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武侠:大浪淘沙》 正文 第一章 北刀 禹余关外,是荒野,百里不见人烟。 这天,一只苍鹰从关内飞了起来,发出一声长啸,雁过无痕地往北处飞去。 一队人马也推着草盖车,走出了关门。 夕阳把禹余关映得血红,沧涯十三卫伫立城头,领头的天枢卫谢西川负着手,看着车队越走越远,下令道:“关城门。” 撕裂的号角声应声响起,天黑了。 没有人注意到,车队里混进了一个人。 也没有人注意到,城门关闭之时,有两道鬼魅般的身法从关内溜了出来,跟着车队一路往北。 青衫的剑客化成一道符箓,搭了百里的顺风车,直到看见“北刀”的城匾,才吹起一阵风,飘进了城中。 车队一路畅通无阻,目不斜视地开进了城主府后门,然后就再也不见出来。 青衫剑客倚在墙边,将摩挲了半程的手指凑进鼻尖:“呵,地龙要翻身了?” 禹余关以北,天顺朝已丢近百年。 皇帝年老昏聩,只顾享乐,既无征战立威之心,也无复土图强之意,堂堂开国利刃“沧涯三军”被逼着收剑回鞘,退守三清关,整天和贩夫走卒斤斤计较。 就连北刀城,都是当地人自己收复的。 城西的戏台上日复一日地上演着同一个故事,一黑一白,一刀一剑,于千军万马中临危不乱,谈笑间取敌将首级,是为刀剑双侠。 刀是北刀,剑是南剑。 青衫的剑客喝完了一壶茶,戏也近了尾声。他朝旁边一看就很有故事感的老人问了句:“听您的意思,刀剑双侠风华绝代,为何我从前不曾听说过?” 老人道:“你太年轻。” 青衫剑客摸了摸鼻子,心说“我可能还比你年长几岁呢”。然而他笑眯眯地看着老人,虚心请教:“那就请老先生解惑了。” 这个世界,先有刀,再有剑。 千百年前,还在前朝旧武道的时候,北地有个北刀门,是天下刀客的祖庭。曾有言说,雁北刀出,风云失色。 后来剑道兴起,南地也出了个打铁剑,北刀南剑在长流水畔大战三天三夜,胜负未分。从此南剑之名,天下皆知,南方的剑客们更将其尊为南剑宗。 此后江湖上便常见有两人并行,一人持雁北刀,一人使打铁剑,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然而好景不长,前朝末年,仙道伊始,武道没落。世人逐渐开始重剑轻刀,成就“古来多刀客,而今剑满湖”的沧桑局面。 北刀门从此衰落,毁于战乱之中。 仙道蓬勃发展,旧武道的南剑宗大浪淘沙,最终也没能继续下去,刀剑双侠的传说止步于此。 青衫剑客坐在大树上,眺望着城主府。 二十二年前,雁北刀重现于世,杀猛安而复北城,上书请归。天顺朝皇帝为了不惹火上身,拒绝了归附的请求,从此这一代雁北刀主雁南,更此城名为北刀,成了三不管地带。 当年协助复城的还有南剑。听闻是从天而来。 青衫剑客笑了笑,仙道蓬勃,老人讲的虽是武道的故事,却夸张的居多,当不得准。北刀他不了解,南剑冯宽倒是有过多年的交情,他要敢从天而来,别说帮着杀敌,天雷都得先把他劈个外焦里嫩。 一阵风从南边吹过来,落叶顺着他的脸颊落下。 青衫剑客摊开手心接住了落叶,那一片微微泛黄的树叶顿时枯木逢春,他笑弯了眼:“来啦?” 就见他跳下了大树,人模狗样地理了理衣襟,站在城主府前,从乾坤袖里拿出一块玉令交给门口的刀客,拢袖而立:“贫道林扶青,请见天远君。” 天顺朝里一共有九位封君的大能。 北刀雁南是一个例外。他既非九派之人,也非仙道之人,仅仅是一个修旧武道的江湖人。但他打赢了上一任天远君,那依规矩,他就是新的天远君。 雁南是个典型的北方人,生得高大刚毅,棱角分明,深色的武服把他衬得越发的锋芒毕露,一身刀气竟不知是从他腰间的长刀发出来的,还是从他的身体里。他本身就像极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刀。 “天衍君大驾,有何贵干?” “十二年前,错过雁北刀英姿,今特来补观。” 雁南英眉一挑:“天衍君是来替你那小师弟报仇的?” 林扶青依旧笑意盈盈:“非也。” 正在这时,大雁南飞,风满袍袖。 大门外响起清朗的一声,在整个城主府上空回旋:“天远派第十三代弟子方扶归,携打铁剑,请战雁北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疑云 一门三军九派,两山两水三十六天,外加一个南疆的大魔窟,这便是天顺朝。 天顺朝以仙道起家,自然以仙道为尊。 九君封号源自九派,从第一代传至如今,从来没被九派之外的人夺去过,更别说还是个凡人。 方扶归就是上一任天远君,只当了半个月不到,就败在了雁北刀下,甚至还废了一只手。 林扶青听见来人,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连样子都懒得装,双手拢着袖,尽说风凉话:“贫道只是个看戏的。” 雁南冷着一张脸:“那就请天衍君好生看着,你那小师弟的另外一只手是怎么废的——来人,迎进来。” 迎进来之后呢? 出人意料的,雁北刀与打铁剑并没有在今日对上,反而约在了三天之后。 雁南面色阴沉地看着远道而来年轻人,看着他拿剑的手,留下一句“不自量力”拂袖而去。 年轻人是左手剑。 和雁南相比,方扶归近乎是个小孩子。他的容貌和个头都被江南温水雕琢过,不带一丝戾气,所有锋芒都化成了一潭秋水,无波无澜。 如果说雁南是北地狂刀,林扶青是青衫剑客,那方扶归就是山中道子,仙经雕其风骨,武藏琢其脊梁。 雁南很不客气,把天衍君和方扶归都晾在了原地。 九派中人,几时被如此对待过? 然而林扶青没有在意,方扶归也没有在意。 林扶青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认不出来的年轻人,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久违的欢喜。他朝他招了招手:“小球儿,过来师兄看看。” 方扶归本名方逑,是扶字辈最小的一个弟子,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八岁。是以林扶青老是喜欢叫他小名,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 方逑遭逢大变后,人就变得不爱说话,也不爱笑,见着谁都低着头避之不及。唯独一个林扶青,能劳他开个尊口。原因无他,当年跌入尘埃,是林扶青帮他重新拿起剑的。 方逑别别扭扭地靠过去:“师兄。” 林扶青一把揽过他,夹在腋下,不正不经地用手往他身上量了量,“啧”了一声:“高了,瘦了。这么多年没见,有没有想师兄?” 方逑点了点头。 林扶青心情大好,咧着嘴笑:“没白疼你。” 林扶青和方逑住在了城主府。城主府不大,可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和雁南从来没有偶遇过。 方逑终日里练他的剑,林扶青就终日里在外头闲逛,杂七杂八地听一听当地的传说。 林扶青第一次听说“北刀”是在十二年前。当时他游历在外,路上就听说了有个拿刀的凡人闯上抱朴山,夺走了天远令。 九派突然现了这么大个眼,一时各道都在追查那人的来历,东拼西凑下,才勉强凑出一个沉寂千年的“雁北刀”。 旧武道打上了天远派? 林扶青当时还以为是胡扯,然而等他赶到抱朴山,看见浑身是血的方逑时,才发现都是真的。 他差点就要去宰了雁北刀。 当年的方逑才十六岁,一身功力俱废不说,右手再也不能拿剑。 林扶青坐在院墙上,冷冷地看着城主府。忽然,一道人影闪过,快得不似常人,兔起鹘落之间,一个刀客就从林扶青眼前消失。 他记得,被掳的这个人是从禹余关回来的。因为他的话比较多,所以对他印象很深。 城主府依旧很安静,根本没有人发现什么异动。林扶青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跃过院墙,追了出去。 偶闻风动的方逑回过头:“师兄?” 可空荡荡的院墙上哪里还有林扶青的身影:“又跑了。” 林扶青追至小树林,敛神屏息躲在树后,就见一个少年抱着剑站在一棵树下,等着什么。 少年穿着灰色的中短衫衣,在寒冬腊月里显得有些单薄,但他似乎并不觉得冷,抱着长剑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他的双眼被一条两指宽的黑布遮着,但却非常灵敏地往林扶青这边望,然后就朝他走了过来。 林扶青正打算开溜,就见旁边的树叶动了动,先前被他追着的刀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在了少年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扶青不禁在心里叫唤了句:“来得好!” 那掳走刀客的罪魁祸首,此时却撑着剑半坐在树上,吊着一条腿甩来甩去。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使刀的男孩子。 林扶青觉得,她该是使刀的。 她的一身刀气比“北刀”雁南来得更纯粹,更加的由内而外,即使手握长剑,也掩盖不了她刀心所向。 蒙眼的少年低下头,开门见山地问:“北刀城有什么密谋?” 林扶青讶了一下,目光重新回到少年的身上。他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更没想到,他居然也发现了北刀城的异动。 刀客反手划出一道刀光,林扶青正要将手中的树叶打过去,谁知却是他多虑了。少年虽遮住了双眼,行动却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甚至在刀客拔刀之前就已经开始动了,刀光划过的那一刻,少年站在了他身后,剑柄抵着他的后颈。 九派的“游龙步”! 少年的速度很快,在刀客眼里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早已受制于人。 少年再问了一次:“北刀城有什么密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温狂 城主府里风声鹤唳。 来来往往不知几许人也。此间生气已乱,大树欲静,狂风不止,方逑收剑回鞘,定定地看着来人。 雁南之子,雁清。 雁清只有十四岁,人却长得很快,剑眉星目尤其具有其父风范。少年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的成长里留下痕迹,一身凌冽的刀气寒煞了飞鸿。 他提着刀,不请自来。 “南剑?” “南剑之徒。” 闻言,雁清倚在门边,收起了刀:“北刀之子。” 方逑以为对方是来邀战的,可他不是。雁清问清来路后就守在门口,一步也没踏进来。他也不多说什么废话,抱着刀望天。 北刀一门,刀都无鞘。 方逑曾经以为是雁南艺高人胆大,直到后来才发现,这城主府中的刀客,都佩的无鞘之刀。 为什么? 方逑想不明白。 天上碧空如洗,雁清却觉得这是他看过的最不好看的一个天。孤鸿自朔北而来,雁清拉开挂在墙上的弓,箭入长虹。 “咻——” 北雁落了。 三日之期,此时至。 “父亲在武院等你。” 雁南站在院子里,抚摸着手中的雁北刀。 雁北刀和他本人比起来,反倒少了几分刀气。古朴的刀身上布满了疤痕,锋芒尽数敛于其内,看起来反而没有主人那般咄咄逼人。 但对于刀来说,这并非好事。 刀不狂,不足以为刃。 剑不润,不足以封刀。 当年江湖,北地多刀客,南来多剑侠。狂刀温剑,几乎是整个江湖的写照。 又有谁人想到,恰恰是这样的一把温刀,劈开了北刀门千载的辉煌。 雁南看着站定的方逑:“封了泥丸,不用九剑,你就是再练上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方逑不可置否,仙道之人入世,须自封泥丸宫,收敛一身修为。 仙训有云:仗势欺人者必遭天道规之。 仙道起于武道,于封上泥丸的那一刻,又回到武道。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重新拿起剑到现在,也不过十二年光景。而雁南已经三十八岁了。 方逑看了看手中的剑,轻声说:“我师父不在,我就是南剑。” 他其实并不知道南剑的渊源。 也不知道南剑意味着什么,但他们都说他师父是南剑,他也就记下了。 他师父十二年前下山后,就再无音信。 抱朴山上长明灯溘然长逝的那一晚,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打铁剑的人,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南剑败了一次,不能再败第二次。 雁北刀强劈而下,方逑左手手腕一震,剑柄似要脱手而出,他顺势向下,如游龙惊鸿,错步往外。北刀穷追不舍,他踏着树干,凌空一跃朝雁南身后落去。 风动,人也动。 方逑变换着“游龙步”,虽无道法加持,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借着道法修炼。 他师父说过,有时候,武道比仙道更能让人绝处逢生。 雁南道:“有点长进。” 说完,他又横劈一刀:“不过,南剑可不是只知道往外跑的花架子——小心了!” 雁北刀长相虽温和,可到底还是一把刀。 一把淬炼了千年的刀。 方逑不是不想对接,然而雁南的攻势太过猛烈,他的左手到底不是惯用手,即便练了十二年也仍旧有心无力。 他只能借着九派的独门身法“游龙步”与之周旋,期望将周身之力倾注于一剑之上,一击必胜。 但是雁南太过谨慎了。 他以攻为守,整个武院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刀锋触及之地好像撒下了一张网,将方逑死死地网在其中。 困兽游龙。 不外乎是。 方逑拜入天远君门下,求道于山中,未曾走过三年游学路,所知所闻,皆囿于山川草木。 他的剑是死的。 剑之道,在变,在巧,在出其不意。 “你该下山去看看。” 一次演武后,林扶青这样跟他说。 但他当时囿于眼前方寸,并没有听从建议。如今对上势如虹又形如风的雁北刀,说是捉襟见肘也不为过。 剑不比刀灵动,败势已显。 要输了。 方逑咬着唇,有些不甘心。 如果这时候用天衍九剑,他不一定会输。但那样的话,打铁剑就输了。 他师父留给他的最后的东西。 方逑一脚抵在院墙上,借力一登,墙壁顿时从内里烂了出来。借此一力,“开刃”! 打铁剑最后一招,也是杀招。 年轻人褪去了刻在身体里的章法,灵动之剑是剑,破斧之剑也是剑。 狂剑斩温刀,是为开刃! 雁南眼中闪过一丝讶意之色,而后变刀向前,以“归鸿”迎之。 开刃之剑对上归鸿之刀,雁鸣北山,南风送暖。 风停,树静。 方逑撑着剑半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 蓝衫白褂,佩刀执剑。 悠悠风声归故人。 “第五十三代南剑,冯宽。请赐教。” “第六十九代北刀,雁南。来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南剑 雁北刀是一把刀。 打铁剑却不是一把剑。 南剑传承至今,已有五十三把打铁剑。每一代南剑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铸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从选材到成剑,绝不假手他人。 剑成之日,也就意味着,可以出师了。 冯宽已入仙道,他的那把打铁剑也已经炼化成为飞剑,融于体内。 他虽封了泥丸,然而飞剑本身的剑光却依旧亮得刺眼,他笑了笑,收起了飞剑,并不打算用。他回头向方逑伸手道:“小球儿,把‘沧澜’借师父用一下好不好?” 冯宽已入化神境,岁月早已侵蚀不了他的面颊,纵使十二年未见也仿佛还在昨日。那天他换了一身布衫,留下天远令和掌门印,一去不回。 再然后,就灭了长明灯。 长明灯烧的是九君的心头血,人死则灯灭。 方逑红着眼:“师父” 冯宽手握沧澜剑,歪了歪头:“劳北刀替我徒保管天远令多年。” 雁南轻笑了一声:“有本事就来拿吧。” 冯宽嘴角噙着笑,即使使出“开刃”一剑,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温剑自如是。 雁北刀身上有十二道伤痕。 是剑痕。 剑非一剑,而剑又是一剑。 十二道剑痕代表十二代南剑,每一代南剑开刃,必以雁北刀为着,意为封刀。 沧澜剑划过雁北刀,深深地印下一道剑痕,顿时火花四溢,刀声铮鸣。雁南回刀后撤,静静地看着新刻上的剑痕。 断了四十一代的打铁剑,剑痕依旧明澈。 冯宽抬着剑,剑尖上挂着的是天远令。 他将剑往上一挑,天远令回到他的手中。他笑了笑,沧澜剑被他甩回鞘中:“天远派第十二代弟子,冯松扬。承雁北刀相让。” 雁南看着新刻上的剑痕,问:“此刃为谁而开?” 冯宽:“南剑。” 雁南点了点头:“你们走吧。” 冯宽却朝他走近了去,站在他面前,认真地说:“还有一件事。” 他拉起雁南握刀的手,旁若无人地说:“我看看是哪只手伤了我的小球儿,这只了?” 雁南看着这人一脸欠揍的样子,忍不住扬起了刀:“想废我?” 冯宽放下手,轻飘飘地往后退了一步,笑而不语。 然后就听电光石火间,一道闷雷响起,冯宽忽然半跪了下去,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滴在青石板上。 可天上晴空万里,哪里有惊雷? 不过是某人自崩丹田时产生的震响,由内而外,惊醒了所有人。 方逑睁大了眼睛,连滚带爬地滚过去:“师父!” 冯宽擦了擦血,有点狼狈。他摸了摸方逑的头,笑着说:“他欠你的,我帮他还了。” 刚开始那两年,方逑恨过。 恨他师父从此不回头,恨北刀来势汹汹,最恨的还是他自己无能为力。 他拿不起剑。 也报不了仇。 他在岐老山上当了大半年的药罐,天行君陶孟亲自给他诊经续脉,最后也没能让他的右手恢复如初。 他开始练左手剑。 可一个人,从生下来的十六年里都是右撇子,突然要从头来过,谈何容易? 方逑每每回想起那段日子,都恨。 但也仅仅是恨一瞬。 他从来没想过要让雁南赔他一只手,更没有想过要让他师父做些什么。午夜梦回时,他能怪到他师父头上的唯一一件事,是自己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没能给他送终。 现在他师父回来了,那最后一点恨意也散了。 冯宽散了修为,青丝逐渐退了颜色,方逑抱着他,掌心亮起了温和的光,一股脑地灌入冯宽的体内。 然而石沉大海,无波无澜。 冯宽按住了他的手,再苍白的脸也挡不住他彻底放松的笑:“小球儿,江湖中人,最忌恩怨不清。” 他把天远令挂到方逑的脖子上,然后透过他的肩膀看向身后同样震惊的雁南:“雁南,南剑宗就剩我一个人了,够不够还清你家的血债?” 密林里,被掳的刀客刀锋回旋,自尽而亡。 蒙眼的少年怔了一下,露出了难得的少年形状。他大概还未开过刃,也没见过死得如此干脆的人。 血腥味如鬼魅般争相钻入他的鼻子里,他的身形晃了晃,怀中的剑也颤鸣不已。树上的丫头神色一凌,立马跳了下来,捂住他的口鼻,一脚将刀客踢得飞远。 刀锋见血,为时已晚。 小树林窸窸窣窣地响起诡异的风声,参天大木战栗不停,叶落终成林。 少年紧紧地按着长剑,指节因用力而显得发白。 林扶青回头往暗处瞪了一眼,一股幽寒而凶狠的气息迟钝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林扶青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树叶打了过去,树叶穿透小树林,冲出了老远,并没有打到实物。 林扶青全然不在意,挠了挠耳朵就朝少年走过去。与此同时,小树林静了下来,阴翳也都消散。 丫头警惕地看着他,有些吃惊。 她完全没有发现还有个人。 蒙眼的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苍白的脸上开始慢慢恢复血色,嘴唇也因为用力地抵咬,出了血。 他拿开丫头的手,已然恢复了平静。 林扶青折了一节树枝,随意地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宝剑藏锋,游龙惊鸿。天衍派高徒?” 蒙眼的少年巍然不动,听破风之声呼啸,半晌才道:“林海听潮,摘叶飞花。洞玄派高功?”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而后都笑了起来。 “天衍派,萧途。” “洞玄派,林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旧事 两百三十年前,冯宽十二岁,离家出走。 他除了一套烙进身体里的打铁剑,什么都没带走。他的剑铸了一半,最后都扔进了高炉里,任凭烈火焚化,踪迹难寻。 没落的南剑宗,只剩下一间铁匠铺,没有人再知道当年南剑何等风光。 冯宽站在高炉前,一直等到剑化铁水,淹没了一切痕迹,他才转身出门。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是他留给冯家最后的话。此后百年,除却父母亡故,他再也没回去。 他带艺投师,拜入了九派,道号松扬。 从此做起了闲散的道士。 天远派擅炼器之术,他便去了天远,将祖传的铸剑术和天远派的炼器术相结合,铸出了他的第一把剑。 也是早该铸好的剑。 后来他结丹了,他又把铸好的剑炼化成为飞剑,终日揣在身体里,可他从来没动用过。 他的剑没开刃。 能给南剑开刃的刀,已经让南剑亲手折了。 武道虽式微,但北刀本不该消失得这么彻底。 就像南剑子嗣虽单薄至此,却也没有真正地断代过。只有北刀,一场大火,死士,两百三十七条人命,连条狗都没剩下。 这其中,南剑又掺和了多少呢? 冯宽自少年读到祖辈的笔录,从此便出了家。 曾经刀客自北出,狂放不羁,南人便看不得他们的疏狂,认为他们身居北疆,让蛮风浸透礼数,可事实呢? 北刀风骨依旧。 他们冯家背了人家一门的命。 冯家自那时起就子嗣单薄,药石无医,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身上染了血。 洗不净的血。 雁南沉默着,忽然问:“你都知道?” 冯宽撑着地站了起来,道:“这话应该我来问,我记得咱俩刚认识那会儿,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二十二年前,冯宽来到了这里。 当时的雁南也才十六岁的光景,却已经凭借“雁北刀”的声名组建起了起义军。北刀虽沉默千年,然而当它现世之时,一定会有群刀响应。 那是冯宽第一次亲眼看见雁北刀。 雁南当时正在夜探猛安军营,冯宽心中有愧便跟了上去。刀剑双侠并非都是侠,冯宽只不过看见北刀遗孤,想替祖宗赎罪。 冯宽先他一步杀了猛安,雁南就站在营帐门口。 雁南看着他,于万千火光中问道:“南剑?” 冯宽:“南剑。”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大家都怔了一下。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们疑惑的机会,雁南提起雁北刀,挡在了冯宽面前。他将冯宽的剑推了回去,坚定地说:“北刀还没有亡。” 那一夜他杀了很多人,狂刀本自狂。 冯宽的剑也一直没机会拔出来。 当时的少年如今已长大成人,然而疏狂不减半分。 雁南道:“当年你不辞而别,我去寻你,途中遇见了蛮子的旧贵族,他认出了雁北刀。” 冯宽不说话了。 北刀灭门,北蛮在明,南剑在暗。 前朝没有沧涯三军,北蛮所畏惧的,也只有北刀。 是深入骨髓的畏惧。 北蛮政权更迭了几代,当年贵族也都沦为了被赶的羊,而那刻在血脉里的畏惧却也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们,曾经有一把刀,悬在他们的脖上。 就算折断成碎片,就算无人可握,那雁北残刀也依旧会化成锋刃扎进他们的骨血,同万千雁北孤魂一起,向他们讨债。 忽然,城西爆发出一声巨响,大地跟着颤了两下。 冯宽有些站不稳,方逑扶着他。雁南脸色一沉,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阴寒。 同一时间,一个刀客跑了进来:“刀主!有人提前引爆了” 雁南摆了摆手,朝旁边喊了一声:“雁清!” 雁清望向他,就见雁南反手将雁北刀扔了过来。刀锋在半空中回旋,带起了一阵猎猎罡风。 雁清也没有说话,而是在同时将自己的佩刀回扔了过去。两把刀在半空中擦身而过。 没有隆重的仪式,也没有天下人的见证。 只在顷刻之间,他们就完成了交接。 从今往后,北刀之子就是北刀。 冯宽依旧在笑,刚刚开了刃的沧澜剑剑气尚在。 刃为谁而开? 冯宽心想,南剑还是舍不得绝。 就像他当年能毫无眷恋地离家出走,却依旧带着一套打铁剑。 南剑有罪,南剑无罪。 冯宽跟上雁南:“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毁了你的大半布置,城西没来得及。” 雁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冯宽:“看我干嘛?你想玉石俱焚,我舍不得。” 雁南停了下来。 冯宽臭不要脸:“好歹北刀城也是我打下来的。” 雁南:“滚。雁清,把他给我”他话没说完,就让冯宽给拖了出去,边拖边朝身后叫,“小球儿,去找你师兄,师父命大得很。” 雁南让他拖了一路,实在是很没面子。他嘲讽道:“你还有力气拔剑吗?” 冯宽也不生气,慢腾腾地反问他:“有你在,我还需要拔剑吗?” 雁南:“” 方逑生气地看了雁清一眼:“放手。” 雁清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只在方逑要追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北刀不死,南剑就不会有事。北刀都解决不了的情况,你过去了也没用。” 方逑顿了一下。 雁清慢悠悠地往外走:“天衍君不是九君之首吗?你不信我,难道不信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敌袭 林歧忽然回过头,抿紧了唇。 萧途的师弟苏仪,那个一身刀气的小丫头跳上了大树,把手挡在额前,观察着情况。 可是密林实在是太密了,她只看得见一缕灰烟从城西飘了起来。 萧途偏了偏头,想要摘下蒙在眼上的黑布。 然而他的手伸到眼前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他抱紧了怀中的剑,最终没有摘掉。 “怎么了?” “火药炸了。”林歧运起身法要往回走,“最近这边不太平,你们赶紧回关内去。” “闭关了。” 萧途平淡地说了句。 林歧愣了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沧涯十三卫乃国之利器,平常都随统帅唐梁唐老将军镇守大赤关,怎么会来到千里之外的禹余关? 天顺朝里火药的闸门更是严格控制在军中,禹余关走私数量庞大,沧涯十三卫亲守关门,能轻易放车队出关? 但是最终刀客们出来了。 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阻拦,连林歧化的一张符箓都没人发现——没有人扒开过草盖检查。 这太不应该了。 除非是他们故意为之。 为什么? 苏仪挥剑斩断了一截树枝,借力在树枝上一登,紧接着便见树枝重重地砸在了丛林里,激起一阵小旋风,而她本人,则站在了旁边更高大的树上。 北刀城被炸出一个缺口,现下正乱哄哄的,乌烟瘴气看不清里头情景。 但缺口之外,清晰分明——黑压压的北蛮大军。 “师兄,是敌袭!” 一声惊林鸟,谢了春红。 北刀城在很多年前,享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自去山东三十年,归来不看禹余关。”这是一位关内人外出三十年后,回乡所述。 山是雁荡山,在前朝是个著名的匪窝,后为北刀所荡,故名雁荡。山之东,就是曾经的北刀门,如今的北刀城。 百年前,蛮人叩关,先帝胆小怕事,蜷缩关内温床,战火未燃便将禹余关以北拱手相让,从此关内关外不同天。禹余关也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国门。 北刀城江南之风不再,蛮风凛冽刺汉骨,饿殍遍野无所从,曾经“归来不看禹余关”也成了“魂兮归去禹余关。” 北刀复城之后请归不许,便算不得天顺朝之民。 沧涯三军只为三十六天而战,沧涯十三卫也只卫大罗天都——北刀不在此列。 禹余关关门紧闭,号角长鸣。 北边狼烟四起,沧涯十三卫岿然不动,唯有号角与北刀同鸣。 谢西川下令,烽火号昼夜不歇。 禹余关撤下了关旗,换上了“沧涯”大旗,灵龟为盾,玄蛇为剑——虽身不能至,真武大帝与尔等同在! 雁南从他拿得起刀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自己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他是北刀,拒北之刀。 自古侠情多忠义,黄泉乱骨未肯休。 他的刀是在与猛安的殊死相搏中,用血肉之躯换回来的。或许境界上还比不上先辈的疏狂,但血气与风骨早已不输任何人。 先人刀意在侠,而他,在杀。 以杀止杀。 蛮族欲图南下,首先就得拿下北刀,再攻禹余。 百年前先帝为讨好北蛮,拟定的和平协定上给足了诚意,以互通友好为名,撤走了大半驻军。禹余关内守空虚,若遇大敌,必破之。 如此长驱直入,西边的大赤军和东边的清微军回援不及,大罗天危矣。 但凡今上有点脑子,此时就该准了北刀城的请归,以禹余军与北刀合力拒敌于关外。但今上的脑子和先皇一脉相承,都长在了风花雪月里,请归的折子压了一份又一份,最后付之一炬。 “归正之人,安得信欤?” 北刀最终没能回到三十六天。 雁南嗤笑了一声,把刀往谢西川桌前一架:“卫队长,狗皇帝靠不住,你给我充足的火药,我帮你拦住北蛮。”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谢西川一瞬间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站了起来。 雁南一刀将桌子砍成了两半,回旋收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北蛮有十万大军,他本可以分兵绕路。但他不敢,北刀不死,他心不安。 雁南于城墙上看见黑压压的人头,难得地笑了一声:“蛮子还真看得起我。” 冯宽把背上背了许久的刀取下来交给他:“古刀鸣鸿,用完记得还我。” 雁南看了他一眼。 拔刀出鞘。 鸣鸿刀,相传为轩辕黄帝铸剑之余料,自行成刀。因其刀意太强,黄帝恐为刀祸,欲以轩辕剑毁之,不料刀成云雀,变成一股赤色消失在云际之中。 刀封万载,一朝开天。 赤色的刀光划过万里晴空,像极了鲜血染就的赤红。 雁南刀指北蛮:“今日就拿尔等开刃!” 城西。 雁北刀穿透了黑衣刀客,雁清握着刀柄将人挑了起来,刀刃一点一点地划开那人的血肉,从身上进去,从头上出来。 刀客身上裂开了一条血缝,然而他的人却依旧严丝密缝地契合着,直到雁清走了老远,才分成了两半。 一张撕裂了的脸皮,也随之滚了下来,露出里头蛮人的脸。 方逑皱着眉,从来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景。 林歧行踪飘忽不定,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此番动静惊天,他一定听见了,在城中等着就行。 火药本是雁南最后的布置,若守不下北刀城,便与蛮人们同归于尽。 然而有人提前引爆了。若非冯宽来时毁了大半布置,此时炸上天的,只怕就不仅仅是一个城西了。 雁南谁也不信,只有几个当年一起复城的兄弟知道此间布置,雁清便一个一个清了过去。 他也不管冤没冤枉谁,直接把人杀了个精光。即便其中有人,是最疼他的。 他没有手下留情,是十足的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 雁清比起雁南,更冷血。 方逑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感情。 雁清没有像雁南当年一样制止方逑拔剑,然而方逑依旧没有拔剑的机会。他的动作很快,快到方逑还没看清是人是鬼,对方就已经倒在了他的面前。 雁清不喜欢用嘴说话,只喜欢用刀。 北刀所在,南剑无需出鞘。 方逑在世外桃源里待得久了,雁清让他看见了无间炼狱。说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眉头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松下来过。 但在现在这个时候,一概而论确实要比逐一甄别要来得轻巧与有用,毕竟外头十万大军压境,没时间让他们慢悠悠地来。 然而道理上能理解,感情上却接受不了。 雁清看了眼他,边走边问:“你知道,北刀为什么都没有刀鞘吗?” “为什么?” “方便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暗种 林歧将过膝的衣摆撩了起来,随手往腰带里一揣,长长短短地吊着很是没有人样。弄完了衣摆,他又化出两根布条,把宽大的袖子束成一腕,仙家浪子登时就变成了一个江湖浪客。 不变的,只有浪。 浪客手中握着一只机关鸟,他一边往里头注入真气一边和萧途搭茬:“你猜,北刀城能撑多少天?” 萧途:“不到半天。” 机关鸟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青光,而后拍打着翅膀,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机关鸟到大罗天,需要半天。 从大罗天回来,也需要半天。 北刀城,最多也只能守半天。 北刀城没有兵,一个兵也没有。只有当年复城的七十二刀客,以及不愿离开的当地百姓。 七十二刀客已经死伤过半,而北蛮,十万大军虎视眈眈。 林歧蹲在死去的刀客身边,观察了许久,而后伸手将他脸上的易容撕了下来。 北刀城,守阵已乱。 萧途站在数尺之外,没有靠近那个尸身。 苏仪担心地觑着他的神色,又去看他不离手的剑,见剑无异动,才算是松了口气。 可她一点也不敢彻底放松,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进她的鼻子里。 很冲。 她不知道萧途到底有没有闻到,也不敢让他闻到。 萧途此时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迟钝地站在原地,连苏仪碰他也没什么反应。只在后知后觉中,凭着身体本能朝她侧了侧头。 苏仪一见他这样,心头倏地一凉,麻烦大发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萧途自知沉有疴疾,不敢自妄。 自下山以来,皆覆眼抱剑,砥砺而行。 然而方才不知道什么原因,体内真气乱窜,似要破体而出,怀中剑也颤鸣不已。 此前已封“形c闻”二感,已经达到了他三年游学的巅峰——他最多也只封过两感。 可是暴乱的真气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不够。 一直待他将五感封尽,那暴乱的真气才堪堪停了下来。而他本人却“形同虚设”,上不及天,下不及地,身似清风,飘若浮云。 我天,剑停下来了吗? 他呆呆地想。 苏仪自感此地不宜久留,当机立断地往前走了一步,恰好挡住了五感紧闭的萧途。 林歧已经站起了身,远方的战鼓也不甘落后地响了起来。 北刀城无鼓也无号,是北蛮的。 北蛮进攻了。 苏仪听了听风中的鼓声,抄起了手,剑倚怀中。 林间风声四起,浪潮翻涌,天地轻狂为一线,挽剑山河是少年。 “林道长,我二人,可守北刀半城。” 狂生走,密林静。 重新安静下来的林子,比之前还来得寂寥。大约是尝到了人气,便不能再安于清净。 死去的刀客让树叶落了一身。 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来得悄无声息,在刀客的身边放了一朵小白花,而后右手抚在心上,微微倾着身,嘴里不徐不疾地念着祷告词。 他的表情很虔诚,虔诚到仿佛和死去的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是并没有。 他们甚至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们连肤色也都不一样。 念完了祷告词,他站直了身。只见刀客身上的落叶徐徐散去,刀客的尸身也慢慢变成了一抔黄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唯有那朵小白花,还无动于衷地躺在原处。 送花的人又弯下了腰,将花捡了起来,凑到嘴边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 这时,又有一个男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他万年不变的神情忽然绽开一个微笑,把手心里还带着朝露的小白花献了上去:“主。” 淡黄色的小卷毛也冲得更高了些。 被他称为“主”的男人珍而重之地接过小白花,一点也不嫌弃它刚刚还祭奠过别人。他像是收到了世界上最为贵重的礼物,用十二分的郑重将其供养。 小卷毛得到了安抚,轻轻地躺了下来。 男人用手指卷着他的小卷毛,一边温柔地问:“不是说出现了种子反应么?” 男人长着一双笑眼,即使不笑,眼尾也微微上扬。 小卷毛“嗯”了一声,摊开右手,掌心里慢慢浮起一团白色的光芒,被光芒包裹着的,是一颗透明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浮现出一道人影。 萧途捂着胸口,把剑拄在地上。 为了赶路,他解开了触感,好歹没让自己再飘在天上。他在剑鞘上又加了一层符文,颤颤巍巍地维系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他拄剑的手上。 温和的真气行过他的奇经八脉,平息了他体内躁动的真元。萧途借机快刀斩乱麻,掐指成诀,五感齐开,一时真元外露,风卷长林。 水晶球,“啪”地一声,碎了。 林歧让真元逼退了两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萧途伸手摘下覆眼的布条,握在手里。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天日,没有见过人。 他都快忘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林道长?” “叫我名字吧。” “你不问我?” “萍水相逢,你不说,我不问。” 一不小心走远了的苏仪又折了回来,看见取下布条的萧途愣在了原地。 差点没敢认。 她下意识要去看他的剑,却只见得长剑温润,不动不怒。 萧途看见她,弯了弯眼角:“小师弟。” 苏仪鼻子一酸。 女孩子本就长得快。三年过去,她已经从一个小丫头长成了大丫头,五官也长开了许多,变了模样。 可这些,她的师兄都没看见。 她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遗弃子,被埋在土里,是她师兄把她刨出来的。 萧途把她抱回了山上,一直养在身边,给了她无数的亲朋好友。 天衍派弟子年满十三便要下山游学,三年方归。 萧途走的那年,她才十岁,偷偷跟了一路,直到出了太玄山脉,才敢露头。 那时候,对方就已经黑巾覆眼了。 苏仪冲林歧抱了抱拳,掷地有声地说:“林道长,来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万死不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金丹 冯宽毁了布置,却没有毁掉火药。 四大火药库炸了一个城西,另外三个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雁清一抹刀上的血,来到了城南的火药库。 倘若城破,这就是最后的防线。 冯宽私心里不想让北刀化为乌有,便毁了大半布置,没想到阴差阳错下就扰乱了蛮人的行动。 但这不重要。 冯宽想留着北刀,即使城破也没关系。然而这对雁南他们来讲,不可能。 北刀没有复城还好说,一旦回来了,就绝不可能再拱手相让。 更何况南边的禹余关,连一万大军都凑不出来。 雁清站在火药库门口,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蛮人的衣裳,人也是十足的蛮人长相,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却避过了雁南的视线,悄无声息地进了城。 蛮人用的弯刀,那刀似乎还闪着微弱的灵光,和冯宽的飞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雁清往后退了两步,低声说:“你先走。” 方逑这次却没听他的。他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抚性地拍了一下。雁清一愣,然后就见他越过自己走上了前。 雁清看不见,不代表方逑他也看不见。 那蛮人的身上,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那是金丹大能才能有的丹光。 方逑修到现在也没修成丹身。 仙道始于天顺朝,蛮人尚处在旧武道之中,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金丹大能? 雁清登时反应过来,一脸错愕。 他赶紧翻上城墙,想要去确认外面的蛮人是人是仙,可翻到一半,忽然清醒了一下——他看不见。 修行人身上的丹光,只有开了光的修行人才能看见。 两步路的距离,方逑已经解封了泥丸宫。 他身边的气也随之变得轻缓了起来,任凭外头战火漫天,他也好像不受影响,反而让被战火扰乱了的气重新安定了下来。 城外黑压压的大军倾巢出动,隐隐闪过几道光。 冯宽站起了身,眨了眨眼。 修为尽散,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好,像个真正迟暮的老人一样,看什么都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但他一点也不敢大意。 他趴在城墙上,身子不住地往外探,流矢从他身边飞过,他也半步不退。 他朝雁南招了招手:“雁南,给我个‘千里眼’,快!” 雁南将手头的‘千里眼’递给他,顺带扶了把手。 冯宽放到眼前一看,头皮都快炸了:“天衍君在哪?让他赶紧传信萧相,请沧涯三军来援!” 他召出飞剑,伫立城头,用尽了前所未有的郑重:“雁南,北刀城绝不能丢!” 林歧此时却摸进了敌军的大后方。 三个人踏雪无痕地溜进北蛮的修士大营,只看了一眼便躲在帐篷后面揪着自己的脸皮。 这座修士大营里,足足有一百个金丹期修士。 这是什么概念? 整个沧涯三军里,也就十三个结了丹的修士,被称为沧涯十三卫。 便是整个天顺朝,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凑齐一支逾百人的金丹大军。 天顺朝的皇帝有明有昏,可不管哪一种,对于仙道的发展从来都是紧紧地捏在手中,尤其从武帝开始,一道“敕仙令”阴魂不散地悬在各大门派的头上,古有“侠以武犯禁”,今就防“仙以术乱世”。 对内尚且如此,遑论对外? 天顺朝至今还雄踞世界之东,皇帝安逸享乐,无非就仗着一个仙道蓬勃,如果哪天仙道不是唯一了呢? 所以历代皇帝都有死令:外丹不出关,内丹不授外。 仙道只能存在于大罗天。 也因此,仙道兴起虽逾千年,从来没有出过三十六天。 更没听说过北蛮自己发现了修真炼气之法那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掉的吗? 林歧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们身上的丹光都很淡,远不及金丹期修士应该达到的程度。 九派里心动期大圆满的修士身上的次丹光都比他们来得更真实。 假的? 虚张声势? 这时,一个满头黄色小卷毛的少年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周围人明显比他年长,却对他毕恭毕敬。 他长着一张西方人的面孔,穿着从未见过的法袍,有点像三十六天里的传教士。 周围的人称呼他为“神使”。 小卷毛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话,竟是比北蛮还要标准:“真神是讲究平等的。” 周围人立刻就附和道:“天顺朝独占仙道千年,恃强凌弱,是真神助我等脱离苦海。我们愿意终其一生奉真神为至尊。” 金丹大能们低下头,行着不知名的礼。 小卷毛泛着白光的手从他们头上一一拂过:“真神看着你们,他最亲爱的子民。” 林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尴尬得不行。 苏仪大马金刀地往地上一坐,手搭在剑上:“蛮子怎么这么蠢?这话骗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萧途低着头,安静得一句话都没说。 苏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了嘴,不尴不尬地咳了一下,用肩膀蹭了蹭他,小声解释道:“师兄,其实我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了。” 萧途:“” 萧途哪里是信了小卷毛的鬼话,他只是体内真气又有些抑制不住了而已。 本以为是根治,没想到是治标不治本。 他这乐都还没来得及撒呢,又给泼了一瓢凉水。 他又把黑布拿了出来,蒙在了眼上。 还好,还没来得及扔。 林歧看在眼里,又想去给他温脉,谁知萧途触电似的拿开了手,道:“别了,我怕我上瘾。”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怕他哪天习惯了清明世界,就再也忍受不了在无间黑暗里踽踽独行。 林歧笑了笑:“那我和你回天衍派好不好?” 