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卦就会死》 1.第 1 章 战天国辰暮七年三月,迎春花开时节,皇都九重街市,正是热闹之时,人声鼎沸,却有街尾一角冷冷清清,与周遭格格不入。往来路人或好奇观望,或匆匆略过,却无人靠近。 只见那冷清角落里,摆了个边缘腐朽破烂的桌案,桌案一脚还瘸了腿拿一石块垫高,桌案后坐着个眼蒙黑布的少年,那少年一头黑发简单竖起,着一身破旧蓝衫,衣料褪色发白,长袖边角破损,头微微歪着,嘴角冷淡的下垂。明明眼蒙黑布,却令往来路人莫名寒毛直竖,有种被深深窥探打量之感。 少年身后立着个简单扎成的算命幡,上面凌乱潦草的书上“卜卦”二字再无其他。 这少年便是沈默,身自千年之后的沈默。 沈默揉了揉不断嗡鸣的腹部,抬头透过黑布打量着来往路人,贩夫走卒,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见沈默不断揉着肚子,隔壁包子铺的大叔侧了侧目,便不再理会。 这是沈默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之前的两天隔壁大叔也曾善意的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沈默,可沈默不接,也不说话,只坐在那里,微微抬着头,像是透过黑布漠然的看着他,直盯的大叔讪讪,自此之后便也不自讨没趣,只当沈默是个怪人,这世间怪人多了,只要不耽误他的吃饭营生,也再无心多管闲事。 三天了。 沈默来到这里三天,摆这卜卦摊子也有三天,却一卦也未卜得。 而系统赠与他的生命时限则是七天,如果七天里一卦都不曾卜到,他便要回到现代,回到他被重卡撞翻的现场,身死在车轮底下。 所谓系统,便是算卦系统,是沈默醒来便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东西,那系统一出现便十分霸道的塞了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沈默的脑袋里,总结来说便是些推演卜卦之术,而除了这些磅礴复杂的卜卦之术外,就只有个兑换录,兑的便是沈默的寿时。 小卦续命一月,大卦续命一季,天卦续命一年。 诸事顺否,为小卦;命中吉凶,为大卦;世间动荡,为天卦。 卜卦精准,解卦详尽,方可续命。 沈默脑中思索着,指尖不自觉的转动着一根通体雪白的豪素,那豪素笔身质地莹润,触之温凉,似玉非玉,在沈默指尖旋转环绕,配着沈默略显苍白的肤色,煞是好看。这是沈默一朝来到这奇妙古国,除了莫名暴长得一头长发外,唯一出现在身边的实物,想来便是系统赠与他的卜算用具。 沈默在看着路人,而对面酒家二楼,有人却在看着沈默。 沈默敏感的察觉到一道刺人的视线,抬头望去,只见对面酒楼厅堂热闹非凡,二楼窗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时,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年少学子来到沈默的卜卦摊前,老者神色有些憔悴,眉目却极为慈祥,他领着那学子坐在摊前,开口前先轻叹了口气,似是被什么烦恼缠身,不得解脱,那跟着老者的少年学子也是一脸的愁容。 “少年郎,给老夫算上一卦吧。” 沈默微微抬头,黑布后的双眸将这一老一少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慢吞吞的开口:“算什么?” 老者眉头微皱,迟疑片刻说道“就算算我这剩下的些许年头里诸事吉凶,运程如何?” 沈默转着豪素的指尖停罢,啪的一声将豪素拍在老者面前,“任写一字。” 老者疑惑的拿起笔来,抬眉看向沈默,问道:“少年郎,这豪素无墨,桌上也无纸,如何写字?” 跟着老者一起来的少年此时拽了拽老者的袖袍,似是在催促老者快些离开,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沈默指尖一点不甚平整的桌面。 老者诧异:“在这上面写?没有墨水,如何识得?” 可沈默却不在言语,只坐在那里,微垂着头,似乎是在等老者写字。 老者叹气,“罢了罢了。”便挥手用那无墨的豪素在桌面上写了起来。 起伏转折,一字写完,老者轻轻放下笔,“写完了,少年郎,帮老夫卜算一卦吧。” 至此,老者似乎已经完全认为沈默是个骗子了。 沈默伸手,掌心刚好覆盖在桌面老者曾写字的地方,从上到下慢慢抚过,顷刻便下了卦名。 “水山蹇。” 老者扬眉,“何为水山蹇?” 沈默神色不变,说道:“解卦十文。” 那跟着老者的少年终是不耐,又使劲一扯老者袖袍,也不避讳着沈默便说道:“先生!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这肯定是个江湖骗子!” 老者摇了摇头,从腰间钱袋数出十文放在桌子上,“请解卦。” 沈默精准的摸到那十文钱塞进腰间,行动间全然不像个失明的人。 “蹇,跛也。家道衰落,百事不顺。若要破卦,君子以反身修德也。则是,你该反省自身,提高自身修养与道德。” 沈默话落,那小少年到底忍耐不住跳了起来,指着沈默的鼻尖连珠炮弹似的叫喊起来,“你个骗子!我先生乃德修书院学问最好,修养最高的学者,先生素来心善,为了帮助书院里的寒门弟子,便是自身都常顾及不到,怎需反省自身?何必提高修养道德?倒是你,年纪小小,便通晓这江湖行骗之术,反倒该反省反省了!” 话落,小少年又去拽老者,“先生,我们快去娄析师兄家里,娄析师兄几日不来学堂,怕是师兄的父亲又不让他念书了!” 那老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歉意的向沈默点了点头,后又想到沈默看不见,便低声道“少年郎,是我们失礼了,先走一步。” 沈默无甚反应,探了探脑海中的系统,却发现刚刚卜算的卦名后面三个醒目的大字——请解卦。 解卦?刚刚不是已经解了卦吗?为何此卦并未完结,也并未增长寿时。 难道是他初次卜算,推演的并不准确? 不待细想,沈默先站起身,来到旁边的包子铺,递了两个铜板过去。 那包子铺大叔神色迟疑,见沈默一直举着那两个铜板,便试探的接过,然后递给他两个热气腾腾油纸包好的包子。 沈默接过包子又沉默不语的回到卜卦摊前坐好,慢慢的啃了起来。 包子铺大叔抽了抽眼角,侧头看向沈默的目光难以言喻。 沈默不管不顾,只默默填饱狠狠饿了几顿的肚子。 像是算好了时间,沈默刚一吃完,擦拭完嘴角手掌,面前便又坐了一人。 沈默抬头,透过纤薄的黑布看去,只见眼前那人利落的掀袍而坐,举止潇洒不拖泥带水,掀动的玄袍间隐隐有金光闪现,似是织了金线在其中,低调奢华。一双眼尾微挑的笑眼,瞳色深沉,看向谁的时候都仿佛含了深情,鼻线却又如若刀刻斧凿般冷硬,薄唇微勾,嘴角微微翘着,不笑时也像是含着笑意,一身玄袍纤尘不染,趁着一张多情的桃花面,惹得往来女子纷纷羞红了脸颊。此人身后跟着白袍书生模样的男人,明明是张偏温润俊朗的面貌,神情却十分冷漠,木着脸面无表情,笔挺的站姿紧绷的身体仿佛时刻警惕着周围。 沈默一抬手中豪素,“算卦?” 桃花面的男人嘴角笑意深深,却是答非所问:“却不知这九重何时有了位少年卦师?” 沈默借着黑布肆无忌惮的打量眼前的男人,也不答男人的问题,只又放下豪素,头一偏,不再看眼前之人,继续观察来往路人去了,既不算卦,便与他无关。 被沈默无视,男人也不生气,倒是他身后之人冷冽的眼刀一下一下的往沈默身上刺来。 “那好,我便卜问前程,如何?” 沈默便又向男人递上手中豪素,“写字。” 男人笑了,笑声清朗,温润如玉,“无纸无墨,如何写字?” 沈默抬头透过黑布直直的看着男人笑意深沉的眼眸,语调冷淡:“你不是看过了?” 男人听了,丝毫不为他的偷窥被发现而感到意外,而是唇边笑意加深,提笔便在桌上挥动手腕写了一字。 虽无纸墨,但男人挥动豪素间行云流水无一丝停顿,顷刻便放下了笔,道:“请。” 沈默摸上了桌案,一遍,两遍,三遍。 没有,什么也没有,这个人的前程,一片空白,莫说是前程,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推演不出。 沈默终是有了些微神色的变动,皱了皱眉,抬头说道:“手给我。” 男人看着沈默擦桌子似的一遍又一遍的摸过桌面,半响也未说出一字卦辞,却并不恼怒,极为有耐心的又伸出手来。 沈默看着眼前指骨分明,指节修长的手,抬手抚了上去,触之温热,掌心干燥,沈默一点一点的用指尖刻画男人掌心的纹路,一丝一线,在脑海中勾勒推演,从掌心到指尖,又从指尖推回掌心。 那一直冷着脸站在男人身后的人看着沈默的动作,面色不渝,手在腰间长剑拂过。 男人头也不回,只轻声说道:“闻璞。” 那人放在腰间的手便放了下去。 而沈默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觉般,只一遍又一遍的推演,终于,一刻钟后,他松开了手。 男人也收回了手,挑了挑眉:“如何?” 沈默问道:“你名为何?” 那名为闻璞的男人手又抚到腰间长剑上去了。 男人眼中笑意更深,凌凌笑意中又几丝幽暗闪现。 “我名为,凛暮。你可有了卦辞?” 沈默抬头看着凛暮的眼睛,头顶是三月的昭阳,被路边荫蔽树枝分割,凌乱的散在两人肩头发梢,只余点点温热。 他说:“若为君者,亡国之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沈默话落,突起一阵大风,吹的树冠飒飒,两侧店铺惊呼不断,不停抢救着自己店铺上被吹跑的小物件。被狂风卷起的灰尘扑了满面,沈默抬袖遮挡,而后啪的一声,本就破破烂烂的算命幡倒在了地上沾满灰尘。 待风渐停,沈默眼前已无一人,只余桌上一片刻入桌面半分的银叶子,折射着零星的阳光微微闪烁。 沈默伸手稍微用力将银叶子拔了出来,这银叶刻画及其逼真,纤薄精巧,叶片上的脉络清晰明辨,想来普通富商是没这个闲心弄这么精美的银叶子。暂时的温饱不用愁了,可脑海里出现了熟悉的画面,“若为君者,亡国之命——请解卦”,所以到头来,又是一场无用功。 除去这两个无法解卦的生意,沈默的算卦摊前便再无他人前来,一直到日落,沈默收摊,破桌留下,只扛着算命幡慢吞吞的离去,前往城外。 战天国是个不信奉神佛的国家,不是百姓不信,而是当今帝君不信,朝堂也并无国师。 传闻战天国曾经也是有国师的,只不过那国师胆大包天,犯了重罪。 据闻,当今帝君登基的第一天,天降异象,天狗食日,那国师疯疯癫癫的跑上跑下,大喊着“天降凶兆,帝君失德,天下大乱”,随后便被帝君处死,剥皮抽筋,那完整的人皮在九重城门飘飘摇摇了七天之久,直到腐烂不堪才被摘下扔在荒山野外,任野兽啃食。 自此战天国再无国师,九重再无卜算子。 所以沈默的到来,虽令人好奇,却也鲜有大胆者上去卜算一卦,万一惹了灾祸,可是大难临头。 那卜算的老者和名为凛暮的男人,皆为异数。 具这几天沈默所了解到的,战天国乃天下第一大国,地大物博,繁华昌盛,而这国都九重在天子脚下,更是治安良好,富饶安康,沈默那破破烂烂的桌子扔在街角,不说没人愿意捡,人家许还嫌弃它碍事呢,再者说别看这桌子破烂腐朽,万一谁闲的没事捡走了当个柴烧,再被盖个偷窃的罪名,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九重治安良好,不只因为它是国都,还因这战天国刑法及其严重,是一个重刑重罚的国家,战天国之名是当今帝君登基之时亲自改的称号,在这之前,战天国也并非天下第一大国,不算强国也并不富裕,当今帝君初一登基,便将朝堂血洗一遍,凡是反抗者c叛逆者全都诛了个干净,整顿完朝堂,便将目光放到天下,五年征战,带兵亲征,虽是打下了万里江山,也早早耗空国库,导致战天国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许多反叛者如雨后春笋般再次涌了出来,就在百姓与朝堂皆惶惶不安之时,帝君下了旨意,停战。 像是打脸般,在停战这两年里,当今帝君数次改革立法,推陈出新,硬是将已经行将朽木的战天国,从泥沼里拖了出来,只短短两年,就达到了如今的富饶安康,让那些怨声载道彻底消失。 而看着如今的九重,若不是严苛可怕的刑法还摆在那里,百姓都快要忘记战天国帝君曾经是如何的残忍暴虐了。 这战天国,关于帝君,有三大禁忌不得妄议。 其一,当今帝君的身份。 当今帝君身份成谜,据传,不是正统皇子,也非反叛军中一员,在前帝君暴毙天下大乱之时,便像凭空出现一般,异军突起,生生斩杀了无数敌手,走向了沾满鲜血的皇位。而私下里,也有传言,这帝君其实是前帝君不看重的皇子,幼时送去了别国做质子,也有说他是某位将军的儿子,御前反叛,夺得皇位。私底下,众说纷纭,明面上所有人都默契的闭口不提。 其二,当今帝君的名号。 既然已经身份成谜,名号自然也是个谜,无人知其真名,只帝君登基之初,称自己为战,无名无姓,只一字战,与战天国之名殊途同源。 其三,当今帝君是个残疾。 帝君战出现之时,便是坐着轮车,左腿从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尽管如此,其功夫身法却是及其了得,似乎那缺失的半条腿对帝君战来说毫无影响。要知道,就是这残疾的帝君,血洗朝堂终得皇位,带领精兵五年征战,打下了天下第一强国战天的称号。 沈默这几天都夜宿在城外破庙,那破庙不知何时建得,内里空空荡荡只一尊破旧掉皮的佛像,但到底是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便成了沈默近期的住所。 行至庙前,沈默身形一顿,庙里有人。 此时天光暗沉,庙里一老者佝偻着身形一鞠一拜,居然是在对着佛像礼拜祷告。 战天国不信神佛,这破庙荒废多时,此时居然有人夜幕之时跑来祭拜,当真奇异。 那老者察觉身后有人,蓦然回头,看到沈默之时,神色怔愣。 “少年郎?” 沈默也是一愣,这老者却是白日里在他这里卜算过一卦之人。 老者看着沈默眼蒙黑布却行动利落,除了初时的片刻怔愣后,便不管不顾的走到角落铺散的一堆稻草处背对他躺下,便也不再多言,只默默的对着佛像又拜了拜,后走到沈默面前弯腰放下什么,便离开了破庙。 待老者脚步声渐远,沈默翻身,看清眼前之物,是一块指尖大小的碎银子。两指捏起那碎银子,置于鼻端轻嗅,片刻后,便随意的塞进了腰间。 翌日巳时,沈默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去小河边简单梳洗,便扛着算命幡去了街市角落,继续摆他的算命摊子,今日是第四天,而他的寿时还剩三天。 到了街市,却发现今日街市人山人海,较其他时候人要多出一倍,但却格外的安静,两旁商铺拾掇的分外整洁,来往路人恨不得点着脚尖走路不发出一点声响,旁边包子铺动作向来大开大合叮叮当当的大叔也静悄悄的。 不过片刻,只听三声钟鸣,悠扬清脆,传声甚远,袅袅荡开。 随后,一声携带着浑厚内力的低沉嗓音远远传来。 “帝君巡城——” 话落,丝竹声起,袅袅余音宛转悠扬,远处一整齐队伍,缓慢前行,所有百姓均停下手里动作,安静的站在两旁,静静的注视着前方。 那队列前有身骑高头大马手握重兵的侍卫,两侧随行锦绣飘香的乐人,中有绣闼雕甍的銮车,轻纱缭乱,随风微动。 随着銮车前进,两侧百姓纷纷跪下,垂头禁声,恭敬非常。 待那车队缓慢行至眼前,包子铺大叔立刻跪下,而沈默仍旧坐在他那破烂桌案后面,抬头透过飘摇轻纱向銮车内看去。 轻纱拂过,只隐隐窥见一漆黑诡谲的半张面具下冷硬的下颌角。 这时,隔壁大叔膝行而来,使劲一拽沈默,硬是将他从座椅上拽了下来,跌跪在地上。 这一跪,沈默视线下垂,便看到眼前銮车上一只锦缎金纹的长靴包裹着笔直有力的小腿,却只有一只,另一边袍角偶尔随着銮车晃动,底下空空荡荡。 沈默这边的动静却并未吸引队伍里任何人的注意,似是在这一行人眼中,二人不过蝼蚁,不值一提。 随着銮队不断向前,坠在队伍最后几匹骏马身后的东西才显现出来。 马蹄下尘土飞扬,那几个不断在地上翻动摩擦的物体流淌着腥红的液体,臭气熏天。 是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沈默垂头,盯着眼前缓缓被拖走的人,他们大多数已经死去,成了破烂不堪的尸体,死状凄惨,有的拖拖拉拉撒了一地内脏,有的四肢分家只一层薄皮连接。 而坠在最后面的,居然是一个活人。 他虽整张脸不知为何腐烂,一双眼睛仍旧亮的惊人,他双手抓着套在脖子上的绳索,艰难的维持一点可以呼吸的空间,身体破烂,一双腿已不知去向,断处碎肉骨渣,似是被什么野兽啃食,也是无几息可活。此人看到沈默并不跟其他人一样低垂的头颅,张嘴啊啊叫了几声,松开了抓着绳索的一双手,向着沈默挥动一下后便垂了下去。旁边匐地跪下的大叔身体簌簌发抖,并未敢抬头,也不知眼前发生的一切。 沈默看的清,那人口中,已经没有舌头,而他松开抓着脖颈绳索的双手,很快便也没了气息。 队伍走远留下一地的血痕,血痕沾染泥土凝结成块,沈默悄悄伸手,从血泥中扣出一物,藏于袖中。 不远处銮车中面覆黑面具的战天国帝君微微侧了侧头,带勾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 直到队伍走远消失不见,周遭百姓才纷纷站起身,这街市又渐渐热闹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着路中间的血泥内脏讨论发抖。 隔壁包子铺大叔又开始叮咣作响的摆弄他的铺子,顺道斜眼睨着沈默,话语不满。 “你个小子!不知好歹,怎地一点规矩也没有!帝君携敌国探子巡城示威,你见了队伍不下跪不行礼,怕是不要命了!要不是老张我好心,你,哼!” 沈默听了仍旧沉默不语,也无甚反应,他手掩在袖中,细细揉搓着那毁了脸的男人扔过来的东西,指腹下起伏细腻,边角圆润,是一块雕花玉佩。 包子铺老张见沈默丝毫不知感谢,更是愤愤,只道自己又多管闲事,摆弄面案的声响更大了些。 沈默垂头,那个男人在扔给他玉佩之前,啊啊乱叫,唇形却大开大合似是怕他看不懂。 他说:“替我还给他。” 可也不知是那男人死到临头病急乱投医还是怎地,他沈默眼蒙黑布,可是个“瞎子”,又如何看得懂他说的为何? 至此,沈默收了玉佩,继续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听着耳边嘈杂声响。 不远处,又兀起一阵混乱,几个学子打扮的少年匆匆略过,留下几句破碎言语。 “时先生去敲惊堂鼓了!他要状告娄师兄的父母!” 而沈默脑海里先前卜算的卦辞震荡起来。 “水山蹇——请解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沈默凝神,似有所感,起身也追随前方几人而去,来到了九重的执法堂。 九重作为国都,旗下却并未单独另设府尹,所有案件均由执法堂直接受理,较大的案件甚至会直接交到朝堂,引起帝君的注意,所以九重很少有案件发生,许久不响的惊堂鼓响了,着实吸引了大批百姓的注意,纷纷跑前围观。 沈默被挤在人群中,透过攒动的人头看去。 宽敞明亮的执法堂内,时安跪在那里,声含悲戚的状告着一对夫妇,指责他们是“失良失德无慈悲之辈”。 而执法堂内,两旁各立一排肃穆的黑衣侍卫,各个神情严肃,腰别宽刀。 堂中,乌木案几后歪歪斜斜的倚着个人,那人五官平常,一张最普通不过的大众脸,谁都像,却又谁都不像,他神情悠闲,虽也着一身统一黑衣,袍角袖口却比旁边的侍卫精细许多,多了些许金灿的纹路,整个人与这肃穆的执法堂格格不入,却又无人感到意外。 他百无聊赖的听着时安老先生一声厉过一声的控诉,不曾抬眼。 原来,这一对夫妇,妻子并非原配,而是续弦,家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年过十五,是已病逝的原配之子,小儿子才两三岁,是续弦后生的孩子。 这四口之家不算富裕,也并不穷苦,维持温饱并不算难,小儿子出生前,大儿子尚且还有一席之地,但自小儿子出生后,大儿子便成了继母的眼中刺肉中钉。 大儿子名为娄析,是个爱学问的,也颇有灵性,小儿子没出生时,其父望子成龙,便将他送到了德修书院,指望着他能有所前途,父凭子贵。 可自从家里小儿子出生,家中需养两个孩子,而继母又对小儿子所食所用要求精细苛刻,这供娄析上书院就有些困难,于是在听了几天枕边风后,再加上小儿子的确懂事可爱,娄父便让娄析停了上学。 娄析自己当然不愿,可现实所迫,他又是个性子软的,只得听之任之,可变故就在德修书院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时安,这时安老先生素来关爱学生,无私奉献,惜才爱才,听闻此事,便主动提出资助娄析念书,娄析喜不自胜,本以为可以继续求学了,没想到娄父还是不同意,意为希望娄析出去做工帮忙抚养年幼的弟弟,读书成才这种事情交给弟弟就好了。娄析虽然性子软糯,却也执拗,宁可每日受着娄父娄母的责骂,也要求学问。 可时日久了,从单单的责骂到肉体的打罚,身上总带着伤痕,便被时安老先生看出来了,老先生气愤不已,多次跑到娄家求公道,但一个读书人又如何吵得过乡野粗人?便是此次败下阵来,却仍旧屡败屡战,这事儿在书院也是一笑谈。 但今日,时老先生状告的不只是娄氏的失德,还有娄析的失踪。 对,娄析已经几日不曾来书院了,时安去娄家找也没找到,娄父娄母称以为时安闹脾气又跑了出去,自从娄析执拗的要读书以后,他经常在被责骂之后跑出去宿在外面,所以娄父娄母根本不在意,可以往娄析宿在外面,都是宿在时老先生家里,这次娄析不在自己家,也不在时安家里,又不去书院,几日下来,如何不让时安着急担心? 几番找寻下来找不到人,时安才来敲这惊堂鼓。 不一会儿,娄氏夫妇便被带了过来,两人一到刑法堂,就跟时老先生争吵了起来,两方直争得脸红脖子粗也没个高下。 终于,堂上那没有正行的人坐直了身子,敲了敲惊堂木,暂停了双方的争吵。 那人开口,嗓音也是平平:“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堂中之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无甚意外,围观的百姓也只是交头接耳低语几句。 “宿大人办案,还是老样子啊。” “是啊,从未变过。” 此时时安抢先开口,“请大人先帮忙找到娄析。” 那两夫妇闻此也并未反对,“对,找到那小崽子,我们当面对质,到底是不是我们赶他出去!” 那所谓的宿大人闻此,手一挥,只一个字:“查!” 便有一队黑衣侍卫鱼贯而出,穿过围观百姓自动自发空出的空间,消失在街尾巷角。 随后,那宿大人便张嘴十分不雅的打了个哈欠,又毫不避讳的伸个懒腰,一手撑在案上颊边,瞌睡了起来。 见他睡着,堂中之人便都十分安静的或跪或立在两边,连围观路人都纷纷散了开来,十分安静的离开。 人群散开,沈默回头,便看到不远处的树荫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在那里看着这边,在注意到沈默望着那边时也不避讳,前面那人反而冲着沈默勾唇一笑,笑的自是姿态万千,多情风流,引得几个躲在角落偷看的小娘子大胆的扔了几朵野花在那男人脚边。 沈默摸了摸眼睛上的黑布,向着那两人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十分稳当,半点也没个瞎子该有的样子,也不知带那黑布到底是何意,在与那二人擦肩而过之时,沈默低头,当前一人袍角下两只锦缎靴面纤尘不染,踩在地上的姿势十分稳当,随后,他便步伐不停的离开。 这二人正是曾在沈默那里卜算过的唯二之一,凛暮和闻璞。 皆知当今帝君身有残疾,缺失一条左腿,可那凛暮双腿健在,走路稳健,“若为君者,亡国之命”的卦又该何解? 此时沈默心下疑惑,却并未过多思考,也未继续摆卦摊,反而向着城外走去。 他这几日所宿的破庙附近有一条河,这便是他现在的目的地。 “水山蹇——请解卦”,到底如何解卦,他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只待这次证实。 蹇卦上卦为坎为水,下卦为艮为山,山中有水,山重水复,险象环生,而时安最近的烦恼大概就是娄析的事情,卜卦问事,离不开卦名卦辞,最终的答案,一定在这三字卦名里。 那么娄析,不在山便在水。 沈默逐渐靠近河边,却看到那河边已经围了几个黑衣侍卫,持刀肃立,严阵以待,而在他们中间,则是一个身体朝下,一身湿衣的人。 执法堂人数众多,武艺高强,不需卜卦问事,就是全城乱搜,也比沈默要快上一步。 在沈默看到他们之时,那几个侍卫像是已早早察觉到了沈默的靠近,此时正面色不善,严禁着人的靠近。 沈默又上前一步,却发现那几个侍卫动也不动,视线却是向着沈默身后的。 蓦然回头,身后,一前一后两个人正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当前一人在看到沈默时,眉尾一扬,眼神甚是耐人寻味。 “” 见到沈默站定,那两人缓步走来,当前之人行走间袍角荡漾,端的是风流种种。 “小算子,我们又见面了。” 行至面前,那人低头,笑意盈盈。 此时沈默年方十六,身高不过勉强到这男人肩头,距离一近,便觉得气势压人。 不语,转身,继续看着那被几个高大侍卫遮挡的人影,那人到现在一动不动,不知是有事晕了过去,还是已经死了? 对于沈默的不搭理,凛暮并未恼怒,就连他身后的闻璞也无过多反应,只见凛暮上前一步,来到沈默身侧,道:“那人已经死了。” 沈默侧头,黑布遮挡,虽看不到沈默的眼睛,凛暮却像是知道沈默要问什么一般,答道:“你看他半响胸膛后背一丝起伏也无,便是没了呼吸,能这么久不呼吸的人,不是死人能是什么?” 闻言,沈默向那趴伏的人看去,此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那人的距离不算远却也不近,隔着仿佛被阳光扭转的距离看去,模模糊糊,又怎能看清胸膛有无起伏? 这凛暮怕是身怀异禀,身份不会简单。 片刻过去,不远处传来扑扑簌簌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争执声,随着声音近了,便看清是那古古怪怪的宿大人带着一干侍卫和时安c娄氏二人来到了这里。 那时安老先生一见到趴伏的人影便大叫一声冲了过来。 “娄析!” 娄氏夫妇也是双双惊叫,跟着时安后面跑了过去。 走的近了,几人便被黑衣侍卫拦住了,不许再靠前一步。 身后宿大人一步一摇慢悠悠的走过去,大体看了一圈后对沈默几人视而不见,只懒散的说了一句:“这人已经死了,你们还是不要妄动尸体的好。” “死了?!” “什么?这兔崽子死了?怎么可能?” 时老先生更是膛大双眼,血丝弥布,眼中满是愤恨惊恸,转头死死盯着娄氏二人,凄厉道:“你们!你们逼的娄析百般苦难,如今还逼的他,逼的他——老天不长眼啊!” 此话一出,娄氏二人哆哆嗦嗦的反驳几句,看着娄析的尸体,却是最终禁了声。 突然那黑衣侍卫中的一人大喝一声:“谁!” 便飞身向身后草丛中揪出一人扔到了众人面前,那被扔下的人就地滚了几圈,才爬起来,神色十分惊慌,一身的学生服饰,双手摆在身前胡乱的摆着,嘴里喃喃。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推了他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这学生一出现,时老先生怔愣片刻,随即便冲了过去,双手拽起他的衣领,面目几分狰狞:“郑路平!你!你怎敢!说清楚!什么叫不是你?什么叫你只是推了他一下?” 时老先生居然力气极大,虽白发苍苍身形消瘦,却将那名为郑路平的高大学生拎了起来,死死质押。 娄氏二人见此情景,也神色惶惶。 宿大人看着这边的闹剧打了个哈欠,懒散的走到娄析的身体旁边蹲下,看似随意,实则万分小心的将娄析的尸体翻过来,细细看了起来。 娄析尸体早已被河水泡的发白肿胀,一双失去灵性c无机质的眼睛大睁,神情却不算扭曲。 沈默注意到宿大人的目光着重在娄析额头一道已经泡涨的伤口和双手多做停留,最后宿大人站了起来,看向郑路平:“你推了他?在这里?” 郑路平被时安扔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我c我只是和他争执时不小心推了他一下” “你知道他碰了头?” “知道我c我当时太害怕了,转身就跑了,没想到他怎么会,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时安老先生双腿一软,似乎耗尽气力般跪坐在地上,头望苍天,喃喃道:“老天无眼娄析生来便苦难多多,好在他自己知道努力,马上就要童试了,明明再熬一熬c再熬一熬,也许就,也许——也罢,离了这凡尘俗世,也就永远离了这痛苦。” 话落,他又看向宿大人,“大人!望大人明察秋毫,将这凶手抓起来严惩,以慰娄析在天之灵!” 宿大人抱臂站在那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时安,似笑非笑:“凶手?郑路平?” 时安被宿大人看的心中一跳,垂下眼帘,语含沧桑:“这郑路平在书院里就素来嫉妒娄析的才学,总是找娄析的麻烦,没想到他竟胆大包天” 宿大人打断他,抬手:“抓。” 身后黑衣侍卫便将毫无反抗的郑路平拖了起来,郑路平四肢瘫软,口中还在呢喃:“他怎么就死了” 沈默脑中一阵震荡,“水山蹇,请解卦。” 他皱眉,抬腿直直走向娄析的尸体,黑衣侍卫想要阻拦,被宿大人抬手制住,就那么抱臂看着沈默蹲身检查娄析的尸体。 离得近了,娄析额头的伤口清晰可见,不算狰狞,伤口已经微微收敛,他拿指点了点伤口,凑近鼻尖轻嗅,后又去看娄析双手。 娄析双手粗糙,看出来长干农活,指甲缝里却夹了点别的东西。 沈默头也不抬的问道:“死了多久?”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宿大人却道:“尸体僵硬,虽泡在水中减慢了尸化的速度,死亡时间也不会超过七个时辰。” “现在何时?” “申时过半。” 沈默抬头,看向郑路平:“你什么时候推的娄析?” 郑路平突然被问道,仍旧有些怔愣,片刻才道:“前c前天下午” 沈默起身,来到低垂着头的时安老先生面前,“手给我。” 时安抬头,神色中一丝异样快速闪过,“少年郎,你这是何意?” 沈默不语,干脆伸手去拽时安的手臂,却没想到时安力气极大,并未拽动,反倒自己跌坐在了地上。 “噗——”宿大人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旁边默默围观的凛暮也忍俊不禁,道了声:“闻璞。” 闻璞便快步而来,帮沈默强硬的抓起时安的双臂,有闻璞帮助,时安反抗不得,喘着粗气试图挣扎。 沈默对周遭毫无反应,利落的从地上爬起来,去掀时安的袖子,随着袖子被推上去,几道抓痕也暴露出来,那抓痕颇深,细细几道已经掉了表面皮肉。 果然如此,那娄析指甲缝中正是夹着几丝血肉。 起身,沈默转头看向宿大人,冷淡道:“昨日酉时,时安曾来到城外破庙拜佛,其袍角鞋面湿润。” 话落,沈默从腰间拿出一粒碎银子抛向宿大人,“这是时安所留。” 宿大人抬手轻松接过,凑到鼻端轻嗅片刻,随后大笑起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来人,抓——时安!” 刻意拉长的语调简直吊足了人的胃口。 情势陡然转变,原本被制住的郑路平被放了开来,呆愣的跌坐在一旁,而时安则被几名黑衣侍卫擒了起来,牢牢压制,娄氏夫妇对眼前发生一切已震撼不已,双双呆立,禁声。 时安厉声:“大人!这是为何?凶手在那里!为何抓老夫?” 宿大人伸了个懒腰,理也不理时安,一抬手,一队侍卫带着时安c郑路平和娄氏二人迅速撤离。 沈默转身想走,随着时安被带走,“水山蹇”彻底消失,而他则成功续命一月,这时安最开始求的便是诸事吉凶,最终也只续了一月寿时。 而凛暮c闻璞二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宿大人径直来到沈默面前,挡住沈默去路。 “小瞎子,你叫什么?” 沈默毫不避讳:“沈默。” 不远处林中,面若桃花的男人跟着低语,“沈默——” 此时这一直温文尔雅c面含笑意的男人寒着面庞,自带笑意的唇角在森冷的神情下只显诡谲,倒比得那一直面瘫着脸的闻璞还要冰冷,他语带霜寒:“已逝国师有一关门弟子,一直深养在宫中,如今该来见世了。” 世人皆知已逝国师是如何死去的,那飘摇了七日的人皮可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国师有没有徒弟,虽外人不知,闻璞却深知那国师根本没有任何徒弟,更何来关门弟子,但如今他的主子要沈默是国师的关门弟子,他就是。 闻璞听令,“是。” 另一边的沈默,在道了名字后,侧身想离开,却又被宿大人拦住。 “喂,小瞎子,听说你是个算子?” 沈默在发现左躲右闪也避不开这人时便顿住了脚步,“我不瞎。” 宿大人笑嘻嘻的:“我知道啊。” 然后又接着叫,“小瞎子,你怎么会怀疑到时安身上?单单凭他去过城外破庙那几点?” 沈默抿了唇角,不想多言。 “猜的。” “哦?是吗?居然还是个神算子啊。” 见沈默不再言语,宿大人叹了口气,似是惆怅:“你这小瞎子倒是无趣,也罢,小瞎子,你记着,我名为宿源欢,执法堂不介意多养一个人,特别是,有能力的人。” 语毕,宿源欢转身便走。 沈默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一开始就知道?” 宿源欢没有回头,声音悠闲:“你猜呀?” “那你为何”还要抓郑路平? 宿源欢回头,没心没肺的笑,“你——猜——呀!” 看着宿源欢走远,沈默垂头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此时已有了一月寿时,暂可不用着急,眼看着天要暗了,沈默决定先去祭拜他的五脏庙。 要说起来,沈默是个自闭症,被他父母诊断为天生的自闭症。 沈默父母二人是著名的心理学家,可却治不好沈默,心理学家的孩子是自闭症,说来也是可笑。 世人都以为自闭症没办法正确接收来自外界的信息,所以才不能做出正确的反应,甚至难以有情感上的交流,但沈默不是。 他并非接收不到来自外界的信息,正相反,他能更多的观察到一些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接受更多的信息,初时,这嘈杂的信息使他烦躁不安,渐渐地,他学会了不作反应c不听不看,以逃避这种过多信息的烦扰。 沈默父母工作繁忙,比起孩子,他们更在意自己的工作与研究,在无论如何也治不好沈默,并且发现沈默并非单纯自闭症,而是高功能自闭症,完全可以生活自理后,渐渐也不再管他,时常带着他到研究所,便扔在一边,各自进行自己的研究。 所以沈默自小是在研究所长大,各种研究报告c心理学书籍便是他的启蒙书,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心理病人,而他自己从不相信自己有病,却也知道,他没办法感受到一些情感,就像他对他的父母,没办法产生所谓正常家庭的那种亲切c依赖c濡慕之情等。 那时安虽看似对学生十分关切爱护,面对尸体也十分镇定,可破绽也不是没有。 比如他一见到娄析尸体,就指责娄氏夫妇,虽话语未尽,其意却表达的很明确,认为娄氏夫妇逼得娄析自杀,这是推脱。 而后郑路平出现,自称不小心推了娄析,时安又立刻调转苗头,指认郑路平残害同学,这两种立场之间转换太快,反而太过生硬不自然,而他后来急切的想要宿源欢擒拿郑路平,更是显现出他的心急,这便是刻意的引导。 至于沈默曾扔给宿源欢的那一粒碎银,上面则带着点点药香,而娄析额头的伤口,虽已被河水泡过,也仍旧带着清淡的药香,两种味道一样,殊途同源,娄析额头的伤口明显是被人处理过的,所以时安是曾接触过娄析伤口的人,更可能是帮他处理了伤口上过药,后来又是为何要将娄析推下河中,其心中所思所想,便又不得而知。 这时安一时好心扔给沈默的小小碎银,却成为了将他自己推向断头台的重要因素之一。 之前时安来卜卦,那跟随时安的弟子就提到娄析几日不曾去书院,想来那时娄析就是宿在时安家里,可是时安却并未透露给其他人,是否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杀意,杀意为何,便又无法揣测。 简单的买了点吃食满足了饥饿的肠胃,沈默毫不避讳的来到白日里发现娄析尸体的河边洗漱,随后回到破庙休息,明日还要继续摆他的算卦摊子,这一卦“水山蹇”,虽已续命一月,可时光如水,一月很快就会逝去,不算卦,就会死。 自这一卦后,沈默才明白,所谓解卦,竟如此麻烦,可麻烦,也不得不解。 翌日一早,沈默早早醒了过来,收拾收拾,便来到了街市,听得了昨日娄析一案已经有了处决,于今日午时,断头台当斩,这九重的执法堂果然办事效率极高,与那宿源欢懒散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稍作思考,沈默仍旧决定午时前往断头台看上一看,对于这古代的斩头,他还未曾亲眼见过,更重要的是,他想知道时安杀娄析,到底为之何因。 说到底,沈默不过十六少年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午时九重刑场断头台前。 诺大的刑场哪怕在烈日阳光下也依旧森然阴霾,殷红的土地不知泼洒浸润了多少人的鲜血,刑场重兵把守,围观百姓纷纷对着跪在断头台上佝偻身形的老者指指点点。 “时老先生怎么会杀人?” “是啊,他一辈子为了德修书院的那群学生耗尽心血,这样的人怎么会呢?” “听说娄析能够上书院求学还是他资助的,会不会是误判?” 众说纷纭,德修书院的学生们也夹杂在人群中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却不曾有人上前一步,那些时安帮助过的学生们,此时此刻,又有几个肯上前来与他说最后几句话? 还有一刻就要行刑,人群中一阵躁动,一名学生挤了出来,他面色焦急,额角满是汗水,应是匆忙赶来。 他冲到断头台前,被侍卫挡在几尺开外,抬头死死的盯着时安。 “先生!先生!你看看我!我来了!江冬来看你了!” 这名为江冬的学生便是曾和时安一起来到沈默摊前卜卦之人。 一直垂头的时安终于抬起了头来,不过一夜之间,脸上沟壑便深了许多,双眼也浑浊无神,再不是那个哪怕白发苍苍也精神十足的老先生了。 “江冬?也好,也好,也只有你肯来与我说句话了。” 江冬抬手尽可能想要去够到他的先生,却是无用功。 “先生?为什么?是你吗?是你杀了娄析师兄?” 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望向他充满困惑悲戚甚至失望的眼神,时安神色几分动荡,“杀他?我怎么会杀我最爱的学生?我是在保护他!帮助他远离这俗世!” “娄析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可是他活得太苦了,也太累了。” “从他来到书院这几年,我看着他,看着他那么努力,那么挣扎的活着,读书给了他希望,他快乐,却也短暂,可他总是笑,总在笑,怕我担心,怕你担心,那日他又从家里逃了出来,来找我,对我说,活着好累,看不到丝毫希望“ “娄析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办” “我能资助他读书求学,能短暂的庇护他,可世间纷扰那么多,我又如何一直护着他?” “都说熬过童试就好了,可就算童生试考上了,也不过是能离开我这小小书院,去都学求学,又是一条慢慢长路,童生试后乡试,乡试后会试,会试后殿试,他又能熬到几许?我总说娄析有灵性,学问好,可他真的学问好吗?别人不知,江冬,你还不知吗?死记硬背不知变通,你几次从我这里偷试题拐弯抹角的给他复习划重点,你当我不知?也只有娄析老实,看不出来罢了。” “后来,他在我这里呆了几日后离开,也未回家,我到处找他,找到他时,他在河边捂着额头跪地痛哭,哭苍天不公,哭人生皆苦”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困在这无尽的痛苦里我就想不如让他彻底远离从以前我就在想了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江冬瞪大了眼睛,“可就算如此,先生你也不能害了娄师兄啊!” “我没有害他!是娄氏夫妇害他!是郑路平害他!本来!本来他们马上就要得到报应了!可到头来这尘世肮脏,万恶之源,远离这里不好吗?离开,就没有烦恼了” 江冬不断摇头,泪水涌出,丝毫不见曾在沈默面前剑拔弩张的叫嚣模样:“先生你错了,你这次错了,真的错了,谁不曾有绝望难过之时?你不能,不能替师兄决定他的生死,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哪怕他父母不对,郑路平不对,可,可最终将他送上黄泉的人,是你啊!” 随后江冬转身挤出人群,神色匆匆,似是恨不得立刻远离时安。 时安又颓丧的垂下头,肩膀颤抖。 “我没错我是在救他啊错的是娄氏,是郑路平,是老天不公啊” 几个离得近的听了时安的话,只当他有病,端的是这种诡异思想,如何让人理解? “午时到!” 时辰一到,刽子手手握大刀,高扬,手臂肌肉收紧用力。 “先生!” 就在这时,江冬端着碗清水跌跌撞撞的又挤了过来,极力的从侍卫的阻拦下伸长手臂,递着手中水碗。 “先生!天干,喝碗水再上路吧!” 时安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江头,似乎是想不到他还会回来,嘴唇抖动。 奈何无论江冬如何努力,也与时安尚有几尺距离,刽子手手起刀落,登时血柱高昂,喷溅一地,泼洒进了江冬手中水碗,一碗清水登时渲染上点滴殷红。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倾倒在地,主人的头颅远远滚在一边,到底是没有喝上这来自他学生的最后一口清水,也最终走不出他给自己设的所谓“救赎”的牢笼。 时也命也,这时安一辈子为了书院而活,为了学生而活,最终棋差一步,思想走了异端,命终断头。 沈默看着被眼前黑布渲染上暗色的画面,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沈默第一次亲眼看到死刑现场,却并未恐惧,人生一世,死人永远没有活人来的可怖。 “蹇,跛也。家道衰落,百事不顺。若破卦,君子以反身修德也。” 时安卜卦,得卦名卦辞,解卦,其一便是反身修德,破卦重生:其二便是顺卦而为,生而成蹇。 二者无论如何,得一结果,方可续命。 果真逆天续命,实非易事。 沈默喃喃话落,身旁蓦地响起一声,“君子以反身修德?小瞎子,这就是你为他卜的卦辞?倒真是准确。” 宿源欢? 沈默侧身一步,不知宿源欢何时消无声息的来到他身旁。 “可惜了,小瞎子,我本想拉你来执法堂,却没想到你来头倒是不小。”宿源欢看着沈默啧啧出声,平凡无奇的脸因那灿烂的笑容倒是生了几分光辉。 随着宿源欢话落,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黑衣侍卫将沈默团团包围。 沈默静静的看着自己被包围困住,似是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在意。 “你不怕?小瞎子,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随后宿源欢抬高嗓音,声含内力,震荡向四面八方。 “执法堂奉帝君之命,恭请已故国师弟子,小国师沈默回宫!” 这刑场刚执行了一场断头,又有执法堂重兵围捕,引得百姓们惊惧后退c散开的同时还不怕死的张望打探。 “国师的弟子?” “小国师?” “怎么可能?” “战天国要有国师了吗?不会吧?” 提到国师,所有人无不先想到曾经飘摇在城门整整七日的人皮,战天国帝君素来是与国师对立的存在,如今横空出现国师的弟子 这还真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沈默被执法堂一路押去了帝宫,穿过曲折蜿蜒c雕栏玉砌的宫殿,来到高台厚榭的朝堂,便被按着跪在了朝堂中央。 这九重帝宫的朝堂,虽富丽堂皇,却也空荡至极,两侧官吏纷纷禁声低头,恭敬不已,整个朝堂弥漫着阴沉压抑的氛围,莫名倒觉得比那刑场还来得的阴翳许多。 感到头顶一道凛冽视线,沈默抬头看去,正看到一张漆黑诡谲绘着复杂红色纹理的半张面具,面具下一双眼覆着寒霜,含着肃杀之气,如有实质般将沈默紧密包裹。 帝君下首一位总管模样的人开口道:“沈默,你贵为国师关门弟子,应深居窥极殿日日卜问天机,为战天祈得福运,为何私自偷渡出宫?” “我不——”我不是国师弟子! 沈默开口想要说话,却没想到只言二字便感到颈间劲风袭来,随后便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像是看不出沈默的异样般,垂首躬身,只当自己耳聋眼瞎。 那总管还待说话,被帝君一个手势打断。 沈默便看到那帝君拿过一边雕龙金纹手杖,站了起来,缓慢的拄着手杖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动间,袍角摆动,一侧空空荡荡,不像是能藏半条腿的模样。 离得近了,便发现这断条腿的帝君身量极高,整个笼罩在沈默面前,气势压人。 “沈默,为本君卜一卦,若是让本君满意,便绕了你这一次。” 围绕在耳畔的声音低沉,似夹带着凛冬寒风,让人遍体生寒。 静默少顷,沈默抽出腰间豪素,递给战天国的主宰,帝君战。 帝君接过豪素,也不过问,直接当空批下一字。 沈默死死盯着那里,似乎真的能在空中看到漂浮的一字。 一刻,静默。 二刻,静默。 三刻,仍旧静默。 整个朝堂仿佛没有活人般,无人言语,也无人讶异,可见战天国帝君积威颇深。 