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生有所栖》 正文 1.初遇 时值三月,路旁不知名的野花正开得漂亮。 天晴,无风,宜出游。 花平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官道上。春光融融,哪怕再精神的人也不由泛起几分困意。 “花平,停一下。” “怎么了,少爷?” “好像有人昏倒了。”花满楼撩起车帘。 花平环顾四周,他们今日特意选了一条偏路,别说人影,就是鸟雀也没见着几只。 “没看着有昏倒的路人啊,少爷。” 花满楼径自走下马车,侧耳听了听—— “这边。” 花平赶忙跟了上去。 走近了,花平这才看到路边高及膝盖的草丛露着一角嫩黄色的布料。 花满楼拨开草丛,略有迟疑,道了声“得罪了”,才伸手探了探那人的脉搏。花平看到他家公子的脸色越发凝重。 趁着花满楼探脉,花平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昏迷之人。 这人的发簪落于一旁,散乱的乌发将整张脸都盖住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裳有些凌乱和划损,沾上泥土更显狼狈。仅露出的手肤如凝脂,指若削葱,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所雕。 花平艰难地移开眼,猛然脸色一变。却见这人头部下的土壤一片深色,分明是血液将土壤都浸湿了。 “公子!这姑娘恐是磕着头了!流了好多血!” “脉搏微弱,时断时续,这位姑娘恐有性命之忧。”花满楼拦腰将黄衣女子抱起,“快!速回百花楼!” 百花楼内。 “大夫,这位姑娘可有大碍?” “唉,这位姑娘她失血过多,头部的伤颇为严重,救治时间也晚了些”,老大夫说着又是叹了一口气,“更何况这姑娘原本就伤了底子,靠着珍贵的药材才堪堪养回来。如今又伤了这么一回,日后恐怕要比常人虚弱几分。” 花满楼听着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这位姑娘大概何时醒来?” “不好说,大约五至十日”,大夫斟酌了一下,皱着眉提笔写下药方。 “花公子,这是这位姑娘的药方,按上书方法煎药即可。” 花满楼接过药方:“有劳大夫了。” 趁着大夫收拾药箱,花满楼详细问了一番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随后将大夫送至楼下。 花平在一旁机灵地接过药方,说道:“公子回去好生照看那位姑娘吧,我随刘大夫去药铺取药就行。” 没看到花平促狭地挤了挤眼,花满楼点点头,将他们送出门。 而刘大夫与花平的谈话声渐渐淹没在喧闹的集市中——“可怜这般标致的姑娘哟” 七日后。 近来几天,花满楼习惯了先为他的花儿浇浇水,再到客房探看一下病人。 这日他打开门,听到的却是与往日不同的急促的呼吸声。 花满楼赶紧疾步走至床前。 “姑娘,你醒了?” 她的唇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花满楼凑近了也没有听清。 想了想,花满楼起身打算去斟一杯温水。 床上的人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停顿了几秒,她转头看向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她躺在床上也能闻到窗沿上的花传来馥郁的芳香,偶有燕子低过屋檐飞过。一片安谧静好。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江南。 ——已经逃出来了。 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她手撑床板想要坐起来,手臂却是酸软无力抖个不停。 眼前的光线一暗,一只温热的手掌贴着她的背将她扶起。 ——好厉害的轻功!她不着边际地想道。 “姑娘先喝口水吧。” 她这才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一身月白色衣裳,其上用灰蓝色丝线绣着花纹纹路。乌黑的发整齐地束起,嘴角弯起的弧度最是让人舒心。 当真是公子如玉。 接过杯子,杯子入手即温。 她道了声“谢谢”,却是发不出声音来,唯有微弱的气音。 花满楼温和一笑:“姑娘客气。” 昏迷太久,哪怕是温水,入喉也如刀刮般的疼。 耐心等她小口小口啜饮完一杯温水,花满楼接回瓷杯。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指,在暖春里竟是冰一样凉。 花满楼将瓷杯放到桌上,转身回来便帮她掖了掖被子。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名沐慈。” 听着她沙哑艰涩的声音,花满楼体贴地无意让她多说。 “在下花满楼,此处是百花楼,地处杭州。沐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于此安心养病。日后去留,全凭姑娘定夺。” “自然是不嫌弃的。”沐慈笑了笑,苍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日后便叨扰花公子了。” “沐姑娘言重了。”花满楼安抚地笑笑,“沐姑娘先歇息一会,在下拿粥来给姑娘垫垫肚子,稍后也是到喝药的时辰了。” “好。”沐慈点了点头。 在花满楼带上门的前一刻,他听到沐慈说的一句“谢谢”。 说得极轻,却又极郑重。 百花楼本是花满楼独居的小楼,如今住进了一位受伤的姑娘,就少不得要聘一位看顾的丫鬟。 在花满楼走后,沐慈就看到了这位名叫绿衣的俏生生的小丫鬟。 “姑娘你终于醒啦!”绿衣放下手里的托盘,将托盘上的一碗白粥端至床前。“花公子去帮姑娘煎药了,姑娘暂且喝着粥垫垫肚子吧!” 绿衣拿着勺子要喂沐慈,沐慈抬手拦道:“还是我自己来吧,劳烦你了。” 绿衣躲开,一脸正气道:“姑娘睡太久啦,手都没力气了,就让绿衣喂你吧!”说着,她俏皮一笑:“更何况绿衣还没见过像姑娘这么漂亮的人呢!绿衣还想再看一会儿,姑娘就答应绿衣吧。” 沐慈被她的鬼灵精逗笑,便由着她去了。 一碗白粥被熬得浓稠软糯,香气四溢。沐慈小口小口地吃着,看着绿衣认认真真将勺子里的白粥吹凉的模样,那些纷扰杂乱的思绪涌上心头,她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绿衣抬头望见她怔怔的神色,慌了神:“姑娘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是头疼了吗?还是别的” “无事。”沐慈侧身用手指按了按微红的眼角,将眼睛的酸涩感揉开。“只是绿衣与我一位妹妹有些相像,刚刚忽然想起她而已。” “唉?!”绿衣的神色高兴起来,“姑娘长得这般好看,想来姑娘的妹妹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而姑娘说我与她有几分相似” 绿衣美滋滋地捧脸:“感觉被夸奖了呢,好高兴!” 沐慈失笑,摸了摸她的头。 花满楼敲门后进来的时候,绿衣正叽叽喳喳地给沐慈介绍街口醉仙居的招牌菜。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将药碗端上前:“沐姑娘,喝药吧。” 绿衣小心又敏捷地抢过药碗:“我来我来!”她认真地对沐慈道:“这药若是一口一口喝可要苦死了,姑娘不如就着绿衣的手一口气喝完,长痛不如短痛!” 沐慈哭笑不得地答应了她。 喝完药后,绿衣殷勤地递过蜜饯,惊奇地赞道:“姑娘好厉害啊!喝这么苦的药都没皱一下眉头。”她说着,自己的眉头却是拧了个结。 沐慈含了蜜饯,将嘴里的苦味压了下去。她仰头对花满楼笑道:“花公子是从哪儿招来这样的活宝呀?” 花满楼假装沉思了一下,答道:“大约是从醉仙居的厨房赎过来的吧。” 绿衣愤愤地跺了跺脚:“呀!公子!绿衣也没有这么馋吧!” 说着,便噘着嘴疾步走出房间,走了几步,才想起回来将桌面的碗和托盘也拿走。 花满楼和沐慈见她气冲冲的样子,不由开怀地笑了起来。 绿衣走后,房间里只剩花满楼和沐慈二人。花满楼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温声给沐慈讲她的病情。暖暖的春风拂过,屋内气氛甚是和谐。 听着花满楼过渡到养病的注意事项,沐慈这才留意到花满楼的眼睛没有聚焦。她有些迟疑,毕竟花满楼无论给她端药还是帮她掖被子,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着实不像是一位目盲之人。 虽然隐晦,花满楼还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于他脸上游移,他心思一转,倒也猜出她的疑惑。 “姑娘甚是敏锐,”花满楼温和的语调不改,半点没有怪罪的意思,“在下的确双目失明。” 即使花满楼表现得并不介意,沐慈还是感觉自己冒犯了,她低低地道歉:“对不起。” “沐姑娘无需介怀。” “不过花公子的眼睛很好看。”话音刚落,她的脸颊升腾起热气。她将手捂在唇边,偏过头干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羞窘。 花满楼一愣,白玉般的脸也不由透出薄红。 耳力极佳的他听到那句话最后低如蚊呐的四个字—— “目若星辰” 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身份 自她醒来过了足足三日,沐慈才被绿衣这丫头允许下床行走。 身着一身水蓝的襦裙,由于头上还绑着白纱,沐慈一头乌发倒是不曾束起,柔柔地披着,显得温婉而又带几分慵懒。 花满楼向来细心体贴——她醒来的第二天,便有成衣庄的老板带着几本样册供她挑选衣服样式。 若不是观他着实不在意钱财,为人光风霁月沐慈实在不好意思接受他的一番好意。 总归是心里有愧,沐慈自能下床行走就提出要帮忙照顾花草的意愿。 花满楼本是不同意的—— “沐姑娘大病初愈,不宜劳累。” “又不是搬搬抬抬,花公子又谈何劳累?” “这” “家母爱好侍弄花草,沐慈自小也习得一二。花公子尽可放心。” “沐姑娘若是真来帮我,在下可不好跟绿衣交代啊。”花满楼搬出了撒手锏。绿衣这丫头若是看到她娇弱的姑娘累着了,那时的场面可不好收拾。 “花公子这般阻拦,莫不是——”沐慈的声音染上几分明显的笑意。 “——小瞧人?” 花满楼被噎住,只得无奈地摇头笑笑。计划得逞,沐慈咬唇,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出乎花满楼的意料,沐慈看上去身娇体贵,照料起那些娇贵的花儿却是颇为得心应手。松土施肥除虫拔草,做得一丝不苟,也颇为乐在其中。 她将鬓边散下的长发撩至耳后,花满楼站在她身旁为一盆山茶剪去枯枝,一阵风拂来,花满楼倒是分不清——是她正在松土的那盆兰花的香味还是她秀发的幽香。 花满楼忽然感觉有几分不自在,他轻咳一声,道:“沐姑娘似有几分偏爱兰花。” 沐慈侧头看他,笑道:“倒是被花公子察觉出来啦。”她没有解释原因,而是反问花满楼:“那花公子呢?花公子偏爱什么花儿?” 花满楼笑而不语。 沐慈歪了歪头,调笑道:“花公子心胸宽广,菩萨心肠想必对这些花儿都是一视同仁的吧。” 花满楼被她夸“菩萨心肠”,有几分无奈:“花某只是一介凡人,自是免不了有偏爱之心的。” 沐慈奇道:“哦?那花公子的心是偏向哪朵花儿呢?” “你猜?” 沐慈愣了愣,没想到他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回过神来时,花满楼已经噙着笑意给旁侧的花浇水去了。 能下床行走的第五日,沐慈提出想要出去走走,看看杭州的风景,绿衣自告奋勇要带路。一个稚气未褪一个大病初愈,花满楼自然是不放心让她们独自出门的。 “绿衣,有帷帽吗?” “有啊,姑娘要戴吗?” “嗯,头上的纱布要遮一遮。” “那我去帮姑娘寻来。” 街上。 “姑娘姑娘来看看这个!” “姑娘这个也很有趣!” “姑娘姑娘” 绿衣一路叽叽喳喳,如同刚出笼的小雀。 沐慈性子矜持,此时虽没有如绿衣那般雀跃,但也难掩新奇,随着绿衣这丫头一个一个店面逛过去。 花满楼摇着折扇,缓步跟在二人后面,十分的从容不迫,自有惬意。 沐慈发现街上大部分的人都认识花满楼,热情的招呼声此起彼伏,更是有一位大婶硬将两个苹果塞了给他。看着花满楼苦苦推拒不得,沐慈和绿衣在他身后窃笑不已。 本是公子风流,现手上多了两个苹果,怎不惹得人发笑呢? “到了到了!” 绿衣兴奋得小脸通红。沐慈抬头一看,牌匾上赫然写着——醉仙居。 “这么兴奋,莫不是回到家了?”沐慈笑着点了点绿衣的鼻子。 “原只是公子笑我,现在连姑娘也取笑我!”绿衣娇俏地皱起鼻子。 “好啦好啦,今日就来尝尝你心心念念的醉春鸡。” 绿衣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拉着沐慈直奔二楼的雅间。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提着胭脂水粉,还有两个苹果,从容地跟了上去。 “小二,来份醉春鸡,分量足一点哦!”绿衣眉飞色舞地又报了一串菜名。 “沐姑娘想吃点什么?”点菜这回事绿衣绝不会亏了自己,花满楼转而询问沐慈。 “绿衣来点就行,我看绿衣着实精通此道。”沐慈打趣道。 “姑娘放心,绿衣的眼光向来不会错的!您可以不信别的,但绿衣的舌头绝对值得相信!”绿衣拍拍胸脯,甚是骄傲。 花满楼摇了摇头,倒是不赞同:“绿衣对醉仙居的菜品确实是如数家珍,但沐姑娘如今有伤在身,还是吃清淡点为好。” “啊!我差点忘了姑娘吃不得油腻”绿衣有点抱歉,“还好公子体贴心细!那姑娘吃鳜鱼怎么样?如今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时候,这鳜鱼啊清蒸着最好吃了!” “好好好,你说得我都馋了呢。”沐慈纵容地点点头,也不忘问上花满楼一句:“花公子想吃什么呢?” 花满楼的折扇敲了敲手,笑道:“就依绿衣的吧。” “唉!好嘞!”小二机灵应道,麻利地转身便走。 “唉等等——”沐慈叫住小二,“麻烦再上一壶上好的雨后龙井。” “好嘞!客官您稍等!” 而在场三人中离不开茶的—— 只有花满楼。 花满楼一愣,嘴角扬起柔和的笑意。沐慈仍然温婉平静的模样。 绿衣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瞟瞟这个又瞟瞟那个,却是捂着嘴窃窃笑了起来。 三人回到百花楼的时候已是傍晚。 逛了一天,哪怕是绿衣这般精力旺盛的丫头也累得很,更何况还带病的沐慈?是故三人都决定洗漱完就早点歇下。 习武之人感官向来敏锐,花满楼的听力更是惊人,在听到隔壁沐慈房间的窗户被推开时,他就清醒了。 不是有刺客或是小贼闯入,是沐慈自己推开的——花满楼轻易就判断出这一点。 一个身体已疲乏至极的人不安然睡下,反而是打开窗户吹冷风看月亮 到底是—— 思虑过重。 看月亮的人还没叹气,花满楼倒是悄悄叹了一口气。他是乐于助人,但总有人有不能说出口的难处,而这些,哪怕是他想帮—— 也是帮不了的。 估摸沐慈已站了半个时辰,花满楼担忧的情绪越发浓重。三月的夜里,风还是有点冷的,尤其是对一个娇养的女孩子来说。 正当花满楼踌躇着要不要去委婉劝阻一声,沐慈轻轻关上了窗。花满楼不由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隐忧,却是始终没有散去。 第二日一早,花满楼照常早起,将他的花一一搬到阳台去晒太阳。沐慈与绿衣也没有赖床,三人一起吃了一顿简单又美味的早餐。 沐慈一早就注意到绿衣隐隐兴奋的神情。她坏心地没有问,因为她知道,绿衣是—— “姑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憋不住的。 “哦?是什么?” 绿衣得意洋洋:“就是啊” “今日是花朝节,夜晚有灯会。”花满楼放下茶杯,淡淡道。 “!!”绿衣控诉地看着他,“公子怎么可以抢我的话!绿衣还想给姑娘一个惊喜呢!” 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可爱,沐慈摸摸她的头,转移话题:“绿衣很期待吗?” “那当然!”绿衣捧脸,一脸梦幻,“‘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公子佳人,良辰美眷还可以放河灯!多好啊!” “那绿衣可得好好准备呀!”沐慈这话似乎有所暗示,绿衣一下子便涨红了脸。 “我,我也会帮姑娘好好准备的!”说完便急冲冲跑进房间,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待绿衣走后,沐慈跟花满楼闲聊了两句。刚好聊到音律,沐慈问道:“几日前听到花公子弹琴,实在是轻灵美妙不知公子可有洞箫?我也有几分技痒。” 花满楼道:“确实有一支白□□箫,久日也难得一奏。放在我这也是明珠蒙尘了,不若赠与沐姑娘。” 沐慈没想到他如此大方,不由愣了一愣:“这怎么可以” 花满楼笑道:“有何不可?” 沐慈仍是迟疑:“可是” 花满楼道:“沐姑娘这般推辞,莫不是——”他学着她之前的语气。 “——瞧不起人?”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般小事,沐慈不由失笑。 沐慈仔细端详花满楼拿来的洞箫,上好的白玉所雕,入手温凉。 沐慈试了一下音,音色淳美。大概是见猎心喜,她兴致勃勃地吹奏起了一曲。花满楼本是陶醉在优美轻灵的曲调中的,可听着听着,他不由皱起了眉——原本轻灵闲适的箫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呜呜咽咽,其中的百般愁绪流转不去,压抑非常。 都说音乐是最难藏住一个人的心思的。 在花满楼的手搭上沐慈的肩的时候,箫声戛然而止。 她的头低低地垂了下去,乌发从背上滑落,遮住了她的脸颊,使她的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之中。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脊梁——压了下去。 如此不堪重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花朝 到了晚上出门,花满楼和沐慈都对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两人的掩饰功力俱是一流,表面上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花朝节是为了庆祝花神的诞生而设。这日,不少人家将自家的花摆出来,就连街上的小摊贩也应节地摆上一两盆。 月下的镇子灯火绚丽,空气中暗暗浮动着各种花香。 “真热闹啊!”此情此景,沐慈的笑容也明丽了几分。 “是啊!人太多了,姑娘牵着我别走散了啊!”绿衣说着便是紧紧扣上了她家姑娘的手。 “我们是不会走散了,”沐慈指指花满楼,“那你家公子呢?” 绿衣眼神转了转,道:“我牵着姑娘,姑娘牵着公子——那不就成了!” 花满楼摇摇折扇:“在下就不劳绿衣姑娘操心了。” 绿衣笑嘻嘻道:“公子要是走散了,或是被哪家小姐迷住了,我和姑娘可不会去将你寻回来!” 花满楼笑着摇了摇头:“我看最后怕是要我和沐姑娘去寻你。” 沐慈安抚地搂着绿衣:“绿衣要是走散了,或是被哪家公子迷住了,我和花公子定会将你寻回来的。” 绿衣忿忿地跺脚:“姑娘都跟公子学坏了!” “好了好了,我们出门吧。”花满楼做出请的动作。绿衣学着沐慈的动作微微屈膝给他回了个礼。 街上人如潮水。 各家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真真是人比花娇,也不知是这花香浓烈还是美人如云,堪堪能将人醺得醉过去。 此时像沐慈这般戴着帷幔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在这种难得能肆意展示自己的美丽的场合,还戴着帷幔的除了太过害羞家教极其森严的大家闺秀,便只有名花有主的待嫁姑娘。 于是不少人向花满楼和沐慈投向暧昧的目光,甚至有大胆爽朗的少爷上向花满楼道:“恭喜啊花公子。” 二人开始时有点愕然,但到底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这种事,当事人又怎么好意思说开呢? 他们都避而不谈,但心底微微尴尬羞涩的情绪千回百转,五味杂陈。 说是花朝灯会,各式各样的灯自是少不了。绿衣看花了眼,游走在一列的小摊前却是挑不下手。 “这个好看但是这个也好好看啊怎么选呢” 绿衣向来是个不喜欢纠结的人,没挑出个结果她就抛开了,转而问起沐慈:“姑娘有看上哪盏吗?” 沐慈笑着摇摇头。 绿衣说风就是雨:“那我们去放河灯吧!” 河边的石板路修得平整,有店家在卖河灯,都是清一色的扎得精致的莲花灯。 绿衣去买了三盏,分给沐慈和花满楼。她一脸正经:“据说我们在放河灯前诚心许一个愿,若是这河灯一直不灭,沿着河就可以漂到河神那儿去,我们的愿望河神就能够听见。” “那绿衣想许什么愿?”沐慈捧着河灯问道。 绿衣一脸的高深莫测:“佛曰:不可说。” 见沐慈闭着眼虔诚许了个愿后将河灯放了,绿衣忍不住好奇追问道:“姑娘这般虔诚,许的是什么愿啊?” 沐慈回了回神,弯起嘴角:“佛曰:不可说。” 但花满楼敏感地注意到她话音里的轻颤。 “快!快来!要开始了!”三三两两个姑娘成群结伴往河边赶来。 绿衣一拍手:“哦对!烟花要开始放啦!我前几日听说,今年烟花的规模可不是一般的盛大呢!” 沐慈遥遥看去,花灯围绕中有十来条小船,不见船夫,看着应是载满了烟花。 周围的姑娘们都兴奋地讨论着,原来颇为宁静的河边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有人眼尖地看到水里有人冒出来,点燃的火折子在一片璀璨的河灯中毫不起眼。欢呼声从单薄的一个慢慢连成一片,而小船上的烟花也接连升空,绽开。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在烟花炸开的爆破声中,在震天的热闹里,花满楼仍能听见身侧之人浅浅的呼吸声,以及那句似比呼吸还轻的,难以捕捉的话—— “遇见你,我有幸。” 花满楼感觉自己的心前所未有地软下去。 看完烟花展,花满楼三人顺着人流离开河边。绿衣尚还没从极度兴奋中脱离出来,她拉着沐慈流连在各种卖饰品的小摊前。 这些饰物自然比不得金玉阁的精致和奢华,但颇有几分可爱的野趣。 “姑娘试试这支!”绿衣手里捻着一只木钗,钗身打磨得光滑,钗头雕满层层叠叠的细小桃花,既素雅,又在细微处彰显出少女应有的娇俏明媚。 沐慈掀起帷幔,接过绿衣手上的木钗在发间比了比。 她微微垂下头,乌发更衬得她露出的一截皓腕莹白如玉,眼波流转,煞是妩媚多情。绿衣看痴了:“姑娘真好看” 沐慈噗嗤一笑,伸手弹她的额头:“回神啦,小呆瓜!” “哎哟!”绿衣捂住额头,“姑娘,我好疼~” 虽然知道她只是装可怜,沐慈还是温柔地帮她揉了揉额头。 “这木钗姑娘带着真是好看!合适极了!就买下吧!”小摊老板热情地推销。绿衣也不住地附和:“好看好看!” 一只手掌托着几锭碎银从沐慈身侧伸出,递至老板面前:“的确好看。”话里是纯粹的赞美,风流而不下流。 花满楼微微侧头,含笑道出来者的身份:“陆小凤。” 披着红披风的陆小凤向他的挚友颔首:“花满楼。” 百花楼内。 桌上难得的不只有茶,还有一樽上好的酒。 “够意思吧花满楼,这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西门那得来的好酒!快马加鞭给你送过来的。”陆小凤摸着他的胡子,洋洋得意。 “哦?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我的百花酿而来,看来是我错怪你了?”花满楼似笑非笑。 “咳咳,你自然是错怪我了。”陆小凤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沐慈,“花满楼不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花满楼为沐慈和绿衣各斟了一杯茶,说道:“这位是沐慈姑娘,这位是照看沐慈姑娘的绿衣。” 陆小凤摸他胡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手,给花满楼和自己倒酒:“花朝佳节,美人在侧,当浮一大白!” 陆小凤聊了几件江湖上的趣事。江湖事,说到底也离不开名利和美人。 但这次陆小凤倒是提起了一件并非发生在江湖上的事,但这件事在民间,也包括在江湖上都讨论得沸沸扬扬——昭华公主前日于和亲途中遇刺,一代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此香消玉殒。 陆小凤向来怜香惜玉,少不得为这位作为政治牺牲品的公主唉声叹气,哪怕是素未谋面。 “这朝廷,怕是要变天了。”陆小凤感觉话题有些过了,没有继续说下去。花满楼也没有深入话题的意思。江湖人不理朝廷事,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规则。 而沐慈握着茶杯,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陆小凤坐了半个时辰,侃天侃地说足了半个时辰,仿佛他这一趟来是真的只想来坐坐,与好友聊上几句。直至他倒光了自己带来的最后一滴酒—— “花满楼,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百花酿应是可以出土了吧!” 花满楼道:“虽是可以出土——但不应全是入你这酒鬼的肚里。” 花满楼话音未落,陆小凤已是携着他的红披风往后院蹿去,目标分明是那些埋在梅树下的百花酿。只听见远远传来他的声音—— “花满楼,我今夜有约,就不叨扰了!” 花满楼都要被他这无赖给气笑了。 入夜。 躺在床上的花满楼睁开眼,无奈道:“陆小凤,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当梁上君子的癖好。” 陆小凤从房梁上翻了下来,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你知道我没有当梁上君子的癖好。”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说吧,半夜到来所为何事。” “你知道的。”月色下陆小凤的眼神尤其认真,“那位沐姑娘是什么来历?” “我不知。” “我不信你没有几分猜测。” “我不知。” “花满楼,你知道她的事绝不简单。” “所以,我宁愿不知。” 陆小凤最后走了,犹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他自然不会是仅因为百花酿而来的。他是个容易卷入麻烦中的人,但他却不愿见自己的朋友被卷进麻烦。 所以,他来了。 而花满楼自己却是想要被卷进麻烦的——他想帮她。可沐慈却半分不提自己的难处,哪怕是只言片语。她分明是想让他独善其身。 既然她不愿他知晓,那便不要深究了吧—— 但他想护着她。 他会护着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别离 “姑娘的伤已是大好,这纱布可以拆了。但这药还是得继续喝,到底是伤了底子。”大夫捻着胡须,对沐慈说。 沐慈摸摸自己的头发,向大夫道谢:“谢谢你,刘大夫。” 大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姑娘客气。” 今日绿衣倒是没有跟着来医馆。一大早的,她连早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出了百花楼,连一句解释也没来得及留下。 沐慈有些担心,但花满楼却是一片坦然——于是沐慈就知道,绿衣虽有事要办,却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而花满楼,显然是知情的。 沐慈戴上帷帽,与花满楼并肩走出医馆。 回到百花楼,便看见绿衣双手握着一杯茶,明显的心不在焉。沐慈上前去将她手里的杯子抽了出来,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茶已经凉了,也不知这丫头发了多久的呆。 沐慈蹙了蹙眉,与花满楼分坐在她两边。 绿衣一副欲语还休的纠结模样让沐慈叹了一口气。沐慈主动挑起话题:“绿衣是有什么话想对我和花公子说吗?” 绿衣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衣角,她紧紧闭起了眼,极为快速地喊了出来:“姑娘公子我要回家了!” 沐慈愣了一愣,却是和花满楼一起闲适地喝起茶来。绿衣闭着眼等了许久,也没等着这二人作出反应,更别提挽留了。 她急红了眼,又生气又伤心:“公子和姑娘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闹够了就是时候回家了。”花满楼淡淡地说。 绿衣的泪水本是摇摇欲坠,听了这句话,她吃惊地眨眨眼,倒是没有哭出来。 “公,公子怎,怎么知道?!” “你这丫头,可做不来伺候人的细活。”垂着眼喝茶的沐慈凉凉地道。 “不可能!我扮得可像了”绿衣越说越没有底气。 “是吗?”沐慈似笑非笑。 “那那姑娘什么时候发现的?”绿衣有点心虚。 “刚开始。” “骗人!”绿衣咬了咬唇,“我的演技总不会这么拙劣吧!” “傻姑娘”沐慈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哪有丫鬟会那么放肆地从主子手里抢东西,又有哪个丫鬟能将醉仙居吃了个透。” 绿衣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初见时,就当着沐慈的面从花满楼手里抢了药碗 绿衣将自己的脸埋进掌心里,懊恼得死活不肯露面。 “那公子又怎么会招绿衣进百花楼呢?”绿衣的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间传出。 花满楼笑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光风霁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绿衣终是走了,她父亲亲自寻上门来。自知有错,绿衣即使嘴噘得老高,也没有当众奋而反抗。 “花公子,小女顽劣,给你添麻烦了,实在是过意不去。”说着便是一揖。 “薛老板言重了,绿漪姑娘天真纯稚,何来添麻烦一说。”花满楼赶忙回礼。 “就是就是!花公子说得对!”绿漪理直气壮。 “你还说!”薛老板揉揉发疼的脑壳。对于这根亡妻留下的独苗苗,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管教,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就是这次他狠狠心,请了几个严厉的教养嬷嬷,竟逼得她连夜翻墙离家出走! 别说她委屈,薛老板感觉自己也很委屈!自己女儿离家出走了他还得铺平了路!他容易吗他?! 最后花满楼和沐慈就看着薛老板和绿漪拌着嘴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起动,绿漪从窗口探出头来:“公子!姑娘!有缘再会!等我啊!” 感觉到她蠢蠢欲动的想再次离家出走的心思,沐慈和花满楼都笑了起来,朝她挥了挥手。绿漪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薛老板就恨恨地把她的头按了回去。 绿衣不是普通的丫鬟,沐慈早就知晓,她和花满楼都心照不宣地将她当调皮的妹妹看待。今日听花满楼将事情细细说来,沐慈才算是真正知道绿衣的身份。 绿衣实际名为薛绿漪,乃薛家布庄老板薛之杰的独生女。薛之杰这一家算是“神针”薛家的远房,但比起“神针”薛家的江湖地位,薛之杰当真只是个纯粹的生意人。花满楼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也是因为花家与薛家布庄有生意往来。 这次独女出走到杭州地带,薛之杰左思右想,还是厚着脸皮向花满楼求助,让他收留一下绿漪,免得她四处乱跑惹下大祸。 为此,薛之杰可谓是苦心孤诣。特意收买了几个小混混偷走了绿漪的钱袋,又派几个“路人”不着痕迹地引导,让身无分文的绿漪进入百花楼。 负伤的沐慈是最好的借口,但是就算没有沐慈——绿漪最终还是会成为百花楼的一个小丫鬟。 绿漪走后,百花楼一下子安静不少。沐慈拿出花满楼赠她的白玉箫,倚着栏杆吹了起来,那箫声煞是温柔。 花满楼知道,这是在为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遥遥相送。 他以琴声相和,泠泠的琴音似有安抚之意,同样温柔,如同一把梳子,将人心里杂乱的不舍与轻愁都梳理平顺。 只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有缘再会”,又谈何容易。 绿漪一行人刚走没多久,就又有一行人拜访百花楼。 “小姐。”身前的老人深深弯腰鞠了下去,“小姐没事真的太好了,老爷日日寝食难安,唯恐小姐出了什么差池。” 花满楼没有看到,但沐慈的视线却是凝在老人腰间的玉佩上——那是一枚绿得极通透的椭圆形玉佩,挂在老人灰色的布衫上显得极为打眼。而这般稀罕贵重之物,与眼前老人的身份相对照,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面对老人的热切反应,沐慈并没有回话,场面一度僵持。 “我去泡壶茶。”花满楼低声对沐慈说。 沐慈点点头:“好。” 花满楼走后,隔了一会儿,沐慈才轻轻开口说道:“明日启程。”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老人心里略有忐忑,不敢多说,只回答道:“是。” 花满楼拎着茶壶回来的时候,场面跟他走的时候一样安静,气氛依旧有些让人尴尬的冷凝。 老人见他回来,朝他鞠了一躬:“花公子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沐家没齿难忘。日后花公子若有空前来沐府作客,江左沐家必定扫榻相迎!” 江左沐家,出名的隐士之家。其族人大多才高八斗,学贯古今,但他们最大的特点却是——终身不入仕途。他们能著出治世明策,匡扶天下,却不会官在其位,朝服加身。江左沐家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总带着几分神秘色彩。 花满楼扶起他:“老先生过誉,晚辈实在是愧不敢当。” 老人摆手:“花公子不必过谦。”他看了看窗外,道:“如今天色已晚,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花满楼和沐慈将一行人送至楼下。 直至吃完晚饭,两人之间还是有点过分的沉默。 花满楼先开口:“沐姑娘是要走了吗?” 沐慈编穗的动作一顿:“嗯。” 她想了想,补充道:“明日启程。” 花满楼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下去了。 