萧途收回的手一顿,林歧便趁机握着他的手注入了真气。另一只手则悄无声息地覆上他的眼,将黑巾摘了下来。 黑色的布条被他握在手里,带尾扫过清风。 “这么好看的脸,遮住可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围城 蛮子们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小卷毛,静静地等待着王的命令。 他们围坐在一起,不打坐,也不炼气,只对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像祷告,不切实际地幻想着拳打天衍君,脚踢盛仙门。 角落里坐着一个黑袍男人,戴着宽大的兜帽,看不清样貌。蛮子的修士不知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同,还是因为见不得人,总喜欢穿着宽袍大袖,戴着小白帽,把自己遮得一点光也不见。 那个男人在一群白萝卜堆里显得格外地突兀,但没有人管他,他们正忙着请真神保佑他们早日攻下大罗天都。 就是在这时候,男人动了。 他的身上有着和蛮子们截然不同的金光,比黄金还要耀眼,若是看得仔细了,还能发现金光里,夹杂着丝丝紫气。 他随手抓过一个人,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腹部,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已被男人开膛破肚,从里头剜出一颗被血肉模糊了的金丹。 金丹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营,比任何一个蛮人身上的都要亮堂。 而在同一时间,一把剑从营帐顶上刺了下来。 苏仪使出天衍九剑中的第二剑“凌云”,把整个营帐掀了个底朝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冒犯本派前辈?” 苏仪一脚踹开桌上供奉的神像,半坐半靠地歪在上面,把剑往桌上一拄:“想见天衍君?先问过小爷手中的剑。” 苏仪没有结丹,甚至还只是一个炼气境的小修士,刚刚开了光。但她一点也不怕这些“金丹大能”,这里面除了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有一点,这些“金丹大能”不纯粹。 修行分为两条路。 一者外丹道,以盛仙门为首;一者内丹道,以九派为尊。苏仪作为天衍派嫡传,走的自然是内丹一道。 当然,这也不是说外丹天然就不好。 而是蛮子们拿着金丹当妙药,以为吃下去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金丹根本没和自身融为一体! 风吹起帐门,萧途和林歧并肩走了进来。 外头的人已经清干净了。 他们甚至都没有解封泥丸宫。 身是凡身,剑是凡剑。 林歧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然而那个黑袍男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带血的金丹被好好地放在桌子上,没有带走。 林歧低声对萧途说了句:“小心,有真货。” 萧途点了点头,走到苏仪的身边,用他那永远不会转弯的语气,开门见山地问:“外丹不出关,是谁给你们的金丹?” 林歧拿起那颗带血的金丹,闻了闻。 忽然觉得身后闪过一阵风,他猛然回头,却只见空荡荡的帐壁。 “滚出来。” 方逑一剑刺穿蛮人的腹部,只听见有什么碎了,蛮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没结丹的小子打败。 方逑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剑,剑尖上赫然刺着一颗金丹,上头满是碎痕。 他轻轻一抖,金丹便化为了粉末。 雁清看着倒地的蛮人,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杀人。” 方逑:“剑字一把刀。” 雁清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也没说。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雁北刀,好像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辜负了这把刀,也辜负了他父亲的期望。 北刀所在,南剑无需出鞘。 他没有做到。 他想和他说,“如果你不想杀人,可以不用管”,“南剑心之所向,北刀刀之所指”。 这些他都没说。 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做不到。 方逑是仙道中人,今后遇到的,大抵也是仙家纷争,他帮不上忙。 他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北刀并非无所不能。 十万大军依旧攻势迅猛。 冯宽虽无修为,但百年的修行不是假的,他吃了一粒还元丹,暂且稳住江河日下的凡体,便是要与蛮人不死不休了。 雁南问:“蛮人哪来的金丹?” 冯宽摩挲着飞剑:“不知道。不管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还是从天顺朝里走私出来的,都不能放他们过去。天衍君找到了吗?” 雁南:“没有。” 冯宽吸了一口气,神色严肃地看着城下。 他在城上设了阵法,蛮人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他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眼见着蛮人以人肉当梯,他也没什么可以做的。 城上不过寥寥数人,连蛮子的零头都比不上。 城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他靠在墙脚,身体开始迅速地衰老,原先还只是华发丛生,如今却是整个身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这个两百多岁的身体,终究走到了迟暮。 雁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冯宽摇了摇头,拄着剑在地上画着符文。 他余生所有的生命都透过他的双手,流进剑中,再透过剑尖融进北刀城的一笔一划里。 他本可以做一个凡人,从生到死。 他有事没事的时候,可以打打铁,练练剑,和诸多凡人一样,为安家立命四处奔波。 他并不畏惧成为一个凡人。 但他此时却后悔成了一个凡人。 他贫瘠的生命,守不了城。 符文沟壑纵横,每一笔都用尽了力气,雁南夺过他的剑,想要制止住他。 冯宽大阵已成。 只要他还活着,阵就不会破。 只是,他的命有些不够烧了。 冯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原本挺直的身躯也变得佝偻,苍老的容颜与之前判若两人,凡人的一生,在他身上,只成就了一瞬。 百年青丝成华发,成也仙道,败也仙道。 “雁南。” 他嘶哑的声音响起,雁南抿着唇,微微垂着眸。 冯宽把他揽进怀里,雁南明显一僵,然而很快就放松下来,冯宽道:“忘了说,你长大了。” 长大了,就不能任性了。 雁南咬着唇,鼻子蓦地一冲,辣上了眼睛。 大阵越来越暗,冯宽抱住他的手也渐渐滑了下来,雁南把他放在墙脚,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北刀没有亡,也不会亡。” 大阵破了。 蛮人冲了上来。 鸣鸿刀铮铮作响,声声呜咽。 唯有汲血之时,狂笑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沧涯 尘沙遮蔽了天日,北刀一退再退。 方逑拖着剑围着火药库转了一圈,贴满了土黄色的符箓,然后就见他坐在城头,望着南边。 禹余关和北刀城相距不过百里。 但中间隔着的是天堑。 雁清站在城下,守着火药库,方逑坐在城上,看着蛮人踏过废墟,自北而来。 他像个雕像,一动不动,无动于衷。 “雁清。” 方逑朝下头喊了一声。 雁清抬起头,就看见方逑轻轻地笑了一下:“你想听笛子吗?我吹给你听。” 雁清让他笑得一愣。 方逑自来北刀,他从来没见他笑过,更别说主动和自己搭话。 还没等他反应,方逑就已经从乾坤袖里摸出了一根竹笛,吹了起来。 笛声传遍满城,所有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北蛮大军兵临城下。 一曲终了,雁清已经点燃了火把,站在火药边上。 北蛮大军却再也没有上前。 繁音迷障,丝竹乱耳。 九派的“繁音笛”。 方逑将长笛转了一圈,从城头跳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渐渐醒过来的蛮军,伸手去接雁清手里的火把,雁清把手往后一缩,转身走向了火药库。 火把靠近引线,周围的符箓剧烈地震动起来。 火星子先舔上了符尾,再是符身,最后诸多火符连成一片,把三大火药库都连在了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刺鼻得很。 雁清弯下腰,火星几乎已经和引线融为一体。 率先清醒过来的蛮军大叫一声:“拦住他!” “来不及了,撤!” “快撤!” 方逑扯了下嘴角,天衍九剑应势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忽然闪过几道剑光,划开了昏暗的尘沙。 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 方逑蓦地回过头,只见地平线上,忽然冒出了一面玄色的旗帜。 再之后,是千军万马。 沧涯军! 天上足足有十三道金光,顷刻,金光散去,露出了里头御剑而来的人。 沧涯十三卫皆倒提长剑,左手划拉过剑刃,鲜血顺着剑身滴了下来。 方逑脸上一热。 不知道是哪个卫士的鲜血。 沧涯三军也都赶到了城下,整齐划一地拔出长剑,在手心上划了一刀:“天道在上,真武大帝为证,沧涯三军接天子令,卫我三十六天!” 沧涯军是定国之军。 太祖皇帝北伐定国之战,靠的就是这支军队。 其统帅也世代被封为定国公。 沧涯军是一支由修行人组建而成的军队,除了军纪,更要遵循天道。 修行之人不能对凡人动手,是仙训。 所以国之利器但凡出鞘,必以血明志,以血为祭。 “沧涯军!” “快去请金丹大军!” “不好了!修士大营被人掀了!” 谢西川漠然地举起剑,朝前一指。 沧涯出鞘。 与此同时,北面也乱了起来。 林歧挟持着小卷毛,从蛮人的军队里招摇而过,蛮人眼见着“神使”受挟,一时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小卷毛倒还算平和,处之泰然。 当“金丹大能”们供出小卷毛之后,林歧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给办了。本以为会费一些功夫,却没想到进行得意外的顺利。 小卷毛似乎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林歧拿剑抵着他:“警告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 小卷毛平静地说:“天衍君面前,没有花招。” 他抬头看了看天,继续说:“不过,天衍君,主在召唤我了。” 林歧直觉不妙,转手丢了张符箓过去。 那符箓触碰到小卷毛的一瞬间,仿佛被一道神秘的力量弹开,化成了一把纸灰。 小卷毛身上闪现出一道白光,与天地相勾连。 蛮人顿时跪了下去:“真神!” 小卷毛朝林歧笑了一下:“天衍君,主说,他很喜欢你,以后还会见面的。” 他说完,人就消失不见了。 林歧没来由地生起一股恶寒,浑身汗毛倒竖,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身旁徘徊。 他掐了个风诀,荡清了周遭。 可是那不舒服的感觉仍旧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他,仿佛被人下了咒。 “邪门。” 谢西川目光一扫,往北边飞去。 林歧正揪着蛮子问小卷毛的来路,然而蛮人只会说一句“从天上来”,再之后就是斥责他“冒犯真神”,“大不敬”之类的话。 林歧松开被束住的衣袂,屈指弹了弹:“我连天道都不怕,还怕你们那个区区真神?” 这时,谢西川落在他身边:“天衍君。” 林歧点了点头:“你们擅自出军了?” 半天才刚刚过去,按理说他的信应该刚到大罗天,没可能这么快。 更何况,萧相也不一定能说服皇帝老子。 谢西川拿出圣旨,道:“萧相高义,携皇命亲至禹余关,复北刀于禹余天下。” 林歧眸光一动:“萧相来了?” 蛮人退兵后,林歧才发现,沧涯军不过数百人。 谢西川尴尬得不行:“萧相在关里,总得留人照顾。我让他们把动作搞大点,唬一唬蛮人。对了,听说蛮子有金丹了?” 林歧叹了口气:“大罗天有变,恐风雨满城。” 他说:“蛮子不碍事,那个小卷毛才是祸害。我看不清他的来路。” 这时,远处走来两个人影,林歧笑了笑:“再说吧。别叫我天衍君。” 他伸了个懒腰走上前,萧途手中握着一把飞剑。 林歧神色顿时一沉。 冯宽的剑。 萧途道:“太师叔祖仙去了。” 方才他俩和林歧兵分两路,去解城西之围。 到的时候,就见雁南守在冯宽的身边,旁边城墙已经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蛮军的尸体。 唯有冯宽身旁,留下了一片净土。 大阵的符文隔绝了尸山血海,雁南倒在旁边。 刀枪乱箭之下,没有北刀。 他没有守住城,也没有守住人。 他抓着苏仪的手,把鸣鸿刀交到她手上,说:“你有刀气,冯宽让我还刀,我还给你了。” 苏仪抱着鸣鸿刀,心随刀一恸。 大雨哗啦一声落了下来,冲刷着北刀城的血迹。 萧途把飞剑交到方逑的手上,后退了一步。 “太师叔,节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藏锋 北刀城只剩下些断壁残垣。 蛮人集齐十万大军也不是容易的事,几乎抽调了周遭城池里所有的驻军,沧涯三军眼看着肥肉流口水,当天晚上就摸出去把周遭几座城池给一锅端了,对上则声称伐兵借道,是策略。 反正他们就仗着皇帝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 沧涯三军进城的时候,百姓们箪食壶浆,奔走相告,时隔百年,他们终于迎来了王师。 北蛮的王已经在押往大罗天的路上。 垂垂老矣的北蛮王靠在囚车里,两眼无神,一副要死的模样,好像这场图谋是他垂死的不甘。 但这都不重要。 北蛮王和金丹勾搭上关系,已经触了当今圣上的逆鳞,今上就是再懦弱无能,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听之任之。 这都是上头的事了。 不归林歧他们管。 仙道每二十年会举办一次论道大会,分为春秋两会,春会会场在太玄山天衍派,秋会会场在太常山盛仙门。 春会将至,不管是在外面浪得风生水起的天衍君,还是游学待归的九派弟子,都得在春会前赶回去,当一当那累死人的东道主。 “师咳,林道长,天衍派见。” “好说好说,慢走。” 方逑和雁清走出了北刀城,雁清回头看了一眼。 方逑也不催促,雁南和冯宽都葬在了北刀城,北刀兴起的地方。 方逑手里握着飞剑,雁清怀中抱着北刀。 当年北刀灭门,徒落下一个北刀之子死里逃生。 带着雁北刀不知所踪。 江南的冯家不知道其中因缘,只有北刀将恩情一代代地记了下来。 冯家家主的大公子叛出南剑宗,孤身北上,于大火中刨出了年仅七岁的小北刀。 是非恩怨,悉数相告。 并在小北刀能独当一面后,而亡。 北刀记住了恩,大公子也偿了父债。 于后世,恩字千回百转,怨字只字未提,北刀依旧是南剑的刀。 “我不喜欢仙道,也不喜欢你。” “嗯。” “不过我爹把雁北刀传给了我,今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 两道身影,一刀一剑。 进了禹余关,踏过长流水,登上太玄山。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而另外一边,当林歧知道萧相早已离开之后,便再也不急着赶路了。 他在禹余关里晃悠了好些天,把关内长得好的撩了个遍,才慢悠悠地晃到萧途身边:“可以走了。” 萧途和苏仪本打算直接启程回山,奈何林歧死赖着脸非要和他们一起走,说他不认识去天衍派的路。 真不认识路假不认识路先不说,这位洞玄派的高功法师竟是个色胚,看见长得好的就走不动路,在关内逗留了一天又一天,萧途真怕他一时兴起,蹉跎到春会结束。 萧途等了三天,终于等不及要去问他什么时候走,谁知道人就自己跑了过来,说可以走了。 萧途面无表情地说:“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 林歧笑了笑:“哪能呢。只有你能让我乐不思蜀,我入赘你们天衍派好不好?” 萧途:“好。” 苏仪刚收拾好东西跑过来,就听见这话,一捂脸又滚了出去,骑着马跑了老远。 萧途这两天耳濡目染,一时话不过脑就冒了出来。 说完他就愣了一下,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连林歧都没反应过来。萧途默默地挪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坦然自若地走了出去。 林歧看见他略红的耳根,笑意爬上了眼睛。 苏仪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林歧纵马到萧途身边,问:“你那个,是行岔了气吗?” 萧途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不问吗?” 林歧失落地“哦”了一声,拨动马头垂头丧气地往旁边走,边走边感叹道:“都入赘了,还只是萍水相逢么。” 萧途:“” 没完了还。 他轻夹马腹,往前蹭了一下,然后拿着马鞭打在林歧的马屁股上,那马顿时风驰电掣地往前冲去,空气中隐约还残留着林歧的鬼叫。 萧途轻声笑了一下:“赶紧滚吧你。” 他刚说完,身边就吹过了一阵风。 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不祥的预感从身后传来。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脖子,就见那个本该消失的人正坐在他身后,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放跑了我的马,要怎么赔我?” 萧途忽然伏在了马背上,微微颤抖着。 林歧瞥了一眼他的配剑,上头的符文闪着金光,而当他替萧途温好脉后,那金光又暗沉了下去,剑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剑是凡剑,这个剑鞘倒是个不多得的宝贝。 林歧眯着眼问:“你师父是殳阳平?” 萧途“嗯”了一声,林歧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拎着缰绳慢慢地往前走:“‘藏锋’剑鞘,你师父待你很好。” 萧途不可置否。 过了一会儿,走出了许远,他才说:“我的怪病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存在了,在山上的时候会好很多,下山后就开始反复。后来师父给了我‘藏锋’,把我的修为都封在了剑里。” “藏锋”剑鞘是林歧的师父陵泉真人所铸,本来是专程用来管教当时不可一世的林歧的,后来就被林歧坑了出来。 陵泉这一脉,修行有个规矩。入道前三年任凭你炼气炼得多好,也不允许筑基,得三年过后,把体内真气反复炼化无数次,才能解禁。 像殳阳平小时候就眼红旁的人修得比他快,人家开光了他还没被准许筑基。少年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当时就要去偷偷干坏事,可惜让林歧抓了个正着,“藏锋”剑鞘就这么到了他手里。 然而“藏锋”虽是做管教之用,东西却是顶好的法器。 殳阳平能给萧途,也足以看出他对萧途的看重程度了,说不定多少年后,这个孩子就是下一任天衍派掌门。 “师父说,带着‘藏锋’,天衍君就会自己送上门来。都三年了,我怀疑他在胡扯。” “嗯,胡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 刀剑篇 冯家世代打铁。 刚开始的时候铸刀,后来铸剑。 冯家老爷子一辈子就铸了一把刀。这把刀不狂也不锋,问世数年无人问津,最后流于市井,成了地摊里最稳如泰山的钉子户。 几百年过去,人世变换几遭。 一个年轻人停在了地摊前,指着这把刀问:“摊主,这刀怎么卖?” 摊主懒洋洋地晒着太阳,闻言抬了抬眼,比划了个“二”。 二钱银子。 年轻人就这么买走了刀。 不久之后,“雁北刀”横空出世,力战群雄而未尝一败,北刀门成了天下刀客神往之地。 摊主眯着眼,想起了当初那个年轻人。 万里人南去,三春雁北飞。 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 “就叫雁北刀吧。” 年轻人是个二愣子,没读过两天书,也见不惯南方人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但他记住了一句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雁北刀于他有扬名之恩,雁北刀的铸造师便是他北刀门的恩人。 冯老爷子早已作古,后世儿孙也不从此行,年轻人寻了一世也没找到恩人,含恨而终。直到数百年后。 江湖上有了一个铸造世家,所铸刀剑与雁北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代北刀刀主便寻了去。 冯家当时正值多事之秋,精湛的铸造技术让有心人红了眼,北刀赶到之时就只剩下一个少年坐在火炉边,地上是他父母的尸身。 少年冷静得不像一个正常人,他拿着记载着铸造术的羊皮纸,转手就扔进了熊熊烈火之中。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北刀知道,如果不速之客仍不退却,下一步,扔进火炉里的,就不是一张羊皮纸了。 于是他走了进去,背对着少年,雁北刀刹那惊鸿:“以多欺少啊?可巧,爷爷我最喜欢以一敌众。” 北刀把少年带回了北刀门。 当时剑道已兴,南方的剑客大多看不得北方刀客,少年又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别看北刀看着顶天立地,心里其实在打鼓。 人家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哎呀,他皱眉了,是不是觉得我们很粗鲁? 偏偏这个时候,北刀不到三岁的小儿子泥猴一般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拿着一把木刀虎虎生威地喊道:“爹,听说你拐了个南人给我当二娘,是他吗?” 北刀糟心地捂了捂脸,那一天没敢去看少年。 少年从此在北刀门住了下来。 春去秋来,少年给北刀门铸了无数把刀,并在日复一日地打铁中悟出了一套刀法。 北刀道:“你这个不像刀。” 已经长成青年的人没有答话,两年后,北刀看见他坐在高炉边,正在擦拭一把剑。 刚出炉的剑。 也是他的第一把剑。 北刀靠在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转身走了。 他知道,青年想家了。 那一年中秋,青年辞行,北刀一路送至长流水畔。 “过了河,就是江南了。” “嗯。” “我们还没有认真打过一次,能让我给你的剑开刃吗?” 雁北刀和打铁剑的第一次相遇,便在那时。 刀剑之战引来了无数江湖浪客,北刀南剑霸占了长流水畔,江河不渡,山水不转。 打铁剑在雁北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两道身影分立两畔,江河长流。 雁北刀送尔扬名。 青年有一个女儿,北刀有一个儿子。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儿子说:“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女儿一听就跑,却笑开了沿途春红。 儿子提着刀,站在原地冲她喊:“你要不愿意,我入赘也可以的。” 可最后女儿跟着青年过了河,一辈子没再出过江南,结婚生子,终此一生。 都源于青年的一句话:“配不上。” 南剑配不上北刀。 儿子背着刀离家出走要南下入赘,被北刀拖了三十里地,说的也是“配不上”三个字。 北刀也配不上南剑。 冯家成为了南剑宗,与北刀分庭抗礼。 然而,北刀总担心南剑性子软容易受欺负,从小就要求自家崽子好好练刀。 刀剑刀剑,刀为剑先。 后来江湖上有了刀剑大会,南剑北刀受邀入席。那时正值前朝末年,民不聊生,唯有江湖荡千秋,一刀一剑皆成美谈。 刀剑双侠的名声,从此传开。 及至南剑行差踏错,北刀灭门。 南剑宗的少宗主握着密信怒斥生父,断发还恩,自此不见踪迹。 少宗主换了人,南剑也抵不过大浪淘沙。 曾经的少宗主站在覆灭的北刀门口,听着一片叹惋之声,走进了火海里。 北刀之子一身血污,从断梁之下拖出雁北刀。 他把刀插在地上,磕了两个头,算是祭奠了尸骨无存的父母宗亲,然后就提着刀往外走,要去报仇。 这时候,就看见了走进来的少宗主。 他们曾经在刀剑大会上见过。 北刀之子——不,北刀,他笑了一下,头上的血流进眼睛里,朝他伸出了手。 “别害怕,北刀还没有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皓月 临近冬至,大罗天里张灯结彩,准备着祭天大典。 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此四祭被合称为奉天四祭。 奉天祭分为大祭和小祭,小祭每年都有,由当朝宰相萧常,领文武百官进行祭祀,而大祭则专指三年一次,由天子亲自主持的祭天大典。 今年的冬至,恰逢奉天大祭。 林歧直接就进了大罗天都,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萧途牵着马在城门口晃悠,心里还在掰算着距离春会还剩下多少日子,能不能按时赶回去。 “要么我自己走了吧?” “鬼知道那色胚又上哪家入赘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他这么想着,于是牵着马走出了城门,可是没走两步又退了回来。 “我就等一会儿。” 正值奉天大祭前后,大罗天守备森严,城门口的守卫眼见着他进进出出不知几许次,当即把他列为了重点关照对象。 在被数次盘查之后,萧途终于牵着马,进了城。 就在他准备随便逛一逛打发时间的时候,就听说天街上有个小姑娘和谁打起来了,听描述,倒像是他的小师弟。 萧途背后陡然生出一层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弄丢了一个谁。 天街是达官贵人才能走的道,普通老百姓都是往两旁走。可那两个打架的偏偏就选在天街的正中央,这会儿正是下朝时分,把一干栋梁股肱都堵在了回治所的路上。 可偏偏没人敢吱声。 连官兵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架已经停了。 两个人中间隔了数十尺,谁都没再动手。 其中一个正是苏仪。 苏仪手中的剑裂开了一条缝,红色的发绳也被剑气划开,不知所踪。 长发披肩,反倒让她现出了些许本相。 周围人吸了口气,另一个当事人却皱了皱眉:“女孩子?” 苏仪一向穿得灰扑扑的,又习惯了短打装扮,扎着英气的高马尾,佩刀执剑,再加上还没完全长开,第一眼很难看出来是一个女孩子。 她抱着臂,冲对方抬了抬下巴:“怎么,看不起女孩子?小爷我今天是好久没打过架,手生,你等着。” 对方是个少年,和萧途差不多大。 不过苏仪能看见,他的身上泛着浓郁的金光,是个实打实地金丹大能。 少年穿着浅黄色的衣衫,衣襟和袖口为月光白,绣着月见草枝叶,点缀着月见花瓣,衣襟处还有几片爬出了襟缘,作欲拒还迎之态,袖口两株月见草簇拥着一颗金丹,金丹作太极之象。 月见草,外丹道盛仙门的标志。 苏仪虽未去过太常山,但盛仙门弟子的服饰倒是认得一二,甚至还知道普通弟子是没有资格在衣纹上绣月见草的。 正在这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走了上来:“世子,国公爷回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旁若无人地转身离开。 苏仪下山第一败,还败给了外丹道。 奇耻大辱。 她垂头丧气地往旁边走去,堵着的天街才又开始畅通起来。股肱们朝官兵们摆了摆手,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地过去了。 天街恢复了宁静,苏仪在看见萧途的那刻,撇了撇嘴:“师兄,我丢脸了。” 林歧靠在窗边,正好能看见底下的人。 他在这儿坐了好些时候了,笑眯眯地看完了起因经过结果,也不晓得去拉个架。 起因是定国公家的世子,骂了一句“天衍君”。 屋外笛声毕,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分外妖娆,身上还散发着奇怪的香水味,但出乎意料的,并不难闻。 林歧所在的地方,是整个三十六天里最大的花楼——酔春楼。 而这个人,是酔春楼里的头牌,当红花旦。 然后,就见花旦大马金刀地往林歧面前一坐,发出了臭男人的声音:“师兄。” 这个花旦,还是九君之一的天衔君。 花旦的花名名扬四海,然而花旦的本名却无人能知,他的身份更是全天下臭男人都想知道的一个谜。 他姓萧名知意,是安国公萧常,萧相家的大公子。 林歧在北刀城,就是给他传的信。 只是萧相早有预见,信还没到便已做好了对策。 萧知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吹了一早晨的笛子,嘴都吹麻了,他决定一会儿出去就身体抱恙。 林歧从乾坤袖里拿出一颗金丹,推到他面前:“看得出来出自谁手吗?” 萧知意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放回了原处。 他站起身,望向窗外,穿着月见袍的少年尚未走远,随衣摇曳的月见花海若隐若现。 月见袍的颜色,是皓月初升时的颜色,就像天底下第一颗金丹问世,伴着初升的月光。 “师兄专程来大罗天,不就已经心有所疑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盛仙 奉天河畔山外山,香炉昧火出神丹。 三因开阳得大道,洞灵玄府有真仙。 盛仙门地处大罗天都,奉天河畔。 是天顺朝的国教。 一门三军九派,两山两水三十六天。 太常山上盛仙门,自前朝起便是皇家宫观。凡人修仙,也源自太常。 盛仙门是仙道的发源地,也是天下道统所在。 仙道起于外丹,兴于内丹。 九君风头再盛,九派名声再旺,也比不得盛仙门下“正统”二字。 定国公世子唐欢,正是盛仙门这一代弟子的翘楚。 林歧从酔春楼里走了出来,苏仪蹲在路边磨刀,萧途正拿着一根发绳给她扎头发。 苏仪眼睁睁地看着林歧从对面楼里出来,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一时管他什么“唐欢”“李欢”都抛到了脑后,义正言辞地看着萧途:“师兄,这种浪荡子不能要。” 浪荡子满面春风地走到他们身边,无视了苏仪的挑拨离间,冲萧途咧出一口白牙:“在等我吗?” 萧途:“” 传闻洞玄派是个双修门派,门下弟子皆出入成双,林歧却是独来独往,没见身边跟着个疑似道侣的人。 南下的路上闲聊,萧途还跟他说到过这件事,谁知道那不着四六的浪子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蹭了蹭:“这不是等着你么。” 从此萧途再不敢跟他提相关话题。 洞玄派一旦合籍,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本以为林歧只是个还没玩够的江湖浪子,直到看见他从酔春楼里出来,才知道他没有道侣的原因。 试问天底下哪个人愿意自己的另一半到处勾搭男男女女,还日日流连勾栏。萧途感同身受地设想了一番,最后决定打断他的腿。 林歧为了保住自己的腿,别人为了省一点力气,两相结合,自然就单到了现在。 在洞玄派里都找不到道侣,活得也够有出息的。 萧途给苏仪扎好头发,就要走了。 林歧背着手跟在后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声也不敢吱。直到路过丞相府,他才越上前,拦住他们:“别吃味啦,我请你吃好东西。” 丞相府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林歧看了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他大概是常客,门童也不拦他,反而毕恭毕敬地将他往里头引,连带着萧途和苏仪也跟着沾了光。 “师兄,林道长关系这么硬的?” “入赘入来的。” “二位道长,粗茶淡饭,请自便。” 下人把他们领到后院,就退下了。 后院的石桌上是刚刚摆上来的饭菜,虽不及下人所言的粗茶淡饭,但也比不上山珍海味。 而且,这倒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他们只是凑巧来蹭了个顺风饭。 就在这时候,从假山后头钻出来一个人,淡黄色的衣衫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朵。 他弯着腰,拎着兔子耳朵,用红色的带子打了个结:“再跑试试。”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林歧把萧途二人扔给下人后,自己去拜见了萧相。 今天也不知道吹的什么风,整个天顺朝里一叫名字山河都要为之颤抖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此处,两人白发成霜,一人风华正茂。 “二位国公爷,好久不见了。” 武定国,文安邦。 唐家沧涯定江山,萧家贤相安天下。这已经是整个天顺朝不争的事实。 人们只要见到沧涯军的军旗,整个心都安了。 每次朝报一出来,只要相爷姓萧,出自安国公府,百姓们就乐上了天,敲锣打鼓地庆祝好日子还能继续过下去。 连皇帝都越发地懒散起来,终日莺歌燕舞,甩手掌柜当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林歧就想,天顺朝皇帝一代不如一代,都是让这些贤臣给惯的。 可是这样的河清海晏,谁不想要呢? 唐梁老将军常年驻守在外,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大罗天,整个人都被西北的黄沙染成了小麦色,就算脱下了战甲,一袭黑色长袍,也生得顶天立地。 他已经老了,但一点也不显老态,站如松坐如钟,反观年纪轻轻的林歧,活像被酔春楼掏光了精气,一进门就歪上了旁边的太师椅。 萧常摇了摇头,早已见怪不怪。 因为萧知意的缘故,林歧和这位相爷的关系要更加熟稔一些,就像他能随随便便出入相府,却不会不知轻重地把定国公府当自己家来往。 他和唐梁的交情,也仅仅在于九派之人从军,要天衍令加印。 萧常道:“老唐,你接着说。” 方才将相二人正是在谈一件怪事。 唐梁镇守大赤关,那里有一条河,发源于隔壁的毗茨列国,最后流入天顺朝的奉天河。 毗茨列人称之为刹波,小奉天的意思。 那条河最近干了。 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没过不久,毗茨列就多了一片海子,人们推倒信奉多年的道家神祇,改信起了真神。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北刀城之变,谢西川汇报之时提到一句真神,才让唐老爷子多了个心。 林歧道:“移山填海之术,我不会。” 林歧很少说自己不行,几乎没有。 他是那种不胖也要打肿脸去充胖子的人,但是这一次他认。 移山填海,呼风唤雨,他都不会。 这个世间,没有“人”会。 他们虽修仙道,可到底还是人,没有渡劫飞升。 唐梁目光倏地一沉。 天衍君做不到的,天顺朝再没有人可以做到。 真神来自域外。 唐梁心事重重地离开,连自己的儿子都忘在了丞相府。 萧常喝了口茶:“你有事要说?” 林歧点了点头,把金丹又拿了出来。 天顺朝以外丹道为道统,然而如今内丹道却日占上风。萧家出了个天衔君,自然偏心于内丹道,然而唐家世子,却是外丹道的承衣钵者。 林歧作为内丹道之人,掺和外丹道之事,难免会让有心人觉得居心不良,所以他没在唐梁面前提起。但此事事关重大,又不能任其不管。 “相爷,我想见北蛮王。” “北蛮王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情义 北蛮王死了。 老死的。 他被押送进大罗天的那一刻,是黄昏。他靠在囚车里,两眼焕发出了生机,炯炯地盯着落日,从夕阳西下,到沉入太常。 他从北蛮,来到大罗天,最后到了七宝城。 天已经黑了,月亮升了起来,太常山上开出了一片月见花海,照亮了整个大罗天都。 是他在塞外一辈子没有看见过的景色。 他安详地闭上了眼。 从此魂安大罗天。 林歧负着手,若有所思地往后院走。 老北蛮王死得倒巧。 他这一死,连个屁都没来得及放,好赖都带去了底下,是非功过都成了阎王爷的功名利禄,徒留下活人在世上无头苍蝇似地乱撞。 纵使金丹在手又怎样,林歧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不能跟萧途一样,直愣愣地想怎么做怎么做。 人家是初生牛犊,一往无前。 自己呢? 都不知道是长了几回肉的老牛了,哪还能像他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 “无所不能的天衍君哟有屁用。” “要真无所不能,天衍门还能裂成九个派?” 他这厢把自己连带着历任天衍君都编排了个遍,才慢悠悠地走过花间小道,转进了后院。 沿途的寒梅铁骨铮铮,经受住了苦寒天灾,却没躲过辣手,原地萎成了一地残花败柳。 林歧身上染了寒气,也染了不死的花香。 他走过假山细水,看见一只幼鸟从树上摔了下来。他刚伸手接住了,就听见山外传来少年的声音,等他侧过头去看的时候,幼鸟扑了两下翅膀,从他的掌心上飞了起来。 猫嫌,狗不待见,鸟儿还来补个刀。 这便是天衍君了。 唐欢抱着兔子,旁若无人地用着膳,好像跟苏仪打过一场的人不是他似的。 他还仿佛一个东道主,大气地说:“请自便。” 然而说是用膳,他自己倒没吃两口,全喂兔子嘴里去了。苏仪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兔子,忍不住冲他说了句:“会死的。” 唐欢抬了抬眼:“你会伺候这祖宗?” 苏仪摸了摸鼻子,豪气地把刀往旁边一放,撸了撸袖子:“我养过很多小东西。” 唐欢如蒙大赦地把兔子递给了她。 萧途扯了扯嘴角,同情地看了兔子最后一眼,默默地念了一段往生咒,埋头吃饭。 苏仪养过很多小东西。 都没活过三天。 林歧往萧途旁边一坐,立马就有人递上了碗筷,与此同时,外头吹来一阵春风。 风中带着浓浓的香水味,所过之处,成了花香万里春。 酔春楼头牌,花万里。 他卸下了浓妆,也换了一身普通的世家公子服,除了那没来得及洗去的香水味,根本与之前在酔春楼里的头牌风马牛不相及。 可也正因为他的没来得及,才体现出他来得何其匆忙。 他站在唐欢的身旁,对上了林歧的目光。 唐欢抬起头:“知意哥?” 萧知意“嗯”了一声,依旧看着林歧。林歧却好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夹起了菜。 他把菜都夹到了萧途的碗里,同时抬了抬眉,一道看不见的线连在了他和萧知意之间。 传音入密,束音成线。 “你是要站在对面了?” “师兄小欢才刚满十六,他什么都不知道。” 林歧沉默不语。 萧知意握紧了拳头,他不想和林歧对上,打不过倒是其次,而是他并不觉得林歧追查盛仙门有什么不对。 他只是单纯不想让唐欢来蹚这趟浑水。 于情,唐欢是他世弟。 于理,唐欢是定国公世子,未来沧涯三军的统帅,绝不能和走私金丹扯上任何关系。哪怕盛仙门没了,他也必须摘出来。 林歧终于说话了:“天衔,师兄待你不好吗?” 九君的名号来自天衍门第一代弟子。 此后一直延续至今。 林歧以九君之号称呼他,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萧知意睫毛颤了一下:“好。” 林歧放下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既然好,为什么不信师兄呢?” 林歧站起了身:“我出去走走。” 萧途敏感地回过头,就看见他略显孤寂的背影。 和林歧认识以来,他总是很活泼,很不着调,好像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即便是现在,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落寞,紧接着便踪迹难寻了。 不知怎的,萧途稍微有点心疼。 虽然林歧常常嘴上占他便宜,可从来没有哪一次真正地让他为难过,反而会在他发病之时第一时间帮他温脉。 林歧不欠他什么,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温脉所耗真气也不是一星半点,连他师父都不能做到游刃有余。可是林歧从来没说过什么,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 林歧说不认路,所以要跟着他。 但闻名天下的“听潮剑”,经历过好几届论道大会,怎么会不知道天衍派怎么去? 萧途从一开始就知道,林歧是为了给他温脉,才跟他一起走的。 他再也坐不住,想跟上去问问他怎么了。 萧知意琢磨明白他这句话,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也想追出去,可最终没敢再上前。 他从小就怂,尤其在天衍君面前,比天衍君的两个徒弟还要乖顺,跟他说一句话都得鼓起好大的勇气。 不止是他,九派里的人都这样。 每个九派弟子犯了错,都会被师父们拉到天衍君面前教训,天衍君要是不在,就对着他的神位进行忏悔,一来二去,再皮的孩子听见“天衍君”三个字都只会夹着尾巴做人。 天衍君是高岭之花,性情冷淡,不好相处。 这是所有见过天衍君的人的看法。 天衍君自二十年前下山之后,再也没回过太玄。九派里如今屁股都急出了疮,没有哪一刻是坐住了的,整天在山门口打望,就怕天衍君大气未消,再也不回去了。 萧知意也收到了传信,叫他如果看见了天衍君,千万别要脸,就算拖也得把他拖回去。 萧知意吸了口凉气,有些牙疼。 他非但没有劝回天衍君,反而又把人气跑了。他还有点怂,不敢追上去认错。 林歧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唐欢拉下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不择手段,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欢,你跟我来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风云 这一任天衍君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天衍派土生土长的弟子。他的师父陵泉真人从始至终没有入过天衍门,只不过刚好住在太玄山上。 扶青这个道号,是陵泉就着他入门时天衍君的辈分往下取的。很多年后,林歧从后山走到前山,当时的掌门才将其补在了天衍门的籍谱上。 林歧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没有成为天衍君,天衍派还会不会认他? 他究竟算不算天衍派的人? 如果算的话,为什么总是不相信他呢? 后来想得多了,他也就想通了。 他们要的只是天衍君,不是林扶青。只要有人能接他的班,那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师兄弟情义,有几层是针对他这个人的? 林歧想入天衍派,从小就想。 可是他家里人不同意。他是家中独子,家人都想送他去盛仙门,因为外丹道不会有天劫。内丹道虽然走得远,但是难。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成不成仙都是别人的事,他们只想自己的孩子走得顺一点。外丹道还是正统,自然是首选。 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一路要饭到了黄曾天。 一个红衣男子把他领到了陵泉的面前,骗他说陵泉是天衍门的元老,他就信了。 萧途找到林歧的时候,他正蹲在一个地摊面前,和摊主聊得风生水起。 那满面春风的模样,哪里像是心情不好? 萧途瞄了一眼摊主,啧,就知道。 他刚要走过去,一个穿着奇怪的人拦住了他。 那是一个传教士,最近这些年,从西方来的传教士越来越多,萧途三年游学期间见过了不少,他们都信奉真神。 天顺朝海纳百川,没有不让传教的说法。 只要不闹事,皇帝都不会管。 萧途不太喜欢他们的自来熟,通常都是快步走过。 传教士仿佛看不见萧途的不耐烦,自顾自地对着他做了一通法事,萧途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祈福。 但是他不喜欢。 他是大罗天的孩子,所应受到的祝福,也该是元始天尊的。 “对不起,我是天衍君的信徒。” 