终于,沈默尝试着张了张口,发现发声顺畅后道:“不得卦。” “不得?” 阴寒二字在耳边响起,微凉气息弥漫耳际,竟是让人遍体生寒,其中所言压迫之意,便是沈默也感到压抑。 沈默抬手,伸向帝君,大胆的想要抓帝君的手。 帝君一个闪身,已是回到帝位甩袍坐好,并不给沈默抚掌问卦的机会。 “也罢,看来身为国师弟子,学得并不到家,这寻常的寻卦问辞都不得。不过,看你年幼,饶你一次。” 帝君话落,便有人前来再次押上沈默。 那总管开口:“帝君仁善,念在已故国师旧情,沈默年幼的份上,带回窥极殿禁食三日,潜学卜问,以早日为战天求得福运。” 帝君与已故国师的旧情?怕是旧仇吧。 这总管大人当真一副睁眼说瞎话的好本事,这战天国朝堂官员,也学得一副装聋作哑的好演技。 沈默再次被带走,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帝君所写之字。 帝君所写乃一“天”字,而凛暮卜卦时所写的,也是一个“天”字。 两个人都同样得不到卦辞,莫说是卦辞,就是卦象卦名也窥不得一丝,若不是当时直接接触了凛暮掌纹血脉,怕是连那一句卦辞也是难得。 可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怕是不会让他肆意摸手。 提字问卦看似简单,实则深藏天机。 一个人随意写的字,恰是他心中所思所想。 帝君写天,怕是因为不信天c不畏天,如他亲提的国名战天所蕴意义一般——与天而战,争得一线生机,当真是疯狂至极。 而那时安当时所写的字,是“善”。 时安认为自己是“善”,也确实一直在行善,行善到最后,有了分歧,一边坚定,又一边怀疑,摇摆不定而又冲动行事。 所以他才会在杀了娄析后又去破庙祭拜,他内心深处角落可能已经察觉自己的错误,他彷徨,又武断,然后再掩耳盗铃般一层又一层的将其掩埋遮盖,只当自己是“善”,是解救娄析,是救赎,是正道。 他又想以一己之力去惩戒所谓的“恶”,便主动报案,将一切推到娄氏二人身上,后又顺水推舟想要将郑路平拖下水,却又在露出破绽,即将面临制裁时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将一切蒙上一层美好的所谓“惩恶”的面纱,自欺欺人。 他真的“善”过,也在后来享受因“善”而带来的夸奖与吹捧,他确实为娄析着想,可这一切都因最后的自大c武断与隐藏在深处的自私而分崩离析。 那么,凛暮所写之“天”,又是为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窥极殿。 乃曾经战天国历代国师居所,哪怕这些年来荒废c萧条,其宏伟壮观依然不下任何一座宫殿,可见这战天国曾经是有多么信奉国师。 带沈默来的人到殿前就离开了,只余一队侍卫守在殿前,严禁任何人的进出。 抬头望去,这帝宫里,除了帝君寝宫光烬殿殿前一百零八台阶最高,其二便是这窥极宫前的九十九台阶。 顺着九十九台阶而上,窥极宫一层为室中庭,四周轻纱飘摇,中有一寒潭,寒潭边曲水流觞c琴瑟笙箫摆放,想来这儿曾经的国师过的是多么惬意的神仙日子。 窥极宫二层便是国师居所,内有书房,藏书颇丰,记载了历代皇室的星象八卦变动。 但这卧室,就空荡许多,除了基本的床铺外,再无其他。 而窥极宫三层,便是观星台。 观星台半遮半开,别有洞天,其中绿意茵茵,竟是个阁中园林,园林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怪石c流水潺潺c绿树成荫。 行至三楼,沈默只觉豁然开朗,深吸一口气,满是绿意清新。 但随之而来的,是腹中饥饿。 帝君罚他禁食三天,三天,怕不是要饿去半条命来。 沈默蹲下,看着眼前巧夺天工的假山溪水,里面还养着缤纷的锦鲤,沈默伸手,尝试着去抓。 但那鱼儿十分机灵,沈默刚伸手靠近,便纷纷散了开来,一缩手,那鱼儿又得意的聚了回来,探头吐泡,似在嘲笑。 “锦鲤虽能吃,但腥气过重,不甚美味,你还是不要动它们的好。” 动作一顿,迅速回头,身后不过几尺距离外,正姿态随意的站着一笑面男人,如墨长发随意披散,只在身后松散收拢,他手拎一个精巧的食盒,冲着沈默笑意盈盈。 沈默凝神,“凛暮?你怎么进来的?” “这天下间,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十分平淡的一句话,却甚显张狂。 凛暮拎着食盒来到一边石桌坐下,对着沈默招手,那动作跟召唤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沈默不动,凛暮也不再招呼他,只自顾自打开食盒,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微风将那香味送了过来,沈默腹中嗡鸣更甚。 他脚步稍作迟疑,便大步迈了过去,走到凛暮旁边坐下,拿起食盒中的另一双玉筷便要吃。 只是筷子刚要夹到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便被另一双玉筷中途拦住。 沈默换了个方向,依旧被拦住。 “干什么?” “刚才我让你吃,现在,不让你吃了。” 静默片刻,沈默当真放下筷子,不动了。 凛暮大笑,“这会儿你倒是听话了。” 随即夹了一筷子竹笋,在沈默面前晃动,看着沈默的头随着竹笋轻微的摆动,想来那黑布下的双眼也是渴望的随之移动。 “来,叫暮哥哥,叫了,就给你吃。” “暮哥哥。”沈默立刻脆生生的叫了,当真是一点羞耻也无。 凛暮轻笑,筷子递到沈默嘴边,沈默张大嘴,毫不客气的吞下。 “好吃吗?” 沈默点头。 凛暮便又夹了一块油汪汪的肉块,递到沈默面前。 “再叫。” “暮哥哥。” “再叫。” “暮哥哥。” 这一顿饭,便在沈默一声一声的“暮哥哥”中,吃了个七七八八。 待沈默吃饱,便是凛暮再如何逗弄,沈默都不再叫他“暮哥哥”了。 凛暮无趣的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似真非真的抱怨道:“你个小东西,倒是无情。” 话落,凛暮又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壶酒来,也不用酒杯,仰头便倒入口中,喝的甚是肆意潇洒。随后便一扬手,酒壶被稳当的抛到沈默手中。 “想喝就喝吧。” 沈默摸了摸酒壶光滑冰凉的壶身,仰头学着凛暮的样子,喝了一口,却不得要领,呛咳起来,洒出的酒水将前襟领口都沾湿了。 凛暮瞧见,便毫无形象的朗声大笑。 虽这一口多半呛了出去,但也尝到了这酒水不同于寻常的甘甜,沈默缓了口气,又贪嘴的喝了起来,咕咚咕咚,半响竟是将一壶酒喝了个干净。 见沈默喝光一壶酒后,仍旧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凛暮倒是诧异起来。 这醉生酒虽味甘而润,但劲头却是十足,酒量不好的,一杯便头晕眼花,酒量好的,一壶也要晕头转向倒地不起了,看不出来,这沈默小小年纪,酒量倒是极好。 “好喝吗?” “好喝。” “还要吗?” “要!” “没有了哦?” “暮哥哥” 随着一问一答,凛暮眸中笑意加深,他还道这小算子酒量好,原来是早就醉了,只不过这世人醉态千千万万,沈默醉酒后,倒是有趣得紧。 唇边笑意连连,顾盼生辉间,凛暮已起了逗弄的心思。 “小东西,我请你吃饭喝酒,你可有回礼予我?” 说着,便摊开手掌放在沈默面前,似在催促他赶紧给点什么好东西来。 沈默垂头,盯着眼前分外好看的手掌指间,身体缓慢的前倾,慢慢,慢慢的将下巴放在了凛暮的手心上。 这下凛暮一愣,掌心触之温热细腻,正是少年应有的软嫩皮肤,他看着将下巴放在自己手心的沈默,笑容渐渐隐去,伸手便捏起了沈默的下巴脸颊,那力道不小,直捏的沈默脸颊变形,嘴巴撅起。 “这便是你予我的回礼吗?你倒是大方的很。” 随即松手任由沈默趴卧在石桌上,手掌探向沈默腰间,轻轻抽出那只质地奇异的豪素来。 托起豪素至眼前,细细打量。 这笔较平常的笔都要大上一圈,笔身圆润温凉,质地厚重,形似玉却并不通透。 片刻,凛暮又将笔送回沈默腰间,起身打算离开。 蓦地,身形微顿,片刻,抬手一扬,玄色外袍便飞扬摊开,慢慢盖在了沈默身上。 三月天的阳光虽然明媚,可气温却并不多温暖。 沈默便在这窥极殿三楼,裹着夹带着陌生体温的玄袍,睡的昏天黑地。 再醒来,已是天黑。 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臂膀,沈默抬头,肩头滑落什么,下意识的抬手抓住,是凛暮的外袍。 此时应是深夜,石桌上还残留着吃剩的残羹冷饭,四周漆黑一片,这窥极殿,居然连点灯的下人也没有。 微风拂过,一阵冷意,沈默又散开那玄色外袍裹上,才稍稍感觉好点,三月里,夜里十分寒凉。 行至占星台边,沈默随手摘下眼前黑布,小心翼翼的摸黑走到边缘,抬头望着这满天星辰。 大约这异古时代,没有现代科技,没有环境污染,天空分外干净透彻,月皎如日,繁星璀璨。 卜卦方式繁多,沈默常用的便是一字占法,占字使用广泛,却不是唯一,而占星,也是占法之一,二者并不能争得谁强谁弱,只是各有优势。 再厉害的卦师也无法测算自身,哪怕沈默身负奇异的算卦系统,也不能。 如今他深陷帝宫,如何继续他的算卦营生?又如何续命? 细细思索,沈默便将目标定在了凛暮身上。 凛暮这个人,身份成谜,但本事一定不小,单只见他可随意出入这帝宫窥极殿,就可猜测一二,莫不是他本人就是这帝宫之人?而他与帝君战又有何关系? 两人同一卦辞,同样的难以窥伺卦象,莫不是兄弟? 可又听闻战天国帝君战,登基之时便屠尽了所有皇室兄弟亲缘,又何来兄弟之说? 若当真是同一个人,那缺失的一条左腿又该作何解释? 沈默看着这漫天星辰,一双一直被黑布遮盖的黑眸里恍如有繁星闪烁,明明灭灭,没人求卦问卜,他便什么也做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诺大的窥极殿除了沈默便再无一人,只定期有几名宫女前来打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帝宫连宫女也随了他们的帝君,一个个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白日里沈默便在窥极殿二楼书房消磨时间,或去三楼逗弄池内锦鲤,逗着逗着就忍不住想要抓一条上来吃吃看,却一直没有成功过。 一直到夜里,沈默毫无形象的仰面躺在草地上,这窥极殿三层的园林布置十分精美,就连这草地也是茵茵茂盛,丝毫不见人为之感,只是夜晚没有灯火,整个窥极殿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距离上一次填饱肚子已经是昨日下午,沈默早已饥饿不堪,却也毫无办法。 此时他随手摘了那蒙眼黑布扔在一边,虽四周漆黑,却显得夜空更加璀璨,望着繁星满天,他推演测算,试图推算出他几时能离开这窥极殿,想当然是没有结果,再厉害的卜算子也算不得自身,不过沈默却发现,这却是一个观星的好方法。要是这开山立派一手创办了推演之术的老祖宗知道沈默用这卜算之术看星星,怕不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随着推演,沈默眼中如有星辰闪烁,在黑暗里,比那天上明星还要来的夺目,这便是沈默眼蒙黑布的原因。 “你这眼睛,比晚上的小猫儿眼睛还要亮。” 黑暗中一声轻笑,沈默一惊,立刻翻身而起,停了推演,眸中星光也暗淡下去,最后便是一双漆黑明净的双目。 凛暮视力极佳,黑暗中借着月光见他利落的爬起躬身半蹲在那里,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猫,笑言:“你不必惊慌,跟我来,饿坏了吧?” 行至石桌上,看到上面昨日剩下的吃食,此时那些剩菜上已经结了油脂,看起来有些恶心,凛暮脚步一顿,叹气一声,似是有些恼怒,随后一拂袖,便将那些东西都远远的扫到地上,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他便把手里新拎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摆在桌上,光晕慢慢漾开,照亮了石桌周围。 他冲着沈默招手,“来。” 沈默脚步踌躇,还是走了过去坐在一旁。 “这悦竹楼的手艺,可不是那么容易尝到的,今天你可有口福了。”说着便递给沈默一双玉筷。 “吃吧,今天不逗你了。” 接过玉筷,沈默抬头看向凛暮,直勾勾的盯着,直看的凛暮唇边笑意越来越深。 “好看吗?” 沈默诚实的点头,凛暮的确好看,甚至好看的过分了。 他问:“你是谁?” 凛暮自顾自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可没有酒,不过这茶也是来自悦竹楼,清香的很。” 见凛暮并不作答,沈默又问:“你很厉害吗?” 似是想不到沈默会这样问,凛暮放下茶杯,看向沈默:“算是吧。” “我想算卦。” “吃完再说,你不饿吗?” 无法,沈默只得垂头吃了起来,只需一口,他便真真切切的对那悦竹楼佩服起来,这几道看似平常的小菜,滋味无穷,竟是比沈默在现代吃到的任何所谓美食都要来的奇妙美味。 大约是饿得狠了,沈默吃的很快,而凛暮不过是偶尔吃几口,大部分时间是在看着沈默吃。 见沈默放下筷子,凛暮把茶杯递给他,见他咕咚咕咚喝完,又递上一块手帕给他擦嘴。 沈默接过手帕动作顿了顿,然后使劲擦了擦嘴,看向凛暮,认认真真的盯着他,不说话。 凛暮叹气,“为何要算卦?” 沈默直言不讳:“我想活命。” “算卦才能活命?” 沈默点头。 “你在求我吗?” 继续点头。 “求人,总要拿出什么来交换,你有什么?” 沈默不点头了,而是迟疑的看着凛暮。 “你吃饭都要靠我,那么,拿什么来求我?我可不会凭白帮了别人。” 沈默抿唇,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的确,他什么都没有,就是生命都有限,又拿什么来换取凛暮的帮助,此时沈默再向凛暮看去,他仍旧是笑着的,和平时的笑容没什么不同,但沈默明白,一个人的笑容并不能代表什么。 “算我欠你一次。” 一杯茶尽,凛暮拂袖为自己又斟一杯,轻抿。 “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能够帮到我的,算卦?除了那一句莫名的卦辞,你算不出其他,不是吗?” 见沈默只看着他不再言语,冷着的一张小脸在氤氲暗光下显得无助。 凛暮放下茶杯,“就这一次,你记着,你欠我一次。” 沈默郑重点头,随后开始咕咚咕咚的猛灌茶水,那凶狠的架势看的凛暮一愣。 随后咣一声,沈默趴在桌上,沉睡不醒,手中茶杯翻倒,茶水滚了一桌。 凛暮轻轻翻过茶杯,拿手帕压了压桌上茶水以免浸湿沈默衣袖。 “当真是,我给你什么,你都敢吃” 这一夜,沈默又在石桌上趴睡了一夜。 这一夜,凛暮站在观星台望了一夜星空。 午夜,三更鼓响。 星空蓦地一变,亘古永恒的北斗七星斗转星移,渐渐形成了一条直线,七宫相连,异象横生,比起那天狗食日,七星连珠的异景不遑多让。 七星诡变,天下大乱。 只是这一幕,熟睡的沈默见不到了。 而不小心看到的其他人,却也不敢多嘴。 翌日一早,沈默在嘈杂声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把黑布蒙在眼睛上。 此时窥极殿内到处是人,宫女侍卫,来来往往,扫尘除垢,在窥极殿外挂满了灯火,更是在殿内布置了无数夜明珠。 一黑衣侍卫走到沈默面前,抬手在石桌上敲了敲。 沈默抬头,是个熟人,“闻璞?” 此时闻璞穿了一身利落精良的侍卫服饰,一身煞气不再遮掩,纵使他眉目多秀气,也让人第一眼只能注意到他这一身煞气。 “过了今日,你便可自由进出窥极殿,也可自由进出帝宫,这帝宫里,有这样待遇的人可不多。” “当真?” 闻璞冷嗤:“有千机殿殿主御前帮你说话,自是当真,新任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 “帝君今早昭告天下,命已故国师关门弟子沈默为新任战天国国师,重开窥极殿,祈福天下,册封礼,定在七日之后。” 沈默恍然,“凛暮是千机殿殿主?” 闻璞冷眼看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但沈默已经明白,凛暮就是那所谓的千机殿殿主。 战天国朝堂结构不同于其他国家,其设三殿四堂十二阁,三殿为博殿c铠殿c千机殿,博殿掌文,铠殿掌武,千机殿却诡异莫测,传闻其掌天下千机,什么都不管,却又什么都管,直属于当今帝君。 除千机殿外,另二殿掌管四堂,又四堂分管十二阁,十二阁分管战天国各省市县地方官吏。 看来,帝君战和凛暮当真是两个人。 这千机殿殿主一开口,禁食也不用了,禁足也不用了,中午更有宫女鱼贯而入,为沈默布下丰盛菜肴,甚至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侍童跟随在沈默身后,美其名曰贴身小厮。 沈默看着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侍童,这小侍童一张小圆脸十分可爱,却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冷冰冰的,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可爱,殊不知他自己也不过比这小童大个三四岁而已。不只是这个小侍童,就是沈默在帝宫见到的任何人都是这样,冷着脸垂着眼,一个个一点烟火气也没有。 以前沈默不觉得没有表情有什么不好,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待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没有表情的环境中,心情当真是有点诡异了。 “你叫什么?” 见沈默停下不走了,小侍童也立刻停下,时刻保持在沈默身后三步的距离,毕恭毕敬的等候差遣。 “回国师大人,小的赵宝。” 对国师大人这样的称呼,沈默是如何也习惯不得,看着这赵宝,他不说话,便一直躬身垂头等候吩咐的样子,沈默泄了气,转身不再理他,准备出宫。 刚迈出窥极殿的殿门,准备顺着台阶而下,就见前方几名宫人疾步而来,行至沈默面前气喘吁吁,不待喘匀了气,便道:“启禀国师大人,帝君有请。” “怎么了?” 为首宫人一弯腰,偷偷打量眼前的小国师,语含肃穆:“正罡阁景大人遇刺而亡,帝君召国师大人前去卜算行凶者方位详情,帝君言战天国比起养一个只会祈福求安的国师,还不如养一个有点用处的国师。” 沈默像看不见这宫人偷偷打量一般,侧身先行走了下去。 “带路。” “是。” 那宫人立刻又走到沈默面前鞠礼带路。 窥极殿九十九级台阶,每一阶都刻有一个八卦图,每一卦皆不相同。 每每走过这九十九级台阶,便是走过世间万象,万象均在掌控之中,这九十九级台阶意在如此。 一路上,沈默问清了何为正罡阁。 正罡,便是战天国的太医院,阁中具为医者,而正罡阁有两位副阁主,如今出事的一位,名为景伯中,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其年岁资历就是比正罡阁的阁主还要久远,经历了几朝变换,是战天国朝堂为数不多的几位老者之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宫人领着沈默一路来到了正罡阁,十分体贴的给沈默解释。 “君上说了,国师大人不到,不可动景大人的尸首。” “” 到了正罡阁,外围一层黑衣侍卫,里面一群太医远远的聚在一边,表情各异,帝君并不在此,而蹲在尸首边的人沈默并不诧异。 那人一直在观察尸体,时不时打个哈欠,在看到沈默时立刻兴奋的走了过来,“呦!小瞎子!你来的好慢啊!” 此人正是执法堂堂主宿源欢,沈默轻轻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便去看尸体。 景伯中作为正罡阁的副阁主,自然独享一间药房,不大的药房堆满各种药材,室内弥漫着药香,角落各有几个扎的十分逼真的草人,上面扎满银针。 而景伯中的尸体趴在桌案上,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额头磕在桌面上,就像个累极沉睡的人。 宿源欢饶有兴味的绕着沈默转了两圈,问道:“帝君让你来用算卦找凶手?当真是我们战天国伟大的帝君呀,这都想得到?” 话语里不伐打趣之意,更像个看热闹的。 沈默蹲在尸体一旁,想了想,抓起了尸体的手,探起掌纹来。 卜卦问事,求的是活人之路,自是有生气之人才能卜算,沈默不清楚死人卜不卜得了卦,但死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自然也只有这摸掌一条路可行,这也勉强算是有人求卦了吧,有没有用,能不能增寿续命,也只看系统怎么判定了。 宿源欢十分好奇的凑到沈默一旁,看着他对着景伯中的手掌细细摸索,咧嘴一笑:“你摸的倒是情真意切啊!” 沈默松手,斜斜的瞪了一眼宿源欢,不过隔着黑布,宿源欢压根看不到。 “怎样,可知道凶手是谁了?” 沈默摇头,“不知。” “那可知凶手方位?” 沈默依旧摇头,“不知。” 宿源欢扬眉,那神情大有要你何用之意。 “那你到底卜得什么卦?” 沈默起身,看着景伯中体表并无任何伤痕的尸体,不答反问道:“他是如何死的?” 宿源欢一点景伯中背心,“你看。” 沈默凑近,看着宿源欢从景伯中背心慢慢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就一根针?” “就一根针。” 两人对视一眼,宿源欢回头,看着那群太医道:“来个医术好的。” 人群骚动,随后走出一青年男子。 那人缓步来到二人身旁微躬一礼,垂眸站定,五官不算出众,却也顺眼,面上没有过分的表情,可就是能让人从他低垂的双眸中感受到那种深沉似水的悲伤,悲伤而内敛,是个稳重大体的人。 “小医乃景大人之徒,曹鹤鸣。” 宿源欢一点头,指着景伯中的尸体道:“你去看看他背心伤口。” 待曹鹤鸣观察一二,宿源欢又问:“可是一针毙命?” “这一针正入胸口大穴,当是一针毙命。” “普通人可能准确的扎入这大穴?” 曹鹤鸣摇头,“不可,但凡偏差一毫,也不至于毙命。” “那么便是了,这行凶者,当是对医术擅长或是精通之人。” 此话一落,正罡阁内人心惶惶,对医术精通之人,这正罡阁上上下下不具是这种人吗?这说明什么?凶手就在这正罡阁中? “并且” 宿源欢拉长嗓音,“这室内没有打斗痕迹,景伯中身上也毫无挣扎迹象,应当是熟人为之,我问你,景伯中脾性如何?可有什么仇人?或者说,他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曹鹤鸣思索片刻,摇头:“师傅虽性子刻板了些,却并无什么仇人,平时待人也宽厚。” “如此吗走,跟我去趟景府。” 说着便拉着沈默离开,景伯中尸体自有执法堂其他人善后。 待二人出了帝宫,沈默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深吸一口气,不过几天,却仿佛过了好久。 “现在没人了,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卜了什么卦了吧?” 沈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当时不说只是觉得得到的卦象并没有找到一丝线索,却并非因为人多,没想到宿源欢倒是误会了。 “是未济卦。” “何为未济?” “未济:亨,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也。意为小狐狸过河,沾湿了尾巴,还是没有走出河中。”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淹死了?” 沈默摇头,并不是那么简单。 狐为火,火在水上,便是未济。 小狐狸过河,尾巴都沾湿了,说明河深,再行一步便有危险,可小狐狸却不自知。 此卦卦象的确不好,却有一个“亨”字,说明未济其实是一个转折,一个开始,一次困境,渡过了便是亨通。 可景伯中身死,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并且没有解决还丧命于此。 一路走过街市,看到街尾沈默的那一张破桌案还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道:“九重的治安当真良好,竟是无一偷盗吗?” 宿源欢诧异,“怎么可能?天下盗贼,数之不尽,九重当然也有,不过少数而已,街市附近就有个惯犯的偷儿,不过那偷儿不过偷些吃食小财罢了,也不算令人厌恶。” “九重不是刑法严格?” 宿源欢边走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他就偷个馒头包子,就是再严苛的刑法还能弄死他不成,不过打几个大板关几天就放出去了,不过刑法堂的板子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那偷儿却是个屁股硬的。这几天没看到他,想来是又挨了板子躲起来养伤了吧。” 沈默见着宿源欢困顿懒散的模样,问道:“你每日都不睡觉的吗?” 宿源欢毫无形象的揉了揉眼睛,“睡啊,一日就是睡他八个时辰,我也是困。” 沈默不语,只当宿源欢怪人一个。 来到景府,只见大门微开,里面混乱一片,想来是突然得到景伯中身故的消息,都还没有缓和过来,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片哀戚的氛围下。 府内管家见二人推门进来,立刻迎了上来,弯腰行礼:“宿大人,您来了。” 宿源欢一点头,“你去忙,我自己到处看看。” 管家一点头,知道宿源欢是来查案,便真的走开不再管二人。 景府一片郁郁葱葱,绿化极好,却也十分朴素,作为正罡阁的副阁主之一,这景伯中过得当真是朴素了。 景家人丁稀少,家中除了一干女眷之外,就只有一男丁,便是景伯中的孙子,景兴宁。 景兴宁年已及冠,却并未婚娶,听说是身患心疾,体弱多病,便一直不曾婚娶养在家中,而景兴宁的父亲,景伯中的儿子便是死于心疾。 心疾,想来就是现代的心脏病吧。 景兴宁听闻宿源欢到来,片刻便前来接待。 远远便看到一个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的年轻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沈默见他走几步便要停一停,当真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行至面前,景兴宁微微喘气,额角已经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宿大人” 宿源欢一手制止打算行礼的景兴宁,问道:“你便是景兴宁?” “是,晚辈景兴宁,景伯中乃晚辈祖父。”说着眼中戚戚然,面容越显憔悴。 “你祖父近几日可有异样?” “异样?”景兴宁摇了摇头,“祖父近来并无什么异样,仍旧每日醉心钻研医术,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只想不到,竟飞来横祸” 宿源欢上下打量景兴宁片刻,问道:“你自小便有心疾?” 景兴宁闻言苦笑,“这心疾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兴宁自小便与其他孩童不同,不可跑跳,不可过多动作,随着年龄的增长,到如今,就是寻常的走走路,都已是艰辛。” “景伯中治不好你?” 景兴宁沉默,半响摇头,再摇头:“祖父一直很自责,父亲便是丧命于心疾,可却毫无办法,而兴宁出生,便有心疾,那时各方医者便断言兴宁活不过及冠,所以祖父才那么废寝忘食的醉于钻研医术,不过是为了治好兴宁罢了,兴宁看在眼里,也曾多次劝祖父不要那么劳累” “你如今已是及冠?” 景兴宁点头,凄惨的笑了:“兴宁怕是命不久矣。” “你祖母呢?” “祖母,祖母在听闻祖父噩耗之时便已昏厥过去,母亲在照顾她老人家。” 宿源欢不再问,只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到处看看。” 景兴宁点头,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离开,走了几步又突然说道:“宿大人!兴宁突然想起,祖父前几日回来时,曾十分兴奋的跟兴宁说,兴宁的病已经有了治愈的办法,只说再等几日就要为兴宁医治” 话落,景兴宁离开,宿源欢带着沈默在景府四处查看。 “能够治愈心疾的方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沈默想着景兴宁那虚弱的模样,道:“景兴宁活不长了。” 宿源欢点头,“可惜了景伯中已死,不然,也许真的能治愈心疾也说不定。我们去景伯中的书房看看。” 景伯中的书房十分杂乱,到处是散乱的医书和扎满银针的稻草人,沈默捡起一本医书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别。 在景府转了转,二人便打算离开了,刚到门口,便见一小少年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不知该不该进来。 宿源欢立刻出口,“喂,前面那个,干什么呢?” 那小少年被宿源欢吓了一跳,在看清来人后,立刻连着鞠了几躬,“宿大人!小的是刀铺的伙计,景大人生前曾在我们那里定制了一套精巧的刀具,如今,如今听闻景大人已经不在了,可是掌柜的还是命我来把做好的刀具送过来。” “刀具?拿来给我看看。” “是,宿大人。” 那小伙计立刻把手里捧着的盒子递给宿源欢,宿源欢接过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从大到小依次排列的一排精巧的刀具,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小,最小的更是只有小指粗细,各个薄如蝉翼,精巧非常。 “景伯中让你们做这种刀具做什么?” 小伙计摇头:“小的也不知,景大人都是直接和掌柜的交谈,小的只负责来送货。” 宿源欢将盒子盖上还给小伙子,“行了,我知道了,你自己进去找景府管家吧,如今景府混乱,在这里不知等到何时,你进去也没人会怪罪你。” 小伙计立刻欣喜的点头,行了礼便进了景府。 沈默看着宿源欢,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道:“去刀铺?” 宿源欢抬步先走:“走,去刀铺。” 到了刀铺,见了掌柜,却并没有问出景伯中定制这刀具的目的。 掌柜只说,景伯中很看重这刀具,之前已经做了几套,景伯中都不满意,嫌不够窄c不够纤薄c不够快,等他们好不容易打造好了这最纤薄c窄细而锋利的刀具后,却没想到景伯中突然离世。 只道是造化弄人。 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得到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消息。 天色已晚,宿源欢送沈默到了帝宫,便自己回了执法堂,执法堂并不在帝宫之中。 沈默便独自回了窥极殿。 不同于之前夜晚窥极殿的黑暗,此时窥极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九十九级台阶皆为白玉所砌,此时映着晃晃灯火,裹上了一层白光,奢靡异常。顺着台阶而上,窥极殿一楼轻纱飘摇,十分寂静,四周并无宫人守候,透过飘荡的轻纱,窥见里面一玄袍身影立于其中,姿态挺立,却手扶一墨色金纹手杖。 沈默抬手撩开轻纱,看向殿内。 窥极殿一层曲水流觞环绕一池寒潭,那寒潭不知深入地下几尺,窥不见底,此时那玄袍之人便立于寒潭边上,垂眸看着那深深潭水。 “帝君。” 沈默开口,眼前之人就是这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战。 那人对于沈默的话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看着眼前寒潭,一动也不动,眸光里映着一池寂静的潭水,竟如同那潭水一般,幽深而不见底。 沈默皱眉,上前一步,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男人虽断了一条腿,拄着手杖站立的姿势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笔挺,只单单站在那里,便有森寒之意荡漾开来,整个人高不可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沈默即将行至寒潭边时,男人终于开口了。 “滚。” 只冷冰冰一字,却叫沈默双腿钉在原处,他有种被寒意刺伤的错觉,总觉得他若真的再上前一步,便会命丧当场。 另一边突然传来小小的召唤,沈默侧头看去,只见那名唤赵宝的小侍童正躲在楼梯扶手边遮遮掩掩的招呼他。 沈默一顿,便转身走向了楼梯,一靠近便被赵宝拉着上了二楼。 而那伫立在谭边的男人仍旧一动不动,似乎对这边毫无所觉。 “你” 沈默刚一开口,就被赵宝制止,他“嘘”了一声,一直带着沈默来到一间房里关好门,才悄悄的呼出一口气,恢复了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转过头来严肃的盯着沈默。 “国师大人,你今日还是不要打扰君上,触了霉头的好。“ “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今日是三月二十九。” “三月二十九?有何特别?” 赵宝此时四处看了看,明明已经关好门窗,他却十分谨慎的轻声说道:“每年的三月二十九,君上都会独自在窥极殿一楼呆一晚上,就站在那寒潭边上,以前有胆子大的不小心惊扰到了君上,当场便被君上一掌就拍出好远,五脏六腑都碎了,愣是没活过半个时辰。” 沈默皱了皱眉:“为何是三月二十九?” 赵宝垂头,诚惶诚恐的模样,“这小的就不知了,君上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妄议。” 随即,赵宝便退了出去。 沈默也推门出去,想了想,上了三楼。 有了灯火的点缀,夜晚的窥极殿三楼恍如仙境般朦朦胧胧,虽已经和宿源欢在外面吃了晚饭,可沈默仍旧不自觉的看了看亭中石桌,空空荡荡。 他寻了处灯光昏暗的假山旁,靠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上星空。 晴空如洗,就是夜晚也干净澄澈,北斗七星相互交错各在其位,霎是显眼夺目。 脑海中一阵熟悉的震荡,浮现一行大字。 “未济,请解卦。” 原来,这给死人卜卦,也算有人求卦。 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则为明辨事物,做好选择。 卜卦问事,看似简单,不过几字十几字的卦辞,却字字深藏玄机。 未济卦重在转折,选择好了,便是曳其轮,贞吉。守正道吉祥,能够居中而行正道。 选择差了,便是征凶,利涉大川。即小狐狸最终没有渡过河,大有凶险。 未济全名水火未济,坎为水,离为火。火在水上,难以济物,为未济。 未济象征事未成,但阳刚阴柔能相应,充满发展的可能性,便是选择转折的重要性。 重点便在选择,那么,景伯中是遇到了什么需要做选择的问题,他又是做了什么样的选择,才招来这杀身之祸? 这一晚,沈默又不小心睡在了外面,只是这一晚身上没有了另一个人的外袍,第二日沈默醒来,便接二连三的打了几个喷嚏,头脑有点昏沉,应是感染了风寒。 他醒的早,下了一楼,寒潭边早已不见帝君身影,也不知他何时离开。 出了窥极殿,下了台阶出了帝宫,沈默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直奔执法堂而去。 宿源欢本人就住在执法堂,沈默拿着包子穿过执法堂外室大堂,直奔内里而去,想来是宿源欢交代过,并没有人阻拦沈默。 沈默一路找到了宿源欢的卧室,敲了敲门,没人应,他稍作思索,便轻轻推门进去。 宿源欢的卧室十分简朴,除了必备的物品再无其他。 而宿源欢正盖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睡的正熟,对沈默的到来毫无所觉。 沈默走过去推了推宿源欢,见他没反应,便自顾自的坐在桌边拿出包子慢吞吞的吃了起来,直到两个大包子啃完,喝完了一杯凉茶,宿源欢也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沈默坐在那里又等了等,直等到日上三竿,放在桌上给宿源欢留的包子早已冰凉,沈默才起身,来到床边,又推了推宿源欢,他还是没反应。 “宿源欢?” 沈默叫了几声,宿源欢依旧没反应。 不对,盖在宿源欢身上的被子没有一丝起伏。 沈默一惊,立刻伸手去探宿源欢的鼻息。 没有一丝呼吸,死了? 他猛地伸手掀开宿源欢的被子,探手摸了上去,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身体冰凉,但四肢柔软并未僵硬,扔下手中的被子,沈默立刻转身想去叫人,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住了。 接连几番惊吓,就是沈默也心头惶惶,他回头,就见宿源欢抓着他的手臂,懒洋洋的爬起来揉着眼睛,皱眉嘟囔:“没天理啊,觉都不让人好好睡了,我说小瞎子,你一大早上折腾什么呢?” 沈默死死盯着宿源欢,嘴唇紧抿一语不发。 “我说小瞎子,你别这么瞪着我啊,隔着黑布我都知道你那死盯着的眼神,一大早这么吓人做什么?” 说着放开沈默的手臂,坐在床上伸懒腰。 沈默看着眼前行动自如c胸膛起伏平稳,脸庞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红晕的宿源欢,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宿源欢下了床,看到桌子上的包子,也不洗漱,直接拿起来便吃,边吃边说:“还不错啊,小瞎子,知道给我带吃的了?不过你这么早找过来干什么?” 沈默终于镇定下来,看了眼窗外的艳阳高照,问道:“还早吗?” 宿源欢三两口解决了冰凉的包子,打开房门,抬手遮在眼睛上,道:“呦,才午时啊,这么早呢。” 在沈默的无限沉默中,宿源欢大笑起来,“行了,不逗你了,去前面等着吧,我收拾收拾就过去,没想到你个新上任的小国师,查案这么积极啊!” 在沈默走后,宿源欢沉下脸来,停了运功催促,脸上的红润迅速褪了下去,只余死人般的冰凉苍白。 他喃喃自语:“大意了,大意了啊。” 沈默一路走到前厅,又走出大堂,站在执法堂门口,看着往来路人思索。 刚刚宿源欢的确是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可下一刻他又像个正常人一般面色红润c谈笑自如,是他的错觉吗? 难道是因为感染了风寒脑子不太好使了? 不,不可能,当时宿源欢给他的感觉,的确与一个死人无异。 这九重,当真是能人异士遍地,片刻也大意不得。 片刻后,宿源欢已经换好一身黑衣出来,抬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喏,是你的吧?掉在我床上了。” 沈默回头,看到他手上的东西,瞳孔一缩,是那日那个烂脸断腿没有舌头的人临死前扔给他的雕花玉佩。 沈默伸手接过,宿源欢垂头看了看他,突然道:“这不是战天国的东西吧?” “这玉透光浅黄嫩绿,隐有蛇纹,应当是蓝田玉,上面绘的也不是战天国有的花,想来是出自昆国,昆国盛产蓝田玉,而上面的花也是昆国特有的木棉。这玉质乃上上之等,也非普通富商百姓能有,定是昆国达官贵人所有,而木棉,乃昆国皇室最爱,这玉,不会来自昆国皇室之人手中吧?那么,我尊敬的国师大人,你又是如何得到出自昆国皇室的玉佩呢?” 宿源欢话落,玩味的看着沈默,眸中深深浅浅,猜测多多。 沈默听他说完,只是伸手将玉塞回腰间,随意说道:“我捡的。” 宿源欢一愣,随即大笑,边笑边拍沈默的肩膀:“捡的?有趣,太有趣了!捡的好,捡的妙啊!哈哈哈哈” 沈默被拍的肩膀震颤,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往前走。 宿源欢好不容易不笑了,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国师,我们去哪里查案啊?” “去景府,我要再看一看景伯中的书房。” 宿源欢欢快的答应:“得嘞,听您的!走着!” 二人悄悄来到景府景伯中书房,室内一切与昨日无差,宿源欢倚着门框,看着沈默居然弯腰开始一本本的翻看起地上桌上的医书来。 “你要找什么?” 沈默翻着手里的医书,这医书上多是细豪所写的感想和注释,可见景伯中当真是个痴迷钻研的医者。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半响才说道:“找一个选择,一个理由。” “选择?理由?” 宿源欢疑问,似懂非懂,但也还是蹲下来跟沈默一起翻看起来。 景伯中藏书众多,又摆放的十分杂乱,并不好翻找,两人翻翻看看,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过。 宿源欢扔下手中一本书,大喊一声:“啊!无趣!太无趣了!” 说着咣当一声把自己砸在了桌案后的椅子上,翘腿放在桌子上,晃来晃去。 “小瞎子,你饿不饿?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吃饭了。” 沈默不理他,自顾自的翻书。 宿源欢就那么翘着脚,晃着腿,开始哼起了小曲。 突然,他停下了哼曲,收回腿,伸手向桌案下方摸去。 “咦?这里怎么夹着本书?” 只见他从桌案下两块木板的夹层中抽出了一本书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这是” 宿源欢将书翻开来看了看,“神医传?” 这本书已破破烂烂,名字也夸张的很,边角印制简陋,看起来就像是本专给人解闷偷闲用的民间志怪小说。 沈默从地上站起来,上前接过这本书翻看。 这《神医传》里讲的是一位仙人下凡普度众生的故事,据传这位仙人有一手好医术,活死人肉白骨样样不在话下,甚至可以开膛破腹直逼病灶,对人的五脏六腑c筋络骨骼c内里构造十分了解。 沈默快速翻阅,翻到其中一页,停了下来,这一页讲的是这位仙人遇到一个身患心疾的小儿,并为其开胸改心,最终治愈心疾的故事,其描述十分夸张,但旁边却滴了几滴墨汁在上面,应当是看书人悬笔停留多时,不小心滴落在上面的。 这个时代没有外科手术一说,但作为现代人的沈默却知道,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如今条件落后,实施起来,难于登天。 联想到那盒巧夺天工的刀具,和景兴宁所说的,景伯中曾说过已经有了治愈他心疾的办法,很难不猜测到景伯中其实是想要为景兴宁开胸做手术,而那盒刀具,便是景伯中钻研出的一套手术刀。 宿源欢头脑转的很快,看完后立刻惊异道:“这景伯中难道是想为景兴宁开胸?他真的掌握了这种神乎其胡的医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这就是他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沈默摇摇头,并不确定。 为景兴宁开胸治病便是景伯中的选择,那么这个选择又是如何导致他死亡的?单单只是招人嫉妒? 一切联系到这里又断了。 宿源欢见沈默陷入沉思,先待不住了,站起身抻懒腰,“小瞎子,今天就到这里,我该回去吃饭睡觉了,你也赶快回窥极殿吧。” 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沈默皱眉,还想拉着宿源欢继续查,追出门一看,已经没了宿源欢的身影,说到底不愧是执法堂堂主,一手轻功神出鬼没。 一路走一路沉思,等回了窥极殿也过了饭时,赵宝一见到沈默回来立刻迎接了上去,“大人,是否准备饭食?” 沈默抬头看了看窥极殿三层,摇了摇头。 挥退了赵宝,沈默顺着楼梯一路来到三层占星台。 天色渐沉,此时的占星台已经是灯火悠悠,沈默摘了眼前的黑布,借着昏黄灯火蹲在了池边,看那一池锦鲤。 他其实早已饥肠辘辘,之前忙于查案还不觉得,现下闲了下来,立刻觉得腹中饥饿难忍,但是 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石桌,沈默又低下头去,伸手在池水里波动。 那一池锦鲤在沈默的拨弄下纷纷避开,一会儿又聚了会来,来来回回,好不活泼。 “你还想吃了它们?” 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沈默眸光微闪,没有回头。 “为什么不让下人准备晚膳?” 这下沈默站了起来回头望去,一日不见,凛暮依旧丰神俊朗,一身玄袍身姿挺拔,只不过双手空空如也。 “还不饿。” 沈默嘴上这么说,目光却在凛暮双手流连,凛暮笑了,“怎么?吃我的还吃上瘾了?” 随后凛暮上前,单膝跪在了池边,伸手拨弄池水,也不再问沈默为何不让下人准备膳食。 “不过今日我可没带吃食来,你怕是要饿肚子了。” 凛暮的手很大,但骨节却不粗糙,手腕瘦削,手指长而有力,在水中来回拨弄逗趣鱼儿。 