二人又回归了沉默,花满楼低头用指尖描着折扇扇面的字画,沐慈垂首编着穗子,红色的细绳在她莹白的指间穿梭,展现出一种别样的艳丽。 沐慈理了理刚做好的穗子,将它串在一个羊脂白玉做的玉环上。那玉环躺在她的手心上,颜色相近得像要融进她的掌心。 “花满楼。”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送给你。” 花满楼的眼底泛起波澜,他一向清明的大脑此时竟是一片空白茫然。 沐慈抽出他虚握着的折扇,将刚做好的扇坠挂了上去。 她将折扇递回他的面前,轻声问他:“你会喜欢吗?” 花满楼听见自己的心震如擂鼓。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答道—— “喜欢。” 不管二人心里有多少想法,时间仍是无声无息地流走。 “夜深了。”花满楼微微侧头看向沐慈,“早点歇下吧,明日还要赶路。” 沐慈应道:“好。”她起身离开座椅,向前走了几步,却是停下了。她回头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听闻你小名是七童是吗?” 花满楼笑道:“家母所取,怎么了?” “没什么,”沐慈道,“只是我娘也给我取了个小名。” “她说‘慈’音同‘辞’,恐我一生流离。所以也给我取了个小名——” “‘挽挽’” “挽留的挽。” “只是现在看来”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沐慈摇了摇头:“算了,不提这些了。”她朝花满楼笑得眉眼弯弯——“晚安,祝君好梦。” 花满楼也柔声回她:“晚安。” 却是一夜枯坐到天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卧病 鸡啼划破黑夜,天际慢慢泛起鱼肚白。 花满楼走至窗前,听着打更人拉长的语调缓缓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鸟雀的脆鸣渐渐响起,街市上开始有了互相寒暄问好的行人。 世界如同以往每一天的早晨一样苏醒,但今日的花满楼却无心品味这一刻的触动。 他揉揉眉心,却怎么也揉不散心头的躁意。 “早安。”洗漱完的沐慈朝正在浇花的花满楼问好。 “早安。”花满楼回头柔声回道。 沐慈拿起放在角落的小铲,想要给花松松土。 花满楼拦住了她:“你稍后便要启程了,先休息一会吧。” 沐慈绕过他,走向最靠左的花儿:“善始善终,就当是我给它们道别吧。” 花满楼握着水壶的手紧了紧。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老人仍是一身灰布衫的装束,不像个管家,倒像个教私塾的老先生。而他昨天悬于腰间的玉佩,在今日却是不见踪影。 沐慈提着一个小包袱。她被花满楼所救时,除了一身黄衫和一支发簪,身上别无他物。但此时离去,她却有一个包袱要带走——里面是绿漪为她挑的小玩意儿,还有花满楼给她置办的衣裳。 “花公子。”沐慈向他郑重地行了一个礼,“蒙君照顾,此恩此情,沐慈断不敢忘。此后山重水远,望君珍重。” “沐姑娘珍重。”花满楼轻轻抿着嘴角,向她道别。 沐慈看了看身后,随行的侍卫们利落地跨上了马。她抬眼凝视着花满楼,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又无话。 身侧的老管家恭敬地接过她手上的包袱,拿往马车,为二人留下道别的空间。 “沐姑娘。”花满楼垂下眼睫,掏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盒,放入她手里。 “这是?”沐慈捧着木盒有些疑问。 花满楼定定地看向她,嘴角含着的笑容浅而温柔。 “回礼。” 花满楼站在原地,踢踏的马蹄声远去,终不可闻。 沐慈坐在马车里,腰挺得笔直,阖着眼,没有回头看去。 百花楼内 小楼安宁静谧,日光倾斜,花香弥漫——这本该是百花楼最常见的模样,花满楼此刻却觉得它空旷得过分。 那些独居的日子,此刻想起来,竟是恍如隔世般遥远。 一声轻叹消散在空中,似乎也能引起回音。 花满楼抱出琴,放于桌案上。他挑了挑琴弦,古琴发出清泠的“铮铮”声。 信手弹了一曲后,花满楼实在提不起继续弹奏的兴致。他起身离开座位,踱步至主卧隔壁的客房前。 门掩着,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抬手,推门而进。 花满楼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上面缠着一根乌黑柔软的长丝。 她一向最是温和知礼,在这里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客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褥被整理得少有褶皱。 她如此谨慎地清除自己客居后留下的痕迹,唯恐给主人家造成不便。 只是—— 花满楼笑了起来。 ——还是有可爱的疏漏。 马车内,清淡的熏香笼罩着车厢。 沐慈的指腹摩挲着檀木盒表面精巧的雕刻纹路。 她扣开盒子上小巧的锁,揭起盒盖。只见朱色的丝绒布面躺着一只翡翠玉镯。沐慈拿起镯子套上左手手腕,不出所料,合适得刚好。 碧绿的镯子套在腕间,更显得那双手肤如凝脂。 沐慈右手搭在镯子上,心里五味杂陈。 花满楼 虽说本朝风气称得上是开化,对男女大妨看得并不算重,看江湖上对女侠的宽容度便可知一二。 但送一位闺阁女子以玉镯,还是有点—— 越界了。 这样的感情,她该如何以报? 元庆二十一年四月二十日,明丰帝驾崩。次日,明丰帝的元后因悲痛过度急病发作,薨。明丰帝仅存的唯一子嗣——二皇子朱钰祁奉先皇遗诏登基,宣布罢朝五日,举国大丧。 “小姐回去歇息吧,您这样身体可吃不消啊!” “无事咳咳,你退下吧。” 丫鬟退下,在转角处回头看她——只见她一袭素衣跪的笔直,单薄的身形随着咳嗽不住地轻颤。 四月二十六日,花家三童前往江左视察店铺,花满楼恰好在花家,便提出一同前往。 花家三哥很是惊奇:“七童你可是向来不管这些事的啊!” 花满楼道:“只是想去探望一位朋友。” 寄往江左的信如同石沉海底,他没办法不担心。 “老爷,花家七公子前来拜访。”老管家弯腰向中年人汇报。 “哦?是救了小姐的那位花七公子?” “是。” 中年人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请他进来。” “在下花满楼,见过沐家主,不请自来,实为抱歉。”花满楼行了个晚辈礼。 “花贤侄客气,请坐!” 下人给花满楼倒茶,花满楼拿起喝了一口,入口醇香。 跟沐家主寒暄了几句,花满楼直奔主题:“沐家主,实不相瞒,在下这趟前来是想探望一下沐姑娘不知是否方便?” “唉”沐家主忧心地叹了一口气,“小慈在回来途中偶染风寒,一直带病卧床,始终不见好。” 花满楼担忧地蹙起了眉,大夫说过沐慈底子弱,这次风寒怕是把之前吃的补药都亏空了。 “我命人去问问小慈吧。”沐家主招来一个丫鬟吩咐了几句。 “麻烦沐家主了。” 花满楼跟沐家主闲聊了几句,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她向沐家主和花满楼福了福身:“小姐请花公子前往芜园一叙。” 花满楼还没走进芜园,就听到沐慈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四月末已有夏意,沐慈却仍是春寒料峭时的装束。 见花满楼到来,她站了起来。 “大半个月未见,花公子过得可好?”沐慈温和问道。 “我过得自是不错的,只是你”花满楼扶她坐下,不出意料,疾病让她消瘦许多,“沐姑娘可要注意身体啊。” 沐慈笑得眉眼弯弯:“当日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相见。花公子这次来江左可是有要事要办?” “三哥过来视察店铺。而我只是来——看看你的。” 他这话说得直白,将沐慈打得不知所措,一抹嫣红爬上她病中苍白的脸颊。 “怕是我没回信让你担心了吧。”沐慈侧首咳了咳,“抱歉。” 她半个月来昏昏沉沉,莫说是读信,连日子是何年何月都不清楚。也是昨日好转不少,她才得以看到积压于书房的信件。 花满楼皱起了眉,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小丫鬟走近在沐慈耳边说了句话。 花满楼耳力惊人,自然听到她说的是——“小姐,大夫已经在候着了。” 沐慈想让她先叫大夫回去,花满楼却是更快一步—— “到了看诊的时间了,是吗?” 沐慈心里叹了一口气,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 “在下冒昧,愿与姑娘同去。” 他好像,生气了。 “小姐这风寒久不见好,更多是郁结于心所致心思过重,长此以往,极是伤神。”大夫执起毛笔写下药方,“老夫只能开一些补身的药材,固本培元。只是这心病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 “有劳大夫了。”沐慈轻声道。 花满楼不发一言,直至大夫开完药方,丫鬟送他出去并随他去医馆取药。 屋里只剩两个人。 花满楼抿着嘴不知在想着什么,沐慈开口了: “花满楼我去杭州定居可好?” 花满楼被她这神来一笔弄得有点懵:“你怎么会这么想?” “杭州地处江南,丰饶富庶,多少人想定居杭州,安老江南我也是其中一个,不是很平常的事吗?”她歪头娓娓说道。 花满楼脸色柔和下来:“如果这是你所愿的——” “我帮你。” 大概是对未来定居杭州的生活有了向往,沐慈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身处杭州的花满楼收到她的书信,了解到这一点,也放心不少。 花满楼说的帮她自然不会是空话。作为江南首富,花家在杭州的房产绝对不会少。 在花二哥戏谑的目光下,花满楼淡定地接过记录花家杭州房产的册目。 花家上下对花满楼的事都极为上心,他要拿杭州房产的册目为的是何事,花二哥不能说知道得十全十,但总的来说还是了解七八成的。 花二哥清清嗓子,道:“七童,我看西湖旁的那个私宅不错。” “嗯?” “风景秀丽,安逸宁静,最重要的是临近百花楼。” 花满楼扶额:“二哥” 却是悄悄红了耳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飞燕 花满楼最后还是写信向沐慈推荐了花二哥提及的那套私宅。 他亲自过去瞧了瞧,房子坐落于西子湖畔,宁静安谧,临水照花 咳,还距百花楼不远——若有什么事也可以相互照料。 听他信中所述,沐慈十分期待,写信与他约定五月中旬一起去看看房子。 花满楼轻抚一株兰花的新叶,心情如春日照耀下流动的蜜糖。 距花满楼寄去最后一封信过了五日,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百花楼门前。 车夫将踩脚的小板凳放好后,一只戴着翡翠玉镯肤如凝脂的手掀开了帘子,走出一位一袭白衣的少女。 少女下车站定后,露出了她极为出色的容貌,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马车周围的的人们齐齐安静了一瞬,片刻后又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 “哎哎哎这姑娘长得真俊!” “可是花公子的亲戚?” “我瞧啊倒像是花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花公子何时成亲了?!” 感觉到周围人偷偷侧眼看她的目光,沐慈有些无奈。先前客居百花楼的时候,她每次上街都戴帷帽遮住自己头上裹着的白纱,这无形中也为她挡去了不少窥视的目光。如今她伤口已愈,又何苦为难自己继续戴那帷帽,凭白遮挡了自己视线? 沐慈下车站定,便见花满楼从二楼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比起他平日不紧不慢的步伐今日的花满楼,步速却是快了些? 花满楼自是也听到了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颇为无奈。他接过沐慈的包袱,与她并肩走入楼内。 “沐姑娘舟车劳顿,今日就暂且在百花楼歇一宿,明日再去看房子,可好?” “甚好甚好~花公子最是周到。”沐慈的声音满是笑意。 “”花满楼发现沐慈很喜欢用这种看似夸奖的方式挤兑他。 沐慈推开客房的门,房里的摆设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熟悉得仿佛这一个月的分离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侧头看向花满楼:“这房间都快成为我专用的啦。” 花满楼道:“你占了也无妨,想必主人家是不会在意的。” 听他这样说,沐慈眼里泛起柔软的笑意。 · 第二日一早,花满楼与沐慈步行前往那家物色好的私院。宅子不大,刚好适合沐慈一个姑娘家住。 沐慈看了看,各式家具已经布置好,风格古朴典雅又带有几分大气,十分符合她的心意。院子内的花草树木都生机勃勃而又不显杂乱,显然经过精心的修剪。宅子处处都已安排妥当,仿佛等她看过满意后就能立即搬进来。 即使花满楼不说,沐慈也知道这个宅子的布置花了他不少的心血。 她指尖轻轻划过屏风绣着的兰草花满楼的温柔与心细,总在这些细微之处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心意,她又怎么能视而不见? · 花满楼为这间宅子不止尽心可谓是尽心过了头!五月上旬,除了睡觉时间,他几乎没有在百花楼待过两个时辰! 虽然他从不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有遗憾和不满,但这次在家具的挑选和院子的布置上,目盲确实让他比旁人更耗心神。 在这期间,陆小凤曾来百花楼找过他,却扑了个空!这在往日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小楼旁摆摊的大叔好心地告诉他,花满楼大概在闳木阁。 ——闳木阁是杭州城最出名的家具店。 陆小凤半信半疑地寻去。 “没道理啊,百花楼什么都不缺花满楼去那闳木阁做什么?”陆小凤施着轻功嘴里嘀咕着往闳木阁掠去。 作为好友,陆小凤当然了解花满楼性子恋旧。而百花楼的桌椅分毫无损,花满楼总不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换一套新的。 偏偏花满楼就真的在闳木阁挑床榻。 陆小凤拍了拍他的肩膀:“花满楼我记得你的床还”看清楚花满楼挑的床的模样,陆小凤吃惊道:“唉?!这样式不适合你吧!还是说我听到你成亲的传言是真的?!” 那床榻秀致的雕刻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用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花满楼无奈,“我这是为朋友所挑。” “朋友?”陆小凤眼珠转了转,促狭地笑了起来,“让我猜猜” “不会是那位沐姑娘吧!” “是。” “啧啧啧!”陆小凤绕着他转了两圈,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花满楼,你不会真的是——陷进去了吧。” 花满楼没有回答,手指继续描着床的纹路。陆小凤发誓,他这君子柔情的模样——哪家姑娘看了都会把持不住! · 花满楼到底有没有陷进去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 他又想起在江左时大夫说的话。 “郁结于心” 他只希望她能快乐一些,若是如今他所做的能让她舒心一点 不管怎样,他想—— 都值得。 · 花满楼向来是个心细如尘的人,他再三思量,精心布置的宅院,恐怕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可是尚合心意?”花满楼问。 过了片刻却也没有收到眼前人的回答,他有些疑惑。 正当他要开口问的时候,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颤着握上他的左手。 在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屋子里,沐慈轻声回道:“最合我心。” ——不管是你还是这宅院,都最合我心。 花满楼内心盈满了柔软的怜意,他弯弯手指,将沐慈的手反握住。 “挽挽喜欢,我很高兴。” · 沐慈搬进了那个宅院,在花满楼的帮助下,将写有“汀兰小筑”的牌匾挂于门上。 上次在杭州住了接近一个月,由于需要养病,沐慈没什么机会好好游览一下杭州驰名天下的风景。如今落户杭州,沐慈总算有有足够的时间来游山玩水。 花满楼当然陪她。 他们白日里泛舟西湖,晚饭过后乘着晚风漫步湖岸。某天沐慈还带上玉箫,要教花满楼吹奏,她调笑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花满楼笑了笑,将箫放至唇边流畅地吹了一曲,沐慈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来你会!” 花满楼将箫递回她手里:“挽挽教得好,我心领神会。” 沐慈嗔笑地看了他一眼:“花满楼什么时候那么嘴甜啦!” 没说什么,花满楼轻轻搂住了她。 · 过了几日,黄昏。 上官飞燕噔噔噔地跑上百花楼。 “救我!”她的声音满是惊慌失措。见花满楼坐在桌边喝茶,她赶忙躲到他身后。 “看你这小娘皮往哪跑!”紧跟其后的赫然是身着绿衣满脸凶恶的崔一洞。 百花楼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敞开,如今一个小姑娘被一个彪形大汉逼得躲进他的百花楼,花满楼怎么样都是要插手的。 在他用灵犀一指逼走了崔一洞后,这个被追杀的姑娘却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叫上官飞燕,刚才那个人追杀我是因为我偷拿了他的东西。” “虽然我偷东西,但是我只偷坏人的东西!” “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上官飞燕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带着少女独有的生机与活力。 “不会。”花满楼温和道,“但偷东西总归是不好的。” 上官飞燕噘噘嘴,闷闷道:“哦。” 知道她心情不好,花满楼没说什么。他感觉风变得清冷起来——快要入夜了。 “天色已晚,姑娘快回吧。” “我不敢回要是那个崔一洞又来找我怎么办?”她说着已是带出了哭腔,“我怕!” 花满楼叹了口气,这个时辰官府已经休息,他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安置这位姑娘。 “既是如此姑娘就暂且在百花楼歇下吧。” “谢谢你,花满楼。”她惊喜地娇声道谢。 “我是住这个房间吗?”上官飞燕指了指主卧旁的客房。 “是我疏忽了。”花满楼将她引至二楼最边上的客房,“姑娘今晚就住这吧。” 上官飞燕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如果我就想住那间呢?”她的声音充斥着委屈和女孩子可爱的任性娇蛮,而男人通常是难以拒绝她任何不算过分的要求的。 一间客房的事,常理来说确实算不上是过分的要求。 但花满楼唇边的笑淡了下来,他仍保持着对女孩子的温柔风度,却是轻声而又坚定地说:“抱歉,不行。” 上官飞燕更是不甘,这天底下能拒绝她的男人数都数得过来。她向来骄傲——尤其是在对付男人这件事上。 她还想说些什么,花满楼却是先开了口:“姑娘怕是受惊了,在下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没想到他这么油盐不进!上官飞燕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转角,恨恨地跺了跺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丹凤 第二日一早,上官飞燕早早地醒来。洗漱完毕后,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至客厅。 “花满楼——”上官飞燕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花满楼与一素衣女子一起用着早膳,他正将一块晶饼夹入女子碗里。 听到她的声音,二人一起回头。 “上官姑娘,早安。”沐慈礼貌颔首。今日一早过来,花满楼就跟她提起昨日傍晚发生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眼前女孩子的身份的。 “今早过来才知上官姑娘客居百花楼,我带早膳的时候没有准备上官姑娘的份,实在抱歉。” 上官飞燕有些僵硬地看着眼前温和致歉的女子,只能干巴巴地回道:“没事的。” “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委屈上官姑娘暂且等一等了。”花满楼放下木筷,温声对上官飞燕说道。得到上官飞燕不介意的回复后,他又转头给沐慈盛了一碗粥。 沐慈有些头疼,这粥也太多了些,但看着上官飞燕在场,她也不好意思抱怨,只能报复性地将自己不爱吃的韭菜饺子夹了两个到花满楼碗里。 花满楼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故意吃得颇为津津有味。见他这样,沐慈忿忿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虽然二人的小动作做得隐蔽,但久经情场的上官飞燕哪里看不出来他们两人间的浓情蜜意?原本她听着那些“花满楼成亲”的传言觉得实在是荒谬至极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上官飞燕攥紧了手。 ——看来,计划要有所改变了。 上官飞燕在早膳过后就提出了告辞,见她信誓旦旦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花满楼和沐慈也没有多作挽留。 这只燕子轻盈地飞进百花楼,又不留痕迹地飞走了。 ——只是这并不是二人所以为的萍水相逢却是一场无妄之灾。 · 三日后,汀兰小筑。 提着食盒的花满楼叩响了门,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沐慈来开门。 百花楼的大门能终日敞开,与他少有人能匹敌的武功不无关系。但沐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独居女子,是以在花满楼的叮嘱下,汀兰小筑的门一向是紧锁的。 但沐慈通常会在他叩第三下的时候就打开门,今日这般延迟着实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她生病了吗?花满楼担忧地想。 一想到这种可能,各种糟糕的猜想就难以克制地浮上他的脑海。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翻过围墙,轻巧地落于院内的草地上。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花满楼停在了沐慈的卧室前。 伸手轻轻一推,房门开了。 花满楼的心沉了下来。 ——沐慈并不是一个粗心到卧室门都忘记锁的人。 花满楼疾步走入屋内,屋内并没有血腥味或是迷香残留的味道,这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垂眼沉思了一会,走向梳妆台。 沐慈失踪,原因无非是那么几个——她自己本身,江左沐家,或是他。而目前看来,屋内没有暴行痕迹劫持者不像是来寻仇,反而更像是——别有所求。 不等他多想,前来的一行人已经给了他答案。 伴随着空灵美妙的仙乐,从房门外凭空飞来许多花瓣,花满楼只闻到极浓郁的花香,不知不觉间,那些散落的花瓣已铺成了一条路。 一顶轿子翩然而至,抬轿的居然都是江湖上极出名的人——任何人都会惊讶于他们居然甘愿当轿夫。 从轿子里走下一个绝色的女人,她身着一袭黑纱,却犹如一朵白云飘落人间。 可是花满楼是个瞎子,他不在乎这些,现在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眼前的女子向他轻柔地行了个礼:“我乃金鹏王朝的公主上官丹凤,今日来是想请花公子和沐姑娘来我家做客。” “做客?”花满楼难得的言辞尖锐,“在下不认为深夜不请自来,闯入一个闺阁女子的房间是多好的请客之道!” 上官丹凤倒也不生气,她拿出一个晶莹通透的玉镯,放于花满楼身侧的梳妆台上。 花满楼手指一碰,便知那是沐慈从不离手的玉镯。 “相信花公子不会让我们败兴而归。”上官丹凤曼声说道。 花满楼攥紧玉镯,定了定神—— “自然不会。” · 花满楼到达时已是黄昏。 上官丹凤没有为难他,吩咐下人带他去沐慈所在的厢房。 经过一番车马劳顿,身体不算多好的沐慈已是极累。请她来的人虽然没有对她动粗,但也不会照顾得多么面面俱到。再加上她一路精神紧绷到了下午,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花满楼进来的时候,沐慈已是睡着了,但也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坐到床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在夏天也是微凉。 在花满楼握上她的手的时候,沐慈就惊醒了。看到来人是花满楼,她急促的呼吸才舒缓下来。 花满楼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拨了拨她略有凌乱的发丝。他掏出手镯给沐慈戴上,手镯一直被他贴身带着,此时也染上了他的温度。 “你来啦。”即使昨晚面临性格古怪颇为骇人的萧秋雨c柳余恨和独孤方,沐慈尚且还能保持从容镇定,言语交锋中不落下风。但此刻看到花满楼,她却忍不住泪盈眼睫。 花满楼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将她搂入怀里:“别怕,我在。” · 陆小凤很头疼。在他看到丹凤公主拿出花满楼的玉佩时他就开始头疼了。 他以为自己下一次见花满楼定是在他的喜宴上,却没想到花满楼在那什么大金鹏王家里做客!天知道他怎么想的! 但陆小凤知道,此行一定会牵出一个大麻烦,一个天大的麻烦——可是他却不得不去。 当陆小凤见到花满楼和沐慈坐在亭子里闲适地喝茶的时候,他的一颗心终于是放回了肚子里。 他一撩衣摆坐到另一张凳子上,伸手抢过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好啊你们,”陆小凤抹了把脸,“我风尘仆仆地赶来,你们俩居然在这悠悠闲闲地喝茶!” “这里风景那么好,当然最适合喝茶。”花满楼道,“更何况你哪里是风尘仆仆?佳人相伴,恐怕是乐不思蜀。” 陆小凤笑了笑,仰头继续灌了一口茶,他砸吧砸吧嘴:“可惜没有酒。” “当然有酒。”上官丹凤迎面走来,“家父吩咐备好上等酒席,邀请陆公子c花公子c沐姑娘三位共进晚宴。” 陆小凤拱手:“既然有美酒,那当然是——却之不恭。” · 陆小凤再次发现这麻烦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当丹凤公主拿糖水替代葡萄美酒,恳求他们帮忙欺骗那位垂垂老矣的大金鹏王的时候,陆小凤就知道——他拒绝不了了。 花满楼同样是想要帮助这位处境让人心酸的老人的,但他却发现沐慈并没有表态。她反常的沉默是从那位大金鹏王叙述他的故事开始的。 花满楼按下心底的疑惑,拿手碰了碰她,沐慈摇头,表示无事。 得到了陆小凤的承诺,大金鹏王喜形于色,席间气氛和乐融融,一顿饭吃得可谓是宾主尽欢。 饭后,花满楼和沐慈到花园里散步。陆小凤不想打扰他们,一溜烟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挽挽,”花满楼侧头,“今日之事可有什么不对?” 沐慈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那大金鹏王的说辞疑点颇多,不一定可信。他虽说自己抱着复国的使命,我却完全没见到他们为之付诸的努力。”她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若是说他们是王和公主他们的行事风格,未免不够大气。” 花满楼合起的折扇敲了敲左手,若有所思。忽然,他伸手去探沐慈的手的温度:“夜风凉,挽挽该多披件衣服。” 沐慈无奈,她本就体寒,温度比习武的他低是十分正常的,他却总担心她着凉。 “我不冷。” “还是进屋里去吧。” “我真的不冷。” “乖,听话。”他最后居然拿出了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她说道。 沐慈哭笑不得,她伸手拽住花满楼的袖子:“好好好,我乖,一切都听大家长的。” 花满楼含笑摸了摸她的头。 · 虽说是答应了大金鹏王,陆小凤还是谨慎地要找大智大通求证一下。在大智大通承认金鹏王朝的存在,以及当年的事情与大金鹏王所述并没有太大出入之后,陆小凤已经决定要帮这个老人讨回公道了。 而之后有人以萧秋雨的死亡威胁他莫要多管闲事,陆小凤更是认定,这事他就非管不可! 他们这一趟注定要来回奔波,而且危机四伏。花满楼本想送沐慈先回杭州,可是各种状况的发生是一环接一环,他根本抽不开身。 更重要的是——对于这趟意料之外的“旅程”,难得出远门的沐慈觉得新奇得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约定 黄昏,万梅山庄外的小山坡上。 “挽挽不跟陆小凤进去看看吗?”花满楼问。 要想对付金鹏王朝昔日的三个叛臣,就必须寻得西门吹雪的帮助——所以他们启程前往了地处塞北的万梅山庄。 到了万梅山庄外的山坡,花满楼却是委婉地拒绝入庄。虽然他和西门吹雪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但他们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个体。相比于万梅山庄内冰冷的杀气,他更愿意留在外面欣赏这小山坡上盛开的野花,感受黄昏里温柔掠过的风。 听了花满楼的提问,沐慈摇头道:“不了,我和西门庄主素不相识,冒然前去,恐怕失礼,更何况——”她将风吹乱的头发别至耳后,“如今不是梅的时节,我还不如在外面赏赏‘花’呢。” 花满楼点点头,却是见她边看向自己边捂嘴笑个不停。他有一瞬间的茫然,认真回味下她刚刚说的话,才醒悟过来,那个被重读的‘花’字——恐怕指的是他。 果然,沐慈笑着拉长了语调:“公子人比花娇——” 花满楼很是无奈,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靠近沐慈将她搂入怀里。 “我不冷——”沐慈条件反射地回答道。 花满楼失笑:“没想到挽挽也有这么煞风景的时候。” 知道自己会错意了,沐慈懊恼地将脸埋进他怀里。 山坡上很安静,偶有鸟雀的鸣叫。沐慈听着花满楼稳健的心跳声,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感。忽然,花满楼说话了,他的声音透过震动的胸腔传来,让沐慈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大概听错了。 他说的是—— “挽挽,此趟归去,我去沐家提亲可好?” 似乎连风声也消失了,沐慈脑海里回荡着他语气温柔的话语。她愣愣地反问:“去沐家提亲?” 花满楼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嗯,去沐家提亲。” 花满楼没看到,她的脸上浮上彷徨和茫然。他的话戳破了一直以来安稳的假象,让她不得不去面对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人和事。 她轻轻退出花满楼的怀抱,改而执起他的手:“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的但是花满楼,等等。” 她轻声强调了一遍:“再等等。” 花满楼笑容淡了淡,问道:“要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也不会告诉我,对吗?” 沐慈别过头去,没有回答。 花满楼知道她这算是默认。他没有表现出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是沉默地捏紧了她的手。 ·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来到山坡上的时候,花满楼和沐慈依旧在享受这夏日傍晚清爽的风。 花满楼先跟西门吹雪打了声招呼:“西门庄主,久仰。” 西门吹雪问他:“阁下是真的看不见?” 在他们二人寒暄中,陆小凤敏感地发现沐慈跟花满楼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对,他皱眉看了沐慈一眼,沐慈只是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 陆小凤最终用他心爱的两撇胡子换得了西门吹雪的相助。前往山西的路上,他不住地去摸嘴唇上的位置,似乎这样能让胡子立刻长回来。 沐慈的目光经常性地停留在他脸上,陆小凤忍不住道:“真的有那么好看?” 沐慈点头:“是挺好看的。” 陆小凤咬咬牙:“比花满楼还好看?” 花满楼轻摇的折扇顿了顿,没有说话。 沐慈摇头道:“这不一样,花满楼是天天都能看到,两条眉毛的陆小凤却是看一回少一回!” 陆小凤合起眼自暴自弃地靠在车厢壁:“随你吧” 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成功逗乐了车厢里的另两个人。 · 入了山西地界,三人就收到了珠光宝气阁的主管霍天青派人送来的请柬。 珠光宝气阁当真不负它“珠光宝气”的名字,会客的水阁用的是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 所有的客人都已落座,老板阎铁珊仍旧还没有来。众人相互寒暄,席间,年轻有为的西席苏少卿说起南唐后主的风流韵事:“传说他和小周后的寝室里就是不掌灯的,每每入夜就悬起宝珠,照得宫中亮如白昼。” 霍天青道:“后主奢靡,南唐的覆亡是迟早间的事。” 苏少卿淡淡道:“多情人也本就不适合做皇帝。”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据说先帝甚是宠爱先皇后,椒房殿内亦是以宝珠照明。” 沐慈也轻轻说了一句:“多情人本就不适合做皇帝的。”也不知道说的是李后主,还是先帝。 阎铁珊姗姗来迟。他的笑声又尖又细,白白胖胖,皮肤细嫩似处子,只是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和脸上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让他显得很有男子气概。 