此时,丞相府里。 苏仪独自坐在桌边,腿上放着一只圆滚滚的小白兔,正在打瞌睡。 此兔命甚大,居然从他俩的魔爪中活了下来。 唐欢不知道被萧知意拉到了哪里去,苏仪百无聊赖地摸着兔子耳朵,忽然发现,那红色的带子格外地眼熟。 眼熟到上头暗纹的走向,都了如指掌。 苏仪不小心碰落了刀。 正在这时候,一个血淋淋的人从院墙上滚了下来,像是轻功行到一半没了气力。 他满身血污,腹部有一处致命的剑伤,被他用撕碎的衣裳简单地缠了下,然而血并没有止住,蹭红了一地花草。 他撑着剑站起身,竟然还能动。喉咙似乎也受了伤,爆出一额头青筋才勉强发出了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声嘶而力竭。 苏仪屏息凝神,才听清,他说的是: “我要见萧相。” 萧途呼吸忽地一滞,有些喘不上来气。 他敏锐地感觉到,丹田里的莲花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曳起来,狂乱的真气像一阵狂风骤雨,几乎要将摇摇欲坠的心莲所吞噬。 眼前也渐渐变得模糊,明明五感俱在,他却好像已经触不到实地,周围的一切都离得好远,他甚至来不及去想他是怎么了。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听不真切,像是跨越了时光,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跑。” 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被谁打了一闷棍,往前踉跄了一步,跌入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朦胧中,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接住了他。 听潮剑架在了传教士的肩上,吓得他两股战战,半点不敢乱动。 林歧换了只手,把萧途揽在怀里,一边给他温着脉,一边问传教士:“说吧,你做了什么?” 传教士只是个普通人,看模样还像是个东方人。 如今大罗天里罗耶寺越来越多,越修越大,信众也跟着多了起来,传教士并非都是外国人。 这个人刚入罗耶教没多少年,上头教给他的祝福的手势学了好久才学会,平常也不大敢对别人使,怕弄坏了折寿。 今年是他考上传教士的第一年,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罗天里传教了,一连给了好些人祝福都没出问题。 哪晓得让萧途砸了招牌。 他也是害怕得不行,总觉得自己要折寿——剑架在脖子上,命都吓出了半条。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旁边同行:“我,我在祝福。” 林歧循着他的手望过去,他的同行也和路人做了同样的动作,路人却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耐烦地走开了。 那同行也不生气,温温和和地朝那人行了个礼,又开始去勾搭别的路人。 无一例外的,没有人像萧途一样不省人事。 甚至还有些暴脾气能反过头来骂他们一句神经病。 林歧看得清楚,他们的手势是一样的。 这个传教士没有说谎。 传教士一没炼过气,而没磕过丹,头一遭被剑架着脖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不停地告罪。 生死面前他早不记得真神姓甚名谁,只想求面前这位祖爷爷高抬贵手。 林歧收回了剑,抱着萧途头也不回地走了。 传教士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裤子已经湿透了。 谁都不知道,不远处的高楼上,站着两个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穿着白色教袍的小卷毛手中又托着一个水晶球,里头有一股黑色的气息在不停地游动,像一条小黑龙。 小卷毛的食指穿过了水晶球,暧昧地放在了龙头上。他“嘘”了一声:“乖乖的,再等一会儿。” 他说完,那不安分的小黑龙就停了下来,安静地躺在水晶球里。 这时候,一个西方的传教士走了过来。 黄头发,高鼻梁,白皮肤,是真正的外国人。 他一见到小卷毛就单膝跪了下去,右手放在胸前:“神使。方才有个东方人,闯入了培育基地,抢走了‘种子’。” 小卷毛还没说话,旁边的男人却先笑了一声。 传教士很早就注意到了他,但潜意识里就不愿意去看他,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然而,他长得却很温雅。 他在长相上更偏东方一点,浅褐色的眼睛总是带着笑,棕色的短发也被打理得服服帖帖。虽然比小卷毛大了几岁,却显得比他还要乖顺。 他笑完之后,就拿着水晶球翻来覆去地玩,谁也不放在心上。 传教士一度觉得那威压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小卷毛说:“没关系。你们已经培炼出了最好的容器,以后不需要再做这种事了。”他把传教士扶了起来,笑着问,“你有什么愿望吗?主说要奖励你。” 传教士:“请让我一直追随真神。” 传教士走后,男人还抱着水晶球,看着大罗天。 小卷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先前那个吓尿了的传教士已经脱掉了教袍和教帽,连滚带爬地爬进了一旁的九君庙里。 小卷毛道:“东方人没有信仰。” 东方人没有信仰。 就像他们可以朝令夕改,早上信这个,晚上就信了那个。他们的一座庙里会供奉数位神明,他们什么都信,最后又什么都不信。 他们只在乎利益,能给他们利益的,他们就会供奉,一旦不能了,他们就会去找下家。 信的神多了,便是不信了。 所以罗耶教只有一个神,唯一的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恶魇 闯入丞相府的人,是个书生,叫王砚悬。 书生今年刚过秋闱,名次还不错,是个解元。萧常时常关注后生,对他有点印象。 本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居然是个修行人。 他腹部的剑伤刺得很巧,虽一剑贯穿了丹田,却又和里头的心莲擦肩而过,不仅保住了一条小命,甚至没有伤及修为。 林歧给他喂了一颗还元丹,护住了全身经脉,轻声笑了句:“有福气。” 王砚悬身上的伤倒是其次,手上有点麻烦。 书生握笔的手握起了剑,本该是细皮嫩肉的手也变得血肉模糊,紧紧地握着什么。林歧掰开了看,从里头滚出来一个小玻璃瓶。 那是传教士口中的“种子。” “种子”是一团黑色的东西,有点像雾气,却又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空落落地挂在雾气上,怪渗人的。 “种子”被装在小玻璃瓶里,不停地撞击着瓶壁,隐隐还能听见呜咽的声音。 可是没有人可怜他。 更没有人敢放他出来,人们连靠近他都用了十二万分的勇气。 他叫“魇”,是一种传说中的魔物。 据说凡“魇”之诞生,必将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大屠杀。人死之后巨大怨气不散,一部分化为厉鬼,而极少数,也成就“魇”。 天顺朝自来有“九魔一魇”的说法,意思是天下能形成九个“魔”,也不一定能形成一个“魇”。 而现世里,“魔”跟“魇”都没有出现过,就算是南疆的大魔窟,也仅仅是魔修聚集地而已,说到底还是人。 仙经里说,恶魇降世,天下必定大乱。 萧常已经失了色:“扶青——” 林歧摆了摆手,让他们后退,然后自己弯下腰,将那个小玻璃瓶捡了起来。 他用真气包裹着双手,凌空在小玻璃瓶上加了无数道符咒,然后大大咧咧地把“魇”收进了乾坤袖中。 “林歧,你不能怕。”他告诉自己,“天下人都可以害怕,唯独你不行。” 他转过头去看昏迷的王砚悬。 王砚悬之前握“种子”的手都快粘在一起,林歧用真气幻化出一把小刀,眼都没眨一下,直接划了下去,刀锋触及之处,一股黑气冒了出来。 昏迷中的人似乎也有触动,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别动。” 林歧淡淡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刀也没停,一刀一刀地划开血肉,将他五根手指分了出来。 他又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葫芦,也不知是什么的水一股脑地冲了下去,那葫芦像是没有底,一连冲了好半晌也不见空。 血水与魇气同时被冲了出来,流进地板里。 以林歧为圆心,他周围的气都飞速旋转,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小旋风,地板上的血气都被卷了起来,随着气流到他的手中,屈成小小的一团。 他轻轻一握,碎了。 紧接着,整个世间都变得清明起来,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常还惦记着那恶魇:“扶青,那是‘魇’。” 林歧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好像他揣着的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魇,而是一个普通的小玻璃瓶:“相爷,他醒了喊我,我去看看萧途。” 萧常:“扶青!” 林歧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回过头:“那相爷想让我怎么做?说我害怕?我不管?”他扯了扯嘴角,“行啊,我给你们,你们敢接吗?” 他把恶魇放在手上,伸出手。 他就站在门口,不动了。一阵寒风从廊下穿过,惊起满堂的风铃,将他赌气的话碎成一片芳华。 萧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世上,如果真有谁能制服恶魇,大概也只有天衍君了。只是 萧常有点心疼。 天衍君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啊。 林歧轻蔑地“哼”了一声,收回手,走了。 萧常再次叫住了他:“天衍君。” 林歧这次没有停下来。萧常朝他行了个礼:“知意让您费心了。” 天下都让您费心了。 九君一代不如一代,仙道百年不出一个奇才,唯有天衍君首尾一贯,站在风口浪尖上力挽狂澜。 祖辈的荣光,天下的气运,都扛在天衍君的肩上,别的人,不过是安享福荫而已。 林歧拉开了房门。 苏仪守在床边,萧途仍旧昏迷不醒。 萧途没有外伤,他的经脉也已经被林歧温养得不带一丝戾气,但就是醒不过来,连林歧也没办法。 对待王砚悬,林歧可以快刀斩乱麻。 萧途不行。 萧途病症在内,不动则矣,动则大动。 他不敢冒这个险。 萧途到了一个地狱。 那是一片海子,黑色的魇气遮蔽了天日,乌云之上孕育着天雷。他被囚禁在孤海上,像一朵颤巍巍的莲花。 海水是血红色的,海面上反复上演着屠戮。 每一刀下去,海水就更深一分。 一道力量把他的头按着往下压,密集的锁链被晃得叮当作响,他被按进了海水里,剧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大脑,从他的口鼻中争相而入。 按着他的力量化成了一个人影,是那个传教士。 “多喝一点。” “都是你兄弟的血。” 萧途突然开始七窍流血。 苏仪吓了一跳,靠在一边的林歧赶走她,自己坐在床边把人抱了起来。萧途浑身的血管都肉眼可见,身上已经有血丝从他的毛孔里渗了出来。 挺吓人。 林歧屏退了苏仪后,就将他的衣裳脱了,用真元护住他的经脉,再一点一点地给他化血。 林歧的动作也不敢太大,生怕一不小心就爆了他,所以只能用最温和的真气一寸一寸地挪。高度紧张的状态使得他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脑门上c身上都是一大片汗珠。 等把人温养完后,他的衣衫已经湿透了。 他脱力地坐在地上,一边去看萧途脖子上挂的东西,一边抖着衣襟,想给汗涔涔的身体换个气。这时,床上的人喊了声:“天衍君。” 林歧:“” 人并没有醒。 林歧叹了口气,爬回了床边,拉着他的手说:“在,本君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魇障 王砚悬醒了过来。 他一醒就忍不住往外跑,全然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林歧此刻正好在院子里入定,人已经被大雪披上了一层白衣。 他睁开了眼,一身浅雪化成了雪气,从他的肌肤中渗了进去。 听潮剑属水,尤喜雪。 冷冽的雪气在他体内运行一个周天,搜刮走了奇经八脉的温暖,慢慢汇入丹田处本相婴儿的眉心。 婴儿打了个哆嗦。 体肤开始呈现出一层细细的冰霜,再然后,化了。 林歧看向王砚悬,整个人还带着一丝雪气。 冷。 王砚悬脚一崴,居然没敢再动一步。 天顺朝河清海晏,唯有一点,不尽人意。 人牙子遍地都是。 当然,这也不能单怪一个天顺朝。 纵观古今,历朝历代都在打拐,刑罚一代比一代重,可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总有人豁出命去为拐卖事业添柴加薪。 十二年前的奉天大祭上,就发生过一起惊为天人的拐卖案,被拐幼童上达百人,罪犯至今音信全无,逍遥法外。 王砚悬找了他们十二年。 说来也是无心插柳,他此前在江浙一带访学,当地州府是他业师的门生,算是他的师兄。他帮着州府破获了无数起拐卖案,可是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要找的是一伙传教士,领头的还是个西洋人。 此次来大罗天里等会试,他也没想到会发现他们的踪迹,可是现实里就是这么巧。他借着九派的“游龙步”,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将他们的落脚处都挖了出来。 他把被血染透的地图交给萧常:“他们今天在‘日曜’洞里,里头有二十八个孩子。对不起,我没能救下来。” 京郊统共有七个耗子洞,这是已知的。 他们对七曜有种近乎魔性的执念,七天一个轮回,每天都有固定落脚点。 今天正是日曜日。 林歧看了一眼地图,转头就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隔壁屋子里爆发出一声巨响,苏仪被人从里头整个打飞了出来,鸣鸿刀在地上划拉出一条长长的刀痕,背后让人扶了一把才堪堪停下。 她刚停下来就又冲了上去,然而一道血影却掠过了冬风。她卷了地图飞快地追了上去,“游龙步”被她使到了极致。 她的师兄疯了。 她这么想着。 林歧来到了东郊。 这边是坟地,每隔几步路都是一个坟头,白色的灵幡插满了土地,一般很少人来往。 林歧看了一眼,随手掀开了一座枯坟。 乱石过后,那枯坟竟然是个空的! 林歧曲指为势,凌空写下一道符文,朝空坟里一敕:“急急如律令,破——” 枯坟应声而开,顶上禁制豁然消散,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条幽深的秘径。 一路往下,深不见底。 而在同一时间,一道凌冽的剑气朝他劈了过来。 林歧连剑都没拔,直接连剑带鞘朝前挡了一下,强劲的真气将来人震开了数尺,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林歧愣了一下。 来人真气散于体外,却是血色的,像一条又一条的枷锁,在他身上游离。 他的身上隐隐已经有了浅金色的丹光,但并没有达到结丹的程度,他的丹光似乎也要被血气所吞噬,染上了淡淡的殷红。 林歧把手搭在他的脉上:“静心。” 来人是萧途。 他从魇障中醒来,就莫名其妙地突破了化神境,进入了心动期,顺带着还想起来了十二年前的事。 他是被传教士拐走的。 人牙子把天顺朝的孩子抓到一起,给他们植入“种子”,最后又放归四海,任他们疯长。 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长大,也不知道他们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 萧途真气时常暴乱,不是因为得了怪病,而是因为他被植入了“种子”。 被植入“种子”之后,人会忘掉一切,来去何处,都不会记得。只有无休无止的梦魇,见缝插针地摧残着属于人的浅薄的意志。 林歧道:“抱元守一,静气凝神。” 萧途神智还未被恶魇完全侵蚀,他咬了下手臂,剧烈的刺痛又给他添上了一层清醒:“救人。” 他一开口,完全不似先前的少年音色,反倒像是好几百岁的垂暮老人,折断枯枝的声音。 他们没有过多地停留。 萧途更是一马当先,从秘径里走了进去。他走得轻车熟路,像是早已走过了千万遍。 秘径很窄,林歧必须得猫着腰才能勉强行进。 萧途却走得很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暗道里滴着水,有些潮湿,到处都充斥着发霉与腐朽的气息,偶尔还从里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林歧轻轻地敛了呼吸,紧接着就看见他身形开始往小了缩,一息之间,他便从一个长手长脚的成年人缩成了一个半大少年郎。 他扎了扎松下来的衣袍,阔步往里头走去。 越往里走通道反倒越宽敞起来,地上开始出现一堆不知名的骨头,四处散落着,毫无章法可言。 林歧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淡,听潮剑潮声轰鸣,剑未出鞘,杀心已显。 “魇”从哪里来? 死生之间,极怨之气。 带着世间最恐怖的负面情绪的魇,被强行植入幼童体内,爆体而亡可要比苟延残喘来得容易得多。 耗子们已经望风而逃,只留下一堆古往今来的无名骸骨,昭示着他们的斑斑劣迹。 王砚悬所说的孩子,已经死了。 尸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排,已经开始僵了,二十八个人,一个不少。 如果没有王砚悬把消息带出来,很多年后,他们也将成为这些无名骸骨中的其中之一。没有人知道他们生于何处,死于何处,也没有人能让他们入土为安。 外头的父母宗亲拼了命地辗转跋涉,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早已命丧黄泉。 林歧下意识地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萧途身上的血气愈发浓烈,整个大地都开始颤抖,明明是与世隔绝的耗子洞,却吹起了幽风。 风卷起了一地乱骨,萧途眼明手快地封住自身几处大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撑着剑半跪了下去:“走!” 林歧犹豫了一下。 萧途捂着胸口,血气爬上了眼睛,使得他有些目眦尽裂,他朝前尽力一挥手:“走啊!我能控制住。” 林歧把听潮剑插在他身边,看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等我”,然后就去追望风而逃的耗子们。 萧途眼前一模糊,整个人倒了下去。 脑海里传出“桀桀桀”的笑声,他抱着头,在地上滚成了一团烂泥:“滚!” 他的怒吼并没有发生什么效果,恶魇依旧在他的神识海里肆无忌惮,血色的神识海化作了血雨腥风,一点一点地瓦解着他最后的意志。 “天衍君” 他浑身一颤,像是迷失的船舶突然找到了方向,濒临沉沦的意志竟又开始死灰复燃,他动了动手指,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不能认输。他想。 他还活着呢,他的仇还没报。 这些枯骨的仇,也都还没报。 他的胸前亮起了一道青光。 那是他师父给他雕的护身符,挂身上好些年了,从来没起过什么作用,当然他也不指望有什么作用。护身符,也就是求个安心。 护身符是特制的,是他师父用雷击木给他雕的天衍君,全天下就这么一个。和广大护身符一样,也不灵。 至少他带了十二年,从没见过天衍君显圣。 然而此刻,护身符却有了反应。 青色的灵光把整个耗子洞都照亮了,从他的胸膛里穿透了进去,暖暖的,有点像林歧在给他温脉。 青光划破了幽暗的神识海,血雨腥风也都退避三舍,萧途盘膝而坐,掐诀成印,血色的枷锁忽然破碎开来,惊起一阵血浪。 海内海外,两个人,同时变印。 “我还活着。” “我还有天衍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罗耶 大罗天里有一座大罗耶寺。 大罗耶寺是朝廷敕令修建的,四方诸国的使团前来觐见时,都在那里下榻。 几天前,毗茨列派来了朝觐的使节。 毗茨列是个弹丸小国,自古以来便是天顺朝的附属。前些日子他们国内闹内乱,朝圣军入住皇都,从此改朝换代。 可是在准备上奏天顺朝承位登基之时发现,国主印和大国师印鉴不知所踪了。 毗茨列的国王和大国师都由天顺朝册封,此次新国王亲率使团来大罗天,就是为了正名。 按理说,贼子窃国,天顺朝本该发兵助国王军平叛,可是国王军并没有向天顺朝求援。而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天顺朝便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新国王带着使团来了天京。 他也没有空手来,而是带了无数珍贵贡品,足足铺满了整条天街。他是真的掏光了毗茨列。 他还挺会投其所好,皇帝喜欢什么,他就送什么,手头有的,立马就拿出来,手头没有的,飞书一封,遍寻四海也要呈上来。 皇帝很喜欢他。 今天酒池肉林里的新鲜玩意,也都是他从毗茨列带来的。 这也没什么,皇帝喜欢就喜欢了。 可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皇帝君临四海,毗茨列既然奉上了无上诚意,天顺朝就必须给予其相当的尊重,以此来安诸多属国的心。 现在的毗茨列,信奉罗耶教,尊真神。 天顺朝就必须尊重他们的信仰。 大罗耶寺修在皇城,闹市。 随着罗耶教徒的增多,大罗耶寺愈发地为大众所知,更有甚者不远千里也要过来朝圣。 大罗耶寺四周都有护卫队,是罗耶教的教卫。 教卫是大罗耶寺的教长从世界各地带来的忠实信徒,一旦接受了教长的教令,对待教众便有至高无上的处分权,天顺朝也不能过分干涉。 大罗耶寺享有充分的自治权,他们有不能随意侵入的领土,有完整的教条法律,有虔诚的信徒,还有统治者一般的教长。 大罗耶寺就像一个国中之国,四仰八叉地横在大罗天里。 耗子们就躲进了里面。 萧常本就对大罗耶寺的存在嗤之以鼻,待从王砚悬口中得知当年的惊天大案与罗耶教相关时,立即派人封锁了大罗耶寺。 此间正是晌午,罗耶教徒正在里头做礼拜。 他们一天什么都不干,就只做礼拜,听见外头的动静也无动于衷——他们做礼拜的时候不能中断,否则就是对真神的不敬。 罗耶教的新国王已经拿到了册封的诏书,新做的国主印和大国师印鉴也都赐到了他手上。按理说,他本该启程回国,择日登基的。 但他没有。 他以奉天大祭为借口,向天顺朝皇帝讨要了观祭的期限,皇帝允了。 奉天大祭,也是宣扬国威。 教长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看着比萧常还要苍老。 他握着权杖从大罗耶寺里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走出了他的德高望重。教徒们跟在他的身后,教卫队挡在他的身前,他自己却温和地笑着。 萧常无凭无据,到底不敢和他们撕破脸皮。 教长身边跟着毗茨列的新国王瓦黎擘,再旁边就是毗茨列的史官,萧常作为天顺朝的国相,当着这一张嘴和一杆子笔,实在是不太好轻举妄动。 “果亚教长,奉天大祭临近,本相奉皇命,对全城进行例行检查,请通融。” “大罗耶寺不归你们管!” 说话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教徒,萧途瞥了他一眼,是个东方人。罗耶教真正有规模地进入天顺朝,也就这一二十年,他才几岁? 二十岁有吗? 萧常看了一圈,教徒们很多都是年轻人,甚至有被父母抱着的婴幼儿。他们连话都说不清,哪里懂什么信仰?! 他们生下来就成了罗耶教徒。 没有选择。 萧常看着那个教徒,问:“那你说,该谁管?” “真神!” 这次不止他一个,每个人都这样说。 凡罗耶寺都是真神的地盘,除了真神,没有人有权利搜查大罗耶寺。 “愚民!”萧常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朝前走了一步,身后是巡查队。 巡查队收到他的指示,一步一步地朝前逼近,大罗耶寺的教卫队没有收到教长的指令,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下意识地去看教长。 他们的教长此时却依旧笑得很和蔼。 甚至还侧了侧身,给巡查队让路。 然而就在巡查队即将逼近大罗耶寺大门的时候,一匹快马跑了过来,上头的传令官飞身从马背上跃下,宣读圣旨。 皇帝让萧常绕道。 萧常:“” 猪。 大罗耶寺重新平静了下来。 教众们雀跃一片,认为自己守卫了大罗耶寺,守卫了真神的尊严,并且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真神。 瓦黎擘微微扬起了嘴角,低头弯腰地和教长一起走进了内堂。 “可惜了。”瓦黎擘说。 教长坐在椅子上,摘下了教袍帽,那一瞬间,一个苍老的老人忽然开始返童,皮肤变得尤为细腻,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然而,孩子的小卷毛却从一而终。 小卷毛道:“萧相国是个明白人。我们给他的威胁程度还不够让他选择抗旨不尊。他们萧家世代为相,知道该怎么和皇帝相处。” 瓦黎擘点了点头:“可惜来的不是唐定国。” 小卷毛笑了笑:“没关系。文臣权倾朝野,武将功高震主,皇帝昏庸无能,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摩擦多了,总有一天会爆出火花的——那几个人?” 瓦黎擘把耗子们引了进来。 除了领头的西洋人,剩下的几个都是东方人,早先听见萧相要查大罗耶寺,腿都吓软了,现在还在打颤。 小卷毛对他们做了个庇佑的手势:“不要怕。真神看着你们。” 林歧站在大罗耶寺外,将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 他面沉如水,站了一会儿后又走了。 在人世,皇命大于天。 萧常握着圣旨,一个愣神竟走到了东街。 这里是大罗天里最繁华的地界。几百年前,这里曾是天顺朝的宗室所在,被称为王府苑。 那时候的天顺朝子嗣不像现在这样单薄,王府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宗室,抬头这个王,低头那个王,比菜市场的大白菜还不值钱。 可是现在都看不见了。 丙申一乱,宗室死的死,散的散,王府苑门庭冷落,如今只能在话本中瞧见当年兴旺。 天顺朝好几百年没再封过一个王。 天上下着雪,落在他的身上,晕开一片黑色的水渍,这时,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是唐老将军。 萧常看了看唐梁,有些疲惫地说:“老唐,我这些年时常在想,太史公写丙申,为什么总用‘乱’c‘祸’这些字眼。武帝肃清朝野,使天下清明,不该用‘治’吗?” 唐梁下意识地在二人周围设起了一道气障。 与此同时,萧常缓缓地叹了口气:“独秀易折,独梁易腐。治在当世,祸在千秋。是我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血债 王砚悬紧张地等着消息。 十二年前,他的哥哥为了救他,被人牙子带走,音信全无。 很多人都说找不回来了。 他在今天看到“魇”后,也这么认为。但他不甘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化成耗子洞的残骸枯骨,他想的也是,他还可以报仇呢。 人牙子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们找出来,一刀一刀凌迟。 萧相被皇命赶了回来。 院中的树枝也承受不住越下越大的雪,塌了。 王砚悬吐出了一口血。他的伤口也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浸染了衣衫。 他连站稳都有些吃力,血淋淋的手扶在棕色的大柱子上,给它添上了一抹殷红。 红得刺眼。 萧常没有说话。 他看着面前的血人,鲜血顺着地板的缝隙流到他的脚边,仿佛是那些被掳的孩子最后的挣扎,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替他们主持公道。 王砚悬无力地瘫在了地上,好像根本不知道疼。 他之前到“日曜日”耗子洞时,那伙传教士正在给孩子们植入恶魇,他亲眼看着一个孩子在他眼前七窍流血,爆体而亡。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绝望。 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满目所视,遍地枯骨,哭声与叫声齐鸣,传教士们却充耳不闻,只在乎他们的“魇”有没有配型成功。 那一刻他就知道,从今往后,他要和他们不死不休。 他低着头,用血肉模糊的手捂住了脸。 “他们哭着求我,说,‘哥哥,救我’。” 林歧回到耗子洞,萧途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身上的血气已经散了,只余下眼角还残留着腥红。林歧有点吃惊,恶魇上身,得有多大的自制力才不会长歪? 萧途蹲在地上,把散落的骸骨一根一根拼了起来。 很多骨头已经碎了,或者是不见了,能完整拼起来的其实不多。小孩的骨骼都长得差不多,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他却没有迟疑。 他像是对他们无比熟悉,拼完后还用剑在旁边刻下了名字。 名字有些不是大名,当年被拐的孩子太小,大多还没来得及取大名。剑气深入地底数寸,土石飞裂,把他们的名字记得深沉。 这是他下山三年第一次拔剑,锋芒毕露。 宝剑藏锋,游龙惊鸿。 藏锋的是宝剑,惊鸿的是游龙。 在骸骨之后,空白的地方,他变换剑锋,一笔一划写下最后一个名字。 王逸。 他没有骸骨,却早已葬身此处。 萧途的声音有些嘶哑:“当年我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在我的面前。” 血和泪喷了他一身,人牙子按着他的头,强迫他看着每一个人从生到死。 因为他们认为,见识到的痛苦越多,越能和“魇”相契。 前头的人都失败了。 更多的人吓晕了过去,直到被“种子”唤醒,再是死亡。 只有他,眼睁睁地看完了全场。 他要记下他们每一个人,包括人牙子。记住死去的同伴,是为了怀念,记住人牙子,是为了复仇。 大概他是个天生的邪神。 “种子”在他身上生根发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契合度,人牙子一度举行了一场祭祀大典,将“种子”献给了真神。 再然后,他们就将他丢到了黄曾天,不再管他,往别处继续寻找更多的容器。 茫然无知的萧途被殳阳平捡到,带上了太玄山。 萧途,随国姓萧,路上捡的,故名途。 “我却忘了他们。” 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是沧涯十三卫。 十二年前那场拐卖案倾尽全城之力也找不到线索,刚好他们也在奉天大祭,于是萧相便将找人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可是没过两天,皇命下来,沧涯军要回防西北了。 谢西川小心翼翼地越过骸骨,去探孩子的鼻息。 萧途刚刚把惨死的孩子都敛了容,让他们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谢西川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却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探了探——万一呢? 没有万一。 他们迟到了十二年。 堂堂沧涯十三卫,居然连自家屋檐下的孩子都守不住。 谢西川一拳头锤在地上,窝囊! 连大罗天都不再像家一样安全,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叫沧涯三军?! 灵龟为盾,盾守大罗天。 玄蛇为剑,剑指恶虎狼。 这才是沧涯。 缺了哪一样都不算。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萧途低声念了起来。 一时有无数的星光从残骸尸体里飞了起来。仙经有言,被恶魇撕裂的灵魂不能转生。这些孩子们就这么在这无光的地狱里被束缚了数年光阴。 萧途握着剑,天衍九剑第一剑已经开始起势。他想要人为地劈开一道生门,强行把他们送进去。 第一剑,破障。 除旧迎新,象开天之辟地;力拔千钧,碎山河之混沌。 天衍九剑前三剑,走的是大开大合之势,“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少年壮志凌云,三剑乾坤破。 然而就在他将要劈下的那一刻,林歧按住了他的手:“我来。” 听潮剑潮起浪涌。 听潮剑同天衍九剑的前三剑很像,都以“狂”为剑意,不过天衍九剑是少年意气之狂,听潮剑是天地唯我之狂。 潮起为我,潮落为我。 这天地间的一切法度,都是因为我。 剑光伴随着众人的往生咒,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口子,从孩子身上飞出来的灵光源源不断地透过口子,进入另外一个世界。 那里是真正的大罗天。 一切开始的地方。 林歧一直目送着最后一点灵光穿过去,他才收剑回鞘,面上尽显桀骜。 少年的林歧还没有长成后来的内敛,喜怒哀乐都带着刺,好像无时无刻都把“老子天下第一”六个大字挂在脸上。 萧途看着他。 天底下会听潮剑的人很多,然而“听潮剑”却只有一个。 听潮剑,林歧。 洞玄派最年轻的客座长老。 萧途低头瞟了眼自己手中的剑,名不见经传。 他心头莫名地有点不痛快,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只好捏把捏把将罪过都推到了恶魇的头上。 萧途低声道:“不关你的事。” 林歧把他的肩头揽了过来,一脸的理所当然:“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他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我账上记着的天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不差这一次。” 萧途嘀咕了一句:“老油条。” 这时候,林歧同时朝他偏过头,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轻轻笑了一下:“不关你的事,别想太多。小孩肩上的东西多了,就塌了,长不高。” 萧途反手推了他一下。 沧涯十三卫已经完成了装殓。 然而少了一个人。 谢西川找了半天,最后跑过来问:“这个王逸是” 萧途:“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乱局 京兆府炸开了锅。 这些年丢过孩子的家庭都争先恐后地往里头挤,有的已经鬓发斑白,步履蹒跚,被子女搀扶着走进来,颤颤巍巍地认领着不成型的骸骨。 还有的父母已经故去,是兄弟姐妹来的。 但是更多的,是无人认领的。 当年奉天大祭上很多都是从各个地方来的旅客,三十六天幅员万里,一时也赶不过来。 七个耗子洞,丧生者无数,都是些无名骸骨。 许多百姓满怀希望地踏破了门槛,先是让满目枯骨敲了一棒槌,再是让无名锤了一榔头,哭都哭不出来。 “你们家?” “我们家在皇崖天,过不来。” 萧途坐在栏杆上,异常平静地看着人世悲欢。 大悲和大喜,都伤身,也伤神。他这些年封感念经攒下来的底子都让这场魇动败了个干净,连着背了好几遍废话连篇的《传习录》才勉强从细枝末节里捡起来一点心如止水。 经过十四年的滋养,恶魇已经和他的神识海长在了一起,掰扯不开了。 他现在还能够控制得住,以后呢? 恶魇只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深入骨髓。而人的意志,最他妈是个说不准的东西。 他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魔头。 萧途抱着“藏锋”,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林歧的手从他的头顶上伸了过来,把他怀里的“藏锋”抽了出来:“抱它做什么,不如抱我。” 萧途:“” 大魔头的黑名单里,有了第一个幸运儿。 京兆府能认领的孩子已经认领完了,百姓们抱着骸骨痛心疾首,要求惩治真凶,京兆尹被他们拉来拉去吵着要交代,头都大了——他们没有抓到真凶。 他们连真凶的影子都没看见,又哪里给得出来交代?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高度重视”“尽力盘查” 可是有谁听呢? 萧途和林歧还抢着“藏锋”,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半死不活的萧知意,浑身透着冷汗。 林歧不在,王砚悬再次裂开的伤就只能让他来治。十道九医,他也不是说不行,但有个致命的问题——他晕血。 他几次都要晕过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冷静下来。 王砚悬一听说沧涯十三卫回来了,别说衣服,他连伤口还在流血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就跑出了丞相府。 他穿过人群,把剩下的骨盒看了个遍,有名字的他不认识,没名字的他认不出,他崩溃地忘记了思考,抓着旁边的谢西川问:“我哥呢?!” 谢西川:“你哥是谁?” 王砚悬:“王逸!” 萧途回过头,不明所以地望着来人。 林歧趁他分神往他小腿上轻轻踹了一脚,萧途回过头,立马抬腿挡了一脚,手上的力道却一刻也没松过,林歧被他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还给我!” “嘶,给你给你,有人看着呢。” 萧途抱着“藏锋”,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他白了林歧一眼,说了句“你还怕看”?然后才转过身去看来人:“请问你找谁?” 王砚悬死死地盯着他,目光晦暗不明。 萧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想再问一句。这时候林歧用肩头蹭了蹭他,附在他耳边说:“哎,别说,你俩长得挺像的,你好像姓王?” 萧途仿佛被电了一下。 他仔细地打量着来人,认真到微微皱起了眉。是挺像的。但他不敢确定。 小孩一天一个样,更别说十二年了。记忆中的鼻涕虫和面前这个挺拔的身躯完全对不上号,他试探性地喊了声:“阿适?” 王砚悬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几乎要把萧途洞穿。 他缠着绷带的手激动地颤抖起来,活像得了羊癫疯。他边抖边往前走,要去触碰萧途。然而,在他即将碰到的时候,两眼一闭,就地倒了下去。 萧途:“” 林歧竖起了大拇指:“这波投怀送抱,厉害啊。” 萧途给了他一胳膊肘。 他抱起王砚悬就回了丞相府,林歧看见趴在墙边的面无血色的萧知意,过去扶了他一把:“你这是病,得治。” 萧知意推开他,倚着墙吐了。 林歧不忍直视:“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对我意见很大?” 萧知意对林歧的意见大不大先不说,百姓对京兆府的意见倒是大了去了。 人活着的时候找不到,救不出,人死后还不能为他们主持公道,这是什么? 这是官府不作为! 闹到最后,险些闹出暴乱,沧涯十三卫不能也不会对百姓动手,根本镇不住。京兆尹只好委人去寻萧相来扎场。 传话的衙役刚刚走出京兆府,城中就传来了消息,说大罗耶寺抓住了人牙子,正在对其处刑。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京兆府就空了。 林歧眉头一皱,直觉事情并不简单,也跟了过去。 大罗耶寺前搭起了刑场,人牙子各自被绑在刑柱上,行刑手是教卫。 根据他们的教义,他们要以鞭刑处死。 罗耶教的鞭子是特制的,上面带着吓人的铁刺,每一鞭子下去都是深入骨髓的狠辣。 他们败坏了真神的名声,罗耶教在清理门户。 人牙子已经神志不清了,连叫都没叫一声。仿佛成了不言不语的傻子。 他们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看着地,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得无动于衷。他们并不像是正常人。 教长还在批判他们的罪过,百姓拿着瓜果砸他们。 可是没有一个人抬起过头。甚至没有一句辩驳。认罪没有,反抗更没有,他们只剩下了一个躯壳,任凭教卫们狂抽乱舞。 很快,躯壳也没有了。 萧常带着人来的时候,处刑已经结束了。 人牙子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跟着萧常一起来的萧途脸色一白,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 他紧紧地抱着“藏锋”,道:“是他们。” 他拿开林歧的手:“我没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不过少了一个人。” 林歧:“谁?” 萧途:“那个西洋人,他们的头子。手背上有道疤,是被道符灼伤的,消不了。” 林歧扭头不见了踪影。 萧途冷眼看着人牙子的尸体,刹那间,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真神 这些人中了离魂术! 萧途下意识地想翻过刑场往里走,却被萧常拉住了,指了指地上的线。 往里走,就是大罗耶寺地界,俗人不得随意出入。 在大罗耶寺里,教义优先法律。一旦人进了大罗耶寺,都得遵守他们的规矩。 人牙子如果落在京兆府手里,那没话说,适用大罗天的法律,可是现实不是这样,是大罗耶寺抓到了人,还是他们教中之人,大罗天可以事后提出异议,但当场不停止执行。 宗教自治,是皇帝给他们的特权。 萧途回头看了一眼大罗耶寺,金碧辉煌的宫殿,快赶上了皇城。世人都说大罗耶寺是一座艺术,但萧途却从来不觉得他好看。 浮夸。 这是他能给出的唯一评价。 人们觉得好看,是因为花的钱多,彰显了国富民强,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然而在萧途眼里,还不如一间三尺道观。 不过不喜欢是不喜欢,他一直以来想的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在这一刻,他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头一次想拆了这座殿堂。 殿堂里,教长又变回了小卷毛。 他似乎不太喜欢苍老的教长形象,奈何天顺朝的人更愿意信任年长的人,让他不得不每次都保持着长者样。 他很是不理解天顺朝的以貌取人。 瓦黎擘道:“摩西像只狐狸,狡猾得很。” 小卷毛添着香:“狐狸总归要借势的。等到无路可走,他就回来了。” 瓦黎擘点了点头:“方才有许多人想入教。” 小卷毛放下手,笑道:“来吧,真神欢迎每一个有信仰的人。” 林歧头往后一仰,一只手从他的喉咙旁穿过。 他一脚蹬在门上,瞬间脱开数尺,站定之时看见一个漂亮的男人站在他刚刚站的位置,抚着他自己的手腕。 漂亮男人说:“大罗耶寺可不产耗子。” 他很强。 虽然只出了一招。 林歧完全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不是他身体的本能,此刻应该已经落在那人手里了。 林歧轻飘飘地说:“阁下谦虚了。” 漂亮男人一笑,他笑起来总是那么地真诚与耀眼,此时还带着一点窘迫:“啊,被发现了。” 然而顷刻,他就来到了林歧的面前,捏着他的下巴说:“可是耗子最后都被处死了呀。” 根本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动的。 林歧:“”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 林歧头一次感受到除了他师父之外的压迫力,但是他师父也只有动手的时候才这样,而面前这个人,从头到尾,无时无刻不透着危险。 难道还真有神? 林歧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平心静气正本清源,想什么呢,这个世上没有神,只有人。 他看了一眼那个漂亮的男人,身上开始亮起青色的光,狡黠地冲他扬了扬嘴角:“换做以前,我可能会跟你拼一次,现在就算了吧。” 桀骜的少年在说出这句话时,就注定他回不到少年时候了。容貌可以千变万化,心却只能一往无前。 “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他做不到了。 所以他不再用天衍九剑,而自创了“听潮”。 修行人到了还虚境,元神已是大成,分身亦不在话下。林歧的真身守在大罗耶寺外,而里头这个,不过是他的一个分身。 