突然刚刚还和鱼儿嬉戏的手,迅速变换,出手迅捷,瞬间便抓了一条锦鲤在手中。 他起身冲着沈默晃了晃手中锦鲤,勾唇笑的坏心:“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这锦鲤吗?” 那锦鲤在凛暮手中挣扎翻腾,无论怎么拱动都无法逃出凛暮的手掌,片刻便不动了,像是接受了自己要被吃掉的命运。 沈默终于抬眼,虽一直面无表情,可凛暮却仿佛看穿了他一般,眼帘轻垂,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银光一闪便去了鱼头,把那锦鲤开膛破肚收拾了起来。 凛暮动作娴熟,虽一身锦衣,却没想到杀鱼这样利落,像是经常做过一般。 随意起了个小火堆,折了树枝将鱼穿上架在火边烤,沈默和凛暮一起席地而坐,盯着火堆发呆。 “你是千机殿殿主?” 沈默意外的先打破了平静,问道。 “是也不是。” “为何这么说?” “千机殿很多事都已交给了闻璞帮忙,我不再过问,平日里吃喝玩乐,岂不自在?” “闻璞属于千机殿?” 凛暮摇头,不再回答。而是拨弄火堆,把那鱼挑了出来,拿匕首戳刺了几下后递给沈默,“熟了,尝尝?” 沈默接过,沉默半响,轻声说道:“谢谢。”不知他是在谢这条鱼,还是在谢其他的什么。 凛暮一愣,随后笑了,低声说:“你会后悔感谢我的。” 沈默没有听清,抬头望向凛暮,凛暮一笑,指着鱼道:“快吃吧。” 点点头,沈默低头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皱了眉头。 这鱼虽然收拾的很干净,但是烤的时候什么调味料也没有放,此时一口下去,不只有很浓厚的腥味,还很苦涩。 凛暮见他皱眉,毫不意外,“怎么样?我说过不好吃吧?” 沈默轻轻点头,“你吃过?” 寻常人不会想要去吃观赏的锦鲤吧? 凛暮随意的后仰,躺在了草地上看着天上繁星,道:“吃过。” “小时候有个人经常去偷抓锦鲤来烤给我吃。” “为什么要吃锦鲤?” “当然是因为饿,没有东西吃。” “你贵为千机殿殿主” 凛暮笑了,笑声爽朗低沉,左腿翘在曲起的右腿上轻轻晃动,“小算子,我又不是一开始便是千机殿殿主。” 沈默沉默了,默默低头又忍着腥涩吃了几口鱼,半响轻声问道:“那个给你抓鱼的人是谁?” 凛暮不语,只看着满天星空,在天空的映衬下,人类总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过了许久,直到沈默一条鱼都吃完了,凛暮才轻声说:“算是我弟弟吧。” 沈默不再说话,也跟着凛暮一起躺下来看着星空,这里的夜空总是很干净,星辰满天,月皎如水,就这般沐浴着微风,看着夜空,好不自在。 随着时间的推进,沈默慢慢打起盹来,整个人昏昏欲睡,在他意识消沉间,隐约听见凛暮似乎说了什么,随后便沉沉跌进了梦乡。 “感染了风寒还是不要继续睡在外面的好。” 一声叹息,凛暮弯腰将沈默轻轻抱起,步伐稳健的向卧室走去。 到了卧室,将沈默放在床上,抽出他腰间豪素放于旁边桌上,给他盖好被子,凛暮绕着这简单的卧室打量起来。 这里已经很久不曾来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沈默做了个梦。 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漂浮在星空之中,万千星辰在身旁缓慢巡行,而他置身其中却毫无违和感,只觉得通体舒畅,不自觉的放松。 他环视四周,不远处七颗闪亮的明星互相交错,正是北斗七星。 “来不及了” 耳边蓦地响起一声女人的叹息,轻柔而又无奈。 沈默转身,万千星辰中只有他一人,并无其他。 而他所处的星空突然笼罩上了层层乌云,那乌云漆黑浓密,层层叠叠的将他四周遮了个密实,竟是连一颗星辰也窥见不得了。 “来不及了他在等你” 最后只隐约听清这一句,沈默便被一股大力狠狠的拽离了梦境。 醒来时,门外赵宝正在一声叠着一声的呼唤:“大人,大人您醒了吗?大人,礼阁的人来了。” 沈默揉着额头坐起来,额角隐隐作痛,他的风寒并未痊愈。 推开门让赵宝进来收拾,沈默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问道:“礼阁,是什么?” 赵宝站在一旁给沈默递上脸巾,毕恭毕敬道:“大人,五日后便是新任国师册封礼,礼阁的人专门来教您册封之礼需要过的流程,礼仪和注意事项。” 沈默皱眉:“这么麻烦”他还要去查找杀死景伯中的凶手。 出了房门,便见礼阁来人正恭敬的在门口等着,想必把沈默那句麻烦也听进了耳里,只是仍旧面不改色,镇定的站在那里。 那人见沈默出来,便当先俯身行礼,“大人您起了,请随我来。” 一路便来到了窥极殿一层。 此时一层站了不少人,各个皆是女子,围绕着一层的室中庭站了一圈,正中间一位翠绿衣衫的女子见到沈默,低眉顺眼的行礼,“大人,这五日皆由下官教您礼仪流程。” “国师册封礼,礼前需净身一日,这一日除了清水,任何东西都不可进入五脏六腑,维持自身洁净以示对上天的恭敬。册封礼一共三个步骤,受天的册封,受帝君的册封,受万千百姓的叩拜,即拜天,拜帝君,巡城。” “拜天需要行祭舞,祭舞需整整跳满半个时辰,所以体力上也需要锻炼。” 沈默皱眉,“跳舞?” 那女官仍旧低眉顺眼的躬身,毫不迟疑的应道:“是,跳舞。” “拜天之后拜帝,帝君仁慈,免了许多礼仪,只需要喝了帝君所赐之酒,算是得到帝君的认可。” 说到这里,那女官似乎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而最后的巡城,会由新任国师和帝君一起,坐上銮车,巡城一圈,以昭告百姓,并给百姓叩拜的机会。” 跳舞,喝酒,同坐銮车巡城,这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国师的册封礼,而像是帝君娶妻? 沈默看着这女官看似低眉顺眼,实则态度强硬,不愿多说的模样,最终没有多问,他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所谓祭舞,不算复杂,也没有电视上那些跳大神之类的夸张,整个祭舞循环往复就十几个动作,但跳满整整半个时辰,也并不轻松,这一上午,沈默都被这女官抓着练习祭舞,伸展的弧度不够,腿部动作太大,事无巨细,样样都很严格。 直到午时饭点,这一群人才鱼贯而出。 这次沈默学聪明了,直接叫赵宝传膳,自行去了三楼,并不打算等,也没人说过要他等。 精美丰盛的饭菜上来,挥退了其他人,沈默独自吃食起来。 只是这次,他以为凛暮不来,他却来了。 他以为凛暮不会再带来吃食,他却又带了。 凛暮看到那满桌饭菜,并不惊讶,只随意一推,便有几道菜顺着边缘掉落在地,汤汤水水瞬间散开。而凛暮则十分自然的将他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一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悦竹楼的八宝鸭,一个月也卖不了几只,我特地带来予你,可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 心意? 何为心意? 沈默垂头接过筷子,默默的夹起一片削的纤薄晶莹的鸭肉含进嘴里咀嚼,香而不腻,口感细腻,当真十分美味诱人。 凛暮见他吃了起来,勾唇一笑,也拿起筷子,却不碰那鸭子,而是捡桌上其他膳食吃了起来。 沈默疑惑的看向他,问道:“你怎么不吃?” 凛暮听了,笑着夹起一片鸭肉,不容拒绝的塞进了沈默嘴里,并不说话,只继续吃别的东西。 沈默低头看着面前一盘晶莹剔透的鸭肉,那鸭肉不多,大概鸭子也不大,一个人吃也就将将够吃。 饭后,两人一起喝着已经凉透的茶水。 抿了抿唇,沈默问道:“国师册封礼,看起来似乎” 凛暮歪头,一手垫在桌上撑着脸颊看着他,眸中笑意越来越深。 “似乎如何?” “似乎更像是帝君娶妻。”说完沈默又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凛暮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答反问:“怎么,小小年纪,开始思春了?想嫁给帝君?” 沈默一愣,握紧手中茶杯,杯子入手温凉,让人冷静,“册封之礼实属怪异,而我又为男子,何来嫁人一说?” “男子又怎么了?” 凛暮轻飘飘的扔下一句,便不再逗他。 说道:“战天国在改国号为战天之前,名天慕国,苍天眷恋之国,天慕国历史悠久,而除了上一位国师是男子外,天幕国其他国师,均为女子,也均为帝君之妻,所以这国师册封礼,也就是国师与帝君的婚礼。只不过到了战天国,帝君战已经将许多步骤省略,比如” 说道这里,凛暮拉长声调,停顿片刻。 果然,沈默追问:“比如什么?” 凛暮眸光幽幽的盯着沈默看:“比如入洞房啊。” 沈默一噎,侧头躲开了凛暮的视线,“不是说帝君战不喜国师?为何还要硬封我为国师?” 凛暮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当真是什么都敢问出口,当心祸从口出。” 沈默转回头来看向凛暮,“你也不能问吗?” 这下轮到凛暮怔愣,半响,他才低声说道:“谁都不要相信。” 那声音轻飘飘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 可沈默听清了,随即又皱了眉。 他看不透凛暮,此人态度变幻莫测,来去匆匆,他看不透他。 “你下午可有事?”凛暮又问。 “查案。” “你一个国师,倒是比执法堂还要来的积极。” 沈默沉默,虽说是帝君战要求他卜算凶手,可他自己却知道,他更需要的是解卦后的寿时,蹉跎几日,如今他的寿时也只剩二十九日了。 “也罢,下午我陪你一同去。” 沈默歪头,“我下午要去找宿源欢。” 凛暮嗤笑,“宿源欢现在可没功夫陪你。” 虽心中疑惑,却没再细问,二人便一同出发了。 “想去哪?” “正罡阁。” “全听你的。” 来到正罡阁,大堂的医者们都在忙碌,配药的配药,钻研医术的钻研医术,哪怕景伯中生前贵为正罡阁副阁主之一,人死如灯灭,他的死亡也不会给正罡阁带来太大的变化。 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是曹鹤鸣,他便是景伯中的弟子,景伯中身故之前,旁人都说二人相处仿若亲生父子,此时此刻除了景伯中的家人,最悲伤的便该是他了。 “国师大人,这位是” 曹鹤鸣并未见过千机殿殿主,但见此人衣着考究,举止优雅,又能在帝宫来去自由,想来身份不低,此时也拿不定主意该叫什么。 凛暮一挥手,示意他不用多礼,又指向沈默,意一切决定皆在沈默。 沈默颔首,直言道:“带我们去景伯中的药房。” 再次来到景伯中的药房,跟上次并未有什么变化,沈默一抹桌面,无一丝尘埃,想来一直有人打扫。 曹鹤鸣进来后,就默默站在一旁,沈默自去来回查找,随后他看了看曹鹤鸣,他正站在一处草人旁边,便走到他旁边查看起那惟妙惟肖的草人来,曹鹤鸣立刻识趣的给凛暮让地方,默默的站到了另一个稻草人旁边。 挨个查看过药房内的几个稻草人,沈默问:“这正罡阁,除了景伯中,还有谁单独用一间药房?” “回大人,阁主一间,两位副阁主各有一间,小人不才,也有一间。” 沈默点头,“带我们去。” 曹鹤鸣点头,便领头走了出去,凛暮在后面跟着,目光在沈默身上流连,饶有兴味。 正罡阁的阁主不同于两位一直坐镇在阁内的副阁主,是个充满江湖气息的人,如无两位副阁主解决不了的事,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在帝宫内,其人喜爱游历江湖,甘愿隐姓埋名做个赤脚大夫,而帝君也不管他。 在曹鹤鸣的带领下,沈默凛暮二人依次看了阁主和另一位副阁主的药房,最后看了曹鹤鸣本人的药房。 几人的药房大同小异,皆有无数药材,药罐c医书和几个稻草人。 沈默查看的顺序也一般无二,看大体,翻看医书,看药罐,看药材,最后看几个稻草人。 末了,沈默问道:“你跟着景伯中学医多久了?” 曹鹤鸣一躬身,眉目里自始至终萦绕着一股忧愁,似乎无法从景伯中的逝世中回过神来。 “回大人,鹤鸣家道中落,家人离散,自幼便被师傅捡了回来,教导医术,如今已有十多个年头,是师傅给了鹤鸣新生”说着曹鹤鸣目光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 沈默点点头,不再过问,带着凛暮离开。 出了正罡阁,凛暮含笑望着沈默,问道:“可有了眉目?” 沈默沉默片刻,问道:“凛暮,你见他所言可真?” 凛暮挑眉,“言辞真切,应当是真。此事简单,一查便知。” 沈默又问:“那感情也真?” 凛暮对答如流:“情感发自肺腑,也是真。却也不一定。” “不一定?” 凛暮低头看向眼前抬头面向他的少年,伸手在黑布下该是眼睛的位置轻点了一下,“眼见不一定为真,人心多变,上一刻为真,下一刻便假了,也说不定。” “人心多变。” 沈默跟着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可是” “可是?”凛暮挑眉。 可是,他的寿时并未增加。 沈默隐约觉得,这还不够,比起上一次,脑海中的系统更为严格,就仿佛上一次的一月寿时不过是系统的慷慨赠送,而这一次,却不一样,他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选择,水火未济的选择,即是一个杀机。 见他沉思,凛暮便不再问。 “帮我查曹鹤鸣的身世和他最近接触过的人好吗?” 沈默说完,似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并不向求人的样子,于是便在最后迟疑的加上两字,算是软了语气。 凛暮不恼,只笑道:“小小年纪,倒是霸道。也罢,此事我会让闻璞去查明,你只管安心等候,明日便给你答复。” 沈默点头。 “现在嘛” 凛暮看了看偏西的日头,“我便带你去悦竹楼见识见识。” 悦竹楼藏尽天下美食,酿尽天下美酒,莫说是九重,放眼望去,整个战天国也拎不出来个比得上悦竹楼的地方,更是连别国,也艳羡不已。 而悦竹楼,却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莫说你是皇亲国戚,就是帝君本人来了,悦竹楼不想你进,你便进不得。 悦竹悦竹,所谓悦竹,便藏身于一片竹林之中。 凛暮牵了匹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利落的翻身而上,随后向沈默伸出了手。 沈默恍然,似乎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凛暮之时,也是如此,慢慢摸上男人的手为他卜算。 此时,沈默也慢慢将手覆盖上去,不同于他的微凉,凛暮的掌心炙热而干燥。 一个使力,沈默便坐在了凛暮身前。 “坐稳了。” 低沉的嗓音伴随着身后紧靠的胸膛闷闷的传来,沈默忍不住揪紧手下马儿的鬃毛,凛暮一踢马腹,黑马便呼啸而去。 悦竹楼藏在竹林之中,而这竹林,自然不可能在九重城中。 这黑马大概血统不俗,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沈默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外,便只有来自身后所贴胸膛中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这平淡无奇的心跳,竟是意外的安抚了沈默从现代到这异古时代以来,一直紧绷的心弦。 直到此刻,沈默才真正的恍然,他要在这异古时代,生存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离得竹林近了,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竹香。 到了竹林入口,凛暮下马,随后想要扶沈默,被沈默拒绝,然后沈默学着凛暮一翻身,跳下马来,姿势还算稳当。 凛暮一笑,不再管他,拍了拍黑马的马头,“你自去溜达吃食,离开时我会叫你。” 那马极通人性的嘶鸣一声,大脑袋蹭了蹭凛暮的手掌,便哒哒的跑远了。 竹林口有一石碑,上面悦竹林三个字刻画的苍劲有力,入石三分,笔锋辗转间又透着肆意洒脱。 凛暮向沈默伸手,“抓紧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竹林。” 盯着眼前大手,沈默慢吞吞的牵住,凛暮似乎总是很喜欢向他伸出手。 近了竹林,四周只余飒飒风声,伴随着幽幽竹香,竟如入仙境一般,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放松下来。 沈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身后的入口已经不见了,只有密密麻麻的竹林,郁郁葱葱的矗立在那里,连那块大石碑也不见踪影。 察觉到沈默的惊慌,凛暮轻轻捏了捏沈默的手以示安慰,“跟紧我就没问题。” 沈默跟着凛暮,一直走着,七拐八拐,似乎前方一直无路可走,却又一直有路可循,随着越来越深入,四周渐渐变得寂静起来,莫说是风声,就是一点虫鸣鸟叫也无。 凛暮牵着沈默一直走的稳稳当当,笑道:“悦竹楼的主人大概是不欢迎我们。” 话落,一阵大风刮过,似是在应和凛暮的话一般。 风过,眼前再不见竹林,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处悬崖峭壁。 而两人,正站在悬崖边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悬崖下的风一阵一阵的扑了上来,沈默不自觉的握紧凛暮的手,心脏紧缩。 这悬崖看起来深不见底,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白云缓慢漂浮。 “到了。” 凛暮开口,声音依旧沉稳。 到了?到哪里? 随即,凛暮松开了沈默的手,转过身,背对着悬崖峭壁,面向沈默,缓缓勾唇笑了起来,随着他嘴边的笑容绽放,眸中的光彩流转,里面深藏着的难以窥见的疯狂丝丝缕缕的泄露出来。 凛暮后退,再后退,身体后仰,缓缓向后倒下。 沈默只觉呼吸一窒,心脏骤停,他猛然向前一扑,一片衣角从指尖划落,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扑到悬崖边向下看去,除了弥漫的白云什么也没有。 沈默咬牙,站起身来,闭着眼睛往前一扑,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跳,沈默没有多想,他以为很久才会落地,却不想只飞身一扑,便撞上一道炙热的胸膛,随后一双手环绕在他身后,扶着他站好。 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带着深沉的笑意:“好了,睁开眼睛,不用怕了。” 沈默迟疑的睁眼,透过黑布看去,只见眼前一雅致的三层小竹楼伫立在那里,他猛地跳出凛暮怀抱回头看去,哪有什么悬崖峭壁?身后只一片浓密竹林,中有一幽径蜿蜒曲折直通向外面。 “悦竹林以幻境闻名,他若欢迎你,便可直接顺着这小径毫无障碍的走进来,他若不欢迎你,这竹林便处处是幻境,耳听为虚,眼见亦为虚,只有那真正能够触碰到的,才是真。” 说着他又低头认真的看向沈默,道:“你倒是大胆,我当真小看你了。” 沈默知道他所言为何,抿唇道:“你叫我跟紧你。” 凛暮一愣,看着眼前少年有些怔忪。 突然那紧闭的竹楼大门猛然打开,门内正站着一位白衣人。 那白衣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黑发束起,一张脸俊俏非常,不说话的时候,仿佛落入尘世间的仙人。 但一说话,一切形象破坏殆尽。 只见那人双手一叉腰,便破口大骂起来:“臭死了臭死了!一身血腥味!知道悦竹楼不欢迎你还要硬闯,要不要脸面?怎的脸皮这般厚?莫不是比帝宫的城墙还要厚上三分?” 凛暮笑答:“还不至于厚至那般,倒是你何时欢迎我来?” 白衣人狞声哼道:“自然是我心情好的时候。” “你心情似乎从没好过?” 白衣人噎住,猛然甩袖转身,消失在门口。 凛暮随即示意沈默,“走吧,进去了。” 一进竹楼,沈默反倒诧异,这悦竹楼扬名甚广,再加上外面凶险的幻境竹林,本以为这竹楼里面该有什么名堂,却没想到,这竹楼却意外的朴素非常。 里面只有几张桌子板凳,便再无一丝装饰,整个竹楼空空荡荡。 凛暮带着他一路到了三楼,路过二楼时沈默看了看,与一楼一般无二,到了三楼,终于有了一点区别,也就是桌椅之间隔了几扇屏风而已,除此之外,三楼深处有一间房,房门紧闭,并不对外开放。 整个悦竹楼,一个客人也无。 那刚才消失的白衣人突然出现在转角,冷声道:“看到没有,今日悦竹楼不营业。” 凛暮像听不到一般,领着沈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说道:“来点清淡的吧。” 白衣人咬牙,“你聋了吗?我说悦竹楼今日不营业!” 凛暮笑意盈盈的看过去,“若我没记错的话,悦竹楼还有一条规矩,能破幻境者,自当好生招待,以示尊敬。” 白衣人哼笑:“我订的规矩,现在,取消了!” 凛暮眨眨眼睛,“是吗?原来悦竹楼的主人竟是如此颠三倒四c不守信诺之人?” 话落,白衣人已经转身走了,只留咬牙切齿的两个字。 “等着!” 片刻后,便有一小童端上来几道清淡爽口的小菜,那几道小菜皆是普通时蔬,但一入口,却觉得清香无比,比一般的小炒还要来的美味许多,这悦竹楼当真名不虚传。 饭吃到一半,凛暮以如厕为借口暂时离开,沈默不疑有他,自己吃的十分欢快。 悦竹楼后不远处的竹林间,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相互对立而站,正是刚刚的白衣人和凛暮。 “你此次明目张胆的闯进来,怕不只是吃饭那么简单?” 那白衣人当先发问。 凛暮神色平静,只是面容上没了笑容,失了笑容的凛暮,竟是看起来冷酷非常。 “我来取血酒。” 白衣人大惊,“血酒?你当真要在国师礼用血酒?凛暮,你该知道血酒的作用,国师礼大可随便用任何酒代替,为何要用血酒?” 凛暮负手而立,背对着白衣人道:“竹青,沈默星宫闪烁,命不久矣,而我现在需要他,所以他不能死。” 名为竹青的白衣人凝眉,“既然他暂时不能死,大可用毒c用蛊,没必要用血酒。” 凛暮摇头,“他命格奇异,我竟推演不出,毒c蛊皆有意外,他不能死,所以必须用血酒。” “连你都算不出的命格吗?你到底需要沈默做什么?” 凛暮沉默,不再多言。 竹青只好换了话题,又问道:“你的腿不便久立,哪怕你武功再高强,千机再神妙,也还是要多注意的好。” 言毕,竹青径自来到一颗竹子前,那竹子看似与其他竹子并无什么不同。 他起手,手含劲风,用力一劈,那竹子便断了开来,里面赫然藏着一少女手腕粗细的瓷瓶。 他递给凛暮:“我只为你取这三杯的量。” 凛暮接过,”三杯,便够了。“ 相望不语,片刻,凛暮回了竹楼。 此时沈默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看到凛暮回来,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凛暮脸上又挂上了笑容,他坐到沈默对面,笑言:“饱了?” 沈默点点头,觉得他该有些不好意思的,又不知该如何表现,只能木着脸。 “坐一会儿消消食,一会儿还有悦竹楼的特色竹糕,吃了再走吧。” 话落,凛暮放在桌案下的手掩盖在长长的袖袍下,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膝头。 膝盖往下,触感和普通人的腿部软硬度没什么不同,可若使力按下,便觉得皮下入指过于坚硬,隐约有一轮廓,却比腿骨要粗壮很多。 没错,这便是一条假腿,一条出自千机殿殿主亲手而制,足以以假乱真的腿。 凛暮不仅仅只是千机殿的殿主,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帝君战,从出现起,便缺了一条腿的帝君战。 世人只道当今帝君厌恶国师,不信天,不信道法,却不知帝君本身便深谙卜算推演之道,这战天国不需要国师,有他一人便足以。 而他所改国号战天,并非不信天,而是不怕天,与天而战,岂不悦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翌日,闻璞早早便来到了窥极殿。 沈默今日起的也早,等到闻璞来时,他已经用过了早饭。 闻璞依旧是那副冷面冷心的样子,见了沈默便扔给他一本册子。 沈默立刻翻看起来,里面记载的皆是曹鹤鸣的身世和他最近一年来接触过的人或事。 曹家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只余一对兄弟,兄弟两个自幼便失散,曹鹤鸣自被景伯中收徒以来,从没有放弃过找他弟弟,这些都是些表面的东西。 而曹鹤鸣近一年接触过的人,也很简单,除了一些求医的人,唯一值得注意的便只有一个乞丐。 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小偷。 那偷儿年纪不大,是个街市惯犯,整日里游手好闲,但也不偷些什么大的东西,包子c馒头之类的能果腹就行,而曹鹤鸣近一年来接触最频繁的,便是他了。 曹鹤鸣开始接济这个偷儿,给吃食c给衣服c给钱,但那个偷儿似乎是习惯了偷鸡摸狗的生活,该偷还是偷。 而最重要的便是,这个偷儿,最近不见了。 “这个偷儿,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被买走了。” “买走?” 闻璞于是给他解释道:“执法堂会将那些犯了重罪的,不适合公开刑罚的人卖给有需要的人。而这有需要的人,许是那些专研毒术的拿去试毒,许是做些什么其他的勾当营生,只要保证这些人会在半年内死亡,执法堂便不会多问。” “你的意思是这个偷儿被卖了,可他只是个偷馒头c包子的小偷?” 闻璞点头:“这便是执法堂内部有人见钱眼开,因买主要年轻身体健康的少年,而重刑犯里少年人本就稀少,身体健康的更少,那人便偷偷将那偷儿混了进去,卖给了别人。” “卖给了谁?” “景伯中。” 沈默点头。 如果没有猜错,按照这个偷儿的年纪算,他应该就是曹鹤鸣失散多年的弟弟,至于景伯中买了他弟弟干了什么,联想到景伯中找人定做的刀具,以及他生前曾信誓坦坦的对景兴宁说有了治愈心疾的办法 如果没有大量的实验,又怎敢在自己至亲至爱之人身上开膛破肚? 而这便是景伯中的选择了吧。 沈默心中有了定论,只待最后验证。 闻璞离开后,他刚想出窥极殿,便被昨日的女官拦了下来。 那女官低眉顺眼的行礼,身子却将沈默牢牢挡住,不退让半分。 “大人,该练习祭舞了。” “” 被女官抓住操劳了一上午,用过了午饭,沈默好不容易逃出了帝宫,直奔执法堂而去。 只不过这次,并没有上次那么轻易就进得内堂,而是在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一位黑衣侍卫,与其他侍卫一般无二的面无表情。 “国师大人,宿大人交代了,若是国师大人来了,一切事宜只需吩咐下官就好。” 沈默皱眉:“宿源欢呢?” 那黑衣侍卫依旧不让,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道:“国师大人有事请吩咐下官就好。” 沈默无法,只道,“我知道杀死景伯中的凶手了,你们派人跟我前去抓人,以及你们执法堂有一人徇私舞弊” 那黑衣侍卫打断沈默,一挥手,便有人压着一个嘴巴里塞着黑布的人走了过来。 “已听闻大人吩咐过了,这便是那见钱眼开的小人。” 沈默皱眉,宿源欢已经知道了这见钱眼开的小人,那他是否也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 时间紧急,不再多言,沈默带着人直奔帝宫正罡阁而去。 正罡阁依旧如昨,一群医者几日来见多了执法堂的侍卫,此时见一队侍卫鱼贯而入,也不惊慌,纷纷站起,立于两旁。 沈默当先一步,问道:“把曹鹤鸣带过来。” 话落,便有几名侍卫走了过去,还不待走近,曹鹤鸣便自己走了出来。 “不用了,大人,我自己出来。” 随即,那曹鹤鸣便缓步走了出来,神情间依旧是掩不去的愁绪。 沈默问道:“你可知我来意?” 曹鹤鸣一掀前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鹤鸣知道。”竟是连小医也不自称了。 “你不反驳?” 曹鹤鸣摇头,“我认罪,是我大逆不道,杀了对我有教养之恩的师傅,鹤鸣罪该万死。” 话落,正罡阁内一片哗然。 沈默抿了抿唇,继续问道:“街市偷儿小二狗,可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曹鹤鸣一愣,似是没想到沈默连这个也调查了,随即面色更加悲戚,“是我弟弟。” 随后,他便徐徐道来。 “我曹家家道中落,父母在我兄弟二人幼时便已亡故,我兄弟二人颠沛流离,最终失散,我有幸遇到师傅,师傅待我如亲生父亲,教导我医术,将我带进正罡阁,养我成人” “我本该一辈子孝敬师傅,以报答师傅的教养之恩” “可惜可惜天意弄人” “一年前我于市井间见到了小二狗,虽然数个年头过去,可他乃我至亲胞弟,五官长开了些许,却依稀辨认出幼时模样,我又如何认他不出?可他自幼流离失所,为了生存,跟着些乞丐c偷儿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我问他可记得家人,他却说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醒来便什么都忘了” “我怕直接告诉他,他接受不了,便慢慢的接近他,帮他,接济他,想要改掉他偷窃的毛病,可他自小便是以此为生,那根儿筋早就长歪了,长坏了,又如何是一时能纠正过来的?” “我原本想,没事的只要弟弟还活着我有的是时间帮他改正过来,况且情况还不算太坏,他还不至于成长成大奸大恶之人,到时到时我再告诉他我是他哥哥,我们兄弟二人团聚,在天上的父母也能含笑了”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师傅的孙儿有心疾一事我自幼便知,随着兴宁年岁的增长,近几年来师傅越来越心急,整个人甚至魔障起来,开始相信那些街角巷尾供人消遣的志怪小说里讲述的换心之说,换心闻所未闻,怎可尽信?可师傅他却信了,不仅信了,还开始实践,先是动物,后是人” “师傅跟我亲厚,事事从不瞒我,我是知道他从执法堂买人来实验的,可执法堂所卖之人本就大奸大恶,鹤鸣自认不是什么悲天悯人之人,也不曾阻止” “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执法堂出了那等见钱眼开之辈,将仅仅因为偷盗暂押的家弟卖了出去!” 说到此处,曹鹤鸣已经是双眼通红。 他抬头狠狠盯着由执法堂押来的那个被塞了嘴绑住扔在一边的执法堂弟子,继续说道:“突然有一天,师傅疯疯癫癫的冲过来对我说,他已经取了一颗年轻的心脏,也掌握了换心的法门,马上就可以为兴宁换心了。” “我跟随师傅学医多年,却没想到有一天师傅真的能掌握换心的奇法,便想让师傅带我去看看” “师傅做事从不瞒我,对我自是信任有加,便当真带我去看了。” “那地方便在景府后山地下冰室,我没想到进去看到的却是几日不见的弟弟瞪大眼睛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胸口破了个大洞,而他的心脏正被冰封在一边。” “师傅很兴奋,他指着我弟弟的心脏对我说,鹤鸣,你看,这颗心可以救兴宁的命。” “救兴宁的命救兴宁的命就要用我弟弟的命来换吗!我问师傅,我指着我尸骨未寒的弟弟问他,我说这躺在上面的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说鹤鸣逛于街市,知道此人,此人只是个偷儿” “没想到没想到师傅却说,说他知道” “我还是抱着奢望的,我不想的师傅却说他知道他说弟弟死前一直在挣扎求饶,说他只是个偷儿,求他放过他” “师傅说了,说那又如何,偷也是罪,用一名偷儿的命,来救他孙儿兴宁的命,值得的很,这名偷儿许是还要感谢他,感谢他让他的心脏在他资质聪颖的孙儿身上可以继续活下去” “我知道在各位大人眼里,人命如浮萍,可我弟弟就该死吗” “我甚至甚至到最后都懦弱的还没有告诉他,我是他哥哥告诉他,他不叫小二狗,他有名字,他叫雁啼,曹雁啼,多好听的名字” 话落,曹鹤鸣猛然暴起,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时,狠狠扑向那被绑住的执法堂弟子,手中银光一闪,一根银针便深深刺入了那名弟子背心大穴,瞬间一命呜呼。 随后曹鹤鸣便立刻被执法堂弟子制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曹鹤鸣却并不挣扎,只是喃喃道:“鹤鸣有罪,鹤鸣知道的,无论如何,杀了养育我的师傅,就是有罪,可一边是同胞弟弟,一边是师傅,鹤鸣无法国师大人我只求你,只求你能够安葬我的弟弟” 沈默看着眸中黯然的曹鹤鸣问道:“你是故意站在稻草人旁边吗?”故意让他看到他药房每一个稻草人的背心大穴上,都插着一根银针。 但曹鹤鸣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一般,不再言语。 正罡阁一片寂静,曹鹤鸣已经被人带了出去。 沈默站立片刻,脑海中一片震荡后浮现了一行字,“水火未济,已解卦。续命一月。” 果然只续了一月寿时。 天道无情,哪怕涉及人命,在天道眼中,也不过是小小一卦罢了。 那景伯中自以为掌握了换心之法,可换心就是在现代也是难上加难,就算景伯中侥幸成功了,之后的排异现象c后遗症,也早晚会让景兴宁身死。 曹家兄弟二人自幼失散,曹鹤鸣却一直挂心于他的弟弟,让沈默不禁想起了他自己。 沈默并非他父母亲生,而是收养。 沈默来到沈家之时已经七岁,而七岁之前的记忆,他一点也没有。 沈默如今的父母却并未瞒着他,在他大一些开始有反应的时候便告诉他了,在刚收养沈默时,沈默整个人木呆呆的,正是天生自闭症的症状,那时候的沈默病的很严重,无论别人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应,直到半年以后沈默开始渐渐恢复,有了记忆,他才发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而丢失他的亲生父母,又可曾想过他? 他又有没有兄弟姐妹呢? 沈默甩了甩头,甩掉这些无用的思绪。 可景伯中c曹鹤鸣之间,谁对谁错,又孰能辨得清呢? 至此,水火未济一卦算终。 而册封国师之礼,也就在四日之后了。 往后三日,沈默便日日在礼阁的□□下度日,练习祭舞,练习礼仪步伐。 直至册封礼前一日,几名女官捧来了明日需要穿的祭服,沈默才变了脸色。 那一个个盒子里面装的,一片殷红的布料,竟是明日的祭服。 随意挑起衣袍一角,问道:“为何是红色?” 那女官似是不解:“历朝历代,祭服都为红色。” 是了,凛暮说过,战天国以前的国师,都是嫁给帝君的,册封礼便是婚礼。 可前一任国师呢? 沈默不禁想着,前一任国师也为男子,他在册封之礼时穿着红色的祭服,是作何感想。 反抗无用,隔天一早,天还没亮,沈默便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沐浴更衣,因他还未及冠,所以便只是拿一根锦缎发带将头发束起,那发带末端极长,坠在身后飘飘摇摇的,沈默侧眼看去,竟是连发带都是红色的。 最后就连沈默惯常蒙眼的黑布,都被换成了一层红色的薄纱。 整顿完毕,沈默便随着宫人下了楼。 这册封礼,就在窥极殿一层殿外,此时殿外已经围满了人,九十九级台阶,每一阶都毕恭毕敬的跪着几人。 当前一个祭台,而当今的帝君战,就遥遥站在祭台一边,哪怕缺失一条腿,拄着手杖,也站的比任何人都要来的稳当挺拔。 此时见窥极殿里有人出来,众人皆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宫人层层散开,露出里面一身殷红c黑发华服的少年来。 那少年眼前蒙着一层轻薄的红纱,透过红纱似乎隐隐能看到一双冷漠的黑眸。 一头黑发高高竖起,飘扬的红色发带随着微风调皮的在少年脸颊轻轻吻过,随后和几缕黑发缠绵。 沈默谨记这几日被礼阁耳提面命的礼仪,哪怕一身服饰厚重,也走的极为稳当优雅,目视前方,一脸高傲。 一行人慢慢行至祭台前,有宫人高唱。 “恭迎新任国师,行拜天之礼!” 随着宫人话落,便有大气悠扬的乐声响起,伴随着乐声,沈默缓缓抬手,伸向前方帝君的方向,点头行礼,随后便勾手c侧腰c抬腿,跳起了练习几日的祭舞。 祭舞自古以来的目的便是为了祭天,其动作自然不会有寻常舞蹈那般好看,也很简单,但是此时乐声环绕,晴空万里,当下一身繁复红衣黑发的少年板着脸孔,旋转动作间,竟让人觉得身心都开阔起来,似乎有层层韵律随着沈默的动作缓缓漾开。 帝君战伫立在一旁,沈默整整跳了半个时辰,他便整整站了半个时辰。 其实并不用如此,后面帝君完全可以坐下,可他却整整站了半个时辰,给足了沈默的面子,也算是给沈默正名,表示战天国新任的国师并非摆设。 九十九级台阶下所跪官员皆噤若寒蝉,心中自有定论。 半个时辰过,祭舞成。 下一步,便是拜君。 沈默自祭台下来,看着眼前面覆诡谲黑面具的帝君,慢慢走了过去。 直到帝君面前,沈默弯腰,却并未跪下。 礼阁的女官们惶恐,按理说此时的沈默应当跪下,接受帝君的赐酒,可他却只是微微弯腰行礼,就连那腰弯的,也不是多大幅度。 众人皆以为帝君会大怒,毕竟战天国七年来,帝君战的脾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视人命如草芥说的便是帝君本人。 但一息c两息 沈默仍旧好好的站在那里,毫发无损。 而帝君也像毫无所觉一般,自然的拿过一旁宫人举着的酒杯,递给沈默。 沈默抬手想要接过,却被帝君灵巧的绕开,随后那酒杯便被举到了沈默唇边。 沈默垂眸,那酒杯不大,里面的酒液不知用何酿得,竟殷红如血,随着酒杯在唇边移动,一丝丝腥甜渗入鼻端,这酒,竟连气味闻起来都如同血液一般。 见沈默不喝,帝君似乎耐心告罄,手臂向前,冰凉的酒杯已经触碰到了沈默的唇角。 沈默无法,微微张口,刚一张口,那杯酒便被灌进了沈默口中。 一丝酒液没来得及吞咽,顺着沈默的唇角滑落下巴,最终一滴殷红竟是低落在沈默锁骨间,安稳的待在那里不再下落。 此时看去,那锁骨间的一滴酒液,竟是如同一个殷红的痣一般夺目。 沈默以为这酒会很难喝,却没想到酒液醇厚,入口回甘中带着一丝苦涩,并不算难喝。 帝君随手将酒杯甩下,一声脆响,那酒杯已经成了碎片。 随即他抬手,拇指粗鲁的在沈默唇边擦拭几下,擦干那滑下的酒液后,指尖下移,停在沈默锁骨,停顿片刻,便将那滴殷红的酒珠也抹去了。 差点吓破胆的宫人立刻高喊:“礼成!帝君c国师巡城!” 随即有身强力壮的侍卫抬了轿子过来,沈默随着帝君身后进了轿子,由侍卫抬下了台阶,下了台阶,又转而上了富丽堂皇的宽敞銮车,缓缓向宫外驶去。 沈默是见过帝君巡城的,想来这次也跟上次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上次帝君巡城是为了展示敌国探子,一路不免沾满血腥,这一次却是为了国师册封礼。 坐在銮车上,沈默和帝君挨的很近。 自古以来,没有人能够和帝君平起平坐,国师除外。 可见曾经的天慕国是多么推崇国师。 随着銮车出了帝宫,九重内的百姓早已听到消息跪了一地,沈默余光看去,皆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銮车行的很慢,直坐的沈默脊背僵硬,脖颈酸痛。 他微微侧目,看向旁边一直不语的帝君。 只见他一直笔挺的坐在那里,漆黑面具下的双眼却是闭上的。 莫不是睡着了? 沈默心思一起,心中便仿佛有一只小猫爪在挠一般,抓心挠肝的,最终他抵不过诱惑,缓缓向帝君带在脸上的漆黑面具伸出了手。 借着厚重的帷幔,銮车外面的宫人百姓看不清銮车内的一切,就算看的清,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敢明目张胆的打量帝君。 帝君带的面具很是奇异,四周并无系带,似乎是牢牢贴在脸上的,居然不会掉下来。 沈默慢慢靠近,屏住呼吸,伸出手指,靠近面具边缘,轻轻扣了一下。 没扣下来。 抿唇,更靠近了一些,由一根手指变为两根手指,到最后的双手其上,那面具就像牢牢长在帝君脸上一般,根本拿不下来。 “再动,就剁了你的手。” 冰冷的气息突然吹拂在面上,沈默一惊,抬眼,正对上帝君一双幽深黑眸,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离帝君如此之近,听到这话立刻退了开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坐在一旁。 心脏却忍不住嘭嘭跳了起来。 他伸手压了压自己的胸膛,这种奇异的心脏跳动,他从来也不曾有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帝君战自横空出世以来,向来是冷心冷情,性情乖戾,手段血腥。若是换了任何一位官吏在此,必定惶恐发抖,跪地求饶。 帝君说剁了你的手,便是真的已经如此打算了。 沈默双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一身繁复的礼服铺散在座位上与身旁帝君一身玄袍叠在一起。 帝君一手随意的放在膝头,另一手还扶着手杖,双眸又合上了。 两人挨得极近,属于帝君强大的气势扩散,使得这不算狭窄的銮车内仿佛拥挤起来,沈默有种自己整个人被笼罩在帝君的专属领域之内的错觉。 帝君战和凛暮一样,都属于存在感极为强烈的人。 沈默看不懂凛暮,因他变化多端。 沈默也看不懂帝君战,因他时刻冷漠自持,不透漏分毫。 巡城的队伍绕着九重国都缓慢走过,伴随着丝竹管弦,随着移动,帷幔摇曳,隐隐窥见里面一红一黑紧紧相依的两个身影。 多年以后,这一幕也被九重百姓深深镌刻在心中,代代的传颂了下去。 最厌恶推演卜卦之说的帝君册封了新的国师。 新国师不过十六岁年纪。 新国师是前国师的关门弟子。 帝君为了新国师忍着残腿站立观完祭舞。 帝君与新国师平起平坐,一起巡城九重。 种种传言,渐渐从九重四散到战天,再到周边各国。 帝君战从一开始,便把沈默抬到了最高处,同样的,也是将沈默推到了风口浪尖。 不说战天国的百姓,就说战□□堂,各司官吏,心中已有较量,拉拢也好,观望也罢,纷纷筹划开来。 且说沈默想要偷偷拿下战的面具被当场发现,便一直到巡城结束,他都坐的笔直不再敢乱动。 而战周身气场冰冷,不言不语,目不斜视,直把沈默当做了空气,丝毫不见对沈默有多重视,事实上沈默并未和帝君战有过什么过多的接触,至今也不知为什么帝君要硬给他安一个国师关门弟子的身份并封他为国师。 要知道前国师有多令帝君战厌恶,而帝君战向来秉持着斩草除根的准则,就算前国师真有什么弟子,也早就命丧黄泉,哪怕帝君战突然大发慈悲放了他一马,也不该如今日沈默这般,成了帝君看重的新任国师。 只能说,君心难测。 这场巡城一直持续了小半天,整个行程缓慢又沉闷,沈默按要求前一日便已经禁了食物,如今腹中空空,悲鸣不已,沈默想,帝君怕是早就听得一清二楚。 终于回了帝宫,本以为这一天的折磨终于到了尽头。 却没想到帝君先行下了銮车后,目光便直直向他看了过来。 “随本君回光烬殿。” 说到这里帝君停顿片刻,目光似乎含了某种深意。 “本君有事与你,秉烛夜谈。” “” 四周宫人各个垂首弯腰,装聋作哑。 于是沈默又拖着一身繁复礼服跟随帝君去了光烬殿。 光烬殿比起窥极殿要更高大雄伟,却灯火甚少,仿佛应了它的名字光烬一般,昏暗异常,里面无甚多宫人服侍。 进了光烬殿,帝君一挥手,便有几名宫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乘上了早就准备好一直在热着等候帝君享用的膳食来。 沈默看着迅速摆了满桌的精美吃食,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腹中更感饥肠辘辘。 只见帝君旁若无人的手执玉筷吃了起来。 沈默静默的站立一旁,见桌上还有一副碗筷,便自觉的坐了下去。 帝君似是不曾察觉他的动作般,仍旧默默的吃食。 于是沈默便立刻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他以为吃完饭帝君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和他说,可是并没有。 用过膳食后,帝君又径自去了光烬殿后面帝君专用的浴池洗浴,直当沈默是团空气。 不过沈默本就自闭,也自得其乐,自己坐到窗边,望着窗边发呆。 半响,一声低沉呼唤仿佛炸响在耳边,沈默蓦地回头,四周并无任何人。 见他半响不动,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已经带上了隐隐的不耐。 “过来。” 沈默辨认了一番,那声音却是从浴池传来,是帝君在叫他。 沈默起身,缓缓向浴池内走去。 刚一进入,便被蒸腾的雾气迷了眼,幸好此时他眼前红纱十分纤薄,能够看清眼前一切。 随着烟雾缭绕,室中央巨大的池子一边,帝君背对着沈默趴伏在那里。 一头黑发湿漉漉贴在后背,隐约窥见背部厚实,抬起的手臂牵动着肌肉,堪堪露出的腰际却又劲瘦有型。 沈默站在池子的另一边,不再前往。 “擦背。” 帝君突然一甩手,看也不看沈默,便将一条湿热的脸巾甩在了沈默头上,一下子便浸湿了沈默眼前的红纱,潮湿的红纱黏在眼皮上,十分难受。 