花满楼暗想:“这人本来是金鹏王朝的内库总管,莫非竟是个太监?” 沐慈在桌下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写划划,花满楼分辨了一下,乃是“太监”二字。 阎铁珊热情地招呼大家喝酒,只是他还没和陆小凤拉上两句家常,陆小凤就直接拆穿他是昔日金鹏王朝内库总管的身份。 阎铁珊立刻变脸,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而后西门吹雪携剑而来,局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花满楼将沐慈护在身后。苏少卿年少气傲,不屑于伤女人,但马行空显然不会顾及这些。他招招直指花满楼身后的沐慈,用尽一切办法使花满楼自乱阵脚。 马行空做得明显,花满楼还有什么不明白。好脾气如他,此时也忍不住动了怒:“阁下如此针对一个毫无武功的弱女子,未免欺人太甚!” 马行空嗤笑一声,却是攻势更猛。花满楼一招流云飞袖,直接将他击入荷池。 西门吹雪出手,阎铁珊已无退路,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正当他要回应陆小凤的质问时,一柄背后袭来的短剑,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窗口翻身而入的女子,赫然是上官丹凤。 · 珠光宝气阁的一战十分惨烈。从珠光宝气阁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暴雨,这让每个人的心情都更加凝重。 “先回客栈吧。”花满楼说。 陆小凤接道:“泡个热水澡。”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下雨了,天总会变冷的,而且在那斜风横雨中,沐慈也免不了被雨水淋湿。一下马车,花满楼就吩咐店小二准备一碗姜汤,让沐慈喝下,暖暖身。 可半夜的时候,沐慈还是发起了热。 出门在外,花满楼总是习惯浅眠的,是以在隔壁传来咳嗽声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起身穿好衣服,转进沐慈的房间。沐慈并没有醒,花满楼的手放在她裹成一团的被子上,感觉到她的瑟瑟发抖。 伸手一探她的额头,滚烫得很。花满楼赶忙叫来小二,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去找大夫。 大约是动静有点大,沐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想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拉花满楼,却又冷得立刻缩了回去。 花满楼听见她颤着声音喊他:“花满楼我冷”像只可怜的幼兽,让人不得不心生怜惜。 花满楼将拧好的毛巾搭在她的额头上,温热的手顺着额头沿下摸了摸她烧得通红的脸颊:“挽挽先休息一下,大夫马上就来。” 沐慈含糊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花满楼温柔地喊醒了她。在她还熟睡的时候,大夫已经看过诊。如今药已经煎好了,花满楼只能叫醒她,让她趁热喝。 沐慈就着花满楼的手腕将一碗药一口气喝光,而后叼走他另一只手捻着的蜜饯。感觉到她柔软的唇擦过指尖,花满楼愣了一下,耳尖红了起来。 比起前半夜,此刻的沐慈清醒了不少。离天亮也不远了,花满楼为她忙活了接近整整一夜。 沐慈裹紧被子,看着坐在床边的他:“花满楼,你累了吗?” “不累。” “天快亮了,你去歇一会吧。” “我看着你就行。”花满楼摸了摸她的额头,“烧还没有完全退。” 沐慈垂眸想了想,道:“你躺下歇一会吧我将床分你一半。”说着,她裹着绣被往床里头滚去,将外侧空出来给他。 花满楼哭笑不得,还想推辞。沐慈继续道:“要是你累病了怎么办?现在的我也没办法照顾你难道要陆小凤照顾我们两个吗?”说到最后,她已是自己笑了出来,大概是觉得陆小凤照顾他们两个病人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喜感。花满楼也笑了起来。 最后,拗不过她的花满楼和衣躺在了床的外侧。 沐慈正对着花满楼,靠着月光的照耀,她看到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花满楼” “嗯?” “之前我让你等等,是因为有些事还没了结。” “嗯。” “我不是有心想要瞒你的,只是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嗯,我知道。”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担心,挽挽,我知道的。” 她的手悄悄从棉被里伸出来,与他十指相扣。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他听着她羞涩而坚定的声音,忽然觉得,那些时候的纠结与黯然,此刻都已离他远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归家 第二日,客栈厨房内。 陆小凤泡着热水澡。他惬意地舒了一口气,长臂展开搭在木桶沿上。 忽然,木门被破开,走进四个腰细腿长的美人。陆小凤向来是喜欢这样的美人的——前提是她们不要一副杀气汹汹的样子。 不过,再凶的女人也敌不过一个浑身□□的无赖男人——尤其那个男人是陆小凤,而峨眉四秀却是四个知羞又面皮薄的女孩子。 所以不过多久,峨眉四秀就满脸通红地从厨房冲出,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峨眉四秀一冲出门,就看到了一袭白衣,满面冰霜的西门吹雪。 她们刚刚不惜忍着羞耻包围洗澡中的陆小凤,甚至威胁用热水烫他,为的就是西门吹雪的行踪。如今西门吹雪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马秀真怒道:“西门吹雪?你杀了苏少英?!” 西门吹雪慢慢地点了点头:“你们想复仇?” 马秀真冷笑道:“我们正在寻你,想不到你竟敢到这里来!” 西门吹雪沉下脸:“拔你们的剑,一起过来!” 表面看着最温柔文静,实际上脾气最火爆的石秀雪抽出一双短剑,厉喝到:“用不着一起过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说着已是冲了上去。 “等一等。”伴着一声轻喝,石秀雪的两把短剑,一把被一支瓷勺击落在地上,另一把却是被这个刚出现的人用两根手指捏住。 花满楼左手捏住石秀雪的短剑,右手仍稳稳地端着药碗,里面黑色的药汁一滴未落。 石秀雪用力想将短剑抽出,奈何短剑像是在花满楼手里生了根。她抬头瞪他,脸上却是飞起了两抹红霞:“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还请来了帮手!”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指捏着的剑锋:“在下并不是西门庄主请来的帮手。” 西门吹雪冷冷一笑,忽然出手,只见剑光如虹,转瞬即逝。他转身过来,剑已入鞘。 “他若不出手,你此刻已如此树。” 院子里那棵两人才能合抱的大白杨,凭空倒了下来。 石秀雪吓白了脸。花满楼淡淡道:“姑娘不该冲动的。” 咬了咬唇,石秀雪有些不甘,更多的是后怕。她抬头看向花满楼:“谢谢你,你贵姓?” “姑娘无需介怀,我姓花。”他说着,已是端着药碗抬脚欲走。 “我我叫石秀雪。” 花满楼脚步顿了顿:“峨眉四秀的美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得以一见,实属荣幸。” 陆小凤见他说着客套话,却是一点也没有掩饰想要先行离去的意思,不由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他开口解围道:“四位风尘仆仆辛苦找来,不若我做个东,为四位备个接风宴?” 他这话说得突兀,马秀真睥了他一眼,冷哼道:“不用。” 陆小凤摸鼻子的手顿了顿,感觉更尴尬了。 马秀真上前扯了扯双颊羞红,目光莹莹的石秀雪。四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来的时候像风,走的时候也像风。 二楼打开的窗户边,沐慈仅着雪白的里衣,乌黑的长发慵懒地披下,手支着额头看着这一幕幕,面色淡淡,目光沉沉。 · 花满楼推开门进去,沐慈裹着绣被侧躺在床上看他。 将药碗置于床头,花满楼向她伸手,温声道:“挽挽,起床啦。” 沐慈没有拉他的手,而是突然跪坐起,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花满楼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住了。只见她又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处,嗅了嗅:“我看看公子是不是真的这么香,如此招蜂引蝶?” 听着她的话,花满楼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是—— 她温热的鼻息触到他颈窝处的皮肤,她发丝传来的幽幽香气——对于目不能视的花满楼来说,这一切的感官比之常人更是放大了无数倍。 她有些高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里衣传来,像是火苗,让他感觉自己的脸也滚烫起来。 花满楼的手绕到沐慈身后,将滑落至腰际的绣被扯上至她肩头,顺势揽住她。 “倒是觉得,我才是蜂与蝶。”他说着这样的话,脸却是略不自在地别了过去。 沐慈忍不住将脸贴上他的脖颈,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沐慈喝了药就睡下了。一整天都浑浑噩噩的,半睡半醒,烧反反复复地没能彻底退下,直至傍晚才堪堪稳定下来。 黄昏。 花满楼探了探沐慈的额头,凉凉的。他稍稍松了口气,开口问道:“挽挽想在哪里用晚饭?” “下楼吧。”沐慈拿过床头折叠整齐的衣裙,“躺了一整天了,骨头都要锈掉了。” 花满楼点点头:“我到外面等你。” “好。”沐慈抖抖衣服,应道。 花满楼本在门外等着,忽然听到房内沐慈吃疼的声音:“嘶——” 花满楼敲了敲门,问:“挽挽?怎么了?” 没过一会儿,沐慈拉开门:“疼。”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手里就被塞进了一把梳子。花满楼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她睡了一天,头发都有些绞在一起了,猛地一梳,难免扯得疼。 花满楼左手捏住梳子,右手牵着她走到梳妆台前。 沐慈看着铜镜里花满楼略显模糊的身影,忍不住咬唇悄悄笑了起来。花满楼也噙着温柔的笑意。他虽从未给人梳过发,但下手轻柔而平稳。似乎比起捏住别人的剑锋,如今手下这件事更值得他花十二万分的心思去对待。 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珍而视之。 · 席间,陆小凤跟花满楼担忧着西门吹雪的安危——毕竟今夜与他决战的不是别人,而是峨眉掌门独孤一鹤。 想到两人必须有一个死去,而那人很有可能是西门吹雪,陆小凤忧心忡忡地仰头灌了一杯酒。花满楼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也是缓缓喝了一杯。 吃过饭后,三人向珠光宝气阁走去。意料之外的,他们在离珠光宝气阁不远的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发现了静静站立的西门吹雪。 他没有死,也就是说,死的是独孤一鹤。 这个结果让人唏嘘。 三个男人本在讨论着独孤一鹤内功的蹊跷流失,没想到西门吹雪忽然说了一句:“我饿了。” 沐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我杀人后总会饿的。” 他虽是一副冷冷的模样,沐慈倒也不怕他:“西门庄主若赏脸,不妨前往我们下榻的客栈吃个夜宵?” · 第二日,陆小凤去见了霍天青。霍天青将阎铁珊枕下的信交给了陆小凤。“丹凤难求,小凤回头,若不回头,性命难留”——一切的证据都在指向霍休,这个昔日金鹏王朝的肱骨重臣,如今的天下第一富人。 陆小凤和花满楼决定前去霍休那栋小楼一探究竟,只是那栋小楼号称装有一百零八处机关,此次前去绝对是凶险非常——花满楼根本不敢带上沐慈去闯。 沐慈体谅道:“你们去吧,我去了也只是累赘。”她帮花满楼理理衣襟,“我等你。” “好,你在客栈里也要注意安全。” “好啦好啦,真正该注意安全的人明明是你!我在客栈又不会遇上一百零八道机关!” 听着她与平日不同的语气,花满楼叹了口气,抱了抱她:“我会没事的。”说得温柔而坚定,让沐慈心底的焦躁和忧虑不由缓了一缓。 花满楼走后,客栈内,沐慈坐在房间的桌子前。她吩咐小二备好笔墨纸砚,沉吟半刻,斟酌落笔。 山西她垂眸想了想,应该是——宝月当铺。 沐慈戴上帷幔,将密封好的信件贴身放好,走出客栈。向街上卖水果的大爷问了路并得到答复后,她稍稍压低帽檐,毫不停留地向目的地——宝月当铺走去。 · 宝月当铺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当铺,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普通。店面普通,掌柜普通,唯一的一个店小二也很普通。 沐慈走上阶梯,从小小方方的窗口将信件和一支玉簪递了进去,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掌柜接过小二递来的簪子,仔细瞧了瞧,他浑身一震,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门口,可街上哪里还有那个戴着帷幔的姑娘的身影? 他攥紧手里的玉簪,向跟过来的小二低喝了一声:“快!备马!” 若是花满楼或花平在,一定会发现,那支簪子——是当日救她时,她浑身上下唯一的饰物。 ·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那宝月当铺真不好找”沐慈揉了揉酸疼的脚,喃喃失神,“希望你能明白啊” 泡了个热水澡,草草吃了晚饭,沐慈疲累地睡着了,大概是心有所念,她做了个绵长的噩梦。直到接近清晨,有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沐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原来是花满楼,他似是带着一身露水归来。 没想到沐慈那么浅眠,花满楼轻声问:“吵醒你了吗?我只是有些担心。” 沐慈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没有,我没事,你也休息去吧。” 花满楼答道:“好。”却是听着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绵长,才轻声转身离去。 “我们该回家了吗?”站在马车前,沐慈问道。 “挽挽还想停留一会儿,看看山西的风景?”花满楼问。 “不了。”沐慈摸了摸马匹,“我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每每绕于唇舌,都能让人心里一暖。 而陆小凤在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花满楼没有问他去哪里,他是个浪子,浪子是没有家的,漂泊四方。 虽然没有回客栈,但陆小凤也没忘跟沐慈道别:“帮我向沐姑娘说声再见。” “还有,”他走近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希望下次见到你当真是在你的喜宴上。”没等花满楼回应,他就披着他鲜艳的红斗篷运着轻功跑了。 “再会”两个字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对决 七月流火。 回到杭州没多少日子,转眼就是七夕。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除开上半年的花朝节,七夕该是闺阁女子们最期待的节日了。如往年一般,杭州也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巧手比赛,邀请当地最有名望的妇人来主持。 但沐慈对这场巧手比赛兴致缺缺。 “图这虚名作甚?我的手巧不巧只要一个人知道就足矣。”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在汀兰小筑的院子里喂兔子。这两只小家伙是花三哥亲自带过来的,花家三嫂养的兔子生了一窝,花三哥就提溜了两只过来了。 “哦?是谁?”对着亲近之人,花满楼偶尔会犯一下坏心眼。 “”沐慈涨红了脸。他问的这问题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恼得沐慈抱起腿边的毛团就往他怀里塞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兔子在花满楼怀里扑腾了起来。 花满楼向来从容淡定,处变不惊,此刻对这柔软的小家伙却颇有几分手忙脚乱。 沐慈噗嗤笑了起来,伸手帮他怀里的兔子顺了顺毛。兔子的耳朵动了动,温驯下来。 “既然是七夕,我们自然也当庆祝一下。” “挽挽想怎么庆祝?” “今日便由我来下厨吧,公子可愿舍命陪君子?” “舍命?”花满楼问道。 “嗯大概用不着舍命?”沐慈迟疑道。 “我来打下手吧。”花满楼道。 “‘君子远庖厨’?” “东坡尚且善厨。而且今日佳节,为挽挽破例又何妨。” “那就拜托公子啦。” 两人也不拖沓,喂完兔子就往汀兰小筑的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厨娘正在整理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食材,沐慈跟她说了两句,就让她退下了。 “这厨娘?”花满楼有些疑惑。没有武功,声音身高步速气味都没什么破绽,可他就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前两日新来的,怎么了?”沐慈问道。 “不,没什么。”在脑海里过了几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花满楼觉得自己大概是多心了。 沐慈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食材摆放的地方。厨娘平日里做的饭菜也就两三个人的量,是以厨房内食材的量也不多,不过胜在品种繁多,荤素俱全。 “花满楼想吃什么?” “天气尚还炎热,不若做个冬瓜盅消消暑?” “好,就做冬瓜盅。” 沐慈先帮花满楼挽起袖子,她左瞧瞧右瞧瞧,皱了皱鼻子:“花满楼就算挽起袖子也不像个伙夫。” 想了想,她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帮他戴上:“这回总该像一点了。” 花满楼任她胡闹:“我像个伙夫,挽挽却像个闺阁小姐,哪有这般不公平的道理?” 沐慈笑道:“话本里常是落魄书生和大家小姐的搭配,如今落魄伙夫——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花满楼拉过她,也帮她挽好袖子:“是,小姐说的在理。” 要做冬瓜盅,首先要处理的当然是冬瓜。沐慈刚要将地上的冬瓜搬起来,就被花满楼阻止了:“冬瓜刺手,我来吧。” 沐慈点点头,给他让开位置。 随后—— “井水太凉,我来吧。” “菜刀锋利,我来吧。” “猪肉油腻,我来吧。” “鱼腥味太重,我来吧。” 沐慈几乎被晾在一边,看着花满楼当真像个娴熟的伙夫一样忙里忙外,十分无奈:“到底是谁在做饭啊” 花满楼道:“当然是挽挽当主厨,这些零碎的细活就由我来做吧。” 沐慈看他生火时被熏得面有薄汗,拿出丝帕心疼地为他擦去:“这庆祝节日怎么变得像是难为你似的?” 他轻轻拍她的手:“可我乐在其中。” 沐慈无奈:“我看啊这杭州第一巧手的名号,花公子也是当得的。” 花满楼从容面对她的调侃,他直起腰,将锅铲递到她手里:“好了,接下来该是沐主厨的主场了。” 两个人都不是手笨的人,而且领悟力惊人,即使一开始稍微有些手忙脚乱,到后面已是行云流水。 吃过晚饭,两人到西湖边散步消食。西湖岸边的树梢挂上了红灯笼,天边也有孔明灯冉冉升起。今夜的西湖不像花朝节时那般热闹,影影绰绰间,反而更有情人间欲语还休的暧昧感。 月色很美,湖边的游人几乎都是结伴的,少有形单影只的人。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花满楼道。 “比起‘乞与人间巧’,我更喜欢七夕‘有情人相会’的寓意。” “挽挽是个多情人。” 沐慈没说什么,只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 深夜,汀兰小筑书房内。 沐慈将信交给眼前垂手而立的人。 “去吧,告诉他,不日后我便会上京。” “是。”原本低着头的人抬头应道,那张普通的脸毫无特色,却赫然是今日厨房里退下的厨娘。 一身黑衣的厨娘走后,沐慈揉了揉额头,颇感心力交瘁。 · 几日后,百花楼。 用完早膳,沐慈开口说道:“花满楼我过些日子要上京城一趟,去拜访故人。” 花满楼问:“马车跟行李备好了吗?” 沐慈道:“还没。” 花满楼垂下眼眸:“那大概何时出发?” “大概五日后吧。”沐慈顿了顿,继续道,“归来该是入秋了吧。” 花满楼柔下了眸子:“嗯。” 没想到五日后的清晨,沐慈提着包袱出门时,看到的不仅是约好的马车,还有立于一旁的花满楼。 “你是来送我的吗?” “不。”花满楼指了指手里拎着的包袱,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想,我们顺路。” 上了马车,沐慈才知道,花满楼这一行是为了一件事,一件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当代两大剑客的决斗,是不容错过的。”花满楼道。 可沐慈知道,那些不愿错过的人里绝不包括他——花满楼这般热爱生命的人,又怎么会对一场注定有死亡的决斗感兴趣呢? 马车颠簸,摇摇晃晃驶向风起云涌的京城。沐慈靠在花满楼怀里,冥冥之中有种预感,不管前面的路有多么不平,他们最终都会平安归去。 · 陆小凤很烦躁,因为八月十五的一场决斗。其实他知道,这场决斗是不可避免的。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当代两大顶尖的剑客,没人能说清他们的决战是为了什么——但这场决斗依旧是不可避免的。 而让他恼怒的是,江湖都为此沸腾起来了,不少人以全副身家为注,去押这一场决战的输赢。 “他们到底是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看成什么了?看成两只变把戏的猴子?看成两条在路上抢肉骨头的野狗?” 但显然没人会理会他的想法,更多的人将这看成一场——狂欢。 沐慈跟花满楼道别后就失去了音信,花满楼一边在客栈等她,一边从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士中接收到关于这场决战的信息。 但他先等来的不是沐慈,而是四处探听西门吹雪行踪的陆小凤。 “花满楼?!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可是我来了。”花满楼笑道。 “连你都来了,恐怕天底下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涌来京城了。”陆小凤苦笑。 听他这么说,花满楼的笑容也淡了下来。这几日他从这些来往的江湖人士口中也知道了不少消息——西门吹雪始终没有露面,叶孤城被唐门暗器重伤,生死不明,还有各种赌局牵扯进的人事这场决斗,暗地里的龌蹉绝对不少。 陆小凤叫来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沉默地喝了起来。在他喝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踏着六名少女洒下的花瓣,一袭白衣的叶孤城目如寒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不像个受了伤的人。而他随后以一招毫无破绽的天外飞仙轻易杀死唐天容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场押西门吹雪赢的人的心都狠狠地沉了下去。 叶孤城没死!甚至没受伤!那西门吹雪在哪里?——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暂且不提陆小凤这些处于漩涡中心的人所遇到的事。 皇宫内—— “公主,晚膳的时间快到了,陛下也该来了吧。”穿着粉色宫装的丫鬟道。 “我说过,我不是公主。”沐慈声音清冷。 “可是,可是是陛下命奴婢这样叫的啊”面前的宫女有些惊慌。 “罢了。”沐慈转身走向客厅,“随你吧。” “那那公主不换一身衣服吗?”宫女小心翼翼地发问。 “不必。”沐慈看着她熟悉的面容,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谋反 “皇姐,尝尝这芙蓉蛋羹。”朱钰祁探身,将一匙蛋羹舀到她碗里,“虽然比不得娴姨那里做的,但也尚能入口。” 不管他夹来什么菜,沐慈都沉默吃下。待用茶水漱完口后,沐慈才开口说道:“钰祁,我们谈谈。” 朱钰祁垂下眼眸:“皇姐,我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谈的。”他语气淡淡,话里却暗含压迫。 沐慈起身走向他,在距离他两步的位置作势要行跪礼——这是平民百姓觐见天子时应有的礼节。 在她屈膝的时候,朱钰祁就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跪下。 沐慈仰头看他:“陛下,民女恳求——与君一谈。” 朱钰祁脸上平静的表情终于破裂,露出恼怒来:“皇姐!”他咬牙切齿——“好,我们谈谈。” 沐慈站直后,他朝身后侧的王安低喝:“都退下。” 伺候的宫人如流水般退下,最后王安带上了门。 一室无话,殿里静得唯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沐慈抬头看他,自入宫来,她还没认真地,好好地看过他一遍。眼前的少年尚未及冠,面容仍留稚嫩,身上却已具有成年男子的沉稳和威仪。今日他穿了一身宝蓝色的便服,那是皇子时期沐慈为他裁的,当时特意做大了些,如今正好合身。 只是—— 明明是一样的宫殿,明明殿里还是旧日的摆设,明明眼前的少年仍是熟悉的穿着怎么偏偏就能感觉到物是人非了呢? 朱钰祁侧着脸,紧抿嘴角,从沐慈的角度看去,可以轻易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少年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三个多月,每一秒都在打磨着这个少年。 他这副置气的模样倒是让沐慈心软了下来。 “钰祁,你明明知道的,昭华公主已经死在玉门关外,世上已再无昭华了。”沐慈轻声道。 “凭什么”朱钰祁转身看向她,“凭什么要将我的皇姐搭进去!” “就凭最后登上皇位的,是你!” “但这是我愿意的吗?!” 朱钰祁紧紧地盯着她:“皇兄因病离世,父皇别无可选只能立我为储,皇后就跟疯了一样迁怒我们,甚至让她兄长设计让你远嫁和亲。”他讥讽一笑,“可我们的父皇呢?他什么都没做!” “原来你心里是有怨的。” “没错。”朱钰祁扬头,“他临走前弄垮了魏皇后一家,我感谢他。但是现在想想他莫不是怕我登基后对魏家斩草除根,才抢先一步将他们贬为庶民?” “钰祁,你太偏激了。”沐慈盯着他泛红的眼眶,“你以为仅凭我娘留下的势力,我能从魏家眼皮底下逃到江南去?” 她揉揉眉心:“魏家只手遮天,父皇不能罔顾群臣的请愿将我留下来但是他——” “够了!”朱钰祁打断了她的说辞,“魏家只手遮天,不都是他给纵容的吗?!身为一个皇帝,竟让整个朝廷成了外戚的一言堂,怪谁?!一朝公主失踪了,竟要去求一个隐世家族帮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管怎样,那些都过去了钰祁,这一切都已成定局。”沐慈垂眸说道。 “皇姐。”朱钰祁的手按上她的肩膀,“魏家的势力已经快要被我擦除干净,到时候,我说昭华公主没死,全天下谁敢说一个不字!” “钰祁,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看着他当真在计划让她‘死而复生’的事,沐慈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父皇,皇后,皇兄,我娘,还有泽兰——他们全都回不来了!” “你以为维持各个宫殿的摆设,找个跟泽兰有九分像的宫女兰儿来服侍我,就能掩盖这一切了吗?泽兰已经替我葬身在玉门关外——我这昭华公主还怎么可以当得下去!” 朱钰祁缓缓放下了搭着她肩膀的手:“不不是这样的是那个花七对不对?哈——我们皇家真是尽出痴情人!” “你当真是执迷不悟!”沐慈怒道。她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不太清醒我们明晚再谈。” 朱钰祁闭了闭眼,拂袖而去。 说是明晚再谈,也是有别的原因的——明晚就是八月十五了。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这场武林的盛事,却让沐慈感觉到有几分不安。养于深宫,先皇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从来都不吝教诲。总的来说,她还是有几分敏锐的政治嗅觉的。 · 朱钰祁到底年轻,面对从小相伴的皇姐的事情免不得冲动几分。但回御书房后他静心想了一宿,也不得不承认——昭华公主就此离去,不管对他,对朝堂,对四方格局,还是对沐慈自己,都是最好的决定。 沐慈了解他,他其实向来理智,大局观极强,这次的事情上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给他多点时间和空间,还有些许提点,他总会自己想明白的。 但理智上明白,不代表感情上能接受。沐慈一去,山重水远,恐怕再见已是经年。 他从未如此清楚地认识到——用孤家寡人来形容这天下之主,真是再适合不过。 · 西门吹雪在决战的前一天晚上现身了。陆小凤不得不承认,若是西门吹雪想躲起来,那真是任何人都找不到。 “你失踪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我总感觉这场对决不简单。”陆小凤道。 西门吹雪冷冷说道:“不管怎样,这场决斗势在必行。” 陆小凤揉揉太阳穴,老实和尚c缎带c龟孙老爷c欧阳情c太监这一切的事情都杂乱无章,他总找不到一根明确的线将它们串在一起。 晃了晃脑袋,陆小凤的手搭上西门吹雪的肩膀:“你和叶孤城都是我朋友,我本不想看到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死去。” 顿了顿,陆小凤沉声说道:“活着。”话语似有千斤重。 花满楼本是沉默听着,这时也叹了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即使他与西门吹雪截然不同,他也会尊重他的选择,并为他的魄力而惊叹。 这场决战真如陆小凤和沐慈所感——并非那么简单,却没想到其下掩藏的阴谋是那么耸人听闻。 陆小凤在看到“叶孤城”扒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时,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电光火石间,他扯过负责皇宫禁卫的魏子云问:“你知不知道宫里有个姓王的老太监?” 魏子云道:“王总管?” 陆小凤道:“就是他,他能不能将缎带盗出来?” 魏子云道:“王总管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陆小凤打断他:“我只问你,他能不能将缎带盗出来?” 魏子云道:“能呀!” “那皇上就寝了没?” “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早朝从不间断,所以每天都歇得很早。” 陆小凤急急追问:“歇在哪里?” 看他那么着急,魏子云也没瞒他:“通常在南书房。” “快带我去!” 殷羡在一旁叫道:“你疯了?你让我们带你去见皇上?” 却不想魏子云道:“好,我带你去。” 南书房内却已是一番对峙的局面。 朱钰祁身着月白色的常服,面前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却穿着明黄的九龙朝服,乍眼望去,却是比他更像天子。 不用多说,朱钰祁就猜到了他们荒谬大胆的计划——李代桃僵。 总管王安露出诡异的笑容:“皇上可知他是谁?” 朱钰祁摇摇头,握紧拳头,气得指尖发冷。 王安拍拍身旁年轻人的肩膀:“这位乃南王世子,是当今天子的嫡亲堂弟。” 朱钰祁冷声道:“未奉诏旨,擅离封地,你可知这是杀头的罪名?” 眼前的年轻人露出诡笑:“你既知法,又要犯法,岂不是罪加一等?”说着,他又看向沐慈:“还有这大胆刁民,竟敢冒充昭华公主,又该当何罪!” 沐慈走了几步,靠近朱钰祁。她朝王安怒道:“南王世子与天子长得如此相像,先帝又怎么会没发现?!” 她的神色带着几分少见的恼怒和狼狈,王安忍不住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沐慈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不着痕迹地引导他说下去,垂下的手悄悄在朱钰祁手上写了一个字——“拖”。 南王世子和王安显然都胸有成竹,二人敢那么大喇喇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恐怕还留有一手。不出意料的话,今夜的决战应该是他们为了引开禁卫所设的局。那么,两大剑客中必有一个受他们驱驰 不会是西门吹雪——她见过西门吹雪,有把握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只能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但是,这样一个顶尖剑客用来吸引禁卫注意未免太大材小用—— 如此一来,叶孤城恐怕正在殿外等着他们率先动手呢! 