搁以前,他绝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可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俗话说人越老越怕死,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有点庆幸自己多了这一举。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直至消失。漂亮的男人静静地看着,并没有阻止。 他微微笑着,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瓦黎擘看见不问自入的他,面上立马升起了一抹怒色。 小卷毛道:“你先下去吧。” 瓦黎擘走后,小卷毛才把男人引到了主位上:“主觉得大罗天怎么样?” 男人叫卡耶,是罗耶教的真神。 他刚从大罗天里逛完回来,没想到就碰见了偷听的林歧。他笑了笑:“挺好。” 他揉着小卷毛的头发:“耗子都成精了。” 小卷毛心头一惊,也仅仅是心头。 他似乎做不出别的表情,只有反复的那几个,虽然在当时看不出什么,但看得多了,总给人很奇怪的感觉。 卡耶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难过。 小卷毛道:“跑了吗?” 卡耶收敛好情绪:“跑了。”他叹了口气,“东方人对他们自身研究得很透彻,尤其是灵魂,我们在这上面不如他们。” 小卷毛急冲冲地要去加强禁制。 虽说是急冲冲,然而他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和他的心神完全不协调。卡耶一直看着他走出去,然后把头埋在了手心里。 林歧还窍之后,就回了丞相府。 一番折腾,天都黑了。萧途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望一下门口,就差急得跳脚了。 林歧这不要脸的凑上前:“等我吗?” 萧途推开他:“我小师弟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算了,我还是找找去。” 他刚走出门,定国公府来了个小厮:“请问,哪位是萧道长?” 萧途:“我是。” 小厮拿出一张字条:“苏道长和我家世子在一起,请您不用担心。” 萧途看了一下字条,不是苏仪写的。 她写不出这么齐整的字。 上头写着“今宿太常,勿忧”。最下面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他说的都对”。 萧途:“胡闹!” 小厮送到信后就忙不迭地溜了,好像怕萧途打断他的腿似的。偏生林歧瞅了瞅字条,说,“啧,女大不中留哇——哎,你去哪?” 萧途:“太常山!” 苏仪和唐欢有点狼狈。 他们是在太常山,不过是在太常的密林里,没有去盛仙门。 苏仪之前去追萧途的时候,唐欢也追了上去。七个耗子洞他们搜了三个,就在要去第四个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传教士。 那个传教士是个西洋人,不过狼狈得可以。脸上身上都是泥,衣服也烂得不成样子。 那传教士一看见他们,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拔腿就跑。苏仪和唐欢当机立断追了上去,就一直追到了太常山密林。 到手的猎物跑了,这事儿说出去太丢脸。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谁都没说要回去的事,一直在山里搜了半天,月亮出来了,唐欢才提了一句:“那什么,要不要报个平安?” 苏仪猛点头,她可不想一回去就被打断腿。 鉴于她和唐欢半天下来的革命交情,写信的事儿就交给了他,她相信他能把事情写得伟大而不伤面。而她自己,连看都没看,就在后头添了一句“他说的都对”。 定国公看见信,确实感受到了伟大而不伤面。 而萧途看见信,恨不得打上太常山,把唐欢拎出来,打断他的腿——三只! 唐欢觉得后背一凉,苏仪回过头,头上的树枝掉了下来:“你怎么了?” 唐欢摇了摇头:“没事。你冷不冷?” 苏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把外衣脱给了他:“你们外丹道就是屁事儿多,喏,穿上吧。” 唐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仙道 太常山,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地亮堂。 月见草是盛仙门的祖师爷无意间培育出来了一种灵草,世间第一颗金丹也是以此为原料炼制而成,从此天顺朝开始步入仙道。 千年过去,金丹有了更好的材料,月见草退居二线,成了盛仙门的标志。 太常山夜间花海,为天下一大观,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皇室便会上太常赏花。 月见草本无花,由枝叶组成,枝细叶稀,成年月见草高一咫,普通形态犹如歪瓜裂枣,夜间灵气成花,俗称“开花”,日落而月升之时开,月落而日升之时败,灵气聚成的花瓣填补了枝叶的空白,无风自动,犹如徐浪微波,故名花海。 萧途坐在房顶,越看越气。 他本想杀上太常,把人带回来,谁知道被林歧拦着不让去。过两天就是奉天大祭,皇帝从头天开始就上了盛仙门修身养性,连早朝都是萧相主持的。 林歧从院子里跳了上来,坐在他的身边:“太常山挺好的,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月见花海。一般人想看还没得看呢。” 萧途:“那能一样吗?才刚认识就上门!” 林歧扶着他笑得花枝招展:“哎哟,这位老大爷,您是多久没下山了?这世道可不等人啊。” 十六岁的“老大爷”踹了他一脚,跳下了屋顶。 王砚悬醒了。 林歧就地躺了下去,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看着顶上浩瀚的星空,群星璀璨。在大罗天的传说里,天上每个星星都是一个神官,比较出名的北斗七星君和南斗六星君后来还成为了沧涯十三卫各自的代号。 相传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沧涯十三卫里,以谢西川为首的北斗七卫善攻,南斗六卫善守,就像沧涯大旗,剑盾相随。 人可以修成仙,这是仙道。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并且为之进取。可是飞升后,真的就成仙了吗?如果是,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史上记载的唯一一个飞升的人,是九派的祖师爷——明溪真人。 可是除了那滚滚天雷,天地一线,此后再没有记载。不知道他在天何处,也不知道在地何方。除了没事的时候被修行界拉出来老生常谈,已经没有人能想得起他。 他没有庙,因为人们不知道他供的什么职。 他也不在世,不像九君一样还能替百姓做点什么。 谁会给他立庙? 传说里天上神官有星星那么多,可是最后为人所记得的又有几个?就这几个,还是靠着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传下来的。 林歧从来不信世上有神,也不信飞升。 他入仙道,就只是为了求一个长生。他小时候住的地方靠近边陲,年轻人都争相往外走,剩下的大多数都是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可能今天还和你说话,赶明儿就黄土覆身了。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 百年却连一个边陲都看不完。老人和他说,多活一天,就能多看见好多不一样的东西,记得很多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到了阎罗司,又得从头来过。 人的每一世,事实上就是在不断地重复认识世界。 只是,这辈子遇到的人,下辈子可能就遇不到了。 林歧认为他说的对。 他得活很久,既不想再重新学一次之乎者也,也不想自己花了百年时间记下的人最后成为陌路。 他连自己家里的神都不信,更别说真神了。 他只是有点惊异,洋毛子难道真的自己摸索出了修行方法?可是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听说过呢? 大罗耶寺灯还亮着。 他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关门,每个教徒每天至少要做五次礼拜,上不封顶。 林歧简直无法理解,他连早晚两课都偷懒不做。 可是不得不承认。 那个男人真的很厉害。 “喜欢月见花海的女孩子”一脚踩在月见草上,鞋尖上都是月白色的光。 唐欢皱着眉,神色不善地盯着一路的残花败柳,仿佛苏仪踩的不是花儿,是他。 这边的密林很少有人过来,地上是没有路的。跑进来的耗子找不到,人也被乱七八糟的树枝折磨得精疲力尽,世家公子哥早就受不了了。 苏仪偏还没点眼力见,专挑着月见草多的地方下脚,当着主人家的面踩主人家的花儿,唐欢忍无可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背你。” 苏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奇怪,没病啊。” 唐欢:“” 他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一把推开苏仪,浑身都变得僵硬起来,还有一点同手同脚。 苏仪揉了揉脸,稍微有点抓狂。 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大半天下来,苏仪是真的见识到了唐欢的龟毛体质,被树枝戳了要难受一会儿,他也不说话,一个人缀在后头默默地生闷气。 今天刚下了雪,苏仪动作大,一脚下去溅飞了泥,好死不死飞到了后头的唐欢身上,他又要难受一会儿,还得是很难受。他还是不说话,阴沉沉地看着苏仪的背影,想要咬死她。 苏仪是怎么发现的? 那目光太过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谁谁暗恋她,一回头,就看见这位大少爷吓死人的表情。 这次又是咋了? 苏仪是萧途从土里刨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扔孩子就算了,还给埋在土里,只露一个头在外面,幸好她命大,没死。 她这从土里刨出来的小东西,一辈子也离不开土了,她是太玄山上著名的“泥猴”,压根不懂唐欢为什么会因为溅上一点泥就气炸的。 “你怎么比我师兄还难伺候?” 苏仪终于忍不住了,这少爷就是欠揍。 要不是她打不过,这会儿肯定就不是动嘴了,必须得先打一顿再说接下来的事。 唐欢看着苏仪,心说:“九派都是大傻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摩西 革命友谊破灭,却还要捏着鼻子一起走。 苏仪和唐欢谁也不理谁,一个拿着刀横劈乱砍,一个甩手掌柜似的什么也不干。 哦,提醒苏仪注意脚下是他唯一的事。 苏仪让他阴阳怪气地提醒多了,忽然就反应过来他在气什么。月见草就是他们盛仙门的脸,而自己居然把人的脸按在脚底下践踏他没动手,真是修养好啊。 苏仪自觉理亏,不由得放轻了动作,择路而行。 唐欢脸上的表情总算是稍有霁色。 苏仪松了口气,悄悄地抹了把汗。她心情一放松,就忍不住小声嘀咕:“嘴长着好看的吗?装什么深沉?” 唐欢拉住了她,让她噤声。 他们俩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唐欢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地方,月见草在那里已经秃得不成样子,苏仪条件反射以为他在污蔑自己,连忙反驳:“不是我!我没去过那边。” 唐欢捂住她的嘴,轻声安抚道:“我知道。别说话,有人。” 苏仪冷静了下来。 唐欢拿开手,还在苏仪衣服上蹭了一下才缩回来。好像确定九派都是大傻逼后,他越来越不客气了。 有人是真的有人。 月见草秃了这么大一块,一看就是有人在上面走过来走过去,心情一定很复杂。 密林里统共就三个人,除去唐欢和苏仪,剩下那个是谁,不言而喻。 传教士在这边待了很久。 他身上有伤,趁着唐欢他们还没追过来,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急得跳脚。 在这边耗下去不是办法,唐欢是盛仙门的人,太常山他第二个家,万一有什么防盗装置也未可知。 西方也不能回,现如今,天下除了天顺朝,都是罗耶教的地盘,他要敢出大罗天,与自投罗网无异。 想到这儿,他就很气。 他为了追随真神,寻找容器,把半生都耗在了大罗天里,哪晓得最后会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神使给他们祈福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手势不对。 东方人吓破了胆,又了解得不深,所以没发现,傻乎乎地给人做了笼络人心的工具。但他不一样,他还没出生就入了罗耶教,从小到大都是读的教会学校,每一个法势他都了如指掌。 祈福的手势和离魂术的手势很像,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他现在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他叛逃了。 他在罗耶教中地位不低,有自己的布置。他庆幸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 自从来到大罗天后,他就觉得,天顺朝的百姓很有道理。除了自己,不要把谁当唯一。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在密林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他擦了擦汗,教袍笼罩的手背上赫然有一道伤疤。 是十二年前一个小崽子拿道符伤的。 要不是那崽子没有修为,他这只手可能会废。 数穷剑从天而降,传教士心下一凉,慌忙逃窜,奈何四面八方都是剑光。 数穷剑一剑起势,万剑归宗。世上剑术,大多还是传承的旧武道一脉,重一剑惊鸿而轻群策之力,就算是剑阵,也不过是几个人,几把剑揉在一起。 数穷剑是一个人,一把剑,成万剑之象。 是天底下最适合上战场的剑。 传教士被万剑避得慌不择路,抱头鼠窜。好不容易看见有个没有剑光的地方,一把刀却横在了他的面前。 太常山上起了剑光,却没引起什么注意。 花海的灵光给他们打了掩护。 但这却瞒不过林歧,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屋顶上跳了起来,身化一道青光,飞了过去。 刚落地,就看见本该在盛仙门的两个人,头顶乱枝,身带雪泥,一刀一剑恐吓着面前的传教士。 挺滑稽的。 但林歧笑不出来,他甚至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 人不大点,胆子倒不小。 就不怕是饵吗?! 林歧凉凉地说:“看你师兄不收拾你。” 苏仪整个人都哑火了。 传教士叫摩西,就是瓦黎擘口中的老狐狸。 老狐狸现在一点修为都没有,他平常身上的修为都是真神赐予的,而当他叛逃之后,真神便将修为都收了回去。 他没见过真神,一切都是由神使转述。 在罗耶教,神使就是真神在人间的使者,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有人敢忤逆他。 摩西说:“我们的修为都是真神赐的,没有修行的方法。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大概是做礼拜?” 林歧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当我三岁小孩吗?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摩西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他认识林歧,虽然现在这张脸年轻了不少,但是当年他们入住大罗天的时候,神使给他们每个人都看过天衍君的画像,强龙不压地头蛇,让他们避其锋芒。 二十年前论道大会,他也去看过。 那场春会上有他们进入大罗天后第一个配型成功的种子,他是去记录实验报告的。结果就看见了那时候的天衍君,让他惊惧。 他没有看见过真神,不知道真神降世是怎么样。 但他想,应该就是天衍君那样。 世间唯我,天地独尊。 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要低头,想要臣服。 摩西苦笑了一下,人为刀俎,信不信都在人,不在己。他只能尽可能地动之以理:“天衍君,我们真的没有修炼过。‘外丹不出关,内丹不授外’,北有沧涯军亲守三清关,南有太玄山脉连绵不断,西有大魔王镇守南疆,东临大海,我们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林歧“嘶”了一声,牙疼得厉害,我他娘的什么时候人尽皆知了? 苏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差点咬到舌头。 唐欢往后退了一步,这小子不知骂过多少次天衍君,现在才开始有点害怕。 林歧面不改色地说:“那可真是谦虚了,北蛮十万大军,上百修士,我看你们走得挺欢快的。” 摩西:“不瞒天衍君,那都是盛仙门暗中相助。” “你放屁!” 唐欢一剑戳中了他的胸膛,他的剑上带着杀意,只可惜,少年的杀意还很稚嫩,剑身被林歧用手指夹住,摩西身上只蹭破了一层油皮。 林歧屈指弹开剑身,道:“小毛孩子,边儿去。” 唐欢:“他辱我师门!” 同一时间,摩西缓缓道:“盛仙门已经叛变。” 唐欢被林歧治住,却还不停地朝他挥着剑,目眦欲裂,恨不得将他生啖其肉。 污蔑! 这个人绝对在污蔑! 唐欢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歧,他会不会信? 林歧神色不动,一边治着唐欢,一边问摩西:“你们的‘魇’,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取出来?” “‘种子’是神使给的,取不出来。‘种子’植入人体后,就和人长在了一起。” 林歧又问:“你们植入过多少‘种子’?” 摩西:“迄今为止,两个。” “还有一个,谁?” “孟阳州。” 密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林歧按住唐欢的手松了一下,天地间吹起了寒风,唐欢能感受到,风是从林歧身上吹出来的。 那是气。 听潮雪气。 风卷落了林上积雪,雪花漫天飞舞。 林歧看着摩西,脸上已经没有了做出来的温和,只剩下本来的清冽。 “再说一遍,谁?” “孟阳州。” 摩西的脖子上了一道血痕,但不深。 可见出手的人及时停了下来。 “本君真想现在就了结了你。” 林歧将人送到了京兆府。 大罗耶寺通过人牙子很是涨了一波人气,单是今天一天,入教的人就已超过百人。这不是个好兆头。 一旦大罗耶寺,不,一旦宗教的教条遍及大多数人,世俗的法律便不起作用了。 而法律崩坏之时,教权将至高无上。 这很可怕。 四方诸国,教权凌驾于皇权,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暴乱连连。 京兆尹连夜提审摩西,林歧就在边上看着。 百姓不知道人牙子有几人,认为白天被处死的那些就是全部了,他们不再相信官府,也不会接受这突然冒出来的耗子头。 京兆尹想让萧途出来作证。 林歧斩钉截铁:“不行。”他看了眼京兆尹,“他不能出面,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有劳大人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 为什么只有他活着出来了?再者,他身上有“魇”,若被有心人利用,一定会闹出大乱子。 这事儿不是没发生过。 摩西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林歧也懒得再听他们掰扯,转身就出了公堂。 唐欢和苏仪在院中等着,一看见他出来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摩西挺聪明的,知道九派和盛仙门向来有龃龉,专门抛出盛仙门已经叛变的消息,想让林歧转移注意力,趁机脱身。 可是林歧根本不为所动,还把他带到了京兆府。 盛仙门叛变是真,也不是真。 摩西的话只能信一半。如果盛仙门真的如他所说全门上下都叛变的话,此时大罗天应该已经换了天地。 林歧看着两个泥猴:“走了。” 唐欢没有和他们一起走,他还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怒中冷静了下来,想起了白天萧知意拉他出去说的话。 萧知意跟他说:“你是世子。” 唐欢当时还不理解,认为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很是没有道理。 现在才明白过来。 他早就知道盛仙门有异变,是在给他敲警钟。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既然戴上了世子冠,他就不再只是盛仙门的高徒。 必要时候,沧涯利剑,也可以指向太常山。 “哥要你记住一句话。” “什么?” “你先是定国公世子,而后才是盛仙门之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长夜 回去的路上,苏仪低着头跟在后面,至今不敢相信前面这个人是天衍君。 师长口中的天衍君可不是这样的。他们都说天衍君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苏仪抬头看过去,林歧刚刚已经变回了正常样,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样子看上去倒是像那么一回事了,可他哪一点和矜贵沾边? 他不是还逛酔春楼吗? 骚话也一套一套的,师兄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那个,太c太师父。” “干嘛?” 苏仪捂着脸:“没什么,我打个招呼。” 娘哎,他真的应了。 林歧笑了笑,身上的寒气都随着这一笑散了去。他揽着苏仪的肩膀:“怎么,是不是觉得落差很大?” 苏仪:“” 她在良心与谄媚中纠结了半晌,最终秉承威武不能屈的优良作风,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是,是有点。” 林歧让她给逗乐了:“帮我个忙,我不告你状。” 苏仪抬起头就看见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心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哆哆嗦嗦地问:“什么忙?” 王砚悬大概是属狗皮膏药的。 他一粘上萧途就不撒手了,萧途被他的热情吓得差点夺门而出,最后还是让他拖住了才没跑得掉。 萧途早年控制不住体内真气,他师父就让他静心。反正查不出c医不好的病,都可以用“静心”二字来打发。他静心的时候,要么抄书要么背经,连废话连篇的《传习录》也能倒背如流。 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静心静得七情六欲比常人慢了不止一步,喜怒哀乐都得转好几个山路十八弯才能勉强追上来。 所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王砚悬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多出个兄弟的事实,一口一个“哥哥”,还不带磕巴的。 “你松开我。” “我不。” 萧途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就见他三下五除二将人按在了床上,用换下来的绷带把他手脚都缠在了一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我还治不了你? 王砚悬:“” 萧途出了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顶。 林歧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回去睡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出去浪了。萧途心里掰算了一下,更倾向于后者。这个时间点出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有点奇怪,他好像有点想见那个坏东西。 自从破障出来后,他丹田里的心莲就没消停过,跟磕了药似的撒欢个不停,搞得他整天心神不宁。 心动期就是这样的吗? 俗话说背后念不得人。他这才刚刚念了一句,人就从外头走了进来,看那满面风霜,当真是出去浪了。 这色胚,出去浪还晓得要把人拉长,准是因为没成年人家不让进门。 “天还没亮呢。”他淡淡地说。 林歧这个人精,跟萧途认识也有个把月了,别说他还开了口,就算他单单递过来一个眼神,林歧也知道他那个眼神里包含了多少个峰回路转。 这不是他吹,他从小就是练这个的。 他师父从来就只有两个表情,笑和不笑,要么一整天丧着脸发呆,要么一整天笑眯眯地渗着人,活像是死了老婆导致精神失常。 林歧大大咧咧地走上前,也不解释,而是说:“他们太丑了,不如你好看。” 他这一动,畏畏缩缩躲在他后头的苏仪就进入了萧途的视线,萧途直接把林歧掰到了一边,目不斜视地走上了前。 苏仪心虚地要死,刀都有点拿不稳。 萧途却问:“谁欺负你了?” 苏仪咬定青山不放松,把嘴闭得紧紧的,半天踹不出一个屁来。 萧途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仪是他养起来的,他了解她。她是个天塌下来能二话不说砍回去的人,换句话说,有点没心没肺,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坐立不安? 她之前是在太常山? 盛仙门? 她一个人跑了回来?还害怕? 发生了什么? 萧途看着她乱七八糟的衣裳,以及头上还有没来得及摘下的草,“野战”两个字陡然浮现在了脑海里。 他的脸越来越黑,苏仪一看他面色不善,立马吓得魂都飞了,她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c长幼有序,恶狠狠地瞪了林歧一眼,然后飞快地使着“游龙步”闪了人。 亲娘哎,让我骗师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屎都给我打出来! 萧途脑袋里的一根弦,崩了。 他看着“游龙步”下的残影,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唐欢!” “妈的。” 唐欢被自家门槛绊了一跤。 大少爷今天很是不顺,干什么什么不如意,他怀疑是太岁爷在催他交保护费了。 他连夜跑到了太岁庙里,去交了保护费。 他以前都是在盛仙门拜的太岁爷,今天本来也是要去的,都走到太常山脚下了,他才回过神来,转头又往回走。 路边有个小太岁庙,不过一尺见方,平常他都不稀罕过去。这里没有人收钱,也没有功德箱,香火都是百姓自己续的。 唐欢蹲在庙边,看着火光要歇了,他就扔一张银票进去,是真票子。他这败家子烧光了出来时身上带着的所有的票子,把自己烧成了个一文不值。 太岁庙已经出了闹市,来来往往一个人都没有。 他窝在庙檐下,和太岁爷抢着地盘。他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国公府不想回,太常山也不敢上,堂堂定国公世子就委屈在一座巴掌大的小庙里。 他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身上的月见袍被泥水浸透了衣角,他本该是无法忍受的,但他此刻却奇迹般地忘了这回事。 他小时候被泥里的虫咬过,从此就有了洁癖,一旦哪里脏了,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像有虫在咬。 可是他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 香火终有烧尽的时候,他靠在太岁爷的身上,不远处的太常山花开正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里头已经被踩得稀巴烂了。 “师父我该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心动 阴暗的天空上映着血红。 不断地有雷电带着血雨闪过,地上一片荒芜,只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躲在被雷砸出来的大坑里瑟瑟发抖。 他跑不掉了。 天雷追着他,天地间一马平川,无处可躲。 他绝望地缩在坑里,一道道正义的天雷将他当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不给机会,也不给退路。 凄风苦雨中,小孩还饱受恶魇的摧残,整个人都淌着血,然后周围出现了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没有人上去帮他。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林歧猛然惊醒。 他捂着胸口,那里仿佛被什么压住,喘不上来气。他想都没想,第一时间将身上的恶魇扔了出去——那玩意不知什么时候,从乾坤袖里爬到了他的身上。 恶魇在地上滚了几转,金色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然后笑了。 林歧满身大汗,一直过了好大会儿,他才从濒临窒息中喘出了第一口气。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他反复念了好几遍净心神咒,心头那难以名状的滞涩感才逐渐消了下去,体内的气渐渐通畅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更别说噩梦。 像他这个境界的人,睡觉已经不是必要了,别的大修行,晚上都打坐,也就他活得精致一点,还找个床躺一躺,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 虽然也是闭着眼,然而睡着的却只有身体。 今天不一样,今天他真正地睡了过去。 还做了梦。 他梦到了孟阳州,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追得穷途末路,他想帮他,可是他碰不到。 他就站在他的边上,想抱他,可双手总是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孟阳州紧紧地缩成一团,像个刚出生的小耗子,颤颤巍巍的。 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朝林歧看了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他猫儿似的喊了一声:“师父” 天雷压过了他的声音,周遭的谩骂声也一声比一声响亮,林歧却听见了,可是他醒了。 他又一次地丢下了他一个人。 林歧一只手握着从北蛮带回来的金丹,另一只手拿着摩西给他的小水晶球。摩西说前些日子一号种子在北刀城起过反应。 仔细一想,当时在修士大营里,他是感觉到有个不同于那群水货的气息,是他? 嘶。 我他娘的是猪吗? 地上的恶魇又开始作妖。 林歧只好敛了心神,重新又把他捡起来。他不止加固了一下封印,还把净心神咒也写了上去。他怀疑这玩意儿噬神。 他今天听到阳州的消息,一时心神不稳,叫它钻了空子。福祸相依,他倒是从中找出了头绪。 一番折腾,他也睡不下去了。 他拉开门,外头天已经开始放亮。夜里又下了一场雪,起得早的下人们正拿着扫帚挨院清扫。 室外的凉风一吹,他彻底清醒了。 他挠了挠头发,往旁边的长廊走过去。萧途坐在廊边,无所事事地看着下人扫雪。 他一晚上没睡,想了一百零八种死法。 唐欢的。 林歧在他旁边坐下,问:“睡不着?” 萧途瞥了他一眼,他的目光看上去有点疲惫。不过很正常,头天经历了好几次魇动,不疲惫才比较奇怪。 林歧犹豫了一下,问道:“魇动是怎样的?” 萧途:“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本来就不爱和人谈他这个病,以前也就只有他师父和天行君晓得,而且他师父把他带上天衍峰后,这病也没怎么发作过,渐渐地也就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了。 只有他自己晓得,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后来下了山,他都靠封闭五感来压制体内狂乱的真气,每天活得比那些主张清修的修士还要清心寡欲。 苏仪也仅仅是知道个皮毛。 萧途觉得该治不好还是治不好,说与不说都没什么差别,只会搞得大家都跟着不痛快。 他之前还盼着一个天衍君能治好他,现下得知是“魇”,他连奢望都不敢了。 他都已经给自己设计好了归宿。 等他控制不住的那天,他可能会去南疆。南疆有个大魔王,挺厉害的,又跟他没什么关系,说不定能杀了他这个大魔头。 可是在那之前,他必须得回答眼前的问题。 林歧一直等着答案。 萧途目不转睛地看着下人扫雪,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他在万千魇动中挑挑捡捡,最后挑了个中规中矩的说:“也没什么,就是不太好睡觉。” 恶魇噬神。 人睡着之后,神识是最脆弱的时候,最是方便它们趁虚而入。意志若是不够坚定,很容易睡一觉起来就改天换地了。 当然,起不来也是有可能的。 林歧脸色有点难看。 很多年前,孟阳州晚上总是做噩梦,他当时以为他是被殳阳平的鬼故事吓着了,根本没放在心上,觉得过段时间就好了。 结果后来好没好他也不知道,孟阳州不跟他睡了。 原来,竟是这样吗? 萧途呼吸一滞,手脚顿时不知往哪儿放。 林歧突然抱住了他,像是要将他按进血肉,宽大的衣袍从他的头上拂过,将他拢了个囫囵。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萧途脑袋也好像被他撞懵了。 “怎么了?”他晕晕乎乎地想。 林歧穿的是睡袍,和他的人一样不拘小节。 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地系着,一里一外各自只系了一根,导致他胸前敞开了大片胸膛。被风吹得久了,有点凉。萧途的脸贴在上头,像是贴上了一块冰。 可是他的心跳却依然很醒目。 萧途的心也跟着砰砰砰地吵了起来,心莲恣意地疯长,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曳。他直觉要不好,连忙推了推林歧,可是没用。林歧依旧紧紧地抱着他。 萧途的心越跳越厉害,几乎到了喉咙口。 在他的心夺喉而出的前一刻,林歧终于松开了他,顶上的衣袂落了下去,雪色的天光鱼贯而入。萧途抬起头,目光从林歧的胸口往上,穿过喉结,一直扫到了他的下巴。 林歧长得好,萧途就算不想承认都不行。 修行人一般都长得好,因为体内的气会不断地修缮自身,使人不断接近于“道”。 如果单看长相,萧途不得不承认,林歧是他见过的最接近于“道”的人。 少年时候的他太过飞扬,久看易腻,不免俗,此刻却不同。此时的林歧金玉犹在,光华内敛,一颦一笑都如清风掠影,碧池生波,一切都恰到好处。 虚无大道,自然为性。 近“道”者近自然。 萧途丹田内摇曳的心莲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林歧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温和的眉眼柔出了水:“别害怕,我会想办法的。” 心莲颤了一下,开出了花。 那是一颗跃动的心脏。心莲只有从结出莲心的这一刻起,才能被称为真正意义上的心莲。 心欲动而神不止,身欲行而识不分,魂欲出而魄不蜕。 此为心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暗潮 萧相头天在大罗耶寺碰了一鼻子灰,顷刻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闲寂了许久的大罗天总算多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罗耶寺的香火昨晚升上了天,无数百姓将取回来的骸骨放到真神面前,请求神使给予超度。还有些没找回孩子的百姓偷偷跑到了漏泽园,打算将刚刚埋进去的枯骨刨出来,也放到真神的面前。 不过还好,漏泽园的守卫们眼尖,及时阻止了他们荒唐的举措。 失去了孩子的百姓们似乎有些疯魔。 但好在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最后也只是口头教育了一下。 萧途还不知道摩西已经被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他回到了天衍峰,早年搭好的葡萄架已经结出好几季的果,架上架下一片紫色。 他穿着藏青色的道袍,看晨星交替,薄日初升。他悠哉悠哉地躺在青松下,一边磕果子一边晒太阳。 他还酿了一杯葡萄酒,香味传到了山下。 只可惜,酿造人手艺顶好,酒量却不行,刚尝了没一口,就醉了。 酒洒了一地,一个人扶住了杯。 他从山下走上来,不见外地拿起酒杯舔了舔余下的酒渍,遗憾地笑道:“暴殄天物。” 萧途以前的梦境一片黑暗。 没有阳光,也没有人。他每天都在受折磨,每天都在疲于奔命。他本以为,梦里的他一辈子不会知道“悠闲”是什么样子,直到遇见黎明。 “醒了?” 林歧动了动胳膊,被压麻了。 以前阳平也爱靠着他打盹,就算在床上,也是不肯好好睡床的,好像不靠着他就不叫睡觉。 “还真是亲生的。”他暗自叹了口气。 萧途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手一抖,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心虚地往旁边挪了一屁股。 林歧顾着揉他那被压麻的肩膀,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他靠在柱子上,跟他商量:“我要离开两天,让知意给你温脉好不好?你放心,他只要不见血,还是很靠得住的。” “你不去春会了?” “去,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去找个人。” “很重要?” “很重要。” 萧途点了点头,抱着剑走了。 林歧看了一会儿,心说他这是闹什么别扭呢?他挠了挠头,没想明白,回屋换了件衣裳,也走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得去北蛮撞一下运。 不为别的,只为求个安心。 大罗耶寺里,瓦黎擘的脸色有点差。 天顺朝的人太多了,就算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入了教,那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在外头说了什么c做了什么根本控制不住。 罗耶教虽说在大罗天里站稳了脚跟,但怎么说也是“宾”,现在还不是锋芒毕露的时候。而且他们这脚跟还是大罗天的皇帝给的,万一闹大了上达天听,事情还真不好说。 那群蠢货居然吃饱了撑的去漏泽园偷骸骨,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神使现下不在,大罗耶寺若是在他手里搞砸了,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焦急地来回踱步,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 “王,其实也不用担心。” “怎么说?” “大罗天的皇帝您也见过了,太平皇帝,安于享乐倒是其次,关键是贪。”同行的使节指了指身后的神像,“咱们真神不是有求必应吗?” 瓦黎擘抬头看了看真神。 他之前给皇帝献贡的稀罕玩意儿,都是从真神那里求来的。皇帝拿到手也确实喜欢得很,所以才会对他另眼相待。 皇帝甚至还表露过有拜见真神的意向。 瓦黎擘道:“你是说,把大罗天的皇帝,变成真神的信徒?” 使节点了点头:“大罗天的皇帝去盛仙门修身养性,是为了什么?为了几天后的奉天大祭能顺利进行,但是王,他萧禹可是个纨绔啊。他在山上能住得安心吗?” 瓦黎擘尚在思索,使节继续说道:“相信他们大罗天的神,他要守规矩,相信真神,他可以随心所欲,您说,他会怎么选?” 正在盛仙门里修身养性的皇帝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藏青色道袍,把自己完美地融入了太常山的山清水秀之中。 他今年六十七岁了,从生下来那天起除了玩就没干过别的什么事,吃了盛仙门的上品金丹也没练成什么大能,丹光比那群北蛮亮不到哪儿去。 他就练了张脸,方便他出去勾搭莺莺燕燕。 路过的盛仙门弟子看见他,以为是哪个同门,“师兄”“师叔”喊得不亦乐乎。 “哎,叫师兄,别叫师叔!” 他摸了摸脸,心说这群没眼力见的,爷爷我长得有那么老吗? 他吊儿郎当地走在山道上,看见个坤道就去勾搭:“哎,这位师兄” 所谓修身养性,不过是换个地方拈花惹草。 在太常山,也不用身后跟着一堆人,反正没人知道他是谁,也不会有谁敢在盛仙门对他动手。他有时候还挺喜欢来这边的。 他还有一个梦想,想去南边的洞玄派逛一逛,听说那里的坤道修的是双修之法,格外得正点!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穿道袍的小黄门跑了上来,老远就拉长了嗓子喊:“陛下!” 萧禹此时正和坤道聊得起劲,小黄门这一嗓子直接差点让他当众破功,坤道一言难尽地瞧了他一眼,连忙告罪离开。 萧禹:“” 他一巴掌打在小黄门的头上:“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看我不砍了你的脑袋!” 他的语气过于严厉,然而小黄门一点也不害怕。他还嬉皮笑脸地说:“陛下,小的都欠了您好几百个脑袋啦。” 萧禹一看他跟个什么似的,无奈地靠在栏杆上,又好气又好笑:“行了,什么事?” 瓦黎擘等在太常山下。 萧禹在盛仙门,就算盛仙门心再大,也不可能真的一点防范都不做。太常山戒严,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 瓦黎擘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萧禹屈尊来见他。 萧禹现下也没换衣裳,还是那身藏青色的道袍,无文也无饰,看着相当得寒酸。他人瘦,也没个仙风道骨的气质,一身的流氓气息撑不起道袍,道袍也撑不起他。 瓦黎擘一看就觉得,他肯定是在山上受苦了。 萧禹笑着问:“爱卿找朕何事?” 瓦黎擘把萧禹请到一边,自以为很隐秘地说:“陛下,您上次说的那个宝贝,臣找着了。” 萧禹:“怎么找到的?” 瓦黎擘看了一眼旁边的盛仙门弟子,把声音压得更低:“那天陛下说了之后,臣就心里有愧,总觉得没有为君分忧,很不是东西。” 萧禹也不说话,就拢着袖笑,笑得高深莫测,远远一看,还真有出世高人的模样。 瓦黎擘继续道:“臣就去求了真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浪涌 萧途掰着指头算,离冬至还有几天。 他从禹余关就开始算日子,就怕赶不上论道大会。此时又在大罗天耽搁了两三天,时间就更紧了。他着急得屁股坐不下一时半刻,整天在丞相府里晃来晃去,下人还以为他在练功。 林歧走了后就没再有个音信。 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要搁以前,萧途肯定就不等他了,可是现在不是情势有些不同了么。萧途一想起林歧,身体里揣着的两颗心就跳个不停,头疼得厉害。 他往丹田上拍了一下:“跳什么跳?脸呢?” 心莲顿时不动了,紧接着,他本身的那颗心却愈发地变本加厉起来,好像要把心莲的份一起跳了,浑然已经不要脸。 萧途按下葫芦又起瓢,根本按不过来。 他有些崩溃地想:“我当初为什么不嗑药?盛仙门现在还收徒弟吗?” 他不想修内丹了,这个心他老跳。 苏仪那天半夜就走了,留了张字条,说想师父了,要先走一步。萧途知道她是怕挨揍。 王砚悬在丞相府里养伤,每天一逮着空就过来缠着他,整天这儿也喊疼那儿也喊疼,一定要他抱着亲亲吹吹。 萧途把他锤了两顿后,老实了。 唐欢来过一次丞相府,没穿月见袍,穿的是红黑的世子服,来捡他那只命大的兔子。因为他身后跟了一堆人,萧途暂时按住了想打他的冲动。 唐欢捡走他的兔大爷后,就坐车走了,萧途听了两耳朵,世子爷打算“单刀赴会”,现下去的是太玄山。 萧途更急了。 可是林歧依旧没消息。 萧知意在他跟前来晃了几天,明里暗里向他打听林歧去不去春会。