沈默一手抓下脸巾,犹豫片刻,便向下随意拽下了红纱,那红纱便松松垮垮的落在了沈默脖颈间。 沈默不动,握在手中本还带着温度的脸巾逐渐冰凉,而帝君也不再言语,背对着他伏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半响,沈默才抬脚,向帝君的方向走去。 慢吞吞的行至帝君的前方,看到帝君趴伏的侧脸露出的漆黑面具,就连沐浴,他也带着这面具。 这暖池巨大,帝君又是正面趴伏在那里,沈默只得蹲在一旁,艰难的从侧面身后去够帝君的后背,厚重的袖袍浸到了池水中,吸满了水分,变得十分沉重。 擦来擦去,沈默也只擦得到肩头那一片地方,也幸好帝君战似乎皮糙肉厚,擦了半天皮肤也不见红。 似是终于对沈默只擦一个地方感到不耐烦,一直静默闭眸趴伏的帝君突然猛地伸手,拽住了沈默抓着脸巾的手腕,随即一个用力,便将沈默整个人拖进了温热的池水中。 沈默正是头冲下掉进了池水里,一身衣袍瞬间吸满热水变得十分沉重,他扑腾了两下,一时之间竟有点找不到平衡,在温热的池水里狠狠的呛了几口热水。 而背对着他的帝君此时已经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沈默在水中沉浮。 沈默胡乱挥着手臂,一伸手扶在一处温热,慢慢掌握了平衡,从水里慢慢跪坐起来。 他抬头,正对上帝君不带情绪的黑眸,而他手掌所扶着的,便是帝君的大腿。 一直沉默的帝君蓦地伸手,使力拽了一把沈默手腕,沈默刚刚保持的平衡又不见了,一头撞到了帝君的胸膛。 “擦背。” 沉稳的心跳贴着沈默的脸颊传了过来,沈默面无表情的又爬起来,那条在刚才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的脸巾便又怼到了他的鼻尖。 沈默接过,帝君便又转身趴伏下去。 “” 看着面前黑发缠绕的后背,捏着手里温热的脸巾,沈默抿了抿嘴角,将厚重的袖子挽起来,伸手慢慢拨开覆盖后背的黑发。 这一下看去,却是瞳孔骤缩,只见眼前强健的脊背上遍布伤痕,沟壑交错。 有鞭伤c刀伤,甚至是烫伤,虽伤口早已年久结疤,看起来仍旧狰狞可怖。 半响,沈默才慢慢将脸巾贴了上去,擦拭起来。 他想避过那些伤疤,却又因伤疤太过密布而束手无策。 而背对着他的帝君战,刚刚掐过沈默手腕的手指相互搓了搓,脉搏沉稳有力而又含着一丝火热,血酒已经渐渐生效了。 血酒,顾名思义便是用血液酿造的酒,其酿造方式,如今也只有帝君自己知道。 而血酒的功效,便是能让喝了血酒的人,在受到重创濒死之时,借助血酒酿造之人的一丝生命力,吊着一口气而不亡,而这同时也会对血酒酿造之人造成重创。 据传若是用心头血酿造的血酒,更是可以达到同生共死之效。 但是否当真如此,帝君本人也并不得知。 血酒珍贵,本是分享与命定之人,可此刻却不得不如此,只因沈默还不能死。 饮了血酒的人,在一定时辰后身体会微微发热,是以帝君战将沈默拽进这一池热水里,掩盖了一切。 胡乱的擦完背,沈默攀着池子边缘爬了上去,此时他狼狈非常,一身红袍拖拖拉拉,束好的黑发也散乱开来,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脖颈。 谁知他刚爬上去,帝君便又是一伸手,拽住了他一直挂在脖颈间的蒙眼红纱,让他呼吸一窒,又跌了回去。 脖颈间的红纱被死死拽住,沈默不得不跟着昂首,一双浸了水的黑眸清澈的看着帝君。 帝君战便默默与他对视,半响,才松开手,道:“继续。” 继续? 继续什么? 直到那条熟悉的脸巾“啪”的又拍在了沈默的脸上。 “” 把脸巾从脸上抓下来,沈默看着面对着他背靠在池边的帝君,迟疑片刻,缓慢凑过去,伸出手擦了擦帝君的肩膀。 不只是后背,就连正面胸膛臂膀,也布满伤痕,也不知是谁敢在堂堂帝君身上留下如此多的伤痕。 这一池热水是长流水,永远保持着一定的热度,直到沈默整个人泡的脸颊通红,帝君才猛然起身,动作迅捷的攀上了池壁,一旋身已披好衣袍,拄着手杖离开,竟是看也不看沈默一眼。 半响,沈默丢下手里的脸巾,任它沉到了池底,才又慢吞吞的爬了上去,带着一身湿衣跑回了窥极殿。 赵宝见到沈默一身湿漉漉的回来,瞪大了眼睛,随即又立刻克制住表情,只是仍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沈默看着赵宝努力维持的一张冰冷面庞因为不到火候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表情,反问:“我不该回来?” 赵宝闭嘴,立刻摇头。 沈默不管他,自去换了衣服,待到想要解开颈间红纱时又犯了难。 那红纱浸了水,变得干涩,又被帝君大力拽过,后面的结早已系死,沈默双手背在后脖颈处,直到手臂酸痛也没能解开。 垂下酸痛的手臂,对于这种事,沈默向来不是什么执着的人,他已经放弃了,任那红纱挂在脖颈上,自己兀自拿了本闲书,翻看起来。 一阵微风拂过耳边,低沉笑声传进了耳中。 “你怎么这么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凛暮。” 沈默没有回头,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凛暮抬手,为沈默解着那难解的死结。 “听说当今帝君要与你秉烛夜谈?你怎又回来了?” 沈默背对着凛暮摇摇头,表示不知。 凛暮又笑,“你知不知道,这朝堂上下,皆以为你被帝君收入了宫中?” 沈默微微侧头,问道:“何为收入宫中?” 那死结如何也解不开,凛暮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精巧匕首,将那红纱割开,断开的红纱轻轻垂落到了地上。 “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沈默此时彻底回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凛暮,仍是不解。 凛暮抬手点了点沈默眼眸,直点的沈默眯起一只眼睛,才继续说道:“你可知上一任国师并没有册封礼?” “为何?” “因为前国帝君下了新规定,以后的国师将不再同时成为帝君之妻。” “所以” 所以帝君战其实不必为他办如此盛大的册封礼?他也不用穿那一身红衣? “小算子,你穿那一身红衣倒是好看。” “如何好看?那本该是女子的嫁衣。” 莫名其妙被当朝帝君摆了一道,沈默一直平静的心湖微微波动,也不知那波动是否代表生气。 “谁说那是女子的嫁衣?我可曾说过历朝历代的国师皆为女子?” 沈默微微瞪大了眼睛,脊背也挺直了一些,“还有男子?” 凛暮笑而不答。 沈默继续追问:“也嫁与帝君为妻?” 凛暮低头,看着坐在那里抬头望向他的沈默,目光幽深窥不见一丝心绪。 “自是当然。” 凛暮盯着沈默,等着他的反应。 然后沈默却是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怎么?不惊讶?” 沈默手不自觉的抚向了腰间豪素,指尖在豪素冰凉的笔身慢慢划过,随后摇了摇头。 凛暮目光随着沈默指尖而动,伸手抽过豪素,行动间不免蹭着沈默手背而过。 沈默并未阻止,看着凛暮拿起他的算命豪素细细打量。 “这豪素的质地特别但如今看来,却是让我想到一物” 沈默仰着头看他,凛暮垂下的发丝轻轻扶过沈默的脸颊,带来微微的痒意,分散着沈默的注意力,他在等待凛暮说下去。 却没想凛暮只是用笔尖点了下沈默的眉心,将笔又放回沈默腰间,低头正对上了沈默认真盯着他的眼睛。 那眼睛黑黝黝的,十分清亮。 只希望到最后,这份清亮不会消失。 “我很好看么?” 说着冲着沈默的双眸轻轻吹了口气,看着他下意识的眯上了眼睛,唇边笑意更深,本就是一张桃花面,故意逗弄人的时候,便是处处含了深情一般。 听到凛暮的问话,沈默回过神来,低下了头躲过凛暮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带了勾子,直叫沈默浑身难受。 凛暮不再逗他,而是突然直起腰身,背对沈默负手而立,难得正色道:“从今日起,你事事皆要小心,今日册封礼看似给足了你新任国师的脸面,却也将你推到了风口浪尖,要知道这天下,没有人比帝君战的仇人更多了,过了今日,你便是站在了帝君一边,想要抽身怕是不可能了。” 沈默看着凛暮的背影,直言道:“我只想要算卦。” 凛暮扬眉,“帝君并不限制你的自由,你大可回你的破摊子继续摆卦。” 沈默一听茅塞顿开,是了,他怎么没有想到此处? 那么他就算是在这帝宫中摆上卜算摊位,也是可以的? 抬头想要询问凛暮,却突然被眼前垂下的几条细纱吸引了注意力。 凛暮手握几条颜色各异的细纱晃了晃,“我见你总是黑布蒙眼,那黑布粗糙,也不甚美观,此后你贵为当朝国师,应当注意为好。” 沈默抬手握住细纱一角,这颜色也太鲜艳了些。 “我不知道你喜爱什么颜色,便让人多准备了几种颜色。” 说着遍抽出一条红纱覆在沈默眼前,“不过还是红色更为好看。” 沈默伸手拽下红纱握在掌心,凛暮见此将另外几条也放在他的手心,沈默低头看着手心中的几条细纱,耳旁一阵微风拂过,再抬头,凛暮已经不见踪影。 沈默不禁愣神,凛暮总是如此,来去匆匆,从不打声招呼。 次日,沈默早早起床,在床头挂着的几条细纱流连。 “不过还是红色更为好看。” 沈默指尖一顿,撵起那条红色的细纱覆于眼前。 今日他打算去九重街市角落摆他的算命摊,却没想刚刚出了窥极殿,便被一名宫人拦下。 这名宫人十分眼熟,年纪不小,是常跟在帝君身边的那位。 “大人,帝君有请。” 沈默一愣,心想他的卜卦又泡汤了。 跟着宫人一路去了帝君的书房,宫人停在门口就站立不动,随后便朝沈默示意。 “大人,请。” 推开书房紧闭的房门,帝君正端坐于案前,一身玄袍一丝不苟,面上不曾摘掉的诡谲面具遮挡了一切神情。 听到开门声,帝君战并未抬眸,只一扬手,一本奏折便准确的砸入沈默怀中。 沈默看了眼依旧垂眸忙碌的帝君,拿起那本奏折看了起来。 这是本请愿的折子。 所谓请愿,便是当地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棘手到不是本地官吏所能解决的,便会上报。 而如果上一层仍旧无法解决,便会继续上报,如此以来,层层递交,能最后递交到帝君手里的,一定是十分棘手难办的事情,只有这种事情,才会惊动到帝君本人。 而沈默手里这本则讲的是九重不远处的泽水城所发生的事。 泽水城城如其名,靠水而生,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点水上面的营生,城中居民不论年纪,男女老少皆是一把泅水的好手,可就是这样一座城,突然接二连三的有人因溺水而亡。 一开始是一二小儿,后又是少年少女,再后便是成年男女,至今日,林林总总,已经死了不下十五人。 当地官吏查过,无果,便层层上报,层层追查,最后一直到了帝君这里时,已经死了十五人之多。 “此事交予你,既然你新上任,便要有些建树为好。寻常官吏c执法堂查不出的,以后便都交由你。” 说着帝君拄着手杖缓步走下来,他走的明明十分缓慢,每一步却都似乎走在了沈默的心脏上,一步一步,掷地有声。 到了面前,帝君微微弯腰,细细打量沈默,抬手轻轻触碰沈默的眼睛。 “你这双眼睛能看到什么,本君很好奇,不要让本君失望。” 说着放下手,手掌一翻,一块漆黑小巧的令牌出现在手心,那令牌无多余装饰,只一潦草张狂的“战”字居于中央。 “此去我派一人予你指示,此人暗中自有带队,你大可使唤于他。” 说着便强势的抓起沈默手掌,将令牌放于他手心,却并未说此令牌有何意。 帝君的手掌与沈默一触即离,不同于他面上的冰冷阴沉,竟在沈默手心留下了温热的触感。 言罢,帝君便赶了沈默出来,命令他即刻出发不得耽误。 因已经有了为死人卜卦的经验,沈默并不惊慌,径自回窥极殿简单的收拾了些细软,由赵宝为沈默准备了些银钱一起装进了包袱。 作为战天国的国师,月例到是不少。 刚出了帝宫,便有一轻便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人利落的翻身下来,冷冰冰的立在了沈默面前。 看到此人沈默颇为诧异,而随后马车帘子掀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出现,沈默反而不差异了。 驾车的正是闻璞,而坐在马车里笑意盈盈冲着沈默招手的,便是凛暮本人了。 “帝君派你来此?” 凛暮摇头,伸手拽过沈默手腕,一使力便将他拉进了马车。 “帝君派来的人是闻璞,而我嘛,不过是借机出来游玩。” 沈默在马车内坐好,松开了凛暮的手,正色道:“我是去办案。” 凛暮唇角带勾,眼尾扫来似含多情,“有何不同?” 见凛暮理所当然的模样,沈默反而无法反驳。 去泽水城的路程不算远,快马加鞭一天便可到城外。 哪怕沈默和闻璞都是沉默的人,可有凛暮在,这氛围就沉默不起来。 也不说凛暮是多呱噪多言之人,他只是坐在那里,便散发着无可替代的存在感。 他大多数时候是不说话的,但那眼神却一直勾勾缠缠围绕着沈默,那眼睛里仿佛藏了无数话语。 沈默静默着静默着,便主动开了口。 “别看。” “嗯?” “别看。”沈默侧过头。 凛暮一手撑着下巴,笑言:“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 沈默沉默,便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很快到了泽水城外,阵阵香味伴随着微风飘荡过来,远远看去,层层叠叠的槐树紧密相依,树冠上已开满了槐花,一从叠着一从,那浓郁的香味,便是从那里飘散而来。 凛暮率先利落的下了马车,随后向沈默伸手,沈默不理,径自跳了下去。 凛暮也不尴尬,站于一旁,说道:“如今才四月份,这槐花就已经开的如此旺盛。” 闻言,沈默也向前看去,前方槐树盛开的地方,便是泽水城外的槐花村。 槐花村遍地是槐树,每到五月份后,处处是花香,当地村民便打了槐花回家,又是几道美味吃食,而今年不过四月份,槐花却已经开的如此茂盛。 闻璞将马车栓于一旁,“天色渐晚,此时连夜进城,城门也不开,不如进村找个落脚的地方。” 沈默不疑有他,跟着闻璞c凛暮二人信步向槐树村走去。 槐树村当真是处处是槐树,房屋旁,院子里,郁郁葱葱,长势极好。 “好安静。” 沈默望向四周,不禁开口道。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还不曾见到任何人。 这村落虽然整洁,却处处房门紧闭,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凛暮和闻璞一左一右挨着沈默往里走,闻璞尚且和沈默有一段距离,凛暮离着沈默却要更靠近几分。 “呜” 一声呜咽自不远处传来,几人皆警备起来,只见一旁槐树后面,滚出来一个棕色的小毛团,那毛团子走路东倒西歪,看到沈默几人也不害怕,哈着舌头蹭了过来,是一只棕色毛发的小奶狗。 小奶狗胆子大的很,一跑一颠的来到几人脚边,沈默倒底年纪小,忍不住想要弯腰将其抱起,却被凛暮握紧了手阻止他蹲下身去。 那小奶狗见沈默不理他,委屈极了,趴在沈默面前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凛暮紧紧握着沈默的手,不让他动作。 那小狗见如此不行,便气愤的爬起来,一脑袋撞到沈默脚踝,但因它身子太小,这一撞反而把自己撞了个倒仰。 闻璞突然厉声说道:“出来!” 沈默一愣,抬头看去,四周空荡荡的,并未有其他人。 半响没有动静,凛暮使了个眼色,闻璞便走向了一个角落。 待走的近了,突然一个小孩儿从角落里的草堆后面狼狈的跑了出来,脚软手软的跌在地上,颤声道:“你们是谁?来我们村要干什么?团团!团团回来!” 说着又去叫那小奶狗,看来那小狗便是他的。 见出来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沈默放下了心来,凛暮却仍旧紧握沈默的手。 “你们村其他人呢?”闻璞问道。 那小孩一身布衣沾了草屑却不算脏乱,眼睛咕噜噜的,看起来机灵的很。 “大人们都去c都去隔壁村赶集了,今天是大集,小孩子们也去了。” 凛暮闻言,眸中厉光一闪而过,问道:“你为何不去?” 那小孩儿便又沉默了。 远处渐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轻有重,离得近了,便听到嬉笑怒骂c闲谈话语,沈默转头,便看到一群人三两成群的走了过来,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手里c背上或提或扛着不少东西。 走在前面的几个青壮年看到沈默三人,神色一愣,便快步走了过来,再看到不远处满身草屑的小男孩时,更是神色了然。 当先的一名男子开口道:“几位大人想来是要去泽水城的吧?” 闻璞颔首,“正是,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那青年一听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我们槐树村挨着泽水城而居,时常有外地人或是往来商旅来此借住,几位大人请随我来,想来是恰好我们今日都去赶集,水生那小子没好好招待你们。” 这青年口里所说的水生,大概就是指那小孩子了。 此时村落里的人回来了,很快便热闹起来,渐渐的崔烟袅袅,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生火做饭。 那青壮年带沈默几人去了一处院落,院内有几间瓦房,虽然空荡简陋,却也整洁。 闻璞见了便拿出一粒碎银子递给那人,那村民并不矫情,爽快接下,道:“我家就住在不远处,几位远道而来想来饿坏了吧?若不嫌弃,我家里的那口子做的吃食还算可入口,不如一会儿端点过来给几位填一下肠肚?” 凛暮点头,“亦可。” 那青年人便不再多说,离开了。 晚间几人草草吃了一顿,便各自进去房间休息。 沈默自那天一个奇异的梦后,便很久不曾做梦,却没想到今日,在这槐树村里,又做了梦。 梦里浓郁的槐花香一阵一阵的飘了过来,四周雾气蒙蒙,可见度十分低。 前当隐约传来孩童的欢声笑语,但隔着浓雾,又什么都看不到。 沈默在原地踌躇片刻,便抬步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他觉得仿佛走了很远,那欢笑声似乎尽在眼前,却又在下一刻远在天外。 沈默像是着了魔一般,仍旧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越走越快,渐渐只是走路的速度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内心似乎很焦躁,很急切。 快点,再快点! 马上就能见到了! 马上就能见到了! 可他倒地要见谁? 突然浓雾如水般散去,沈默力竭跌坐在地,终于看清了前方。 可前方并无孩童嘻戏,只有一个衣袍肮脏的小孩子背对着他,轻声的,一遍又一遍的不断重复着。 “你为什么不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等你呀” “你在哪里” 突然那小孩子仿佛是察觉到了背后有人看他,慢慢的回过头来 一声嘹亮的鸡鸣响彻天际,沈默睁开眼睛,隐约觉得他似乎做了个梦,梦见什么,却已经不记得了。 简单洗漱一番,吃了早饭,便纷纷上了马车,今日便是要进城了。 泽水城,靠水而建,依水而生,是附近几座小城的交通枢纽,往来商旅多在此落脚,又因此地水产不错,也吸引了不少饕客。 “我们直接去当地的执法堂,帝君可有给你什么信物?” 凛暮随意问过一路过女眷执法堂地点后便对沈默说道,也不管那被询问的女子满面羞红,得知了地点后便当前带路走了出去。 沈默回头看了眼那呆立原处还痴痴往凛暮这边观望的女子,便转身紧跟凛暮,稍一思索,点头道:“有一令牌。” 凛暮点头,“那便好,我们直接去执法堂,其他的,自有当地执法堂官吏安排。” 到了执法堂,早就有人等在此处。 为首是一位山羊胡子的中年人,一身执法堂特有的黑袍,浓眉大眼,眉间沟壑颇深,似乎愁绪缠身,眼神却很犀利,见到沈默几人到来,微一躬身算作行礼,神情不卑不吭,只道:“想来这位少年人便是新任国师大人,敢问大人可有身份证明?” 沈默一手探入腰间,掏出令牌递给那人。 那人见到令牌,神色大变,立刻跪了下去,高声道:“拜见帝君!” 就是连闻璞见到那令牌都诧异不已,也跟着单膝跪地。 只有凛暮仍旧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姿态慵懒的望着沈默。 “小算子,帝君倒是宠你,给了你黑令,见黑令者如见帝君,他当真是给了你好大的权利。” 沈默闻言,扬眉,神情第一次有了较大的变动,他上下扫过笔直站立着的凛暮,那神情无一不是在说,你为什么不用跪下? 凛暮笑意盈盈,道:“我身体不好,得了帝君特赐,御前不用下跪。”何止是不用下跪,便是礼都不用行。 凛暮说着,像是为了表达自己身体不好,还扶了扶额头,做出一脸痛苦模样。 以山羊胡子为首的执法堂官吏埋首,心思百转,这战天国,唯一能够御前不跪之人,便只有掌天下千机的千机殿殿主了。 没想到传闻不假,当今铁血无情的帝君当真重视新国师如斯。 “起来吧。” 见凛暮完全将主导权交由他手中,沈默便直接进了执法堂。 那山羊胡子利落起身,紧跟其后,道:“大人,下官常厉,谨听大人吩咐。” “带我们去见所有死者的尸体。” 闻此,常厉犹豫了。 沈默见半响得不到回应,回头问道:“怎么?有何不妥?” 常厉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回大人,那尸首十分狰狞只怕惊扰了几位大人” 沈默深知自己是被小瞧了,帝君给他再大的殊荣再大的权利,那也是别人给的,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还是得看自己。 沈默死死盯着常厉,目光里初有了气势的雏形。 “带我们去,立刻!” “是!” 常厉躬身,便前方带路。 既然是这位新任国师要看,那吓到了,也怪不到他常厉身上! 因为案件未破,歹人不曾落网,那十五具尸体也无法入土为安,纷纷置于执法堂地下冰室,那里温度极低,可保证尸身短时间内不腐。 顺着台阶而下,越往下气温越低,直到冰室外面,呼出的气体已经能够形成白雾。 直到进了冰室,沈默才明白常厉为何犹豫。 这十五具尸体的确十分可怖,正确的来说,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为尸体,而是尸块,没错,就是尸块。 每一具尸体都是四分五裂后又被人粗糙的缝了起来,而每一具尸体都缺少了一块。 有的缺了脚c有的缺了手臂,有的是缺了几根肋骨,也有的是缺了内脏。 更有甚者,是脸上缺了嘴唇或是眼珠的,但是这些尸体均有一个死因,便都是溺水而亡。 他们是死后被人分尸后又缝上,也因如此,至少他们生前少受了些痛苦。 沈默狠狠吞咽一口唾沫,强行压下蜂蛹上来的恶心感,走到一具儿童尸体旁。 这具男童尸体是少了眼睛,两只眼睛只剩下两个空洞洞的血窟窿,同样四分五裂后又被粗糙缝起来的身体。 沈默摸上男童的手掌,打算像景伯中那次一样,摸掌纹演算,却没想手掌翻过来,却是一片血肉模糊,这具男童尸体的掌心皮肤被割了下去。 沈默一愣,起身去探第二具c第三具,皆是掌心皮肤被整片切去。 他沉默的起身,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向凛暮看去。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向凛暮求助。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 然而凛暮只是和闻璞站在一边,神情是沈默熟悉的似笑非笑,他只是那么看着沈默,不发一言。 沈默闭了闭眼睛,手指抚在腰间豪素冰凉的笔身,慢慢冷静下来。 除了他身穿异古时代得到的卜卦之术外,他并非一无是处。 沈默的自闭症,并非只是单纯的自闭,正相反,如果用另一种方式理解,沈默这种也可以理解为某一方面的天才。 而他具有的,便是无与伦比的观察力。 只是这种观察力往往会给他带去太多不必要的纷扰,所以他渐渐的学会了关闭自我,以求屏蔽这种纷扰。 此时他静下心来,慢慢又睁开了眼睛。 如今他看到的,便是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忽略掉的一些细节。 比如常厉面对沈默几人站的笔挺,双腿下微微分开脚尖相对的两只脚,这代表他的紧绷,和对沈默等人的不信任和防备。 比如闻璞双臂紧抱于胸前,手指一下一下的轻点,神情冰冷只注视一点。实则他头微测,时刻注意着周遭的一切,并做好了随时拔刀战斗的准备。 沈默又看向了凛暮,凛暮仍旧在笑。站的随意,笑的随意,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什么信息也没有透漏出来。 果然沈默看不透凛暮,便是一丝一毫也窥见不得。 沈默垂头,又去观察尸体。 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便是那具男童,那男童不过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对世界的了解还不深刻,便已经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世界。 男童的衣物整洁,布料柔软,皮肤细嫩,想来家庭不错,也深得家里长辈喜爱。 他的小身体断裂的还算整齐,头部一处,四肢各一处,而身体从肚子中间被一分为二,透过粗糙的针脚看去,他腹中似乎已经没有了内脏。 除男童外,儿童尸体还有三具,皆是一样的分尸方式,一样的缺少内脏。 而其余的十一具尸体,三具少年,四具少女,成年人的尸体只有三具,两女一男。 相比较儿童尸体的切割整齐,少年c成年人的尸体分割就要潦草c粗糙许多,断口不平整,皮肉多处撕扯,但是他们的内脏都在。 “常厉,跟我说说发现他们的时间地点。” “他们的尸体都是在河边发现的,时间却不一定,早中晚皆有。” 此时常厉见沈默面对十多具如此恶心可怖的尸体并不惊慌害怕,已经是对沈默高看几眼。 “十五具全部都是?” 常厉点头,“一开始只是有孩童溺水而亡,随后尸体又离奇失踪遍寻不得,等再次找到时,已经变成了此种模样。” “所以是先溺水而亡,随后尸体遭窃后分尸重缝又被扔回河里?” 常厉迟疑的点头,“大致如此。” “这十五人可有联系?” 常厉摇头,“我们已经查过了,这十五个人年龄各异,却都是陌生人,并没什么联系。” 沈默点头,又是一番询问无果后,和凛暮c闻璞离开了执法堂。 几人的食宿自然有执法堂为其准备,但凛暮提议不如自己出来找些特色馆子,也能顺道打听消息。 “打听消息?” 凛暮伸手拽了下沈默脑后蒙眼红纱的尾端,在沈默不得不向后仰头望向他时又松手。 “你只听执法堂片面之词,又怎能彻底了解事情始末?” 沈默听后枉然大悟,便随着凛暮在这泽水城街市晃荡起来。 泽水城也算是个大城,城中并未因死了十几人而发生如何变化,仍旧热闹非凡,街头巷尾叫卖声不断。 凛暮领着沈默径直往最热闹的酒楼钻,三人占据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叫来了小二。 凛暮财大气粗,拍在桌子上几粒碎银子,道:“将你们这里的特色菜挨个上来一份。” 明明是十分土气c粗俗的行为,由凛暮做出来,却自有一翻风流韵味。 几扇屏风后偷偷探出头来观望的小娘子们纷纷抬袖掩嘴轻笑。 闻璞对此见怪不怪,凛暮也自在的很,只有沈默,忽然问道:“你对谁都是如此吗?” “如此哪般?” 沈默木着脸,看着凛暮笑的眉梢眼角皆带着桃花意的神情,道:“笑的这般” “这般” 凛暮凑近沈默,放大的笑颜就在眼前,沈默一时竟然找不出词汇来形容他的笑容。 “这般让你心动神往?” 凛暮一手搭在沈默身后椅背上,凑到他耳边,轻轻替他接了话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沈默心脏突然奇异的跳动了一下,他此时与凛暮面对面,呆愣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 他的心脏正因为凛暮的不断靠近儿越跳越快,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凛暮越凑越近,直到呼出的气息与沈默交融,沈默忍不住屏住呼吸,使劲闭了闭眼睛,揉了揉莫名心绪不齐的胸口,直觉这样下去并不好,并且一旁还有个闻璞正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于是便抬手一巴掌糊在凛暮脸上将他推开,硬生生终止了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凛暮叹气,拿开沈默的手,抬手使劲揉了揉沈默的脑袋,随后便叫来了小二。 若说打听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这人来人往的食肆客栈之类,小二来的很快,见几人皆穿戴不凡,便十分卑躬屈膝。 “几位大人,叫小的来可有什么事?” 凛暮又捏了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道:“店小二,我们初来此地不甚熟悉,可有什么趣事给我们讲讲?” “趣事?”店小二眼珠子盯着那粒碎银子转了转,目露贪婪。 凛暮又将那碎银子往前推了推,“当然,讲的好了,这便是你的,若是有胆糊弄下场,你不会想要知道。” 小二立刻扬起了谄媚的笑容,来食肆打探消息的人并不少,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干,自然得心应手,此时便声情并茂的讲起了泽水城的风土人情来。 可他口干舌燥的讲了一大堆,却见沈默几人仍旧兴趣缺缺,他目光又扫了扫那粒碎银子,咬咬牙,眯了眯眼睛,弯下腰凑近一点,低声说道。 “小的这里还有一件怪事,一定是几位闻所未闻c见所未见的,说出来一定令人惊异,但是嘛就怕说出来吓到了几位,小的可赔不起。” 见鱼儿终于上钩了,凛暮笑意盈盈的又扔了一粒碎银子在桌上。 “但说无妨。” “嘿嘿嘿” 那小二开口前先是把那两粒碎银子从桌子上摸过来塞进腰间,随后才神秘兮兮的说道:“这泽水城啊靠水而生,对河神之说便信仰非常” 泽水城靠水而生,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点水面上的营生,如今的富户,往上数三代,总能找到个打鱼起家的。 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因此,这泽水城便有点迷信起来,前朝时,家家户户都会在年节之时杀猪宰羊到河边供奉河神,据传谁家只要当年没有供奉河神,便必定会遭殃,轻则一年里颗粒无收c饱腹艰难,重则丧命在这茫茫水上。 直到当今帝君登基,改国号为战天,而后不久又诛了当朝国师,这帝君不信奉神明c不信奉推演卜卦之说的传言便四散了开来。 而这泽水城离帝都九重又十分接近,都知当今帝君铁血,当地官吏便开始不提倡这种种祭祀的行为,百姓们虽然人心惶惶,但当今帝君有多血腥残暴他们并非不知,帝君战刚登基几年又连年征战,所以小命当前,百姓们便当真不再祭拜。 不过也有胆子大的,对河神信奉不已的,仍旧私下里偷偷祭拜,特别是老一辈的人。 可随着时日的增长,百姓们发现就算不祭拜河神也并未发生什么真正的异事,他们依旧收货丰盛,也不见谁丧命于水上,于是百姓们也就纷纷心安理得的歇了祭拜的心思,每年省了这一大项,不仅省钱,也省心省力。 可却没想到,今年却出事了,不仅仅出了人命,还一连就是十五条人命。 起初只是小孩子溺水,随后是少年,再是成人。 说到此处,小二板了板脸色,特意带上了一副神秘表情。 “各位客官不知,小的我可是从一位客人那里亲耳听到那几个溺水的人,并不是溺水那么简单” 小二口中的客人,便是自说自己曾亲眼见过现场的人之一,不过这一切均由那人自己所说,真实性有待考证。 抛开此处不提,便单只说那人自述的见闻。 据说当时本是一女子在河边洗衣,那河很宽,河边很浅,那女子按理说不应当有任何危险才对,却不知为何,那女子洗着洗着不知怎的就滑进了河里,河水并不湍急,再加上河边水浅,那女子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竟是渐渐向河水中央漂去。 泽水城的人都会水此事不假,只是在这河边又怎会有事,可那女子不仅莫名掉进了河里,还逐渐有溺水之态。过路的一对兄弟见情况不妙,当即有一人便跳下水去搭救。 兄弟二人皆是水里生养的,自小水性就好,却没想兄弟一人下去了,半天没救出来人不说还挣扎起来,双手乱挥,失去平衡。 那站在河边的另一人急切不已,最终也跳了下去,却没想到他和前面两人一样,慢慢的沉下了水中。 至此再没人敢跳下去。 没想到最终他们三个人一个也没上来。 这三人,应该便是十五具尸体中那唯三的成年人,一女两男。 那小二讲完,神情还带着收不住的神秘,眼睛咕噜噜的,却见沈默三人一个也没有被吓到,甚至是凛暮,正无趣的摆弄沈默脑后红纱的带子,沈默推他一下,他便松开手,沈默不推,他又把手伸了过去。多次尝试,沈默也就放弃,随他去了。 待小二离开后,沈默先开了口。 “杀人和分尸似乎非同一人所为。” 凛暮闻言看向他,目光勾勾缠缠,一点也不正经。 闻璞目视窗外,对沈默c凛暮二人视而不见。 “你认为那只是单纯的溺水吗?” 沈默迟疑,又摇了摇头,“听小二的描述,那溺水的现象十分诡异。” 凛暮又问:“你可信是河神?” 这次沈默立刻摇头,“不信。” 凛暮闻言,手指攒动又忍不住捏住了沈默脑后的红纱尾端。 “你是个算子,窥伺天机,却不信这鬼神之说?” 捏着沈默红纱的手指一轻一重的缠绕着,让沈默的眼睛被勒的难受,忍不住抬手握住凛暮的手指。 “若真有鬼神,又岂会有这么多枉死之人?况且,鬼神也不会轻易便出现于人前吧。” 凛暮勾勾唇,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只专注着捏着红纱躲避沈默的手。 “凛暮。” 沈默终于咬牙出声。 “嗯?”凛暮手撑脸颊百无聊赖,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沈默说话。 一片沉默,再沉默。 沈默突然站起,凛暮没想到他突然站起,手指没来得及收力,那红纱便被凛暮从沈默眼前拽了下来挂在了脖颈上,顺势勒的沈默一个踉跄后勉强站稳没有摔倒。沈默抬头,红纱褪下,便露出了沈默一双因为些许愤怒而染上亮色的黑眸。 沈默有些生气,站起来后又不知该拿凛暮怎么办,直勾勾的盯着凛暮半响,又蓦地坐了回去。 凛暮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随后拍桌大笑起来。 闻璞眼观鼻鼻观心,依旧装聋作哑不为所动。 在凛暮放肆的大笑声中,沈默也觉得他刚刚所做似乎有些不对。 自从遇到了凛暮,那些自他有记忆以来便不曾感受过的情绪便渐渐生动起来。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甚至不知道这样正不正确是否正常,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讨厌这样。 凛暮终于停了笑声,看着面无表情死死瞪着他的沈默,一手撑着脸颊,一手伸到沈默面前。 “就那么气?来,给你打一下?” 看着面前摊开的手掌,手掌很大,五指修长,骨节却娟秀不显粗糙,沈默毫不客气啪一下就拍了上去。 凛暮仍旧是那般慵懒的样子,手掌依旧摊开伸在沈默面前。 “来,再打一下?” “啪!”沈默伸手又是一下,只不过力道比上次小了许多。 “再来?” “啪!” “还想打吗?” “啪!” 凛暮唇边笑意毫不掩饰,隐约带点使坏的意味。 “小算子,你就这么听我的话?让你打你就打?” 沈默听了一愣,一时间只觉得汗毛倒竖,猛地伸出双手捧住眼前被他啪的有些红的手掌,一张嘴便咬了下去。 第一口没找对地方,正对着掌心咬空了,跟啃猪脚一样换了个方向,冲着虎口咬了下去。 边咬边抬眼看向凛暮,可凛暮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沈默慢慢加重了力道,凛暮还是不动也不见挣扎,侧头看着沈默,神色带着隐约的纵容。 沈默用的力道不小,虽不见血,但齿痕肯定不浅,因他一直张嘴咬着凛暮的虎口,嘴巴张着,口水渐渐收不住了,顺着嘴巴滴在凛暮手上滑了下去。 他猛然惊觉,立刻松开了嘴,低头看去。 果然凛暮虎口处一圈深深的齿痕,齿痕深处已经微微渗透了丝丝血痕。 凛暮见他松嘴,也不看自己的手,而是先伸手凑到沈默唇边,拭过他唇边水渍。 然后才慢慢掏出手帕来将手指c虎口慢条斯理的擦干净。 沈默身体有些僵硬,不知为何明明是凛暮有错在先他却觉得自己十分过分。 凛暮大发慈悲放过了沈默,主动换了话题。 “之后你想怎么做?为何不推演一卦?” 沈默思绪很快被凛暮带走,他沉思片刻道,“我想去那条河看看。” “至于卜卦十五具尸体手掌皆已经没有了皮肤” “你只想得到摸掌纹吗?” 沈默抬头不解的看向凛暮,“已死之人生气全无,摸掌问卦已属逆天,又如何用其他方式?” “看来你对自己的能力并不了解,你很奇怪,似乎先天便可以窥探天机,却又对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就像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先学会了跑。” 沈默看着凛暮,忍不住问道:“你似乎十分了解卜卦之说比我还要了解。” 一句疑问到最后成为了笃定。 凛暮笑而不答,半响才说,“你以后就知道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凛暮一直知道,沈默很聪明,哪怕他现在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可凛暮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自会知道一切。 如今只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三人便去了接连溺水的河岸。 那河很宽,四面八方延伸开去,沟通四处,河水却并不湍急。 这条河养育了泽水城上上下下数代人,却也没有个名字。 沈默望着水面,蹲在河边伸手拨弄了几下河水,入手清凉,久了便有些刺骨,四月的河水并不温暖。 半响,他站起来,直直往河里走去。 河水渐渐没了脚面,随后袍角,膝盖,到腰,至此,沈默方停下脚步,静静站了许久,刺骨的河水浸透他的衣衫,霸道的寒意仿佛直逼他的骨缝,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只有缓慢的水声,轻微的风声,和不远处树木飒飒的声音。 他的意识仿佛进了一个怪圈,沉沦在这风声水声之中,难以自拔。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眼耳鼻口仿佛被水填满一般难耐,他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深陷河水之中,头顶阳光从水面折射下来,遥远的水面波光粼粼。 他是何时沉到了这水中,沈默开始挣扎,试图挥动四肢游上去,却发现四肢十分沉重,他扭头,隔着氤氲晃动的河水看到他的四肢皆抱着一个小孩子,这四个孩子正是他曾在执法堂冰室看到的那四个孩子尸首般的模样,四分五裂后又缝合的尸体,缺了眼睛空洞洞的眼眶,缺了嘴唇鲜血淋漓的牙床 突然那四个孩子一起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直刺耳中。 沈默心脏惊悸,长时间的缺氧让他头脑昏沉,渐渐半合上眼睛,意识飘远。 突然颈项间一阵刺痛,那痛顺着脖颈间一路传递到大脑,刺激他的神经,让他瞬间睁大双眼,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凉的黑眸,眸中似乎孕育着风暴,是凛暮。 只见凛暮垂头看他,唇边似乎带了丝血迹。 沈默又环顾四周,他们稳当的站在河水中,并未如刚才沈默所见沉到河水里,也没有那可怖的抱着他四肢的小孩子。 脖颈边的疼痛让他歪了歪头,探手摸去,一个深刻的牙印,指尖轻点,伸到眼前一看,已经渗了血,是凛暮咬了他。 凛暮转身,拽着沈默向河岸走去,他力气很大,走的很快,直拽的沈默踉跄。 上了河岸,凛暮松手,回头,又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浸水的衣袍,拇指轻佻的擦过唇边血迹,仿佛刚刚沈默睁眼看到的震怒模样的凛暮只是错觉。 “你失了神。”凛暮说道。 沈默回头望着茫茫河水,回想他刚刚所见一切,道:“何为失神?” “产生幻觉的一种,你不知何时中了失神的药,便在刚才药性发作,自己站在河水中闭气,若我不叫醒于你,你怕是要活活憋死自己。” 中了失神的药? 何时? 沈默细细思索,他们一路过来,碰到的人许多,而可以中失神药的机会更多,此时想来便无任何头绪。 闻璞抱臂立于一旁,刚刚一切他亦看在眼中,如若不是凛暮当先咬破沈默脖颈,他怕是打算刺上沈默一剑以此来唤醒他了。 此时见沈默沉思,他便开口:“想来我们到了泽水城便立刻被人监视起来,此后行动一定要万分小心。” “被监视?是分尸之人?他的目的到底为何?” 沈默喃喃,复又抬头道:“我们回执法堂找常厉,我想到了其他卜算的方法。” 凛暮扬眉,不置可否。 回去的路上,沈默突然侧头看向凛暮,肯定道:“你是故意的吧,你大可打我一下或者怎样,不必一定要咬我一口留个齿痕。” 凛暮唇角上扬,并不否认:“算你还我的。” 沈默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他。 回了执法堂,凛暮和沈默各去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去见了常厉。 常厉此时正皱眉,看向沈默反问道:“大人是要那十五人的生辰八字?” 沈默点头,“正是。” 他所想到的另一种卜卦方法,便是算生辰。 因这十五人已经死亡,他便给自己划了桎梏,将他圈了起来,因景伯中一案摸掌卜卦成功,便只想到这一样,却忘了,推演卜卦万千,方式万千,他大可假设这十五人为活人,演算其生辰八字,至于能得到什么,却要另说,至此,他也只是尝试。 常厉皱眉,他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虽不信国师能够破案,却也仍旧快速吩咐下去,很快便将十五人的生辰八字呈了上来。 沈默便拿了这十五人的生辰,一一推演起来。 他手握豪素,凌空描绘当中一人生辰,一遍又一遍的尝试。 不同于掌纹,掌纹是一个人从出生到老死时时刻刻携带其身的命格,里面曲曲折折间皆蕴藏了生气,而当时景伯中亡命不久,生气未散尽,倒是可以推演一二,可这十五人,早已死去多日,尸身又都不完整,生辰八字,便是活着时象征一切,死去时便失去了意义。 所以沈默推演的并不顺畅,一连十五个生辰,皆是无果。 凛暮靠在门边,看着眼蒙红纱的少年额角汗水涔涔,湿了额发,黏在脸上,又因在河水中冻了半天,唇角十分苍白,此时握着豪素在那里一遍遍描绘,竟生出一种脆弱之感。 他叹了口气,似是不经意的开口:“既是给活人算命的法子,如今换给了死人,是否也可尝试换换方式?” 沈默一愣,隔着红纱轻飘飘看了凛暮一眼,深吸一口气,将推演之法逆转用起,又重新将十五人的生辰八字一一演算开来。 这次,倒是真有一人的生辰八字有了动静,但是这卦,却也匪夷所思。 此卦无卦辞也无卦名,只一强烈的信念。 求救。 沈默低头,这个生辰来自一名女童。 那名女童同样的尸体四分五裂,缺失内脏,那破烂的样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这卦,却传达了这名女童的意念,求救,此卦是生卦,能出此卦者,除非是活人。 可那女孩还活着? 怎么可能?她的尸体还冰封在执法堂地下冰室。 “她在求救。” 沈默抬头,轻声说出了卜卦结果。 求救?死人求救? 常厉浓眉皱起,只道这国师大人当真不靠谱。 凛暮却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去,“跟我走,去地下冰室。” 沈默皱眉,想到凛暮应当是要去看那女童尸体,便立刻跟了上去。 常厉眉头越皱越紧,泽水城出了此等丧尽天良的大案,最着急的莫过于当地执法堂堂主的他,此时见传闻中的千机殿殿主也跟着国师一起捣乱,心下越加不满,却又迫于权威,什么也说不得。 到了地下冰室,凛暮指着那女童尸体,道:“找仵作来。” 沈默此时似乎与凛暮心灵相通般,脑袋灵光一闪。 除了孩童的尸体没有内脏外,每具尸体又另外缺了一样器官,就如同一名男童没有双眼,另外一名男童没有嘴唇等,只有这名女童,面上看起来还算完整。 在等待仵作到来的时间里,沈默一直蹲在女童旁边,此时狰狞可怖的尸体倒不显得可怕,他感受的到那来自卦象里面浓浓的无助求救之意,他看着女童紧闭的双眼,半响,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女童的头。 他的手顺着女童本该漆黑柔顺,此时却脏乱粘腻的黑发里慢慢摸索,许久才缩回了手,站了起来。 常厉看沈默含情脉脉似的慢慢抚摸女童的头发,嘴角抽了又抽,艰难忍住到嘴的呵斥。 此时仵作到了。 沈默头也不回的道:“过来,把她脑袋打开。” 仵作此时匆匆赶来,满头大汗,气还没喘匀,听了沈默的话,一时岔了气,大咳起来,手里的东西也哗啦啦掉了一地。 把c把她脑袋打开? 