沐慈手心捏出了汗,事到如今,唯有拖到宫殿上的“叶孤城”露了破绽,他们才有脱身的可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于归 王安到底不是傻子,不久他就察觉到沐慈要拖延时间的想法。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公主当真好计谋,可惜啊——您若不回来,还不至于真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朱钰祁斜向前走了一步,将沐慈拦在身后,他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朕身边没人了吗?” 话音刚落,四面木柱的暗门同时滑开,闪出四个人来。四人七剑,赫然是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七柄剑光华流窜,星芒闪动,将王安和南王世子笼罩其中,两个人居然面不改色。 沐慈的心沉了下去。果不其然,南王世子挥手低叱道:“破。” 叱声刚落,一道剑光斜斜飞来,如惊芒掣电,如长虹经天。 鱼家兄弟尽数倒下。当代能有如此实力的剑客着实不多,眼前的白衣人显然算是一个。 朱钰祁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叶孤城?”虽是问话,语气却是笃定。 叶孤城手里古朴的长剑并未收回入鞘,他淡淡道:“山野草民,想不到竟能上动天听。” 朱钰祁眯起眼睛:“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道:“胜就是王,败就是贼。”说着,他的手动了。王安和南王世子都以为他要动手杀了皇帝,没想到他平剑当胸,道:“请。” 朱钰祁被他这么一着也弄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表面仍不动声色:“请?” 叶孤城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之中少有人能匹敌,陛下若入江湖,定能名列十大高手之中。”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朱钰祁日理万机,根本不可能像一般的武林高手一样静心潜修,更何况他如今尚未及冠,哪怕是天赋再高,也不可能赶得上习剑多年的叶孤城。 沐慈总算看出来了,叶孤城虽是站在南王一边的,但恐怕并非自愿。他如今显然也是在拖时间,只是这说辞真是拙劣的可以。 沐慈悄悄松了一口气,南王世子却是恼怒起来了:“白云城主,速战速决!” 叶孤城像是没听到他的喊话,继续朝朱钰祁道:“我的剑已在手。” 朱钰祁也配合地顺着说下去:“我手中无剑。” “拔出你的剑。” “我手中无剑,但我心中有剑。” “此乃何意?” “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之所不取。” “你宁愿束手待毙?” “朕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见二人一来一往侃侃而谈,王安气得脸都铁青了,他大喊道:“事已至此,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南王世子在一旁道:“他一定会动手的,名扬天下的‘白云城主’,不会有妇人之仁。” 叶孤城眼神暗了暗,沉声说道:“我本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今日却要破例了。” 他的剑已挥起。 可是,就在刺出的刹那间,一个人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 没有人看清是怎么回事,却只见两根手指夹住了剑身。 “陆小凤。”叶孤城叫道,“你怎么会来的?” “因为你来了。” 叶孤城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陆小凤也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我不必来,可惜我们都来了。” 秋天的风很萧瑟,月光很冷。 沐慈的心也跟着酸涩起来。她之前从未见过叶孤城,今天得以一见,却是在这样难堪的情况下——一个孤绝清高的剑客毁了一场旷世之诺,去涉一滩谋逆的烂泥 看着陆小凤的眼神,哪怕是心智坚定如叶孤城,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 一片静默中,朱钰祁忽然开口:“朕不喜欢毁约之人。”他定定地看向叶孤城,“朕不希望成为耽误这场旷世对决的原因。” 叶孤城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此时,此境,这一轮秋月,朗朗乾坤下,似乎唯剩那一场剑客间的约定,那些混浊不堪的谋算似乎都已离他远去。 他长舒了一口浊气,提着古朴的长剑,步伐稳健地朝殿外走去。 没有人阻止他。 没有人能阻止他。 八月十五的月亮很圆很大,也很冷。 西门吹雪抱着剑,在宫殿光滑的瓦片上站得笔直。 他在等一个素未谋面的宿敌,知己。 当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人跃上屋顶,他知道——他等到了。 这注定是一场传奇的决斗,将会被江湖传颂百年。 叶孤城走后,陆小凤火急火燎地跟皇帝告辞。朱钰祁也没为难他,挥手让他退下了。 一直沉默的沐慈现在才开口:“你不再追究叶孤城的罪了?” 朱钰祁冷哼一声:“待他从西门吹雪剑下活下来再说。” 沐慈知他嘴硬,轻笑出声:“到底是一脉相承,皇室尽出多情人。” 朱钰祁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沐慈道:“今夜,我便要走了。” “嗯。” “钰祁不跟我这个姐姐道最后一声别吗?” 朱钰祁轻轻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皇姐,祝福你。” 沐慈地眼睛蓦地湿润了,她忽然明白——他一直都没变,还是记忆中那个牵着她衣角的小少年。 · 今夜,京城最大的客栈没有打烊,灯火通明。四周的座位上都坐着高谈阔论的武林人士,大声猜测着今夜决战的结果。 花满楼蹙着眉,桌面的茶都放凉了,他也没有喝。他明显在担忧着,除了担忧今夜的战局,更是担忧一个迟迟未归的人。 一辆马车在客栈外停下,一个一身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走下马车,迈进客栈大门。在场的人都静了一瞬,复又高声谈论起来,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往这边瞟。 沐慈直直越过一桌桌酒席,往窗边的一桌走去。 花满楼站了起来,在她还没完全走过来就向她伸出了手。沐慈含笑拉住了他的手:“你就不怕认错人吗?” “虽是多日不见,但挽挽的脚步声我还不至于认错。” 知道害他担忧了,沐慈歉疚地握紧他的手:“我们上楼说。” 回到沐慈空置多日的房间,花满楼帮她倒了杯茶,沐慈粗略地喝了两口。花满楼敏锐地注意到她情绪不高。 他问道:“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沐慈搭上他的手,道:“无事,只是离别未免有些感伤。” 花满楼起身,走至她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沐慈顺势环住他的腰,疲倦地靠在他身上:“花满楼,我有些挂念大毛和二毛了。” 大毛和二毛是花三哥送来的那两只兔子,他们二人都是饱读诗书,却给兔子取了那么通俗的名字,也是恶趣味。 “那我们明日中午就启程回杭州,可好?” 沐慈点点头:“好。” 第二日沐慈下楼,就看到陆小凤和花满楼在昨晚的那一桌吃早饭。 陆小凤见到她,朝她挥挥手:“沐姑娘,早!”态度自然得仿佛昨夜在南书房会面的事从未发生过。 沐慈也微笑朝他颔首:“早安。”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知人情世故的人,他当然知道,有些事过去了,就无需再提起。 坐上马车,沐慈掀开帘子,看着路边的小贩,看着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上的风土人情,直至威武的城门被抛至身后。 从此故乡变他乡。 · 九月廿八,宜嫁娶。 花家都挂上了红色,喜乐的气氛让忙碌的下人的脸上都染了红。 沐慈从江左沐家出嫁,沐家给她添的嫁妆十分隆重,十里红妆,也不外如是。 不用猜,沐慈也知道这是朱钰祁的手笔。江左沐家表面算是她娘的外家但自从她外公自请从族谱上除名,选择入仕后,他们跟沐家的关系恐怕比陌生人还不如。 偏偏先帝还一厢情愿地想要将她的后半生托付给沐家想到这,沐慈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所幸,她如今也有了可以栖息的归宿。 玉树芝兰,冰清况有闺房秀。画堂如昼。相对倾醇酎。 合卺同牢,二姓欢佳耦。凭谁手,鬓丝同纽。共祝齐眉寿。 拜过堂,沐慈被搀扶着来到卧室。花满楼在前面应酬宾客,她只需要等。 但她想象中闹洞房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当头盖被挑开时,房里只有她,花满楼和喜婆三人。 感觉到她的疑惑,花满楼弯腰附在她耳旁说:“六位兄长帮我挡了。”他的唇擦过她的脸颊,让她的脸不由蒸腾起热气。 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酒味,沐慈才恍然,怪不得他今日异常的大胆。 喜娘递过合卺酒,花满楼与沐慈接过,二人交臂,仰头喝下。 美酒醇厚,沐慈眼里泛起了水光。 花满楼帮她摘去沉重的凤冠,温柔揉捏她酸疼的脖子。喜娘看着这一幕,也不由露出笑意,不发一言,她悄悄退下了,将这美妙的时刻留给两位新人。 桌上的龙凤烛燃了一夜。 花沐联姻,花木良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求援 十月深秋,风呼呼地掠过华北平原,已经开始有了冬的寒意。 晋绥军358团根据地,哨塔上的士兵站得笔直,不时用望远镜观察地界周围的情况。虽然近半个月来日军消停了不少,但毕竟是战争时期,任何时间都松懈不得。 忽然,远处出现一阵扬尘。哨兵揉揉眼睛,发现来者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马跑得极快,在哨兵反应过来时已经向前跃进了两百来米。 哨兵赶紧向下面站岗的士兵喊道:“报告!发现一人一马快速向我们逼近!”他又回头用望远镜看了看,“哎?!穿着我军的衣服!” 听他那么说,架起枪的守卫员和赶来的巡逻士兵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肌肉紧绷,半眯着眼看远方那一团滚滚的烟尘。 等那人靠近了些,才看清楚马上的人果然穿着他们熟悉的灰色军服——跟他们身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奇怪的是,那人穿的有几分臃肿,戴着他们寒冬才会戴上的毛绒毡帽。 那马一直没减速,离一字排开的士兵近二十米的时候,马背上的人才重重一勒缰绳。枣红色的大马随之高高仰起,看得严阵以待的士兵们不由心惊胆战,生怕那马背上的人被甩出去。 马还未站定,有眼尖的士兵喊道:“不!底下是日军的衣服!” 话音刚落,就是一片齐刷刷子弹上膛的声音。 马上的人高声喊道:“且慢!国民革命军晋绥军独立3旅,沐家子弟求见楚云飞上校!” 字正腔圆,声音清亮——分明是把女声。 卫兵们面面相觑。那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马,满面尘土,但乌黑的眼却亮得惊人。 巡逻队队长向前一步:“可有凭证?” 那女子从胸前掏出一封信:“有独立3旅少旅长沐之霖的亲笔信为证!” 下属来报的时候,楚云飞正读着内线传来的情报。听说沐之霖的亲信来报,他心里颇感意外和疑惑。 沐之霖与他在党内常被拿来相提并论,因为二人相似的地方确实不少。二人都是军校出身,理论知识尤为丰富,只不过他出自黄埔五期,沐之霖却是柏林军事学院的优等生。而且二人年龄相当,尚还年轻就都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将领。 但说来巧合,同驻晋察冀边区,两人明明相距不远,但就是因各种原因常常碰不上面。碰上面了也只是寒暄两句,没时间详谈,更别提什么并肩作战了。这对神交久已的两人来说都是个遗憾。 没有多想,他对通报员说:“快请进来!” 通报员出去没多久,就带着人进来了。 楚云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子个子仅到通报员的耳际,现在仍是秋天,穿的却像冬天般厚实。目光坚定,落落大方但怎么都不像一个能打的好手。 待眼前的人开口,楚云飞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人家的性别—— “在下是晋绥军独立3旅少旅长沐之霖的胞妹,今奉家兄之命前来寻求楚上校以及358团的支援!” 楚云飞还没来得及惊讶眼前人是个女子,就被她话里的内容镇住了。 “你说什么?!”楚云飞蹙眉,“据我所知,独立3旅并未遭到日军敌袭。” “的确是。”沐慈将捏得有些褶皱的信件交给他,“但稍迟一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楚云飞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近来日军铁路输送比往常要繁忙一些,他们原以为只是冬天物资的运输。但依信中所提,他们输送的可不止干粮衣物,还有几个人和几十个铁罐—— 楚云飞勃然变色。 ——生化武器专家,还有高浓度毒气。 楚云飞收起信纸,两步迈到沙盘前。他的部队在晋西北,沐之霖的在晋东,中间夹着的是实力颇为强大的山田联队,南边的地方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八路军c日伪军的根据地。 他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看来,日军是想要凭借这些东北运下来的毒气干一票大的了。 沐慈看他手指沿着沙盘的路线比划了两下,大概是在规划前进路线,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要是楚云飞真是那等事事都要请上级指示的呆子,那等命令下来的时候——她哥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过了一会,楚云飞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晾一边了,他态度温和道:“沐小姐,一路奔波,辛苦你了。我让副官帮你安排,你可以稍作休息。”沐家家境殷实,叫一声“小姐”也是不为过的。 沐慈苦笑道:“这种战乱时候,还有什么‘小姐’,楚上校叫我沐慈就可以了。” 楚云飞应道:“好。”随后跟副官吩咐了两句,副官就将沐慈带了下去。 沐慈环视了一下她要暂住的房间,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床一桌和一张凳子,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看着有些不和谐,大概是临时从哪里弄回来的。 沐慈知道这算是最高级别的接待规格了,她刚刚一路走来,这么大的房间通常是四五个人一起挤着住的。 没有多待,沐慈拎起一位大婶拿过来的文兵兵服,赶紧往澡堂走去。 吃过晚饭,沐慈四处逛了逛,大概熟悉了一下地形。她也没敢多逛,毕竟是军事重地,她一个外人瞎晃实在不太合适。 回到房间,明明身体已是极累,沐慈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叹了一口气,披了衣服往离房间不远的马厩走去。 马夫已经睡下了。沐慈本以为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她的马,却没想到她的马就在最显眼的地方被单独圈养起来了。毛皮发亮,明显受到了极好的待遇。 沐慈含笑摸摸它的背,马甩甩尾巴,喷了个响鼻。 “沐慈?” 沐慈回头,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楚上校?” 楚云飞向她走近了两步:“怎么还没睡下?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沐慈赶忙摇头:“没有。”她轻声问道:“楚上校也还没歇下?” 楚云飞的声音略带倦意:“此次作战事关重大,而且事态紧急,各项决议都得严格推敲。” 他看向沐慈的眼睛,那双乌黑的眼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楚云飞犹豫了一下,问出心底的疑惑:“沐慈,你还没见到你的兄长吧。” 沐慈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歪头问道:“楚上校怎么知道?” 楚云飞笑道:“换作是我,我不会让自家妹子这般‘千里走单骑’。” 沐慈被他说的话逗笑,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楚云飞忽然发现,将脸上尘土洗净,除掉毡帽的沐慈是那么的窈窕。 他移开眼,看向那匹枣红色的大马:“而且恐怕不只是‘走单骑’那么简单吧。” 沐慈将头发撩至耳后:“真是瞒不过楚上校。”她声音沉了下去,“这个情报是我发现的。” 楚云飞惊讶地看向她,沐慈紧紧盯着他的眼:“五日前我南下时误入山田联队的交通枢纽重镇,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我的老师曾跟我提起过——著名生化武器专家本泽一木。而这个人现在本应在东北三省的大本营。” “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在那里停留了三天。最后终于让我近距离接触到了那些铁罐。” 楚云飞仍然觉得不可置信:“这些消息我们的内线都没有查到。” “正是因为它足够保密,才会连看守的士兵都不知道是什么。”沐慈微微一笑,“如此一来,出现一个查看情况的日本女助理不是很合理吗?” “你这么有自信不被拆穿?” “我留学日本四年,可不是去混日子的。” 她仰着小脸骄傲地笑着,在月光下如同一泓清凌凌的湖水。 楚云飞道:“那你怎么拿到沐少旅长的亲笔信件?” 沐慈道:“在调查前我就给他发过电报说明了情况,调查结束后,我立即赶往这边,路上就收到了我哥派人快马送来的信——两封。” “如果你的猜想正确,就将我手上的这封给我。那另一封呢?” 沐慈笑了起来,说:“伸手过来。” 楚云飞依言伸手至她面前,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是一双军人的手。 沐慈双手背到身后,而后将抽出的纸拍到他手上。 这样的姿势,让楚云飞想起他在黄埔受训时曾了解过的,西式宴会上男子邀请女子跳舞的起手式——区别仅在他们的手掌间,如今隔了一张薄薄的纸。 沐慈的手轻轻移开,楚云飞眼尖地注意到她白皙的手掌红痕一片。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原本垂着的左手已经捏住了她的手,将掌心翻向上。 “你的手——” 沐慈不在意地笑笑:“马跑得太快了,我握缰绳的力气大了些。” 虽然她口气轻松,但那掌心的红痕和水泡却是十分刺眼。 “怎么不让医护人员包扎一下?” “又没有流血,我就用这点小事去麻烦别人,会被取笑的!”怎么说她也是顶着沐之霖名义前来的人,要是太娇气,丢的可不止她一个人的脸。 “不行!”楚云飞温和的气息敛起,显出几分将领强硬的气势来,“沐少旅长可是会怪我招待不周。” 沐慈无奈:“我又不是来作客的,谈什么招待不周。”她转移话题道,“楚上校就不好奇这封是什么吗?” 楚云飞这才看了一下手上的信件,分明是——请柬。 沐慈笑道:“我哥这是缺一个喝酒的朋友呢!” 楚云飞叹道:“打完这场仗,我必会赴沐兄的约,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是军人的气度,更是君子的气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酒约 沐慈最后还是被楚云飞拉去上药了。 不过毕竟已是深夜,沐慈坚决不去医务室打扰人家,楚云飞也没有强求。折中下来,就干脆用楚云飞屋里的药箱,反正也不是多严重,普通的外敷药就应付得来。 沐慈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看着他拿药箱的背影,颇为郁闷——难道当兵的都有这固执强势的老毛病? 沐慈坐了唯一的椅子,楚云飞将药箱放在床榻上,蹲着给她上药。他生得高大,沐慈微微垂眸就可以看到他的剑眉星目。 军人中少有像楚云飞生的这般好看的,良好的出身和教育使他通身都是公子哥儿的矜贵气质,而军戎生活又使他带着几分英朗。 在沐慈打量他的时候,楚云飞垂眸专注地给她上药。大概是觉得太安静了,他抬头看了看她,主动挑起话题:“你的马真是威风,我从军以来,还没见过哪几个将领的战马能胜过这匹。” 沐慈笑道:“这马是我哥的。自古以来英雄都爱宝马,看来楚上校也不能免俗。” 楚云飞道:“英雄c宝马和美人,这搭配成就了多少话本。我倒是羡慕沐兄,宝马和美人都有了。” 沐慈反驳道:“我哥还没成婚呢!”低头却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眸,才知道那句“美人”是在调笑她。 果然当兵的都免不了染上痞气!沐慈磨磨牙,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敏捷地捏住指尖:“别动!还没上完药呢。” 沐慈偏过头去没看他,过了一会才出声问道:“楚上校,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楚云飞动作顿了顿:“我们?”他轻笑一声,“358团还不至于没用到要让女人上战场。” 听他这么说,沐慈难掩气愤:“女人怎么了,以往还有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呢!” 楚云飞用纱布熟练地给她缠好,道:“你要是出事了,我没法跟你哥交代。” 他的态度坚决,不容变更。 沐慈猛地站了起来:“楚云飞!”她深吸了一口气,理智地给他分析道:“现在的最佳方案是先潜入山田的地界,毁掉毒气罐,解决了后顾之忧后再正面强攻。我说的对不对?” 楚云飞没回答,沐慈知道这算是默认。她继续说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毒气罐的具体位置——我说的对不对?” 楚云飞站起身,身高的差距自然地给她带来了压力。室内一片压抑的沉默。 良久,楚云飞叹了一口气:“你会用枪,是吗?” 沐慈从身后抽出一把秀气的女式□□。 楚云飞道:“就这样的□□怎么杀敌。”听他的话,沐慈知道他妥协了,染上怒意的眉眼松了下来,带上笑意。 楚云飞回身翻出一个匣子,递到沐慈手里:“打开看看。”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勃朗宁,崭新的,在灯火下流转着迷人的金属光泽。沐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枪身。 “谢谢你,楚云飞。” 谢谢你,为所有的事。 上完药后,楚云飞将沐慈送回她客居的房间。一路穿过小道,头顶是满天星。 沐慈忍不住叹道:“康德说过,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让他敬畏,那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此刻更感觉他所言不虚。” “晋西北的夜空一向都很美。”楚云飞侧头看她,“北平的呢?” 沐慈的眼神放得很远,仿佛仍能看到旧日的时光:“北平的夜空当然也很美,但更漂亮的却是朝阳。清晨的霞光笼罩紫禁城的时候,辉煌得让人窒息。” 楚云飞也不由露出向往的神色:“听你这么说,我也想亲眼看看。” 沐慈歪头看他:“可是我有种预感——我可能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景象了。北平,我可能回不去。”月色朦胧,她的眼神无措,似乎隐有泪光。 “预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能当真?”楚云飞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语气笃定,“我们会再看到,在将来的某一天。” 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我们”。 第二天上午,五辆军用车出发,载着前去破坏毒气弹的先导队伍。而358团的剩余部队随后也踏上征程。 先导部队掐着晚饭前的点到达山田占领地的边界。沐慈滞留此地时就摸清楚了,看守最松懈的时候不是深夜,而是黄昏时的饭点。 有了充足的情报,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了一个薄弱哨点的看守兵力,换上从日军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顺利潜入。 将毒气罐全沉入塘底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楚云飞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天亮之后才是恶战的开始。 日军大势已去,如今正是他们最后的疯狂反扑的时刻——这从他们不惜采用毒气弹这样难以掌控的武器上就可见一斑。 这场仗,即使358团和独立3旅采用两面夹击的方式,对上疯狂的日军,恐怕也不好打。 沐慈没能亲身体会这场仗的惨烈,因为在天亮前,楚云飞就派人将她暂时地藏起来了,地点是由安插在这个镇子上的内线所提供。 沐慈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没有提出异议。她最大的价值已经发挥出来了,现在上战场硬扛,只会成为拖累。 果然——这把勃朗宁只是用来安慰她,哄她开心的吧! 即使离战场有不小的一段距离,沐慈仍能听到战火轰鸣的声音,大地似乎都在震动,这些声响剧烈得让人心悸。 沐慈自己都不知道等了多久,直至有人急促地敲了敲门。 摸出身侧的勃朗宁,上了膛,沐慈警惕地移到门口:“谁?” “沐小姐,我是沐少旅长的副官。沐少旅长负伤了!属下来接您去战地医院!” “你说什么?!” 沐慈焦急赶到战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吊着一条腿,优哉游哉在啃苹果的沐之霖。 就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沐慈毫不客气地抢下他的苹果啃了一大口。 沐之霖倒是没生气,他笑眯眯地说道:“小慈怎么气鼓鼓的?” 更气了。 被沐之霖弄得神经衰弱的沐慈还是得强撑着照顾他,幸运的是,由于身体素质过硬,没到一个星期沐之霖就被允许出院了。 刚回到沐之霖在晋东的根据地,沐慈就收到了楚云飞的信。 信里大意是说等山田的后续事情忙完了,沐兄的病也好了的时候,他会亲自登门来赴未竟的酒约,届时会将沐慈的马一并送回来。 只是—— 这上门赴约的信没写给沐之霖,反而写给与酒约毫不相干的沐慈,未免太过蹊跷。 当沐慈将楚云飞的意思代为转达的时候,沐之霖摸着下巴一脸深沉:“楚云飞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你在说什么。” “我说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从柏林回来就不会正常说话了是吗?”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咳她的确知道。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楚云飞在刷着马,一匹枣红色的马。 一旁的马夫在心里直犯嘀咕:除了他自己的马,楚团座哪里试过对别的马这么“殷勤”!而且他最近忙着安置山田占领地内的人事搞到现在唯一的放松活动都变成了刷马喂马了! 于是在楚云飞不知道的时候,358团悄悄流传起“楚团座爱马成痴”的说法。 繁忙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楚云飞心里默默算了算日子,派人送了封信给沐之霖。由于挡在中间的山田被铲除了,他们如今来往也方便了很多。 沐之霖也是个爽快的人,在收到楚云飞来信的当天就给了回复——在下身体已是大好,择日不如撞日,楚弟明日即可动身前来,愚兄必定扫榻相迎! 两人年纪差不多,沐之霖恬不知耻地自称愚兄,竟是吃准了楚云飞不会在意。 而楚云飞显然是没有在意的。他将两个礼盒摆上桌面,准备明日带去。 大的当然是给主人家沐之霖的,小的——是带给沐慈的。 · 当沐之霖看到楚云飞牵着的那匹枣红色的马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他压根不知道沐慈骑了他的马南下! 细细一看,他更惊讶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可是位马大爷!平日在家里可以说是供着的!如今它神采奕奕,可见它在楚云飞那儿不仅没被怠慢,还吃得饱睡得好。 这样的细致心思——说他不是别无所求,他沐之霖第一个不信! 楚云飞被请到屋内后,不由叹道——这果然是来喝酒的!纯粹地喝酒! 只见屋内摆了二十几坛大大小小的酒,一看就知道来历都不小。沐慈有些无语,她哥这是将压箱底的存货都拿出来了啊! 别看两人都长得有几分文雅气质,但到底是北方汉子,骨子里都有好酒的豪气。 沐慈喝不了多少,就没凑这个热闹。 剩屋里两个男人痛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醉酒 沐之霖跟楚云飞一开始还喝得兴高采烈,“沐兄”“楚弟”地喊得亲热,但喝多了以后,两人反而是逐渐沉默了下来。 沐之霖仰头灌了一口酒:“楚弟,你说战争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楚云飞手撑着酒坛,歪头思索。沐之霖耐心等他回答。 “荣耀。不管是军人的荣耀,还是国家的荣耀,民族的荣耀。” 沐之霖听了他的话,笑道:“你是个天生的将领。”他摇了摇头,又灌了一大口酒:“可是我看到的,却只有伤痛和别离。” “所以,我希望小慈能远离战争。” 楚云飞提酒坛的手顿了顿:“沐兄这是何意?” 沐之霖支着额头,看上去漫不经心,但眼神却是极其锐利:“你我都知道,日军如今已不足为虑,但这之后的纷争,却是我们都没有把握的。” “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不能护住小慈。我战死沙场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必须要先为小慈找条出路,给她的后半生找一个安心之所。” “不怕直接告诉你,我已经在接触一些年轻有为的侨商。” 说着说着,他低沉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 “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屋内的气氛冷凝下来,烈酒的香气也盖不过二人之间逐渐浓郁的硝烟气息。 沐之霖语有暗指,楚云飞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要么弃军从商,带沐慈远离这些纷争。要么就放弃沐慈,继续当他的将领,为自己效忠的党派征战杀伐。 至于两样都不放弃——不说沐之霖不会同意,他自己心里也是不愿让沐慈日夜担忧。 打破僵局的是作为主人家的沐之霖,他态度先软和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道:“如今世道称我们这些穷打仗的是英雄,到时候打完仗了,国家一穷二白的时候,那些大商人才成了真正的活菩萨!指缝里漏一些油水下来都能就千百人于水火之中。” 楚云飞道:“沐兄才智过人,等小日本被打趴下了,沐兄转战商场,想必也能混得如鱼得水。” 沐之霖叹了口气:“有些船上了就没那么容易下来了。对了!楚弟还不知道吧——” “两个月后,为兄就要迎娶首长的千金。” 楚云飞有些吃惊,沐之霖显然是不想涉两党内战的浑水的。如今他要娶了首长的女儿,沾亲带故的,那当真是上了这条船就下不来了! 难怪他说要给沐慈找条出路! 楚云飞忍不住问:“为什么?” 沐之霖的眼神柔和下来:“这就跟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一样的。” 楚云飞愣了愣,拿酒坛跟他碰了碰,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我欺!” 想着他们喝得差不多了,沐慈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前往会客厅去查看情况。 刚推开门,铺天盖地的酒气就扑面而来。沐慈猛地拉上门,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缓和了一下,才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屋内的酒坛歪七倒八,沐慈眯着眼看了看,楚云飞已经趴在桌子上了,沐之霖却还在仰头喝着。 沐慈咬牙:“你这么喝不怕腿伤又复发了?” 沐之霖撇撇嘴:“我好着呢!”他提着酒坛的手指指楚云飞,“你还不如担心他呢!” 沐慈瞪了他一眼:“喝少点!”料想沐之霖也不会听她的,她撇过头,“算了我才不管你呢!” 沐之霖继续灌酒,看着她摇了摇楚云飞,楚云飞没有任何反应。他淡淡出声提醒:“我们这儿还是有那么一两间客房的。” 沐慈没理他,将楚云飞的手环在肩膀上,把他架了起来。 楚云飞的分量实在不小,她控制不住打了个趔趄,沐之霖也丝毫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 最后,沐慈咬牙将楚云飞半扶半拖地带到了最近的客房。 剩沐之霖一个人留在会客厅,眸色明明灭灭。良久,空旷的屋内响起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将楚云飞搬到床上,沐慈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揉揉额头,认命地去给他打盆热水。 