今天问了还不够,第二天还得问,好像隔一晚上就要变卦似的。 林歧又不在,变不变卦又不是他说了算,萧途本来就被两心律动折腾得身心俱疲,萧知意还从早到晚跟他提林歧,提得他没脾气。 怪不得长辈都说,心动期最好找个旮旯闭关,省的让一些有的没的趁虚而入。 可惜他领悟得有些晚了,他都被糖衣炮弹戳了好几个窟窿了。 他又等了一天,下定决心等过完奉天大祭他就走。 一直到他在丞相府里磨掉了几层皮,把王砚悬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奉天大祭才总算是在紧锣密鼓中,款款而来。 这天一大早,王砚悬就人模狗样地过来找他。 王砚悬让九派的灵药供着,大伤已经没有了,就一点小伤整天叽叽歪歪地叫。 不过被收拾得多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萧途不是十二年前的王逸了。 “哥。” 王砚悬给家里写了信,把萧途的事简单说了下。不过略去了“魇”。 家里人年纪大了,尤其祖父母,心脏可能受不了。 今天回信已经到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萧途说。 王家想见他。 王砚悬知道家里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恨不能把人从此按在家里,当金丝雀养着。衣食无忧倒是无忧,不过萧途肯定不愿意,少不了要为难。 他的爹妈他自己知道,年纪逐渐大了,开始有些不讲道理,萧途肯定待不下去。而且他还要去赶春会,太玄山和皇崖天是两个方向,根本来不及。 王砚悬把回信捏成一团,扔了。 萧途对待感情有点矜持,他看出来了,所以他不太想突然就把偌大的王家强加到他头上,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萧途回过头:“什么事?” 王砚悬:“我想去看奉天大祭。” 天街已经禁严。 萧禹头天晚上已经回到了宫中,此时和整个文武百官一起,浩浩荡荡地往京郊的祭坛走。 天街的两边是开道的沧涯三军,他们穿着玄色的军服,头上系着黑色的抹额,每隔几尺就站定一个人,手里握着的是玄色的旗帜。 灵龟为盾,玄蛇为剑——沧涯大旗。 今天天气很好。 奉天祭有讲究。每一次奉天祭都要钦天监选定吉时,力求避过所有的极端天气。奉天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整个三十六天,包括四方诸国都关注着这一场大祭,不能中断,也不能出意外。 瓦黎擘跟在皇帝的身后,与萧常和唐梁位次相同。 萧常好歹还和人家打了个招呼,唐梁却是连看都没看人家一眼,一身绯罗祭服穿出了玄衣战甲的森然,就像一把呼之欲出的剑。 只要瓦黎擘敢动一下,他就一剑戳死他。 放他国之人进入祭祀队伍? 脑子是让驴踢了? 唐梁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禹的后脑勺,似乎要洞穿进去,瞧瞧里头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萧禹此时正和盛仙门的掌门徐临善交谈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浪涌。 徐临善是这一任的大天师,位高权重。 大天师和民间自己封的九君不一样,天顺朝每一任大天师都是由皇帝册封的,是承道统之人。 这任大天师还是武帝年间册封的,都好几百岁了。 比九派的年纪还大。 徐临善不小心往旁边瞥了一眼,忽然,他平静得宛如一方幽潭的双目,泛起了秋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祭典 萧途突然停了下来,有些奇怪地四处望了望。 修行人对外界的感知程度比一般人要来得敏感些,内丹道有门槛,门槛便是气感。 一草一木,一动一静,都有气。 “哥,怎么了?” “总觉得有谁在看我算了,没事。” 萧途抱着剑,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 他总觉得他这几天有点疑神疑鬼,心总是静不下来。初窥心动期,实在是让他有些手忙脚乱。闻说别人进入化神境都要做好十足的准备,还不一定成,他这睡一觉起来就突破了,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正道。 他越想,手上的力道就不自觉地加重。 剑是听潮。 林歧走的时候留给他的。他自己的剑已经不能用了,被封印的修为自出鞘之时回归,也震碎了那无名的凡剑。 萧途的修为没有再被封,左右没用。但他抱剑的习惯一直改不过来,“藏锋”剑鞘一旦脱手,他就觉得他药石无医了。 他需要一个东西来让他安心,“藏锋”就像是天衍君,于外,藏锋敛刃,于内,天衍遁人。 “真没出息啊。”他想,“回头我就去闭关。” 奉天大祭的队伍已经走远了,百姓也都流去了京郊。大街上除了零星几个路人,也就萧途和王砚悬这俩闲人了。 闲人要去看奉天大祭,可是也懒得去赶场,慢慢悠悠地溜达在街上,可能祭祀结束了也赶不上趟。 萧途抱着剑,身子骨愈发地撑不起来,如果说他早先还称得上慎重,那现下,就有些畏缩了。他的身影因畏缩而略显佝偻,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不正道”三个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王砚悬在他身后,低下了头。 他不敢再看了。 这一切,都是源于他。 奉天大祭已经开始了。 鼓乐齐鸣。 除了乐声,场内再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肃穆而立。萧禹在万千瞩目下,隆隆乐章中,宰杀了三牲。 他出剑很快,没有纰漏。 立刻,就有人上前,将三牲和祭品一齐拖到草垛上,徐临善也用雷火咒,点燃了火把。 萧禹举着火把,瞟了一眼下面的人。 瓦黎擘站在右边,比文武百官还要恭敬,完全挑不出错处来。论虔诚,天顺朝的百姓,真的比不上罗耶教徒。 萧禹点燃了草垛,一缕青烟从里头升了起来。 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萧禹侧过身,于冲天的烟火中,迎来了“尸”。 “尸”由活人扮演,是天帝的化身。他不动不怒地坐在神位上,像极了不仁的天君。 萧禹恭敬地奉上五齐,到最后一杯之时,忽地地动山摇,酒水洒了一地。 风云突变,原先还晴朗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上头电闪雷鸣,下头飞沙走石。 唐梁连忙上前扶住萧禹,朝下头使了个眼色,沧涯十三卫迅速结阵,将祭坛护在其中。 萧禹重新端了杯酒,再次递上。 “轰——” “陛下!” 一道天雷打在他的手腕上,护体金光喷涌而出,只可惜,金光太过单薄,天雷直接穿透了过去。 酒杯滚到了“尸”的脚边,萧禹握着手腕,头上的汗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沧涯大阵没有挡住天雷。 天雷炸在“尸”的面前,他脸都吓白了,从神位上站了起来,要去扶萧禹:“陛下!” 萧禹看了他一眼,“尸”又默默地坐了回去,萧禹又重新拿了一杯酒,献给他:“做好你的事。” 天色越来越暗,连最外围的百姓也都开始不安起来。天雷似乎吃定了他,一道一道地打在他的身上,第五杯酒总是献不上去。 风沙很大,已经遮蔽了天日,外头看不见祭坛上的情况,只能看见一道道天雷打在祭坛上,礼乐之声也被雷电声所吞噬。 “天神降罪了!” “天子无德!”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朝天叩拜,息天之怒。 沧涯十三卫的南斗阵勉强罩住了整个祭坛,地动稍微停歇,然而天雷他们却抵挡不住。 “队长,是天雷,拦不住!” “屁的天雷,你见过哪个天雷敢落在真龙头上?”谢西川道,“南卫保护陛下,北卫跟我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那装神弄鬼!” “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是!” 萧禹浑身散发着金色的丹光,丹光已经被劈得四分五裂,若有似无地挂在身上,颤巍巍地好像下一刻就要灭了。 萧禹叹了口气。 早年不学无术,关键时刻他也做不到力挽狂澜。 五齐还差最后一杯,他献不上去。 奉天大祭还在继续。 徐临善祭出飞剑企图挡下一道天雷,然而那雷却直接弹开了剑身,一往无前地落在萧禹的身上。 外丹道没有天劫,也没有应付过天雷,纵使徐临善活了这么多年,对着天雷依旧是束手无策。 他只知道,天雷一旦降下,便只有落在人身上才会作数。 可是萧禹修的是外丹,也没有要突破的迹象,天雷是从哪里来的?不应该啊。 他不是九五之尊吗? “尸”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君。他如坐针毡,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皇帝。萧禹双手颤抖着,连带着酒也动荡不安,还没递上前,便已荡了个干净。 “我是遭报应了吗?”萧禹心想道,“真武大帝真小气,不就没给他念经吗?至于吗?” 至于的。 萧禹抹了把脸,真武大帝是盛仙门供的主神,也是天顺朝皇室最为尊重的神祇——天顺朝立国之战,得了灵龟相助。 是他不敬了。 他又要再去添酒,金光彻底散了去,他连站都站不稳,视线有些模糊。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添酒的声音,潺潺。 “陛下,够了,先避一避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告诉他够了,不用再做了。 他松了口气,可只是一瞬,他陡然清醒。 不,不够。 奉天大祭还没有结束。 南斗卫变阵而立,合六人之力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剑光,划破了漫天飞沙。 剑光与天地相勾连,挡下了第一道天雷。 萧禹推开了前来扶他的萧常,总算把酒递了上去,“尸”半点不敢耽搁,酒还没递到,自己就先迎了上去,一饮而尽。 萧禹看着他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笑了。 滚滚天雷冲散了沧涯大阵,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地动山摇。 萧禹从来没有那一刻站得像这样顶天立地过,纵使天雷加身也不肯退一步。 “四方诸国都看着朕,相爷,我不能倒啊。”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剑光自天外而来,从滚滚天雷中穿了过去,插在祭坛之上。 浓郁的剑光驱散了风沙,天雷被撕裂了一个口子,而后调转锋芒,源源不断地打在剑身上。 长剑镇住了山河,也镇住了天地。 相传,春秋时候的孔周藏有三把名剑。其中最上乘的一把名为“含光”。 《列子·汤问》有言,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是一把无形之剑。 然而,无形之剑氤氲着青色剑气,从丹田内走出来的时候,便有了形。 “含光!是含光!” “天衍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含光 大罗耶寺。 小卷毛看着水晶球里的画面,然而水晶球在一瞬间被青光填满,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卡耶托着腮,手指有下没下地点着。 他这厢点一下,祭坛那边便是一道天雷。天雷炸在青光之上,毫无反应。 “他回来了。”卡耶叹了口气。 内丹道和外丹道不同。外丹道以天地间的清气为引,炼化体内金丹,平衡着内外之气。因不损不益,故而无天雷加身。 外丹道以自身精气为引,炼化成丹,形成新的气,扰乱了天地秩序,故而有天道之劫。顺凡逆仙,说的就是他们。 天衍君已是半步合道的境界,不知经过多少天雷的千锤百炼,早就皮糙肉厚难以撼动了。更何况,卡耶他的天雷,也不是真正的天雷。 天衍君的威望是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的,和世袭的大天师不一样,历任天衍君换代,都伴随着一场旷世之战,剑光亮得整个三十六天都能看见。 天衍君是天顺朝的百姓们自己封的,所以他们都相信,只要有天衍君在,一切阴霾都不会存在。 阴霾被“含光”劈开,天雷也孤立无援,成了干瘪瘪的晴天霹雳,看着倒像是天帝赐下来的焰火。 唐梁很早就从祭坛上退了下来,站在瓦黎擘的身边,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唐梁和南斗六卫一起,站成了七星之象,瓦黎擘被他们架在了其中。 瓦黎擘从始至终安分守己,找不出纰漏来。 唐梁不能师出无名,便也只得规规矩矩地等着人露出狐狸尾巴。 徐临善给萧禹喂了粒还元丹,萧禹暗自将真气走了一通,转身继续开始祭典。 礼乐声响彻云霄,经过一场劫后余生,乐手们奏得越发地卖力,似要将一切不合理的声音都压下去,比如谣传,比如二心。 北斗七卫压下了风言风语,然而并没有找到任何不寻常之处。 “队长,不会真是天雷吧?” 谢西川也沉默了。 九五之尊有龙气,这是天子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就算天子无恶不作,只要他的龙气还在,天雷就绝不会劈到他身上。 除非是龙气转移了,或者气数已尽? 谢西川看了眼另外几个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看来是和他想到了一块去。 谢西川吸了口气,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别乱想,先回去。” 萧禹虽然昏庸无能,但也仅仅是混吃等死,还没到乱天下的那一步,怎么也不该是这么种情况。 一定还有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 萧禹继续着祭祀,天衍君一直没出现,只有一把“含光”镇在祭坛上,承受着滚滚天雷。 又一道天雷轰下,“含光”猛得一颤,往下深入了数寸,祭坛裂开了好大一个口子。 颤颤巍巍的“含光”像是一个人,被天雷一步步压垮。 萧常目光一缩,往前走了两步。 青光愈发的耀眼,“含光”慢慢从深陷的地里抽了出来,剑尖抵在祭坛上。 天雷阻断了萧常的去路,他不能靠近。他一没龙气,二没修为,挨不了一下就得功成身退。 但他知道,“含光”就是天衍君。 结丹之后,可以炼化飞剑,而后可以身剑合一。 剑即是身,身即是剑。 萧常无声地喊了声:“扶青。”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雷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那庆祝的焰火,于是气呼呼地跑了,边跑边叫,在天边拉出了一道光。 繁琐而厚重的祭祀结束的那一刻,“含光”半点没有迟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萧常出神地望着破碎的地板,那是“含光”挺直的脊梁。 “含光”到了一个没人的废弃庙宇里,摔出了人形。 他打翻了灰尘遍布的香火台,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打着滚,“桀桀桀”的笑声从他的乾坤袖中传出来。 林歧握着“含光”,一剑划开了衣袖。 装着恶魇的瓶子从里头滚了出来,那渗人的笑声居然是从那金色的眼睛里发出来的。 林歧的手臂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令人恶心的味道。黑色的魇气在他的手臂上乱窜,几乎要爬上他的肩头。 “操。”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在他全心抵挡天雷的时候,恶魇便见缝插针地侵蚀着他的肉身,外忧内患,林歧差点难以为继,当众摔出形体来。 天顺朝的百姓信鬼神,什么都信。认为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所以但凡遇见个庙,不管信不信都会进去上一炷香。 他们每个人都热衷于修庙立观,天上的神官星罗密布,地下的道场也跟着星罗密布。然而除去这些传统的神官,三十六天里见得最多的,还属那新生的九君庙和天衍观。 原因无他,九君是实实在在能看见的。 九君虽未成神,但在普通人眼里,飞天遁地,长生不老,就已经与神无异了。 天衍君是无所不能的。 每个人都这么相信。 可是他们忘了,天衍君终究也只是一个人。 林歧满头大汗,身上因为分神结结实实地挨了几道天雷,手臂也几乎让恶魇腐蚀了大半。 他满头大汗地拿起“含光”,剧烈的痛苦让他有些神志不清,握剑的手也有些哆嗦。 “别抖,再抖就废了!” 他随手抓了一把不知道多少年的香灰,和着杂草放在嘴里,恶狠狠地咬着。 “含光”划过腐肉的那一刹那,他觉得他该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道长 “当年那张符,就是这里头请的。” 大罗天很大,京郊出了乱子,城里却半点没受影响。 王砚悬偏过头,就看见萧途正拧着眉看着旁边的一家天衍观。道观关着门,看样子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开过了。 十二年前,被人牙子抓走的其实不是萧途。 是王砚悬。 那天王家正好在大罗天里谈生意,两个小崽子没人管,跑去看奉天大祭。路上就路过了这座天衍观。 萧途早就琢磨着要拜入九派,一看见天衍观比回自己家还迫不及待,他边往里走边说:“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结果这一等,就没等回来。 他在天衍君的神像下坐着,托着腮看了一天,不上香也不许愿,端是无所思也无所求。 来上香的百姓们换了一波又一波,唯独他坐在下头一动也不动,连尿都不见他起来撒过,活像是已经入了定。 住院的道长觉得他有点好玩,颠了颠手里的铜钱,然后朝他扔了一枚。 铜钱打在他的背上,弹落在地,转了几个圈。 萧途总算是有了点反应,朝他看了一眼。 此时已近黄昏,也到了要关门的时候,几乎已经没人进出,住院道长蹲在他旁边,笑着问:“想什么呢?” “天衍君。” 住院道长捡起了那枚铜钱,笑着说:“想他做什么,可凶了。” 萧途眼睛一亮:“你见过?” 住院道长笑眯眯地说:“那可不,我还上过天衍峰,看见他在浇花儿,还浇死了。” 萧途激动地问:“天衍派好不好进?要多少钱?天衍君还收徒弟吗?你看我这样的,算不算那怎么说的,哦,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住院道长被他闹得哭笑不得。 他瞅了瞅外头渐落的太阳,站了起来:“小娃儿想恁多,再不回去爹妈该着急咯。” 萧途拖着他的腿:“别啊,我家有钱,天衍派有了我,就等于有了整个中南王家,你考虑一下?” 住院道长丝毫不为所动,拿着拂尘把他往外赶:“走了走了,我要关门了。” 萧途还不死心:“你就不能帮我引荐引荐吗?金主你们都不要?” 住院道长看了看快被萧途揪秃的拂尘,忽然想起手心里的那一枚铜钱,沉默了一下。 他从乾坤袖里摸出一张符送给了他,没收钱。 然后,就见他提着萧途的后衣领把他踹了出去,大门一关,清净了。 凡心恁重,还是留在富贵窝里好。 萧途刚被扔出来,就看见天街上一群百姓拦了萧相的驾,哭着说孩子不见了。 那哭声震得他整个人一抖,总算是将他从虚无缥缈的幻想中提了出来,冷汗落了一身——他好像有个弟弟。 “我当时滴血问路,也没想到那么灵。”萧途看着王砚悬,“不然就先去请沧涯十三卫了。” 萧途和王砚悬是双生子,萧途曾经听人说,双生子之间有血脉感应,他从小就爱听外头的游方术士咧咧,偏方野术学了一大堆,当时就咬破手指把血滴在了那白捡的符上,才找到了耗子洞。 萧途在天衍观门上敲了半天。 没有人回应。 这时,一个路过的人说:“别敲了,早没人了。” 在天顺朝里,什么庙都能荒,唯独天衍观绝不可能。 不为别的,只因为里头供的是天衍君。 可是这间天衍观就废了。 很难以置信。 路人说,是住院道长外出云游一直未归,底下又没个徒弟,春去秋来,香火就断了。 本来也不会断的,百姓们一人一炷香都能让天衍观香火缭绕,有不有住院道长也没那么重要。可是谁知道那个道长一走,百姓的香就点不燃,就算在外头点燃了,也插不进去,很快就会熄灭。 这间道观才算是真正地废了下来。 萧途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林歧让外头的声音惊了一下,意识瞬间回笼,他抹了把汗,偏头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手臂,忽然有点能理解萧知意为什么会晕血了。 他用牙齿咬开葫芦嘴,漱了漱口,然后把里头的药水冲在手臂上。 这药水是天行君陶孟用了二十七种烈药炼制而成的消毒液,别的不行,和刑讯逼供配合食用绝佳。 他简直快给他跪下了。 庸医! 林歧一边消着毒,一边运起真气去将地上的恶魇捡了起来。恶魇现世,没有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他总不能把这祸害留给大罗天。 就是在这时候,萧途推开了大门。 天衍观已经荒得不成样子,遍地的杂草与乱尘,门一开就扬起漫天的灰。 萧途眼神一暗,慢慢地走了进去。 大殿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天衍君的神像蒙尘,已经看不出人样来。天顺朝的工匠铸神像,总是往夸张了去塑,好像没有个三头六臂就不配成神。 萧途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忽然皱起了眉。 这个屋子里充满了血腥味。 还很新鲜。 犹如惊弓之鸟的林歧一听见声音,想都没想就躲到了后堂。他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盘腿坐着,和贸然闯入的林歧打了个照面。 林歧:“” 太岁爷最近是终于想起有我这号人了吗? 那是一个死人。 肉身还保持着活人样,穿着黑白的道袍,闭着眼好像只是在小憩。林歧发现他是一具尸体,只因为他没有气。 人体内都是有气的,称为先天之气。 然而林歧从大殿走到后堂,从始至终没有感受到有活人的气息。然而这具尸体太像活人了,他不自觉地去探了探鼻息。 没有呼吸。 尸体身上没有伤,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二三十岁的样貌,怎么看也不像是死于非命。 自己尸解的。 林歧坐到尸骨的旁边,正准备往他肩上拍:“兄弟,别人都为了长生拼死拼活,你这蝼蚁尚且贪生呢。” 可他的指尖还未触及,那鲜活的肉身却突然颤了一下,化成了灰。 林歧往后一缩:“碰瓷呢?” “林道长。” 林歧猛得回头,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萧途抱着剑站在门口。 “大意了。”林歧心道。 他如今有伤在身,这会儿有些不当事,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人都走进来了他还没发现。 萧途推开门的时候刚好看见年轻的道长身化飞灰,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快步走到床头,定定地看着那一小团骨灰。 “认识?” “救命之恩。” 如果当年没有他的一张符,王砚悬可能就和耗子洞里的那些孩子一样,无处申冤。 萧途也不会有机会进天衍派,随着年纪的增长,家业开始落到他的肩上,慢慢地,也就不再有时间去想儿时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得空了可能会去拜拜天衍君,东求西求,和普通老百姓一样,财米油盐酱醋茶地过完一生。 当然,也不会遇到林歧。 萧途看了一眼林歧,叹了口气。 他替死去的道长念了一段往生咒,然后将他的骨灰装进了一个小瓶子里,准备带回天衍派。 记忆中,这位道长是天衍派出身,若能让他落叶归根,也算是还恩。 林歧有点不信,天衍派什么时候教过人轻生? 萧途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林歧差点一脚踩空,心虚地顿了一下:“那什么我路过,进来看看。” 萧途鼻子动了动:“你受伤了?” 林歧愣了一下,他都已经小心收拾过了,怎么还能闻出来?狗鼻子吗? 林歧大尾巴狼地说:“怎可能,我是谁啊哎,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也没见有什么动作。反正他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萧途将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除了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血腥味外,实在是找不到伤口。 “闻错了?”他心想。 与此同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殿。 王砚悬将大殿收拾了一通,明亮了不少,他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堆半长不短的香烛,一排一排地插在天衍君的面前,升起袅袅青烟。 “不是说点不燃吗?” “一开始是点不燃,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他们自己就亮起来了。” 林歧和萧途互相看了一眼,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们问:“什么时候?” 王砚悬想了想:“大概一刻钟前。” 住院道长化灰的时候,也差不多一刻钟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分道 一股幽风从大殿里穿过。 凉飕飕的。 这风不像是平常的风,这凉也不像是平常的天寒地冻,冷得戳心。 传说九幽之下吹来的风,才是这样的冰冷刺骨。人们把它称之为阴风。 阴阳有别,一般底下的东西也很难到阳间来。史上记载的阴风,也仅仅是新鬼初死,鬼门大开的时候才会窥见一二。 按当地人的说法,天衍观荒了十多年了,住院道长怎么也不当是现在才死。 如果阴风是他带出来的,要么是从底下跑了出来,要么就是他尚有执念在世,一直没走。 跑出来的说法不可信,从古到今,没见有谁从阎王手里跑掉的,当是没走。 这样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肉身不灭,香火不燃,是他放不下的执念。他在等待,等什么? 为什么又在此刻,突然想通了? 林歧对着虚空中抱拳:“何方神圣,还请现形一叙。” 阴风停了一下,似在犹疑。 紧接着,就看见香火台前隐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来,身影虚虚幻幻的,像是不多时就要散了。 王砚悬难以置信:“是你?” 当年那张符是地行符,萧途给他贴上后就传到了这家庙观里,见到的就是住院道长。 住院道长没认出王砚悬,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萧途,冲他笑了笑。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开口闭口都是钱的小崽子当真入了天衍派,还当了掌门亲传,连“藏锋”都赐了。 旁边还站着一尊天衍君,活的。 他刚想开口打声招呼,谁知道舌头突然打了结,再一看林歧,好家伙,眯眯眼都是怪物。 林歧眯着眼看着他,这些天吃了好多次亏,这次终于晓得要在人开口前封住他的嘴。 住院道长一想到萧途那声“林道长”,立马就反应过来,不停地向林歧暗送秋波,表尽了忠心才总算是解了禁。 萧途皱着眉,看着他俩一人一鬼还眉来眼去,心情格外得不爽。他在心里骂了句:“老色胚,连鬼都不放过。” 住院道长道出了些许往事。 十几年前,大概奉天大祭没过多久,那时候罗耶教就很有规模了,只是在幅员广阔的天顺朝里,看着还不成气候。 那天他照常关了门,准备他的夜生活,一个不速之客就闯了进来。 按他的描述,是小卷毛。 他希望能跟他合作,把香火转到真神的头上。也就是,希望把天衍观改成罗耶寺,当家的还是他,甚至他不必入教。 他们只是需要一座香火鼎盛的道场,至于大殿上供的是真神还是天衍君都无所谓,只要私底下设一个牌位就行。 当时整个大罗天里,找不出比天衍观还香火鼎盛的地方了。就算有,说不准也被罗耶教徒敲过门。 住院道长是正儿八经的天衍派出身,自然不会答应。小卷毛当时也没有强求。可是自那以后,他就出不了后堂大门——他被软禁了。 小卷毛私设了神位,将香火偷了去,住院道长一时气不过,就以身为障,断了香火。 “他要香火给他就是,又没什么用。” 林歧嫌弃地看了住院道长一眼,觉得他可能脑子不太好,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天衍派。 住院道长本能地想反驳,可一想到面前这人就是天衍君本人,顿时又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天衍君自己都不在意,他这样做反而挺傻的。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也不后悔。 他看着刚刚清理出来的天衍君的神像道:“我当初是为了天衍君,才上的太玄山。虽然事与愿违,没当成他徒弟” 住院道长转过头来看着林歧:“我很嫉妒阳平。” 林歧:“” 这都是什么事? 住院道长耸了耸肩,嫉妒归嫉妒,他都已经死了,说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天衍君一生收过两个徒弟,两个都不是他——明明年年大考,阳平都落在他后头。 他叹了口气:“守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你的伤,赶紧找天行君治治,别藏了,刚刚我都看见了。” 他走都走不利索,走之前还要趁机报复一把,嘴角噙着笑,跑得比狗还快。 林歧:“” 狗吗? 萧途面沉似水地问:“伤哪儿了?” 林歧在心里把住院道长骂了个死去活来,骂够了才渐渐消停下来,望着鬼门的方向,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他大概猜到住院道长是谁了。 林歧使了障眼法,只要他不愿意说,萧途就绝对找不着。这是修为上的差距。 萧途看着他的脸,渐渐地也明白过来,现在的自己太过弱小,弱小到根本没办法和他站在同一高度。自己看他,得仰视。 萧途又问了一句:“伤哪儿了?” 林歧刚想打哈哈,萧途认真地说:“我看不见,你能不能告诉我?” “真没事,小伤。” “给我看看。” 林歧想着避重就轻,萧途却非要刨根问底。 林歧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有谁这么关心他的,搞得他自己都觉得只要不死就万事大吉了,根本没有把伤口拿出来给人家看的习惯。 再说了,也没人愿意看啊。 他们只在乎天衍君还能不能震住场。 林歧不愿意顶着天衍君的名号到处溜达,所以才去洞玄派挂了个名,用听潮剑诀向洞玄派掌门换了个自由身。 可是没想到仙道之中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这个自由身根本没让他减轻多少负担,想躲的人一个都没躲过,想找的人也都没找到。 萧途不认得他,他挺开心的。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你这样做有损威仪,最起码,他们是对等的。 苏仪被他惹恼了之后,提起刀就来了。 萧途被他惹恼了之后,虽然矜持一点,但也会不理他,以此来传递出他的不高兴。 喜怒随心,这才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人。 不是冷冰冰的尊号。 如果让他选,他是不想回天衍派的。 林歧牙关子紧,萧途问不出来,抱着剑就走了。 王砚悬追了出去:“哥,等等我!” 林歧靠在神像的下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有可能是疼的。 他仰起头望着神像,那神像没有一丝一毫和他长得像,殳阳平雕的那个护身符都比这货长得像个人。 天衍君换了好几代,唯独神像一如既往地拉低着天衍君的整体颜值。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人相信他,愿意为他付出一生。 “做我徒弟有什么好呢,阳齐?” 天街上沧涯军飞奔而过,奉天大祭将将结束,唐老将军便要带着沧涯三军回防大赤关,连别都没和家里人告。 萧相依旧在为摩西的处置发愁,皇帝破天荒地良心发现在宫里闭关忏悔,罪己诏写了一封又一封,最后都烧上了天。 王砚悬要等着春闱,就在大罗天里养伤。 萧途收拾好东西也不等林歧,一个人踏上了归程。 林歧刚回丞相府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穿着浅棕色的布袍,戴着镂空的斗笠,左手拿着医幡,上书“死马当成活马医”,右手拿着虎撑,身后负着剑,腰间还挂着一个药葫芦,他把虎撑举过肩,有下没下地摇着。 萧知意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一看见林歧就跑了过来:“师兄!我爹说你伤了!” 林歧嘴角抽了抽:“你爹真不愧是大罗天的相爷啊。” “啊?” “他说你爹管得宽。” 游医不慌不忙地插了一脚。他本来正在南下的路上,都快到黄曾天了,哪晓得萧知意一个传音,差点让他以为天衍君要嗝屁了。 他只好又紧赶慢赶地赶回来,看看能不能给他收个尸,结果人活蹦乱跳得很呢! 游医正是天行君陶孟,以医入道。 君子如风过山门,白衣倾顾碾作尘。 负剑悬壶行世路,妙手回春岐老生。 天行派以医立派,天底下说得出名号的道医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从天行派出来的。 林歧扶了扶额,虎落平阳,他能唬过萧途,却唬不过陶孟,只好认栽。 陶孟看见他那可怖的手臂,“啧”了声:“不愧是天衍君,恶魇也不放在眼里。” 陶孟的年纪和林歧差不多,林歧入世的时候他早就功成名就,悬壶在外了,和过去那个高岭之花没打过几次交道。反而是后来在外头,和不靠谱的林歧走得近。 所以他对天衍君,和萧知意这些小东西不一样,他只有敬,没有畏。 林歧:“那可不。对了,问你个事。” 陶孟看了他一眼:“说。” 林歧:“你走得地方多,有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用香火做文章的?” “哈?香火?”陶孟给他上好药,“那玩意儿有什么用?不就是用来污染空气的吗?” 萧知意蹲在床边,明明受不了那恶心人的血腥味却还是要呆在屋里头,赶都赶不走。陶孟都纳闷他怎么突然变得硬气了。 他气若游丝地说:“我听过一个传说。” 林歧和陶孟都看向他。 萧知意道:“我以前听过一个老人说,天上的神仙收到香火后,会转化为神力,香火越盛,神力越强,如果香火没有了,就会陨落。” 林歧:“屁。哪里来的邪说?” 萧知意捂着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如果这话放在外头去,会引起多少有心人的趋之若鹜?到时候人人修庙钻研,不事生产,那还不乱了套了? 没研究出来还好说,也就一时的风头,可万一真让人研究出来了呢?到时候大家什么都不干,干坐着烧香就行了,这个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 陶孟道:“道修己身,不假于人,知意,身为九君,以后别在人前说这些话。” 萧知意心虚地点了点头。 林歧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一直到陶孟给他包扎完也没回过神。 萧知意本来已经和陶孟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又走了进来,磨磨蹭蹭地站到林歧面前。 林歧被他晃得眼睛疼:“什么事?” 萧知意低着头,深刻地忏悔:“师兄,我以前待你不真心。” 林歧差点没咬到舌头:“你又不是我老婆,我要你的真心做什么?滚滚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萧知意挨骂了也挺高兴:“师兄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亲师兄,天衍派对你不好你就来天衔,我们鹤归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规矩。” 林歧:“” 还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哈? 太玄山脉在西南地界的黄曾天里,山高绝顶。 天衍派就处在山之巅。有十二座主峰,三十六座宫观,是天顺朝里最大的修行门派。 有诗云: 太玄擎天六六宫,紫气东来十二峰。 青松不解红尘意,云鹤仙乡问长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天衍 萧途一回到天衍派就闭了关。 这不是个好时间。 如今太玄山上下都闹上了天,随着论道大会临近,每天都有不同的门派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整座山没有一处不闹腾。 萧途在天衍峰上都能听到隔壁山头的声音。 所以说是闭关,他也闭不下去。 除了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行几周气外,别的时候脑子里都是林歧,一会儿想他的伤怎么样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在山上探头探脑,想看看他到了没有。 他越想静心,这心莲就越是跟他作怪。 折腾得他没脾气。 他有点后悔没跟林歧一起走了。 到后来,他索性关也不闭了,躺在青松下吃葡萄干。葡萄是他以前种的,这几年由他师父照看着,养得虽然没他好,不过还算看得过去。 天衍峰上的葡萄也没个季节,反正就在上头挂着,吃完了作数。萧途酿过一些葡萄酒,也制过一些葡萄干,最后还是喜欢吃原生态的水葡萄。 可是他嫌弃他师父把他的葡萄养酸了。 他吃饱喝足了就躺在青松下闭目养神。青松是太玄山上第一棵养活的植物,据说是天衍祖师种的。后来就成了天衍派的宝贝。 宝贝用红绸带系了一圈,还立了个牌子,不许乱摸。萧途才不管能不能摸,他以前没事就爱躺下头打盹,早不知道抱着它有过多少次肌肤之亲了。 天衍峰是天衍君住的地方,根本没人敢上来。 自然也就没人敢管他,再说了,他师父还是天衍君嫡传,天衍派掌门呢。 他就这么悠悠闲闲地等到论道大会开始。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崭新的道袍,慢悠悠地晃下了山。 春会的前身是九派联考,拜见祖师是首要任务,即便后来成了天下大会,这个环节也没有取消。 九派是内丹道开始的地方,世上内丹道大多师从九派,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也算是认祖归宗。 祖师殿在紫气峰,萧途得先下了天衍峰再过去。 途中看见几个洞玄派弟子,他忍不住凑过去套了套交情:“几位师兄,慈悲慈悲,请问贵派今年由谁带队?” 洞玄派弟子回礼道:“慈悲慈悲,今次掌门亲自带队。” “林道长呢?” “林道长啊?” 洞玄派弟子互相看了看:“哪个林道长?” 萧途:“听潮剑,林歧。” 洞玄派弟子恍然大悟:“你说林长老啊,他没跟我们一起走,不晓得他来不来。” 萧途道了谢,继续往山上走。 林歧在丞相府养了差不多一个月,被喂出来二两肥膘才不情不愿地踏上了归程。 饶是如此,他也是临到门槛了才进门。 眼见着大会就要开始了,九派的长老们左等右等没等来人,大家都觉得天衍君可能是临时反悔了,急得要死。 不仅天衍君没回来,连带着天行和天衔也没个人影,九君一下子就少了仨,出去肯定是要闹笑话的。 林歧刚踏进门口,九派的长老们一拥而上,死死地抓着他,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跑似的。 林歧低头看了一眼,众人立马撒手,往旁边退开一条道,好像僭越了一样心虚。林歧看在眼里,都懒得说他们,负着手往里走。 他一回来,整个屋子都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唯有萧知意像变了个人似的,和林歧走得格外的近。 殳阳平心虚又尴尬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拿出法袍递了上去,试图缓解气氛。 “师父。” 林歧接过法袍,连衣服都不脱,直接套在外头,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长老们刚想说不合礼数,被林歧看了一眼,立马闭上嘴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不合礼数就不合礼数吧,人在就好。 “天远呢?怎么没见他。” “小师叔在后山练剑,他说他不来了。” 殳阳平指了指一张椅子。 椅子上放着的是一把飞剑,上头挂着天远令。剑是冯宽的,从北刀城带回来的。 林歧叹了口气,也不再问了。 方逑他自己心里的坎,还是没跨过去。 缺了一个天远君,虽然也不大合礼数,不过也没人敢置喙,反正有天衍君撑场子。 紫气峰不大,各派不可能全都上来,也就挑了几个代表,就这样,祖师殿前都站不下。 殳阳平左看右看,没看见萧途,于是拉了苏仪问:“你师兄呢?” 苏仪抱着头:“师父你就别问了,我到现在都没敢去见师兄——都是太师父闹的!” 殳阳平:“太师父?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他?” 苏仪苦巴巴地把一路上的遭遇和盘托出,尤其把林歧单独拖出来狠狠地批驳了一番,骂他为老不尊,欺凌霸弱。 殳阳平:“” 林歧坐在天衍君的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托着脑袋。本来该天衍君致的词也由二师兄陶孟代劳了。 林歧就像一个吉祥物,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事干就抠抠椅子扶手,看看蚂蚁搬食。 殳阳平实在是很难把这个生人远离熟人勿进的天衍君和苏仪口中拈花惹草的林歧联系起来,他觉得苏仪一定是认错人了。 就这厢,林歧忽然抬起了眼,朝旁边笑了一下。 宽大的绛色法袍被风吹了起来,给他整个人都添上了一层暖阳,高山上的雪也随之化了。 萧途慢悠悠地爬上山,吐了口气,可算是到了。 面前密密麻麻地都是人,连个过路的地方都没有,萧途这个迟到的家伙到底不敢大摇大摆地抛头露面,只得心虚地往旁边绕一大圈。 天衍派在最里头,他踏着“游龙步”把自己伪装成了一条小游龙,在山林间健步如飞。 小游龙游到了最前头,猝不及防地和九君打了个照面——其中还有两个见过的。 首位上那个还很不专心,眼睛到处乱瞟,瞟到这边来还冲自己笑了笑。 小游龙脚底一滑,从树上栽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旧怨 山林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那风携着残雪,带着久去不散的寒意。落叶随风而起,奔向祖师殿前的各位。 在这上头的人,不是各派掌门就是杰出弟子,耳目与反应都是一流的,风起之时便已长剑出鞘。 落叶来势虽猛,却毫无章法,不消片刻便已尽斩剑下,落地一片残骸。 山林间顷刻间布下一层阴翳,刚刚还阳光明媚的紫气峰一瞬间便暗了下来,每个人都被一股压抑的气息桎梏着,像是捏住了咽喉。 各派的年轻弟子到底还是初出茅庐,没见过这种大阵势,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羞的,也像是难受的。 师长们各自提携着自家的珍贵苗苗,脸上也都是惊惧之色,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人一剑动天地。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只得去看前头的天衍君。 九君还算镇定,不过也仅仅是神情上的镇定。天无君魏延早已经不在先前的位置上,往前走了一步,而他的飞剑则钉在旁边的一棵树上,至今还在打颤。 魏延是剑修,天无派什么都不练,只练剑。修行界甚至有种传说,他的剑可以和天衍君一较高下。 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出的剑。 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出剑。 飞剑钉在树上,魏延也不将它召回来,而是先一步回过了头,皱着眉看着林歧。 他是九君里除方逑外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直来直往的一个。他把一切诉求都倾注于剑上,常常打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对着的是谁。 