打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仵作年逾三十,年纪不算老,却是泽水城执法堂的“老”仵作,经验也算丰富,却也是此生头一回看到如此凄惨可怖的尸身,还一连十五具,这些日来本就有些恍惚,此时又被沈默这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奇奇怪怪眼蒙红纱的少年国师吓了一吓,半响才捡起地上掉的工具,走了过去。 “大人,您是要打开这具女童尸体的脑袋?” 沈默颔首,站在女童尸身旁等待。 凛暮饶有兴味的走近两步,却仍是站在沈默身后的位置。 仵作此时正在翻找他的工具,头骨乃人身上最为坚硬的地方,若想要不太难看c又破坏不大的打开,还是很有难度的。 沈默见他翻来翻去,掏出来个不算小的锯子,悬在女童脑袋上,犹犹豫豫半响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伸手隔开仵作的手,抬手再向女童脑袋上摸去。 他本想仵作应当专业些才对,却不知这并非现代,在这异古时代,随随便便打开别人脑袋是件多么惊世骇俗之事,这仵作已算冷静非常。 沈默这次双手其上,摸得十分仔细。 女童的黑发很长,大概是从出生起便小心翼翼的续了发,她家里将她照顾的很好,就算此时头发脏污粘腻的勾结成团堆积在一起,沈默指尖划过,也可以想象到这头长发在干净的时候会是多么的顺滑黑亮。 也正是因为她的头发太长太密,才让仵作忽视了她脑袋上的问题。 沈默双手绕着女童后脑勺细细摸索,感受指尖下一条不算平整的缝隙,随后低头看了看女童紧闭双眼青色的面庞,慢慢将指尖扣进了缝隙之中。 在仵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沈默就这么徒手扣开了女童的头盖骨。 就连总是面不改色一身正气模样的常厉都忍不住上前一步,双目大睁,无他,徒手掀头盖骨实在是太过惊悚了一些。 “原来如此。” 此时凛暮一声轻笑,似乎已经知道缘由。 沈默轻轻将女孩的一半头盖骨放在一旁,招手示意仵作和常厉来看。 两人忍着不适看去,只见女孩脑袋里面空空如也,大脑已经不见了。 儿童尸体一共四具,一男三女,男童缺的是双眼,另外两个女童,一个缺的嘴唇,一个缺的耳朵,只有这个女童面上是完整的,却不想她脑袋内部却已经被人掏的空空如也。 沈默举起指尖,上面有一层白色粘腻物粘连其上,是连接女孩已经被劈开的头盖骨的东西,他凑到鼻尖细细嗅闻。 温热的呼吸吹拂过耳边,凛暮的声音突兀的在沈默耳旁响起。 “是糯米。” 常厉闻言皱眉:“糯米?用糯米将已经分开的头盖骨黏上?” 沈默点头,接过凛暮递来的手帕将手上脏污拭去,“黏的并不牢靠,只是自执法堂发现尸体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自是不会轻易掉落。” 常厉恍然,这些尸首虽然可怖,却都是些无辜可怜人,死得如此凄惨,发现时便破破烂烂,他们自是小心应对,也是对这些死者的尊敬,而仵作又被这四分五裂的模样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才会忽视本就不易发现的头发下的头骨异样。 “看看这个女孩的心脏还在不在。” 仵作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对于自身的疏忽大意感到十分惭愧,又对这年纪小小的少年国师有些肃然起敬,此时听了吩咐是万分不敢大意,立刻上前查看。 “没有,这女孩的五脏六腑都不见了。” 沈默点点头,又道:“再看看其他人。” 仵作又去查看,半响道:“除了这位女童尸首,其余的心脏健在,只其他内脏不翼而飞。” 沈默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她还‘活'着。” 那仵作闻言只觉头脑一震,惊惧道:“活着?怎么可能?她尸首在此,如何情况各位大人都是看的一清二楚,怎可能活着?” 沈默抬眼看向仵作,目光被红纱遮住,仵作却觉得沈默看他的目光很冷。 “我的卦,只能给活人卜算,就算逆位推演仍旧不得,而一个人的大脑c心脏便是一个人最根本的所在,是生气最为聚集之处,这女童的大脑c心脏皆被人挖了去,又能透过卦象求救,说明她的大脑和心脏,还活着。” 这番解释并不能解了仵作的疑惑,但他却不敢追问,他不敢,自有别人敢。 常厉冷着面,问道:“一个人的心脏和大脑怎可能脱离了身体自行存活?此事闻所未闻,还望国师大人不要戏弄下官为好。” 常厉这话已经带了不敬之意,却也是人之常情,他身为泽水城执法堂堂主,出了此事却一直无所破获,心中急切,却又被沈默绊住手脚一直耗费时间在此处,纵使沈默位高官大,身旁又跟着位神秘莫测的千机殿殿主,他也免不了心浮气躁。 沈默并不回答他,只蹲在地上拿出女童的生辰八字再次推演起来。 这女童既然还“活”着,那换个顺序再推演几次,兴许可以。 既然前一次求卦得到求救的意念,便当她是问卦求生,借着这股意念,看看是否能够得卦。 这躺满尸首c昏暗无光的地下冰室,只见一少年蹲在地上,手握豪素奋笔疾书,可他面前却无任何一字。 半响,沈默停了笔。 凛暮垂眸看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问道:“不得?” 沈默摇了摇头,“不得。” 他本以为这次成竹在胸,却不想被狠狠的当头一棒,仍旧什么也卜算不出来,就是连那求生的意识,也薄弱到近乎没有了。 常厉的脸色已经堪比黑炭,他弯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位大人,天色不早,不如先离了这冰室,自有下人服侍几位用饭。”这明显是在赶人的意思了。 沈默收了豪素,默默走了出去。 出了冰室才知道,此时天色已黑,他们竟是在地下冰室呆了那么久。 凛暮清爽的气息拂过鼻端,沈默侧首,只见闻璞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凛暮快步走到他前面,朝他伸手。 “执法堂的膳食过于无味,我带你出去打野食如何?” 纵使是打野食这般粗俗的话语由凛暮说来,也带着温文儒雅的气质般,仿佛他说的是多么高尚的行为。 沈默抬起手,又顿了顿。 他刚刚摸过尸体,不只摸过,还掀开了尸体的头盖骨,纵使拿手帕简单擦拭过也 凛暮似乎不曾察觉他的迟疑般,上前一步拽过他的手,一用力揽进怀里,身形一转,便平地跃起几丈,脚尖点在屋顶c树尖,快速向城外略过。 沈默靠在凛暮怀里,凛暮身上总带着冰凉的气息,靠近却又觉得温热。他此时因为突然拔起的高度而不自觉伸手紧紧抓住凛暮衣襟,没想到武功高强之人竟真的有这仿佛飞跃般的轻功。 凛暮说带他打野食,便当真是打野食。 两人飞快到了城外树林,凛暮放下他,动作利落的生起一个火堆,告诫他不要乱走,便闪身离开。 沈默独自一人面对着眼前雀跃的火苗,手指在腰间豪素来回滑动,蠢蠢欲动。 自他到来,突兀领略了这错综复杂的卜卦之术,又卦卦精准,使他竟然盲目自信甚至是自大了起来,此时受了挫折,竟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拔了腰间豪素,在这无人之时,又一次推演起来。 在旁人见不到的世界中,沈默眼中看到的,却是随着豪素挥舞,所画下的荧光闪闪具象十分的太极八卦图,八卦变化万千,按照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分别对应不同的天干地支,再按照当时的天气c时辰c心境,一层一层纷纷推演其上,层层推进,层层剥削,最终在千千万万的卦象中得一卦,便是推演术中之一。 此时沈默挥舞豪素的动作越来越快,脑中推演变化,眼前八卦不断旋转,竟渐渐形成一圈光晕变得模糊不清。 沈默凝神,死死盯着那团光晕,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却只觉得越看,脑内越昏沉,仿佛有什么不断抓握拉扯着他的神经往前。 他咬牙硬撑,突觉眼前一阵豁然开朗,然后便被一美妇抱了起来。 “涵儿,你瞒着娘亲,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沈默大惊,他已年过十六,纵使身量不高,也万万不是能够被一娇小妇人展臂抱起的大小,他想挣动,却发现感受不到肢体的存在。 他仿佛只是一团意识,而他的意识,附着在了其他人的身上,而他正透过此人的双眼看着一切。 那美妇见怀中女童并不说话,慈爱的点了点女童的额头,随后伸手摸了摸女童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偷偷塞了一大堆东西的小肚子,笑言:“涵儿再不告诉娘亲,娘亲就要自己拿喽?” 此时树林里,凛暮半边身子沉在阴影里,几尺外的火光只照亮了他半边面庞。 他手里还提着已经被扭断脖子毫无声息的野鸡,而他却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火堆旁双眸紧闭手握豪素仿佛坐着睡着了一般的少年,眸光明明灭灭,不辨思绪。 竟是这么快,就无师自通,学会了入神。 想到此处,凛暮慢慢从阴影里走出,阴暗从他身上渐渐褪去,竟像是脱去一层皮般,将那冰冷阴沉也层层拨去,待他走到了火堆旁,已是那多情风流c姿韵非凡,唇角无时无刻不挂着笑意的凛暮。 沈默最为熟悉的凛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沈默此时透过这女童的双眼看着一切,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现在所看到的,正是女童生前的一段记忆。 此时那妇人已经将手伸进女童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小包裹。 女童似乎是十分羞涩,用小手捂住了眼睛,只透过指间缝隙偷偷去看她娘亲。 那妇人已经将女童放下,翻起那小包裹来。 “糯米?涵儿,你偷偷从厨房拿这么多糯米做什么?” 沈默见妇人打开包裹,里面正是一堆莹白细腻的上好糯米。 此时涵儿似乎是说了什么,那妇人便笑的十分和蔼,弯腰轻轻揉了揉女童的脑袋,便将那一小包糯米还给了她。 沈默深知女童说的这句话一定十分重要,但却突然听不到任何声音,就连画面也开始变得动荡模糊,整个世界从角落开始破碎c分崩离析。 到最后,整个世界已经一片黑暗。 而他的心脏却悸动起来,不断颤抖着,似乎是一种弥漫着浓浓悲伤的情绪,悲伤却又并不愤怒。 而这种情绪,却又那么的似曾相识。 “回神了。” 一声熟悉的轻叹传来,沈默猛然睁开双眼,看见的便是凛暮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姿态随意的坐在对面。 而两人中间的火堆上则烤着一只已经处理完毕的野鸡。 此时回过神来,阵阵香味飘来,沈默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凛暮从腰间掏出一轻巧瓷瓶,打开均匀的抖在冒着油光的野鸡上面,转了转方向,便拿了下来。 随后又拿过身旁简陋制成的竹筒,冲沈默示意:“伸手。” 沈默乖乖伸手,凛暮便倾倒竹筒,涓涓清水流淌出来,凛暮竟是细心到为沈默带水洗手。 为沈默洗完手,他又似乎不怕烫般徒手撕下两个鸡腿,拿一旁准备好的绿叶包好,递给沈默。 “小心烫。” 沈默接过,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凛暮又撕下两个翅膀放在一旁叶子里,这才去吃手里剩下的鸡骨架。 他吃的很豪迈,直接上嘴去撕咬,嘴角不禁沾了点油渍,不显得粗鲁,却让沈默觉得这个男人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看什么?快吃,你体力消耗很多,多吃些。” 体力消耗很多? 沈默伸了伸腿,似乎真的十分无力。 于是他抬头望向凛暮,似是不解。 “你不是学会了入神?” “入神?” 凛暮放下只啃了几口的鸡在一旁大树叶上,拿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拭了嘴角c指尖。 “天地万物,无限轮回,卦象万千,万千变化无常,又以万千解卦无数。其中演变,主眼见为实,耳听为真者,便是入神。” “推演万千,不如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于是,便有了入神之说。入神,一般卜算子终其一生不得其意,甚至不知入神。就算有了造化得了名师指点,也难以学得入神。” 说道此处,凛暮看向沈默,目光似柔情似水,那水却又时而波涛汹涌,要将沈默淹没吞噬般深沉。 他看着沈默,半响,才又说道:“沈默,战天国国师之位,你当之无愧。” 凛暮很少叫沈默的大名,大多数时候都是小算子c小算子的叫,此时凛暮如此郑重,沈默感到,他似是真的在夸奖他,可那夸奖里却包含了其他什么东西,只是此时的沈默却是万万也猜不到分毫。 想了想,沈默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我虽然偶然得以入神,却在最后失了听觉,最终整个画面崩溃” 凛暮笑了,他一手压在膝盖上撑着侧脸看着沈默似笑非笑,“你当入神是什么?砍瓜切菜吗?就是砍瓜切菜尚且需要技术,需要磨练,更何况是入神?” “不过你大可放心,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得其门而入,你既无师自通入得入神之门,以你的资质,日后进境定然一日千里。” 沈默摇了摇头,入神之说听起来神乎其乎,他也非在意进境,而是在意最后那名为“涵儿”的女童所说的话。 想着,沈默仔细回想当时阴差阳错得以入神的感觉,拿起豪素想要再次尝试,只这次却连个完整的八卦图都画不出来。 额头上一片温热,凛暮突然坐到他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入神之径,不亚于欺天,消耗巨大,你刚刚入神已是颇为费力,还是要量力而行。” 沈默停下动作,半响收回豪素,当真不再继续。 最终两个鸡腿c翅膀连带凛暮剩下的烧鸡都进了沈默的肚子。他倒是不嫌弃,抓起来就吃,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捧场。 突然凛暮笑容一顿,拉着沈默站起,一脚掀起一阵尘土扑灭了火堆,揽过沈默摇身一跃而起上了树枝,借着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藏身。 沈默启唇想要询问,被凛暮抬手捂住,示意他向下看。 只见一红衣人提着剑一步一顿的缓步而来,他走的很慢,每一步却走的很重很稳。他一手持剑,剑身向下,一路滴滴答答全是血珠。 走的近了,沈默才看清,这人哪里是穿的红衣,细看是一身锦缎蓝袍,只不过此时被大片大片的血液浸染,宛如艳红。 那人一步步走到火堆旁,拿剑尖挑了挑熄灭的火堆,随后抬头,目光直直的射向凛暮与沈默所在的树上。 火堆熄灭,此时光线昏暗,在那人抬头之时,沈默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惊艳。 昏暗的光线也无法遮挡的样貌,反而在月光下更显神秘。 不因其他,只因抬起头的那人,一张脸实在是祸国殃民。 哪怕他是一个男人,那样一张脸,也可让人为之趋之若鹜了。 只是如今那张脸上溅满了血珠,零零散散好似诡谲的纹路。 他眸光很冷,死气沉沉,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死气,沾着一身鲜血,如同厉鬼。 他一直抬头目光精准的看着凛暮与沈默的方向,沈默毫不怀疑,他知道他们在这里。 那人只是看着,静默的看着,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尖不断滑落,不一会儿便聚集了一小摊。 到底是杀了多少人,才能沾染上如此多的鲜血。 突然,那人眨了眨无机质的眼珠,垂下头,慢吞吞的继续往前走。 待那人走远,凛暮拿开捂着沈默嘴唇的手,带着他飞身下来。 顺着一路血迹往回看,凛暮沉声说道:“是槐树村的方向。” 沈默心中一跳,槐树村难道那神秘人一身鲜血的来处是槐树村? 那么此时 凛暮当先一步走了过去,“去看看。” 沈默赶紧跟上,两人顺着血迹快步向前。 越往前走,槐花的香味越浓,而沈默心却越沉。 他想到了初来时那个带着狗的小男孩,热情招待他们的村民 沈默冷漠,虽总是难以对别人的行为有什么反应c甚至是慢半拍的,可却不代表他无情。 待到了槐树村村口,那血迹已经不是简单的血迹,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两旁浓密的槐花静静的盛开,微风吹拂下片片浅白的花瓣,那花瓣飘飘洒洒慢慢落到了那血河之上,花香掺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凛暮看了看,抬脚直接碾压其上,走了进去。 沈默紧跟凛暮,似乎只要有凛暮在,一切事情都不可怕。 槐树村紧邻泽水城,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村里居民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有几十户百十来号人,此时走进村内却寂静非常。 不同于他们第一次来时的静,那时虽静,却也干净,户门紧闭,全是外出时的模样。 而此时的静,却是死寂。 死寂夹杂着阴森。 沈默跟着凛暮往里走,看着四周的惨象,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凛暮的袖炮一角。 凛暮一顿,回身牵起沈默的手,继续往前走。 往前的路并不好走,不因路难,而是这一路上,到处是残肢断臂,他们每一步都踏在鲜血上,躲避着散落的肢体。 这些残缺的肢体有老有小,全是槐树村的村民。 沈默走着,不小心脚步一拌,踉跄一下,借着凛暮的力量站稳,看向脚下,面色有些发白。 不同于执法堂冰室已经冰封清理过的尸体,这些尸体,或者已经可以称之为残肢还是新鲜的,甚至有的手指还带着神经性的抽动。 而绊到沈默的,是一颗头颅。 一颗因为切割随意还带着半边肩膀的头颅,沈默看着那沾满鲜血的脸,这张脸他还有几分印象,正是前几天曾热情招待过他们的青年,他们甚至还吃过那青年内人做的吃食。 凛暮拉了拉沈默,带着他继续走,边走边问,“你发现了吗?” 不用凛暮明说,沈默已经意会的点头,“他们的表情,并不狰狞。” 不只是不狰狞,甚至是有些平静过头了。 在经历如此惨绝人寰的追杀时,又怎可能不挣扎不逃跑?而是如此的面容平静? “此事,竟是比那十五具分尸案还要可怕,难道那人就是偷尸分尸之人?” 沈默问道,凛暮并不回话。 半响,沈默又兀自摇头,他想到,此人,他既有能力杀活人,又何必绞尽脑汁去偷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在沈默眼中,凛暮自是武功高强c神机莫辩,但刚刚凛暮却带着沈默躲了起来,是不欲与那神秘人正面对上,还是些别的原因? 而那神秘人肯定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却也并不动手。 凛暮所做一切,沈默猜不透,看不透,却也知问的话,他也不会说。 二人在村里巡视一圈,莫说是活人,就是牲畜都被屠了个干净。 见沈默脸色俞现苍白,凛暮拉着沈默打算立刻带他离开之时,一声呜咽传来,随后是窸窸窣窣的响动。 两人寻着声源进了一间破旧草房,只见那草房角落,铺满杂草的地面一处不停向上拱动,随即突然向上打开,一只棕黄色的小奶狗被人举了上来,随后爬上来一个一身狼狈的小男孩。 沈默见那男孩,立即唤道:“水生?” 他记忆力很好,不至于记不得前几日见过的小男孩,再加那男孩和那棕黄色的小奶狗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此时一见到他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小男孩似乎是没想到外面还有人,立刻吓得脸色煞白,弯腰抱起小奶狗想跑,又腿软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别c别杀我求求你们” 见跑不得,小男孩立刻痛哭流涕c跪地求饶,紧搂着怀里的小奶狗,竟开始一下又一下的给凛暮c沈默二人磕起头来,磕头声一声重过一声,地上很快见了血渍。 “停下。”沈默冷声道。 小男孩似是没听到,仍旧惊慌的磕着头,嘴里哭喊着求饶。 沈默抿唇,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扶那小男孩,却被凛暮死死握住手臂不许他弯腰接近。 凛暮一手握着沈默手臂,另一手指尖一弹,似是有看不见的气劲弹了出去,那小男孩立刻瘫软在地,只能不停眨着眼睛,就连话也说不得了,怀里的小奶狗掉在地上,呜咽着围着小男孩转,一下又一下的舔着小男孩的脸。 凛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可会好好说话?” 男孩惊惧的眨了眨眼睛。 凛暮这才算有点满意,指尖又是一弹,那男孩发现自己能动了,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爬起来跪在地上,抓过小奶狗搂进怀里,抖抖瑟瑟的跪着,也不敢吱声。 沈默见他似乎是冷静了一些,但凛暮一直握着他的手臂,他也不能靠近那小男孩,便站在原地问道。 “我问你,你可曾是看见了灭你槐树村之人?” 小男孩点点头,似是想到可怕之处,肩膀紧紧收拢,颤抖不停。 沈默又问:“那人武功高强,你是如何躲过没被发现的?” 小男孩愣了半响,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响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c我住的地方很偏僻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我c我远远听到惨叫,偷偷跑过去看,看到c看到那个人呕” 小男孩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蹲到一旁不停干呕,片刻才恢复了些平静继续道:“看到有个人在杀人见谁杀谁我就带着团团躲进了地窖” 凛暮此时慢慢松开一直紧握沈默手臂的手,低头眯眸深深看了那小男孩几眼,却不言语。 沈默听了这一番叙述,点点头,算是暂时相信他的话,随后他便望向凛暮:“我们回执法堂?” 凛暮歪过头来凑到沈默耳边,轻声耳语道:“你打算将此事告知当地执法堂吗?” 沈默点头,不疑有他。 凛暮笑了,因为距离沈默耳边极近,吐出的气息全都洒在沈默耳边,让沈默难受的歪了歪脑袋,侧头透过红纱看过去。 凛暮长得很不错,不同于刚刚那神秘人充满攻击性的美,凛暮的长相更多的是俊朗c锋利,和莫名吸引人的气质,或者说是,吸引沈默的气质。他笑的时候,仿佛万物都为他娇羞。 “泽水城的执法堂管不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连分尸案都查不出来” 凛暮毫不客气的批评着泽水城的执法堂,一点愧疚也没有。 “常厉已是看你不顺眼,你去说此事,怕是不妥,不如,你放那小男孩出去,让他去执法堂报案,而我们,继续查我们的案子,做我们来此该做的事,查的有眉目了,有目标了,这里发生的事,自然就会有所结果。” “你知道了什么。”沈默听了凛暮的话,笃定的说道。 凛暮直起身来,抬手轻轻顺过沈默脑后过长的红纱带,最后指尖停在沈默眼前,轻轻隔着红纱点在他眼睫上,笑而不语。 沈默直直的与凛暮对视,最终败下阵来。 他不能凡事依赖凛暮,他需要自己去发现。 “你为何,对卜卦之事如此熟悉?” 沈默又问了他心中另一大疑问,战天国帝君传闻最不屑于推演之说,而传闻中与帝君关系莫测的千机殿殿主却又为何如此了解这推演之术? 想当然,凛暮没有回答。 沈默也并不气馁,兀自去叫了那小男孩,吩咐他去报案。 小男孩不疑有他,这半响已经是冷静许多,积攒了些力气,抱起小奶狗拔腿就跑,深怕沈默反悔,毕竟对他来说,沈默与凛暮也是陌生人,是不知好坏的人。 见小男孩跑远,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凛暮带着沈默快速离开了这尸横遍野的槐树村,等到天亮,自然有人发现这里的惨案。 而沈默,被凛暮带回执法堂,看着他洗漱完毕后就勒令他赶紧睡觉,今日跑了许多地方,又初次窥得入神之法,沈默定当消耗巨大,需要好好休息。 沈默却不想这就入睡,他被凛暮扔在床上蒙上被子,整个人团在被子里磨磨蹭蹭,想要挣扎出来再试一次入神。 他已经得到了法门,此时心中瘙一痒万分,恨不得立刻再入神而去,听到小女童最后说的那句话。 凛暮站在床边,看着扭来扭去的被子,叹气一声,翻身压了上去,借着体重将沈默牢牢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凑到被子下应该是沈默耳边的位置轻声说道:“你当卜算是什么?生来便会的简单法门?你可知卜卦也称占筮,而占筮禁忌最多。” “我虽不知你是如何跳过基础直接习得最高深的占筮之法,并且你占筮也从不分地域c时辰,但子时后不占,是占筮的常理。子时后,两日交接之时,天地混沌未明,占筮方向大偏,多是不准,甚至走歪。” 沈默被凛暮死死压在被子里呼吸不畅,难耐的扭了扭,手探出去,摸来摸去终于触碰到一片温热,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闷声说道:“放我出去,呼吸,好难受。” 头顶上突然一片寂静,随后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被子也被慢慢拽了下去。 沈默蒙眼的红纱早就从眼前掉到了脖颈间,此时终于从被子里出来,他深吸口气,又立刻噎住。 只见凛暮覆着他的手,两人不同大小的两只手一起覆盖在凛暮的脸颊旁,他刚刚拍的,竟然是凛暮的脸。 此时凛暮面色很沉,没有笑容,不笑时微勾的唇角仿若讥讽,他低头看着沈默,两人靠的极近,沈默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直觉此时的凛暮很危险,可他却无法去防备。 凛暮看着他,慢慢俯身,两人越来越近,直到距离过近视线失焦,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寂静,长久的寂静。 沈默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凛暮,看他是否真的在生气。 凛暮不断靠近,最后脸颊擦过沈默的脸颊,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沈默身上,耳边传来熟悉的轻笑和带着叹息的话语:“逗你呢。” 沈默长久屏住的呼吸终于重新顺畅起来,随即心脏不可抑制的快速跳动雀跃,他仰躺在床上,透过沈默肩头看着头上素色的帷幔,为自己紊乱的心跳感到莫名和无措。 似乎他的心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身上压着凛暮的重量, 却让沈默莫名觉得安心,他挣动了几下, 却不见凛暮管他,不一会儿上方便传来凛暮沉稳的呼吸声,隔着被子,似乎连凛暮的心跳声也能听得见,一下又一下, 有力而让人安心。 其实来回奔波,凛暮也早该累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 很快沈默也昏昏欲睡, 眼睛耷拉着,意识开始恍惚,最终沉入了梦乡。 他本该睡的很沉, 却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在沉睡, 并且知道他即将要做梦。 果不其然,本来还陷在黑暗中的意识突然飘散, 四周景色一变, 从浓重的黑到雾蒙蒙的白, 最后白雾慢慢散开,却是在河边。 而他手里正一下一下的敲打着什么, 沈默凝神, 是在洗衣服。而视线角落, 朴素的罗裙一角, 沈默脑海中电光火石,明白过来,他此时便是入神了,而这一次入神的对象却不是那名为涵儿的小女童,大抵是那酒楼店小二说过的,在河边洗衣却莫名其妙掉进河里的女子。 此时沈默视线不由他自己控制,只得跟着这名女子的动作尽可能观察视野中的一切。 只见这名女子一直专注的捶打手中衣物,身体蹲在河边,视野中只有河边一片河水,随着水流在岸边此起彼伏。 突然女子手中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目光却没移动,而是死死盯住一点。 沈默凝神看去,河岸边此起彼伏的河水扑起一个稍大的浪花,随着浪花褪去,留下了一个扭曲的手掌印,那掌印不小,约莫是个成年男子的手印。 只是,手印? 这扑腾的河水里,怎会有人印在岸边一个手印? 难道是河水里有人? 有人溺水? 显然这名女子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衣物,往前一步,蹲下仔细查看那印记。 五指分明,当真是一个人的手印,并非错觉。 她立刻抬头,看向那茫茫河水,河面平静,不像会有人藏在里面的样子,就算有人,在河里待这么久,难道不需要呼吸的吗? 这时候又一波水拍过来,一下子扑湿了女子下摆,而这女子同时踉跄一下,摔倒在地,身子随着回落的河水一起,往河中飘去。 沈默感受到了女子传递而来的浓烈的惊慌c恐惧等情绪,视线里全是浑浊的河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有一丝急切,仅仅只是听到和看到似乎并不足够,他还想还想 似乎是沈默的需求起了作用,下一刻,沈默就感觉到脚踝处阵阵疼痛,似乎是被什么人用力抓紧。 有人在抓着这妇人的脚踝不停往河水中拽去,随着脚踝上的疼痛,身体被河水浸透的冰凉也逐渐传递而来冰凉而刺骨,沈默的视线随着女子一起低头看去,透过浑浊的河水,脚腕处紧扣着一只宽大的手掌,顺着手掌向下逐渐看去,一名身材健硕的男子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那男子眼睛平静的睁着,似乎丝毫不受河水的影响,表情也十分平静,一头黑发在身边飘荡,宛若水鬼,女子此时惊吓加剧,剧烈挣扎间张开了嘴,大口大口的水呛进了胸肺间,窒息感逐渐传递上来。 沈默也感到惊惧不已,那男子却是槐树村曾招待过他们的那名青年! 不待细想,跟女子同感的沈默也觉胸口剧痛,头脑因为缺氧而昏沉刺痛,他想摆脱这可怖的入神之境,却发现身不由已。 女子逐渐停下了挣扎,渐渐向河底沉去,想来是已经陷入昏迷,再过不久就要活活淹死。 “回神了。” 沈默的意识本也随着那下沉入河底的女子一起沉浮,眼中一片浑浊的河水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耳边一声一声的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从渺小含糊到清晰入耳。 沈默下意识的跟着那光亮和声音挣扎前行,直到他猛然睁开眼睛,弹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背后传来一下一下的抚慰,是凛暮,正一下又一下的轻拍他的后背。 见沈默慢慢平稳了呼吸,凛暮才说:“我见你第一次入神很快回神,以为你只是能力不足,入神时间短暂,消耗巨大,却不想你并非能力不足,而是心绪不宁不得专注,没想到这夜里你便能再次入神,不仅如此,还深陷其中,差点随着你所见所听所感而去。” 凛暮的拍抚让沈默渐渐平静,他回想着之前所见到的一切,立刻回身抓住凛暮的手腕说道:“槐树村的那名青年便是将女子拖下河中溺毙的凶手!” 凛暮一手被沈默抓住,便用另一手去继续拍抚沈默的后背,此时沈默后背早已汗湿,一身寝衣湿漉漉的贴在后背上,凛暮甚至伸手拽起衣服一点,将布料从沈默的皮肤上抖开,让他不至于太难受。但是对沈默所说的话,凛暮却是丝毫不显惊讶。 “他已经死了。” 沈默点头,想到被屠杀的槐树村,想到那容貌精华绝艳的杀人狂徒,“他既已身死,便是死无对证了吗?这么说那神秘人当真与那十五人死亡的事件无关?” 凛暮拍抚沈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手仍旧被沈默紧紧抓着,一手抬起搭在沈默肩头,低头凑近沈默大睁的眼睛,看着里面还沾染着的水光道:“你为什么越来越笨了?刚遇到你的时候,不是很聪明吗?” 沈默因凛暮的靠近不自觉挺直脊背向后微仰,又因凛暮的话语僵直脊背。 凛暮的话如同当头棒喝,让他瞬间清醒。 的确,自从与凛暮熟识以来,他似乎越来越不愿意思考,什么事告诉凛暮就好,凛暮正是揭穿了他这一点,才让沈默觉得心间一凉。 “你仔细想一想?你看见了的。” 凛暮的话贴着耳边响起,沈默却再也无法去注意凛暮的靠近,他沉下心思细想,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一般闪过了他所看见的一切画面。 首次前去安静的槐树村 突然出现的一大群村民 明明发现了凛暮和沈默却并不出手的神秘人 在水下拉女子下河溺死的青年 不对,处处都透着诡异。 沈默蓦地抬眼,与凛暮对视道:“那名青年,在水下待的时间太长了,普通人怎么可能那么久一直在水下待着?” 的确,从女子发现河边的手印,到他拉着女子拖下河,一直到女子昏迷,这中间的时间太长,就算是再擅长泅水之人,也不可能在水中待这么久。 凛暮笑而不语,只看着沈默,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难道难道那青年从一开始,便是个死人?可死人又怎可能如活人一般行动自如?” 凛暮终于说话了,他目光看着沈默,却似乎是在看着其他什么,黑沉沉的目光里,隐隐透出丝丝压抑,“这天下奇人异士无数,不过是让死人行动的粗鄙方法,多得是。” 沈默握紧手中凛暮手臂,透过凛暮黑沉的目光,他感到凛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那却并非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你见过?” 凛暮点头,并不瞒他,“见过。” 却不待沈默再问,门外传来急促而连贯的敲门声。 此时天光渐明,从沈默醒来的清晨,到现在,两人在交谈中已经不知不觉过去许久。 凛暮动了一下,沈默立刻松开抓着凛暮手臂的手,随即凛暮翻身而起,稍作整理便去开门。 门外等候的便是常厉一干人等。 沈默也立刻爬了起来,抓起红纱围在眼前系好,看着面色铁青的常厉,想来此时常厉已经知晓了槐树村的事情。倒是没想到那名为水生的小男孩动作这么快,也不知他是如何与常厉说的。 “两位大人起了?打扰到两位大人了,只是常厉内心急切,在此等候多时也不见两位大人起身,事出有因,不得不前来打扰,还望两位大人海涵。”常厉开口先是一句不阴不阳的话,又摆出恭敬的姿态请罪,将凛暮二人可能带来的怨气压了回去,却对千机殿殿主从国师大人房内出来之事无甚多感想。 其实便是常厉多虑,沈默自是不会拿身份压人之人,他还学不会这等龌龊之事,而凛暮却是不在意,他向来自我惯了,却也不是随意拿别人出气之人,更何况常厉虽然苛责了些,却是为了案件焦急,为了泽水城的百姓着想,算是位尽职尽责的堂主。 “今日凌晨执法堂门口发现一昏睡男童,执法堂弟子见他可怜,将他叫醒给了些吃食,却不想那男童是有意等在门口,为了报案,事关,槐树村一夜之间惨遭屠村之事。” 常厉说完偷偷打量两位大人,却发现两个人无论大的小的,都没有他想象中的任何反应中的一种,反而是很平静,这不禁令他心中揣摩起来。 凛暮倒是问了一句:“那名男童呢?” 常厉道:“已经带下去了,那男童看起来受了很大惊吓,吃了点东西又昏睡了过去。” 沈默点头接话:“你先去大堂,我们随后立刻赶到。” 常厉面色这才好了点,一躬身退出了屋内。 待常厉走远,沈默转头问凛暮:“那男童似乎并未说是何人灭了槐树村?” 凛暮走近沈默,抬手轻拽他脑后红纱,“我们且去前厅,先听听那男童到底是如何说的。” 沈默点头,便跟着凛暮往前厅赶去,从十五具七零八落的尸体到如今的屠村惨案,已经是拖了许久时间,沈默心中也有些急切,那种想要尽快知道凶手的急切,便是连凛暮拽着他红纱也顾不得了。 前厅此时聚集了很多人,除常厉外,还有那日见过的仵作以及泽水城执法堂大大小小的弟子,此时见到凛暮c沈默二人到来,先是集体行了个礼,给足了礼数,常厉才一指身侧两个挨着的座位,示意二人坐下详谈。 沈默一坐下,便问:“何不叫那男童过来?” 常厉闻言一愣,后面容上显出一丝不忍来。 那男童刚经历了灭村,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便是严苛如常厉,对那几岁的孩童也起了恻隐之心,又怎会在那男童昏睡后再叫他起来?想到此处,看向沈默的目光便是有些不满,只当他们这些身居高位之人,无法体谅普通百姓的苦楚,便是这惨绝人寰的案件,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 沈默自是不知自己又被人扣了顶高高帽子,他只看出常厉不满,却并不懂得他为何不满。而凛暮仍旧是那副笑颜,多情十足的模样,好在这执法堂并无女子存在,想到这里,沈默忍不住环视了一圈执法堂内,却见一高大弟子偷偷瞄着凛暮,黝黑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显得面上黑红黑红的。 沈默呼吸一噎,抬手抚了抚胸口那种奇妙的感觉,便不再去看那名弟子,转而强制命令常厉带那名男童上来。 常厉面色漆黑,见沈默态度强硬,只得照办。 不一会儿那名为水生的男童便被带了上来。 水生脸色很不好,一张麦色的面容却苍白异常,走路虚虚浮浮,他见了凛暮c沈默二人似是有点惊讶,却又很快不再看二人,只跪了下来,虚弱的说道:“小人c小人水生,见过几位大人。” 常厉见水生这模样,于心不忍,叫人拿了小板凳给他坐下。 沈默见到水生,便说道:“将你所见所闻全都一一道来。” 水生抬眸看了看常厉,又看了看沈默与凛暮,便缓慢的叙述起来,他说的很慢,说几句便要大喘,比沈默之前在槐树村见到他时,还要虚弱。 此时水生在执法堂说的,便是与曾经在他们二人面前说的一般无二,只是只字未提曾经见过他们二人一事,当时沈默让水生自去报案,却未言明不可说见过他二人一事,可这水生竟是只字未提,不仅如此,他连见过那屠村之人一事,也未提及。 常厉看着水生,这水生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而他家也有个小儿子,比这水生大些,不知怎的,他竟将水生和他家中小儿重合起来,心中越显心疼,便越过凛暮c沈默二人主动提及:“二位大人,这孩子身体实在过于虚弱,如今问也问了,不如放他回去休息。” 凛暮不作回答,沈默想了想,刚想点头,便见执法堂外大步流星的走近二人。 人未到,声先到,“小瞎子,多日不见,可有想我呀?哈哈哈哈” 竟是本该身居九重的宿源欢,而宿源欢身后跟着的,便是之前消失不见,凛暮也一直未提的闻璞。 常厉更是一惊,比起沈默这个国师,和凛暮这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千机殿殿主,宿源欢才是他的顶头上司,此时见了,便立即迎出来行礼。 宿源欢一挥手,便免了常厉的礼数,绕过常厉,直扑沈默,就是对凛暮也是视而不见。 沈默初次见到宿源欢时,他便是与凛暮一起,当时只当二人不识,此时看来,两人不仅是认识,更可能的是互相不待见。 只见宿源欢将凛暮当空气,奔着沈默就来,张开双臂就想要抱出沈默,却不想凛暮在后面一伸手,便将沈默拽了个倒仰,跌坐在凛暮身上。 宿源欢这才像是看到凛暮般,极为随意的答道:“呦,千机殿殿主,我说小瞎子,你怎么总跟这假笑脸待在一块儿?” 假笑脸? 沈默回头看着凛暮不变的笑颜,脑中转着这三个字。 此时倒是换成凛暮对宿源欢视而不见,只见此时凛暮一手揽过沈默腰间,压着他不让他起来,脑袋也枕在沈默肩膀,语调勾勾缠缠,气息轻吐:“沈默,你记着,你贵为战天国国师,不是什么人,都碰得了你。” 宿源欢闻此,十分普通的面容眉头一扬,却并不生气,只啧啧两声。 “水生?孩子!” 此时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常厉突然一声大喝,惊得沈默几人同时看去。 那端坐在小板凳上的水生不知何时竟然晕倒过去,苍白的面容上汗水涔涔。 宿源欢感兴趣的走过去,看着常厉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伸手毫不客气的捏了捏水生的脸颊。 明明是没用多大的力气,那水生却仿佛受到巨大疼痛般整个身体痉挛了几下,常厉立刻后退几步,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只低头粗声粗气道:“几位大人,下官先送这孩子下去休息,找名大夫来看看,容下官稍后处理妥当,便立刻赶来。” 宿源欢赶苍蝇般挥了挥手,常厉便快步抱着水生离开。 看着常厉慌乱的步伐,宿源欢嗤笑一声:“这硬汉,也有柔情的时候呀。” 沈默看了看从来到此处便不发一言站在一旁的闻璞,问向宿源欢,“你为何到了此处?” 宿源欢快步凑近沈默点了下他的鼻尖,在凛暮出手时又快速退开,似埋怨非埋怨的说道:“当然是帝君派我来的,你办案不利,来了几日也未曾有所破获,帝君关爱百姓,心中急切,便让我这断案奇才来此处帮忙。” 他说的半真半假,毫不愧疚的扯着当今帝君的谎言,却是万分想不到,他谎言中的帝君正坐在他正对面,枕着小国师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沈默却不疑有他,只道:“闻璞是去接你了吗?” 此时回答他的却不是宿源欢,而是枕着沈默肩头的凛暮。 凛暮侧了侧脸,声音闷闷的从沈默脖颈间传来,“如若不是接他耽误了时间,见到那人时我们兴许也不用躲起来,那人看起来可是厉害的很。” 这算是侧面给了沈默解释,关于为什么见到那神秘人,凛暮要带他躲在树上。 可沈默心中仍旧疑惑,凛暮给的解释不算全面,那神秘人明明是已经发现他们了的。 凛暮自是知道沈默疑惑,只是收紧了手臂,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沈默也习惯了凛暮说一半藏一半的说话方式,此时他对身下温热的大腿和肩头灼热的呼吸更为在意。 当着闻璞c宿源欢和一干面无表情的执法堂弟子的面,沈默小幅度的点一点的想从凛暮怀中蹭出去。 “别乱动,我很累,一晚上看着你入神,还要帮你回神,当真是疲劳的很,我可不像你这个年纪,精神头足的像头小牛,我可老了,身体虚弱的很。” “” 感受到身后强健的胸肌和环在身前有力的手臂,沈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凛暮毫无诚意的谎言。 宿源欢自在的坐在了常厉的位置,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我不是来与你们玩乐的,我此次前来,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们。” “其一,正罡阁身死的景伯中可还记得?” 沈默点点头,景伯中是他第一个卜得到的死人卦。 “景伯中死后,景家一蹶不振,但也还过得去,但在你们走后一日,整个景府都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景家大大小小,全都死于火海,但在仵作查对尸体时,却少了一人,经过仔细验证,那人,该是景伯中死前也一直挂念的,患有心疾命不久矣的景兴宁。” 景兴宁失踪?景家身葬火海? 沈默看着宿源欢严肃的表情,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其二,便是在九重发现了尧族的踪迹。” 凛暮已枕着沈默的肩膀闭上了眼睛,似乎当真十分疲惫,沈默发现后便不再乱动,安安静静的让凛暮靠着。 “何为尧族?” 宿源欢摆弄着桌上茶杯,那茶杯还是隔夜的冷茶,此时他晃动着杯中剩余的一点茶水,随后蓦地将茶杯倒扣在桌案上,却不见一滴茶水露出,沈默细看,那茶杯竟是整个刻进了桌案,却不见破碎,可见宿源欢这力道用的有多巧妙。 这时,宿源欢才缓缓的说道:“尧族,是不该存于世的族群。” 尧族,毗邻昆国,在前几朝,曾是富强到可媲美一个中等国家的边缘民族。 说他是边缘民族,只因尧族亦善亦恶,却又非善也非恶,游离在善恶的边缘。 他们民族不喜交际,也不与周边各国往来,只自给自足,便可将日子快活的过下去。 也曾有国家想要吞并尧族,却惨遭灭了半个军队,自此便歇了心思。 若尧族一直安分,便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只是尧族不知是内部出了分歧还是如何,突然横空出了几个天资纵横c用蛊奇佳的年轻人,那几个年轻人,当真是无恶不作,无恶不为。 而他们借着本族的天赋,纵横各国,短短一年,便是犯下数件使天下震颤的十恶不赦之事。 听闻此处,沈默问道:“尧族天赋为何?又是做了哪些十恶不赦之事?” 宿源欢目光有些空洞,似是陷入沉思,半响才继续说了下去。 尧族的天赋,便是善于用蛊。 蛊可为毒,亦可为药。 用在妙处,便是为天下善事。 用在恶处,便是尽天下邪恶。 