大概是前些日子服侍沐之霖服侍惯了,现在帮楚云飞擦脸擦脖子,她做的得心应手,没办分不自在。 看他穿一身军装,想必穿成这样睡也是硌得慌。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够他系到最上端的纽扣,没想到手蹭到他脖子的时候,他就睁开眼坐了起来。 看他眼神还迷蒙着,沐慈就知道他酒还没醒。沐慈想给他倒杯温水缓缓酒劲,没想到刚要起身,手就被他一把拽住。 醉了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劲有多大! 沐慈吸了一口凉气,想将手抽回来。没想到他迷迷糊糊地就拉着她的手去够剩下的衣扣! 沐慈当时就红了脸。虽然她有帮他脱外套的打算但人醒着跟人没醒完全是两回事好吗?! 但是——跟一个酒鬼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沐慈使劲抽回自己的手,拿起扭干的热毛巾直接盖到他脸上。趁他自己伸手去扒毛巾的时候,赶紧手脚利落地帮他把外套脱了。 楚云飞还迷迷瞪瞪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呆坐着。沐慈将他按倒在床上,帮他盖上被子。 “好了,睡吧睡吧。” 看他努力想睁开眼辨认她是谁的模样,沐慈忍不住露出柔和的笑意,捋了捋他的头发。 “睡吧,嗯?” 楚云飞眨眨眼,最后阖上眼沉沉睡去。 即使是酒醉,第二天清晨,楚云飞还是照样被生物钟叫醒。 他揉了揉宿醉后发疼的太阳穴,有些艰难地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用力闭了闭眼,楚云飞伸手拿过床头叠得整齐的军装外套,唇边泛起温柔的笑意。 穿戴整齐后,有人敲了敲门:“楚弟,醒了没?” 是沐之霖。 他总算想起身为主人家的义务,带楚云飞洗漱完后前往客厅。 昨日喝完酒后的一片狼藉都已经收拾干净。若不是还有着关于昨天的清晰记忆,楚云飞都会觉得昨天痛饮的事情简直是一场梦。 邀他落座后,沐之霖笑道:“楚弟今日有口福!小慈亲自下厨的机会的可不多,今天倒被楚弟给碰上了。” “沐慈厨艺很好?沐兄那么宠爱妹妹,想来她进厨房的次数不会多才是。” 沐之霖笑着摇了摇头:“她啊,不知怎的从小就爱进厨房,而且也颇有天赋。可惜做得再好,我们一家尝到的机会也不多。” “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了?”沐慈端着粥进来了。 “我哪敢说小慈的坏话呢!”吃人嘴软,沐之霖狗腿地接过她手上的粥。 手上的粥没了,沐慈将手伸到身后正要解围裙,但那个活结不知道什么时候缠成了死结,越扯越紧。 沐慈蹙起眉头,正要喊沐之霖帮忙,楚云飞已经接过她手里的活:“我来吧。” 大概是因为常年用枪,他的手很稳,手指灵活,没两下就解开了结。 可是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是夫妇之间才会出现的温馨场面。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怔愣。 沐之霖瞟了他们一眼,用勺子搅了搅手里的粥:“嗯~好香!”他冲沐慈竖起大拇指,“小慈厨艺又长进了!”说着说着,他又悠悠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以后要便宜哪个臭小子了。” 看着他浮夸的演技,沐慈恨恨地跺了跺脚:“快吃!食不言寝不语!” 楚云飞看着她因为羞怒而明亮的眼睛,手握拳挡在嘴角,却怎么也抑不住泛起的笑意。 吃完早饭,沐之霖要去查看手下的兵的训练情况。吩咐沐慈好好招待楚云飞之后,他就正正帽子,抬脚往训练场走去。 沐慈依言带楚云飞四处转转,军队驻扎地设备简陋,也没什么好看的,偏偏楚云飞看得津津有味。 走着走着,就到了小菜园。小菜园是军队里的随行家属开发出来的,规模不大,但里面的植蔬却是品种繁多。刚刚他们脚边还路过一群根本就不怕人的小鸡仔。 这样富有生气的场景,让沐慈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楚云飞突然轻声问道:“我送的礼物你看过了吗?” 那是一瓶法兰西产的香水,现在的名媛小姐都争相追逐,以此为荣。 沐慈点点头:“嗯。” “那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你喜欢吗?” 楚云飞被她的反问弄得有点懵:“嗯?” 她抬起手腕凑到他面前,在朝阳的笼罩下,那一截玉白的手腕像是发着光。 他看着她带着暖色的眼眸,听到她的声音略带羞意的轻颤:“女孩子试香水是试在手腕上的。” “楚上校不亲自检验一下成果?” 像是着了魔般,他轻轻探身凑近嗅了一下。 只是呼吸放得极缓——像是怕惊了一只飞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寒冷 楚云飞来访过后,冬日很快就来临了。 雪大片大片地落下,整片华北平原一片苍茫。 山田联队被消灭后,山西地区的日军再也翻不起大波澜。 在日军的小打小闹和楚云飞时不时的来信中,春节悄无声息地临近。 虽然不是在北平老家,而且今年的春节只有沐慈和沐之霖两个人,但春节该有的仪式却是一个也不能落的。 沐之霖个子高,被沐慈撵去贴春联了,留沐慈一个人清扫卫生。 沐慈自己的房间干净得很,而且住人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不怎么用打扫。重点清扫对象——当然是沐之霖这个单身男人的房间。 虽说他也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但作为一个将领,实在是抽不出什么时间去清理边边角角的灰尘。 沐慈端了盆清水,沐之霖走前强行帮她添了热水,调好水温后,才一步三回头地拿着一幅对联离开。 沐慈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在军队里哪能奢侈得用温水去搞清洁,沐少旅长这是□□裸地以权谋私! 沐之霖才不管这些,这点权利都没有的话,他这少旅长才真是混得窝囊! 沐慈将桌椅都擦了一遍,就打算将沐之霖的被褥都拿出去晒晒。今日天气晴好,晒过的被子晚上盖起来也会暖些。 将被子搭在晾衣绳上,沐慈揉着酸疼的手臂走回屋子。进了屋子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土黄色的信封,大概是刚刚拿被子的时候从里面抖落的。 沐慈觉得有点奇怪——他哥向来公私分明,战事文书什么的整整齐齐放在书房里,绝不会带回卧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小日本的破事儿,晚上就别来扰人清梦了!” 那么——不是公事? 沐慈捡起地上的信,大概是被人多次翻看,信封边缘都起了毛边,还有不少细微的破损。 翻到正面,赫然写着——沐家大少亲启。 写的“沐家大少”而不是“沐少旅长” 北平寄来的! 沐慈心里突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她搓搓手臂,有种从内而外的寒意。 捏了捏冰凉的指尖,沐慈咬牙抽出了信纸。 · 门外,沐之霖的手扫过红通通的春联。不少兵走过都会给他打声招呼,拉一两句家常,严重拖慢了他的进度! 这不,又来了—— “旅座!新年好啊!” “是大李啊,你小子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大李这样的糙汉也会红了脸:“是俺媳妇寄过来的信,净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忽然,沐之霖取笑的表情僵在脸上。 ——等等!信! 沐之霖猛地将手里的浆糊刷塞到大李手里,火急火燎地往屋里冲。 大李突然被塞了一浆糊刷,完全摸不着头脑:“唉?!旅座!这是啥意思啊——” 沐之霖冲进房间里的时候,就知道——完了。 沐慈单手撑着桌面,用力到骨节泛白,另一只手拿着信纸颤个不停。她垂着头,沐之霖却看到她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往下掉。 沐之霖心里也是酸涩难当。他轻轻走过去,抓起她撑在桌面的手,果然冷得刺人。 被他的动作惊到,沐慈慌忙将信纸移开,免得泪水继续打湿字迹。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一句话没说完,她已经咬着唇泣不成声。 沐之霖深吸了一口气,将颤抖的她搂在怀里。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平时里她喊他都是“哥”,清脆伶俐。只有在慌神无助的时候,才会喊他“哥哥”—— 可怜得让人心酸。 沐之霖毫不费力地从她手里抽出信纸,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抚她的发和背。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们都走了,走得挺安详的,不用那么伤心。” 沐慈将头埋在他怀里,搂紧了他。如果真像他嘴上说的那么轻巧他又怎么会在夜里反反复复地翻看信件? 父母离去,唯一的儿子却不能在跟前尽最后的孝道——她怎么会想不到,沐之霖该是有多么的心绞难耐? “我知道的哥,我想悄悄去后院烧个香。” 大过年的,也不好大办白事,毁了军营里难得的喜乐气氛。 “我陪你去吧。” “好。” 祭拜过后,沐慈恢复了平静。沐之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仍觉得放心不下。 他的担忧是正确的——第二日沐慈就发起了高烧。即使军营里的药物并不短缺,甚至还备足了先进的西药,但沐慈的烧硬是退不下去。 沐之霖急得团团转,偏偏这时候通报员过来了:“旅座,358团的楚云飞上校来了。” 沐之霖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前几日楚云飞就给他写信,说要登门贺年,他还坏心地没把这件事告诉沐慈。 只是现在还哪有这个心情贺年! · 楚云飞在会客厅里等着。在沐之霖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是发现沐之霖平静面容下的躁郁。 将贺年的话咽下去,楚云飞问道:“沐兄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沐之霖烦躁地一捋头发:“小慈病了,怎么都不见好!这个年还过什么!” 楚云飞也不由焦急起来:“很严重?” 沐之霖转身就走:“跟我过来。” 两人走进沐慈房间的时候,沐慈房间里没有别人。她刚吃过药,将被子拉到鼻子以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沐之霖走过去帮她掖了掖,免得她闷着自己。 沐慈睁开迷蒙的眼睛:“哥哥?我好冷啊” “为什么这么冷” “我想到南方去” 她留学日本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日本靠海,一到冬天就湿冷得很,盖多少被子都不顶用。这也让她落了畏寒的病根。 沐慈声音含着委屈,慢慢地低了下去,大概是药的副作用上来了,她睡着了。 沐之霖叹了一口气,带楚云飞出了门,将门关上。 靠着柱子,沐之霖掏出烟抽了起来。楚云飞有些意外,他一直都以为沐之霖是个不抽烟的人。 缓缓吐出一口白烟,沐之霖开口说道:“你想好了?” 楚云飞也靠在墙上:“我回去想了很久黄埔时期,我的老师曾说过,‘我们在做一份光荣的事业,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沐之霖笑着说出黄埔那句闻名天下的门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楚云飞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可是我发现——这条路再走下去,我已经不敢保证我在做一份‘光荣的事业’。” “如果是这样,换条路从头再走——又何妨!” 沐之霖垂眸想了想:“到美国去吧。”他举起拳头,目光灼灼,“不要让我失望。” 楚云飞嘴角含着笑意,同样举起右拳。 两个拳头在空中相碰,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约定。 · 三月,沐之霖与首长爱女成婚,一场婚礼办得简洁却庄重。 五月,在独立3旅和358团的见证下,沐之霖将自己妹妹的手交到了楚云飞手上。当着众多士兵的面,号称“千杯不倒”的沐少旅长喝醉后,给了新郎官重重的一拳。 同月月末,358团团长楚云飞被日军特种部队突袭,左腿重伤,几欲截肢。楚云飞上校向党内递交申请书请辞,得到升迁为师长的沐之霖力保,于六月得到批准回复。 · 楚云飞走进房间,就看到沐慈对着行李箱出神,手里还拿着叠了一半的衣服。 楚云飞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叠了起来,放入行李箱。 他搂住她的肩:“别担心,好吗?” 沐慈抬手摸摸他的脖颈:“哥哥会没事的,对吧。” “嗯,我们先到美国去,那边的环境适合发展,而且医术发达,也适合你养身体。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会和之霖哥在台湾碰头。” “可是接下来的战——” 他亲了一下她的嘴角,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好歹也是首长的女婿——之霖哥前面多的是挡箭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所以,别担心了,好吗?” 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沐慈软软地应了声。 · 十年后,台湾。 “daddy还没到吗?”码头边,沐慈牵着儿子软软的小手,向远海眺望。 他们前些年一家三口都生活在美国,如今回了台湾,才发现儿子的语言切换问题有些让人头疼了。 为了让他熟悉中文,沐慈决定这一年都不带他出国了,得好好将这语言问题给矫过来。 楚云飞倒是有些遗憾——要等足足一年才能继续一家三口的“旅行”呢。 要是沐慈知道他的想法,准会无语——你是去做生意不是去玩的好吗?! 说来奇怪——自从有了儿子,楚云飞这在外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一回到家智商就会跟他儿子趋同。 回想起自家哥哥的样子,沐慈又有些迟疑——大概男人都会这样? 她想得入神的时候,手里牵着的小豆丁突然挣开她的手,扑到一身皮衣的男人怀里—— “daddy!surprise!” 楚云飞将儿子一把抱了起来,好笑地看着她还一脸愣愣的样子。 都说“一孕傻三年”,怎么他家的这个傻了好像不止三年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空降 日军总司令部。 “大佐,沐家一家四口,在今日凌晨均服毒自尽。是我们的失职,仅听大佐裁决!”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山本治也几乎将话筒捏坏:“当然是你们的失职!”他左手揉上太阳穴,神色有些阴沉,“事情也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 “只要我们声称沐家人仍安安稳稳地被我们把持在手里——” “她照样只能被我们左右!” · 远在上海的梅机关是日本为处理中国事务而设的情报机构,间接领导指挥汪伪政府辖下的76号情报处的运行。 小野平泽一直保持着微微鞠躬的姿态,直到电话传来被挂断的忙音才站直。他微微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南田洋子问道:“长官,山本大佐有何指示?” 小野平泽坐回座位上,双手交叠:“压下沐家人身亡的消息,按原计划行动。” 南田洋子不解地问道:“区区一个留过洋的中国女人,值得我们这样大费心思?” 小野平泽摇摇头:“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20岁就开始跟随导师参加英格玛(eniga)密码的破解,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即使仅仅担任助理,她的天赋也不可小觑。”他望向南田洋子,“你从事情报工作那么长时间,难道还不知道一个出色的密码学家到底有多重要?” 南田洋子当然知道,所以她沉默了。顿了顿,她问出另一个问题:“要是沐家人的事情暴露了怎么办?” 小野平泽抽出笔筒的钢笔,捏在手里:“先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她如果她不愿意为帝国效力——” 他将钢笔往脖颈上一横:“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南田洋子闻言,向他鞠了一躬:“是。” · 两周后,76号情报处。 “师哥,上头怎么突然要将侦听处独立出来?!”汪曼春的手攥紧衣袖。她是情报处处长,侦听处原本在她的管辖范围内,如今无端削了她的权力,她怎么能不焦急? “你也不看看你做了什么事!前几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所有侦听处成员射杀,导致整个侦听处停滞了好几天,难保上头会不满!”明楼将她斥责了一顿,汪曼春咬着唇,更加六神无主。 见她这样,明楼叹了一口气,软下声音:“别慌,好歹我也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有我在,这空降的侦听处处长也闹不出什么大波澜。”他拍了拍汪曼春的手,安抚道:“先放着他一段时间,之后有机会,我会让侦听处收拢回你的名下。” 听他这么说,汪曼春安心不少,她感动地抱住他:“谢谢你,师哥。” 明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 安抚并送走了汪曼春后,办公室只剩明楼一人。明诚敲门后走了进来,并将门反锁上。 “大哥,这次的事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也没接到任何通知,恐怕日本人还没完全信任我。”即使事发突然,明楼依旧沉稳,“让你找的资料收集到没?” 明诚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时间紧迫,能收集到的就这些了。” 文件袋里只有几张薄纸和一张照片。明楼将纸抽了出来,迅速浏览。 “也难怪日本人这么看重她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密码学家。”明楼拿起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尚青涩稚嫩,微微低头,显得羞涩甜美——这是她留学前所照的相片。 战场上最有力的兵器无非那几种——军火,情报。先进的军火尚可以从俄美处购买,但情报只能靠己方的努力获取。 在这种信息战中,一个优秀的密码学家能发挥的作用能抵千人。 “明天这位沐慈处长就会来上任。”明诚蹙起眉,“这一搅局,恐怕会有变数。若是她真的为日本人效力,那我们的麻烦可不小。” 明楼将资料放回牛皮袋:“放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明诚忍不住刺他:“大哥,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汪曼春一样听你的话。你这自信是哪来的啊。” 明楼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是还有你吗?” “你这”明诚被噎住了。 · 第二日,天下起了蒙蒙细雨。 沐慈是坐76号派出的车过来的。她到的时候,她的未来上司和同事们都在门口迎接。 司机为她撑起了一把黑伞。灰蒙蒙的天,漆黑的伞——显得她的脸更加苍白。 她与所有人设想的形象都不一样,明楼发现她跟照片上那个时期相比,也相去甚远。沐慈穿着一身与他们一样的深色制服,但一点都没有属于谍报人员的杀伐果断的气息。她瘦削苍白,平静而矜持,这种气质容易使人忽略她身上的军装,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书香小姐。 她走到屋檐下,明楼率先伸出手:“你好,沐处长。我是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兼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明楼,幸会。” 沐慈弯起嘴角,握上他的手:“明长官,幸会。侦听处沐慈今日前来报道。” “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我们能互帮互助,齐心协力为政府效力。”明楼真挚地打着官腔。 “一定。”沐慈微笑应道。 “情报处处长汪曼春,幸会。”汪曼春一向都打扮精致,今日尤甚,唇色红得灼眼,艳丽逼人——就算被剥了权,气势上也得不落下风。 “行动处处长梁仲春,幸会。”梁仲春为人圆滑,面对她这个“空降兵”,口气既不热络也不疏离。 沐慈一一跟他们握手:“侦听处沐慈,幸会。” · 一天下来,沐慈也没真正做什么任务。新来乍到,她首先要熟悉手下的人员,以及了解和交接工作。 下午五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沐慈搁下笔:“请进。” 来人正是明诚,沐慈对明楼身边的这位副手还是有印象的。 沐慈站了起来,绕过书桌:“可是明长官有什么吩咐?” 明诚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明长官想为沐处长办一个接风宴,不知沐处长是否赏光?” 沐慈道:“明长官一番美意,我怎么能拒绝?” 明诚看了看腕表:“现在也到下班时间了,沐处长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一同前往,顺路。” 沐慈笑道:“哪敢嫌弃。” “那么——”明诚手掌向上指向门口,“请。” · 明诚拉开车门,沐慈才发现明楼已经坐在了后座。 她向他颔首:“明长官。” “沐处长。” 寒暄过后,两人一时无话。明楼看似不经意地挑起话题:“说起来以沐处长的能力,何必屈尊来我们这当个小小的处长?” “明长官说笑,我一介女流,刚进76号就被委任为处长,已是幸运,何来屈尊一说?”沐慈垂下眼眸说道。 “干我们这一行的,少不了挨骂。沐处长出身门第,家里人没反对吗?” “家里自然是有微词的。”说着,沐慈蹙起了眉,仿佛真的为此而烦恼。 “那沐处长为何还要为新政府工作?” 沐慈没有直接回答,她直视明楼的眼睛,反问道:“明长官又是为了什么呢?” 明楼弯起嘴角:“当然是为了——权。”明家家大业大,在金钱方面已经足够富足,那么能驱使他为新政府效力的,只有权力。 沐慈学着他弯起嘴角,眼里却是平静无波:“那么——我也是。” 听着他们表面和睦,暗里波涛汹涌的对话,明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个沐慈,戒心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重许多,短时间之内,恐怕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 · 吃过饭后,明楼明诚将沐慈送回住所。 看着眼前黑灯瞎火的小洋房,明楼问道:“沐处长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住?” 沐慈随口解释道:“这里离76号比较近。”她推开车门,下了车,“天色晚了,明长官一路小心。” “沐处长独身在外,也要小心。”明楼回道。 看着小洋房亮起了灯,明诚才驱车离开。 “大哥,接下来要怎么办?” “静观其变,还有——”明楼沉吟了一会,“查查沐家。” 今日接触下来,他发现沐慈并像是那种会主动为日本效力的人。那如果是被动的话——突破口极有可能是家人。 沐慈从二楼的窗户边上看着车子离开,才拉上窗帘。 空旷的屋内响起了她的喃喃自语:“明楼明诚到底是哪边的人?” 没有多想,她走进卧室,反锁上门,从腰间抽出几张纸。上面赫然是截取到的加密电波。 坐在书桌前,她心无旁骛地演算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遇刺 第二日的天气晴了起来。 日本人给她安排的小洋房就在76号附近,也就是步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而已。 沐慈拒绝了小野平泽给她安排的司机。步行十分钟,呼吸一下清早的新鲜空气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 当她走到76号门口时,遇上了刚巧到达的明家兄弟。明楼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一身制服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早上好,沐处长。” 沐慈也微笑回道:“明长官早上好。” 还没等他们寒暄几句,异变突然发生。 只听到从另一侧车门下车的明诚大喊:“趴下!” 沐慈还没反应过来,明楼就将手臂搭上她的肩膀并往下压,生生将她压得蹲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颗子弹擦着她的发顶飞过。 明诚本想往他们这边来。他们兄弟向来默契,明楼不看他也猜得出他的想法。 电光火石间,明楼低喝道:“上车。” 明诚虽然担心他们的情况,但也听从地坐上驾驶座。 就着下蹲的姿势,明楼手一伸拉开车门,将沐慈推了进去。但伏击的狙击手显然也是经验老道,在目标快速移动的过程中堪堪只射偏了一些,锋锐的子弹贯穿了沐慈的右臂。 明楼坐上车,眼疾手快地拉上车门,挡住了随之而来的第三颗子弹。 “快,去医院!” 沐慈咬着唇,疼得眼里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她偏偏没发出一点声音。她左手捏住右臂,猩红的血液将她深色的制服晕得颜色更深,也将她白皙的手染得斑驳。 大概是伤了血管,她的唇很快就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明楼注意到她染血的左手颤抖起来。 可是他坐在左侧,而她伤在右臂。 也没法多想,明楼的右手从她身后绕过,搭上她的左手,收紧。这个姿势使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 失血使她发冷,眼冒金星。明楼及时的动作使她血没流得那么快,也让她失温的左手感觉到了些许暖意。 沐慈勉力提起一个笑容:“明长官看起来很是‘业务娴熟’啊。” “为新政府效力,少不了被那些激进的抗日分子刺杀。”他皱起眉,“你别说话了,医院很快就到。” 沐慈视线已经模糊,她的头靠在他身上:“放心,我不会死的。” 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看着沐慈被推进手术室,明楼与明诚不敢离开。暗杀者并没有得手,难保会不会有后续行动。 沐慈的手臂直接被贯穿,子弹没有击中骨头和留在伤口内,不得不说是万幸。主要问题是失血过多和伤口容易感染,愈后留下后遗症的几率不大。 明楼提出要给沐慈安排护卫,沐慈想了想,没有拒绝。与其之后再被小野泽平借机往她身边插人,还不如现在应下明楼的提议。 在巴黎,她曾远远见过这位在华人学生圈子里颇负盛名的明教授,这让她对他如今的“汉奸”身份仍有犹疑。 虽然明楼现在立场不明,但——总比日本人要好。 · 沐慈负了伤,明楼作为上司特许她回家休息一日。作为侦听处处长,她要做的苦力活几乎没有,右臂受伤对她工作影响不算大。 沐慈应下了他的好意。 明家两兄弟将她送回小洋房。下车前,明楼向她保证:“沐处长放心,此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敢在76号门口袭击政府官员,实在是太过猖狂!” 看着他不似作伪的愤怒神色,沐慈点点头:“有劳明长官了。” · 回到办公室内,明楼将眼镜摘下捏在手里,难得地气得咬牙:“国党左翼那群死脑筋!” “这次偷袭事件是左翼的人做的?”明诚问。 “我写报告时已经说了,这件事还应留待观察,没想到他们直接命人组织暗杀行动!” 军统上头给他的回复明里暗里都示意让他开展暗杀。但他有自己的考量——如今战争正是胶着阶段,若是他们能将沐慈收为己用,不说能为战场上的弟兄们减缓一下压力,若是能好好谋划,这场战争恐怕能提前进入尾声。 但国党极左翼显然只看到了一个即将为日军效力的密码学家,那么最佳方案只会是——在她侦破我方密码编制前,一举将她击毙! 明楼走回座位,提笔写了一封信。 将信封好后,他递给明诚:“交给接头人,告诉他——速!达!” 明诚没有拖延,拿着信转身便走。 明楼双手交叠置于唇下,国党的急切不无道理——他也得加快进度了。 · 小洋房内,沐慈抚着右臂的伤口斜倚在窗边。 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要紧迫许多。 日军将她担任侦听处处长的消息瞒得很紧,就是怕她上任前被两党截了胡。 但她刚上任才一天,就引来了暗杀——游散的抗日人士不可能有那么灵敏的信息系统那么,只可能是两党在76号安插的内线将情报传出去,进而谋划了这场暗袭。 沐慈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如今她可谓是举步维艰——日军对她的监视一直都不曾松懈,她根本无法与外界有过多接触。那么,能接触到的国共两党的渠道,也只有他们埋伏在76号里的内线。 ——但要找出这个内线人士又谈何容易? 不管容不容易,不做出行动只会毫无进展。 沐慈走进卧室,将昨晚演算过的稿纸从床的夹板处抽出,放在腿上,就着这样别扭的姿势继续算了起来。 · 第二日,沐慈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守卫。 见她出来,长得机灵的那个向她行了个礼:“沐处长好,我们是明楼长官派来的护卫。” 明长官行动力惊人啊。 沐慈冲他们点点头:“有劳。” 另一个憨厚相的守卫摸摸头:“您太客气了。” 沐慈本想到明楼办公室跟他道谢,在她刚想敲门的时候,她的手顿住了。 办公室里是一场疾风暴雨,隔着木门,沐慈也能隐隐约约听到明楼愤怒的质问声。 “‘樱花号’政府难辞其咎” 现在进去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沐慈没做停留,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拿起办公桌上的报纸,版首以最大号的字体报道了昨日发生的大事,也揭示了明楼那么愤怒的原因—— “日本‘樱花号’专列被炸毁,日方与新政府官员无一生还。” 沐慈垂下眸子,要监控严密的上海准备分量如此大的炸药,需要的时间可不短。行动人员能那么早就得知“樱花号”的消息 ——又是76号的信息外流吗? 思索了一会儿,沐慈走到了电报室。出了这样的大事,电报室很有可能受牵连,一时间几位技术员都有些惶惶。 作为他们的上司,沐慈安抚了几句,让他们抛去杂念,重新投入工作。几位技术员一一应下。 巡视了两圈,沐慈默默记下了各类电报分类摆放的位置,在技术员们暗暗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刚回办公室,就看到南田洋子指挥手下将两箱纸张搬了进来。 “南田课长,这是?”沐慈疑惑问道。 南田洋子命人将箱子打开:“这是近三个月内我们截获的加密电报,其中一部分很有可能是国共两党的情报。”南田洋子拿起其中一小叠放到沐慈手上:“早就听说过沐处长的才华,希望沐处长不要辜负帝国的期望,也不要辜负——” 南田洋子勾起嘴角:“你家人的期望。” 沐慈将手里的纸张捏紧:“一定。” 南田洋子走后,沐慈坐回座位上。 如今日本人对她仍是试探阶段,若有若无地隔绝她接触日本自身的加密情报。现在能到她手上的,也只有此外的电波。 ——但是,也不是完全没用。 沐慈将一叠纸一一铺开。 ——想要找出那个内线人物,或许这里可以成为突破口。 · 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明楼看看壁上的挂钟,已经是五点四十。 揉揉酸痛的脖子,明楼披上黑色的呢子大衣,准备回家。 却不想在走过走廊时看到了他派给沐慈的两个护卫。 “沐处长还没走?” 离他近的那个护卫向他敬礼:“报告长官,还没。” 想了想,明楼敲响了侦听处办公室的门。 长相机灵的那个警卫说道:“长官,您不用敲了,工作中的沐处长可是什么都听不到的。”说着,他帮明楼推开了门,做出请进的姿势。 明楼抬脚走了进去,只见纸张铺了一地,沐慈跪坐其间给它们整理位置。 见到视线内出现一双皮鞋,沐慈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来人。 明楼居高临下地看她,这才注意到她嘴里叼着其中的一张纸,也不知是她一向的习惯,还是因为右臂受伤不方便的缘故。 只是—— 明楼觉得自己有点发晃。 她乌黑的眸仰望着他,她的唇在白纸的映衬下更加艳红,微向前倾的脖颈莹润而秀美 博览诗书的明楼第一次觉得,“美人计”的威力当真是不可小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摊牌 “樱花号”专列事件造成的余波不小。特高课与特务委员会一致认为76号埋着国共两党的内线,在明楼的授意下,汪曼春对76号的人员进行了多轮排查。 汪曼春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虽然明楼告诫过她不要牵连过广,但整个76号都因此人心浮动,惶惶不安。 侦听处也应要求加强了对各路电波的拦截监控,无形中让沐慈接受到了更多的数据和信息。 在这敏感时期,梁仲春突然找上门来。 “沐处长,听说您的手下最近查探到沪淞口的两个地下电台?”梁仲春拄着拐,笑得和善。 昨天下午,沐慈手下的技术人员朱徽茵的确截获到来自沪淞口的两组电波。最近的通讯太多,她有点忙不过来,所以这两组电波还没来得及上报处理。 只是——梁仲春怎么会知道? 沐慈不动声色地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梁处长消息真灵通。” “是这样的,这两个电台是我私人的商业电台,要是上报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知道沐处长可否通融一下?” 