在我头上。 “你生病了。”她细细弱弱地说。 “是蛊。”我努力直起身子,这身体被蛊折磨得连个小女孩也跟不上了。 “我们要到哪去?”她又问。 我看着这茫茫的雪原半晌,最后指了一个方向:“走吧。” 再停下来,是因为我们看到满雪原冰冷刺目的红。 我看见二十几具尸体倒在红色的冰雪里,细数之下,十八个死侍全部被杀。可好在我跟这个丫头都好端端的活着,我还有复仇的筹码。 那丫头脸色有些难看,一直悄悄地倒吸凉气。想来是这血流成河的场景,令她心悸。 “怕便闭上眼。”我扯开她拽着我衣角的小手,开始继续向前走去。 她站在原地倔强地梗着脖子:“我不怕,只是母皇被杀的时候,血也流成了这个样子。” 我轻轻地笑着:“是了,丫头。你千万别忘了,我们拥有一样的血海深仇。” 死侍死光了,他们的棉袍总算还有用,我一点一点把它们扯下来披在身上,这天气真是冷得彻骨。 我们躲过容帝的追杀,却迷失了道路,那雪真大,纷纷扬扬地下着,让人睁不开眼,我们在这无际的雪原上艰难地走着。我回头看看那个穿着红裘袄的丫头,煞白着一张脸跟在我的身后,虽然眼睛里盛满惊恐,却一直默不作声。 只是那只小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角,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要怕。”我努力温和地笑着,“我们总会活下去的。” 那丫头的眼睛闪烁出点火花,我却知道这都是骗人的鬼话。 比如现在,即使我把死去死侍的棉袍全都裹在身上,也还是冷。这具恼人的身体怕是撑不住了。 “咳咳。”我撕心裂肺地咳嗽,眼前漆黑一片,近乎昏厥。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手上有大把刺目的鲜血,它们顺着我的手掌缓缓落地,结成美丽又颓靡的晶莹珠粒。 “看,是不是美极了。”我弯下腰身,将血掂在手里,身体的温度已经低得连冰珠也化不开,可我仍笑着。 那丫头眼睛里慢慢渗出些水花。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骗不了她。 “苏君陌!”那丫头尖叫起来,我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倒下去。 结束了,我想,我挣扎的一生从今天起,就可以结束了。 天沉沉,一片苍白中,那丫头身上的红裘袄变得格外显眼,远远地绿油油的光火缓缓凑过来,挨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饿的狼群,也来了。 “丢下我,快逃吧。”我无比轻松地说,“它们埋头吃我的时候,你应该能逃走,记得把我身上的棉衣都带上,这样就不会冷了,挨过这场雪,你便能活下去。” “我不走。”她却怯生生地说。 她大约是怕了。 “无妨。”我闭上眼,轻轻笑起来,“不走也好,那我们便一起葬身在这里吧。” “不。”我听见她执拗地说,“你说过我们总会活下去。” 我没了力气,一动不动地躺着,除了神明,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两个在狼群中间苟延残喘的人活下去。 这样也好,总算可以毫无心事地睡着了。 “哧。”那丫头点着了一直贴身带着的火折子,她脱下自己的红裘袄,钻进我的怀里。 这孩子真瘦,小小的身子跟我常年带病的身板一起磕碰得生疼,她不放手,咬着牙翻起身子,将我驼在背上。 一步,两步,三步,她无比艰难地走着,手中挥动着她点着的红裘袄。 畜生怕火,狼群一点点退散开去,却又不即不离。 她一直坚定地向前走去。 昏迷前我听到她细弱的声音:“你说过,我们总会活下去的。” 好吧,顾千城,我相信你。 第三章 窗外阳光明媚,我饮着茶,凝神望着外边的校场。那个火红的影子英姿飒爽,几个起落便把身旁几个粗莽大汉撂倒。 我满意地笑起来,转身看着屋里的黑衣人:“非鬼,这丫头的武艺可及得过你了?” 非鬼恭谨地欠身,本是英武不凡的面孔上,是一道狰狞的疤痕:“先生,千城青出于蓝。黑风寨里再无敌手了。” 这丫头培育已成,是时候回京城了。 六年前,一个瘦弱的小丫头,背着一个将死的少年无望地走在雪原上,狼群不即不离地等着他们手中的火熄灭,便将他们吃进肚里。 是黑风寨的土匪路过驱赶狼群发现了他们,民风彪悍的西北,山寨本就与朝廷为敌,听说他们躲避朝廷的追杀,登时扬天大笑,亲近几分。 “我若救下你们,你们能帮我们做什么?黑风寨不收无用之人。”领头人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像是看着有趣的猎物。 “咳咳。”少年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懂医术,可救你们首领性命。” 领头人惊异愣怔片刻,随即下马来:“你怎么知道我们首领危在旦夕?” 那丫头防备地退后几步。 “丫头,别怕。”少年眼神冷静阴翳,“我还知道朝廷的兵马就要来了,救下我,我来保你黑风寨子平安无事,首领性命无虞!” 本应是高高在上的领头人不自觉软了眼神,他躬下身子,首领性命,寨子的危机,都被这个少年一一说中,明明他们那样狼狈,明明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却要忍不住对他俯首称臣。 “您是什么人?”领头人忍不住恭敬地问。 “苏君陌,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如是回答。 “先生。”那丫头从窗户直接翻进来,肆意昂扬的样子,真的晃眼,“您看我的武艺可成了?” 我的思绪被她的闯入打断,心却莫名地愉悦起来。 “你做的很好。”我饮下一口茶,将嘴角的笑挡下。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复仇了。”那丫头声音冷下来。 我怔了一怔,觉得嘴里的茶苦了三分。 “先生,您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我韬光养晦暂且忍着。如今势力已成,我也不再是那个弱小的丫头,再加上您,我们定能复了这仇。” 是啊,不觉一晃竟过去好些年了。 命鼎活着回来,容帝,你要怎么办呢。 “好。”我的笑抑制不住张扬起来,“殿下,从今日起,您就是大楚的四皇子,君匪了。” 我站起身子,躬身对着那丫头行礼:“女扮男装,顶着四皇子的身份回去。殿下,剩下的就交给小生好了,我会一直陪着您,翻天覆地。” 那丫头渐渐笑起来,向我拜一拜:“从今日起,千城哦不,君匪就有劳先生了。” 目送着那丫头出去,非鬼缓缓现身出来。 “先生,将千城当做什么。” 我冷下脸,声音像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复仇工具,一个傀儡罢了。” “那么,作为傀儡,千城还不够服从。需要将她的性子抹去么?” “无妨,且由着她。” 算作是给她也是给我自己最后的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