如果不是剑不在手,他此时就不单单是看着林歧了,而是用剑指着他了。 方才他放出的飞剑让一道剑气拦了一下,打偏了。 殳阳平看着那把气势汹汹的飞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没给吐出来。他的脸色惨白惨白的,站都站不稳,拉着苏仪低声道:“快,去找你师兄,让他回天衍峰,别出来。” 刚刚别人没看见,但一直注意着林歧的他看见了。 萧途从树上摔下来后,身体忽然开始不对劲——和二十年前的孟阳州一模一样,苏仪说是“魇”。 魏延的剑是向他飞过去的。 殳阳平自问拦不下天无君一剑,却仍是祭出了飞剑,想要螳臂当车。 他接不下,萧途更接不下。 就是在这时候,另一道青色的剑气冲了过去,轻飘飘地打在飞剑上,生生掰开了轨迹。青光没有激起一点波澜,顷刻就散了,萧途趁机逃下了山。 殳阳平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汗湿了。 场上此时已经有些失控,都在低声说着什么。 苏仪无意间听了两三句,说得最多的就是“天衍弃徒”c“魔头”,越说越义愤填膺。 她年纪小,没经历过当年那些事,不过长在太玄山,偶尔也听过几句影,顿时不敢耽搁,趁着人们不注意,转头就溜下了山。 魏延还看着林歧,让他给个交代。 除了林歧,没人能挡下他的剑。 林歧没有理他,而是挠了挠耳朵,懒洋洋地冲下头闹嚷嚷的人群说了声:“吵什么吵?二十年都没学会怎么闭嘴吗?” 他声音不大,但众人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背后生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林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负着手从人群中行过,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阴翳已经散了,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魏延召回飞剑,拿在手里静静地看着。 林歧甚至没用剑,只用气就挡下了他这一剑。他越看越激动,与天衍君一战的念头再次卷土从来,已然忘记了那条快淹死的小游龙。 天衍君一走,各派再也沉不住气。 云山派一个长老和和气气地说:“殳掌门,贵师弟既然归来,何不请出来了结旧事?二十年前贵师弟杀我门人,总得有个交代。” 有人假惺惺地纠正道:“是天衍弃徒。九派大义灭亲,梁长老可别乱说话。” 二十年前,孟阳州魇动,论道大会上一念成魔,重伤天衍君叛逃出山,前去阻截的各派弟子死伤无数,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后来九派将孟阳州逐出师门,并趁天衍君伤重昏迷发布九君令,各派联合缉拿孟阳州,死活不论——这令到现在也没撤。 当年陶孟给林歧续了半个月的命,才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结果人一睁眼,发现九派背着他干了这么一件事,口吐鲜血,又晕了过去。 那一次,是真的差点救不回来,伤重不治,急火攻心,哪一样都要命。 林歧两个徒弟,殳阳平贪玩好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叫人骂骂不起来,夸,夸也夸不起来。孟阳州就不同了,人有些腼腆,从小好学善思,年年学考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是按下一任天衍君的规格培养的。 他那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功力,还有恶魇加成,天衍君没有当场去世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林歧再次醒过来后,什么话都没说,扔下掌门印下山去了,一去二十载,再没回过太玄山。 他几乎是一路滚下山的,没谁知道这个狼狈的男人是天衍君,他比孟阳州还要像个丧家犬,见到个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孟阳州。 要不是天行君陶孟一直跟着他,他将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横尸街头的天衍君。 他和陶孟也是在那之后,才逐渐开始有交情的。 孟阳州就像梗在林歧和九派之间的一根刺,把两边都扎得血肉模糊。 殳阳平咬了咬唇:“师弟不曾归山。” “殳掌门还叫他师弟呢?” “我师父亲自收的徒弟,我为何叫不得?” “行了。” 魏延挥了一下剑:“孟阳州若来,必叫他有来无回。还是诸位不信本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风声 萧途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山。 紫气峰是祖庙,一般没有大事,基本上没人靠近。然而今天,偏偏是今天,人山人海。 萧途唇色青紫,不停地颤抖着。 最后的意志抓住了他,就像他紧紧捏着树干的手,即便已经被抓得血肉模糊,他也不敢松。 他不能出去。 他会死,这些人也都会死。 “他骗了你。” 恶魇在他的神识海里肆虐,阴渗渗地笑着。 萧途抱着头忍不住想要吼出来,但他忍住了。 他咬着牙,把脑袋往树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他神识海也跟着涌起了浪花,一股暖流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滴在雪和泥中。 恶魇被翻天的浪头压住了锋芒,萧途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的面前像是有重影,每一步都没有落到实处。 他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山林里穿行。 林歧找到他的时候,遍地血迹。他正咬着自己拿剑的手,身上是一道又一道的剑伤。 他用自身的血,来安抚着那颗想伤人的心。 彼时萧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正准备撑着剑重新站起来,一抬眼就看见了林歧。 那一刻,他怔在原地。 林歧什么话都没说,蹲在他面前掰开了他被鲜血染红的手,把听潮拿了出来,然后两指按着他的手腕,给他温脉。 萧途的经脉是凉的,带着刺骨的寒。 林歧的真气乍一入体,就凝成了冰。他愣了一下——不奏效了。 萧途哆嗦了一下,经脉仿佛要炸裂一般,剧烈的疼痛感也让他找回了些许神智。 他如梦方醒,一把推开了林歧。 “滚。” 他剑也不要了,艰难地往外爬。 无人行经的山林里杂草丛生,他却好像没有知觉似的,被扎到血肉模糊也不肯停下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他怕他控制不住。 林歧抱着他:“没事的,我带你回天衍峰。” 萧途伸出一只手,林歧以为他终于想开了,然而陡然一瞬间,掌上忽然凝出一团真气,罡风直取林歧的面门。 萧途猛然一惊,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然而覆水难收,撤掌已是来不及。他用尽了力气将林歧推开,掌风穿透而过,打在林间,爆开了十里山路。 萧途心有余悸地冒着冷汗:“我让你走啊!” 林歧:“你打不打我?” 萧途脑袋一懵,没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林歧看着那一掌的威力,吸了口气:“行吧。你不打我,那就我打你了。” 他以手作刀,打在萧途的颈上,萧途连“嗷”都没来得及“嗷”一声,就被打包带走了。 与此同时,大罗耶寺里。 小卷毛看着水晶球,遗憾地问:“这一掌若落到实处,天行君还救得回来吗?” 卡耶道:“只要没碎了丹田,他们的天行君总能妙手回春的。果亚,咱们不能靠这个。” 小卷毛点了点头:“明白。那孩子是个硬骨头。” 卡耶看了看自己的手:“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再也不用依靠任何力量牵制天衍君四方诸国准备好了吗?” 小卷毛:“好了,瓦黎擘也在回去的路上了。” 卡耶笑了笑,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大罗天的皇帝很有意思。” 小卷毛召进来一个人,那个人浑身上下都裹着袍子,只露出一双畏畏缩缩的小眼睛。大门关闭后,才哆哆嗦嗦地取下了头上的帽子。 赫然是本该在大牢里等死的摩西! 摩西没想到从大罗耶寺跑出来后,依旧逃不开死亡。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天衍君,本以为能求天衍君放他一条生路,可是那人实在是很没信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不再管他了。 他在堂上受审,京兆府直接判了绞决。 “摩西。” “教长?” 摩西忽然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他听见了教长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他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听见教长的声音。 他的老师从小就告诉他们,如果注定要死,罗耶寺将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死在外面的人,是一辈子到不了天堂的。 他想活,但是活不成。 他只有死,但他不能死在外头。他可以向真神忏悔他的不忠,可以接受真神的责罚,唯独不可以死在外头。 他不想成为孤魂野鬼,终日漂泊。 “教长救救我。” “我错了。” 他没想到他还可以活。 真神给了他新生。 小水晶球是按小卷毛的指引献给林歧的,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再想知道。 他今后只想做一条为真神尽忠的狗,只做不问。 摩西是最早一批接触“魇”的传教士,天顺朝的种子培育更是他一手操办,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种子”。 小卷毛道:“二号种子在太玄山。” 京兆府大牢里闹嚷嚷的。 摩西畏罪自杀了。 萧常还想借着摩西倒掉罗耶教,结果罗耶教没倒掉,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笼络人心也没做到。 王砚悬站在大罗耶寺前,握紧了拳头。 刚刚从宫里出来的萧常看见他,把他请上了车。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当时有个小孩哭着求他救人,从早到晚赖在相府门口,一见到他就开始哭。 那段时间乱得不行,派出的禁卫军把大罗天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贼窝,他头发都掉了几大把,小崽子这还跟着添乱,他一火就朝他吼了句“你能找到人再来哭”! 小孩当时就被吓着了,他们家大人生怕再惹了相爷一个儿子都保不住,火急火燎地要抱着儿子跑路,小孩犯浑还当街挨了一顿胖揍,屁股肿起老高。 萧常后来就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自己老大一个人了,跟个三岁小孩儿生什么气啊。 当时王砚悬是被萧途用符传出来的,直接就到了天衍观,哪里还记得什么路。那场大案没有线索,一直拖了这么些年。 时隔十二年,王砚悬已经长大了,当年的遗憾也通过那一张地图填了起来。少年人把一句气话当成救命稻草记在心头数年,他哑声道:“是,萧相。我找到他们了。” 萧常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们这些人没用。” 王砚悬看着外头不断远去的大罗耶寺,问:“萧相,陛下怎么说?” 萧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罗耶教挂着四方诸国的名头,若无昭昭铁证,天顺朝还真不好撕破脸皮。 近年四国皆兴罗耶教,教众甚多,其中不乏天顺朝的属国,若单以个人之举便定其罪,他国该如何看待? 大国也有大国的难处,凡事都得讲一个风度。 说起来,还是因为天下式微。若在武帝年间,利剑所指便是风度。武帝一生,功过褒贬不一,但对外一向奉行铁腕政策,四方诸国敢有二心,御驾亲征就去了。 那时候的沧涯三军,盾为剑攻,征战天下。 现在不行了。 武帝杀伐过重,英年早逝,沧涯三军以仙凌武,几乎人人不得善终,从此以后,才有沧涯利剑“非来犯之敌不得出鞘”之说。 剑久不磨,易生锈。 谁也不知道如今的沧涯利剑,还是不是利剑。 王砚悬下了车走到王府苑,望着皇宫的方向。 萧常从车窗里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影,他坐回了车里,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人,去查查中南王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葡萄 天衍峰已经变了样。 原先的天衍峰清清冷冷,全然没有活气,就连养的那几朵花儿也是蔫趴趴的。现在不同了。 满院子都搭着葡萄架,不仅没英年早逝,还结出了水灵灵的果子。地下是一堆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看那品味,是殳阳平的杰作。 旁边是绿绿的西瓜田,也不晓得是哪个的审美,和着这些红红紫紫,配出了一院子的花花绿绿,眼睛都要瞎。 林歧在院子里看来看去,居然找不出一个下脚的地方。他望着天,心想:“这不是我的地盘吗?” 饶是如此,他也没狠下心去辣手摧花,两条大长腿委屈地缩在台阶上,将就着坐了。 作为交换,他毫不客气地摘了一串葡萄,连皮带肉地吃了进去,连籽都不吐。 萧途在里头躺着,人已经稳定了下来,他也就没什么事做。要说睡觉吧,床让人给占了,不睡吧,他又不想和隔壁山上那些人打交道,一合计,坐着吃最划得来了。 还挺甜的。 殳阳平忙完了场面事,扭头就上了天衍峰。 林歧看他来了也不意外,而是冲他扬了扬下巴:“你种的?怎么这么多年,品味还是这么张牙舞爪?” 殳阳平鼻子一酸,赌气地说:“要你管!” 林歧叹了口气:“行行行,我不管。” 殳阳平听着熟悉的语气,一下子就英雄气短起来。本来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没想到这才一个回合不到自己就要缴械投降。 他认命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从他手里分食。 林歧从来不会管他们,除了在筑基一事上插过手,别的时候都是放养得居多。更别说一去二十年,连个音信都没有。 殳阳平死死地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颈上:“师父,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歧看着院子里的花,看得久了居然觉得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怪有活力的。 林歧偏了偏头:“没了你,我找谁给我养老。还真当养你吃白饭的啊?起开起开,多大了都,还往人身上黏。” 林歧抖了抖肩膀,没把这狗皮膏药抖下去。 他觉得二十年不见,这狗皮膏药的药力更上一层楼了。 殳阳平把掌门令拿了出来,上头有一道浅浅的裂痕,是林歧当年砸出来的。 天衍派的掌门,事实上还应该是林歧。 当年林歧六亲不认,弃山而去后,九派自认是将天衍君得罪狠了,惶惶不可终日。 恰好天衍派掌门之位不可一直空着,他们便将殳阳平推了上去,做了代掌门。一来殳阳平初出茅庐好说话,二来也是想借此和天衍君缓和关系。只是没想到天衍君走得那么干脆,当真一去就不回。 殳阳平做掌门做了二十年,几乎已经没人能想起,他只是个代的。 林歧没接:“你拿着吧。” 殳阳平握紧了掌门印:“你还要走?” 林歧托着腮帮子看他:“我留下来除了碍人眼,还能做什么?他们不痛快我也不痛快,何必呢?” 他伸了个懒腰:“论道大会,萧途就别参加了,我看着他。” 殳阳平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萧途身上这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作妖,万一在论道大会上伤了人,岂不又重蹈阳州的覆辙? 世人都说隔代亲,林歧对徒弟都能做到这个地步,对徒孙怕不是真要与九派,与修行界一刀两断了。 殳阳平问:“师弟找到了吗?” 林歧:“没有。” 他拿出从摩西那里得来的水晶球,这水晶球自从到了他的手里,从来没见有过动静。听摩西的话往北刀跑了一趟,也没发现什么踪迹。 他有时候都怀疑是摩西在驴他。 忽然,水晶球亮了一下,光影很淡,转瞬间就消失了。林歧以为自己眼花:“你刚刚看见了吗?” 殳阳平:“什么?” 林歧叹了口气,道自己魔障了。 “我当年也是第一次给人做师父,不知道该怎么和徒弟相处。”他看了看殳阳平,“你比阳州活泼,能主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所以我对你的关照就比较多。” 他半躺在台阶上,后背硌得生疼。 他也没动,而是说:“阳州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不去就他,他死都不会来就你。我那时也不像现在这么主动,戳一下才会动一下,确实对他关心不够。” 林歧突然开始反省自身,让殳阳平有点不知所措。 他都开始怀疑林歧是不是在交代遗言了。 “师父?” 林歧望着一地葡萄架,轻轻地笑了一下:“可是后头回想起来,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那以前从来没注意到的,他那几次想迈开却又悄悄缩回去的腿。” 殳阳平从小就是个狗皮膏药,只要有林歧在身边,是万万不可能自己走路的,要么背要么抱,明明比孟阳州还大两岁,黏人的劲非但没有随着年龄消减,反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谁都不知道拒人千里之外的天衍君在天衍峰是个最没地位的苦劳力,常常身上挂着一个,手里还牵着一个,做个饭都施展不开。 他忍无可忍,冲身上的狗皮膏药说:“白长个了,还不如你师弟!” 狗皮膏药疯了一天,在他背上睡得正香,哪里听得到他的指控,他还吊着他的脖子往上缩了缩,“你忙你的,我睡我的”,互不干涉。 可是在一旁淘米的孟阳州听见了。 他做了一路的思想建设,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等淘完米就去索抱,结果就听见这句话,做好的建设顿时四分五裂,一瞬间被打回了原形。 林歧刚下山那段时间,半死不活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就从早到晚地去回想过去的事,一遍又一遍,越过二十年,他终于读懂了小阳州当年的眼神,是渴望。 三四岁的孩子,哪个不渴望被大人宠爱呢? 林歧认为,这一切的祸根,都是源于他的不主动。所以此后的二十年里,他只在学这一件事。 太玄山绵延千里,是一座大山脉。 九派其实都在太玄山脉。只不过只有天衍派,用了山之本名。 太玄山很大,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 一个穿着月见袍的人遁入了山林,摩西托着水晶球,站在萧途掌风破开的地方。 “孟阳州回来了。” “不是他。” 殳阳平离开了。 天衍峰是天衍君的地方,他们长大后也不好意思再在这里赖下去,而且也没地方给他们住。至于萧途,那是因为没办法,只有在天衍峰上他才不发病。 萧途拉开门,就见林歧堵在门口。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林歧和天衍君,他实在是很难把这两个人画上等号。一个是不可亵渎的神,一个是有非分之想的人。 要让他对着林歧的脸喊“太师父”,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他试了试,音还在喉咙里就给卡住了。 他觉得自己龌龊得很,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故作正经地从他旁边溜走了。 林歧一看,心说:“好嘛,不认我。” 他想着萧途不认他就把他种的葡萄全都吃光,一个籽儿也不给他留。还有旁边的西瓜田,丢了也不给他。 哦对了,还有床也不给他睡,让他在这堆花花绿绿里打地铺,瞎死他。 他边想边往嘴里喂,一道阴影遮住了他。 那个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面前,夺过了他手里的葡萄。林歧愣了一下,铁公鸡吗?还不给吃了! 紧接着,唇上一凉。 一瓣果肉和着糖水滑进他的嘴里,没有皮,也没有籽,软软的,尝着是要比他的囫囵好吃点。 萧途手指上都是水,指尖还拿着另外一瓣果肉,看见他咽了才又喂到他嘴里:“不嫌脏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陵泉 苏仪蹲在山林里,看着那光秃秃的山路。 她揪了一把被掌风祸害得摇摇欲坠的杂草,放在嘴里嚼了:“师兄哎,你要早生几百年,正心道也不会修那么窄了呀。” 天衍派有一条正心道,从山脚一直通到山门。足足有万仞高。 这条路上嵌着每一个天衍派弟子的脚印。 在天顺朝,每一位上天衍派求仙的人都要徒步走过这一条路,才有资格叩问仙门。正心道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四周都是野草树枝,林木参天。道上也仅仅是踩平了的黄泥,一下雨,脚下就像抹了油一样,不进反退。 等人走到山门口时,很多时候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道名正心,正的正是那脚踏实地之心。 苏仪就是萧途从正心道上刨出来的。殳阳平不是天衍君,收徒也得走正经程序,就算萧途已经“登堂入室”,这正心道还是要走。 萧途前几年都在王家娇生惯养,虽然脑子记不得了,身体却还记得,没走两步就歇了菜。 那阵子刚刚下了雨,他走一步退两步,连手带脚地爬都不够用,他一气之下就要打退堂鼓。 就在他再一次摔倒后,忽然林间响起了一声婴啼,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脚正好踩在她的脸上。 苏仪摸了摸自己有点塌的鼻梁,怀疑就是当年被萧途踩的。 突然,她神色一变,将刀扔了出去。 刀剑做抵,来人一身月见长袍。 “你就是这么迎接老朋友的?” 苏仪收回刀,心说:“可真够不要脸的,谁跟你是老朋友。” 唐欢也收回了飞剑,冲她抬了抬下巴:“没猜错的话,紫气峰上不是你师叔,是你师兄吧?” 唐欢近月来一直在私下清查盛仙门,不可避免地也涉及到了一些旧事。各派的人都觉得今天来的是孟阳州,他不觉得。 他比他们知道得多一点,种子不止孟阳州一个。 苏仪紧了紧刀,目光变得有些凌冽。 唐欢得到肯定的回答,笑了笑:“不用紧张,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苏仪眼角一弯:“威胁我?” 唐欢耸了耸肩:“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一句话,做不做?” 苏仪:“什么忙?” 萧途剥完了最后一颗葡萄,趴在池塘边洗手。完了还自觉地去拿了扫帚扫地,比起林歧这个只吃不动的蛀虫,简直不要太勤快。 林歧看他忙过来忙过去,想起整洁的屋子,有点小尴尬。以前他也爱干净,可是自从有了殳阳平,常常晚上刚收拾好,早晨他一醒,就又乱了。一来二去,他也就懒得弄了。 他记得他走的时候,屋里还有衣服都没捡。 萧途扫他自己的,也不搭话,林歧除了扫帚过来的时候抬抬脚,也没别的事可做。 萧途扫完后又回屋抱了一堆衣裳出来,已经开春了,他得把换季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一洗——虽然他前两天才刚收进去。 没办法,他现在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不然他可能会疯。 林歧用脚拦住了他,差点把人绊个狗吃屎,萧途回过头,刚想瞪他,结果一想到此人是天衍君,顿时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 他那要瞪不瞪的眼珠子颤抖了两下,也跟着缩了回去。 林歧不甘作罢,继续用脚尖去勾他的脚腕。 勾了个空。 萧途的身影已经闪到了几丈之外。 萧途是真的了解林歧,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早早地就踩着“游龙步”溜了。 林歧缩回脚,也没放在心上,转眼就到了萧途身边,冲他做了个鬼脸。 萧途手一哆嗦,肥皂“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 他本来还在做心里建设,要好好调整自己的心理定位,保持住一个良好的心理状态,结果让林歧这一闹,什么都是假的。 去他的定位,老子就是要揍人! “林歧!” “哎——叫得可好听了。” “” 晚上,林歧把萧途放在天衍峰,一个人去了后山。 天衍峰不常有人来,天衍峰的后山就更是无人来往。后山是林歧他师父陵泉真人的地盘,虽说和天衍派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到底还是个外人。 前山和后山以上清池为界,早些年谁也不越雷池一步。到了林歧这一代,才将前后两山打通了。 林歧是个山霸王。 天衍峰的霸王。 陵泉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从林歧拜入他门下起,都一百多年了,也没见他挪过窝。 他的活动范围就门前那巴掌大块地,走得最远的地方是隔壁的灶屋。林歧没有辟谷之前,他再怎么不情不愿,也得捏着鼻子去做饭。他教给林歧的第一门手艺就是辟谷。 林歧已经很多年没回来过了,可山上的事物像是停止了生长,和几十年比起来一点都没变。 两间小木屋也都静静地立在那里,西边的要旧一点,东边的是林歧来了之后才修的,要新一些。 陵泉坐在东边的房顶上,眯着眼往这边望,好像当真上了年纪似的:“我瞅瞅,这是谁来了?” 林歧:“眼瘸就该治。” 陵泉笑眯眯地也不生气,林歧一看他笑就牙疼,看来今天的章程是笑面虎。 林歧:“我没地方住了。” 陵泉摇头晃脑地说:“真可怜啊。堂堂天衍君居然被扫地出门了。” 林歧咬了自己一下,跟老东西废什么话呢? 他目不斜视地走进自己的小竹屋,床照被褥都是新换上的,山里容易受潮,可这些拿在手里暖烘烘的,刚晒过。 整个房间也充斥着淡淡的熏香味,勾起游子压抑许久的倦怠,只想倒头就睡。 林歧又走了出去。 陵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林歧叹了口气:“天衍九剑学不会,修为也停滞不前,下山本为求证大道,没想到不进反退,还惹了一身糟心事。师父,我可能不是修行的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问道 林歧六岁炼气,九岁直接步入开光期,二十六岁得证金丹,是内丹道兴起以来最年轻的金丹大能。 不是修行的料? 他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陵泉:“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林歧看着他,陵泉道:“你太快了。四十岁就步入还虚境,你的眼界与修为并不足以支撑你维持此般境界,所以你之后的修行,其实是在补空子。” 林歧难以理解:“怎么可能?丹田修为不满,天雷怎么找上的我?还助我炼神还虚?” 陵泉心一咯噔,糟糕,说漏嘴了。 他老神在在地撅回去:“你问我我问谁去?脚踏实地比什么都强,依我看,都怪那小兔崽子,没让你爬正心道,搞得现在心浮气躁的。” 林歧扶额:“那个大骗子。” 林歧这一生的修行,是从那个红衣男子处开始的。 正心道下,天衍后山。 他问:“他后来有来过吗?” 陵泉瞥了他一眼:“没有。他啊,不求上进得很,整天就知道爬人墙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像个变态。他心不静,肯定活不久。” 林歧隐隐有点头疼。 他按了按太阳穴,心说自己这是太累了吗? 陵泉看见他的小动作,很是不情愿地撇了撇嘴,略过了这个话题:“你说你天衍九剑学不会,是怎么个学不会法?” 林歧道:“后三剑一窍不通,前三剑一落千丈,中三剑勉勉强强够个及格线,不过我总觉得我使出来不是那根筋。” 天衍九剑分前c中c后三剑。 前三剑,走大开大合之势,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 中三剑,破阻行泽,行守御之策,三起三落,周而复始。 后三剑,举变化之无穷c招式之无形。玄德彰其美,大道居于心,随心所欲者,天人合一。 陵泉以指为剑,先将中三剑演了一遍:“这样?” 林歧心情苍凉得如同这夜色,面无表情地说:“你使出来是龙潜于渊,我使出来是快被淹死了。” 陵泉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干什么什么都不顺,修为止步还虚境,明明能清晰地触碰到合道境的界壁,可就是使不上力。就像是在沼泽里,拼命地想往上爬,却止不住地下沉?” 林歧点头。 陵泉在他脑门上打了一巴掌:“那就对了!哭丧着脸做什么,使一套中三剑给我看看。” 林歧召出含光,长夜微明。 第四剑,渡厄。心莲业火,焚荆棘之丛生;剑指长空,斩滔天之巨浪。 第五剑,求索。长夜难明,觅晨光之熹微;霜华覆路,念天地之回春。 第六剑,否极。幽峡深涧,望九天之高远;漫长苦痛,置此身之虚危。 “虚危之地如何?” “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乃纯阴无阳之地。” 陵泉枕着手臂,伸出脚踢了他一下:“跨吧。跨过去就是大道。” 他那懒洋洋地一踢,看着没多大力,林歧却差点让他踢跪下来。林歧手上剑一抖,很不客气地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陵泉嘴上也不知道跑过多少匹驴,一时也想不起来当年是怎么驴他的:“我以前怎么说的?” 林歧换了只腿承力:“你说,跨过去就是十八层地狱,让我趁早回头。” 陵泉:“” 林歧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练起剑来。 陵泉心虚地按住了嘴巴子,他想起来了。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渡他入道的打算,只是那个人把他送了上来,并且反复保证是林歧自己的意思,才勉强把他留了下来。 那个人有前科,陵泉不大信得过他,铁了心地认为林歧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所以后来才会把大道说得高不可攀,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谁知道林歧不显山不露水的,道心却是异常地坚固。 而那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当天陵泉就半死不活地下了山,拖了一头黑猪回来,摸进了灶屋。那时候林歧已经学会了辟谷,灶屋很长时间不用,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他也没打退堂鼓,收拾干净后就宰了那头猪。 林歧在峰顶上炼完气回来,“藏锋”剑鞘插在腰间,衣裳拿在手里边甩边走,看见水坑也不晓得让一让,专往里头跳。 还没走近呢,就看见炊烟袅袅,一股浓郁的肉香从灶屋里传出来。 他跳到烟囱上朝里头喊:“师父,你偷食!” 陵泉:“把衣裳穿好,下来吃饭。吃完我给你解禁——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想长生吗?” 陵泉托着下巴,看林歧练那糟心的天衍九剑。 他嫌弃地都不敢睁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人是他教出来的,这怎么能烂到这个地步呢? 这也能问鼎九君,天衍门看来是真的没人了。 他看着星河流宿,叹了口气。 江河日下,大浪淘沙。 有几个宗门能一直兴盛下去? 星辰循环往复,人间几遭沧海桑田。 盛衰交替,三垣流转。 “扶青,你别着急啊。”陵泉夹住了他的剑,“越是瓶颈之时,越要平心静气。” 林歧喘着气,身上的汗也比以往出得多。 他的气乱了。 陵泉怕他继续乱下去会行岔了气,按着他的剑一直没敢放手。 就在这时候,他目光一瞥,左手往林歧的乾坤袖上打了一击,一个小玻璃瓶从里头飞了出来,他甚至连防护都没做,赤手空拳的就接了。 “师父!” “哎——还活着呢,省着点哭丧。” 陵泉捏着小玻璃瓶放到月光下瞅了瞅:“啧,还真是江河日下,连‘魇’也成了拔毛的凤凰咯。” 林歧:“什么?” 陵泉笑着摇了摇头:“就因为这玩意儿,你才着急?” 林歧松了口气:“算是吧。我以前老觉得自己天下第一,下了山才晓得,人外有人。” 林歧玩弄着含光:“看着别人每天都在进步,只有自己停滞不前。从山上带下去的少年意气也让琐事消磨了个干净,前三剑空有其形,还没我那两个小徒孙使得好。我也会着急啊。” “以前还能覥着脸皮和人说,‘我师父是陵泉,有本事找我师父去’,现在再这么说就很伤面了。” 陵泉掏着耳朵,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你打着我的旗号干过几次这样的事?” “不多,就一次。你听说过南疆大魔窟吗?他们家那个小魔王脑子有坑,非要收我做徒弟,不答应就追着我打。关键他脑子虽然不太好,修为却是实打实地高。” 陵泉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小魔王叫什么?” 林歧想了想:“不知道,小魔王不出名,出了大魔窟谁也不知道还有这号人,不过大魔王叫得罗,听说是个刀修师父,你去哪?” 陵泉的身法已是天人之境,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林歧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大魔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临善 论道大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原先的种子选手此时只能在天衍峰上和老年人一起焚香煮茶。 老年人不想喝茶,只想喝酒。 萧途回屋去拿了一瓶葡萄酒出来:“以前酿的,将就着喝吧。” 林歧抱着酒瓶子:“葡萄美酒夜光杯爽。” 萧途撑着脑袋,有点打瞌睡。他头天晚上胆战心惊地在床边坐了一夜,一会儿想着要是林歧进来了怎么办,一会儿又想着他要是不进来会睡哪里。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好像有点激动又有点心虚,可是他趴在窗边看了一宿,连林歧的人毛都没看见。 天衍峰上就两间屋子,另一间常年上锁,派中有规矩,不能让人进。 萧途今早也去看过,没有人进去过的痕迹。 林歧问:“昨晚又没睡好?对了,你那个‘魇’,好像也不是全无办法。” 萧途瞌睡一下子就被震飞了,几乎快要爬到桌子上。林歧晃了晃酒瓶,冲他笑了笑:“等这边忙完,我带你去南疆玩。” 萧途:“南疆不是大魔窟吗?” 林歧:“是啊。” 春会分为文试和武试,苏仪站在天衡峰前,脚杆子都在打颤。 她也是天衍派的种子选手,不过是武试的。她从小在炼气方面就异于常人,属于少见的有天生气感的人,他们这一代弟子里,她的天衍九剑也是最具有祖师遗风的。 但她的文试就有点见不得人了。 当她得知萧途不能参加春会后,她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差点要弃权。还好她有唐欢。 天衍派和盛仙门联手? 各派参赛选手看着他俩一起走进来,登记组队,差点没敢认。 这是定国公世子吧? 这是殳掌门的小徒弟吧? 还有认识的天衍派师兄拉着苏仪到一边:“师弟,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仪神神秘秘地看了一下周围,一本正经地说:“师兄你别管,我在干一件大事。” 打发走众人,苏仪走到唐欢身边,低声问道:“他来了吗?” 彼时唐欢正靠在墙上,一抬头,正好能看见评委席的一举一动:“来了。” 天衡峰比符术。 天衡派专攻符术,外丹道也以符术为要。此次评委席,天衡派来的是天衡君,杜衡,盛仙门来的是符箓堂长老,陈。 陈是个小老头,对谁都一团和气,还安慰他们不用紧张。比起来,杜衡才更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学究,不苟言笑,又要求恁多。 苏仪去签到的时候还让他瞪了一眼,好像在质问她为什么和盛仙门狼狈为奸。 苏仪不敢去看杜衡,扫了一眼陈:“就是他?不像啊。” 人已经到齐了,唐欢从墙上站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只在乎是不是,不管他像不像。” 萧途在练剑,听潮剑。 林歧也不怕他拿着剑再发疯了,自己仰在桌子上喝酒,喝完了就去屋里拿。不拿不知道,一拿吓一跳,小崽子酿这么多酒准备干啥坏事呢? 林歧已经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总觉得不太好意思久留。他拿了酒就往外走,余光瞥到了床头,那是萧途头天刚洗的衣裳,没来得及收进衣柜。 那一摞衣裳里,有两件格外的眼熟。 林歧想到了什么,就着手臂闻了闻,是刚洗过的味道。他心头多少有点熨帖,他都多少年没回来了,还有人记着给他洗衣裳。 “你少喝一点。” “这果子酒又不会醉。” 一杯倒的萧途:“” 他转头继续去练剑,林歧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与此同时,一个小道童走了上来。 “天衍君,徐天师请见。” 徐临善是大天师。 武帝封的。 大天师见天衍君也得托人通报,纵观盛仙门上下,这么讲礼的也就他一个了。 徐临善真的很没有架子,在盛仙门里就不像一个掌门,碰到个小道童还会率先见礼,常常吓得小道童忘记回礼。 徐临善先是朝萧途行了个礼,然后才是天衍君。 这个顺序怎么看也不合礼数。不过林歧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的,压根没发现,只有萧途皱着眉头,独自纠结着礼数问题。 林歧问:“何事?” 徐临善拿出来一颗金丹,还让林歧把他手里的那一颗也拿出来,两颗金丹如出一辙。 林歧手指敲着桌板:“徐掌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徐临善:“知道。不瞒天衍君,我门中人走私金丹一事,我略有耳闻,但我不能管。” 林歧闻弦知雅,挑了挑眉:“被架空了吧?真可怜。” 徐临善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看萧途。 萧途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又轮到自己什么事了。他被看得发毛,良久才很不走心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同情:“噢,被架空了啊。真可怜。” 徐临善:“” 近墨者黑! 徐临善一对二,毫无胜算,也没人可怜他。他只好自己爱自己:“欢儿已经查出来了,也是,突然少了上百金丹,一眼就看得出来。” 林歧静待后文。 徐临善接着说:“天衍君,罗耶教疯狂入侵,荼毒我百姓,北疆已经沦陷了。内外丹道同宗同源,我们还要继续内讧下去吗?” 这几年,天顺朝的西北部,罗耶教相当盛行。 西北少雨,环境比较恶劣,罗耶教有求必应,自然而言地就有了市场。 往年子,人们求雨,求十次能下一次就谢天谢地了,自从有了真神,雨便是随叫随到。这很容易笼络人心。 四方诸国也一样。 四方诸国已经将罗耶教定为国教,平常什么事情都不做,只知道在教堂里做礼拜,求他们的真神保佑他们吃饱喝足,早日飞升。 萧途游学到边境的时候,就很不理解,自己不种地,难道天上还会掉馅饼? 结果还真的掉了。 那天下了一场稻子雨,把萧途砸得怀疑人生,当即快马加鞭离开了那个邪门的国度。 真神是真的有求必应。 不过四方诸国至今仍是民不聊生,暴乱连连。 原因无他,人人都这么混吃等死,良田撂荒,无所事事,一旦天上不掉稻子了,人就活不下去。而他们认为,这都是国王的错。 于是开始倒国王,国王军与叛军相互厮杀,推举出新的国王——能让真神继续掉稻子的国王。 四方诸国就在无尽的乱子中,苟延残喘。 林歧:“你想要什么?” 徐临善:“万法归宗后,只求天衍君留我祖师爷一个名头,后生有错,祖师爷没错。” 盛仙门内已经朽了。 徐临善不是不想管,但实在是朽已入骨,无力回天。丙申之乱后,天衍门一分为九,盛仙门也遭清洗重组,徐临善就像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局外人,颤颤巍巍地担着大天师的名号。 盛仙门里有五个长老,五个都在门内根系复杂,五个都参与了走私一事。 这让他怎么管? 若直接向皇帝觐见,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不好过,盛仙门保不保得住也还难说。如果盛仙门砸在他手上,他便是千古罪人。 但若不管,也有违祖训。 他犹豫不决,直到唐欢开始追查,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他意识到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皇帝不能直接找,那便找天衍君。 内外合流,一来了结两派的陈年旧怨,再来还天顺朝一个清明天下,三来也能趁机拔出门中腐烂的根系,将功抵过,留一个盛仙之名。 徐临善下山的时候,是萧途送的他。 徐临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盛仙门不好,太常山很好。你可以来看看。” 他紧紧地握着萧途的手,舍不得放开。 萧途尴尬地要死,心说自己不该多事的,人又不是不会走路,要你送? 徐临善已经老了,外丹道目前能维持的最大寿命也就四五百年,徐临善已经在数日子了。 比起一个月前在奉天大祭上,他好像又老了不少,最后一缕青丝也被风霜侵蚀成了白发。 穿着月见袍的小道童等在山脚:“太师爷。” 徐临善自觉失态地松开手,临走前又问了一句:“你愿意来吗?” 他的眼珠子很清澈,不似垂暮。 他的渴望也一览无余。 萧途道:“秋会,秋会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大阵 太玄山密林。 摩西拿着一张地图,四处张望。他用了一个类似尺子的东西到处量了量,然后打了个桩。 桩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密密麻麻的,看着也不像有什么章法。 摩西皱着眉:“你们确定这图纸是对的?” 与他一道的,还有四个穿着月见袍的老者,脸上和手上都老年斑,看着不多时就要下去了。 其中一个信誓旦旦地说:“绝对没问题,这图纸是我从桐城分部的房子里找来的,那字迹我也和门中残存对比过,是他。” 摩西就纳了闷了,既然是,为什么不中用呢? 难道九派后来改阵了? 摩西手里拿着的是天衍门的护山大阵图,图纸已经有些泛黄,算起来,这张图纸的年纪比他们五个人加起来还大。 图纸上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了,“初稿”两个字也被岁月磨平了痕迹,只有角落里时不时钻出来的涂鸦还历久弥坚地坚挺着,像是在嘲笑他们痴心妄想。 天衍门的护山大阵集内外之长,是天顺朝里最为精细的一个阵法。要想攻上天衍门,这道大阵不破,就真的只是痴心妄想了。 摩西不太懂东方人的阵法,转了两圈没有动静后,就认定了这张图纸有问题。这时,一个从头到尾没有抬起过头的老者说了第一句话:“牧师,外丹道是否真能中兴?” 他是盛仙门的执法堂长老,王谦。 外丹道式微已久,任凭他怎么出去游走传道,每年入门的弟子依旧在减少。盛仙门是老资格,又居庙堂之高,这样做其实很掉价,门中其他四位长老也都不支持他。 他在门人眼中成了一个疯子,一个败坏道统名声的疯子。 有人想把他换下去。 王谦没有疯,他知道如果继续坐吃山空,外丹道就只有一个下场——亡。 外丹道有先天优势,但更大的是先天不足,这不足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就是不愿意承认。空抱着祖上的荣光,整天怨天尤人。 王谦一个人的力量如蚍蜉撼树,太常山到底还是继续冷清了下去。 正当他黔驴技穷的时候,摩西找到了他。 真神愿意助外丹道中兴。 那是真神第一次在天顺朝光明正大地露面。 