沐慈双手环胸,微笑道:“这样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梁仲春追问道:“只是什么?” 沐慈挑眉看他:“只是梁处长可否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我们侦听处截获了两组电报?” 梁仲春露出为难的神色:“沐处长,这可不厚道啊,您这不是逼着我出卖人家嘛!” 沐慈摇摇头:“我都能帮您将您的电台给瞒下来,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这又怎么能算出卖呢?”她继而又叹了口气,“再说了,您要是连这都不肯告诉我,我该要好好考虑一下,您这忙到底帮得值不值啊” 见她有反悔的意思,梁仲春赶紧说道:“算我怕了你了!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要再追究!” 沐慈肯定道:“当然。” 梁仲春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向她凑近:“这个消息,是阿诚提点我的。” 送走梁仲春后,沐慈看向走廊尽头的方向,那是明诚的办公室。 她挑挑眉—— 明诚担任明楼的秘书处处长,私下跟海关通行方面也有联系。以他的身份和利益关系考虑,往侦听处插人都是没有道理的。 而情报的截获情况早晚会上报特务委员会和特高课 除非——他有什么必须要比日本人先一步掌控情报截获情况的理由。 · 国共两党的电报密码编制破译工作在逐步取得进展,虽然缓慢,但日本人也颇为满意,在沐慈的诘问下也稍稍放松了对她的监视。 但是——还不够。时间仍然太紧迫了。 沐慈决定冒一次险。 傍晚时分,电报室的人员都陆陆续续地下班了。 沐慈进入电报室,凭着记忆走到日军电报放置处。她翻了翻文档,继而皱起了眉。 日军发来的电报都会比较及时地送到上头去,仍留在电报室里的少得可怜。若进凭这些资料就想解开日军的密码编制,不仅工作量巨大,而且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死马暂且先当活马医吧! 沐慈拿起那薄薄的一沓纸,对叠后就想往腰间藏。 但从侧后方突然袭来的一个手刀,击中了她的手腕。沐慈手一松,往下掉的纸瞬间就被夺了过去。 沐慈捏揉着泛红的手腕,转身看向来人。一身驼色呢子大衣的明诚目光沉沉地望向她,显得极具压迫感。 明诚扬扬手里的纸张:“沐处长这是在做什么?” 沐慈不慌不忙道:“本职工作。” 明诚翻了翻手里的纸张:“这可是日军的电报,沐处长又这样躲躲藏藏很难不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想到最近国共电报密码的破解情况,沐慈不愿再拖:“我对日本的忠诚度恐怕还轮不到明先生来评判。不过,恐怕谁也不会想到,明楼长官的思想——却是红色的。” 她的话暗带威胁,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明诚忍不住心里一跳,神色厉了几分:“沐处长不要转移话题,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沐慈向前一步,靠近他:“我留学英国时,在一个暑假曾到巴黎大学做交流。你猜猜我遇到了什么?”沐慈勾起嘴角,笼在黄昏的霞光下显得有几分诡秘,“我见到了巴黎大学赫赫有名的明教授——在一个红色主义的沙龙里。” “你胡说!”明楼猛地将半掩的门推开,走了进来。他刚刚在办公室收拾公文包,就先让明诚先去拿车。没想到走到电报室门口时,就听到沐慈在套明诚入套。他赶忙打断,可是—— 沐慈紧紧盯着眼前的明诚,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 “但是——他犹豫了。” ——晚了。 气氛一时僵持得可怕。 从侧面,明楼看到她微挑的眉,还有眼里明亮的笑意。他紧绷的神色突然放松下来。 明楼嘴角提起轻松的笑意:“也快到晚饭的时候了,沐处长若不嫌弃,我让阿诚去荣顺馆定个包间?” 沐慈微笑向他颔首:“那就让明长官破费了。” 上一秒还暗流汹涌,下一秒就和乐融融,饶是明诚也一时懵住了。 明楼走向他,用力抽出他手里的纸张,递给沐慈:“冒犯沐处长了,我替他给你道个歉。” 沐慈接过那几张情报纸,笑道:“没有的事,明长官言重了。” 明诚:“” · 透过车内视镜,明诚不断偷瞄坐在后座的二人。 出于某些任务考虑,他们车子里一向备着药箱。现在明楼就在用其中的跌打药给沐慈治伤。 “阿诚这小子下手就是不知轻重!”明楼左手托着沐慈的手腕,右手在上面轻轻捏着,做粗略的检查,“应该没伤到筋骨。” 明诚抬手摸摸鼻子,有点心虚。他是军校出身,有练过,手劲比常人要大,而且当时情况紧张,他一时忘了卸下力度,所以现在沐慈腕上那道红痕肿了起来,还泛着青。 明楼将药膏挖到手上,捂热:“想要早点康复,就得用力揉。”他左手握上沐慈的手,固定住,右手覆上她的腕间:“你忍忍。” 话音刚落,他就用力揉了下去。沐慈疼得差点跳了起来,她没受伤的左手立刻按上他的右手:“明,明长官,您轻点” 之前受枪伤时,她整条手臂都痛到麻木了,相较起来,这次的淤伤反而更难忍。 她泪眼汪汪,活像只被他捉住的可怜的小动物。 明楼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这样吧,我让阿诚来——” “明长官!”沐慈赶紧打断他的话,“没事的,你来吧!”说完,她紧紧闭起了眼,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气魄。 明楼好笑地瞟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留情面。也不知是不是真怕明诚来接手,她皱着脸,却是没再喊一句疼。 明诚:“”他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大力的好吗? · 荣顺馆的老板与明家私交不错,即使顾客繁多,老板还是大方地给了他们一个位置极佳的包间。 明楼算是常客,这点菜的工作就交由他包揽了。 服务生拿着菜单出去,明诚随后仔细锁上了门。而这边,明楼直接开门见山:“沐小姐,我们希望知道你的立场。” 沐慈放下茶杯:“那明楼先生不先说说您的立场吗?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进行这场交谈?” 明楼道:“以中国人的身份。” 沐慈轻嗤:“明楼先生,我希望看到您的诚意。您是军统,还是地下党,是毒蛇,还是眼镜蛇?” “看来你向特高课隐瞒了不少信息。”明楼掩下讶然,他一直有密切关注沐慈密码破解的进度。而据他所知,以目前的破解情况,沐慈根本无法从中得知任何重要信息。 沐慈摩挲着瓷杯:“我夜以继日工作的成果,还是足以支撑我知道内线的代号名称的。而从‘樱花号’专列炸毁计划所需的情报周密程度,还有谋划者的才智来看,76号内符合的人选实在不多。更何况——” 她看向明楼,眼神柔和下来:“我跟明诚说在巴黎见过你,并不完全是假话。敢为受歧视的华人学生仗义执言的明教授,我相信他——不会为了权势而沦为汉奸。” 明楼有所触动。 即使是他的家人,在看到他为新政府效力后也难免有怀疑。如今这突然的一份信任,在他背负信念艰险前行的途中,显得尤为可贵。 “都是。”明楼直视她,“我代表的是中国抗日统一战线。” 沐慈有点怔愣,而后微笑摇头:“是我太拘泥了。” “那沐小姐,你的立场呢?” “我?我站在日军的对立面。”沐慈垂下眼,一句话掷地有声。 明诚在旁边说道:“沐家正处于日本人的严密监视下,沐小姐可是有所顾虑?” 提起沐家,沐慈显然有些难以自抑。她眼眶微红,涩声说道:“现在不宜对那边采取行动,不然会打草惊蛇。不过要想破解日军的情报密码编制,我的确需要你们的帮助。” 门被敲响了,将他们的谈话打断,大概是他们点的菜端上来了。 但没人急着去开门。 明楼举起茶杯,悠悠道:“王于兴师。” 明诚接下:“修我戈矛。” 沐慈昂首,最后一句说得铿锵有力:“与子同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暗生 晚饭过后,三人开始敲定第二天的行动计划。 日军的通讯电报都已经按照他们自己的密码系统翻译成文了,文件就存放在档案室里。若能运用这大量的电报文件,想要解开日军的密码编制可就简单多了。 而沐慈想要他们帮的忙,说难不难,说简单也绝不简单。 她手指轻点桌面:“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争取到进入并滞留档案室的机会。”档案室里太多的文档没办法带出来,她只能在档案室里就将资料充分地收集完毕。 明楼问:“需要多长时间?” 沐慈歪头稍作思索,答道:“三个小时。” 明诚皱起了眉:“档案室由南田洋子手下的日本士兵轮流看守,直属于特高课。76号在这件事上没有话语权,别说三个小时,在里面多待一刻钟都不可能。” 明楼却摇摇头缓缓道:“也不是不可能。”他又露出那种运筹帷幄的神态来,“我们只要在那些日本士兵不在的时候去就可以了。” 沐慈接道:“你是说晚上?” 明楼不吝夸奖:“聪明。” 看着他们一来一往,默契十足,明诚感觉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出来了。他轻咳一声:“夜晚去的话,档案室可是锁着的呢。” 明楼沐慈齐齐看向他。 明诚觉得莫名其妙:“干嘛看我?” 沐慈道:“我听说明诚先生毕业自列宁格勒伏龙芝军事学校。那这种程度的锁——” 明楼接道:“自然是不在话下。” 明诚:“行行行,我就当一回开锁匠!” · 除夕快到了,节日的喜乐气氛把76号一贯的肃杀都冲淡了不少。 侦听处办公室门口,南田洋子抬手叩响了门。 “请进。”透过门板,沐慈的声音有些模糊。 南田洋子推门走了进去,见沐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才微笑道:“沐处长,打扰了。我来看看密码破解的进度。” 沐慈点点头:“进展还算理想,预计年后就能完全解出来了。” 见南田洋子露出满意的神色,沐慈趁机问道:“南田课长,想必您也知道,春节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是最重要的节日,不知道小野中佐能否允许我在节日回家一趟?” 南田洋子的笑容淡了下来:“沐处长的请求我了解了,我会向小野中佐作出请示,迟些会给你答复的。沐处长还请耐心等候。” 沐慈微微垂下头,逆着光,眼神有些晦涩不明:“我知道了。” 回到特高课,南田洋子向小野平泽汇报了密码破解的情况,小野平泽表示了赞许。抗日统一战线的密码编制若能在这时得以破解,那就如同一场及时雨,定能挽回特高课因“樱花号”专列事件而受损的声望。 南田洋子微微躬身致意:“报告中佐,还有一件事。” 小野平泽问:“哦?什么事?” 南田洋子答道:“沐慈请求要在春节回沐家一趟。” “是这件事啊。”小野平泽却是不慌不忙,“山本大佐此前已早有预料。战场情报瞬息万变,我们最好能争取让沐慈继续为我们帝国效力。山本大佐的意思是,先拖到密码编制全都解出来后,再允许她回沐家。” “可是沐家人不是全都已经——”南田洋子惊讶问道。 “抗日分子已经暗杀过沐慈一次了,可是没有得手后来他们就转而袭击她的家人,以此来泄恨——这有什么不对吗?”小野平泽眉眼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到时候,抗日分子会因为她破解了密码编制而恼恨不已,沐慈也会因为沐家的灭门之仇而跟他们势不两立最后得益的,不正是我们吗?” 南田洋子恭敬地鞠了一躬,叹服道:“大佐英明。” · 大概是因为晚上有所计划,白天的时间就会感觉过得特别快。 沐慈如往常一样,下班后就回到小洋房。草草吃过晚饭后,她回到房间,坐在床边看书熬时间。 眼看着快到十点,沐慈将备好的黑色衣服换上,将一把短匕藏在腰间,轻手轻脚来到后门。 她探头出去,便看见倚在墙角站着的明楼明诚。开车目标太大,也不知他们将车停在了哪里。 三人会合后就往76号走去,一路上明楼低声将计划简略地说了一遍,大致是明诚负责望风,他和沐慈进档案室内实施行动。明诚身手极佳,若是被发现了也可以将守卫就地解决,这样安排甚是妥当。 夜晚的76号大门仍有门卫看守,虽然这看守颇为松懈,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还是翻墙进去。 翻墙这种事对两个大男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对沐慈来说显然不是这样的。 明楼比出手势,示意让明诚将沐慈托举起来,帮她翻过去。 明诚惊讶地指指自己,无声问道:“我?” 明楼似笑非笑,也用嘴型回道:“难道是我?” 明诚上下打量他,耸耸肩,没有再反驳。明长官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以他这常年待办公室养出来的身材,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可绝对没有明诚来的干净利落。 见明诚没有异议,明楼向后退了几步,借着助跑的惯性,右手撑上墙壁,翻身跃了过去。他黑色的风衣在月光下划过漂亮的弧度,见此,明诚和沐慈都不由笑弯了眼——明长官这是“宝刀未老”啊! 明楼翻过去了,明诚十指交叉,微微下蹲,示意沐慈踩着他的手借力上去。沐慈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踩过他的手后迅速撑上墙头。她虽然力度不足,但敏捷度却很不错,翻身纵跃做得如行云流水。 明楼怕落地时冲击力太大,她会伤了脚踝,便赶紧拦腰将她捞了起来。沐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还没作丝毫准备,就被他拉得退了两小步,背部直直撞到他身上。 沐慈赶忙回头看他。 于是明诚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大哥从背后搂着别人女孩子的腰的情形。 两人在月下对视,如果不是时间和地点不对,这场景也是唯美的可以。 明诚:“”那种感觉——又来了。 · 入夜后,整个76号都黑漆漆的,莫名有些渗人。 三人打开了手电筒,迅速摸到了档案室。明诚从衣领上摘下一枚朴素的别针,往钥匙孔探了探,确定好构造后,他手腕利落地扭了扭,锁便闻声而开。 沐慈朝他比了个赞许的手势,明楼却是见惯不怪地径直走进档案室。 他们身后,明诚掩上门,关掉手电筒。他的双眼在黑暗里煜煜发亮,像是丛林里等待猎物的野狼。 档案室里,明楼将架子上的文件一一搬至地上。 他掌着光,沐慈将纸张铺开,边排列边做记录。她记录后的文件往身侧一放,明楼就会将它们按原有的顺序复原,尽量消除有人闯进档案室的痕迹。 说是需要三个小时,但在这种高度集中的情况下,两个小时不到,数据就收集得差不多了。 沐慈放下最后一份文件,精神刚一放松,她就感觉自己眼里冒着金光。在这样不充足的照明下进行了如此大量的阅读,谁的眼睛都撑不住。 沐慈的头一阵阵地发疼。她伸手想要扳住桌角将自己稳住,却抓了个空。明楼放完文件转身,便见她摇摇晃晃要站起来。 他赶紧抓住她的手。 这时,却听见明诚用气声快速说道:“有人,熄灯!” 明楼按熄了手电筒。之前为了不让灯光透出去,档案室内的窗帘被拉上了,此时月光也照不进来。 一片纯正的黑暗中,唯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唯有掌心交握的温度。似乎此时,无论他们做什么,谁都不会知道,连神明也不会知道——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但他们什么也没做,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底是谁引起的变化那单纯搀扶的手,悄悄地指尖纠缠,十指相扣。 如此心照不宣。 · 从76号出来时已是深夜。 沐慈将记录下的资料搂在怀里,明楼明诚一左一右走在她的身侧。 看到小洋房出现在眼前,沐慈呼了一口气,转身对他们说:“我会将资料尽快整理好交给你们的。” 她看了看不远处人家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忽然想起了什么:“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那今天也就是除夕了,相信我一定是最早跟你们道贺的人。” 寒冬的夜里飘着梅花清冽的香气,吸入肺里的冰冷空气让人整个身体都在发寒。但她的眼神是那么柔软,语气温暖而轻缓:“明楼明诚,除夕快乐。” 明楼觉得有什么感情正如那不远处的梅花瓣一样簌簌落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礼物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配合行动,第二天沐慈跟明诚在走廊碰见时,打招呼也感觉熟稔不少。 明诚随口问道:“今晚是除夕夜,沐处长有什么安排?” 沐慈摇摇头:“哪有什么安排最近忙了点,今晚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早些歇下吧。” 听她这么说,明诚也猜到,日军八·九成就是仍限制她跟家人见面。 看了看她消瘦苍白的脸颊,明诚皱起了眉:“沐处长的确该好好休息,但今晚鞭炮声恐怕闹得很,想入睡可能很难。” 沐慈不在意地笑笑:“再说吧。” · 走进明楼的办公室,明诚反手锁上门。明楼批阅文件的笔尖顿住,抬头看他:“怎么了?” 明诚掩唇轻咳一声:“明台那边应该得手了吧。” 明楼奇怪地打量了他两眼:“你来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被他戳破,明诚摸摸脖子:“呃沐慈说她今晚没安排。” 明楼搁下笔,双手交叠:“所以?” 明诚道:“她一个女孩子,除夕团圆时候也不能和家人相聚,未免也太可怜了些。”他边说着边瞄明楼的神情变化,见他仍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明诚不由有些泄气,“大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楼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像大姐一样热衷于当媒人了?” 明诚没有遮掩自己想要撮合他跟沐慈的意向。就像大姐担心的那样,明楼身负传承明家香火的重任,如今也已到而立之年,却仍只跟汪曼春有纠缠。但汪曼春又是万万不可能嫁入明家的—— 不管是上一辈的仇怨,还是她自身的思想理念,她都不适合。 明楼走到窗边,叹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冬日和煦的日光笼上他的脸,他放目远眺,似乎想要看到乔木掩映后的那栋小洋房。 “等日军情报编码解出来后,我会派人夜袭沐宅,将沐家人解救出来。到时候再将他们一家连夜送离上海。” 明诚沉声说道:“送离上海,又往哪里去?到重庆延安后方去,可能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到海外去,看似自由了,但不管是哪边的人都不会放弃去争取一个无从属的密码学家。” 他走到明楼身边,像他一样往远处眺望,“在这样的世道,哪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又哪有人能独善其身?” 明楼垂下眼眸:“我会跟她好好谈谈。” 明诚问:“然后呢?” 然后? 明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眼神却是明明灭灭:“她是个聪慧的人,我相信,也尊重她做的决定。” · 沐慈拉开窗帘,看着烟花和万家灯火将上海的夜空染得绚丽。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当真被明诚给说中了,外面是冲天的热闹,她又哪里可能睡得着?这个除夕夜恐怕是漫长又难熬的很。 既然睡不着,就干脆找点事来做吧。沐慈拿出从档案室整理得来的资料,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在昏黄的台灯下演算了起来。 她正聚精会神,不期然却被十二点整响起的密密麻麻的鞭炮声吓了一跳,笔尖一颤,稿纸上就晕开一块污点。 不过这鞭炮声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沐慈起身走到床前,将包装精致的小礼盒拆开。 这是下班时护送她回来的警卫转交给她的,那个警卫还再三叮嘱要到十二点才能拆开。警卫是明楼派给她的,要猜出这礼物是谁送的,着实不难。 沐慈将打开的盒盖放至身侧,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大红包。沐慈不由露出笑容,将红包拿在手里,那火红的颜色似乎能将人烫得心里一暖。 明长官倒真是个贴心的上司。 沐慈摸了摸红包封面上书的“平安喜乐”的字迹,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平安喜乐”,本是最质朴不过的祝福,但对于他们来说,恐怕也是最难以企及的奢望。 拿出红包后,底下的那一小瓶香水就显露了出来。沐慈拿起来看了看,玻璃瓶里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显得光华流转。 居然不是明家香?沐慈有些意外。 她往手腕上试了试,香味蔓延开来的时候,她瞬间就明白了原因——那是幽幽而清冽的梅香,与明家香走的时下流行的浓烈明艳路线截然相反。 明楼有心了。 沐慈将香水摆上梳妆台,纤细的指尖不住摩挲着手腕试过香水的一小块皮肤。 他们的相遇恐怕正如同梅花,是严冬里一场美丽的意外。但缘分却也可能也如这梅花香气那般浅淡,幽幽消散,终不可闻。 · 年后,76号也恢复了运作。沐慈刚进门,就听到众人在窃窃讨论汪芙蕖被暗杀的事。在过年时候发生这种政府高官被杀的事,不得不说是大大扫了新政府跟日本的颜面。各方势力的针锋恐怕会更加的剑拔弩张。 果不其然,沐慈刚到办公室,南田洋子就过来了,话里话外都是催促之意。沐慈应付了她两句,就把她送走了。 看着南田洋子转身走进明诚的办公室,沐慈后脚就敲响了明楼办公室的门。 “请进。” 沐慈推门而入。明楼难得没有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而是站在窗前看着办公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回头看到来人是沐慈,明楼也就没有掩藏脸上放松惬意的神情。 看他这样,沐慈心底的紧绷也不由一缓,她笑道:“新年伊始,就送出了这样一份厚礼,明长官大手笔。” 明楼笑得谦逊:“小小敬意,也算是给汪伪和日本人的‘开门红’。” 沐慈走到他身边,戏谑道:“明长官这算是不打自招吗?我说的‘厚礼’——指的可是明长官给我贺的大红包。” 没想到被她绕了进去,明楼愣了愣,却是用一句话就夺回主动权:“那沐处长是来道谢的?” 过了好几秒,房间里才响起她轻缓的声音:“谢谢。” 明楼侧头向她看去,她微微垂着头,让人更加忍不住去探寻她柔美精致的眉眼。明楼忽然想起之前的调查资料所附上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她也是这样的姿态,像初春时的花蕾,羞涩而甜美。 明楼面上不显,心底却涌起怅然,若不是生逢乱世,她可能仍会是那副温和纯美的模样,一如既往。 见他没什么回应,沐慈清咳一声,将来意说出:“明晚你有时间吗?日军的密码编制我解得差不多了,明晚就可以交给你们,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明楼点点头:“稍后我会让阿诚订好荣顺馆明晚的包间,明晚七点,老地方见。” “好。” · 第二日晚上七点,沐慈打开包间门的时候,看见的只有明楼。 沐慈疑惑问道:“阿诚呢?” 明楼帮她拉开椅子:“阿诚?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 沐慈道:“阿诚先生的办公室离我的挺近的,何况他为人健谈又平易近人,熟悉起来不是难事。” 为人健谈又平易近人?明楼心里有几分无奈,没人比他更了解明诚,明诚跟他一样,行事目的性都极强。如今他这般跟沐慈套近乎,恐怕是还没有放弃要撮合他跟沐慈的心思。 那今天说海关那边有事,八成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 但又不能说破,明楼只能顺着他的说辞:“海关那边有事,他脱不开身。” 沐慈也没有追根问底。她将手提包里的羊皮笔记本拿出来,递给明楼:“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明楼郑重地接过:“必不负重托。” 两人心里都装着事,面上不动声色,但一顿饭吃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 服务生将桌面收拾干净后,明楼开口道:“此事算是已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静默了好一会,沐慈涩声说道:“我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明楼微微倾身向前:“就立场来说,我当然是希望你能继续为抗日工作出力,毕竟一个密码学家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但我们也不会强求,在营救出你的家人后,不管是去重庆,延安,香港,还是海外——” 沐慈打断了他的话:“上海呢?” 明楼皱起了眉:“特高课在上海的势力十分庞大,情报网错综复杂,不管是你还是你家人的安全,我们都不能作出保证。” 沐慈弯起嘴角:“论情报的密集程度,没有任何地方能比得上上海。这里是最适合我开展工作的地方,不是吗?更何况——” 她的声音显得冷静而理智。 “你说的安全,不需要保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同舟 “不需要?”明楼不解问道。 “不需要营救,不需要保证我们的安全。”沐慈声音清冷僵硬,眼里却是蒙上了雾,“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生亦何忧,死亦何惧。” “不需要营救?”明楼被她话里的含义镇住,“你的意思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开始,在我回国前。”沐慈用力眨眨眼,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明楼,“有人将这封信带到了我在英国的公寓,当时我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国。” 明楼将信拆开,里面是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乍然看过去实在让人眼晕。明楼迅速扫过,信纸上的字极具风骨,端直有力,但通篇内容却是劝降之意。 沐慈缓缓道:“我父亲生性寡言,他一生所行之事从不会堕读书人的傲气。这封书信不管是风格还是内容都与他往日的书文大相径庭劝降文,他怕是宁愿死也不会写的,但这封他的亲笔信却是交到了我的面前” “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信才能经过日本人审核后交到你手里”明楼心领神会,“你是说,这封信里隐藏着他必须要告诉你的信息?” 沐慈点点头:“因为我的研究领域,我父亲对密码学也略知一二。一封信里文字越多,就越容易给人的视觉造成盲区。”她走到他身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过正文四角的位置,“这封信其实只有四个字” 她的嘴张了张,没法说下去,喉咙似被哽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明楼将那四个字串在一起,分明是—— “与汝长诀”。 霎时间,他觉得手里的信纸似有千斤重。战乱时候,生死无常,虽然早已明白这一点,但在此刻,他还是感觉到了生命消亡的沉痛。 明楼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但有些话还是得继续下去:“留在上海,你接下来的生活很可能是朝不保夕,你真的想好了?” 沐慈点点头:“生于斯长于斯,我不悔于在这片土地长眠。虽然很自私,但是,我肯求您,在我死后能帮我‘安置’一下我的家人。沐家名下的产业,也就当是我们一家给您微薄的回报。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明楼很快就品出她话里的不对,将自己的身后事考虑得如此周全,连家人的后事处置都要假借他这个外人之手她分明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活下来的可能!明楼神色不由带出薄怒:“沐老忠烈,让我帮忙我自然是心甘情愿。但你呢?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抱有死意?” “我没有”这句否认一脱口就失了底气。沐慈撇过头不再看他,她神色寡淡又带着疲惫:“我的家人都已经走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再说了,为了民族和国家,我一死又何足惜呢?” 明楼的手按上她的肩膀,将她抓得发疼,让沐慈不得不回头看他:“别打出这样冠冕堂皇的旗号,你抱着这样的消极心态,不过是去送死!” “你不懂!”沐慈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她眼眶通红,手指用劲掰开他的手,“他们是因为我而死的你知不知道!一想到这个,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他们不是因你而死,是因为外族欺辱,是因为国民麻木,是因为战争,是因为这个时代!”明楼提高音量,言语却不失冷静和理智。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试图让她的情绪平缓下来,“沐老先生写这封信的初衷,是不想让你被日本人所胁迫,是想让你能无所顾忌地做你心里所信仰的事不管怎样,他想留给你的,都不会是愧责和自厌。” 看沐慈神情是一片茫然无措,明楼叹了一口气,搂住她。他的声音从震动的胸膛传进她耳里:“所以,活着,看着我们收复国土,见证这头睡狮的醒来。” 沐慈仰起头来看他:“你也会在吗?” 这根本是没办法回答的事。他跟明诚带上层层面具深入敌人内部,行事犹如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但明楼嘴里那句“不知道”却怎么也说不出来。顿了顿,他最终沉声说道:“我也会在。” · 冷静下来后,沐慈才恍然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过近了。她向后退了一步,手撑上身后的桌子,随口找了个话题:“我听阿诚说,你还会唱戏,还在除夕家宴上演了一段。可惜我没能亲眼见识到,也算是人生一大憾事。” 她拉远了距离,明楼的手也自然顺势垂下。听她这么说,他笑道:“想不到你一个留洋的知识分子还是个戏迷?” 沐慈不甘示弱:“你还是巴黎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呢,不也会唱两段?我一个留洋学生怎么就不能是个戏迷呢?明长官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再说了,我从小就受戏曲熏陶,若是早些年你能与我父亲相识,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忘年交” 话题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跑回她家人身上去了。明楼也知道,要让她释怀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一些心结,只能交给时间去解。 · 不愿再见她黯然的模样,明楼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帮她披上:“出去走走透透气吧,今晚夜色不错,你不是想听戏吗?这附近有一个挺出名的梨园。” 沐慈不忍拂了他一番好意,便微笑点点头。 可惜事情总不尽如人意,他们到达梨园门口的时候,戏班的演出已接近尾声。这时候再进去也是索然无味,沐慈和明楼干脆就绕着梨园的围墙逛了起来。梨园内的梅树长得茂盛,枝干自由地向墙外的天地伸展,在月夜下显出几分野趣。 走着走着,他们不知不觉到了与戏台子相依的后墙。戏曲的腔调隐隐约约地传来,沐慈侧耳听了听,发现里面唱的正是《牡丹亭》—— “怎赚骗?依稀想像人儿见。那来时荏苒,去也迁延。非远,那雨迹云踪才一转,敢依花傍柳还重现?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 后面那句,沐慈不自觉跟着轻声哼唱出来。“昨日今朝,眼下心前,阳台一座登时变”,那些一家人一起听戏的日子啊,恍然间已经成为了不可沉湎的记忆。 · 梨园里的乐声渐歇。明楼稍稍向她靠近,抬手拈起她发间的落梅。梨园里观众的喝彩鼓掌声有些喧闹,但他的声音低沉柔和而清晰:“《牡丹亭》里流传最广的,是汤显祖在《题词》中所写的那句: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沐慈从他手里拿过那朵梅花,想了想,踮起脚想要往他头上放。明楼倒也纵容她少有的调皮举动,只是温柔注视她泛着水光的明眸。 他坏心地没有弯腰迁就她,让她不得不向前倾,更加凑近才能够着他的发顶。 刚放下那朵梅花,沐慈还维持着踮脚的姿势,就听到身后传来一把年轻的男声:“大哥?!” 明楼抬头,看到了围墙转角处满脸惊讶的明台。 明台刚从酒吧里帮忙解救了被76号盯上的程锦云,这时特意想抄条隐秘的小路回家,却没想到撞见了自家大哥在跟一个女人“幽会”!这让他怎么不惊讶! 沐慈回过头的时候,明台已经“噔噔噔”地走到他们面前。 明台露出微笑,通身的绅士风度:“大哥,这位是?”他看出明楼的神情不像是逢场作戏,所以也没拿出轻浮油滑的态度随意称呼沐慈。 明台的突然出现确实在明楼意料之外,但他也没有自乱阵脚,而是不慌不忙地回道:“同事。” 沐慈主动朝明台伸出手:“你好,我是沐慈,时任76号侦听处处长。” 闻此,明台嘴角的笑容淡了些,他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同样伸出右手跟沐慈相握:“明台,幸会。” 看见明台冷淡下来的神情,明楼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又想起他如今在新政府工作,当日本人的“走狗汉奸”,故而心生不满。 