养蛊不易,邪肆方法居多,正道之方也不少,一善一恶全在一念之间。 可尧族世代却也不曾过恶,他们本族便规矩严明,偶尔族内出了个恶人,不消其他人多说,自己族内便将其解决了个干净。 可不知怎的,那一年的尧族,突起八位在用蛊养蛊处的天纵之才,而这八位天纵之才,在闻名于世后,又突然集体由善转恶,先将本族掌控于鼓掌之间,随后又将手段伸了出去。 那蛊,当真邪异的很。 因昆国毗邻尧族,便是第一个遭殃。 先是最近的两个村落,再是小镇,再是城池,尧族一共在昆国灭了三村,两镇,一城,一共数十万人口。 不过,好在尧族不过猖狂了一年,内部便出现了分歧,自相残杀起来,到了今朝,已知的便已经所剩不多,也被当今帝君屠了个干净。 “尧族最后是被当今帝君所灭族?”沈默问道。 宿源欢点头,语气倒是有了点嘲讽,“是啊,我们的帝君啊,便是连尧族的老者c幼儿都不放过,一并屠了个干净。当真是为民除害啊。” 凛暮埋头在沈默颈项间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一般,沈默又问道:“既然已经屠了干净,为何如今又发现了尧族的踪迹?” 宿源欢此时看过来,神情也有了些无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是尧族肚子内的蛔虫?不过当今帝君怕是能知道一二,毕竟尧族最后剩下的几人,便是他一人不带一兵一卒所杀,其中细节,只有他一人知。” 沈默一愣,一人所杀? 宿源欢又道:“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泽水城的十五人溺亡,与尧族脱不了干系。” 沈默恍然大悟,“是蛊?” 作为现代人的沈默,虽本身未看过,但也听闻过一些奇文小说讲过蛊毒,却不想真正的蛊毒竟然这般奇异。 “蛊,可以让死人如同活人一般?” 宿源欢点头,面色沉沉,“莫说是让死人活动,传闻那作恶的八人,更是有人能让死人起死回生。” 沈默瞪大眼睛,起死回生? 这便是比推演卜卦欺天之说还要来的令人惊异和震撼。 宿源欢见沈默如此惊讶,突然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模样:“小瞎子,你别如此天真,若当真轻易便可让死人复活,又怎会被我们伟大的帝君灭族?不过是些活死人罢了,装作活着的样子,自欺欺人,破绽还是有的,说到底,并不是真正的活人。” “好了,我刚到此处,多处细节并不详尽,你需给我仔细讲讲。”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在几人的交谈中度过,临近中午,几人吃过午饭,沈默见凛暮实在困顿,便提议去午睡一会,宿源欢此人最爱睡觉,立刻点头复议,几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凛暮当真很疲惫的模样,躺在床上,很快便呼吸沉稳,睡了过去。 沈默却并无睡意,他坐在桌边,拿过豪素细细抚摸,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演两次入神的情景,和凛暮当时叫他回神时的感觉。 最终他握紧豪素,小心谨慎的又一次推演起了那名为涵儿的女童的生辰八字。 沈默闭上眼,眼前的黑暗逐渐扭曲,他往前走着,逐渐挣开黑暗,便又回到了当时所见到的情景。 那小女童害羞的跟她娘亲说道:“娘亲,这糯米是要带给小哥哥的,快端午节了,我们要一起包粽子呀。” 和蔼的妇人笑着拍了拍小女童的头,道:“小小年纪就已经有熟识的小哥哥了吗?人小鬼大,包粽子只有糯米怎么行?跟娘亲来,娘亲给你拿些粽叶c蜜枣去,别寒酸了人家。” 小女童十分兴奋的模样,蹦蹦跳跳的跟着娘亲走远。 画面扭曲c转换,眼前很快又变了个样子。 沈默见视线中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在清洗着洁白的糯米,洗着洗着便忍不住在盆子里玩起水来,而此处,便是那多次有人溺水的河边。 只听得那女童糯糯的问道:“小哥哥,小哥哥,槐树村是什么样的地方呀?槐花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又白又香吗?槐花美不美呀?” 旁边一清脆男童声音传来,“槐花当然美了,你若想看,我便带你去看就是。” 女童一听,十分欣喜,搅动水盆中糯米的动作也更欢快了,可很快,又有些不开心了,“可是,可是娘亲不让我跑太远,就连这里,都是涵儿偷偷跑来的,可还是被娘亲发现了,娘亲说下不为例” 那男童声音离得很近,他笑着递过来一块糖,“不用担心,很快,你的娘亲就管不到你了。” 女童见了糖果十分开心,在家里时,娘亲总是不让她吃太多糖果,尽管从小娇生惯养,此时这粗糙的麦芽糖,她也是十分喜欢,立刻抓了含进嘴里,含了几下,便忍不住嘎嘣将其咬开。 “咦?小哥哥,小哥哥,有虫虫!糖里有虫虫,虫虫!虫虫钻进涵儿的肚子里去了!” “是吗?不要怕,多喝点水就好了,虫虫不可怕呀!” 随后身后一阵巨力,小女童便被猛然推进了河水里,河水里立马有人拽住了她的衣摆,将她不断拖向河水深出。 而小女孩视线中最后看到的,便是洒在河面上洁白的糯米粒,和隔着河水,一脸欢快笑意的小男孩。 那名小男孩,是水生! 入神到此结束,整个世界破碎,沈默猛然睁开眼睛,回头看去,凛暮已经醒来,靠在床边直勾勾的看着他。 沈默顾不上凛暮的眼神,只立刻站了起来,惊道:“是水生!是水生将小女童推进了河里!是水生给小女孩吃蛊虫!常厉呢?常厉有危险!” 凛暮闻言利落起身,一点也不见睡醒后的恍惚,他握住沈默的手安抚,“去叫人找常厉。” 沈默点头,立刻叫了执法堂的弟子来,让他们去找常厉,被叫来的弟子虽然疑惑,却也不敢违反命令,立刻集合了几人去常厉的卧室c书房找寻,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却不想最后翻遍了整个执法堂也没有找到常厉的身影。 看着到来的几名执法堂弟子,和赶过来的宿源欢,沈默道:“那个孩子呢?名为水生的男孩呢?” 执法堂弟子纷纷摇头,那个孩子和常厉一同失踪了。 凛暮伸手按在沈默肩膀,道:“去十五具尸体中名为涵儿的女童家c河边和槐树村找找。” 几人领命走远,宿源欢皱着眉问沈默缘由,沈默便将他入神一事说了出来。 听闻沈默学会了入神,宿源欢神色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正色道,“看来那名为水生的男童,很可能是尧族后人了,却没想到他年纪不大,用蛊却还算擅长。” 沈默问道:“他用蛊很厉害?” 宿源欢摇头,有些嘲讽,“就他?还算不得厉害,雕虫小技,就敢出来作恶,尧族,是越来越令人厌恶了。” 沈默看了宿源欢几眼,默不作声。 上午宿源欢谈到帝君灭了尧族时,还有些隐而不发的愤愤,到这时,却又像是对尧族的深恶痛绝。 这战天国帝宫,到处都是有秘密的人。 而他沈默,身自现代,踏破千年而来,需靠算命卜卦维持生命,也算是个惊世骇俗c惊天绝地的大秘密了吧。 到此,沈默突然道:“宿源欢,你可能看出死人身上可否中过蛊?” 宿源欢一愣,似在斟酌,片刻才道:“只是看看是否中蛊,倒是可以。” 沈默决口不问宿源欢为何懂这蛊术,只道:“我们去执法堂冰室再去看看那十五具尸首,看看是否十五具尸首,具具中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几人来到地下冰室, 宿源欢自去挨个观察十五具尸首。 说来奇怪,他只是挨个尸体身旁站上一站, 尸首上就有只肥嘟嘟的白色小虫从尸体口中c撕裂的伤口中爬出来,十五具尸首,十五只小虫。 宿源欢随手脱下一只鞋子,盯着那小虫,每当一只小虫出现, 他便大力拍去,将那肥嘟嘟的小白虫当场拍扁, 爆浆而亡。 在宿源欢拍死第一只小虫时, 沈默便出声制止,道:“既然是蛊,何不抓起来?也许有借着这蛊追踪到主人的办法?” 宿源欢听而未闻般, 继续手起鞋落, 噼里啪啦的拍着小虫, 嘴里不屑道:“这不过是最寻常的假死蛊,离得主人饲养太久很快便会成为普通的恶心虫子, 不过这种虫子有个特点, 就是爱吃肉, 活人肉c死人肉无所不吃,离得了食物很快就会死去, 现在不拍死, 你还要养着他们吗?或者让他们自己跑出去疯狂的觅食?至于你说的借着这恶心东西找蛊主?我可办不到。” 假死蛊三个字让凛暮和闻璞也纷纷侧目, 沈默皱眉, 问道:“假死蛊?” 宿源欢拍死了最后一只蛊虫,对着地板敲了敲鞋底,便蹲身提上鞋子,道:“假死蛊,看名知意,便是,这些人,这十五具男女幼儿,都是溺水假死,后被活生生分尸c折磨致死。重了假死蛊的人,哪怕后来恢复意识,也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珠子可以动,但痛觉却是半分不减。” 说到这里,宿源欢停顿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十五具死相凄惨的尸身,道:“若这世上当真有厉鬼,便让他们去找那凶手报仇吧。” 沈默不置可否,若真有鬼魂报复一说,那水生又怎会逍遥的活到今日。 “那水生不过几岁孩童,却又如此心狠手辣,对用蛊也十分熟悉,莫非他真的是传闻中的尧族后人?九重出现了尧族的踪迹,尧族到底想要干什么?” 宿源欢笑了,不阴不阳的说道:“怪只怪当今帝君,斩草除根的不太干净。” 是以,如若没错,那十五个人皆是被水生控制的青年拉下水中,投了蛊虫保其留有一口气假死,后又偷走假死尸身,将其折磨c分尸杀害。 而槐树村,仍旧是个迷点。 已知那青年已经是个死人,那其他人呢? 是否全部是已死之人? 水生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沈默走到凛暮身边,想了想抬头道:“我想再去一次槐树村。” 凛暮看着沈默认真的模样,欣然同意。 只是几人还未走出地下冰室,沈默便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仰去。 凛暮眼疾手快,接住了沈默的身体,低头看去,隔着轻薄的红纱,沈默双目紧闭,呼吸沉稳,却是不知为何陷入昏迷。 宿源欢回头,看到沈默这样,十分惊诧,立刻凑近查看,嘴里喃喃:“不应该啊有我在,怎么会这样?” 凛暮揽进沈默的身体,抬头直视宿源欢,凌冽的目光如有实质,问道:“沈默如何?” 宿源欢也是紧皱眉头道:“他中蛊了。这蛊,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闻璞当先一步,“先带他回房间。” 几人快速回了沈默的房间,将沈默放在床上。 宿源欢上前仔细查看,沈默此时呼吸平稳,双目紧闭,面上竟渐渐浮起似乎因熟睡而出现的红晕。 “这是这是梦蛊”宿源欢十分惊异的开口。 凛暮上前拿下沈默眼前红纱,轻轻点了点他眼皮下不安滚动的眼珠,沈默似是已经开始做梦了。 “梦蛊,十分罕见,几乎可以跻身到蛊王之列,之所以还算不得蛊王,便是因为它是其中一种蛊王的衍生蛊,只要有那蛊王在手,便可永远压梦蛊一头。这梦蛊初时只是让人多梦,到后时,却会让人沉浸在梦中,永远也醒不过来,直到身体失去基础功能缓慢死去。” 凛暮拿手轻轻放在沈默额头,似是在安抚,他道:“沈默莫名学会入神,原来是受到梦蛊的影响,意外激发了入神之法,所以才会那么不稳定。” 入神之说,宿源欢只听说过,当真遇到也是头一回,此时听凛暮诉说,自是不疑有他,同时心中感慨,竟是梦蛊,也罢便是只有那只蛊的衍生蛊,才能不被他察觉到,当真是大意了。 “没想到那水生,居然身怀如此奇蛊,我还当他只有假死蛊之类的那种低下蛊虫呢。”宿源欢说道。 凛暮想到唯一接触过沈默的那只小狗,大约梦蛊和失神药都是在那个时候下的。 又问道:“梦蛊,你可有解蛊之术?” 宿源欢沉默的摇头。 凛暮沉声道:“看来,只能把那名为水生的小子,揪出来了。” 不论此时凛暮心中如何焦急,沈默却陷入了睡梦中,在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现代,又仿佛从没来到过这异古时代。 彼时他正坐在教室里,台上的老师正唾沫横飞的讲解着一道道难题,而他坐在座位上,周围都是刷刷的写字声音,和偶尔几声悄悄的低语。 这是他的高中。 他神情恍惚的看着台上的老师和周遭的同学,总觉得一切似真非真,他不管不顾的站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那名老师似是没想到有学生居然敢如此大胆,堂而皇之的往外跑,立刻瞪圆了眼睛,大喝道:“上课时间你干什么去?” 沈默充耳不闻,直直走到门口开门出去,这梦境也太真实了些。 那老师看着再次闭紧的教师门,气的横眉倒竖,这个沈默,自打初来到这个学校,老师与他说话,十次有九次是不理的,却不想这次居然敢如此光明正大的逃课,一会下课一定要告诉他们班主任,让他们班主任惩罚他。 这个老师却不知,就是沈默的班主任,他也是不理的,班主任也联系过他的家长,奈何沈默的父母十分冷漠,总是以工作忙为理由,实则对这个孩子有点不管不问的意思。 沈默出了教室,游荡在操场,此时操场上有上体育课的学生正撒欢的跑闹蹦跳。一颗足球突然斜飞而来,直勾勾的冲着沈默的脑袋砸来。 有几名同学在远处大喊,“躲开!快躲开!” 沈默耳中听到,却像不闻一般,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不断靠近的足球,最后被球一下子砸到脑袋,跌坐在地。 那几名同学快速跑过来,围着沈默焦急的问道:“同学,你没事吧同学?” 沈默呆愣的坐在地上,视线里全是那几名同学不断开合的嘴巴,嘈杂的声音如同水波,一圈一圈的在脑海里荡漾开来,霎是烦人,逐渐那话语便变了调,失了语意,只留莫名扭曲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沈默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想要躲避这种声音的烦扰。 那几名同学以为他脑袋很痛,上前拉他,想带他去医务室,却不想刚碰到沈默,便被沈默大力挥开,随即沈默便立刻爬起来,快速跑远。 几名同学看着沈默匆匆跑开的背影,嘟囔几句“精神病啊!”c“管他呢!”c“我们继续。”之类的,便不再管跑走的沈默。 沈默远远跑到无人的角落,蹲在树下,这里很安静,让他莫名焦躁的心感到好受一些。 这种情况,自他七岁有了记忆以来,便一直伴随着他,冷漠c孤僻c少言,偶尔的行动怪异,却又不会太影响正常生活,他接收着许多的信息,也拒绝着这些信息。 他慢慢靠着树坐下来,突然觉得有点违和。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伸手慢慢抚摸到心脏,这里似乎曾有过奇妙的感觉和不同寻常的跳动速度。 四周随风轻轻飘动的绿树又逐渐扭曲起来,他不该在这里的,可他又该在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四周的景物逐渐扭曲, 沈默坐在原地看着一切,似乎眼前的一切并不让他惊讶, 反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经历过这种世界从边缘开始破碎c分崩离析的景象。 破碎的景物从边角开始重组,透过拼接的边缘缝隙,神秘的力量拉扯着沈默向前。 画面一转,眼前的景象突然拔高许多。 一对夫妻站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沈默的头,兀自交谈起来。 “听孤儿院的人说这孩子从没说过话?” “从山里捡回来的, 醒来就没说过话, 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是测智力的时候发现好像没问题,就是反应很慢。” “你的新课题不就正缺这种研究对象?你家里催的又紧, 先领养一个给他们添添堵, 你我都这么忙, 我可没时间怀孕十个月去生个孩子去给他们交差。” 两人自顾自做了决定,把沈默扔在原地, 转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沈默慢吞吞的转了转脑袋, 看着四周, 这是他七岁左右的时候。 在沈默深陷梦境之时,凛暮几人也并不轻松。 泽水城执法堂的弟子几乎全部出动, 去寻找失踪的常厉和水生。 凛暮打算带着闻璞亲自前去, 却被宿源欢拦住, 宿源欢一指安睡在床上的沈默, 道:“这位千机殿殿主,你还是在这里保护好沈默吧,尧族,可不是只有一个水生,虽不知他们此次目的何在,可如此珍贵的梦蛊在沈默身上,他们可不会放弃梦蛊不管。” 凛暮抿唇,唤来闻璞,打算让闻璞一同前去,却仍旧被宿源欢拒绝。 这次宿源欢没有多说,只一句,“碍手碍脚。”便当先飞掠离开。 闻璞抱臂在原地,倒是没有因为被称为碍手碍脚而生气,他只是看了看宿源欢离开的地方,旋即看向凛暮。 凛暮抬手碰了碰沈默的眼睛,轻声道:“他既然有意避开我们,便让他去。” 说着他坐在沈默身旁,轻声呼唤:“沈默,快醒过来。” 彼时,沈默正坐在院长办公室听着他名义上的父母与孤儿院院长虚与委蛇。 但凛暮的声音,却好似穿越了虚空c划破了境界,来到了他的耳边。 “沈默” “沈默” 七岁的沈默抬起面无表情的小脸,目视虚空,似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最终他发现,那声音似乎就来自他的脑海。 “沈默,快醒过来。” 这一声呼唤好似钟鸣击破长空,周遭景象再次破碎重组,一声虚弱过一声的哭泣传来。 虚无空白的前方,一衣袍脏污破碎c黑发凌乱披散的孩童跪坐在地上,背对着沈默,哭的不能自己。 “呜呜呜” “呜呜呜你在哪里?” 那哭声仿佛如有千斤,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沈默的脑海,直叫他头痛欲裂,恨不得就地打滚。 他四肢匐地,手指张开朝前抓握,突然感到手中一阵冰凉。 那冰凉似乎带着缓解疼痛的奇效,沈默忍不住用力握紧,迷蒙的睁眼看去。 手中光斑点点褪去,现出那冰凉物体的形态来,是一根质地莹润的豪素。 他握紧豪素,蜷缩起身子,在那刺耳的哭声中,独自硬撑。 渐渐前面的孩童不再哭泣,反而独自嬉笑起来。 他背对着沈默站起来,点着脚尖似乎在够着什么。 “这花可真香啊,这就是槐花吗?槐花为什么提前开了呀?” “养分好?明明是姨娘会养嘛,姨娘最会养那些花花草草了,没想到就连槐树也养的这么好。” 那孩童似乎在和谁说话,可沈默佝偻着身子,忍着疼痛看去,却只见那孩童一人,站在原地蹦蹦跳跳,四周一片白茫茫,景象属实诡异。 “回去吧。” 一声轻柔女声在沈默耳边响起,随即头顶似乎感到了柔软的抚触。 随着那触碰,所有的疼痛都烟消云散,沈默握紧豪素,紧贴的笔身带给他阵阵清凉。 他似有所感,低头看着手中莹润洁白的豪素,轻声问道:“是你吗?” 他已经想起,想起他身死现代,想起他来到了陌生的异古朝代,也想起了他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占筮卜算之说,以及那莫名其妙,让人又喜又忧的算卦系统。 那轻柔的女声,帮他摆脱痛苦的女声,是来自那不知根底的算卦系统吗? 此时躺在床上的沈默胸口突然一阵细微的起伏,凛暮察觉,立刻伸手解开了沈默的衣襟,随着衣襟打开,消瘦白皙的胸膛渐渐露出一小片,而那胸膛中央,一红点在纤薄的皮肤下来回拱动,似乎随时都会破皮而出。 凛暮眼疾手快,拿起一轻巧匕首,顺着那红点所在之处飞快划下,手腕一转,一抬,匕首的刀刃上已经扎中了一通体血红的小虫,那小虫浑身光滑,表皮透明,似乎能看到里面流动的红色血液,此时被刀尖扎中,剧烈挣扎。 凛暮立刻将其扣在一茶杯下面,随即向床上的沈默看去。 沈默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双眼眼皮下的眼珠已经不再乱晃,想来是已经不做噩梦了,却不知为何还不醒来。 凛暮刚刚取梦蛊的手段并不专业,梦蛊也并非是如此简单就可以找到取出来的蛊,它既然是一种堪比蛊王之蛊的衍生蛊,又让宿源欢变了脸色,就一定有它的可怕之处,只不过刚刚,沈默的身体居然自动开始排除梦蛊,将它从肉体里逼出至皮肤之下。 沈默的体质,是否有什么特殊之处? 此时沈默嘤咛一声,眼睛还未睁开,便先伸手向腰间豪素摸去。 在握紧豪素之时,他才像是安心了般,缓慢的睁开眼睛。 凛暮停了思绪,立刻拿出手帕为沈默擦拭胸口的少许血迹,随即从怀中掏出放药的小瓷瓶打开,轻轻抖了点药粉在沈默胸口。 见沈默已经微微睁开眼睛,迷茫的看过来,凛暮立刻出声道:“先不要起来。” 随即他帮沈默拢好衣襟,系好发带,才将手伸进沈默脖颈下面,扶着他的脖颈慢慢帮他起来。 沈默此时脑海有些混乱,几个梦境的情景交叉缠绕,让他双眼有些呆滞,他怔愣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 许久,许久,才慢慢放松了握紧豪素的力度,一手轻轻往前,抓住了凛暮的袖口。 仿佛是隔了几年c十几年那么遥远般,沈默慢慢的c清晰的唤道:“凛暮。” 凛暮被抓了袖口,干脆伸手向下握住沈默冰凉的手掌,皱眉:“我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沈默握了握手下温热的掌心, 那根因梦回现代而拉长c绷紧的弦慢慢回拢,平稳和无波的心跳也重新变得有了韵律, 仿佛一口古井突然有了微漾的波动,那波动一圈一圈,从小变大,平稳的内心开始感知到喜怒哀乐。 他看着凛暮,看的及其认真, 就在凛暮以为他要说什么感人肺腑的话之时,沈默开口了。 “我知道槐树村的槐花为什么提前开花c茂盛非常了。” 凛暮似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松开了握着沈默的手, 问道:“什么?” 沈默侧身握起一直带在身上的豪素,侧身之时因胸口刺痛而动作微顿一瞬,随即便不管不顾的把豪素举到面前, “我知道槐树村提前开花的原因了, 我们立刻带人去槐树村, 我要重新给那名女童占筮卜算。” 凛暮伸手夺下沈默手中豪素,“你可知你为何昏迷?” 沈默自醒来脑中通透c清明非常, 便开始记挂起了许久未破的案情, 此时听了凛暮质问, 才恍然想起他似乎曾突然昏迷之事。 他静默下来,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做了梦, 皱眉想回忆梦中情境, 却发现只能回忆起一种干涩c呆滞的感觉, 和隐约有些印象的白雾,再想其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了。 “我做了梦,很多梦,可我不记得了。”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槐树开花的原因?” 沈默抬头看向凛暮,没有被遮挡的双眸漆黑水亮,里面一丝杂质也无,他说:“自然就知道了。” 凛暮叹气,将豪素塞回沈默手中,“罢了罢了,起来修整片刻,我们便去槐树村,宿源欢已经提前走了,你中了梦蛊,情况紧急,宿源欢便独自去寻水生了。” 沈默摸了摸胸口,追问道:“梦蛊?” 凛暮伸手压着沈默手掌,一同按在他的胸口,“据宿源欢所言,是很凶险的蛊,却不知为何被你的身体排斥了出来。” 排斥? 沈默另一手用力握了握手中豪素,他总有种感觉,似乎梦蛊被排斥出来,与他手中豪素有很大的关系。 凛暮松手,上前为沈默解开刚刚并未系好的腰带,重新收拢系好,道:“宿源欢走的匆忙,并未言明去了哪里,我们只管查我们的便是。好了,快带我去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原因吧。” 被凛暮的话带领着思路,沈默很快召集了执法堂还剩下的不多弟子,快马加鞭赶往了槐树村。 一路上,沈默依旧和凛暮同乘一匹马,沈默在前,凛暮在后。 没办法,沈默仍旧不会骑马。 马跑的飞快,沈默握紧身前缰绳,看着两旁飞驰而过的景物,男人的天性让他十分喜爱这种飞驰的速度,他忍不住抬起了头,感受着微风拂过面庞。 凛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喜欢?” 沈默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喜欢。 “你若喜欢,待此事结束,我来教你骑马,我很会教人。” 沈默默不作声,凛暮也不再言语。 槐树村很快便到了,沈默三次来槐树村,这里次次样貌都不一样。 此时的槐树村,已经没有了那满地的残肢,执法堂的人动作很快,那些破碎的肢体已经被收回了执法堂冰室暂时保管,但尸体不在,血迹还残留,经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喷溅的血液已经暗红干涸,浸入了泥土里。 而槐树村一直不变的,便是那一丛压着一丛,茂盛而厚重的槐树花。 沈默走到一颗槐树下,抬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伸手碾碎,丰裕的花汁溢出,比普通槐花还要来的汁水饱满。 随手扔了那已被碾碎的花瓣,沈默指了指槐树下,道:“挖,小心点。” 一干执法堂侍卫愣住了,挖?挖什么? 凛暮看了眼沈默,又看了看一干呆愣的执法堂弟子,抚额,“你既已知道该如何,为何不提醒他们带些工具?” 沈默迎上凛暮的目光,又看向一个个望着他高大威武的执法堂弟子,那些弟子各个面无表情,眼神里却透漏着一丝丝的委屈? “对不起,我没想到。”沈默立刻道歉,随即指着槐树下面,催促:“挖,每一颗树下。” 显然沈默的道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当先一位执法堂弟子刷的抽出腰间佩刀,向着沈默走进一步,又走近一步。 其余弟子效仿,也都抽出腰间佩刀,步伐整齐的走向沈默,那场面十分壮观。 十几位高大威武的黑衣弟子手执宽刀,步步迎上槐树下眼蒙红纱一身锦袍的少年,那少年头微微侧着,片片花瓣从头顶飘落,在发梢c肩头稍作停留便不舍的滑落。 那少年身量不高,面对十几位侍卫对峙却似丝毫不惧,一阵风拂过,脑后红纱伴随着黑发一起飘摇,而十几位弟子也走到面前。 他们唰的将刀擎到身前,面向沈默,动作干净利落并且十分整齐的弯腰,举刀,挖! 凛暮闲散的靠在一边树干上,看着那十几个执法堂弟子自以为有用的威慑做法,又看了看沈默冷着张小脸把扶到身前的黑发嫌弃的甩到身后,一指旁边的槐树,意思很明白,不要一群人挖一个地方。 那群执法堂弟子咬牙切齿的散开,纷纷拿着自己的佩刀刨地,他们虽愤愤,却也尽职,刨的很小心。 他们力气大,刨的很快,便立即有一位弟子猛然站了起来,似是受到了点惊吓,其他弟子见他面露异样,纷纷看了过去。 那弟子见众人看向自己,漆黑的脸庞现出了点红晕,似是对于他这一个高头大汉居然被吓到感到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那弟子说道:“树下,有人骨。” 沈默面色并不惊讶,似是早就猜到一般,走过来蹲在树下的坑前看了看那掩埋在泥土中隐约只露出一节的白骨,道:“继续挖,小心一点。” 凛暮扬眉,抬头看了看随风晃荡的枝头和阵阵落下的花瓣,似有所感。 这花开的如此好,代价却也大了些。 在第一块人骨挖出来后,很快,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越来越多的人骨被挖了出来,有的上面皮肉筋脉已经腐烂干净,有的却还带着丝丝血肉,这些人骨,所属部位各不相同,数量却十分庞大,像腿骨这种较长的骨骼也被砸碎成几段分开掩埋,但几乎每颗树下都有些遗骨。 虽然如此,这些被挖出来的骨头,哪怕有的带着些血肉,却并不难闻,没有寻常尸首腐烂之时刺鼻的腐朽臭味,反而还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跟四周弥漫着的浓郁槐花香十分接近。 沈默看着越堆越多的人骨堆,说道:“宿源欢说过,假死蛊爱吃肉,活人肉亦或是死人肉,这些残肢,大约是那些蛊虫吃剩下的,剩下的便拿来给槐树当做了肥料。虽说是最寻常的假死蛊,却没想到饲养的代价也如此之大。” 一名执法堂弟子从泥土里挑出一根断指,忍不住问道:“国师大人,这些这些全部都是那名为水生的小孩儿所为?” 沈默摇了摇头,水生一个几岁稚童,通过入神和几次接触,虽已知他心狠手辣c心智成熟,可如此大手笔的饲养屠杀,又是不是他一人所为却是不知。 若是他身后另有他人支持? 是那传闻中神乎其胡的尧族吗? 最终所有槐树下都被挖了个大坑,挖出来的尸骨零零碎碎,拼接c辨认困难,但是粗略估计,至少十人以上。 这十人,又是从何而来? 有些尸骨十分干净,推断其死亡时辰不会短暂,死了这么久,这么多人,却又为何无人报案? 槐树村紧邻泽水城,地方并不偏僻,出了事应当很快被发现才是。 或者说这个槐树村,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在瑶族人的控制之下? “将这些尸骨带回执法堂,再去查看每一户的地下,看其可有地下密室。” 十几名执法堂弟子立刻领命,分开两路出发。 “不用找了。” 突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夹带着内力,传荡过来。 所有人立刻看去,只见提前离开的宿源欢此时正拖着什么东西缓步而来。 他走的很慢,手里拖着的东西随着他的移动,跟着缓缓往前。 待走近一些,那托在身后的东西便看清了。 是一具不大的人体,头朝下,被宿源欢提着一条腿,其余肢体无力的垂着,随着拖动,地下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沈默快步走向前去,宿源欢见他过来,便停下脚步,松手扔下手里的腿,随即十分厌恶的拍了拍手。 “常厉昏睡在槐树村最尽头屋内的地窖,你们去接他。” 一名弟子过来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小身体翻转过来,便是双目紧闭,七窍仍旧不断流血的水生。 “他死了?”沈默问道。 宿源欢抬脚踢了踢水生的身体,“我见到他时便这样了,怕是因死了太多蛊虫,遭到了反噬,但是死没死,可就不一定了,尧族诡计多端,便是诈死想要伺机逃跑也说不定。” 说着宿源欢拔剑指向水生喉间,似乎是想一剑捅下去。 沈默伸手想拦住他,“我还有话想问” 但宿源欢动作极快,剑尖一扬,已经飞速扎进了水生喉管。 被刺穿的喉间立刻喷涌出血柱,水生的身体却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想来,是真的在宿源欢发现他之时就已经死透了。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恐怕看起来十分残忍,毕竟水生不过几岁孩童,可一想到那躺在地下冰室的十五具尸首和这诡异的槐树村,便又觉得他罪有应得。 可水生真的是因蛊虫死亡遭到反噬而亡的吗? 沈默抬头看向宿源欢平凡无奇的面庞,那面容总是嬉皮笑脸的c挂着睡不饱的倦容,此时面无表情的看着水生的小小尸首,手中剑尖还插在其喉管之中,显得异常冷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随即, 宿源欢剑尖一转,便在水生喉间开了一个血洞, 随着剑尖抬起,一声凄厉的仿若婴孩的尖叫声响起,那尖叫声首时极为尖刻刺耳,后又渐渐衰竭至无。 沈默定睛看去,那声音竟是从宿源欢剑尖发出。 只见宿源欢剑尖扎着一只浑身漆黑多足的软体小虫, 那小虫此时已经只剩几只触足微微抽动,显然已经濒临死亡, 或者已经死亡只是剩余一点神经抖动。 宿源欢随手将剑尖连带着那小虫插入地上, 似是早就料到一般说道:“果然,是控尸蛊。这水生一死,控尸蛊立刻想从心脏钻入大脑控制其行动, 复活水生。” 沈默疑问:“复活?” 沈默蹲下看着喉间一个血洞的水生, 伸手握住水生小小的手, 道:“你是受人所迫,还是出自本意?或者是同流合污?告诉我吧。” 随即沈默细细抚过水生掌纹, 一手握紧豪素, 被红纱遮挡的眼中星光闪烁, 一晃,已是入神。沈默在此术上, 当真有许多天赋, 不过几次, 便已经学会了举一反三, 用掌纹得以入神。 宿源欢见沈默如此轻易便得以入神,双眸微眯,不动声色。 入神看见的,不过是被入神者生前最在意之事,或者是印象最为深刻之事,时间c地点均不受沈默自己控制,所见事物多少也不一定,随机性和不可控性十分大。 再睁眼,眼前便是槐树村,没有槐花盛开的槐树村。 眼前景象一阵剧烈的晃动,沈默已是被推翻在地。 “我娘说了,你是个小不要脸的,你娘是个老不要脸的!” 面前出现几个不大孩童面带笑意的稚嫩脸庞,说出来的话语却残忍又天真。 “快滚出槐树村吧!你们家都古古怪怪的,你也是,你娘也是,满屋子养一堆恶心的虫子,说!你们是不是想要害我们槐树村!” 说这话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男孩,他身量也相较于其他孩童壮实一些,便是这个孩子,曾偷偷跑去水生家里偷看,看到水生和他娘一起摆弄一些恶心丑陋的虫子。 说着,这男孩便又用力的推了水生一下,直推的刚爬起来的水生又跌坐在地上。 沈默只觉得眼前景物蒙上一层氤氲的水光,随即被水生抬手用力擦去,他却仍旧一声不坑,默默的又站起来。 那男孩儿见水生一副不吭不响c逆来顺受的样子,渐渐也觉得无趣,便打算领他的小伙伴离开,这时有几位孩子的家长来到此处找他们的孩子回家吃饭,见到跌倒在地上的水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不管他,也不批评自己家的孩子,只当水生不存在,领着自己家的孩子就离开了。 水生见他们走远了,才慢吞吞的爬起来,往自己的家走去。 水生的家非常偏僻,只有他和他的娘亲,自水生记事以来,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他的娘亲,和那些不断欺负他们的村民。无论如何,水生的娘亲,总是沉默着,她总告诫水生要忍。水生知道,他的娘亲养了许多很厉害的虫子,想要反抗这些欺负他们的村民简直易如反掌,可他的娘亲不允许。 直到有一天,水声再一次遍体鳞伤的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身上爬满虫子的娘亲。 他的娘亲死了,自己喝药自缢了,死前还放了她亲手养的那堆虫子出来,将自己喂给它们当养料。 这一幕很残忍,一时之间,水生耳中只剩下虫子啃咬尸体的声音,眼前只有那破碎不堪的尸体。 他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娘亲一直告诉他要忍耐,他忍下来了,可他的娘亲却自私的离开了他。 这时,一位身穿斗笠面貌遮挡的十分严实的人轻轻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水生身边,发出的声音粗哑难听。 “你想学会怎么利用这些恶心的虫子吗?” 小小的水生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也不问眼前的人是谁,什么目的,他只知道他心中填满了愤恨。 “我想。” 那男子便口述了几个控制蛊虫的办法,因水生娘亲将这些蛊虫养的十分好,如今水生只要使一些方法将它们控制住收为己用就好。 水生学得很快,虽然娘亲从不愿意教他,可他自小和这些虫子在一起,耳濡目染也会一点。 那个男人在水生学会后,送了他两样礼物,并要求他主动吞下了控尸蛊。 第一样,便是梦蛊。 第二样,则是一个人,一个死人,便是曾接待过沈默他们,也曾在水下一次次将那些无辜的人拖下水淹死的青年。 比起后来水生自己控制的那些硬邦邦毫无灵性的死人,这男人送给他的青年却要有灵性许多,就像个真正的活人一般。 他在男人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前前后后屠尽了槐树村的村民,将他们纷纷控制起来,这种拥有掌握人生死力量的感觉很快让他迷失了自我,沉迷其中,恍惚间有了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而他后来杀的那十五人,则是因为那十五人,都对他露出过善意,却又都拒绝过他。 槐树村已经全部在水生的掌控下,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他,再也没有人可以辱骂他,很快他便觉得索然无味。 所以他跑去了泽水城,一身小乞丐的可怜模样,骗得了不少好心。 给他钱财的c给他吃食的c给他新衣服的 可是他觉得孤单,槐树村已经没有活人了。 “姐姐,你愿意跟我回槐树村吗?槐树村的槐花可美了!” “不行哦,我的家人在这里呢。” “哥哥,你愿意陪我回家吗?我家里没有人了,我自己很害怕。” “我明天再带点心来看你,我还要做工养活家里人,不能陪你太久。” 所有人都不愿意陪水生走,除了涵儿。 “我愿意陪着小哥哥,一直一直陪着。” 是吗?既然这样,放过你好了。 “水生哥哥,我娘亲不让我走远我去不了槐树村了” 果然,都是骗子。 水生抬手摸了摸涵儿的头,笑了。 后来,他将那十五人都抓了回来。 割下了曾夸他可爱的双唇,挖下了曾怜爱看着他的双眼,斩断了摸过他头发的手最后按照那神秘人的指示,撕掉了他们双手的皮肤。 沈默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他出神也很利落。 水生的娘亲身份不简单,会养蛊,却又不愿意水生学习,宁可藏身在偏远村庄,最后自缢而亡。 也的确是有人暗暗指引着水生犯下这弥天大罪,也提醒水生要割下手部皮肤,似乎有意不愿沈默推演。 可那惨遭分尸的十五人,皆是水生自己为之。 他开始享受那些人醒过来看到他时的惊吓,惶恐,和疼痛下的尖叫。 他命令手下的活死人取走他们身上的一样东西收藏,并将他们分尸,作为欺骗他的惩罚。 他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哀求到谩骂,心中渐渐扭曲又趋于平静。 只有涵儿,涵儿没有对他谩骂,只是苦苦的哀求,到最后凄厉的喊疼,直到没了气息,也没有说他一句,她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怨恨。 为什么? 他突然有些后悔。 他想要用控尸蛊复活涵儿,可控尸蛊只对尸身完整之人有效,而涵儿的小身体已经被他分裂了。 没办法,水生退而求其次,留下了涵儿的大脑和心脏,用虫卵寄生着,让他们不至于失去最后一丝生命力。 涵儿,你说要跟我来槐树村的,你看,你现在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了。 水生虽曾经确实活得艰辛c可怜,却也可恨。 有的人得了力量,会向善。 而有的人得了力量,便会走向歧路。 年幼的水生因仇恨蒙蔽双眼,又因得到力量的快感而迷失自我。 沈默站起来,将所见所闻简单叙述,引得那堆执法堂弟子唏嘘不已。 宿源欢从头听到尾,不做任何表态。 此时,前去接常厉的执法堂弟子也已经背着昏迷的常厉回来了。 好在常厉只是昏睡,还没有被怎么样。 “去水生家里的地下室,里面应当有一些小陶罐,将他们抱过来。” 沈默看了看昏睡的常厉,复又对其他弟子命令道。 很快那些陶罐便被带了过来,还有一只被剖开肚皮已经死亡的小狗。 沈默轻轻将陶罐一一打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着的虫卵。 那些虫卵见了光纷纷窸窸窣窣的往陶罐底层涌动,很快漏出了被虫卵遮挡住的东西。 是被水生特意切割下来收藏的每具尸体的一部分,以及一颗小小的心脏和大脑,而这心脏和大脑居然还保持着生机和跳动。 沈默要来火把,将这些陶罐内部点燃,很快那些虫卵便被火烧死,传来一股焦臭味,而那活着的心脏和大脑也化为了灰烬。 随着那灰烬被风吹散,沈默脑海中一阵轻微的震荡。 求生卦已解,续命三月。 三月,槐树村数百人加上那惨死的十五人,也不过续命三月。 虽的确为水生所为,可那屠尽了已是死村的槐树村之神秘人,教水生控蛊之术的穿斗笠之人,以及水生母亲的身份仍旧不得而知。 不过有个猜测,那个屠村的神秘人大约和尧族是站在对立面的。 宿源欢伸了个懒腰,掩嘴哈欠:“终于结束了,可以回九重了吧?” 沈默还有些犹豫,背后之人还没有揪出来,就这样回去吗? 一直沉默的凛暮终于开口,“回九重,他们费尽心思做了这么多,自然有他们的目的,有目的,就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我们只需守株待兔便是。” 既然凛暮已经发了话,沈默便也不再犹豫,一行人便回了泽水城执法堂,只等稍作整顿,便返程回九重。 宿源欢一到执法堂便找地方睡觉去了,沈默回了屋子,手握豪素,不知再想什么。 “你还想入神?” 沈默抬头看了看推门进来的凛暮,点头。 凛暮坐到沈默对面,面容带了些严肃,“你可知,一个死人,只能入神一次。” 沈默讶异的扬眉,可是他曾两次入神那名为涵儿的女童。 “我开始不说,本想你自己去发现,可那女童情况特殊,让你产生了误会。你能多次入神那女孩,不过是因为那女孩处于半生半死,非生非死的假生状态,是死也带着生气,是生,但其实已经死了。” “入神逆天又欺天,能让你窥得一次,已是大不易,其中消耗巨大,所付代价尚且不得而知,你往后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为之。” 沈默轻轻点头,后突然心间一动,问道:“你在担心我?” 凛暮一愣,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沈默,慢慢靠近,两人本是面对面而坐,凛暮不断前倾身子,直到与沈默不过寸许距离,说道:“我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你,你才发现吗?” 沈默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挺直脊背,抑制住想要后仰身体拉开距离的冲动,也直直的回视凛暮。 凛暮笑了,伸手拍了下沈默的额头,“出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沈默捂着被凛暮用力拍红的额头, 眼睛眨了眨,刚刚又紊乱的心跳慢慢平静了些。 “待回到了九重, 我有些事情要忙,一段时间不会去窥极殿看你。” 沈默拿下捂着额头的手:“一段时间?” 凛暮笑道:“为何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子?我自是不会丢下你太久。” 沈默点点头,又是沉默。 凛暮也不再逗他,两人快速洗漱收拾完毕,便各自回房休息, 今晚凛暮并没有强硬的霸占沈默床的一半,可沈默仍旧不自觉的只睡在一侧。 回九重的路程风平浪静, 一到九重, 宿源欢立刻跑走了,而一进帝宫,凛暮也很快离开, 只有闻璞送沈默回了窥极殿才离开。 离开前, 闻璞道:“你若有事, 凛暮不在的时间,可以来找我, 我大多数时候都在铠殿护卫队, 不过, 你最好不要找我。” 沈默点头,闻璞便离开了。 离开几日, 窥极殿仍旧是老样子, 冷冷清清人烟稀少。 沈默前脚踏入窥极殿, 后脚就有宫人前来召请他前去拜见帝君。 沈默没有停留, 立刻便去了帝君的书房。 由宫人通传后,沈默推门而入,绕过门口的屏风便看见帝君端坐于案前正在看书。 他面上仍旧是那熟悉的黑面具,只着了一身松散白袍,似是寝衣,一头黑发却湿淋淋的披散在身后,像是刚刚沐浴完毕。 沈默躬身行了一礼,不等帝君说话便自顾站直身体不动了。 好在帝君也不甚在意,指尖碾起一页书轻轻翻过,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书来。 颊边一缕发丝滴落的水珠砸在书本上,好好的字迹立刻被氤氲成一团墨迹。 帝君的动作一顿,虽看不见表情,也没有什么言语,却让人觉得他有点懊恼。 “过来。” 帝君将那本被水滴晕染开的书合上,顿了顿又将它压在了其他书下面眼不见为净,这才抬起头来,指尖隔空点了点书房角落挂着的备用巾帕。 “擦头发。” 沈默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便走过去拿起巾帕来到帝君身后。 这位帝君似乎很喜欢让他擦什么东西,上次是擦背,而这次是擦头发。 帝君的发丝很凉,长长的发丝垂落却极为顺滑,沈默双手松松的拢了拢,然后慢慢的拿巾帕包住揉搓。 他似乎是洗浴后便直接穿上了衣袍,整个背部已经被水浸湿,沾在背上,透出一片背部的肌肤和几条些微起伏纵横的老旧伤疤。 “说说泽水城的事。” 帝君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十分享受,此时说话的语调也轻快了不少。 “泽水城死了很多人,不只是十五人。” 沈默顿了顿,想到宿源欢说的尧族最后是由当今帝君孤身前去绞杀灭族,他想问,斟酌片刻还是问了一句。 “我听说了尧族,也听说了尧族由君上灭族。” 帝君睁开了眼睛,声音平静,“所以,你想问什么?” 沈默沉默。 帝君伸手抓住了沈默为他擦拭发丝的手,同时一同将自己的发丝握在手中。 “想问便问,本君给你这个权利。” 沈默动了动手腕想将手抽出来,却在他用力的时候,立刻被帝君死死握住。 帝君:“问。” 沈默:“尧族当真被灭族?” 帝君:“当真。” 沈默:“可有侥幸逃生者?” 帝君:“无,在他们的聚居地,无论老幼妇孺,甚至牲畜,无一存活。” 