没过不久,定国公家得了个小崽子,一般来讲,这些世家子弟多多少少都得有点道门根基,当时九派已经是天下第一道门,沧涯军中又多是内丹道修士,甚至没有人怀疑,唐欢会入九派。 王谦也没有怀疑。 可是三年过去,定国公府迟迟不见动静,而在那年的奉天祭结束后,唐欢被送上了太常山。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求道者。 外丹道在复苏。 王谦喜极而泣,摩西又找到了他:“这是真神送给你的见面礼。” 王谦是在外丹道没落后进的盛仙门。 他没有见过史上记载的“摩肩接踵,山上与山下连成一线”的人潮,但那次他见到了。他看见了外丹道中兴的希望。 摩西不答反问:“王长老,能否中兴,不是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吗?” 王谦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手里的图纸,缓缓伸出了手。 他接过了图纸,开始破阵。 他是阵修出身,后来做了执法堂长老,皇宫里很多大阵,都出自他之手。 摩西笑道:“这就对了。” 山里头的天气说不准,刚刚还阳光明媚,此刻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林歧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坐久了没动,总觉得气有些不顺畅,怪闷的。 他起来走了两步,用手顺了顺胸口,还跳了两下。 一旁练剑的萧途看过来:“你又在做什么?” 萧途和林歧待得越久,对天衍君的敬仰之情就越像那滔滔长流水,一泻千里,一去不回。 他怀疑自己再多跟他呆两天,会忍不住以下犯上。 林歧:“好像是吃撑了。都怪你!” 萧途:“” 我不是早就提醒过你了吗? 正这当,一阵小旋风舔过草头树梢,紧接着呼啸的风声从林中传来,席卷了整个天衍峰。 不,是整个太玄山。 粗壮的树干被连根拔起,正在天衡峰进行文试的各派弟子也被狂风卷了笔墨,房屋,桌椅,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人就更不好了,魂都差点给吹出来。 杜衡凌空画下几张符,散开为阵,稳住了这一方小世界:“慌什么?” 被吹倒在地的年轻弟子们慌慌张张地爬起来,然后一想起来似乎不成体统,于是又强行放慢了手脚,扶好桌椅,坐回了原位。 苏仪的位置靠近门边,是被吹得最厉害的。 杜衡镇住了此间地方,她总算松了口气,嘴里叼着发绳,笨拙地往后撩头发。她以前都是让萧途给她扎,最近才开始自力更生,实在是有些手生。 忽然,一双手按住了她的头发,苏仪一歪头,后头那个人拍了她一下:“别动。” 苏仪老老实实地不动了。 唐欢找她拿过发绳:“你那扎的是什么玩意儿,街头艺术吗?阿黄都比你扎得好。” 苏仪:“” 阿黄是他们家一条狗,留着中分狗头。 不晓得是哪家狗屋给做的。 苏仪不懂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的审美,心说如果唐欢给她弄成阿黄发型,她就跟他拆伙。 “好了。” 苏仪身上从不带镜子,只简单地摸了摸,感觉还不错,于是原谅了他,这个伙暂时没拆成。 不仅如此,她这个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附赠了一个消息给他:“你注意看着老陈,依我多年经验,这风有问题——外头可能出事了。” 她刚说完,外头探查情况的师兄就跑了回来:“天衡君,山下传来消息,风后门破了!” 天衍门的护山大阵很复杂。 据说此阵从起建到落成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时间,一旦启动,能罩下整个太玄山脉,是天顺朝的大半个西南。 有人说,天衍门的护山大阵是一件艺术品。 因为他几乎囊括了世间所有阵法的妙门,设计图纸易稿数次,最终才定型。后世有人满天下地去寻图纸,最终也没有寻到一丝半缕。 风后门,是护山大阵的其中一个阵眼。 王谦手里的图纸是初稿,此稿虽然也很精细,但和最终的大阵比起来,差了有十万八千里。王谦只是凭借着阵修的直觉,勉强推演出了风后门的位置,要想破阵,还得借助图纸连蒙带猜。 但好在,天衍门护山大阵很大部分出自盛仙门前辈之手,行为章法烙上了盛仙之风,不难推。 风后门被破开的那一刻,罡风化作猛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虎下山。 王谦的手臂被整个割断,过了好大会儿,血才涌了出来。 这还算幸运的。 摩西见势不对,连滚带爬地往山下跑。 然而,他再快,也快不过风。 就在他将要被风虎吃进肚子里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将他拢了出去。 可是他身后的其他几位长老就不那么幸运了,风刃直接割开了他们的脖子,身体也被撕成了好几段,七零八落地散在一地。 顷刻之间,这片地方就被染成了血色。 王谦倒在地上,艰难地往自己的伤口处贴了一道符,吃了一粒大还丹。 天上有紫气从东而来,王谦知道,是天衍君来了。 紫色的丹光很耀眼,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虽然那紫色淡到几不可见。 化神境的金色丹光,颜色越深修为越高。 还虚境的紫色丹光,颜色越浅修为越高。 王谦靠着被破开的风后门,静静地等待着天衍君发落。他看到外丹道的希望了。 就在这太玄山脉之中。 他抚摸着风后门,大阵的图纸滴着血,这次是真的看不清了,连涂鸦也被血迹覆盖,不想见到他。 唯有一眼因为被他的手指按着,躲过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就像万千阵眼中,他只破开一门。 王谦跪在地上,把图纸放在面前,朝图纸,以及护山大阵磕了个头:不肖后生,能破祖师一门,死而无憾。惟愿来生,见大道复归天下,再续祖师之威。 天衍君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少帅 天衡峰上的文试还在继续。 杜衡让风后门搞得心烦意乱,几次想出去一探究竟,可是自小的修养让他不得不先做好手头的事。 他得等这群小崽子考完。 他急,各派弟子们更急。 还不等结束,就纷纷交了卷,一窝蜂地往护山大阵涌去,想见一见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阵。 杜衡这次没有管他们,一待结束,他自己倒先没了影。最后走的反而是陈。 陈尽忠职守地当好一个监考官,把每个小组的卷子都整理好,糊名封卷。 天衡峰上人都走光了,他才抱着卷子慢悠悠地出了门。他出门也没有下山,而是张望了一下,然后往地上撒了几张符。 护山大阵已经有了缺口,他要做的,是让这个缺口扩大。天衍门的护山大阵确实厉害,但天下万物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口子,就覆水难收。 祖师的阵法?拉倒吧。 他就是个叛徒。 叛徒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 陈疯狂地设着阵,并在阵中间放了一个水晶球,东西结合,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温和的外表上挂着狰狞的笑,他要让世人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盛仙门的护山大阵,天衍门不堪一击。 不就是天衍门么。 泥腿子出身,还想当道统? 就在这时候,水晶球“啪”的一声,碎了。 陈一慌:“谁?!” 另一边,王谦命大,被天行君陶孟救了回来。 徐临善满头都是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他们家的长老不正派,但也万万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敢直接在太玄山闹事。 林歧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内讧的从来不是我们。” 林歧蹲在风后门边上,叹了口气。 这风后门被破坏得彻底,他过来时还顺手斩了风虎,就更是雪上加霜,要想复原,得重建。 林歧捡起那张被血糊了的图纸,丢给正在检查风后门的天玄君韩序:“有没有把握?” 韩序被他一叫,立马站直了身板,像是接受长老查课一样,畏畏缩缩地说:“能修,不过” 林歧打断他:“问你个事。” 韩序:“请问。” 林歧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魔鬼吗?” 韩序差点咬到舌头,被口水呛了个彻底。 他一边否认一边又跟见了鬼似的瑟瑟发抖,赶忙说正事转移话题:“我能建一个新的,但是不能保证能和之前一样。这阵是按盛仙门的风格修的,我是接受的九派传承。我建出来的风后门和其他阵眼可能会不协调。” 不协调就意味着罩门所在,威力大减。 甚至互相争斗。 韩序一口气说完,提心吊胆地看着他。 被查课的小崽子都没他这么怂! 林歧看了看天,把血染的图纸交到他手上,大有“你看着办”的意思,韩序看着林歧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模糊不清的图纸,头发快被揪秃了。 请盛仙门帮忙? 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但在这个时间点,谁都没有提这茬,也不愿意去那么做。 徐临善守在萧途身边,萧途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徐临善以为他是生气了,也很有自知之明地不上前去讨嫌。好几百岁的老头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边,苍凉地想:完蛋,他肯定不会回来了。 林歧凑近萧途瞅了一眼,了然地拉起他的手腕,将真气灌了进去:“没事了,解封吧。” 萧途听得见吗? 听不见。 他刚来之时看见血与尸,想都没想,直接封掉了自己的五感,体内的真气都还没来得及暴动。 他已经被吓怕了。 他宁愿身陷混沌,也不愿意成为一个大魔头。孟阳州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他不想勾起林歧不好的回忆。 他听不见,但他感受得到。 那股温柔的气息。就像他脖子上的护身符,总能在阴霾避天时,给他留下一线天光。 山下太玄镇里,摩西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 他的后背血淋淋的,被剜去了整整一块皮,如果不是卡耶捞得及时,他的下场估计会和那几个长老一样。 小卷毛屏退了他,对着卡耶道:“大阵很厉害。” 卡耶也少见地吸了一口凉气:“出乎我的意料。布阵的人若还在世,天顺朝可能还得再放一放。所幸” 他冲小卷毛笑了笑:“祸起萧墙,天顺朝的硬骨头都死在丙申之乱里了。” 小卷毛道:“主,瓦黎擘那边被绊住了。” 卡耶:“不急。” 陈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唐师侄?” 唐欢:“是定国公世子,沧涯少帅。” 陈目光一缩,事迹败露了。 他甩出一张神行符,本能地想要溜,唐欢也不阻拦他,抱着剑站在原地。 片刻过去,什么都没发生,陈也还站在面前。 地上的一个法阵,渐渐显形。 缚灵阵! 唐欢懒洋洋地说:“陈爷,本帅知道你符术好。就是不知道,你的剑是不是和你的符术一样好。” 他话音刚落,数穷剑就已起势。 他和陈师出同门,甚至符箓之术还是陈亲传的。他自入盛仙门,五位长老皆待他如亲子,符箓阵法,剑道奇门,从不藏私。 他也没想到,会有一天,他从他们身上学来的本事,会用到他们的身上。 沧涯少帅的第一剑,剑指恩师。 而此时山下,苏仪拎着帅印,到了镇子里。 镇子很繁华,人来人往,她谁也不认识,就甩着帅印在街上招摇过市。逛完了两圈后,太玄山道口就多出来了一支花花绿绿的军队。 他们有货郎,有游医,有道士,还有屠夫。 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只有头上绑着的黑色抹额。 相传,沧涯军退役之后,化作星辰散落各地,谁也找不着。沧涯军进可杀敌,退可安邦,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华夏大地。 “少帅!” “虽然我长得很帅,但我不是你们少帅。” 苏仪领着这群兵愣子上了山。 陈剑术很一般,能和唐欢对战完全是占了年纪的便宜,唐欢自己也知道,他一个十六岁的小年轻到底比不过几百岁的老妖怪,硬碰硬行不通。 “苏仪那家伙靠得住吗?”他心里想着。 陈越到后头越急。 他知道唐欢在拖时间,在等什么? 正这时,一道信号弹升上天空,炸开了玄蛇灵龟。 唐欢松了口气。 陈惊讶地看着他:“沧涯军?!” 唐欢脱下了月见袍。 随行的小厮替他换上世子服,正好冠,再度出席论道大会,他和九君同席。 身后是肃穆的沧涯军,看着比天衍君还要让人胆寒。 风后门被拉了警戒线,没有人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唐欢为什么转眼之间就成了沧涯少帅,更没有人知道这些沧涯军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只觉得风有点冷。 明明已经开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日记 “就是这里?” 护山大阵的图纸据说有好几版,但都没留下来,这一纸初稿的出现就显得有点奇怪。 韩序说如果有图纸,他可以试着复原,可是初稿已经被血浸透了,根本没法用。 徐临善带着林歧到了桐城。 桐城以前也就是一个边陲小地,背靠荒山太玄,年年靠着朝廷的救济度日。后来天衍门在此立派,太玄山焕发生机,才一天天好了起来。 现下已是西南大都市了。 桐城以前归盛仙门管,后来转到了天衍门辖制,不过面前这一座府邸倒是还挂在盛仙门名下。 林歧看着这座府邸,没有门匾,外头看起来有些旧了,门上还有阵法残留,应该是刚破不久。 徐临善推开门,把他迎了进去。 里头很干净,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来打扫。但没有人气。 到了主间门口,徐临善就不再往里走了:“我师兄的东西都在里头,我不方便进。” 林歧刚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来:“我方便进?” 徐临善:“没关系,师兄和你们一向不分彼此。他若知晓是你,不会介意的。” “我们?” “你们天衍门。” 林歧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一尘不染,东西也都摆得整整齐齐,林歧不免放轻了手脚,总好像怕惊扰到了什么。 听徐临善说,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他师兄,绛屿。 绛屿这个人他听说过,天衍峰上那间锁了几百年的屋子就是他的,据说是天衍祖师的挚交,也是天衍门开宗立派的恩人。 不过听说不久前也已经仙去了。 林歧就像踏入了一块圣地,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翻寻着那可能会存在的图纸。 他走到案桌旁,看见上头摆了几张纸,有些还很新,有些却泛黄了。 “我找到了他,他叫我哥哥。” “他的身子骨依然不好,我给他吃了金丹。他夭折了,才三岁。我意识到我又做错了。” “我又找到了他,他受了欺负,就跟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不过我不能再帮他了。这一世,他活了五年零七个月。” “他终于活到了成年,不过还是体弱,他家里人给他订了亲,说是冲喜。我很不高兴,我想把他偷出来。陵泉把我绑了回去,哎,他误会了。我只是去喝个喜酒。 “陵泉有点小心眼,他总是不信我。” “听说他拜天地的时候猝死了,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心里很高兴,我还开了一罐酒庆祝。我没喝,我不会喝酒。” “陵泉告诉我,他这几辈子都是童子命,不能成亲。我觉得陵泉的声音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么美妙。” “我拿了好多酒,去了他每一个坟头,奖励他。” “我觉得我真坏啊,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我又去找他了,他这一世又只活了六岁。我有点讨厌内丹道了。” “他给我托梦了,他把我锤了一顿。我没有还手,可能是鬼压床,我动不了。不过没关系,我一点都不疼。他让我说我喜欢内丹道,我知道,他是想让我说我喜欢他。我没说,除非他再来找我。” “他生气了,一直没来找我,我有点后悔。” “我喜欢内丹道,也喜欢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我要死了。” “他还没有好怎么办?我把修为给他吧?” “陵泉又把我绑了。我讨厌他。” “啊,他离家出走了。” 后面几张纸都写得很潦草,也很简略。 主人着急了。可能身体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吧。 林歧把案桌上的纸整理好,放回原处。 如果他猜得不错,文中的“他”,可能是天衍祖师。 林歧无意间撞破前辈的八卦,有点感同身受。 他以前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写点日记,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到太玄山的时候看见正心道腿都软了,如果没有那个红衣男子,他可能还得再一路要饭要回家。 “我给你找个天下第一的师父。” “天衍君吗?” “不,比天衍君还要厉害,你想不想见见他?” 虽然那个红衣男子骗他说陵泉是天衍门的,但是陵泉真的是天下第一的大能,比天衍君还厉害的大能。 林歧嘴上骂他是大骗子,心里却是想着什么时候再见到他。陵泉不爱跟他玩,前几年也不教他什么东西,导致他有大把时间无所事事。 山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他就在读书写字之余去想那个带他上山的哥哥,他还把山上他能找到的好玩的东西都记了下来,等那个哥哥回来了就带他去玩。 可是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他。 天衍后山。 萧途难得地拒绝了和林歧同行,说要闭关。他觉得他最近有些堕落。 不知道是因为心动期,还是因为恶魇。他似乎被魇在了软香红玉中。 简单来讲,他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用,也没什么志气。 他太得意忘形了。 小修在深山,林歧把把送到了天衍后山:“我师父不在,可能最近也不会回来。这边这间屋子是我的,你随便用。唔,对了,隔壁有个温泉,灵气还可以,晚上泡一泡好睡觉,山顶上有个云台,清气旺盛,我一般在那里修炼。” 萧途这才知道还有天衍后山。 他什么也没带,林歧说山上都有,走之前还喋喋不休一大堆,好像他是来度假的,不是来修炼的。 萧途开始觉得林歧有点啰嗦。 怎么跟天衍祖师一样? 天衍祖师的《传习录》有两块板砖那么厚,每一章除了第一句,剩下的全是废话。下半卷要精简得多,是绛屿祖师写的,不过被天衍祖师的注释祸害过后,就没眼看了。 天衍祖师废话多,是整个九派的共识。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传习录》仍旧是九派的必背科目,没人敢说什么。 萧途进到屋子里,发现这间屋子和天衍峰上的完全不一样。 下头那个冷冰冰的,上头这么充满了活力。 桌子上c椅子上,甚至床头枕边,到处都是散落的小玩具。 竹编的蚱蜢,东倒西歪的小陀螺,只剩下两根木棍的空竹杆,七巧板c九连环,萧途还看见一个大箱子,里头是放不下的玩具车。 萧途:“” 这是天衍君? 他在柜子里看见一沓笔记,小孩子的字总是写得又大又散,一张纸写不下几个字,常常一句话写完,就已经一摞了。 萧途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看,在柜子前伸手缩手反复了半天,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想:柜子没有关。 “师父今天做饭把手烫了,他还怪我。因为我要吃。可是我不吃怎么长个啊,师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师父今天杀猪把手割了。他又怪我。” “师父今天踩到鸡屎,摔倒了。他又怪我。” “师父老是怪我,但我非常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听我们家的老人说,他这是到了更年期。” 萧途翻了好多页,全是在说陵泉为什么怪他。 他差点笑出了声。 翻到后来,关于陵泉的就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哥哥”。这段时间他的字也开始抽条,有了长进。 “我一整年都没有生病,师父真的好厉害。” “哥哥,我今天搬到一只螃蟹,红红的,跟你长得好像。我把他养着,等你来了给你看。” “救命啊,师父趁我不注意把你烤来吃了。我都哭岔气了他还笑,我很伤心。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给我喂了一口蟹腿肉,真香啊,把我眼泪都香没了。对不起,我明天重新抓一只去。” “哥哥,我交了一个朋友,是只红毛小狐狸。等你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我还捡到一只小松鼠,不过第二天它就走了。” “今年大雪,小狐狸被冻死了。我也差点被冻死了,师父把我救了回来,说我跨过这一道槛,就是在阎王爷面前销了账。我不懂。他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很高兴,马上就来告诉你了。噢,师父让我喝药了。” “药好苦啊,我想吃你上次给我吃的糖。” “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我又变得厉害一点了,但是师父说我的天衍九剑使得不好,罚我蹲了半天的马步,我现在只能趴在床上。” “今天又被师父罚了,他以前都不管我的,现在好凶,我手都被打肿了,他还要我挥剑。” “哥哥,哎哟,手疼,今天不写了。” “哥哥,我又回来了,我和师父说,以后不要打手了,换打屁股吧。屁股不用写字。师父说我有点可爱,他今天没罚我。” “哥哥,你在哪儿呀?” 他的日记前头几年写得多,几乎每天都写,到后来,一个月一次,一年一次,到十几岁的时候几乎就没动过笔了。 可能是因为修行压力大,没有时间,也有可能是付出热忱之后没有收到回应,没激情了。从已有的日记来看,那个“哥哥”似乎没有回来过。 小孩子的鬼画符渐渐成了清隽的艺术品,萧途少年习字是临的天衍君的帖,天衍派这一代弟子很多都临的天衍君的帖。 人人都说天衍君的字好,可没谁知道为什么好。 临帖近形的很多,似神的很少。萧途也写不出来他那样的神韵。如今看来,林歧的一笔一划都是被真情实感精雕细琢出来的,能不好吗? 萧途把东西放好,去了山顶云台。 林歧靠在墙上,望着天花板,心想:如果这里有图纸,大概只有那一张了。 这间屋子被盛仙门那几个长老翻过,但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破坏里头的陈设,每一样东西都放得好好的。 不知道是出于尊敬,还是出于心虚。 关于绛屿祖师的传说很多,不光是外丹道,内丹道也是将其奉为先祖。 林歧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徐临善道:“我可以把本门关于阵法的典籍都给你们,但是我不是师兄,对阵法没有研究,不能给你们什么指导。门中只有王谦醉心阵法,但是他已经疯了,就算没疯,他也不一定会帮你们修。” 他叹了口气:“盛仙门自玄一祖师爷立派,经前朝盛仙观发展至今,剩我一个,也算是到头了。唐欢承沧涯少帅,已非我门弟子,待回京之后,盛仙门就此打住。我什么也不会,若陛下留我一个自由身,我来帮你们修阵,不然,就只能期待师兄转世了。” 林歧:“我们打个赌吧?” 徐临善:“什么?” 林歧道:“如果此去,盛仙门仍在,你来给我修阵。盛仙门不在,我保你们玄一祖师之名。” 徐临善:“我好像左右都不亏。” 林歧:“赌不赌?” 徐临善:“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武试 王谦已经疯了。 这次是真的。 他从鬼门关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念叨着大道不绝,甚至还想挣扎着再去护山大阵,几个人都拉不住。 陶孟说他这是积郁成疾又大悲大喜,伤了神智,除了他自己,没法救。 唐欢过来的时候,王谦被枷锁桎梏着,门口是守卫的沧涯军。 “少帅。” “你们先下去吧。” 王谦只剩下一只胳膊,披头散发地被拘在床上。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地上,嘴唇微微张合着,几不可闻地在念叨着什么,唐欢走进来他也没有意识到。 挣扎过后,就只剩下了行尸走肉。 王谦曾经是盛仙门里最兢兢业业的一个人,他平常不是下山寻传道,就是在山上教导后辈,除此之外,他似乎什么也不会干。 唐欢初到盛仙门,整天郁郁寡欢。 上好的金丹他也不要,老是一个人跑到山里去寻找气感。他是想入九派的。 萧知意曾经渡他入了道,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过后,他就再也没有了气感。这是致命的打击。 内丹道修行有门槛,气感就是门槛。 没了气感的他只能被送到盛仙门,修外丹道。九派的传说很多,腾云驾雾,降妖伏魔,这些都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东西。被送到盛仙门的唐欢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己无缘大道,每天拼了命地去寻气感。 可是气感这个东西,哪能说有就有? 他走到太常山密林里,迷了路,差点让野兽给吃了。是王谦把他救回来的。 王谦的剑很好,也很稳,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飞剑,好像和传说中九派的也没什么两样。王谦戮了野兽后就地生了火,烤熟的肉撒一把孜然,就都喂到了他的肚子里。 “盛仙门不好吗?”他问。 唐欢没有回话,第二天,授箓入了山门。 在盛仙门十三载,除了他师父,唐欢这一身本事大多都是向王谦学的。 王谦讲学的时候也会老眼昏花,或者记岔了内容,常常还需要唐欢去纠正。这时候王谦就会笑盈盈地看着他:“师叔老啦,弘不了道啦。” 唐欢道:“有我呢。” 王谦不像陈那样每天都和和气气地笑着,也不像执法堂里的其他师长一样从早到晚都板着脸。他想笑的时候笑,想哭的时候哭,想红脸时红脸,他们都说他是疯子。 王谦也不在意,依旧认真地给后辈们讲课。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再出错。后来唐欢才知道,他每天晚上打着油灯,备课到深夜。 如今假疯子成了真疯子,骂他的人也都不在了。唐欢取下世子冠,跪在他面前:“师叔” 疯子目光茫茫,喋喋不休。 彻底不认人了。 唐欢握紧了拳头,在他床前跪了半晌。临走前问了一句:“盛仙门不好吗?” 疯子依旧没有回他。 唐欢推开门走了出去,疯子忽然拼了命地甩起了锁链,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紧接着,就见他目眦欲裂,撕裂地喊道:“大道不绝!” 大道不绝。 他就算疯了,心里也只想着这一件事。 唐欢回头看他:“不会绝的。有我。” 疯子眨了眨眼,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傻乎乎地看着他。蓦然,落下了两行浊泪。 他为什么还会哭呢? 疯子也不明白。他明明很高兴。 唐欢走出门,萧知意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吹着笛子。笛声悠扬,不带一丝攻击性。 天衔派以乐入道,除了方逑使过的繁音笛,还有破障曲都是天衔派的不传之秘。然而天衔性风流,比起以乐对战,更多的却是以乐寄情。 唐欢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听完了整首曲子。 萧知意问他:“好不好听?” 唐欢:“天衔君的曲子,谁敢说不好听?”他看着他手中的笛子,“怪我眼拙,不识得天衔镇派之宝‘渡春风’。” 萧知意笑了两声:“我以前引你入道的时候跟你说过,我说我是天衔君,你要不要跟我走。你不信。” 岂止不信。 唐欢当时还大放厥词:“你是天衔君,那我就是天衍君了。你不要以为我还没读书就好骗。” 萧知意绘声绘色地跟他重现当年的情景,然后问:“这回读书了没?” 唐欢:“” 他看着萧知意,好像这么多年,他爹老了,萧相老了,他师父师叔都老了,就萧知意什么都没变,还跟十几年前一样,连晕血都没长进。 看着他,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萧知意被他扑了个满怀,一边说着“压死我了”一边笑嘻嘻地揽住他:“没事,我帮你探过口风了,他们不会多嘴的,你那边收拾干净就行了。” 唐欢一怔:“你怎么知道?” 萧知意用笛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选在太玄山动手,天高皇帝远,多方便你做手脚?就是可惜了我们的风后门,老杜快疯了,你记得以后给我多送点钱好堵住他的嘴。” 唐欢莫名其妙:“天衡君生气,我为什么要贿赂你?” 萧知意:“老杜不会受贿的,我帮他收了。” 唐欢:“” 沧涯军和九派联合封锁信息,关于盛仙门五老的事一个字都没传出去,人们只当是两派终于撕破脸皮,盛仙门打道回府了。 盛仙门退出了春会,别的门派也只是嚼嚼舌根,毕竟少了一个强力对手,谁都高兴。 春会的魁首除了有上品宝器之外,还可以点名和九君之一讨教。九君很少出手,除了交接之时会有一场大战,此后几乎很难见到他们拔剑。 所以春会就成了各门各派努力的方向。就算不能亲自上阵,往往看一眼就受益良多。 紫气峰闹了不愉快后,林歧也是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绛色的法袍,身上的寒意消散了不少,可能是让天衍峰上的葡萄酒泡的,也有可能是让唐欢黑糊糊的沧涯军衬托的。 唐欢还没有走,太玄山上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他写了封折子率先发往了京城,然后才回过头来收尾。九君确实没有为难他,甚至还帮他隐去了一些痕迹,不然单靠他自己,肯定保不住盛仙门。 苏仪提着刀上场了。 今天是春会最后一天,自从唐欢退出春会后,苏仪的文试分数就低得可怜,如果她想拿魁首,她就必须得连战四十八场,分才补得回来。 这是她的第四十八场,对战的是云山派的大弟子。 云山派是外丹道门派,论道大会有规矩,内丹道的参赛者以修为划分,必须是没有结丹的弟子。外丹道一入道就是金丹期,没有境界之分,所以以年龄为界限,三十岁以下方能参加。 内外修行有异,只能从别的方面来衡平。 即便如此,内丹道的优势是在结丹之后,现今的规则下,内丹道其实很吃亏。但没办法,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或许以后会改,但现下还得这样遵循。 云山派有点不要脸。 占着外丹道的便宜不说,这个大弟子今年都三十岁了,将将卡着临界线。听说他还是长老的儿子,一生下来就金丹兑奶喂他吃了,整整有三十年的修为。 苏仪暗地里呸了一声:“真不要脸。” 苏仪用的是鸣鸿刀,使的是天衍九剑。 以刀使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甚至天衍九剑的前三剑,她用刀使出来还要比她以前用剑的时候,威力更大。 “这是刀?” “天衍九剑还能用刀使?” 观战的各派弟子从来只见天衍九剑,哪里听说过天衍九刀?可是苏仪使出来了。 按道理来讲,以刀使剑,就算再合适,也不会做到破绽全无。然而苏仪的刀使得行云流水,云山派的大弟子被这一套打得节节败退,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直被逼到擂台边缘,他才慌忙地开始反击。 有没有搞错?天衍九刀? 都没见过,怎么打?! 苏仪却在此时停了手:“喂,我还有一招绝杀,天衍君见了都要暂避锋芒,你想见见吗?” 暂避锋芒的天衍君:“” 大弟子不为所动,苏仪深吸了一口气,把刀扬了起来。刀光从大弟子的眼睛上闪过,他眨了一下眼。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苏仪的刀慢慢开始动了,大弟子的剑也随之而动。 电光石火间,树叶轻轻地落到了擂台之上。 苏仪动了。 就在这时,观战席忽然出声道:“等等,我们认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归元 说话的是云山派的大长老,也就是场上这位大弟子的亲爹。现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各门各派的长老好像都要比掌门风光一点,说的话也比掌门要作数一点。 九派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九派有九君,倒还没有严重到长老把持朝政的地步。 听说云山派的大长老炼坏了丹,吃过后那方面就出了问题,偷偷摸摸地到处找偏方治病,也没治好。膝下就这一个儿子,跟个宝贝似的带在身边。 他儿子就跟个瓷娃娃似的,稍微蹭破点皮就好像跟断子绝孙一样,苏仪前几天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就被云山派的大长老训了老半天,眼睁睁地看着大长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儿子翻来覆去检查。 苏仪抹了抹汗:“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云山派的大长老:“以后好好走路!眼睛看前面,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苏仪拍了拍她的小心肝,狠狠地往唐欢身上撞了一下,没倒,连动都没动一下。 她叹了口气:“同样都是独生子,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 云山派既然认了输,苏仪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魁首。 今年的奖励是天远派铸的剑,苏仪一点都不感兴趣,站在擂台上也没下去,朝着九君所在之地扬起了刀:“来吧,天衍君。” 林歧一杯水全喷了出来。 今天是武试,方逑为了取长补短也过来看了几场比赛,本来打完了也准备走了,结果就听到了苏仪直接邀战天衍君。他顿时觉得今天有好戏要看,于是又坐了下来。 底下的人也都沸腾了。 论道大会举办至今,从来没有人敢挑战天衍君,尤其苏仪刚刚还放过话,她有一技,能使天衍君暂避锋芒。 萧知意贼兮兮地摸了把弟子学剑用的铁疙瘩,献宝似的递给了林歧:“师兄,和小辈切磋,就别劳驾含光了吧?” 林歧抬了抬眼,好像在说“你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他叹了口气,接过剑掠到了擂台上。 “小徒孙,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做啊。” “能者多劳嘛。” 苏仪:“第一剑,破障!”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一般人出手,绝对不会报招,尤其是以弱对强之时。从以往的惯例来看,论道大会上能见到的报招,一直是九君。 林歧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同样以“破障”抵挡。 苏仪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没关系,她甩了甩手,又冲了上来:“第二剑,凌云!” 她的第二剑比第一剑的气势还要强烈,凌云壮志都倾注于这一剑——不,这一刀之中。 鸣鸿刀是上古宝刀,林歧手中的剑却连个名字都没有。为了不让它出师未捷,林歧只好把真气覆于剑上,以此来化解苏仪的刀气。 魁首一般都是参赛选手中最有前途的,所以九君对战魁首有讲究,不能打得太凶,打太凶了挫伤他们的锐气,自己还得担个以大欺小的名声,但也不能打太水,太水了会助长他们骄傲的气焰,修行一步一个坎,骄兵必败。 林歧没被点到过,业务不太熟。 到他这个境界,他的分寸和旁人的分寸有点不太一样,他不敢随便动手,只好只守不攻,苏仪怎么来的他就怎么还回去。 以“凌云”破“凌云”,天上的云雾都让他们打散了。 苏仪每来一剑,林歧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出乎意料的是,在这一进一退之间,他好像找回了初窥前三剑的感觉。 苏仪一往无前,丝毫没有因为他是天衍君就露怯,反而越战越勇,每一刀都打出了十二分的气势。 多的那两分,是她这个人的。 林歧被她的刀气所感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他十五六岁的样子,前三剑略有小成,自觉天下第一了,当即找他师父打了一架。 他也是像这般,一往无前,生生地破开了万重月光,使星河倾流,惊得前山的天衍君不顾界碑,找上了山。 林歧也是在那时候被天衍派所知晓。 苏仪的头发又被剑气划开,她喘着气,大汗淋漓。她笑了一下,双手握紧了刀柄,腾空而起:“第九剑,归元!” 第九剑,归元。洞察虚空,观鸿蒙之浩渺;阅尽千帆,还生生之始端。 林歧突然松开了持剑的手。 长剑落地的声音忽然将一干人等从震惊中叫醒,而醒过来后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们连眼都没来的及眨一下,呼吸都停滞了。 苏仪的刀已经递在了林歧的面前。 林歧闭着眼,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条黑巾,蒙在了眼睛上。苏仪“咦”了一声,刀却没有停。她从不认为自己能伤到天衍君。 林歧把自己隔绝在了一方天地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到处混沌着,日月星辰都不见了踪迹,天地也连成了一片。他自己也不再具有实体,而是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把自己归于混沌,方能观鸿蒙之浩渺。 《传习录》上说,从来处来,到来处去,为还真。 鸿蒙之中,忽而出现一道剑光,很温和。 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神思一动便握住了它。而外界,苏仪的刀脱了手,林歧摘下黑巾,低声道:“第九剑,归元。” 场下难得地很安静。 他们都偶有所得,入了定。 唐欢把脱力的苏仪扶了起来:“你该挑知意哥的,他除了笛子吹得好,别的都不行。。” 苏仪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她没想打赢谁,她就是单纯地想把九剑认认真真地使一次,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当然得让天衍君来给她试刀了。不是她看不起谁,她还就只敢在天衍君面前拼尽全力。 苏仪捡起刀:“行吧,大概有点感觉了。” 这九剑,算是掏空了她的真元。 不过不是坏事。 行至水穷处,柳暗花明。她似乎要突破了。 林歧笑弯了眼:“恭喜了。” 苏仪:“哎,我还有一剑,代我师兄出的。” 林歧想都没想:“我认输。” 苏仪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出来。她左手搭着唐欢的肩膀,右手用刀尖挑起地上的刀鞘,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风吹起她满头乌发,红色的缨绳拿在手上告别。 这场春会,在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场中,落下了帷幕。 林歧摸了摸鼻子,让后辈点拨剑意。 出息大发了。 “输了输了。”他大笑着离开。 而另一边,萧途盘膝坐在云台上,托着腮,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逗着地上快成精的蚂蚁。 他结丹失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高山 春会结束,各大门派陆陆续续地下了山。 人走山空,太玄山难得地又恢复了清净之色。但对于九派的弟子来讲,考验还远没有结束。 拜入九派的弟子一开始统一在天衍派学习大杂烩,十六岁参加结业考试后才会决定去往何派进修。 萧途从后山下来,碰到了上清池边的林歧。 林歧穿着襻膊在磨剑,地上是敞开的剑匣。剑匣里有三个位置,不过只有两把剑。 林歧看见他,冲他招了招手:“考哪儿啊?” 萧途:“天衍。” 林歧往剑上舀了点水,边磨边说:“天衍不好考,有把握吗?” 萧途咧了咧嘴,提剑要走。 林歧叫住了他:“等等,带上‘承影’。” 孔周三剑,上剑含光,中剑承影,下剑宵练。 上剑已被林歧炼化为飞剑,剩下中下两把剑不知下落。萧途看见剑匣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不过他没要,他扬了扬‘听潮’:“你如果真想送,就‘听潮’吧?用习惯了都。” 林歧跟看白痴一样看他:“上古神剑都不要,要那铁疙瘩?” 听潮是林歧年轻时候铸的,一共铸了三把,给初学剑的徒弟练手用的。 听潮其实一点也不好使,长得也不怎么出彩,拿在手里跟提了个棒槌似的。 听潮的孪生兄弟一把被殳阳平烫手山芋似的扔进了杂物堆,不知去向,一把跟着孟阳州浪迹江湖,也不知去向。 就剩下一把备用的,被林歧从屋子里翻了出来,带着去了洞玄。又因为在洞玄观潮时悟出听潮剑诀,遂起名“听潮”。 这剑除了出自天衍君之手,真真是没有一点可观之处,殳阳平的态度才应该是最正常的。 萧途耸了耸肩:“要没事我就先走了,一会儿该不让进场了。” 他走进屋子,去书柜里拿自己的结业见闻录。 他习惯性地翻了两页,边翻边走,直到看见上头被朱砂添了不少东西,他心头一凉:“这让我怎么交?” 林歧扶着门:“帮你誊了一份,在桌子上。” 他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刚住没两天,他就又自然而然地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他把誊好的小册子递给萧途,把旧稿换了下来:“写得不错,不过我听说今年天衍减招,就给你改了下。以防万一嘛。” 他笑了笑:“都怪你师父不争气。” 天衍君的徒弟,才可以免考。 殳阳平要不是占着这一点,他要想考天衍?必挂。 林歧送走了萧途,就地靠在了书桌边缘。 他的手还滴着水,萧途一走,天衍峰就又只剩下他一个,冷清得连只鸟都不肯飞过来。 他叹了口气,擦了擦水,取下了襻膊。宽大的衣袂一下子就垂了下来,他捏着襻膊,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他一直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天衍派有他没他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他就像个多余的人,被发配边疆,替牢头们苦守着这座天衍峰。 殳阳平从小人缘好,常常呼朋引伴,然而每次小伙伴们一看见林歧,就作鸟兽散。殳阳平小时候不懂事,就让林歧不要去接他了。 林歧看着跑开的小伙伴,又看了看被独自剩下的殳阳平,挺内疚的。后来他就一直缩在山上,从不轻易下山。 谁都不乐意跟他玩。 久而久之,他也就更加地不爱说话,也不爱见人。天衍君高岭之花的名头也历久弥新。 萧途如果考到了别的山头,那他就又是一个人了。 天衡峰上,两个年轻弟子在门口攀谈。 一个稍大一点,看上去得有二十多了,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翘着二郎腿,剑也随随便便地放在腿上。 另一个就小一些,蹲在一边,拿着张小抄放在腿上,边听边记。 大的这个是前头几届的师兄,已经入了天衍。 小的这个,是马上要进考场的。 师兄说:“怎么说呢。天衍吧,就一锅大杂烩,论专修,肯定比不上其他几派,但名声响,以后肯定好转业。规矩的话,也不算太严,大多还是靠自觉。” 师弟点了点头,一一记下。 师兄瞥了一眼,继续说:“天朔锻体,他们提倡苦修,挺累的;天衡的话,抓风纪,奉行‘严师出高徒’那一套,我有个师兄考上了天衡,我上次见他,一整天没敢坐凳子——就因为画错了符。” 小师弟立马把天朔天衡两派划了,不予考虑。 这位师兄年年在这边解惑,早看透这些小东西心里想的什么,可他就是爱一本正经地逗他们。 