为了防止他不管不顾出口伤人,明楼率先下“逐客令”:“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游荡,大姐会担心的,赶紧回家!” 明台撇撇嘴,闷闷地应了声:“哦”而后转身离去。 他罕见地那么听话,明楼看了看他的背影,心里有数。一过转角离开二人的视线,明台向家里走的脚步顿时快了起来——虽然大哥不肯多说,但阿诚哥肯定知道得不少,那么不妨——曲线救国! 明台走后,明楼与沐慈之间也沉默了下来。明楼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沐慈点点头:“好。” 明楼向她伸出手掌,她看了看,却没有立刻将手搭上去。而是挑了挑眉,轻声问道:“同事?” 明楼不由失笑:“是同舟的战友,也是心慕的佳人。” 他的直白是沐慈所没有想到的。眨了眨眼,她咬着唇笑了起来,玉白的脸泛起红晕,手却是不再犹豫地搭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紧张 刚回到家,明台就将挤上沙发,低声向明诚发问:“阿诚哥,大哥最近是不是红鸾星动?” 明诚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怎么突然这样问?” 明台道:“那是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 “什么?!”明诚的声音猛然拔高,左右看看确定没引来明镜后才继续道,“不该看到的” “他们居然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话说大哥什么将她带回来给大姐看看啊,免得大姐一天到晚都在担心他的婚姻大事。”明台故意将事实夸大来试探明诚的反应。 在公共场合搂搂抱抱?依明诚对他们二人的了解,这说法的可信程度实在不大。但明台敢这样说,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看来他今晚的安排还是助力不小! 明诚神情舒展开来,对明台道:“还早着呢,不用你瞎操心。” 见他没有否认明楼沐慈之间的关系,明台脸色沉了下来:“你跟大哥为新政府办事已经够让大姐生气的了,现在大哥还有可能带回来一个出自76号的媳妇,你们是想气死大姐啊!” “小祖宗,你小点声!”明诚赶紧捂住他的嘴,“这事不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嘛。再说了,你总得相信你大哥的眼光吧。” “相信他的眼光?”明台嘲讽道,“他都招惹些什么烂桃花,前女友是76号情报处处长,现女友是76号侦听处处长,挺行的啊!” “你这说的”明诚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明台站了起来,明显仍然生着闷气:“我可不管他,你让他仔细大姐的鞭子!”说完就往自己房里走。明诚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又想起明镜那边的态度,更加头疼了。 · 明台回房后没多久,明楼就回来了。明诚接过他手里的笔记本,问道:“进展的挺理想?” 明楼似笑非笑:“如果你问的是日军密码编制的事,现在才算是刚刚开始。如果你问的是明台跟你说的事”他转身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好,“算是略有小成。” 明诚问:“你出手了那她是决定留在上海了?” 明楼点点头,沉声解释道:“沐家已遭遇不测,她如今孤身一人,我必须护住她。”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明诚有些吃惊,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那要不要将她收拢进地下党的编制内?” 明楼摇头:“不用,如今她身上牵扯越少越好。要是被日本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她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他指指明诚手上的笔记本,“你将它交给地下党侦听部门的同志,告诉他们,要是到了即将暴露的危急时刻,这份资料必须在第一时间销毁!” 明诚将笔记本抓紧:“知道了。” “还有,”明楼脸上浮现出深思熟虑的神情,“告诉他们,明天早上十点,准时发送‘甲等文件’。” 明诚点点头,叹道:“只希望这次行动能将这场战争提前推向尾声。” 明楼笑道:“快沉不住气了?” 明诚回道:“该沉不住气的是你!你这个汉奸头头要是领回来一个汉奸媳妇,大姐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明楼抄起书桌上的文件要拍他,明诚赶紧闪到门边去。 “去去去,送你的文件去!” · 沐慈坐在书桌前,将明楼给她的密码表誊抄到笔记本上。 直至半夜,她才搁下笔,揉揉酸疼的脖子,她点火将原件烧掉。火光中,封皮上明楼的字迹隐约可见——“甲等文件”。 · “南田课长,”沐慈将手上的两本笔记本递给南田洋子,“两党的情报密码编制已经全部破解完毕。” 南田洋子接过后翻了翻,眉梢间是抑不住的喜意:“你做的很好,帝国不会亏待你的。”她走近拍拍沐慈的肩膀,“想来沐处长也是思家心切这样吧,沐处长就休假几天,回去跟家人好好团聚一下。” 南田洋子说着体谅的话,态度却是强硬而不容置疑:“今天下午出发。” 沐慈应和了几句,将她送出门口。日本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密码编制刚到手就忍不住支开她,好验证其可信程度。 沐慈披上毛呢大衣出门,特高课专门派车要将她载回小洋房,简单收拾后就可以直接启程前往沐宅。 上了车后,她摇下车窗,向楼上一角的窗户遥遥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了窗边立着人影。 沐慈转回头,闭上了眼。是非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明楼通过加密电波向日本人传递的信息能够取信他们,那我方算是掌握了日军大部分信息的流入和流出情况,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将完全转移到我们手上。相反,如果日本人不相信那前期作为诱饵而暴露的地下党根据点将会是白白损失。处于风口浪尖的沐慈,也只有一个下场——直接处死。 这就像是一个无言的约定——凯旋之日,相见之时。 明楼静静看着驶远的吉普,按在窗台上的手指骨发白。从赔率来看,这个局值得赌;从他押上的筹码来看,这个赌,必须赢! · 在沐慈接受日本人的“仇恨”洗脑时,明楼这边的情况却是十分紧张。 日本人接连查获地下党和军统的根据处,一时间76号和特高课可谓是风头无二。从明面上看,日本人已经占据了上风,而他们也日益相信了这一点。 摄影楼内,明台朝着郭骑云愤愤道:“我要见毒蛇!” 郭骑云不动如山:“他说,不见。” 明台冷冷道:“如今两党的地下据点损失了接近四成,他居然还让我们待命?!” 郭骑云道:“我记得在军校,老师曾教育过你——绝对服从上级命令。现在,毒蛇就是你的上级。” 明台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上级是不是在实行什么大计划?” 郭骑云恭敬道:“属下不知。” 明台转身就走。郭骑云在身后喊他:“组长,你去哪儿?!” 明台头也不回:“出去转转,看见你就心烦。” · 明台走在街上,心不在焉地扫过街边的摊贩。突然,他视线一凝——汪曼春? 他抬头看看店铺牌匾,眯了眯眼,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她自己一个人过来做什么? 近日见多了她带队清理“抗日分子窝点”的威风场面,即使算是旧识,明台对她也是好感全无。 出于探查的目的,明台悄悄跟了上去。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巧合,让他知道了连明楼明诚都还未掌握的秘密—— · 明台将耳朵贴近门缝,汪曼春和一个女人交谈的声音倒也还算清晰。听音色,对方大致是个中年妇女。 “我是南田课长的部下,曾经在哈尔滨特务机关立下过战功”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明台侧侧头,暗忖。 “上海明氏的董事长明镜,有共·党嫌疑。”这句话,犹如一个落地惊雷,让明台浑身一震。不仅是因为话的意思,更是因为他认出了说话的人——桂姨?! 明台屏息,额上沁出细密的汗,他向门更贴近了一些,继续听下去。 “只要你拿出真凭实据,我一定第一个,杀了她。”汪曼春语气狠厉,明台的手已是不自觉摸向腰间的枪。 正当桂姨说出证据很有可能在汇丰银行的一个保险箱内时,一只手悄然抓上明台的手腕。明台迅速转身,将枪抵上来者的额头。 沐慈被他的动作惊得双眼睁大,却没放下抓他手腕的手。明台看见她略带焦急的神色以及做的嘴型:“有人来了,快走!” · 转过街口,拐进一条小巷后,明台转身将沐慈逼到墙角:“你怎么会在那里?” 沐慈无奈道:“像你一样,跟踪过来的。” 明台问:“跟踪谁?” “你。” 见明台一副惊讶的模样,沐慈解释道:“我在街上看到你了。你可以跟踪汪处长,就不允许我跟踪你?”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明台,“不过小少爷你这副打扮,实在不太适合追踪人。”太显眼了。 明台轻哼一声:“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说完,他突然想起了眼前人的身份来,“最近76号‘收获颇丰’,想来沐处长出力不少啊。” 他脸上带着几分轻浮的笑意,眸色却是沉沉。沐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对上他居高临下的凝视,脸上却带出优雅从容的笑意:“不错。” 明台拳头攥紧,终于显示出真实的怒意。他虽年轻,但好歹也是沾过血的特工,此时散发的气势十分慑人。 沐慈盯着他的眼,微笑着,不怕死地火上浇油:“你大哥同样居功甚伟。” 明台感觉自己脑内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明家 明台紧抿嘴角,突然拉起沐慈的手腕就大步往巷口迈,直扯得她一个踉跄。 她没有立刻反抗,只是不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明台冷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明公馆。” 这倒是出乎沐慈的意料了。她停下脚步:“你家?我去做什么?冒然拜访,太失礼了。” 明台回头:“今日是周末,大姐出门拜访旧友去了,家里就只剩大哥和阿诚哥。今天我们就将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他对明楼明诚的身份早有多番猜测,不管是偷看文件还是言语试探,都始终没能得出确切的答案。而最近局势大变,再加上今日的桂姨事件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他已经没有再多的耐心耗下去了,被蒙在鼓里实在是太过被动,还不如当面对质,直接摊牌! “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他们,我一个外人去掺和什么呢?” 明台不管她什么态度,拽着她的手腕继续向前走:“你以为我问了,他们会乖乖听话全盘托出?一个两个把我当小孩子!再说了,他们隐藏的事里,你一定是其中一个关键!” 沐慈几乎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听到明台的话,她只是轻笑:“你问了,他们会说的。”局势已经基本明朗,他们不用瞒,也瞒不住你了。 明台没理会她说的话,沉默地带她穿过一条条窄巷,抄近路来到明公馆后门。 他拉着沐慈走进客厅的时候,阿香正在擦花瓶。 “少爷你回来啦!这是——” 明台打断她的话:“大哥和阿诚哥呢?” 阿香眨眨眼:“在楼上书房呢。” 明台点点头,拉着沐慈就往楼上走。 木门被大力打开的时候,明楼停下与明诚的对话,条件反射地对来人训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明台,进书房要敲门!” 明台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他,只是站在门口沉着脸看他跟明诚。明楼有些不明所以。却见明台往旁边让了一步,露出遮在身后的沐慈来。 明楼没说话,迅速思考明台的来意,明诚在一旁接道:“明台,你怎么突然将沐处长请到我们家来做客了?” 明台抬脚走进书房,关上了门:“反正她迟早要到我们家来的不是吗?现在提早来熟悉一下地形,不也挺好的吗?” 明楼揉了揉额头:“胡闹!”他走到明台身边将沐慈拉至身后,“说吧,你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明台双手环胸:“我知道孤狼是谁。” “什么?!”明楼明诚异口同声道。明诚才刚从梁仲春那得知孤狼已潜入共·党鼻子底下的消息,这厢明台却告诉他们已经知道孤狼是谁了,这怎能让他们不惊讶? 明诚皱眉问:“谁?” 明台不客气道:“你们怎么不先告诉我,毒蛇是谁?” 即使他这样直接问出来了,若是二人想装傻否认到底,明台也拿他们没办法。而想要从明台嘴里套出孤狼是谁,那方法可多了去了。总的来说,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他们手里。 明楼明诚对视一眼,做出了心照不宣的某个决定。明楼走近明台,帮他整整衣领,不紧不慢地答道:“你已经猜到不少了不是吗?好,我告诉你——是我。” 即使有所准备,在听到明楼承认的那一刻,明台还是觉得冲击不小:“大哥你真的是” 明楼架起官场式微笑:“你不是要当面聆听我的教诲吗?择日不如撞日——” “不!!”明台咽了咽口水,“不用了” 明诚在一旁催促道:“你现在该说孤狼是谁了吧。” “是桂姨。”明台定了定神,“阿诚哥,你待会先去拖住她,我还有事要跟大哥谈。” 明诚被这消息震得缓不过神来。原本穷困潦倒,过来投奔他们的一个中年妇女,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日本间谍?! 明楼沉声问道:“有多大程度的把握?” 明台回想了一下之前听到的对话: “接近九成。” “不妨一信。”明楼看向明诚,“阿诚,按他说的去做。” 明诚走后,明台指向一直没说话的沐慈:“她是什么身份?” 明楼一把拍下他的手指:“注意语气,没大没小。” 明台郁闷地甩甩手:“我跟她年纪差不多大吧唉大哥你别转移话题!还有最近的局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慈在一旁解释道:“我的身份不重要。我做的其实不多,只是破解了日军情报密码编制,并且将你大哥准备好的一套‘抗日分子’所用的密码编制上交给日本人而已。我只提供条件,真正布局的——另有其人。”说着,她含笑看了身旁的明楼一眼。 “大哥你果然不简单啊”明台呐呐道,“现在我们这个家,一个红色资本家,三个军统特工,还潜入了一个日本间谍,今后恐怕是好戏连连。” 他们这厢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明诚跟桂姨在后花园溜达,都试图取得对方的信任。但是没一个人发现出门叙旧的明镜回来了。 “阿香,你这端着茶往哪儿去?”明镜边走进门,边朝准备上楼的阿香发问道。 阿香老实回答:“大小姐,小少爷带了朋友回来,我这正准备送些茶水过去呢。” “朋友?在楼上?”明镜有些疑惑,一般带朋友回来不都应该待在一楼大厅吗?想了想,她语气微妙地问道:“男的女的?” 阿香笑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他们现在大概在大少爷书房里。” “在明楼书房里?!”明镜更感觉奇怪了,明台带了个漂亮的女生回家,去了明楼的书房里难道是——见家长?! “这孩子怎么不提早说一声!”明镜笑着埋怨了一句,“早知道的话,我怎么也要将今天的聚会给推掉!”她接过阿香手里的托盘:“你去做别的事吧!我给他们端上去。” “是,大小姐。” · “叩叩叩”明镜敲了敲门。 “谁?”明台随口问了一句。 “我,大姐。”明镜含笑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书房里的三个人都僵硬了。 “怎么回事?!大姐不是出门了吗?”明台急声问道。 明楼看了看手表:“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也算在正常的范围之内。不过大姐上来了,阿诚怎么没拦住她?” 在后花园忙着给桂姨下套的阿诚表示很无辜——他不是万能的好吗?!更何况大姐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 “怎么不给我开门呀?”在明镜再次敲响木门的时候,明楼明台都知道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 明台拉开了门,露出了大大的微笑:“大姐你回来啦!” 明楼也乖乖喊了一句:“大姐。” 沐慈不自觉拿出从小习得的良好家教和仪态:“明董事长好。” 明镜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明楼手上,转身牵起沐慈的手,热情道:“你是明台的朋友吧,生得真标志!叫什么明董事长,太生分啦!”她拉着沐慈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跟明台一样叫我大姐就可以了。” 对上明镜期待的眼神,沐慈温文一笑:“大姐。” 明镜满意地应道:“哎——这就对了嘛。” 明镜热切的态度让沐慈实在是受宠若惊。她可是听说过这位明家掌权人曾经在汪家主持的聚会上,毫不留情地掌掴自己的亲弟明楼,还狠狠地下了汪家面子。 如今看到明镜和善的态度,又看到站在一旁的明楼乖巧老实的表现。沐慈表示——真的不懂了 她文静地笑着,听明镜滔滔不绝地讲着明台的事,从留学时讲到小时候。明台在一旁插科打诨,拼命阻止他大姐继续爆自己的黑历史。 明楼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总有种大姐要撮合明台和沐慈是错觉吗? 事实告诉他,并不是错觉。 只见自己大姐一脸八卦地向沐慈和明台问道:“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呀?” 现场一片寂静。三人的表情全都凝固了。 明镜不解地继续道:“你们不用害羞的啊,大姐很开明的。如今年轻人都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尽可以跟大姐说,大姐可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 沐慈艰难地开口:“大姐,不是这样的,您误会了” 明楼在一旁接道:“大姐,您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赶着当媒人了?” 明镜挥挥手:“哎呀你不懂!有些事最重要的是看眼缘!不过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沐慈不着痕迹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我叫沐慈。” 明镜有些疑惑地低语:“好像有点耳熟?” 明台叹了一口气:“大姐,沐慈跟大哥更熟!他们俩是同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收网 明楼的同事? 明镜想了想,刷地站了起来。 “76号侦听处处长大驾光临,我们有失远迎啊!”她似笑非笑地对沐慈说了一句,转而紧盯明楼,“不过,我们有些家务事要处理,恕不能好好招待了。明台,送客!” 明台求助地看向明楼。另一旁的沐慈却是爽快地站起身:“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明楼使了个眼色让明台跟上。 书房里只剩明镜明楼两人,气氛极其压抑,明楼都能猜到他大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果然—— 明镜咬牙切齿:“跟我到小祠堂。” · 出了书房,明台两步追上沐慈。他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明台更不安了:“你你别生气啊” 沐慈摇摇头:“我没有生气。” 明台低声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大姐会突然回来。突然拉你过来,是我考虑不周。” 沐慈拍拍他的肩膀:“明董事长这样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你不用道歉的。不用送我了,你快回去看看吧,我有点担心你大哥。”不管明楼会不会将实情说出来,他可能都躲不过一场痛责。 回想起自家大姐的怒火,明台缩了缩脖子:“那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听到她这么说,明台不再犹豫,转身直奔小祠堂。 · 小祠堂里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寂静。 明镜厉声喝道:“跪下。” 明楼默默叹了一口气,撩起衣袍跪下:“大姐” “别叫我大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明镜在他面前坐下,“一个汪曼春还不够?现在带回来一个什么沐慈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明楼无奈:“是明台带过来的” 明镜怒火更甚,右手一拍桌子:“还说!最让我生气的就是这点,你跟76号的事居然连明台也牵扯进去!” 明楼心力交瘁,今日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想起大姐对桂姨的怜悯和毫不设防,明楼决定将事情全盘托出:“大姐你冷静一点,你听我给你解释”说着,他就要站起来。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明镜同志。”他郑重的语气让明镜愣住了,忘了让他继续跪下,只怔怔地望向他。 明楼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我现在代表中·共南方局跟你讲话。” “你你说什么?”明镜不敢置信,“你不是重庆的人吗?” 明楼从上衣夹层拿出一块缺角法币:“这是伍豪同志给我的缺角法币,您那应该还有另外一半。” 明镜赶忙拿去核验。小祠堂的门却在这时被敲响了:“大姐,我给您泡了杯茶,尝尝我的手艺?” 明镜提高音量:“明台你先回房,我跟你大哥有话要说。” 明台急了:“不是,大姐你别怪大哥啊,人是我带回来的!” “你先回去!” “哦”听到明镜的话,明台闷闷地应了声。想了想,还是担心地没有离去,反而是凑近门缝偷听了起来。 “您现在总该信了吧。” 明镜的视线在拼在一起的法币和明楼之间徘徊,眼睛已是含了泪:“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楼叹了一口气:“我是您的家人。” 他将沐慈c最近的布局还有孤狼的事都一一说出,门外的明台被他地下党的身份炸得恍恍惚惚。还没缓过神来,就听到明楼说:“我们的大反扑快要开始了,这场战争估计会在一两年内就能结束。我——希望您带明台到香港去。” “你什么意思?”明镜质问道,“你觉得我跟明台留在上海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楼解释道,“大量战时物资要通过香港运过来,特别是一些紧俏的西药。我希望您能坐镇香港,这算是任务。而明台对外是港大学生的身份,我们在桂姨面前演一场戏,您看不过我的所作所为,跟明台远走香港——” “我不去!”明台一脚踹开了门。 “你不去也得去!”明楼几步走近他,“大姐要做的事很危险,你要保护好她。” 明台听到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不要任性,这是命令。” 明台不甘地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 沐慈没有想到一大早会在自己办公室见到汪曼春。 “沐处长,早上好。”汪曼春勾起笑意,直奔主题,“我在上海饭店订了一间包厢,不知沐处长今晚可否赏光?” 她的语气让沐慈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沐慈刚要开口推拒。汪曼春却是紧接道:“只有你我二人。我在审讯那些抗日分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想跟沐处长探讨一下要是沐处长不愿意,那很遗憾,我只能跟南田课长探讨去了。” “怎么会不愿意?”沐慈立刻下了决断,“汪处长盛言邀请,我荣幸至极。” 汪曼春走后,沐慈立时前往明楼的办公室。明楼听了她的话,沉默了片刻:“自从汪芙蕖死后,汪曼春对抗日分子就越发心狠手辣。她一旦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像是嗅到腥味的蛇,咬紧不会松口。现在,她怕是真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今晚会是一场鸿门宴。” 有些猜测他没有说出口。汪曼春不直接上报南田洋子,恐怕是没有确凿证据。但这么迫不及待地采取私人行动她很有可能是想越过日本人,直接击杀沐慈。 他握紧沐慈的手:“不用担心,我会让阿诚跟着你的。” “好。” · 沐慈进入包厢的时候,汪曼春早就坐在桌子前了。桌面上没有任何餐具和饭菜,只有一把枪。 沐慈不动声色地问:“汪处长不是请我来吃饭的吗?怎么连杯茶水都没有?” “是我考虑得不周到,毕竟死囚上路前都有顿饱饭吃”她突然将枪指上沐慈的额头,“但我不想等了。” “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好歹同事一场,汪处长就这样判我死刑,也太不厚道了些。”沐慈缓缓说道。 摸清她身上没有武器后,汪曼春想了想,放下了枪:“一问换一问你要是不想答,那可别怪我没给你这个机会。” 沐慈点头:“好。” “第一,”汪曼春首先发问,“你是怎么与抗日分子接上的头?” “汪处长明明猜到的不是吗?除了76号里的内线,我根本没有接触到外界的机会。” 闻言,汪曼春的眼神更加晦涩。 “轮到我了,”沐慈紧紧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发现的,我们的安排?” 汪曼春嗤笑:“我审讯过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少说也有上千。如今捉到的人数跟查获的抗日窝点数相对照,少了些。再者,被捉到的这些人太多都是无家之人不像普通的地下人员,倒像一支敢死队。第三,你们未免太小看我的刑讯能力了吧!” “到我了,”汪曼春咬咬唇,“你跟明楼是什么关系!” “上下级关系。”电光火石间,沐慈明白了,汪曼春恐怕是对明楼的身份早有怀疑,但却不愿相信。拖到现在,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她没有上报南田洋子的原因不是没有证据,而是不想将事件牵扯到明楼身上。 直接杀死沐慈,将侦听处重新洗牌,既可以打乱现在的局势,又可以保住明楼! “你这回答可真没有诚意。”汪曼春红着眼再次将枪指上沐慈额头,“我不想继续了。” “再见了,沐处长!” 枪响了,倒下的不是沐慈。 汪曼春左胸处绽出一朵血花。她缓缓倒下,不可思议的表情还留在脸上,眼睛死死瞪着门口的来人。 明台拽起沐慈的手腕:“快走!” “怎么是你?阿诚呢?” “他去清理泄密者了。” 明台回头,看见汪曼春嘴唇翕动,但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师哥你好狠。” · 汪曼春被抗日分子暗杀,侦听处处长沐慈兼任情报处处长一职。同月,明镜明台赴港。 两月后,华东华北地区抗日战线全力反扑。日军接连收到司令部的错误指挥,闯入早已被布好的陷阱。随后,日军情报系统陷入瘫痪状态,中国大陆上的日军如同一盘散沙,难成气候。 这场漫长而艰苦卓绝的抗争啊,历经尸山血海的人们,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 五十年后,复旦大学。 “明教授。”“明教授好。” “你们好。”年迈的老人微笑回道。他的头发早已花白,背却仍旧挺得笔直,岁月将他温和儒雅的气质炼入了骨子里。 有刚入学的新生好奇问道:“他是哪个系的教授?怎么站在那儿?” “那是经济学的明楼教授。”朋友指指教室的牌匾,“站在中文系的课室外面,不用想也知道他在等沐教授。” “沐教授又是谁?” “他妻子。据说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每年都会有学生问他在做什么,他的回答始终如一——‘等我爱人’,风雨无阻就是几十年了啊。” “真浪漫啊” “可不是嘛!前不久有个经济学的学长大着胆子问他该怎么哄女朋友,明教授不但没生气,还真帮忙出主意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那个学长给明教授送了面锦旗,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现在跟明教授讨招的学生可是络绎不绝的呢。” “真的?!” 沐慈将手里的教科书递到明楼手上,无奈道:“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今天下课的时候,有个女学生问我怎么套住明教授的,现在的孩子真是大胆啊” 明楼笑了起来:“那你怎么回答的?” “明教授不是很厉害吗?自己猜去。” 明大教授笑着摇摇头,像往日一般牵起了她的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移情 “我这记性真是”才离开没两分钟,林涛揉着后脑勺又折回了秦明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的秦明抬起眼:“又落了什么?”脑子吗? “什么也没落。”林涛将一张名片拍到他的办公桌上,“给你好东西嘿嘿嘿” 秦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那张名片:“心理医生?” “嗯!”林涛拉开椅子坐下,“这是我家宝宝认识的一位大神学姐,最近刚从美国回来,名校毕业。虽然年轻,但实力可是杠杠的!我问了一下,她这周末有空。” 秦明不解地摊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人非要我挑明是吧。”林涛稍稍正色,“前几天你失控对江天动手之后,就一直没睡好觉了吧!你看看你那黑眼圈,都快长到下巴去了!” 林涛还要跟他讲道理,手机铃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林涛扫了眼屏幕,表情立刻变得谄媚:“喂,宝宝啊——” 他油腻的表情实在是有碍观瞻,秦明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林涛捂着手机快速地对他说了一句:“记得去!”倒也听话地转身离开。 “下班啦!我去接你哦”听着林涛甜腻的声音逐渐变小,秦明拉过自己的手机,借着屏幕的反射左右照了照。 ——黑眼圈?有那么明显吗? · 恰好这个周末不用加班。秦明一向作息规律,难得的假日也不会赖床。煮了早餐吃过后,他拿起茶几上的名片,决定还是去一趟。 如果这样能让林涛别再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叨,那去一趟也无妨——秦明面无表情地想到。 但在真正敲响门的那一刻,他又有些后悔了。 看心理医生=要倾诉。 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你好。” ——啊来不及了。 “你好。”秦明僵硬地回了一句。 手扶门的女子长相柔美,长发松松束起,鬓边的几缕碎发自然下垂。身上也没穿什么白大褂,只是一身休闲装,气质温雅无害,眼神清澈真挚,唇边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这样的人实在很难让人升起戒备心。 “沐医生,我是秦明,今早八点打过电话。” “嗯,我知道。实话说,我这诊所还没正式营业呢。”沐慈推开门请他进屋,“今天也不能算治疗,随意聊聊天而已,叫我沐慈就好。” “嗯。”秦明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屋内的装饰来。屋子很宽敞,靠墙有一个巨大的木书架,从专业书籍到时尚杂志,可谓是涉猎甚广。相框盆栽等细枝末节的设计都能让人感觉到居家的温馨。 沐慈给他端了一杯白开水,看他视线停留在书架上,问道:“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秦明饮了一口,水是温热的,他舔舔唇:“这些书你都看过了吗?” “嗯。”她的手滑过眼前一排书的书脊,“都是我亲自挑的。大部分人都能从这找到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她侧头看他:“挑吧——我们开始了?” 秦明手按嘴唇,眼睛扫过繁多的书,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书架边上。他几步走了过去,将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抽了出来:“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 沐慈挑眉:“推理小说?” 秦明扬扬手里的书,无声地看着她,像是问她“敢接吗?” 沐慈失笑,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 秦明已经很久没跟别人聊那么多了。他朋友不多,日常生活也常被工作所占据,一天说的十句话里,八句都跟工作有关,剩下两句是用来怼林涛和大宝的。 而且他也不习惯向别人倾吐自己的思想。