帝君战说的十分平静轻快,似乎灭了一个族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沈默感到帝君握着他手的力道有些松懈,立刻挣脱开来,抓着巾帕揉搓帝君的发丝,不给他再抓住的机会。 “既然如此,为何” 帝君打断他,“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尧族,那尧族曾经出过几位恶事做尽的纵蛊奇才,你也知道?” 沈默点点头,擦拭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听闻他们不知为何内部出了分歧,自相残杀” “自相残杀可并不代表已经死绝了,他们当时可并不都在聚居地。” 沈默彻底停下了动作,看着帝君宽阔的后背,问道:“君上的意思是,泽水城c槐树村的惨案是由那几人在背后操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帝君站了起来,拿过一直放在身边的手杖拄着,慢慢走向书房最里面。 那里面隔着一扇巨大屏风,屏风后是一床卧榻。 沈默见帝君慢慢走了过去,透过屏风隐约看到他斜倚在上面,传递来的声音却仿佛由在耳边。 “有了点惊世的能力,总要做出点什么来让人知道,跟小孩子一样。” 若是那几位屠村屠镇屠城的纵蛊奇才知道自己被形容为小孩子,只怕是不会开心。 “你下去吧,让你说说泽水城的事,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默呼吸一窒,默默退了出去,一直到走了很远,才想起来,他手中还握着给帝君擦拭头发的巾帕。 他停了下来,看着手中角落绣着一个张狂“战”字的巾帕,总觉得丢了似乎不太好,于是就那么带回了窥极殿。 尧族一事帝君并未昭告天下,只寻了个已死恶人的名头便将泽水城之事解决,至于为什么没有公布水生,不过是为了安稳民心,试想一个几岁孩童都可以做下如此恶事,控制死人杀人,那岂不是人心惶惶。 有些事,百姓可以知道,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沈默增了三月寿时,虽仍旧短暂的可怜,但对比他曾经不到一个月的寿时,如今还算富有。 于是他便蜗在了这窥极殿,静下心来好好钻研起了他脑内的推演之术。 就这般悠闲度过了几日,帝宫便又热闹了起来。 如今天下,第一大国战天首当其冲,威慑重重,而堪堪居于其下的,便是一直虎视眈眈的昆国。 众所周知,前不久帝君刚刚在朝堂内揪出不少来自昆国的明探暗探,其中更是有一位曾深得帝君信赖的青年已经爬到了朝堂内举重若轻的职位。 当日帝君带昆国探子尸首巡城示威时的情景,九重的百姓可仍旧记忆犹新。 自那次狠狠给了昆国一个下马威之后,昆国着实安静了不少,更是由近几日送来了本国公主,想要求和。 据闻昆国此次前来的是本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昆潇。 而敌国送公主来的目的为何,昭然若揭。 自当今帝君登基以来,便一直孑然一身,初时也有官员提议,可帝君战向来铁血无情,专一制而独一裁,便也无人再提。 所以当今帝君莫说是妻妾,便是个住妻妾的宫殿都没有。 而前朝的后宫,早就被帝君战给改为了刑堂。 不要妻妾还将曾经的后宫改为阴暗可怖的刑堂,战天国帝君战,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昆潇公主到来的消息是由昆国暗中递送而来,并没有大肆宣传,一来是为了保护本国公主的安全,二来这对于昆国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而据说这昆潇公主,是主动要求前来,虽说帝君战是个残疾c缺了条腿天下皆知,可帝君战乃天下第一强国的主宰,同样天下皆知。 虽他一直面具覆面不露真容,可同样,他也没有后宫,没有无数妻妾宫妃,嫁过来便是一步登天,连争宠吃醋也不用,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哪怕帝君战威名在外c残忍暴虐,想要靠过来的官臣子女c各国公主,多如牛毛,但帝君从未同意过,这次却又是为何同意了这昆国来的公主?是说她有何特别之处吗? 沈默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这昆国公主的到来,打破了他这几日宁静的生活。 凛暮自回到九重一别,便当真几日不曾出现,而帝君却又莫名的将迎接昆国公主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本该是礼阁的任务。 昆国乃仅次于战天国的大国,因此当天的迎礼c接风宴都小觑马虎不得,于是沈默便又看见了那位曾教导他祭舞的c不苟言笑的女官。 那女官仍旧是曾经初见时的样子,面无表情低眉顺目,只一遍又一遍不停歇的讲解教导。 “迎接投诚之国的公主,按其国力大小所需礼数不同,原本按照昆国的实力,该当大办,其步骤c规矩之多,难以细数,但帝君有旨,因国师册封至今时日较短,又因前段时日一直忙碌于泽水城一案,疲惫非常,特赐国师免于繁礼,一切从简,只礼仪周到得体即可。” 女官垂着眼,嘴上说着冠冕堂堂的旨意,其实心中明白,当今帝君对这少年国师的心思怕是不简单。 迎接投诚国所送公主,首当其冲是一国后位的任务,无后者便为礼阁代之,又与一国国师有什么关系? 除非 帝君不打算一直让他只当一个国师。 可帝君种种心思,又岂是她一介小小女官可以猜测的? 她自小算是在这宫中长大,尔虞我诈,踩高捧低见得太多,也自有一套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 因帝君下令一切从简,沈默所学礼仪也不算艰涩,并且他是当今帝君最宠爱,至少是传闻中最宠爱的国师。虽说又因他师承帝君最厌恶的前国师,地位有点微妙。 昆国公主到来当日,一直晴空万里的九重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本来只是细雨飘飘,等昆国公主的车队慢慢驶到了帝宫门口,雨水陡然变大,撑着伞的宫女身体在大雨中飘摇,伞身不断倾斜,已是支撑不住。 最后无奈由清一色的黑衣侍卫接了撑伞的任务,那场面倒也壮观。 而沈默一身册封礼时的红衣,红纱遮眼,肃立于帝宫漆红伟岸的宫门前,颇有种任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肃穆之感。 沈默当前而立,两名侍卫为他撑起硕大的伞幔,一众官员立于他身后,战天国的官袍多为深色,在这一片深色之中,沈默的红便格外显眼。 不消片刻,昆国公主的队伍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没有想象中的奢华,甚至连个吹奏丝竹的宫人都没有。 只十几人的小队,宫女只有四个,在大雨中行走艰难。 而为公主打伞的侍卫也看起来并不健硕,伞幔歪斜,不少雨水已经溅落到了昆国公主的脸上c身上。 沈默透过雨帘看过去,那公主哪怕鬓发沾湿粘在脸上,衣襟因吸满了水而塌陷,也仍旧坐的笔挺。 她神情庄严,好似不悲不喜,可隔着厚重的雨幕,那雨水,仿佛是她流了满面的泪水。 这样子可当真不像是传闻里主动请缨入战天国的昆国公主。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那车队缓慢行至宫门前时,雨水也停了。 沈默往前一步,当先拱手一礼,不卑不吭。 昆国公主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鸾车,垂头弯腰侧手还了一礼,却是比起沈默的轻礼要重上许多。 此时没有雨幕遮挡,距离又不再遥远,昆国公主一张薄施粉黛的脸因雨水寒冷而冻的有些发白,表情说的上是极为淡漠的,可当沈默看到昆国公主一双黑眸时,却觉得莫名的熟悉。 这双黑眸极亮,不染一丝杂色,看向人的时候显得分在专注,但却不该是如今这般死寂。 这让沈默想起来他初来之时,在那奔腾的马蹄后面,看到的那个一脸伤痕鲜血淋漓c断腿无舌,却仍旧双目黑亮的男人。 以及那一块他从血泥里面扣出来的雕花玉佩。 那人所说的“替我还给他”,这个“他”也许是“她”呢? 那块玉佩自从被宿源欢无意中发现后他便不再随身携带,一直藏在窥极殿中,此时看到这双熟悉的黑眸,竟又想了起来。 “国师大人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沈默回神,伸手扶昆国公主起身,“未有何不妥,是我失礼了。” 昆国公主顺势站起身,身量竟是比沈默还要高出一点,她抿唇淡笑,“一直听闻战天有了位少年国师,今日一见,当真丰神俊朗。” 沈默不擅长这些虚与委蛇,只微微颔首,便有身后礼官上前,引着昆国一众来人入宫而去。 一场大雨耽误了很多事,待昆国公主一行人收拾妥当,已是明月当头,接风宴准时开启。 但这诺大的宴席,帝君却并未到场。 昆国公主面色不改,依旧言笑晏晏的和战天国大臣c女眷谈笑风生,当真有些手腕。 沈默坐在帝位下首一位,挑着些喜欢的吃食吃,帝宫平时的膳食就十分丰富,更别提这宴席之时,帝宫内的厨子更是拿出十八班手艺,恨不得把天下珍馐都搬上桌来。 沈默这里一口,那里一口,虽这菜色养眼,味道也十分美味,可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凛暮为他抓得野鸡,明明是寡淡无味的烤肉,此时想起来却觉得口水四溢,就连那吃起来腥气极重的锦鲤,他都想要再次尝试一下。 索然无味的吃了几口,沈默便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许是因此次接风的是位公主,所以这宴席上的酒水也是微甘的。 这酒水引起了沈默的兴趣,让他忍不住一杯饮尽,立刻又为自己倒了第二杯。 很快第三杯c第四杯c第五杯 这宴席用的酒杯个个小巧精致,几杯甜酒下肚沈默也不觉得眩晕,反而觉得越来越精神,只想喝更多。 虽沈默如今地位颇高,可在这成群c拉帮结伙对立明显的宴席里,沈默的身边就着实显得冷清许多。 无他,谁让沈默乃当今帝君亲自册封的,除了一个有名无实还身怀重罪被刺死的前国师师傅,他可是任何靠山也没有,除了当今帝君,他谁也靠不上。 可当今帝君却又真的愿意当他的靠山吗?若是,为何还要给他安一个身怀重罪的师傅。 所以沈默身边一直有人观望,却至今无人敢去拉拢。 不过就算当真有人想要拉拢沈默,以当下人说话拐弯抹角的方式,他还不一定听得懂就是了。 沈默就这么独自饮完一壶酒,酒水也是水,这么一壶不算少的酒液下肚,他只觉得下腹涨涨,急需解放。 于是他便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 此时宴席已经到了尾声,有不少官员大臣已经借口离开,所以沈默突然站起来也不算突兀。 怪就怪在,帝君突然来了。 宴席初时帝君未到,所有人都想当然的以为帝君一定是因为想要给昆国c给昆国送来的公主一个下马威才不来的,却没想到,在这宴席马上要结束之时,在留在宴席一些贪图玩乐的官员已经有些醉意之时,帝君来了。 宫人进来高声报到时众人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身玄袍,脸覆面具,手拄手杖缓慢前进的帝君进了人们的眼前,众人才从醉醺醺的氛围中缓过神来,一个个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 这其中自然包括那昆国来的公主,只是她跪地之时还大胆的高抬着头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人。 按理来说,她一女子,其实可以先行离去,可这昆国公主却不知为何,跟较劲似的,一直停留到了现在,不过也确实让一些人夸目相看。 不过此时,却有一人未跪。 便是喝的醉醺醺的沈默,他自以为自己是清醒的,可若将那蒙眼红纱拿去,便可看到一双氤氲着水光的茫然双眼,他又怎可能清醒的起来。 此时他眼前只有一片模糊,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一熟悉的身影,便快去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一头撞进了那人怀里。 断断续续的说道:“我难受凛暮” 最后这凛暮二字声音已十分渺小成了气音,若不是帝君站的极近,怕是也听不到。 帝君战看着一头扎进他怀中的少年国师,沉默片刻,似是在犹豫,半响,没有拄着手杖的手,才缓缓扶上了他的腰间。 耳边霎时便响起了几声定力差些的官员的抽气声。 沈默靠在一个温暖的身体上,只觉得就像是浮木找到了依靠,一整晚一直飘摇不定的心落到了实处。 许是有些事情,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清醒时候的沈默从不曾怀疑过凛暮与帝君之间的关系,但是喝醉后的沈默,凭借着直觉,便发现了身前之人便是凛暮。 帝君战,也就是凛暮一手环抱住沈默,手臂渐渐收紧用力,就这么紧紧揽着c扶着已经喝醉到浑身无力的沈默往外走。 众位大臣:“” 帝君就这么走了?帝君揽着小国师走了? 那帝君到底为什么来的? 那小国师是喝醉了吧?是吧? 不是他们眼瞎吧?是小国师主动靠进帝君怀里的吧? 帝君居然没有推开他? 也没有罚他个御前失仪? 居然还伸手扶住了他? 并且带着他走了?走了?走了? 众大臣看着帝君扶着沈默渐渐走出众人的视野,其间跟在帝君身后的宫人试图上前接过沈默,却被帝君侧身不容置疑的拒绝了。 众大臣被酒水熏陶了一整晚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同时他们脑海中有了一个疑惑。 帝君不会是专门来接小国师沈默离开的吧? 帝君战当然不是专门来迎接沈默回去的,他不过是觉得该给的下马威给了,也该来看看了,却没想到沈默给了他一个惊喜。 扶着沈默走到回廊下,此处灯光昏暗,凛暮抬手挥退了一直跟着的宫人,带着沈默席地而坐。 沈默坐在那里却并不老实,一直靠着沈默来来回回的挣扎拱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极为难受的事情。 “凛暮” “凛暮” “我难受难受” 凛暮伸手握住沈默的手,似乎是在安抚,“哪里难受?你要说清楚,我才能帮你。” 这是凛暮第一次,在披着帝君战的冷面时,透漏出的些许柔情。 沈默,你当真是让我一次又一次的破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哪里?” 沈默歪了歪头, 似是有些困惑,随即当着凛暮的面伸手, 按在了难受的部位。 凛暮一怔,眼眸中罕见的有了丝诧异,沈默不过年方十六已经十六岁了有了某种需求也是正常。 沈默按了按,然后抬头看向凛暮,一双黑眸蒙上薄雾, 如同珠映轻纱,忍不住吸引人去探索c揭开。 凛暮沈默片刻, 似是在思考如何解决沈默这种“难受”, 可沈默已经等不了了,他另一手飞快的拍在了凛暮那处,动作之快c之出其不意, 饶是凛暮也没反应过来。 沈默将手拍在那处, 伸手啪啪拍了几下, 手下温暖绵软,他似是不满, 嘟囔道:“难受, 这里, 难受。” 凛暮一把握紧沈默的手不让他乱动,片刻迟疑道:“宫中并无这方面的侍者, 你若当真急需本君可叫人”剩下的话凛暮却如何也说不出, 难道真的要叫人帮这小国师解决那里的难受? 沈默此时只觉头脑也昏沉c腹部又发胀, 无论如何也受不了凛暮的墨迹, 当即靠着凛暮磨蹭,慢慢坐正,背对着凛暮,要解自己的裤带。 凛暮任由沈默动作,目光垂下,看着他半天也解不开裤带,反而越系越紧,终于大发慈悲,又像是魔障了一般,缓缓伸出手,帮沈默解开了裤带。 磨蹭着褪下了裤子,凛暮侧头一瞥,呼吸一沉,他突然明白他似乎误会了什么,随意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伸手伏在沈默腋下,一用力带着他站了起来,被解开裤带的裤子顺着腿部滑落,露出沈默一双笔直白皙却又绵软无力的腿来。 凛暮背靠回廊画柱支撑自己,一手改扶为抱,伸手环紧沈默因醉酒而无力的身体,一手慢慢c慢慢伸向下面,似是在做什么心理准备,最终握住了不是自己的东西。 侧头在沈默耳边轻声说道:“好了,快解。” 沈默大脑还处于昏沉中,久久忍耐的身体却立刻做出了回应,急促的水柱立刻喷洒在回廊外的花丛中,好在味道不是很大,许是喝多了酒水的原因。 高高在上的帝君,第一次帮别人解手。 终于解脱的沈默在最后舒服的颤了颤,仰头贴着凛暮的脸蹭了蹭,又被凛暮脸上冰冷的面具硌的不舒服而含糊的抱怨了几声,最终沉入了昏睡。 半响,凛暮才伸手帮沈默提起裤子穿好,垂眸看着靠在他身上睡的香甜安稳的沈默,眸中的温度伴随着高升的明月又渐渐冷却。 他嘴唇动了动,无声的说道:“你的信任终究给错了人。” 月光下暗绿的叶子沾上了水光,宫人们绝对不会想到有人胆敢在这里解手。 沈默醒来时已过午后,伴随着太阳穴一阵阵的刺痛,他睁开了眼睛。 身上还穿着昨晚繁复的礼服,而他已经回到了窥极殿中。 早已等候在外的赵宝端了水盆进来,“大人,您醒了,昨晚您宿醉在宴席上,是帝君命人将您送回来的。” 沈默忍不住揉着额角坐起来,细细回想,昨晚他的确因贪嘴喝了不少酒液,往后的事回想起来朦朦胧胧却又不记得了,看来那甜酒虽甘甜,后劲却是不小,沈默并不细想,只当普通的醉酒,却也因此错过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昆国公主到来,当朝帝君宴席上来去匆匆,后又避而不见,当真是给了昆国面上好大的一巴掌。 在宴席过后,沈默又被帝君派去陪远道而来的昆国公主解闷。 这旨意当真莫测了些,要知道昆国公主前来,是为了嫁入后宫,帝君本人避而不见不说,还派个国师去陪伴,别说这国师还是个男人,男女有别,怎么时时相处,这帝君也当真是不在意,或者说,他本就不想要这昆国公主?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拒绝昆国公主的到来? 沈默穿过花园,来到昆国公主暂居的宫殿,经过通报,又穿过宫殿蜿蜒的回廊,便见到了昆国公主昆潇。 那公主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淡漠神情,穿着简单并不奢华,仿佛酒宴之时和众位大臣c女眷谈笑风生的人并不是她一般,正站在花园中呆呆的看着一棵树。 沈默走到昆潇身后并不说话,只安静的站着。 昆潇并未转身,只仍旧盯着那颗树,半响才轻声问道:“这树,为什么不开花?” 沈默抬眸看了一眼那棵树,树干漆黑,全无枝叶,看来是枯死已久,便道:“死树不能开花。” “你也觉得它死了?” 昆潇说罢一抬手,便有宫人递上一杯茶,她伸手接过却并不喝,而是倾身将茶水一点点洒在枯树周围,自问自答道:“我不信,所有人都说它已经死了,可我偏不信。” 随即昆潇便转身,黑亮的眸子看着沈默,“帝君倒是见也不想见我,可我却,万分的想要见见他啊” 说着昆潇的目光却幽远了起来,那样的神情,却并不像是一个少女怀春的模样,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充满了悲伤c缅怀与绝望。 似乎沈默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悲伤的。 半响无话,沈默并不是话多的之人,甚至是过分沉默的,除了在凛暮面前,他看起来更显得木讷,昆潇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坐回了椅子,拿一本书翻看。 两人一同娴静的呆了一天,过了晚膳时间,沈默便离开了。 昆潇所住的宫殿很是偏远,周遭僻静,在来时沈默便挥退了打算等他的宫人,此时他便独自一人回窥极殿。 他来到帝宫时日并不比昆潇多多少,也很少在帝宫内闲逛,此时周遭灯火昏暗,曲径幽幽,沈默便这么迷了路。 眼前蒙的红纱在天光明亮时算不上遮挡视野,但一旦到了光线昏暗之时,便着实有些碍事。 拐过一处角落,余光似乎有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沈默步伐一顿,侧头看去,那处除了低矮的草丛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便继续往前走,此处远离帝宫中心,寂静非常,除了风声,便只有草叶花枝偶尔随风摇动的细小声音。 此时他已经走出了蜿蜒的曲径,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笔直的大路,前方灯火通明,沈默想,走到前方再找不到,便可以找宫人带他回去。 却在这时,脚边快速擦过一物,那物似乎十分柔软,沈默立即低头看去,却见脚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环顾四周,空旷而安静,并不像能藏匿什么东西的地方,可刚刚的触感却又那么真实,顺滑而柔软,就像是人的头发。 沈默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缓缓升腾c攀爬,慢慢爬上了后脖颈,他捏了捏拳头,抿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脚快步向前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他听到身后似乎传来轻微的喘息声,有什么跟在他身后,他不敢回头,快速的向前跑去,直到冲入那灯火通明之处,身后的喘息声也突然销声匿迹。往来的宫人诧异的看着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的沈默,一名机灵的宫人跑了过来,问道:“国师大人,您怎么了?” 沈默缓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才平静下来,摇摇头,道:“带我回窥极殿。” 过往的宫人恍然大悟,这位才来不久的小国师原来是迷路了,怪不得从废殿那里跑过来。 有了宫人的带领,沈默很快便回到了窥极殿,一路上到三层,毫无形象的仰躺在草丛上看着星空,脑中思索。 刚刚感触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里人烟荒芜c灯火昏暗,看起来并无人居住的模样,会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沈默并不十分信鬼神之说,却也对鬼神敬而远之,此时想着刚刚一切,眉头越皱越紧,莫不是有人装神弄鬼? 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凛暮在就好了 沈默忍不住想起了几日不见的凛暮,这几日却仿佛几月那么久,如果凛暮在,他就能问问凛暮了。 而此时待在寝殿的帝君伸手覆盖在缺了半条腿的膝盖,膝盖下隐隐作痛,之前随沈默在外太久,导致左腿负荷过重不得不休息些时日,不方便再佩戴假腿,这便是凛暮不得不离开些时日的原因。 复又想到下人的回报,沈默果然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倒也是意料之中,虽是意料之中,却又有些莫名的失望,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明明,沈默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第二日沈默仍旧去了昆潇的住处,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只不过这次沈默没有待到晚膳, 中午就早早的出来了。 这次他刻意带了赵宝,问道:“周围可有无人住的宫殿?” 赵宝一愣,似是没想到沈默会问这个,犹豫片刻才道:“有的,有一处废殿。” “废殿?为何荒废?” “是的, 废殿,是前皇后的寝殿自帝君登基后不久, 就荒废了。” 沈默点头, 又问:“废殿中什么人都没有吗?” 赵宝答道:“没有的,因为荒废许久,便是宫人也不会前去打扫。大人, 您怎么突然对废殿感兴趣了?” 沈默摇了摇头, 看了看赵宝, 又问:“你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赵宝神色一变,刻意绷紧的小脸上出现了隐忍的害怕神情, 又因他已经跟沈默相处了些许时间, 知道沈默其实本质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主子, 便忍不住道:“大人,您没事可千万别往那里去!” “为什么?” “因为都说废殿闹鬼!” 沈默一愣, “闹鬼?” 赵宝快走几步, 只在沈默身后半步位置停下, 打量一圈四周, 见没什么人,才小声说道:“那废殿是前朝皇后的寝宫!而前朝皇后是在那里上吊死的!自帝君登基,那里就传闻不断,打扫的宫女总是莫名其妙的受伤,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去打扫,帝君也下令废了那宫殿,便再也无人前去了。偶尔有晚上负责巡守的侍卫路过,听说总能听到女人的哭声!” “女人的哭声?除了这些,可有看到什么?比如头颅之类的?” 赵宝顿住,看着沈默瞪圆了眼睛,似乎觉得很可怕,“头c头颅?莫不是大人,大人您看见了什么?” 沈默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这些事情问赵宝,只能问到些模棱两可的传言,还是问凛暮比较可靠。 凛暮 凛暮为何还不出现? 他是不是该去千机殿找他? 想到便行动,沈默问了赵宝千机殿的方位,便挥退了赵宝,独自前往千机殿。 千机殿与窥极殿并不算近,算是帝宫一东一西两个极端。 行至千机殿,看着眼前不算恢弘的小小宫殿,沈默甚是诧异,传闻千机殿殿主与帝君关系极好,却没想到宫殿却如此简陋,门口连个守着的侍卫都没有。 沈默上去敲了敲紧闭的宫殿门,当当当的声音在安静的宫殿门口十分响亮,半响却无人前来应门。 稍作思索,他便使劲推了推宫殿门,“吱呀”一声,门便开了,竟是连门都没有锁。 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去,穿过简陋的前院殿门,沈默直冲后殿而去。 可是千机殿内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倒是屋内有不少精巧的摆设,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沈默前前后后绕了两圈,这宫殿不只简陋,还很小,很快便转了个透彻,沈默找不到人,只得兀自坐在前殿一桌案旁边,想要在这里等凛暮回来。 这桌案上凌乱的摆着很多东西,还有些小刀c铁针之类的工具,桌角摆着些看不出用处的小东西。 沈默拿起一个手掌大c像是小伞一样的东西把玩,他指尖不知在何处一点,那小伞突然打开c旋转,层层叠加,居然慢慢组成了一朵精巧的铁花。指尖一碾,小花在手中旋转起来,霎是好看。 “小心!” 突然一声喝,手中精巧好看的小花花瓣全都四散开来,变为无数锋利的刀片直扑沈默面前。 同一时刻,一把铁扇猛地挡在了沈默面前,只听“叮叮叮”数声脆响,那些铁片便直直插入这铁扇之中,有些过长的铁片甚至穿透了铁扇,距离沈默面庞不过几毫。 铁扇放下,便露出了凛暮少见带了些许怒容的面庞。 “你不要命了?” 沈默突然见到了他在等候的人,嘴巴张开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就这么傻呆呆的看着凛暮。 凛暮眉头微皱,半响撇了撇唇角,怒气消散,看沈默一副呆样,勾勾唇又笑了出来。 许是沈默当真许久没见到凛暮了,此时见了凛暮惯有的笑容,竟是觉得气血莫名上涌,面庞渐渐浮上丝丝红晕。 凛暮与沈默距离极近,沈默的变化他自是看的清清楚楚,见到沈默这幅羞涩状态,眉毛一扬,眼中似是划过几许诧异。 可正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羞意中的沈默,自是什么也发现不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的眼睛,又突然垂下眼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模样,与凛暮初见他时的冷漠已经大相径庭。 不过是一个月左右的相处,到底是年少,这么轻易的就已经交付真心了吗? 凛暮又凑近了沈默几分,细细看着面前薄面微红的少年,抬手解开了少年脑后的红纱系扣,那红纱便慢慢垂落在沈默颈项间,一双黑亮剔透的眼眸正专注的盯着他看。 伸出拇指在沈默嘴角抚了抚,凛暮放开沈默,退后半步到了安全距离。 “回神了。” 沈默一怔,似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放下还捏在手里花瓣散尽只剩一根细细铁杆的小伞,唤道:“凛暮。” 凛暮从那铁扇上一片一片的拔着刺入的铁片,道:“怎么来了千机殿?”其神态自如,仿佛刚刚一脸怒容的并非是他。 沈默歪了歪头,为什么来千机殿? “我来找你。” 凛暮又笑了,“为什么要找我?” 沈默眼中浮现一丝茫然,随后摇了摇头。 凛暮嗤笑一声,“傻气。” 随后又道:“记住,千机殿你可以来,但是没有我在,任何东西都不要碰,这里随便一样小东西,就可以要你的命,记住了吗?” 沈默想到刚刚惊险的一幕,点点头,便又不停盯着凛暮瞧。 沈默没有经历过这些情感,便也从不懂得隐藏,他自己尚且不懂,又怎会隐藏。 凛暮被这直接而火热的眼神盯着,手里一片片的摘着铁片,唇角勾起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他似乎不反感这种被沈默用如此眼神盯着的感觉。 一个晃神,指尖便被铁扇上的铁片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滴了下来。 凛暮看着眼前的血珠,刚刚升起的莫名感觉又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同时心间升起一股寒意,眸中温情也慢慢沉淀,最终淹没进一片黑暗。 他抬手,伸向沈默。 沈默仍旧盯着他看,此时见他手指划破,立刻凑了过来,明明是焦急的,却又不懂该怎么做,紧绷的脸上一片懵懂的可爱。 可凛暮却心中冰凉,他伸出手指将沾染着鲜血的指尖点在沈默唇上。 沈默一愣,下意识的张嘴,那指尖便带着血气伸进了他的口中。 凛暮看着沈默,道:“帮我处理伤口。” 沈默脑中灵光一闪,闭嘴舔了舔,顿时血腥气充满了口腔。 凛暮看着眼前含着他手指眉目乖顺的少年,轻声说道:“不要浪费。” 沈默曾在国师册封礼饮过一杯血酒,而血酒之主的血液,有加强血酒功效之用。 沈默自是不知凛暮所说的不要浪费是何意,可此时他正心潮彭拜c慌乱,大脑一片混沌,又怎么会去多想? 半响,凛暮缩回手,眉目间已经恢复了正常,所有的黑暗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好了,够了。” 沈默视线仍旧跟着凛暮的手指,道:“不用上药?” 凛暮隔空点了点沈默唇角,调笑道:“比上药好用。” 沈默又是一阵心脏紊乱,面覆薄红,可笑的是他却没发现自己情感的变化。 两人之间静了片刻,沈默又想到他之前想要问凛暮关于废殿之事,停滞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问道:“凛暮,你可知废殿?” 凛暮将手缩回袖袍下,拇指在受伤的指尖使劲按了按,这疼痛对他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废殿?为何提起废殿?” 沈默便将他前日在废殿附近的所见所闻,以及今日赵宝说的传闻,通通交代给了凛暮。 赵宝若是知道他极为信任的主子转身便把他给卖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凛暮听了,沉吟片刻,才道:“废殿的确是前朝皇后在世时的寝殿,但却无法推测你所说的东西是何物,那里荒废许久,不该有什么异样才对。” 沈默坐在凛暮身旁,专注的听着凛暮讲话,边听边忍不住不自觉的越凑越近。 “据传当今帝君登基之时并未处死前朝皇后,而是允许她仍旧住在她的寝宫,许她安享晚年,可那皇后怕是不甘心,不久便自缢而亡” 察觉到沈默不断的凑近,凛暮停顿了下来,看着近在咫尺挨着他仰起来的小脸,那脸上一片专注和主人自己都不曾察觉濡慕,凛暮叹气,伸手覆盖住了沈默的眼睛。 眼前突然一黑,沈默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刷过凛暮的掌心,带来些微的痒意。 明明对痛觉都已经十分迟钝的凛暮,却觉得这小小的瘙一痒竟然在他的心间被无限放大。 “别这么看着我。” 沈默仰着头,感受着眼前手掌带来的温热,对凛暮的话疑惑不已。 “如何看你?” 微张的嘴唇就在眼前,缓慢开合。 挡住眼睛的手缓缓下移,沈默恢复视线,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凛暮的双眸,感受到凛暮手掌下移缓缓覆盖在了他的唇上。 “闭眼。” 凛暮突然开口,沈默立刻下意识的闭眼。 凛暮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低头,唇慢慢落在了覆盖在沈默唇上的手背。 随即他立刻后退,与沈默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明所以的沈默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凛暮,问道:“怎么了?” 凛暮手撑脸颊,显现出了沈默熟悉的慵懒多情的模样,“没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凛暮今年二十二岁, 也不过刚刚及冠两年,却已经在这帝位上坐了七年, 也就是说,他登基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是比如今凛暮还要小的年纪,凛暮便是在那样的年纪生生踏出一条血路c披荆斩棘拿下帝位, 并带着战天国五年时间打下天下第一强国的称号。 这七年里,无数次的出生入死, 无数次的命悬一线, 比起他登基前的岁月,也不知到底哪一边更痛苦一些,或许都是痛苦, 对于凛暮来说, 生即在地狱, 又何来对比一说? 这七年,尔虞我诈c死生一线, 信任c爱恋c纵容不是随随便便能够交付出去的感情, 这些感情背后捆绑的便是他凛暮的命。 他的命, 还有用处,他该还的, 还没有还完。 可不过是这短短一月多来的相处, 一场从一开始便与阴谋相缠绕纠结的相遇, 居然让他忍不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不过是个卜算天赋高些的小子罢了,不过是个重要的棋子罢了。 可他当真还能够按照计划那般走下去,按照计划那般冷眼旁观吗? 凛暮扪心自问,得不到答案。 不,或者说答案已经在心间,可他却不肯去面对。 眼前一脸天真的少年正对他交付出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他自己都尚且没有明白过来的深切的爱恋。 这爱恋是那般沉重,又那般炙热。 可大戏已经拉开,一切都停不下来了,况且他该还的,早晚要还。 凛暮看着眼前的沈默,唇边的笑意慢慢c慢慢柔和,那是不同于平时虚假表面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沈默,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要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只有我不会害你。” 他仍旧怀着秘密,仍旧带着算计和他不得不去完成的宿命,可他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存在,一个无论如何也想要保护的存在。 沈默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再次浮了上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双手一起握住凛暮的手,只抬眼专注的看着凛暮的双眼,哪怕一句话也没有说,可凛暮却似乎从那双黑亮的眼睛中,看出了千言万语,句句皆是依恋与信任。 凛暮反手握紧沈默的手,一手将沈默两只手紧紧握进手里,力道逐渐加深,直到手背青筋暴起,沈默痛的皱眉,他也没有放开,沈默也没有让他放开。 半响,凛暮才慢慢松开手,低头,脸颊轻轻蹭了蹭沈默被握到泛白的掌心,沈默看着眼前的凛暮,总觉得凛暮眼中有什么变了,有什么更加坚定了,可到底为何,却辨别不清。 他心中鼓动,需要算卦才能续命的秘密突然变成了口中急需要吐出来的沸水,他看着凛暮,总忍不住想将他的一切交代清楚。 可心中却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轻声说着,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各怀秘密的两个人相互依偎,带着双方都未表明的心意,像迷踪雪夜里两个冻僵的陌生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取暖一般,各怀秘密,又各有宿命,放开了是剥皮抽筋的痛,抱紧了又是不知未来的迷茫。 自此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此时此刻,沈默头脑陷入了过度欣喜的昏沉,却忽略了那仿佛渺小到不存在的叹息。 自此,沈默成了千机殿的常客一事暂且不提。 自沈默在废殿碰到那诡异之事后,帝宫内很快便传出了些许恐怖的传言。 听说帝宫内出现了专门在晚上生啖人肉的怪物,那怪物一到午夜时分就在废殿附近徘徊,专挑那些或落单c或迷路的宫人下手。 这传闻的开端,是一名侍卫在午夜巡视路过废殿之时,被突然袭击了。 那不过是个寻常的夜晚,侍卫照例在废殿附近走了一圈,虽说废殿已经荒废许久,可该有的巡视却不能因此荒废,不过也好在这位侍卫胆子大的很,从没有相信过什么闹鬼一说,主动揽下了废殿附近巡卫的工作,月钱还因此比别人高上一些,他自己对此也很满意,却没想到,会有一天晚上遇到那等吓人的怪事。 据那侍卫亲口所说,发现异端的当晚,他像往常一样在废殿转了一圈,准备待一待便回去睡觉了,却没想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仿佛是个武林高手,侍卫发现后并不敢打草惊蛇,只以为怕是些敌国的探子之类的,看废殿荒废偏僻便藏身在此,不过今日却被他撞见了。 侍卫伸手悄悄握紧腰间宽刀,准备随时回神给那个跟踪之人来个出其不意的攻击,却不想在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侍卫猛然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笔直黑暗的道路,借着手里的灯笼,虽看不太远,却也看得清四周是没有人的。 虽然脚步声消失,侍卫却并未掉以轻心,而是握紧刀柄直直的往回走了几步,在确定真的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侍卫才慢慢转身回头。 一回头就被一个人脸贴面,那人脸煞白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侍卫吓得倒退一步,立刻拔刀挥了出去。 却不想眼前的人如同白雾般散去,随即侍卫后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疼痛,那人居然又出现在他后面,快速从他脖子上咬下一块皮肉。 近在咫尺的咀嚼声仿佛激发了侍卫的求生本能,他没有再回头寻找,而是提气动用轻功飞快的掠了出去,远远的跑开,直到身处在灯火通明的大道上,才力竭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侍卫一身黑衣虽然看不出沾染了鲜血,可身后一条蜿蜒的血路却十分醒目,立刻便有其他侍卫c宫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起侍卫情况,那侍卫看到人多了起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立刻昏迷过去。 再醒来,便说出了那般匪夷所思的见闻。 虽然匪夷所思,可侍卫脖子上的狰狞伤口不假,那伤口边缘虽然撕裂,可隐隐能窥见牙印的存在,的确是人咬的。 莫不是这帝宫里真的出现了吃人肉的怪物? 第二晚,侍卫队便立刻特意划出了一个十几人的小队,专门在午夜时分于废殿附近巡逻,却一夜毫无所获。 再一晚,依旧如此。 直到有人落了单,便立刻就受伤了。 其所见所闻,跟第一位受伤的侍卫差不多。 只说并无法看清那诡异之人的面庞,似乎行踪诡异又似乎没有实体,而这第二个受伤的人,也是在脖子上被生生撕咬掉一块血肉,好在他立刻跑远了,生命并没有威胁。 自此,在废殿附近巡逻的小队就没有停下过,但只要不落单,那怪物绝对不出现。 而只要不小心落单哪怕一次,那怪物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受伤的人逐渐增多,却不见有人因此丢掉性命。 这事因发生在帝宫之中,很快便惊动了帝君。 帝君听闻后,立刻便召见了沈默。 这次帝君召见,却不是在帝君的书房,而是帝君的寝殿,光烬殿。 沈默由宫人带领而来,垂头站立一旁,看着坐在一边案前似乎在绘画的帝君,默默等候。 宫人的传报声并不小,帝君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专心着手下的画,手腕擎着笔,稳稳的悬空在画纸上,一勾一转画的极为认真。 直到帝君画完,拿起画认真的抖了抖,又轻轻凑近画像吹了吹,直到画上的墨迹完全干透,才小心的卷起来放在一旁。 沈默虽看不到画像上画的是什么,却能看出帝君对这画十分珍惜。 帝君这才抬头看向沈默,直言道:“最近帝宫中的传闻你可听到?” 沈默点头。 “本君上次便说过,以后,这种寻常人无法解决的c透着离奇诡异的事件,都交给你,这次便是。去吧,去解决它,不要让本君失望。” 沈默被召见之时,就已经猜到了帝君这次见他为何,无他,一般无事之时,帝君绝对想不起来有他这么国师的存在。 而他也的确需要再卜算几卦,赶紧增加更多的寿时。 曾经的沈默便不想死,总觉得这人世间有什么事情应当是他十分留恋的,如今他便更不想死了。 他有了更多的期待,更多对以后生活的向往。 接到了帝君的旨意,他便立刻前往了千机殿。 却在千机殿扑了个空,沈默并不在意,凛暮似乎总是不在千机殿中,他自在的跑到后殿,进了凛暮朴素非常的寝殿来回绕了几圈打量,这些时日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凛暮也并不阻止他的到来,反而放纵他在千机殿随意乱晃,除了不让他随便动那些到处摆放的精巧东西外,简直纵容的不可思议。 沈默打了个哈欠,今日早早便起了床被帝君召见,此时便有些困意涌上来。 他摸了摸眼前的蒙眼纱布,伸手摘了下来,便脱了鞋子爬上了凛暮的床铺,侧身躺了下来,想要小憩片刻。 一躺下来,困意便汹涌的袭了上来,他眨了眨越来越沉重的双眼,最终敌不过困意,昏睡过去。 此时光烬殿,帝君身前突然闪身出现一人恭敬的跪在面前,一身黑衣的侍卫不带感情的说道:“回君上,他去了千机殿。”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面覆面具的帝君冰冷的嘴角勾了勾,一挥手眼前的人便立刻闪身离开。 而帝君战也拄着手杖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了内殿,许久都不曾出来。 而不久后离千机殿不远的一处假山群石林附近,一身玄袍锦衣的男人闪身出现,一张桃花面,一双多情眼,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慢悠悠的往千机殿走去,步伐间颇有些悠闲c肆意之感。 而沈默此时睡在凛暮的床铺上,却并不舒服。 他感到有些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一般十分沉重,导致他呼吸有些难耐。 随即脸上传来冰冷c湿腻的触感,似乎有什么恶心的东西在他的脸上滑过,留下一片水渍。 沈默皱了皱眉,从睡梦中醒来,一醒来,便看到眼前大张着,马上要咬上来的嘴,那嘴里一片臭气熏天,牙齿尖锐,沈默一惊,立刻翻身后退,抬脚踢了出去。 那人不防,被踢了一脚,一声闷哼,此时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听到动静的凛暮立刻飞身进来,却只看到飞快离开的一抹漆黑残影。 而沈默正缩在床脚,眼睛大睁,眼里具是隐忍的惊慌。 凛暮心下一窒,立刻上前,抬手便将沈默搂进了怀里。 沈默虽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可大睁的眼睛里却有藏不住的害怕。 