一些内心的触动,他更倾向于用笔写下来,就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但他不习惯跟人谈天,不代表他不善言辞。秦明话语简洁,逻辑清晰,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只要他愿意,他会是个很好的畅聊者。 · 沐慈将第五本书放回书架,望了望挂壁上的钟:“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任务?” 讲起这个,沐慈就忍不住笑:“你的朋友千叮万嘱要让你睡个好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样吧,我帮你泡杯安神的花茶,再做个小催眠,你就在我这睡个囫囵觉吧。” “不用了,太麻烦了。”秦明毫不犹豫地拒绝。 “虽然现在治本还做不到,但治标还是可以的。你这是想在我开业前就给我添一个失败案例吗?”她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担忧地看向他,“你那么长时间没合过眼,你朋友都担心你会猝死了呢” 秦明:“”林涛到底胡说八道了什么! 见沐慈已经动手泡花茶了,秦明只得接受了。 他喝着花茶,沐慈将窗帘都拉上,打开了屋内暖黄色的灯。秦明发现那灯的造型也别出心裁,不是灯管或者水晶灯之类的,它跟童年时候常见的那种白炽灯十分相像,看着就让人的心软和下来。 “看着它”她压低的声音带着温柔的沙甜,躺椅上的秦明大脑逐渐放空,呼吸绵长,进入了安稳的睡梦。 确定他睡着后,沐慈轻手轻脚地来到办公桌前,填起了秦明的档案。 这哪里不算治疗的一部分呢?在她隐秘的引导下,秦明谈话露出的细节足以让她对他的情况作出初步评判。 · 夏天的龙番多雨。 明明中午还是艳阳天,可这七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秦明入睡后的一个小时左右,外面就隐隐传来闷闷的雷声。 沐慈撩开窗帘,才惊觉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脸,随之而来的雷声让躺椅上的秦明无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雨开始只是一丝丝地下,没过几十秒,就变得如同瓢泼。哗啦啦的雨声敲击着耳膜,秦明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沐慈走到躺椅旁,轻轻摇了摇他:“秦明?秦明?醒醒!”但他像是又一次陷入了梦魇,紧闭着眼,呼吸变得急促。 沐慈有些担忧,他的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更严重。她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继续推他:“秦明!快醒醒!” 秦明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但大脑是一片混沌,仍残留着未散的恐慌。屋内的空调温度不低,他的身体却不知怎的有一种被冷雨打湿的错觉。 逆着隐约熟悉的昏黄灯光,他看到她温柔的眉眼,听到她安抚的轻语:“还好吧?没事了。”边说边用纸巾擦去他额上冒出的冷汗。 像是等了二十年,他才得到这一份噩梦后的抚慰。 他不自觉地往沐慈这边靠了靠:“没事,噩梦而已。”沐慈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对于窗外雷雨声的反应倒是小了些。 “我给你调杯蜂蜜水吧,定定神。” “好。” 沐慈转身去调蜂蜜水,暗暗皱起了眉。据她观察,秦明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现在却对她表达出了肉眼可见的依赖情绪,实在是太过反常。 秦明喝了蜂蜜水,也没继续躺着,而是坐到沙发上跟她聊天。越聊,沐慈越觉得不对劲。先前秦明对她可是有不低的防范心理,现在虽然仍旧有所保留,但对于童年时候的一些事情却是不再避讳。 ——睡了一觉让他大彻大悟了? 显然不可能。 “你猜凶手是谁?”秦明正给她讲一年前的一个案件,此时正眨巴着眼等她的猜测。 “嗯他妻子?” “不,是他妻子和他大哥合谋。”秦明给她梳理着案件的来龙去脉。 而沐慈在排除了各种猜想之后,脑海内浮现出一个答案——移情? 在各种因素的诱发下,秦明很有可能将对他母亲的依赖信任投射到她身上去了。 沐慈头疼地揉了揉额:“雨小了,天色也晚了,你早点回家吧,晚了可能会不安全。” 秦明坐得笔直,目不斜视:“我没带伞。” 沐慈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折叠伞,递到他手里:“我的借给你。” 秦明看看手里的伞:“我会尽快还的。” 沐慈失笑:“不急,随时都可以。” “随时?开业之后要找你恐怕要预约。” “我的病人要预约,你不用。”她的眸在灯光下水光莹莹,“朋友见我不需要预约。” 秦明不由勾起笑意。 临出门前,他问她:“你找到治本的方法了吗?我觉得我快要找到了。” 沐慈摇了摇头。 秦明也没有多说,挥手跟她道别后,走进了已经停雨的夜里。 “你没有找到。”她的声音轻轻消散在空气中,无人可闻。 能从噩梦中解救他的只能是他自己,如今他却错误地将目光投向了她,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但是,她是想要帮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通话 大宝叼着苹果踩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的顶头上司早就端端正正坐在办公桌前。 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大宝挠挠头,狐疑地靠了过去。 “老秦?” 秦明没应,目光仍然定定地落在桌面上,活像一座雕塑。大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摊开的档案上头正横放着一把折叠伞。 “喂!老秦!”大宝在他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秦明一僵,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噗哈哈哈哈”大宝满脸嘲笑,“秦大科长不会是被我一个响指给吓到了吧话说你摆把伞在这做什么?供奉?还是在摆阵?” 秦明黑了脸,看看腕上的手表:“你的废话已经占去了三分钟宝贵的工作时间。” 大宝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我废话占了多少时间,你发呆就占了多少时间!”她走回自己的位置,边坐下边补了一句,“你那阵法要是灵验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摆一个试试!” 秦明抿抿嘴,抓起那把黑伞迅速放回抽屉。瞄到这一幕,不远处刚坐下的大宝捂着嘴偷笑起来。 · “秦明!”林涛用力推开门,语气郑重,“芦苇荡那边发生了命案。” “一大早的”大宝嘴上吐槽着,手里收拾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秦明拎起箱子,率先走出门去:“死者身份确定没?” “刚确定,死者名叫谢勤工,男,五十三岁,家在芦苇荡附近。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他儿子了。” “好。” 秦明大宝边听林涛讲述目击者的证词,边坐上警车,三人迅速赶往现场。但谁也没想到,死者儿子执意让他父亲的遗体直接火化,拒绝解剖,态度坚决得很。这让事情一下陷入了僵局。 “这谢豪绝对有鬼!”大宝忿忿不平,“我们越给他说这案件有疑点,他就越反对解剖就算谢勤工有精神病史,就这样一口咬定自己父亲是犯病了自己摔死的,也太草率了吧!” 林涛安抚道:“宝哥别气了,你看人老秦不是挺淡定的嘛” “他淡定?他比谁都急!就一张面瘫脸看不出来而已!”这话一出,两人都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周围。还别说,真是邪门得很,每次说这个人坏话的时候他都会恰好听到。 不过这次秦明居然没在,大宝伸头望了望,问道:“话说老秦呢?” “不知道。”林涛耸耸肩,没心没肺地道,“可能吃饭去了吧。” “你这一说,我突然就饿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走走走,吃饭去!” · 走廊尽头,秦明犹豫了一会,还是按下了拨通键。 “喂?你好。” “我是秦明。”秦明舔了舔唇,莫名有点紧张,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嗯?可以啊。”沐慈有些意外,她停下倒猫粮的动作,走到信号更好的阳台,“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你了解狂躁症吗?狂躁症病人如果在下午服过药了,晚上还有没有发病的可能?” “通常情况下,不会。”沐慈想了想,答道,“抑狂躁症的药物大多都有副作用,比如嗜睡,浑身无力等等。过度服用还会有中毒的可能。如果病人好转得差不多了,医生一般会建议停止服用。” “狂躁症患者大多都身体健硕,发起病来很难控制。秦明,你小心些。” 听着她话里的担忧,秦明眼前能浮现她微微蹙眉的模样。 不知道怎么应对她的关心,秦明只能干巴巴地答道:“患狂躁症的不是疑犯。” 果然是跟案件有关的事她就说秦明怎么会突然主动打电话过来。不过他问的这些问题,答案完全可以从网上搜得到,现在特意打电话过来,怕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两人一时无话,隔着手机,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感觉到秦明杂乱的心绪,沐慈无声叹了口气,开口道:“忙案子也不要忘了吃午饭那,我先挂了?” 秦明握手机的手紧了紧:“等忙完这个案子,我再打给你。” “好。”她含笑轻应道。不知怎的,让他因为案子产生焦灼缓了不少。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显得暖柔而明媚。秦明仍保持着通电话的姿势,耳边传来的嘟嘟忙音也悠长起来。 他眨了眨眼,收起手机,抬脚走往食堂。人是铁饭是钢,更何况下午的会议上还有场硬仗要打。 · 沐慈是在周四晚接到秦明打来的电话的。 “我猜猜顺利结案了?”刚泡完热水澡,她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懒意。 “嗯,疑犯今早认罪了。” “那恭喜秦大法医了——”她真挚地给他道贺,“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工作就应该百分之百地投入,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他顿了顿,声音放轻道,“我觉得,你的存在影响我的工作了。” 沐慈呼吸一滞,只听他继续说:“我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所以上网查了一下。心理咨询中有一种特殊的情况,叫做移情,来访者会对其心理医生产生厌憎或者爱恋,乃至性·欲。”秦明的声音仍冷静得像是在背书本上的理论,仿佛在讲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 “作为心理医生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认为我对你产生移情作用了,是吗?” 沐慈咬了咬唇,垂下眼睫:“是。” 秦明没有回应,沐慈继续道:“秦明,不管是站在心理医生的立场,还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给出的建议是听从你内心的想法,去探寻你心底一直以来存在的困惑。人的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现在你有能力去解开这个未知了,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到时候,不管是移情作用还是对下雨天的敏感反应相信都会迎刃而解。” 她劝解的声音如同潺潺的流水,直流到人的心里去。也大概是这样的天赋,帮助她成为了一个极其出色的心理医生。 秦明沉默了半晌,回道:“我知道了。但是,关于你对我受‘移情作用’影响的判断,我有不同的看法。” 沐慈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就听他接道:“根据我的分析判断,再结合大量资料,我认为更应该将它定义为——” “一见钟情。” 秦明的声音沉稳冷静,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沐慈轰地红了脸。 “你!”她急促叫道,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作回应。 但电话那头的秦明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岔开了话题,给她讲起最近那桩案子来。沐慈磨了磨牙,也气闷地就案子跟他聊了起来。 秦明办案看的从来都是实打实的证据,对人情世故的梳理不太重视。而沐慈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更倾向于分析嫌犯的动机和情感导向。虽然她主修专业是心理学而不是犯罪心理学,但总归有共通之处,再加上她从美国旁听学回来的心理侧写分析,与秦明讨论案情也能多个新视角。 聊着聊着,时间就不知不觉流走了。沐慈是知道秦明的规律作息的,便主动提出要歇下了。 秦明看了看钟,的确已经不早了。他清冷的声线带着暖意:“晚安。” 沐慈也柔声回道:“晚安,好梦。” 话说完了,足足等了好几秒都没人挂电话。沐慈失笑,按下了挂断键,成全他无声的坚持。 她不知道的是,要是跟大宝林涛他们打电话,从来可只有秦明自己挂别人的份! · 大宝发现她家顶头上司桌上没摆出一把伞,反而摆出他自己的手机来。 一次还好,这都第二次了秦明他不会真迷信去了吧! 这时林涛上下抛着一个苹果走了进来:“早啊宝哥!早啊老秦!” 秦明头也没抬,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这个人一样,将他忽视到底。 林涛倒也习惯他的态度,秦明没让他闭嘴赶他出去什么的,就已经证明他今天心情挺明朗的了。 林涛搭上大宝的肩:“宝哥你在看啥?” “有蹊跷——”大宝摸摸下巴,“你什么时候见过老秦把除档案以外的东西放最显眼的位置上了?” 林涛顺着大宝的视线,也看到了桌子正中间放着的那台手机。 “有两种解释。”林涛拿出作为刑警队长的正经表情来,“一是老秦沉迷游戏了,比如偷菜什么的。二呢——” 大宝对他的胡说八道翻了个白眼。林涛也不在意,脸上的正经一秒切换成傻狗般的灿烂微笑:“二嘛,肯定是因为他——恋!爱!了!嘿嘿嘿!” 他们就这样在当事人面前八卦——秦明咬了咬牙,双手一拍桌子,见他们都看过来后,右手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闭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偶遇 “啊我明天不在诊疗室那边。”沐慈有些烦恼,“我家的猫自美国回来之后就没检查过了,我明天想带它去趟宠物医院” “你养猫?”秦明有些意外。 “嗯,一只英短。”沐慈换了只手拿手机,右手将扒着她往上爬的猫给拨下来,“我刚准备搜宠物医院的地址呢,你就打过来了那正好,秦大法医直接告诉我吧,我就不找了。” “龙番正规的宠物医院不多,位置都挺偏僻。明天我带你去吧。”隔着手机,沐慈也能想象出他一脸正经的模样,“顺便将伞还给你。” 沐慈挑了挑眉:“好啊。”沐慈将住址告诉他后,突然心血来潮,“对了,你们明天就要见面了,先互相打个招呼吧!” 秦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手机那头传来声响:“喵!”中气十足。 秦明眨眨眼,略有犹豫:“喵?” 对面的猫叫得更欢了:“喵!” “”秦明决定停止自己愚蠢的做法。 沐慈笑道:“明天你们就要见面了,有没有很期待?” 秦明语塞:“没有。” “口是心非。”沐慈将猫抱了起来,“猫咪很期待哦,我帮它洗个澡,明天让它香喷喷地见你。就这样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沐慈含笑地声音传来:“来,跟秦明叔叔说声再见” “喵!” 秦明:“” · 第二天,秦明摁响门铃后,看到的就是门后握着猫咪爪子跟他招手的沐慈。 “早上好。”“喵!”一人一猫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秦明僵硬地跟他们挥了挥手。 沐慈被他逗得一笑,找出拖鞋让他换上:“你来得太早了,先坐一会吧,我赶紧收拾一下。”说着,就将秦明带到客厅的沙发上,还将那只灰蓝色的英短放到他腿侧。“cici很温顺的,就是有点黏人,你帮我分散一下它的注意力吧!” 秦明坐得端正:“好。” 沐慈眨眨眼:“那你怎么不摸它一下?你要是不理它,它会跟着我走的。” 她脸上带着期待,眼里是明亮的笑意。秦明顿了一下,抬手缓缓放在猫咪顺滑的皮毛上。猫抬头看他,轻轻喵了一声。 沐慈失笑,握上他的手腕,引他顺着猫咪的头顶往下摸,英短的尾巴动了动,显得很乖巧。 看秦明的表情微微柔和下来,沐慈放心道:“那你好好跟它玩吧,我去收拾啦。” “嗯。” 沐慈离开没多久,猫咪就不安分起来了,它站了起来,脸颊蹭了蹭秦明的西装,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前爪试探性地搭上他的腿 当沐慈提着猫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英短后脚撑在秦明腿上,整条猫扒在秦明身上,活像一个大型挂件。而秦明手扶着它的背,整个人都僵直了。见她出来,一人一猫齐齐扭头看了过来。 “它很喜欢你。”沐慈笑着将猫抱了过来,“虽然黏人,但cici不是谁都黏的。” 秦明摸摸她怀里的猫,勾起嘴角:“它很乖。” “当然。”沐慈有些小得意,“我教得好。” · 一套检查做下来,cici都很乖巧地没有闹,倒是秦明有些担心过度,时不时摸它两下,安抚它。 只是检查完后它却不愿意进猫包了,就趴在桌子上,任沐慈怎么哄也不肯挪一步。就算强行将它放进包里,它也会立刻爬出来。 “好了好了,小淘气。”沐慈叹了一声,将它抱在怀里。猫咪软软地喵了一声。 但它毕竟是只成年猫,平日里又少运动,抱着沉甸甸的,还没走多远,沐慈调整姿势的频率就高了起来。 秦明伸手:“我来吧。”虽然他看着不算多健壮,但法医实实在在是项体力活,抱只猫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就劳烦秦大法医了。”沐慈笑着道谢,也没跟他客气。 他们刚交接完,就听到马路对面传来喊声:“秦明——” 两人望去,一个人正向他们这边挥手。秦明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我们走。” 沐慈下意识地跟上:“但那个人好像认识你?” “不用管她——” “嘿你这人真是的!”大宝追上他们,一个急刹拦在他们面前。注意到沐慈的存在,大宝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偷偷朝秦明挤了挤眼,揶揄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秦明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大宝小声嘟囔道:“没想到林涛这小子胡说八道的是真的啊”她转头向沐慈伸出手,笑得灿烂,“你好,我叫李大宝,是秦明的同事。小姐怎么称呼?” 沐慈握上她的手:“我叫沐慈。” “沐小姐,”大宝朝她竖起大拇指,“我李大宝敬佩你!”拿下了秦明这样难搞的人。 “?”虽然不知道大宝为什么要这么说,沐慈还是微笑道,“叫沐小姐太客气了,叫我沐慈就好。” “那我可以叫小慈吗?”大宝顺杆子爬,“你叫我大宝就可以了!” “好。”沐慈还是挺喜欢大宝这样子性格开朗的女孩子的——虽然她打扮得不太像个女孩子。 “小慈,”大宝压抑不住眼底的渴望和兴奋,“这猫是你的吗?” 沐慈点点头,大宝立刻接着问:“那我可以摸它一下下吗?” “可以,摸吧。” 大宝颤着手摸上秦明怀里的那只英短,猫咪还主动蹭了蹭她的手,让她幸福得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 正当大宝沉迷于猫,秦明脸越来越黑的时候,另一道声音自马路对面传来:“老秦!大宝!” 大宝一脸梦幻,没有抬头,也不知道听见还是没听见。而秦明的脸更黑了—— 遇见大宝就算了,还碰上了林涛!真·祸不单行。 林涛跑过马路:“你们俩周末不是都爱宅在家里吗?今天什么风把你们都吹上街来了?还有这位美女学姐?!” 大宝惊讶道:“学姐?!小慈你是林涛的学姐?”林涛是刑侦专业出身的,但沐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打的啊! 沐慈更是一头雾水:“嗯?” 林涛讪笑着解释:“不是啦,宝宝给我看过她和沐医生的合照,所以我知道沐医生。” 大宝恍然大悟:“这样啊小慈你是个医生?” 沐慈摇摇头:“准确来说,是心理医生。” 一直抿着嘴安静站着的秦明开口道:“你们还不回家?” 林涛摸摸头:“饭都还没吃,回什么家。” 大宝眼睛一转,拉上沐慈的手:“小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去我们仨经常去的地方,那儿连老秦这样挑剔的人都赞不绝口!” “我什么时候——”赞不绝口了? 林涛默契接过大宝的话,成功打断了秦明:“而且现在是周末,肯定有活动!上个星期推出的新品我们还没尝过呢。” 沐慈成功被他们勾起了好奇心,她期待地看向秦明:“一起去?” 大宝和林涛在背后齐刷刷地点头。 秦明抽出右手抹了把脸:“去吧。” “yes!”大宝和林涛击掌,心照不宣地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 池子厨房。 猫咪蹲在大宝的腿上,享受着大宝细致的顺毛服务。 秦明微微向沐慈侧身:“你不是说它会挑人的吗?”为什么跟大宝也那么熟? “是啊,”沐慈指指它,“喏。” 此时的林涛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正缓缓朝cici的头顶伸去。英短定定地看着他的手,在快要碰上的时候,前爪猛地一拍—— 大写的拒绝。 林涛受伤地看着它:“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正在顺毛的大宝毫不客气地嘲笑他。 过了十几秒,林涛又不甘心地继续伸手想要摸它,猫咪继续毫不留情地拒绝。 “你看——”沐慈含笑看他,“它还是挺挑的。” 秦明莫名有些欣慰,伸手揉了揉英短的头。 “今天想点些什么?”美女老板娘抱着菜单走到桌边,“哟,还来了新客人!” 三人常来这家店,跟老板娘都混得挺熟。大宝笑道:“以后可能会是常客呢。” 老板娘摊出手掌指指秦明和沐慈:“所以两位是” 林涛促狭笑道:“好事将近!” 秦明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林涛忍不住痛呼出声:“嗷!老秦你——” 秦明皮笑肉不笑:“嗯?” 自知理亏,林涛怂了:“没事” 沐慈注意力却放在了这位美女老板娘的身上。她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在听到“好事将近”四个字的时候,这位老板娘一瞬间露出的疯狂和仇恨的紊乱情绪。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她对这类的情绪最是敏感不过了。但即便如此—— 那恨意的浓烈还是让她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旧事 吃过午饭,虽然大宝还是对cici恋恋不舍,但在林涛的连拖带拽之下,她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跟沐慈和秦明告别了。 秦明看了看手表:“你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下午?”沐慈垂眸想了想,“想回以前住的地方看看,算下来,我已经有十几年没回去了。” 秦明点点头,不由分说地问:“地址。” 他这态度分明是要陪她一起去——大概是想不出理由来了?直截了当地下决定有几分故作镇定的可爱。 沐慈失笑,大大方方将地址告诉他,默许他的陪同。秦明捞起她的猫:“走吧。”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有几分边远的小村镇,从市里出发,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 夏日午后的太阳猛烈,沐慈挑了左边靠窗的位置,这个方位不容易被晒到。秦明却忽然压近,左手撑着窗沿,右手细致地将窗帘拉好。这样的姿势无形地将她禁锢在他臂间狭小的空间里。 沐慈心里头有几分奇怪,她犹疑地看了秦明两眼。秦明面上不为所动。 车里的空调很猛,刚上车时还不觉得,但坐下一会儿,穿着短裤沐慈就感觉腿上泛起一阵阵凉意。她伸手调了一下空调的风口,但收效甚微。 秦明将猫放到她腿上,帮她盖住。感觉到猫肚皮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沐慈有几分哭笑不得。她小声赞道:“好办法。” 秦明却是摇摇头:“覆盖面积太小。”他把猫拎回到自己腿上,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盖住沐慈的腿,还细致地将边角妥帖掖好,最后才将猫压上去,似乎生怕外套滑下来。 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成果”,秦明自我肯定地点点头,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沐慈笑着向他竖起大拇指,不吝赞赏。 车子摇摇晃晃,大半车厢的人都已经入睡,沐慈也被晃得眼神发飘。秦明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最终抬起手来,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沐慈就算有几分睡意,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给惊醒了。衬衫很薄,隔着薄薄的一层,沐慈能感觉到他暖热的体温。 终于意识到什么,沐慈轻笑着问他:“从哪学来的?” 秦明抿了抿嘴:“林涛说的。”分别后,林涛不停地在微信上给他发一大段一大段的“约会攻略”,以过来人的口吻谆谆教诲,显得相当经验老道。 母胎单身的秦明表示:信一次? 沐慈动了动头,调整好姿势:“有点生硬。”感觉到秦明一僵,沐慈偷笑着补道,“但我喜欢。还有可能还要多些练习?” 秦明握上她的手:“好。” ——嗯,可以暂时不用拉黑林涛了。 · 沐慈住过的那个村镇并没有发展起来,年轻人都往城里跑,年复一年,路边杂草横生,显得越发凋敝。 刚下车,沐慈左右看了看,抬手往东边指:“在那边。”她有些感慨,“这么多年了,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想到一到村口,那些隔了十几年的记忆就都一股脑地浮了上来。” 秦明沉声道:“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会忘记的。” “那就不要忘记啊。”沐慈覆上他抱着猫的手,“心理医生对待来访者,很多时候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想起那些他们一直回避的记忆。面对它,才能挣脱它。” 秦明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其实我以前的家就在附近。” 他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沐慈不由一怔,只听他继续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 “不远。”沐慈歪歪头,眼里浮起惊喜的笑意,“我陪你。” 看到她开怀的神情,秦明也忍不住露出浅笑。 十几年堆积起来的灰尘实在太厚,沐慈原本怀着的稍作收拾的想法落空了——这根本不是一个下午能忙得过来的。 她只是动手翻了一下书柜,手上已沾满灰尘。秦明抽了一张纸巾,沐慈本要接过,却没想到他捏着她的手亲自帮她擦。 纸巾擦过指缝的感觉有些痒,沐慈强忍着不把手往回缩。她看着他一丝不苟的神色,笑道:“真贴心啊。” 秦明抬起她另一只手继续擦:“你说要多练习我一向会听取别人的意见。” “那我是该夸夸你?” 秦明将用过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如果你非要夸”他略微昂头,有些小骄傲,“我接受。” · 既然打扫不成,沐慈带着秦明转了两圈就打算离开了。 “唉”沐慈用磨得发暗的钥匙锁上老旧的门锁,“算是完成了一个心愿吧,但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设身处地,秦明也知道她大概是想起家人来了。他将猫塞到她怀里:“现在就沉甸甸的了。” “噗——”沐慈失笑,“秦大科长挺幽默的啊,还挺会哄女孩子?”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开心吗?幽默的会哄女孩子的秦科长?” 秦明没有作答,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走。沐慈却没有放弃继续逗他:“怎么不回答?是在心里暗喜吗?” 他稍微走在前面,没让她看到自己弯起的嘴角。 · 沿着水泥路,边上是一大片的花田。嗅着风带着的花香,两人步调都不由放慢下来。 沐慈望着那一大片的粉色小花:“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片油菜花地,没想到现在租给花农了。” “的确。小时候我父母经常会骑自行车带我来这边。” 沐慈有些惊讶:“可是我没有见过你啊。” 秦明无奈:“那时候你还小,就算见过也不记得了。” “但你不小啊,你记得有见过我吗?” 闻言,秦明也认真搜寻了一下记忆:“没有。” 沐慈有些失望:“我小时候很可爱的,你没遇上是你的损失。” 秦明摸摸她的头:“现在也不晚。”想了想,他又补上,“现在最可爱。”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最可爱”实在能让人的心酥麻起来。沐慈咬唇笑着,挽上他的手臂,小声道:“犯规。” 虽然有些笨拙,但能让人感觉到他的用心和努力——这样向她靠近的秦明,她没办法不动心。 · 半个小时其实不短,但两人聊着小时候的事,半个小时就一点也不难熬。 越发向房屋靠近,沐慈就越感觉秦明的手在发僵。 秦明在一处站定,明明是烈日,那雨夜的场景却不时在他眼前闪现。 他又想起了那一滩暗红。 秦明像是被钉在原地,不能继续往前一步。他双手插进西裤的口袋,眼神发暗。 沐慈将猫放在地上,走上前去轻轻环住他的腰:“进去吧,嗯?” 猫也走上前来,在他腿边绕,蹭着他的裤脚。秦明用力闭了闭眼,忽然想起审讯室里江天挑衅的话语。他若有所思:“有人想要我彻查当年我父亲的案子” 他走上前去,左手握上门锁:“我不喜欢被动,但——更希望知道真相。” 四周一片寂静,cici也只是蹲在门边抬着头安静地看他。手机铃却是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秦明无声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我是秦明。” 大宝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老秦你在哪!还记得几天前给你看那个鬼火的视频吗?真的发生了命案!” 巧得很,案发地点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小村镇。 秦明刚将自己的坐标报给大宝,却听到那边大宝的手机被林涛抢了去:“老秦你还跟沐医生在一块吗?要是方便的话,麻烦沐医生也过来一趟吧!” 秦明皱眉:“什么事?”虽说他会给沐慈讲一些案件,但如果是让她亲自到案发现场,他是不愿意的。 林涛显然头疼得很:“我们注意到一个孩子,跟死者应该是好朋友的关系。他应该知道不少,但对着我们脸都吓白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想着沐医生应该能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他要是能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对案情进展应该能帮助不少!” 秦明沉吟片刻:“我问问她。” “好!”林涛话音刚落,秦明就利落地挂了电话。 “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秦明刚挂电话,沐慈就主动问了出来。 见状,秦明也直接说了出来。他陈述得客观,但从蹙起的眉能感觉到他的为难。沐慈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会对现场会有不良反应。 “我去。”沐慈牵起他的手,“你每天工作都要面对这些,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用勉强——” “没有勉强。”沐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 秦明也不再阻挠,两人走向村口,等林涛开车过来接。 没能进秦明的旧家去,沐慈有些遗憾,但也没太介意,在她看来,秦明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反而是秦明心里更为记挂,一旦下决心要彻查,他就不愿再拖——只怕臼齿案的始作俑者会有什么进一步的计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