此时窝在凛暮的怀里,他才终于松了口气,立刻伸手紧紧c紧紧的握住了凛暮的衣襟,半响不曾松手。 凛暮下巴压在沈默头顶,更用力的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没事了,不要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凛暮的到来迅速有效的缓解了沈默的惊吓, 他轻轻推了推凛暮,凛暮立刻松开他, 低头看去,“没有受伤?” 沈默摇摇头,道:“那是什么?” 刚刚一切发生太快,他甚至来不及细看,只记得那非人般尖锐的牙齿和隐约窥见似乎没有眼白一片黑漆漆的眼睛。 那实在不像是人的样子。 凛暮也并未看见那东西的正面, 那东西似乎并不想和凛暮有正面接触,在凛暮到来之时立刻逃走, 那速度, 便是凛暮也不一定追的上,怪不得接连有侍卫中招。 “看来这东西的行动范围不只是废殿周围,又或者说你身上有别的什么吸引它的东西, 让它青天白日便跑出来袭击你。” 沈默摇头, 并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够吸引它的特殊物品, 只道:“帝君命令我查清此事。” 彻底冷静下来的沈默下了床,看着大开的木窗, 他确定他进来之时这扇木窗是紧闭的。 凛暮也来到木窗边看了看, 随即再次伸手抚了抚沈默的头, “此事自有我来帮你,以后万事有我。” 以前的凛暮也是温柔的, 优雅有度c温柔有礼, 看似多情实则总隔着一层不远不近的距离, 朦朦胧胧捉摸不透, 可自从自从那日之后,凛暮给沈默的感觉便不一样了。 他依旧是温柔的,可这温柔里却仿佛渐渐掺杂了越来越多的热度,环环绕绕的把沈默整个包裹,让沈默越来越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曾经依赖凛暮,却还克制。 可如今却当真要变成事事有凛暮,事事不用愁的地步。 头顶上传来的温度给了沈默无限的勇气,他更坚定了要努力活下去的决心。 “那就是最近一直在废殿附近作恶的东西?我们今晚就去探探如何?如若无所获,我便再去找那受伤的几名侍卫卜算几卦。” 凛暮自是同意,想到那东西奇快的速度又皱眉,最后拿出三朵小铁花递给沈默。 沈默对这些小铁花印象深刻,第一次来千机殿时,便是这些看似无害的小铁花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小心收好,既然它能数次抓到落单的侍卫,便是有能够分散他们的某种特殊手段,若我们不小心走散,你便用这些铁花保命,用法你应该已经清楚了。” 沈默点头,小心翼翼的将三朵小铁花收入怀中。 此时天色光亮,既然要探废殿,自然该是深夜前去,此时距离深夜时辰尚早,凛暮便带着沈默走出了殿门,绕着殿内不算大的庭院走到后方,后方是一处小小院落,一眼便可看到尽头,沈默这几日一天数次的来往千机殿,自是也来过这里,此时并不知道凛暮特意带他来这里的目的。 “前朝并没有千机殿,这千机殿是战天成立以来,我命人一点点改造而成,千机殿虽小,若禁制开启,却是个巨大无比的迷阵,比之悦竹楼楼前竹林也不遑多让。之前帝宫中尚算安全,这禁制便一直没有什么用的上的机会,今日你在千机殿遭到袭击,我便立刻想到了这禁制,此时便领着你来到这禁制的核心。我现在便在你面前开启这禁制幻境,你且看清楚,千机殿的幻境主杀机,内藏万千杀机,一步也错不得,而这,便是这幻境的核心。只要破了它,一切都将消散。” 沈默顺着凛暮指的方向看去,是墙角的一颗草,一颗和旁边丛丛野草一般无二的小草。 便是这颗不起眼的小草,就是整个幻境的核心? 凛暮的话在沈默耳边响起,“我会带你熟悉出阵c入阵的步伐方法,你一定要记清楚,不过,若有一天你因为某些原因而陷入幻境出不去,为了保命,一定要去毁了那棵草。” 话落,凛暮便开启了幻境。 幻境一开,沈默却没有察觉出任何变化。 还是那普普通通的宫殿,渺小的庭院。 凛暮握紧沈默的手,道:“看好了。”说着便捡起一块石头,随意扔了出去。 那石头咕噜噜滚落到不远处,随即便碎成一地渣子。 沈默瞪大眼睛,他甚至什么也没有看到,那石头便已经碎裂开来。 “跟我走,往后千机殿便不再允许任何人随便进出,以后没有我的带领,你万不可轻易闯千机殿,我会日日带你走几遍,直到你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一步,你才能再次自由进出这千机殿,否则,我便不许你再进来。”凛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沈默紧紧回握凛暮,自知凛暮话中有几分吓唬他的意思,却也仍旧不敢大意,步步小心的紧跟凛暮,用心记着脚下的每一步变换。 临近午夜,凛暮带着沈默一起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齐齐出了千机殿。 “我们要与巡逻的侍卫一起吗?”沈默看着黑漆漆的废殿四周问道。 凛暮摇头,“与他们一起自是更安全些,却也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们就是要来抓它的不是吗?你且小心跟紧我,万万不可走散。” 沈默浑身紧绷,握紧凛暮的手点点头。 两人躲在暗处,在看到巡逻的一队人走远后,才慢慢走了出来。 废殿前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大道,曾经这里也夜夜灯火通明,此时却因为废殿荒废,整条大道昏暗非常,不过交错悬挂几盏昏黄的灯笼而已,若不是最近废殿附近总是出事,便是这几盏昏暗的灯火也无。 两个人双手紧握,距离极近,缓步往前走。 沈默虽总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小脸,可凛暮却似乎总能在那张紧绷的脸上看出些别的情绪来,此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沈默深藏的害怕,交握的双手动了动,慢慢变成了十指相扣,紧紧相交的十根手指仿佛变成了一个密不可分c牢固非常的锁,将两个人紧紧锁在了一起。 废殿周围十分寂静,两旁朱红的城墙斑驳,伴随着头顶的月光和每隔一段距离便悬挂的一盏昏暗的灯火,两人的影子交错,映在了身后c城墙。 这条笔直的路并不算长,一直走到废殿门口,再过不远处,便有了一个拐角,过了这个拐角再直直走远,便是废殿的后门。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废殿门口,只见殿门上连个牌匾也无,两扇殿门破旧掉皮,微微开了一条缝隙。 凛暮带着沈默直直走过了殿门,沈默侧目看向破旧的殿门,这殿门很大,若是曾经完好之时,必定十分富丽堂皇。 随着步伐不停,沈默瞄向殿门的视线慢慢收回,却在最后余光仿佛看到什么从微微开了缝隙的殿门内一闪而过。 因灯光十分昏暗,殿内更是一片漆黑,沈默又回头仔细看了看,那门缝内漆黑一片,并无什么异常。 沈默更握紧凛暮的手,轻声说道:“那东西是不是偷偷藏在附近?” 凛暮并不言语,只带着沈默一直往前走。 走过了殿门,很快便到了拐角,沈默随意一瞥,两个人的影子因为转弯的原因,从一侧到了另一侧,沈默便看到拐角处映在城墙上的两个人的影子。 凛暮的身量比沈默高出许多,几乎是一个半头的距离,此时城墙上两个人的影子身高却相差不多。 沈默心脏剧烈紧缩一下,随即便不可抑制的快速跳动起来。 他轻轻地c像是试探一般再次开口:“凛暮,那东西,会不会正悄悄跟着我们?” 凛暮仍旧不说话,只直直的带着沈默走过了拐角,继续向前走去。 沈默的心急速下沉,他感受着手下交握的手,手指僵硬。那手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冰凉,手的大小也不对,比起凛暮的手小了许多,他却奇怪的一直未曾注意到。 哪怕如此,沈默却并不敢转头看过去,他怕打草惊蛇,更怕侧头看去,身边的人不是凛暮,而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只敢偷偷斜眼,看到一片不属于凛暮的,破破烂烂的袍角。 他右手僵硬的牵着那可怕的东西,左手悄悄摸到腰间,将一朵小铁花攒进手心。 他心脏嘭嘭跳个不停,在马上要走到废殿后门之时,沈默突然发力,狠狠甩开紧握的右手,转身向来时的方向拼命跑去。 身后立刻传来追赶的声音,沈默不敢大意,指尖捏着小铁花一旋转,然后飞速向身后掷去,耳边传来几声利刃破空之时,沈默看也不看,憋着一口气直直往回跑。 想来是那朵小铁花起到了作用,直到身后脚步声渐渐拉远c消失,他才小心翼翼的贴在一侧城墙,回头望向身后笔直的大道。 此时他已经跑回了废殿正门附近,而他身后灯火昏黄,月光皎洁,什么人都没有。 凛暮去了哪里? 他到底是何时和凛暮走散的? 他牵着的人又是何时变成了那种东西?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根本不给他任何发现端倪的机会。 直到他发现之时已经晚了,手握之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可能会吃人的怪物,哪怕此时他似乎已经将那东西甩开,却仍旧不敢放松。 他侧头紧紧盯着大道的另一头,思考是否该立刻离开这里。可凛暮是不是还在附近?若是他离开了,凛暮找不到他会不会担心?凛暮会不会出事? 正是思绪紊乱之时,大道另一边却传来了脚步声。 “哒哒” 那脚步声十分怪异,交错复杂,与刚才追赶他的脚步声又不相同。 沈默贴着墙缓缓后退,眼睛死死盯着转角处,便看到那里缓慢爬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那影子四肢着地,每一步爬的都十分扭曲,月光下沈默似乎都能看到它大张的嘴里尖锐反光的獠牙。 沈默心中电光火石,在那东西转头看到他之前,飞快跑到那开了一条缝隙的废殿正门前,钻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沈默一进废殿就立刻将废殿正门的缝隙轻轻合上, 随即靠着门蹲下捂住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他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废殿前殿, 沈默抬手拽下眼前红纱,适应了黑暗后能够勉强看见前殿的轮廓,一片荒草包围着曲折的回廊和中间的矮桥,桥下似乎是一片湖水。 他背靠殿门,仔细听着身后的声响。 “哒哒” 那诡异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 行动快速,声音越来越近, 转眼间就靠近了沈默身后的殿门。 他屏住呼吸, 一股凉气顺着后背升腾直到脖颈,那声音逐渐靠近c靠近 沈默一动不动,只等着那声音过去。 “哒哒” 却不想那声音却在门口停下了! 他瞪大眼睛, 仿佛能看到那怪物透过门板盯着他的可怖的黑色瞳仁。 刺耳的抓挠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似乎是那东西在用尖锐的指甲刮殿门, 一声一声,越来越快。 沈默心跳骤然加快, 电光火石之间, 他看到旁边立着的一快横板, 便飞速站起来,抱起横板插入门前的两个横勾, 将殿门从里面锁死。 听到殿门内的响动, 那怪物似乎兴奋起来, 立刻开始用力的撞门。 沈默回头看去, 横挂在殿门前的木板居然开始出现裂缝,并且很快就会崩裂开来。 退无可退,沈默只得转身向废殿内部跑去。 穿过一片杂草,跌跌撞撞的跑向回廊,在跑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身后一声巨响,殿门被撞开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迅速在身后响起,准确的向着沈默的方向追来。 沈默体力很差,奔跑的速度很快便慢了下来,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被追上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大呼一口气,转身打量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的杂草和蜿蜒的回廊,回廊前面倒是有几处殿门,但他不一定能跑到那里便要被追上,而回廊四周也没办法藏身。 沈默视线一转,看向了那湖水上面的矮桥,心中有了办法。 转眼间,一抹扭曲的黑影便从转角处飞快爬了出来,那黑影一头黑发披散遮挡面庞,大张的嘴里发出呼呼的粗嘎气音,四肢扭曲的趴在地上,爬行起来四肢交叠,动作诡异速度却奇快。 此时那东西快速爬行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似乎是突然失去了追踪的目标,便在四周徘徊起来。 它在回廊绕了一圈,便窸窸窣窣的爬向了矮桥。 矮桥下都是黑漆漆不知荒废多久的湖水,湖水上铺着一片片连绵的绿藻,静悄悄的,连一丝波动也无。 听到桥上传来声响,此时手攀着桥下插进湖底的桥柱,只头部浮出水面,正躲在桥底的沈默,松开一只握紧桥柱的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千万不能被发现! 那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附近有人,却又一时找不到,便一直慢吞吞的在桥上徘徊,沈默透过桥板之间的缝隙看着上面隐隐约约的黑影,扶着桥柱的手渐渐扣紧。 此时丑时快过,夜里渐渐起了风,吹开了遮挡月亮的云朵,四周光亮渐渐变得清晰了些。 沈默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身体僵硬紧绷,而大约是泡在水下过久又因年久失修,在沈默不自觉的大力扣紧下,指甲突然扣进了木头里,扣下了一小块木块,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这声响十分轻微,却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分外响亮。 头顶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停下,沈默瞪大眼睛透过缝隙看着矮桥上方。 那一直徘徊的怪物停下了动作,突然转身低头,一只没有眼白的漆黑瞳仁直直透过缝隙与沈默对视上,一声怪叫响起,那东西再次兴奋起来,飞快的奔下了矮桥,跳下水中,直奔沈默而来。 它的速度并不因在水中而减慢,沈默浑身僵硬,手里握紧一朵铁花,转身想要往岸上游,却不过刚出了矮桥下面,后颈便感受到一阵恶风,腥臭的气味传来,来不及了! 他一甩手扔出一朵铁花,趁着怪物闪躲的间隙,爬出了水面,踉跄的往前方一排屋门紧闭的宫殿跑去。 待那怪物爬出水面,眼前已经失去了沈默的踪迹,它似乎十分气愤,发出几声怪叫,随即又紧紧趴地,几滴腥臭的口水低落在地上,紧盯着地面瞧。 眼前,一串水迹顺着岸边一路蜿蜒到前方回廊,正是泡在湖水里一身湿透的沈默所留下! 再次有了目标的怪物飞快爬了出去,而沈默此时已经推开一扇殿门,藏了进去。 这间宫殿似乎是正殿,室内极大,进了殿门后,殿内另有一扇小门,沈默借着窗外月光轻轻推开小门,闪身进去。 一进内殿,便觉眼前一亮,这内殿居然还摆放着一颗不算大的夜明珠,朦胧的光线照亮了内殿的一半,哪怕因年头过久殿内一切都蒙上一层灰尘,也无法掩盖这里摆设的奢华富贵,如果猜测不错的话,这里应当便是前皇后的寝殿。 沈默上前拿起夜明珠,掩进袖袍之间,遮挡住光芒,便闪身躲进梳妆台下面。 此处靠在床边,眼前更有一刻凤雕花的大椅遮挡,沈默缩在这角落里,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却扑了个空! 凛暮一共给了他三朵小铁花,他已经用了两朵,这最后一朵却不知何时掉落了! 可能是在湖水中,也可能是在他逃跑的路上,无论如何,他手中已经没有了保命的最后武器! 沈默紧咬下唇,找不到最后一朵铁花,便紧张的一手握住了腰间豪素,用力到指尖泛白。 蜷缩的姿势并不好受,他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掌按到一处东西,指尖摩挲间是纸张的触感,他拿起来借着袖间露出的一点夜明珠的亮光看去,确实是一张写了字的纸。 轻轻打开,纸上娟秀的字体便显露了出来,纸上字迹陈旧,因为沈默一身湿衣压在上面许久,此时字迹已经糊了半片,只几句话还能够看清。 “妾生自启明八十三年亥时三刻,自小仰慕帝君,于及笄之年嫁于帝君,” 沈默只读到这里,便听到外殿传来“吱呀”一声,是殿门被推开了! 随即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沈默立刻用袖子将夜明珠遮掩好,去了最后一丝光明,蜷缩在这里,屏住呼吸关注着外室的动静。 它似乎是在外室徘徊,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在小门前面打转,片刻,小门也被推开了。 它进来了! 沈默握紧豪素瞪大眼睛透过椅子和梳妆台的间隔看出去,那怪物爬进了小屋,慢慢在室内寻找。 它慢吞吞的从沈默眼前爬过,爬向了另一边,似乎是没有找到人,又从小门出去了。 沈默悄悄呼出一口气,低头侧了侧身,想等片刻没有响动再出去,却没想到一低头,便看到一片破碎的衣袍。 他呼吸瞬间停住,猛地抬头看去,那一双诡异的瞳仁正对着它弯了弯,似乎在说:“抓到你了。” 它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了! 不,它早知道沈默在这里,不过是一直在捉弄他罢了! 身前的椅子被它一把掀飞碎在一旁,它大张开嘴,为即将到来的美餐而兴奋。 生死危机之间,沈默握紧豪素,慌不择路的运算起了推演之术! 同一时刻,一声尖叫自那怪物口中传出,它飞速后退,四肢紧贴墙角,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它身后并一剑刺穿它肩胛骨的男人。 此时那怪物后退,便露出了它身后一甩剑尖血迹,面若冰霜的男人,正是匆匆赶到的凛暮! 凛暮一双黑眸中仿佛孕育了千年寒冰,正待对那怪物赶尽杀绝,却没想到眼前蜷缩的少年眼中星光大盛,随即便晕了过去。 凛暮一惊立刻伸手蹲身接过软倒的沈默,而身后的怪物也趁机撞破窗户逃了出去。 凛暮抱紧怀中一身湿透冰凉的沈默,看着沈默一张脸惨白,牙齿紧咬下唇,眉头皱起,似乎十分不适,而他手中豪素却微微闪过一阵莹润白光,随即黯淡下去。 沈默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胡乱用起了豪素推演,可推演占筮之术到底不是万能,并无任何自保c打斗的能力,便是在沈默胡乱运起时,自动择了沈默最后印象里的生辰八字入神而去。 而沈默在怪物到来之前,最后看到的,便是那一张墨迹晕染的纸张上所写的几句话。 “妾生自启明八十三年亥时三刻,自小仰慕帝君,于及笄之年嫁于帝君,” 沈默再睁开眼,眼前一片光亮,看到的是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执剑,繁复皇袍加身的帝君。 他正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沈默。 沈默一怔,看到帝君正缓慢的向前走来。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带着厚重的气势,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沈默,黑眸里是沈默不曾见过的仇恨,刻骨的仇恨和抑制不住的疯狂。 沈默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忍不住的颤抖,随着帝君的前进而不断的后退,直到撞到墙壁退无可退,可帝君还在一步步的靠近。 明明缺了一条腿,明明拄着手杖,可每一步,却都使人压迫异常。 在两人距离不过几尺之时,帝君停了下来,随即他突然一扬手,剑光闪过,沈默便听到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随即而来的是左手腕处噬心的痛。 不远处掉落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只女人的手。 沈默忍受着断手之痛,感觉到他所在的身体跌倒在地,至此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刚刚入神了! 而这入神之人,便应当是他最后看到的那张纸上写的生辰八字所属之人,而会在前皇后的寝殿留下字迹的人,怕是皇后本人了。 此时沈默意识附着在此人身上,感受着她跌倒在地痛苦的握着失去手的腕骨,口中凄厉的叫骂:“小杂种!你杀了我便是!何苦折磨我至此!” 女人话落,便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右手也被削断了去。 疼痛加剧,她已经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 昔日高高在上人之下的皇后如今像条臭虫一般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手执长剑的帝君唇角微勾,似乎终于有了点满意。 女人在地上不断的挣扎打滚,剧痛已经逐渐侵蚀她的神智,她凄厉的叫嚷c胡乱的喊骂着:“你杀了我!杀了我!小杂种!你杀了我罢!” 哪怕她叫的再如何凄厉,帝君却并不为所动,他似乎很欣赏眼前的画面,剑尖的血珠一滴滴的滑落,细微的嘀嗒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似乎成了一曲最美好的乐章。 在女人痛叫渐歇之时,帝君再一次扬起了剑尖,这一次,断掉的是女人的腿。 已经逐渐意识昏沉的女人又一次尖叫起来,她的脑海里除了痛已经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因为剧痛,一张脸上涕泗横流,沾着地上的尘土,粘着凌乱的黑发,狼狈非常。 在女人已经被削的只剩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之时,她已经失去了翻滚的力气,痛苦太过巨大,失血过多,她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了尽头。 沈默跟着承受了断掉四肢的痛苦,此时意识也有些恍惚。 他看到帝君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黑眸里是抑制不住的嗜血和兴奋。 他就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一般,细细的打量着女人血肉模糊的身体。 女人眼睛无神的睁着,生命正在逐渐从她的身体里抽离,最终,在咽气前的最后一刻,她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这一生,众叛亲离c爱而不得c终生孤寡c不得好死!” 她每说一句,都用了极大的力气,到硬撑着说完最后一句,便立刻咽气了。 而她的诅咒,似乎对眼前的帝君并无任何影响,他仍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在沈默意识脱离女人的最后一刻,只看到逐渐分崩离析的世界里,背对着他拄着手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的帝君,那背影透过不算强烈的阳光,显得万分孤寂。 意识彻底脱离这个女人的记忆,沈默再一次睁开眼睛,便看到凛暮隐忍担忧的双眼,那一双桃花目里的深情快要满溢出来,却仍旧堪堪的克制着。 沈默不一定看得懂那饱含的深情,但是他却清楚的知道,他喜欢被凛暮这么看着,非常c非常喜欢。 凛暮一直握着他的手看着他,此时看到沈默睁开眼,立刻凑近他,轻声问道:“怎么样?” 沈默眯了眯眼睛,动了动手指后又踢了踢腿,那被削断四肢的痛楚太过真实,此时在感受到了四肢健在,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他看着凛暮的眼睛,用小指挠了挠凛暮的手心,小声说道:“凛暮,我疼。” 凛暮立刻更紧的握了握沈默的手,最后干脆坐在床榻上将沈默半搂进了怀里。 “哪疼?” 沈默靠在凛暮怀里,脸颊轻轻蹭了蹭凛暮的胸膛,“手疼,很疼很疼。” 凛暮揉了揉沈默的双手,这双手洁白莹润c指尖细腻,并没有任何伤口。 “还疼吗?” 沈默点头,“疼。” 凛暮叹口气,握着沈默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贴在了唇边,一下一下的摩挲着。 “还疼吗?” 沈默看着凛暮爱怜的轻吻着他的手,那仿佛被刻进了脑海里断手断脚的疼痛都渐渐消散了。 “你在就不疼了。” 刚刚体会到各种情感不久的沈默,还学不会拐弯抹角,他的一切都是直白的,透彻的,却也是火热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凛暮更紧的揽着沈默,这相拥的温暖对他来说如同饮鸩止渴般,上瘾却又不肯放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沈默看着凛暮小心翼翼的贴着他的手背, 眼睛弯了弯,试图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最终却失败了。 凛暮见沈默神情逐渐放松,才道:“起来吃点东西,你躺很久了。” 沈默这才注意到此时天光已亮,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千机殿,而他竟然入神了那么久。 凛暮端来一直温着的食物道:“在废殿附近时, 你似乎中了幻术,突然甩开我的手, 扔了朵铁花转身就跑, 待我预追你时,又被突然出现的怪物缠上,那东西似乎有目的一般, 只阻挡了我一会儿便飞快离开, 这么看来它似乎有意针对你” 沈默握着勺子的手一顿, 听了凛暮的描述眼睛微微睁大,他看到的一切竟然是假的吗?是他主动挣脱开了凛暮?还像凛暮扔了一朵可怕的小铁花? 随即沈默立刻扔下了手里的勺子, 伸手拽过凛暮的手, 紧紧握住, 道:“你有没有受伤?” 凛暮笑了,笑容里多了几分戏谑, “我自己做的东西, 又怎么伤的了我?” 沈默仍旧不错眼的看着他,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和愧疚, 将凛暮一点一点从头到脚的看了几个来回,在确定凛暮是真的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你说那东西有意针对我?” 凛暮点头,“它出现的蹊跷,刻意制造幻境分开你我,想来智商不低,而它唯一在白日里远离废殿附近袭击过的人,也只有你,你或者说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 沈默细细思索,却实属想不出来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够吸引那个怪物,随即他又想到之前的入神之境,那该是前皇后死时的情景。 传闻前皇后是自缢而亡,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她明明是被当今帝君亲手削断四肢生生流血c剧痛而亡。 想着,沈默便毫不犹豫的将入神之时看到的一切说与凛暮听,而凛暮却反映平平,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只不咸不淡的说道:“是么。” 沈默点点头,见凛暮并不感兴趣,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我以为这可能与怪物的突然出现有关?” 凛暮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你最近的处境很危险,没有我陪着,不要轻易离开千机殿。” 沈默道:“我想去找那几名受伤的侍卫推演几卦。” 凛暮上前,轻轻抚了抚沈默有些发白的小脸,道:“明日再去,明日我陪你去,今天你好好休息便是。” 沈默习惯了听从凛暮的话,一夜奔波他也确实身心俱疲,便听话的吃完饭后再次躺下休息。 翌日一早,二人还未出发,宫中便传来了噩耗。 那几个侍卫和受伤的宫人全都疯了。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双眼眼白布满腥红血丝,嘴巴大张,口水肆意,见人就咬,好在侍卫队人数众多,受到袭击便立刻将他们控制起来,而几名宫人的居所却遭了秧,又导致了不少人受伤。 这一下立刻人心惶惶,被再次咬了的人立刻被控制起来,防止他们可能二次被疯病感染,导致突然暴起引起局势的不可控制。 据下人汇报,那些疯了的侍卫c宫人似乎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神智,见人就咬,哪怕被打开受伤也会立刻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丝毫不在乎自己身体的疼痛,似乎脑海里只剩下了咬人的指令。 凛暮将这一消息告诉了沈默,并说:“看来暂时没办法去为他们卜算了,那几人现在十分危险,已经被关起来严加看守,你现在去,十分危险。” 沈默不甘心,“可是” 凛暮打断他,直接下了决定,“没有可是,比起查案,你的安全更重要。” 沈默抿了抿唇,内心有些隐隐的焦急,他的寿命是增加了三个月不假,可三个月也不过转眼间的事,他又如何能不急切 可这一切他又不知该如何与凛暮说,这本就是他存活下来的最大秘密,他能够跟凛暮说吗? 之后的几日,凛暮严禁沈默乱跑,一直让他呆在千机殿好好休息,而如今开了禁制幻境的千机殿,没有凛暮的带领,他也没办法随意进出。 直到几日后,那怪物一事又有了变化。 那被疯了的侍卫c宫人再次袭击的几人很幸运的并没有变疯,看来这疯病并不会二次传染,可帝宫内却死人了。 死的是住在废殿附近,昆国公主昆潇手下的一名侍女。 沈默听了此事,脑海里立刻浮现了昆潇那张总是淡漠的面孔,便道:“我可以去看看她吗?去看望她应当并没有什么危险,我们白天去,很快就回来!” 凛暮看着沈默绷着的小脸上隐隐的紧张,眯了眯眼睛,“你似乎很担心她?” 沈默一愣,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可能可以从她那里问出些关于怪物的事情来” 凛暮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沈默的耳垂,直捏的沈默一脸莫名到慢慢的红晕满面,才松了手,“罢了,我带你去。” 自昆国公主到了战天国帝宫以来,当今帝君除了接风宴上来去匆匆的一瞥,便再也没有来见过这位公主,更是给这位公主安了个远离光烬殿的宫殿居住,那宫殿虽毗邻废殿,以前不觉得什么,可自从废殿附近频频出事,帝君却提也未提为这位昆国公主换个住处后,帝宫内各大官吏心中都有猜测,怕是帝君真的是相当不待见这位公主了。 而如今,终于昆潇公主那里出事了。 她的一位侍女在夜里不声不响的遭到了怪物的袭击,可帝君仍旧充耳不闻,除了象征性的为那位公主又添了几名侍卫,便不了了之。 而那名自到了战天国便十分安分的公主,突然不安分起来。 她开始求见帝君。 帝君当然不见,一次不见,两次不见,便是那公主跑到了光烬殿外等了几个时辰,帝君仍旧不见。 而就在昆国公主求助无门的时候,沈默送上门来了。 沈默在凛暮的陪同下,一起前往了昆潇暂时住着的宫殿。 在来的路上,路过废殿之时,沈默心下还有些惶然,在凛暮默默牵起他的手安抚之后,才安心了些。 到了昆潇公主的寝殿,便立刻被一阵浓郁的熏香吸引,这香味十分浓郁,闻多了却不会让人觉得腻味,反而使得头脑更清明了些。 沈默对着许久不见的昆潇公主行了个轻礼,而凛暮却是站的笔直,动也不动。 昆潇却并不在意,他甚至并没有多注意凛暮,而是在沈默到来之时急切的迎了上去。 这还是沈默第一见有女子不被凛暮所吸引,他看着眼前几日不见的昆潇,脸色有些惨白,面容间透露着深深地疲惫,身形却不见消瘦。 昆潇紧紧盯着眼前身量比她还要矮上几分的少年,语气还算镇定的问道:“国师大人,您与帝君似乎十分熟识?我见帝君似乎十分看中于你,不知可否为我引荐帝君?我有急事想要见帝君可帝君一直对我避而不见” 沈默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与帝君熟识? 仅有的几次与帝君的见面似乎都不甚愉快,她又怎会说帝君十分看中于他? 昆潇见沈默摇头,只当他是推脱,毕竟当时接风宴上帝君的表现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此时沈默的拒绝,在她看来不是推脱又是什么? 当下昆潇便气愤起来,终于显露出了一国公主的傲气来,她一甩袖子,脸色冰冷,厉声道:“国师大人怕是不愿帮我罢?也是,我只身一人来此,无亲无故,便是任何人都可在我头上踩上几脚,更何况是战天国无比尊敬的国师大人!” 沈默听她如此嘲讽,只眉头皱了皱,凛暮却有些不悦的眯了眯眼睛。 沈默想了想道:“你为何如此急切的要见帝君?” 昆潇紧皱着眉头,看了沈默半响才像泄了气般说道:“我自昆国远道而来,所带的侍卫c宫女皆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之人,我们虽地位悬殊,但自小感情深厚如今c如今其中一人莫名惨死我虽之前也有听闻这附近废殿传闻,却并未当回事,可当真大祸临头,我自己如何到无所谓,可我担心担心再有人出事他不是当今帝君吗?求他为我换个住处就这么难吗!” 沈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昆潇公主竟是这么真性情之人,这异古时代的皇宫贵族,多是视人命如草芥,便是这昆潇公主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禁便对她更亲切了些。 “我虽没办法答应你帮你引荐帝君但是帝君已经将这怪物之事交给了我,我向你保证,一定尽快查清此事,不让出事之人增多,不过我想问问关于那已亡侍女之事,还望公主能够配合” 昆潇见当真没办法通过沈默见到帝君,肩膀一松,颓丧起来,只闷闷道:“你有事问便是,我能告诉你的都会告知于你。” 沈默松了口气,问道:“不知公主可否给我讲讲,那侍女是如何死的?” 昆潇闻此,面庞上带了些许哀戚,半响才慢慢讲到。 “她c她是被活活咬死的被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啃食的十分可怖” 原来,那怪物当真是吃人的。 昆潇自到了战天国帝宫,便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每日不是看书c便是发呆。 那日夜里,昆潇觉得头昏脑涨,似乎是感染了风寒,便早早要躺下休息,而那位侍女便照常要为她点上助眠的熏香,却不想屋内的熏香已经用完了。 昆潇并不在意,只道没事,便让那侍女下去。 却不想那侍女不知为何十分执着,一定要为昆潇点熏香,便数次跟昆潇嘱咐,一定要等她取了熏香回来再睡,昆潇自小与那侍女一同长大,虽如今两人地位不同,感情却一直亲厚非常,私下里交往更是如同姐妹,便十分纵容的答应了。 当时夜色已深,在侍女离开后不久,她便觉得头疼的厉害,不知不觉的就睡下了。 而等到第二天一早,是被一声尖叫惊醒的。 那侍女居然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死状十分凄惨。 她的喉咙被咬破了,脸上的肉几乎被啃食殆尽,眼睛膛大,身体扭曲,而肢体上的血肉也被啃食的乱七八糟,从齿痕上看,皮肉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昆潇便立刻想到了她一直不甚在意的吃人传闻,这才开始疯狂的想要求见帝君。 可帝君却一直对她避而不见。 她只希望沈默的出现,能够为她带来转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那名侍女的尸体在哪?” 出了昆潇公主的住处, 沈默问道。 凛暮道:“按照执法堂的办事效率,多半已经运往宫外执法堂了。” 凛暮话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声呼唤,“二位大人请稍等。” 沈默回头,便看到一名侍女自昆潇的住处急匆匆的跑出来,探头探脑十分小心的靠近二人,刚来到沈默面前, 后面便又传来一声呼唤。 “子莲,你在看什么?” 这名唤子莲的侍女浑身一颤, 随即匆匆对着沈默c凛暮二人行了一礼, 便又转身回去了,而身后呼唤她的是另一名侍女,沈默望去, 那名侍女半边身子站在殿门后, 看过来的视线总有些阴冷。 待两名侍女的身影都消失在殿门内, 沈默这才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 这是刚刚那名为子莲的侍女行礼时从袖袍间掉落在地的东西, 想来应当是她刻意为之。 凛暮靠近沈默, 问道:“是什么?” “是个纸团。” 沈默侧身为凛暮展开手中纸团,便看到上面凌乱仓促的写着两行小字。 “公主有危险, 望大人救命!” “公主有危险?有人要害昆潇公主吗?”沈默疑问。 凛暮站在沈默身后, 两人的身高差让凛暮能十分舒服的把下巴放在沈默头顶。 “那宫女行动小心翼翼, 似乎多受控住, 但昆潇公主住处的人都是她从昆国带来,理应无事才对,除非他们内部出现了分歧。” 昆潇公主有危险吗? 沈默皱眉,探手在腰间摸了摸,自遇到昆潇公主以后,他便把那枚一直藏在窥极殿的雕花玉佩拿了出来随身携带,总想着若有合适的时机便交给她,也许她便是那眼睛明亮的男人临死前所说的人。 片刻,沈默道:“我想去执法堂见一见那名侍女的尸首,看看是否可以入神,然后回来再为昆潇公主卜上一卦。” 随着沈默侧头的动作,凛暮压在沈默头顶的脑袋也动了动,随即便欣然同意,“有我在,你自是可以随意行动。” 虽是颇显自大的言语,却让沈默十分安心。 二人立刻便出了帝宫,前往执法堂。 执法堂仍旧是老样子,宿源欢并不在执法堂内,但沈默有帝君所赐黑令,自是畅通无阻。 来到执法堂的藏尸冰室,因这侍女死法特殊,便单独放在一间冰室存放。 拿着钥匙的执法堂弟子在前面领路,说道:“在最里面,因宫中几位被咬了的侍卫c宫女皆感染了疯病,虽这位侍女已亡,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将她的尸首关在了最里面。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并没有任何异端。” 侍卫说到此处,已经来到了冰室门前,这冰室外面铸着一扇厚重的铁门,密不透风,一点寒气也漏不出来。 侍卫将钥匙插进锁孔,随着“吱呀”一声,便轻轻推开了铁门。 “二位大人,那名侍女的尸首便在此了。” 侍卫说着回头,便看到冰室中央的冰床上什么也没有,顿时震惊的瞪大眼睛。 “怎么回事?尸体呢?”侍卫急匆匆的冲了进去,来到冰床边,只见床边有一些血迹,却并无尸体,这冰室就这么大,尸体能跑到哪里去?难不成自己活过来跑了? 这时,那半开的铁门突然微微一动,凛暮立刻抱紧沈默后退,同时手中一片铁刃直直的向那名侍卫掷去。 只见那巨大的铁门背后,突然窜出一扭曲的身影,扑向了背对着它的侍卫。 这侍卫到底是执法堂弟子,在初时的震惊后,很快反应过来,因有凛暮投掷的铁刃为他拖延了时间,他立刻旋身抬脚狠狠将那东西踢飞,随即飞快跑向铁门冲了出去,反手将铁门死死关上。 而一直等在一旁的凛暮便动作迅速的上锁。 立刻,铁门后便想起了“咣咣”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不曾停歇。 侍卫抹了把一头的冷汗,问道:“那是什么?” 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此时想来,那袭击他的东西身形扭曲,一身恶臭 凛暮将沈默的手整个包裹进掌心,指尖一下下的轻挠着沈默的手背,无声的安抚,刚刚侍卫并没有看清,可他二人却将那东西看的清清楚楚。 是一身破烂c发臭本该已经死亡的侍女。 “将铁窗打开。”凛暮指着铁门说道。 每一扇铁门上都有一扇隐蔽的铁窗,此时听了命令,侍卫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打开铁门上面的铁窗,那铁窗外面有一层厚铁盖着,里面还有一层细密的铁栏,随着铁窗打开,那东西见到了光亮更加兴奋,整个头凑近铁窗,大张着嘴看着窗外几步之遥的几人流着腥臭的口水不停嘶吼。 此时看的清了,那坑坑洼洼布满咬痕的可怕面容,的确是那名侍女无疑,可是此时她口中牙齿变得尖锐,瞳仁一片灰白,简直像个怪物,确切的说,她已经成了一个怪物。 如此近距离的看到这个怪物,沈默不禁想起了那晚在废殿的惊魂夜,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体便靠在了凛暮身上。 “不要怕,它出不来的。” 凛暮干脆两手轻轻按在沈默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到沈默肩膀,的确让人安心许多。 抿了抿唇角,沈默道:“看来,没办法为她入神了。” 凛暮点头,“她如今状态是死是活不好断论,贸然靠近危险重重,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二人交代了执法堂将这东西关好,千万不要放出去,随即便回了帝宫,白来了一趟执法堂无功而返,沈默不想多多浪费时间,便和凛暮又一次直奔昆潇住处。 昆潇对二人的第二次到来显得十分惊讶,在沈默直言想要为她卜算时,却又平静下来,并没有拒绝。 只是在沈默递来豪素的时候拒绝了,“我不会写字。” 沈默一愣,随即收回豪素,“将手给我亦可。” 话落,昆潇便伸了手过来。 昆潇的手细长白皙,如同大多数女子的手一般白净好看,却又没有普通女子的手那么绵软,而是藏有些力度的。 沈默垂头伸手覆盖上去,闭上眼睛细细的摸索着昆潇的掌心纹路。 凛暮虽已见多了沈默如此,此时却仍旧眯起了眼睛,心中有些郁郁。 不开心,不喜欢。 他不喜欢看到沈默在别人的掌心来回摸索,哪怕知道那是为了卜算。 可他到底是冷静自持的凛暮,纵使内心如何怒火中烧,表现在脸上,也不过是眯了眯眼睛。 沈默推演的很仔细,半响才睁开了双眸,眸中未消逝的星光被眼前红纱悉数遮挡。 “山水蒙,大凶之卦。” 沈默话落,便抬头直直望向昆潇,道:“你现在,很不安全。” 昆潇听了此话,只轻微皱起眉头,却不显惊慌,道:“那吃人的怪物,是冲着我来的,对吗?” 其实自废殿附近有了那怪物的传闻,昆潇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为什么废殿荒废多年从来无事,她一住到附近不久,便出事了,想来那怪物的目的根本不在废殿,而是在她,只是因她的住处离废殿很近,又因废殿曾有闹鬼的传闻,便使众人都联想到了废殿那里,起初她也不例外,可此时沈默下了大凶的卦,她便突然明白过来,这帝宫之中,有人要对付于她,可那人是谁,昆潇思来想去,最终目标定在了当朝帝君身上。 她刚来战天,尚不可能树敌,而唯一会对她下手的,也就只有将昆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当今帝君了,他是打一开始便知道她的计划了吗?所以想在她行动之前除掉她? 沈默见昆潇脸上逐渐现出自嘲c讽刺之意,道:“此卦□□爻上下全是阴爻,不见阳爻,并且处于艮卦下面,受困之意,此处危险,不能久留。” 昆潇听了却只淡淡点头,道:“是吗,他这么快就要下手了吗?” “他?谁?你知道那怪物的来处?” 昆潇此时似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之意,看着沈默的目光也有些冷意,“谁?当今帝君!对我昆国大有意见的,除了当今帝君,还能有谁?” “可” 沈默下意识的想反驳,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当今帝君既然已经同意了她进来战天国,便不会费尽心思作如今下作之事,可他又知他并没有代替帝君发言的权利。 “卦象表明,今夜此处十分危险,你今晚不能呆在这里,帝君既已经将此事交代予我,我自是要办好它,不如”说到此沈默看向了凛暮,小脸上一片祈求。 昆潇不能出事,昆潇出事,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忙一场,而他得不到解卦,便也不能续命。 凛暮看着沈默一脸不懂遮掩的求助,叹了口气,伸手一用力将沈默整个人拉到身边,指尖不时戳了戳沈默的脸颊c额头,叹气道:“罢了,今晚便带她去千机殿,只限今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