他慢悠悠地说:“天行,德不近圣,才不近仙者不为医,如果没有济世救人之心,别去。天奉在命,心术不正者,不传,挑人很严格。天远的话,脑瓜子灵活的可以考虑一下,不然真的会抓狂,管得不严。天玄,去天玄也可以,规矩也不多,学好了还能回来修风后门。” 小师弟写写画画,又涂涂改改,最后再嗷嗷待哺地看着他。 师兄摸了摸鼻子:“哈,还剩一个天无和天衔是吧。天无没什么条条框框,强者为尊,受伤是家常便饭,想追求剑道的话,天无是不错的选择。” 小师弟压根没记,直勾勾地盯着他。 师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天衔,一句话,只要玩不死,就往死里玩。除了竞争者多,堪称完美——看见那边那几个没,都是考天衔的。别怪师兄没提醒你,每年天衔的分数线仅次于天衍。” “胡说什么呢?”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师兄仿佛被捏住了七寸,身体一僵,艰难地转过头:“天c天衍君。” 林歧笑眯眯地看着他,师兄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林歧回过头来看着地上的小师弟:“傻孩子,没听说过师兄的话都不能信的吗?” 他说完就走到了门口。 里头传出来一个人的声音:“凭什么?” 是萧途。 九派的掌门翻了翻他的成绩报告,说:“你的剑很好,当去天无。” 萧途抱着臂,是少见的桀骜之姿:“我别的也很好,这个理由不成立。刷我下去,总得拿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出来。” 掌门:“后生狂妄!” 萧途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为谁入的九派?是为你们?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没天衍君的九派算什么东西。不让我入天衍是吧,成,我去洞玄了。” 他提起剑转头就走:“哦对了,你们当年迫害我小师叔的事儿,别以为天衍君回来了就过去了,说到底,天衍君不是你们的。” 他一拉开门,就看见林歧站在门口。 那一刻,他先前所有的盛气凌人都原地凝成了一片冰晶,不要人动,争先恐后地就往地上掉。没两下,就抖了个底朝天。 他瞠目结舌,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林歧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上头的各派掌门,然后回过头来看萧途,温声道:“瞎说什么呢。多少人想进九派进不来,你还要走?” 萧途咬了咬唇,林歧拍了拍他的背:“行了,先出去吧,我来问问。” “哐当。” 大门关上了。 上头的各派掌门都气得不成样子,唯独一个殳阳平却仿佛是出了一口恶气,偷偷地咧着嘴角。 这怼得真是太舒心了,不愧是自己的徒弟。 林歧问:“他哪里不够格?” 掌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萧途没有不合格的,相反,他各项指标都很优秀,远远超过了天衍派的入门要求。 那为什么不肯放他过呢? 他身上有“魇”。 因为孟阳州的事,“魇”在天衍派已经成了一个不能提的定时炸弹,天衍派和天衍君之间那点浅薄的关系也因此更加摇摇欲坠。 萧途如果入了天衍,林歧肯定会护着他,若是重蹈阳州的覆辙就太难看了。而入了天无就不一样了,有天无君看着,总不至于酿成大祸。 但是掌门们肯定不敢这么说。 当着人的面说“我们不相信你”,对方还是天衍君——掌门们腔都不敢开。 这时,惯会和稀泥的天行派掌门语重心长地说:“天衍君,天无的剑整体而言,比天衍要精,那孩子该入剑道的。” 各派掌门赶紧附和。 林歧松了口气:“这样啊。” 萧途倚在树上,想起了天衍峰上的一篇日记。 说是日记,也不算,因为就是一张废纸,没头没尾,萧途是打扫屋子的时候从角落里看见的。 那篇日记和后来在山里看到的不一样,字里行间都透着压抑,很丧。可能也正因为如此,主人才将它们一把火烧了。 纸张的尾端有烟熏过的痕迹,不晓得它是怎么从火海里逃出来的——也多亏它逃了出来。 萧途以前觉得天衍君无所不能。 认识林歧后才发现,不对。天衍君也是人,他也有喜怒哀乐,只是因为身居高位,才不为人所知。 高处不胜寒。 他冷了多久? 正待他等结果之时,陆陆续续走了好多人。 有个同门来拉他:“走走走,看热闹去。听说天衍君和天无君打起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酒鬼 林歧和魏延在隔壁山头打,很快。 等萧途这些人从天衡峰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打完了,林歧就拿了一把小破剑,魏延用的是飞剑。 人都说天衍君是最接近大道的人,而天无君又是最接近天衍君的人,可是直到他们刀刃相见了,才发现这句话其实掺了水。 修为差得太多了。 林歧一只脚都已经踏入了合道境,魏延才刚刚步入还虚境没多久,他的剑固然厉害,可如同一力降十会,林歧靠着境界也能将他压制得无法反抗。 可是林歧是在和他比剑。 而且没有用他拿手的听潮剑,就单单用了天衍九剑。 魏延还是输了。 林歧拿着小破剑迎风而立,朝着下头的各位掌门问道:“本君的剑,够格教他了吗?” 萧途累死累活地爬上天无峰,就听到这句话,当即愣在了原地。 偏生此时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得知前因后果后,羡慕地说:“我也好想天衍君为我拔剑。” 林歧看见萧途,随手把小破剑扔到他怀里,揽着魏延的肩膀走了。 两个男人,在一场对战中,建立起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友谊。 萧途双手托着剑,谁知那小破剑看着寒碜,却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差点托不稳。 他漫无边际地想:“他是不是也不想我走?” 他傻乎乎地托着剑往山下走,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一件蠢事,边走边反复回味那句话,竟出人意料地从中尝出了一点甜味。 他走着走着就笑了出来,这一笑,才使他如梦方醒,看着手上小破剑有点害羞。 他换了个持剑的姿势,好歹不像是上供了。 他走回天衍峰,就看见林歧拿出了一罐葡萄酒,跟魏延分享:“尝尝,我那小徒孙酿的。” 林歧看见了萧途,就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啧,你还把那小破剑拿回来了?一会儿天无峰的人该让你赔了。” 萧途也觉得自己挺傻的:“那我送回去?” 林歧拉着他坐下:“别管了,让他们自己来要。喝不喝?” 林歧从来不见他喝酒,很好奇。 不喝你酿来做什么?还一酿一屋子。 萧途紧张地抱着酒瓶子,他不会喝酒。 他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毛病,一见酒就醉,度数最低的果子酒都不行。 魏延评价道:“有点涩。” 林歧微笑着看着萧途舔了一口,然后说:“这外来的东西就图个鲜,等到晚上,点两根蜡烛,花前月下的,就成烛光晚餐了。现在的年轻人都爱这么玩。你要说多好喝,也不见得比咱们的老白干好到哪儿去。” 萧途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魏延:“他怎么了?” 林歧也吓了一跳,把他往上头捞了捞。只见他面色红润,醉眼迷离,迷茫地望着自己。 林歧松了口气,这才回道:“没事,醉了。你看,这就是反面教材,这种小年轻要在我们洞玄,肯定年年吊车尾。” “没有醉。” “是是是,瞧我这嘴瓢的。没醉。还喝不喝?” “喝。” 魏延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歧把一个大好少年灌成一个酒鬼:“师兄,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萧途已经从“接酒喝”发展到了“要酒喝”,林歧不给他还不高兴,整个人都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抓着他的袖子往下扯。林歧笑眯眯地逗着他,不以为意地回答说:“以前害羞嘛。” 魏延明显不信他的鬼扯,但他也没纠结这茬,而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林歧把酒瓶子给了萧途:“去南疆吧,去找我师父。听他的意思,‘魇’好像不足为惧。反正我闲着没事,再加上我师父和魔王的关系我也有点好奇。” 魏延走后,林歧才回过头来收拾这酒鬼。 他从萧途手里拿回酒瓶,摇了摇,空的:“就没了?你是开荤开傻了?” 萧途整个人都头重脚轻的,他从林歧身上爬了起来,跟自己说了句“站稳,我没醉”,然后也不要林歧扶,半晌过后竟然还真叫他站稳了。 林歧好奇地看着他,就见他松了口气,认真地说:“你看,我没醉。” 他越过林歧,往屋里头走,他认为他虽然没醉,但需要休息一下。 他越走越歪,已经歪出大门十万八千里了,差点一头撞上旁边的青松。萧途按了按脑门,抬头就看见被撞的青松化成了一个人。 萧途傻乎乎地笑着:“你们好像。” 林歧:“像什么。”他看见萧途指了指身后的树,没好气地说,“你骂我是木头吗?” “嗯。”萧途倒在他的身上,迷迷糊糊地说,“要不,你怎么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酒鬼已经醉成了一滩难泥。 林歧被死沉死沉的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十分后悔之前作死的行径,没事劝人喝什么酒? 活该! 萧途睡着了也总是皱着眉,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总好像有忧不完的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忧个什么。 恶魇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吗? 林歧用大拇指轻轻地将他的眉头抚平,叹了口气。 萧途其实有点怂,看着像只老虎,其实只是只头上顶着“王”的猫——那“王”还是他自己画的。他还跟个老大爷似的,传统得很,老看不惯自己不着四六地到处浪。 他回回恼羞成怒,可回回又没有真的对自己发火。 林歧的平易近人都是从洞玄派里学来的,洞玄派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些满嘴跑火车的老车夫,他们把讲骚话当成一种修炼,等到能舌战群雄而岿然不动的时候,就是大成了,常常也没个什么分寸。 林歧一开始只是觉得洞玄讲双修,一定在人际交往上很有研究,却没想到是这么的有研究,而等他回过神来后,自己就已经被他们腌入味了。 他后来从洞玄派出来,又在人世行过几转,不断地修正着自己走错的路。这进进退退间,就把他扯成了现在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人样。 林歧还记得有回闹得过分了,萧途也只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生闷气,气完后又没事人地该吃吃该喝喝,就算最后发现自己受了骗,他也只是和他自己较劲。 萧途很尊师重道,也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大概是清静经清净出来的。 可是他竟然敢公然和九派掌门叫板,还敢当着九派提孟阳州,就因为他觉得林歧在九派受了委屈。 林歧又不是铁石心肠,哪能无动于衷? 但同时,他又有点受宠若惊:“我值得人对我这么好吗?” 林歧从小长在山里,统共没接触过几个人,“哥哥”带他上山,陪他适应了两天,就不见了。陵泉虽然对他好,可是好得不显山不露水,小孩子常常看不到背后的温情,被传道时的严厉一冲,就更是踪迹难寻。 等到林歧下了山,过了也有半生,他搜肠刮肚地回想起来,从他下山以来,真正把他当同门关心的,也就前任天衍君一个。也没关心两天,就渡劫失败了,没回得来。 传言童子命者,人缘浅薄,六亲不和。 林歧年轻时候觉得这都是扯淡,我命由我不由天,后来长大了,又在人世中走了这么一遭,才发现古人诚不欺我。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为得道。而今尚处三界五行中,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林歧走了出去。 结业考并入学考结束,九派领着自家的新鲜弟子也渐渐退出山门,各回各家了。 九派此去,下一次再聚太玄就得是过年了。 山门口都是依依惜别的师兄弟。 大家入天衍的时候大多都是五六岁,谁和谁都是十多年的交情,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突然分开,谁都舍不得。 “过年”就成了这群年轻弟子唯一的慰藉。 九君站在一边,神态各异。 九派要走,九君没事肯定也不会留在天衍。韩序因为要修风后门,暂时留了下来,萧知意不知道又做了什么惹杜衡不顺眼,两个人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也没人去管他们,反正他俩经常吵。 杜衡为人正派,是抓风纪的天衡派出身,对于不学无术的天衔是相当的没有好脸色,尤其看不得萧知意这个丞相家的公子哥,仗着有钱为所欲为。 早先陶孟还会劝一劝,后来也懒得劝了,反正没吵出什么大祸来。 陶孟懒得听他俩扯皮,摇了摇他的虎撑,简单道了个别就继续悬壶济世去了。 一旦有了人开头,后面就不再磨叽了。 林歧蹲在栏杆上,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北刀和南剑形影不离,方逑看着也要有生气多了,挺好的。一圈下来,也就自己没个长进。 天奉君车别秋道别的时候,林歧忽然叫住了他。 车别秋顿了一下,他和林歧其实没什么交情,敬重也好,敬畏也好,都不会太过火,因为他们见的次数不多。 九君里,车别秋和谁的交情都不深,他是命修,未免泄露天机,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山林里清修。 林歧问:“大道未成,命可破否?” 车别秋:“知来龙,晓去脉,玄元定天,可破,不荐破。四时有序,上清无涯,天衍君何不随波?” 林歧笑了一下:“我就随口问问,有劳了。” 车别秋叹了口气,忽然说:“此一别,我要封山推演,往后不定几时再见。在此告知诸位一件事,天下龙脉复苏,龙气流转,是大兴,也是大劫。凤有涅槃之机,龙无再生之象,诸位好自为之。” 他说完这话,连萧知意和杜衡都不吵了。 萧知意看着他的背影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歧:“要变天了吧。” 他抬了抬眼,“你们休战了吗?要不要我给你们端杯水润润喉?” 萧知意:“” 杜衡:“” 萧途还是入了天衍,道号“起澜”。 天衍派的门谱上总算有了他的一席之地。林歧的名字是后来加的,扶字辈加不进去,就另外辟了一页,以林歧始,此前只有三个人,和旁边的儿孙满堂比起来,简直不要太寒碜。 及至加上了萧途,这个分支看着才不那么可怜了,好歹有三代四个人了。 拜完师的当天,林歧就和他去了南疆大魔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番外 连雨不知春去 天衍峰上一向很冷清。 这里是历代天衍君的住所,除了有要紧事,一般也没人会过来看高岭之花。 想看倒是想看的,就是不抗冻。 只有一些调皮捣蛋的小弟子闲着没事会拉帮结派地攒一堆人,过来练胆。 他们站得远远的,自以为没人看见的躲在石头后头,双手揣在袖子里,边抖边互相怂恿:“嘿,你去试试,搭上话了我给你带一周的早饭。” 不知磨蹭了多久,总算推举出了一个冤大头。 冤大头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磨蹭到了门口,正在浇花的天衍君一抬头,他便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身后的伙伴们也都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滚下了山。 天衍君:“” 我是长得像妖怪吗?跑什么? 当然他也不会追出去。 他就跟冬天的癞蛤蟆似的,得有人来戳一下,他才肯跳一下,还得使劲才行。 倒霉蛋吓软了腿,半天站不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里头的人。 天衍君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有什么事吗?” 倒霉蛋一口小奶音:“我c我腿软了。” 天衍君蹲下在他腿上几个穴位按了按,通了通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倒霉蛋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好生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定说:“阳c阳齐。” 天衍君:“听说过,年年学考拿第一的是你吧?” 倒霉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紧接着,就听见天衍君继续说:“好的不学,跟那群不学无术的小王八蛋学起逃课来了?” 倒霉蛋张大了嘴,天衍君道:“还不快回去?” 倒霉蛋顿时腰不酸腿不软,手脚并用地往山下跑。顺便把那群谎报军情的吊车尾揍了一顿,并且收回了自己的作业。 谁说的天衍君两耳不闻窗外事? 明明几点上下课都一清二楚! 天衍君叹了口气,又重新拿起水壶浇花。 天衍峰上就三个人,他,他两个徒弟。每天一大早大徒弟就带着小徒弟去隔壁山头上课,下午放学才一路游山玩水地走回来,回来就要吃。 平常时间里,天衍峰就他一个人。 以前觉得一个人很无聊,就去山门口转了一圈,拎回来一个徒弟,阳字辈,起名阳平。 大徒弟很闹腾,但是不爱和他呆在天衍峰。 阳平的志向是和一堆狐朋狗友上山打鸟,下河摸鱼,总之一整天很难看见他的身影。唯一安静的时候,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 玩的疯,也睡得死。 天衍君看着睡成死猪一样的人,恨得牙直痒痒,又得端着架子不能和小孩一般见识。他想:“我是让你来给我作伴的。” 他想得多,又不好意思和人说,就只能每天早晨亲自把人送出去,就为了能多跟他呆一会儿。 天衍君突然下山,各大派系的大长老如临大敌,以为他要来抽查学业,作风管理立马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搞得师父们怨声载道,弟子们也跟着叫苦不迭。 天衍君又缩回了天衍峰。 没过多久,他又下山了。这次他去了凡间的小镇子里,那里没人认识他。可是同样的,他也不认识别人。 他还是很无聊。 没人和他说话,也没人陪他玩。 他碰到了一个小叫花,不晓得从哪里找的一件脏兮兮的衣裳,大冬天也没穿裤子,一件长衣既当衣又当裤。 太玄镇背靠天衍派,是远近驰名的富贵镇,从来没听说过有沿街乞讨的人。小叫花一开口就是听不懂的话,就更不像是当地人了。 有人跟他说:“去那边的天衍观,管吃管住。” 小叫花听不懂,路人就要领着他去,小叫花犹如惊弓之鸟,拔腿就跑——他以为人家要抓他。 他才刚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 在他浅薄的记忆里,他被拐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更别说更早以前的事他都记不清。他在三十六天里不停地被拐,被卖,然后又逃跑,没有目的,不知归处。偶然听说西南有神仙,他就一路找过来了。 他不认路,也不敢去问人,走了不少冤枉路。 就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走没走对。 神仙在哪儿呢? 天衍君看着他进了天衍观。小叫花手短腿也短,在井边舀水喝的时候差点一头栽进去,天衍君为了不让他滚进去给井水加料,捞了他一把。 小叫花坐在地上,眨了眨眼:“神仙?” 天衍君是个死宅,除了官话和西南土话,别的地方话一窍不通,他听不懂小叫花在说什么,只是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做我徒弟?” 小叫花就跟着他上了山,起名阳州。 阳州其实压根没听懂天衍君的话,晕晕乎乎地就被带走了,他后来都有些纳闷,怎么就不觉得天衍君也是人牙子呢? ——大概是因为长得好。 回山后是傍晚,正好赶上殳阳平下学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师父,我饿了,我要吃红烧兔子头——哎,这个小黄花菜是谁?” 天衍君正在给人搓澡,小叫花不知道积了多少斤的泥,洗完人都感觉小了一个号。 “你师弟,你别欺负他。” “他为什么不说话啊?” “说了你也听不懂,饭在锅里,自己盛。” 殳阳平顿觉自己失宠了。 他一步三回头地去锅里盛饭,端菜,一气呵cd没要人说,三副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一边吞口水一边等着他们过来。 天衍君终于把小东西收拾干净了,边擦手边往桌子边走:“等什么呢?凉了?” 他低头尝了一口,好像是凉了:“凉了,我再热热吧。红烧兔头今天没来得及做,明天补。” 殳阳平快他一步往嘴里喂了饭:“不凉。” 他跟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连以前挑三拣四的习惯都好像突然好了,见着什么吃什么:“他的话我听得懂啊。孟城的,我太公家在那边。” 殳阳平一嘴包着饭,一手搂着孟阳州:“没事,以后有师兄罩着你。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打到他妈都不认识。” 殳阳平用了地方话,天衍君一个字没听懂。 不过他看见阳州害羞地笑了起来,轻轻地喊了声“师父”。用的是官话,还跟殳阳平似的有事没事总得带个撒娇的尾音。这小黄花菜现学现卖,殳阳平进屋那一嗓子,全让他学了去。 天衍君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可奈何,只得应一声:“哎——” 那之后也过去三年了。 殳阳平教会了孟阳州官话,之后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当地土话,还给天衍君狠狠地长了回脸,把阳齐从年考第一的宝座上拉了下来。 殳阳平则是索性破罐破摔,在中上游混得风生水起。 殳阳平爱玩,更爱拉着孟阳州一起玩。 每天下学,径直回家是不可能的,总得在各个山头疯一遍,肚子开始叫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往回走。他也不做作业,反正就是抄。 师父们怒其不争,但又没办法,殳阳平是天衍君的嫡传,打打不得,骂骂不得,还不能随随便便请家长,简直把他当成了一个毒瘤,见到孟阳州跟他在一起总害怕会被带偏。 而天衍君呢,他才不管这些东西。 只要在他的课堂上不乱来,其他的都不管,不仅不管,他还认为是山下的师父们自己没本事。而且他不太愿意让他们学太多东西,人的精力就那么多,对这件事上心了,对那件事就不会太上心了。 门门涉猎,不如一门专精。 天衍君自己修的剑道,殳阳平和孟阳州学剑也不用再去天无峰,只在年底去参加考试就行了。 天衍君在他们筑基之后才教他们剑术,在这之前,任凭殳阳平怎么撒泼耍赖也不教,也就诱发了阳平偷偷筑基一事,被带上了“藏锋”枷锁。 学艺先学礼,习武先习德。 没有哪个师父愿意教出来一个为祸一方的社会毒瘤。 天衍君授业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人,殳阳平用“魔鬼”来形容他。第一天过后,他就对以前的自己深恶痛绝,脑子被驴踢了吗?要学剑? 孟阳州偷偷舔了舔被打红了的手,一句抱怨也没有可能有,他不敢说。上一个抱怨的已经被吊到树上去了。 孟阳州偷偷地拍了拍小心肝,还好还好。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上头的师兄,耳朵里还被鬼叫声霸占了个通透,凄凄惨惨的,怪可怜不过的。可是孟阳州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暂时还分不出神去可怜他那苦命的师兄,只好抱歉地冲他笑了笑。 “眼睛往哪儿看呢?敌人长在头顶上吗?” “” 孟阳州挨了一木棍。 天衍君从不用剑,就用木棍,挡不住就只有挨打,也不会打坏人。两个徒弟学得怎么样一目了然——被打得少了就进步了。 孟阳州吃痛,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这就又露出了破绽。 一眨眼,天衍君的木棍又过来了。 救命啊! 那年武考,孟阳州和殳阳平包揽年级一二,各大长老喜极而泣,觉得殳阳平终于开窍了。 然而第二天的文试,殳阳平从中上游一下子被大浪冲到了海里,淹死了。孟阳州也从第一掉到了第三,长老们下巴都惊掉了。 人的精力果然是有限的。 就这么过了好些年,少年长成青年,论道大会也开始了。 那年魇动,一个天之骄子坠落云端。 刺穿天衍君的那一剑,就像少年时常挨的木棍,只可惜,剑到底是剑,能伤人。 他的眼前都是血,刚刚从魇动中回过神来的他还没发现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了他刺透的人。 “师师父?” 他的声音都惊得变了,浓烈的血气不停地着他的神经,他差点再次控制不住自己。 天衍君看见他认出了自己,总算是松了口气,摸着他的头笑了笑:“不错,出师了。” 再然后,就倒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南疆 大魔窟在黄曾天里,黄曾天在三十六天里是最大的一个行政区划,从西南一片,到南疆魔窟,只要在大罗天的西部边陲,就都划在黄曾天里。 黄曾天以前很穷,是出了名的贫民窟,每年雷打不动地扯着着国家奔向未来的后腿。得亏天顺朝仁义,没丢下这群穷亲戚,逢年过节还记着给他们发救济,不然早揭竿而起了。 黄曾天之所以以前很穷,皆因为西南最大的太玄山脉,是个种啥不长啥的荒山,全无灵气,倒是怨气冲上了天,连带着这一片都跟着遭了殃。 后来明溪真人和天衍祖师在太玄山立派,起名天衍,倒像是真应了那句人遁其一,这太玄山的怨气竟慢慢地散了去,地也养得活了。 这一来,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 西南片区对天衍门也有着深厚的感情,九君的封号也都是从这边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的。 而西南片区的邻居,大魔窟,则神秘得很。 世人眼中,大魔窟到处都是穷山恶水,魔修也都是生性凶残,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大魔窟和内地隔了一座断崖,中间没有路,要想过去,就得会飞。 人要想飞,只有两个途径。 要么晋阶元婴,御剑飞行,要么就得有一艘云船。元婴大能世间罕见,云船天远派独家出品,沧涯军特供,平常人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所以大魔窟和内地,其实是割裂开的。 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消息闭塞不通,各自靠着对对方的想象度日。 想象有多不靠谱?看天顺朝里的各个张牙舞爪的神像就知道了。 大魔窟虽然环境不比外头,但也没有那么艰苦。 魔修们也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穿着粗布麻衣,扛着锄头往阡陌里一站,活得比原始人还原始,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 他们也有市集,还不要钱,随便拿就行了。活像个世外桃源。 “这就是大魔窟?” “是啊。” 萧途扭紧了眉头,觉得自己来大魔窟找死的计划得改一改了。 林歧带着他到了一个茶摊里,这里的茶很不同,是从未见过的品种。他们是先用茶把水煮进味,最后再撒一把茶叶在水面上,人喝的时候连茶带水一起喝,茶叶入口即化,茶香能从嘴里一直香到肚子里。 “这是什么茶?” “故园。” 茶摊的老板看萧途喜欢喝,开心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临走还送了他好大一袋茶叶。 茶叶在南疆遍地都是,但拿到外面去就不一般了。萧途看了看林歧,林歧道:“拿着吧,他给你不要,就得挨揍。” 萧途:“” 大魔窟的民风是这样的吗? 追究起来,大魔窟也就这几百年才兴起,和内丹道兴起差不了多少。大魔窟是他们自称的,魔修也是他们自称的,好像他们就喜欢“魔”这个字。 大魔王得罗从来不出去兴风作浪,反而把一盘散沙的魔修治得服服帖帖,还给他们设了规矩,出了大魔窟,生死便与他无关。 魔修们也不在乎修炼不修炼,他们都不指望成仙。也不会想着要出去,就在大魔窟里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没事干了就去耕耕地,开开店,有事的时候就坐在一起唠嗑。 这一切都做完了,闲到连地都不想种了,嗑也不想唠了,才会随地一坐,就入定了。 入定也分长定和短定,短定也就一时半会儿,出来还能吃个晚饭,而长定就是十年八载了,这种时候路人就会把他抬到一边去,免得挡道。若是遇见的路人是几个爱捣蛋的,一睁眼天都变了。 “很意外。”萧途说。 林歧笑了笑:“我第一回来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怀疑我走错了地。嘿,等你以后接了天衍君的位,我就来这边养老。” 萧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想得倒美。 林歧抓了一个魔修问:“大兄弟,请问最近有没有外头的人进来?三十多岁的样子。” 魔修:“不太清楚。” 林歧又问:“那你们小魔王呢?以前我不是一踏进南疆他就闻着味过来了吗?” “哟,想我了呀?” “” 林歧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没事问什么瘟神? 小魔王是得罗的儿子,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反正整个南疆就直称他小魔王。林歧第一次来南疆就被他盯上了,此后回回来都逃不过他的魔爪,常常被追得灰头土脸,而闲得蛋疼的魔修们就乐此不疲地抱着瓜,蹲在路边边吃边看。 魔修们已经敲锣打鼓迎接小魔王的来临,并且城头城尾奔走相告:“小王孙回来了!” 林歧没好气地说:“滚你娘的,哪个是你们小王孙!” 小魔王穿着一身白衣,仙风道骨倒像个谪仙。 大魔王得罗修刀,这个世上刀修屈指可数,修到一定境界的刀修就更是难得一见。但是在南疆,遍地刀修,偏偏只有小魔王反其道而行,修剑。 小魔王的剑使得是真的出神入化,在林歧的认知里,这世间可能没有人能与之匹敌。陵泉也不行。 如果林歧当初没有拜入陵泉门下,可能真的会答应给他做徒弟。 陵泉如今就在南疆,林歧心里有底气:“我师父就在这里,你别乱来。” 小魔王抱着臂,随口说:“你师父已经死啦。” 林歧:“你放屁!” 小魔王耸了耸肩,拿出一把飞剑扔给他。 林歧目光一缩。 那是陵泉的剑,他认得。 修行人的飞剑,尤其是内丹道的飞剑,通常都是练到了身剑合一,除了自愿和身死,一般是不会离体的。 修行人自愿交出飞剑,是束手就擒的意思,陵泉下个山跟要了他的老命一样,不争也不抢,对什么都是随便,会跟大魔窟有什么过节吗?就算有过节,得是什么样的过节才能让他束手就擒? 还是说,他真的如小魔王所说,已经死了? 林歧不愿意去误会小魔王。 他回回来大魔窟,这里的魔修都叫他小王孙,不只是嘴上叫叫,而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小魔王的徒弟,什么好的都给他留着,什么都将就着他。 林歧在大魔窟是个宝,被所有人都宠起来的那种,虽然他还没见过大魔王。 小魔王说:“你师父跟我们家有血海深仇,他自己送上门来,被我爹给按死啦。” 林歧:“” 小魔王笑了笑:“给我做徒弟不好吗?儿子也行啊。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就算陵泉死了我也能护着你,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后盾,你就是想把天翻个面,我也能给你办到,你在犹豫什么?” 林歧:“我有师父了。你别闹了,他在哪?” 小魔王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幼子,眼角的笑意已经失了分寸,眼睛都快弯没了:“死啦——” 他笑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天魔 林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小魔王往前跟了一步,林歧反手召出飞剑,“凌云”应势而出,剑气将周围的魔修掀了个人仰马翻,小魔王也跟着后退了一步。 “别跟着我。” 小魔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居然就真的没有再追着他。他问旁边的魔修:“你们觉得怎么样?” 魔修道:“有势了!” 小魔王点了点头:“行吧。那今天就奖励他,让他玩玩,魔医——”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黑袍人:“小魔王。” 小魔王指了指前头:“看见那个小东西没?身上有‘魇’,一会儿衍儿肯定要带他去找你。” 魔医了然:“小魔王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不就是‘魇’嘛,小菜一碟!” “放心个屁,我让你别治!” “” 打好了招呼,小魔王慢慢悠悠地来到一座地牢。 说是地牢,其实就一小黑屋,大魔窟里没有地牢那么高级的玩意儿。小黑屋是真的黑,也没个窗户,门一关上就剩两只眼睛。 陵泉靠在墙壁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哼着小曲,好像他是来度假的一样。 小魔王把飞剑还给他:“你把衍儿教得很好。” 陵泉随手把飞剑放在一边,笑着说:“剑使得太烂了,教不了,你自己教去。” 小魔王:“这回的‘凌云’比上次好多了。” 陵泉耸了耸肩:“行啦,赶紧走,仔细王又要关你小黑屋,来给我作伴么?” 小魔王说:“我爹就是看见你有点生气,他没怪你。”他走到门口,关上门的那一刻,说,“我也没有怪你。” 最后一点日光消失,整个小黑屋只剩下了飞剑的灵光。陵泉把飞剑拿在手里,这是他很多年前炼化的,比现今这个世界还要早。 他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年了,只记得那时候世上只有两种人,王族和奴隶,没有平民。 王族天生就有气感,生下来就异于常人,于是他们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修真炼气,成为了统治者。他们不怕天劫,那时候天道还尚在襁褓,也没有所谓的天劫,有的只是弱肉强食。 王族的人很少,更多的是没有气感的奴隶,他们被剥削,被压迫,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给王族起了个名字,叫天魔——天生的魔鬼。 王族成了天魔族,他们非常喜欢这个称呼,因为“魔”是传说中最厉害的生物。 天魔族的王,就是天魔王,陵泉在的那个时代,得罗继任了天魔王。 得罗有个儿子,名字他不知道,他们没资格知道。 陵泉是个奴隶。 陵泉长得好,又和天魔少主年纪相当,便成了天魔少主的仆人。 天魔少主和陵泉见到的所有天魔族人都不一样,他对这个世界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的心愿在那个年代幼稚得甚至有些可笑。 他的心愿是世界和平。 天魔少主因为跳脱的思想,常常被得罗关小黑屋,而陵泉作为仆人,只得跟他一起受罚。 至于皮肉之苦,天魔族讲究刑不上大夫,天魔少主挨不了,就只得每次在进小黑屋之前眼睁睁地看着小伙伴替他受罚,然后再一起被丢进去。 南疆的王城是就着过去的王城复建的,小是小了点,五脏倒是都在,连小黑屋的地方都一模一样,在少主宫殿的旁边。 陵泉刚到南疆就被逮住了,然后就被丢到了这里。但是他一点都不紧张,也没反抗,一进小黑屋反而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就回家了。 他是真的喜欢这里头。 他在太玄山上也是一间屋子,一个人。屋子里常年不点灯,树荫一洒下来,黑糊糊的,林歧小时候怕黑,从来不进去。 他喜欢黑暗,能让他静心。但他也讨厌黑暗,因为只有他一个人。 小黑屋承载了他少时的全部记忆,里头有两双眼睛。 林歧是不信陵泉会悄无声息地死掉的。 陵泉是合道境的大能,没人知道他离飞升成仙还有多远,甚至有可能已经是仙人了。这样的大能陨落,日月星辰一定有所反应。 现在什么都没发生,说明他肯定还活着,阳光很耀眼,他甚至还可能活得很好。 林歧不知道小魔王为什么要激怒他。 为了好玩吗? 大概是的,小魔王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途问:“不去找太师爷吗?” 林歧:“不找了。让他来找我。先去给你治魇。” 南疆有个魔医,非疑难杂症不治。 这个疑难杂症不是普通的疑难杂症,而是类似驱邪。他认为所有的病症都是由于邪祟入体,差别只在于邪祟的种类与强弱。林歧决定来南疆,也是想到了他。 “魇”大概也算邪祟。 魔医看了后说:“能治,不敢治。” 林歧:“为什么?” 魔医咳嗽了两下:“小魔王刚刚打过招呼了,让小王孙去找他,他也能治。” 林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极光 “小魔王不会是我上辈子的情人吧?” “不可能。” 林歧本来就只是随口一说,沉默了一路的萧途却突然出口反驳起来。林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你想说你才是?” 萧途埋着头往前走,林歧背着手跟在他后头:“都说儿女才是上辈子的情人,你这都到孙子辈了,怎么也得上上辈子吧?”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了王城。 林歧虽然来过大魔窟很多次,但从来没进过王城,他就是闲得没事的时候进来找小魔王打一架。不知道为什么,和小魔王对战,用天衍九剑要比用听潮顺手得多。 小魔王似乎很了解天衍九剑,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不足。常常一个瓶颈困扰林歧大半年,到这边来不到一天就解决了。 林歧后来一有瓶颈就来找小魔王打架,打完就溜,也就没时间来参观这魔都王城。 就在这时候,林歧手臂忽然触电似的一缩:“嘶——” 萧途回过头:“怎么了?” 林歧摇了摇头,从乾坤袖里摸出来一个小水晶球,那水晶球被白色的光环所笼罩,一阵一阵地亮得格外地通透。 小水晶球一见天地,立马安静不下来,不住地想要从林歧的手中逃离。林歧连思考都没来得及思考,只留下一道青光,眨眼就消失在了萧途的眼前。 萧途见他说走就走,心里忽然空了一下,呆呆地望着那经久不散的灵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 “我算什么呢?”他想。 灵光是元神与清气碰撞形成的火花,本该带着轻微的热度,可是林歧走得太干脆了,火花只亮了个苗苗,被南疆的风一吹,还有点凉。 缩地成寸,神行千里都得是还虚境大能的特权,一个转头他可能就到了世界的另一头,你追不上,也拦不住。他想走就走,不知归期。 “累赘吧。” 萧途坐在门口,林歧不在,他也没什么理由进去。 他心里闷闷的,实在是不想承认,林歧对他好都是因为把他当成了孟阳州。 “都怪我没用。” 他抱着头,前些天结丹失败的挫败感好像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了路,裹着被抛弃的小凉风一瞬间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将他捣鼓了个透心凉。 他其实一直以来的修行都很顺利,虽比不得苏仪天生气感,但也没遇到过什么阻碍。他从筑基到心动,别人的一步一劫他从来没经历过,这其中可能有恶魇的功劳,也有可能真的是他天赋异禀。 所以结丹失败对他而言,打击其实挺大的。 他用了十多年的修身养性才将那挫败感压在心底,搜肠刮肚地扯出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假装自己无欲则刚。 谁知道粉饰的太平到底不是真太平,让林歧轻轻一戳,就破了。 他拖着漏了气的身体,可怜巴巴地坐在门口,也不敢走,他还幻想着那个谁良心发现了回头来领他,怕他走了那个谁找不到人。 好死不死,天上又下起了雪。南疆的雪一向比内地结得晚,三四月了还能见到大雪压松的场景。 萧途凄苦地想,今天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天。 这么惨,他念起了经。 念得多了,他又从中找出来一件不那么惨的事,自从入南疆以来,恶魇好像一直没动静了。 而另一边,林歧一开始是真的忘了身边还有个小徒孙。他独来独往惯了,一有什么事直接就去了,也没有商量的习惯——主要是找不到人。 可是当他一个分身出了南疆之后,他就想起来了,他这回不是一个人。他有想过要不要回去,可一想到萧途是在南疆,又觉得没什么关系了,就留在那治魇吧。他就这么想着,便追着水晶球一路向西到达了毗茨列。 大漠黄沙中的毗茨列,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唐梁老将军所言,刹波河一夜之间干涸见底,只剩下裸的河床,林歧走在河道内,舀起了一捧黄沙。 “还真干了?” 一条小河沟还得干上一段时间,这么大一条河说干就干,怎么都觉着有些邪乎。 刹波河干了,毗茨列随之多了一片海子,叫神赐海。神赐海像个睡美人,横卧在毗茨列之间,将毗茨列整个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放在怀中相拥,另一部分则在背后相对。 相拥的是真神的子民,背对的是罪恶的化身。 林歧到了罪恶之地。 这里叫极光城,是毗茨列的皇都。不过现在不是了。神赐海的对岸多了个朝光城,取代了极光。 曾经的皇都只剩下断壁残垣,难民随处可见。 这里是个地狱。 毗茨列的罪民和异教徒都会被丢到这里来,任其自生自灭。路上到处都是饿殍。叛乱过去了好几个月,路上的尸首也没人处理,到处都是腐朽的尸臭味。 难民们早已司空见惯,与腐尸们做到了和谐共处。 他们看见了林歧也无动于衷,只觉得又是哪个倒霉蛋被扔了进来,别看现在光鲜,过两天就和他们一样了。 林歧开始搬尸体。 难民们奇怪地看着他,提醒了句:“这里本就是座坟墓,省点脱裤子的力气,还能死得体面点。” 林歧没听,一边搬尸体一边低声念着往生咒。等到他将这一片都清理完了,难民们才不可思议地问道:“真道长?” 林歧:“难道你们这儿还有假道长?” 难民们连忙抱拳行了个道礼,林歧瞥了一眼,挺规矩,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难民道:“福生无量天尊。我还以为,毗茨列的大道已经绝了。” 林歧:“怎么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抉择 毗茨列以前是信大道的。 极光城里随处可见道观庙宇,大街上来来往往多是穿着道袍的道士,居士。若是碰到大罗天里来的道长,那整座城都好像过年了一样。 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废墟。林歧身后靠的就是一座水德真君庙。 毗茨列意为“大漠之子,海之瑰石”。这个海,指得是刹波河。刹波河是这万里黄沙中的唯一水源,是他们的赖以生存的根基。 刹波河一夕之间干涸,所有人都好像失去了希望。那段时间,毗茨列已经半年没下过雨了。 风神水师的庙宇里来来往往诸多百姓,甚至老国王亲自登坛求雨,可是没用。 他们夜以继日供奉的神仙们没有理他们。 就是在这时候,一直蛰伏在国内的罗耶教徒露出了他们的爪牙,他们在一瞬间撕裂了温和的外表,变成了吸血的恶魔。 叛军攻占极光城的那一刻,天上下了一场大雨。 刹波河的河床上,也起了一片海子。 林歧道:“国王军那么多人,打不赢?旁边就是大赤关,为什么不求援?” 难民神色变了两变,:“我们求援了!大罗天抛弃了我们!” 原来当时老国王派出使者前去求援,却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叛军人虽不多,但他们有法力,国王军都是一群凡夫俗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后来真神降下神赐海,很多人也跟着倒戈了。 人总得活着呀。 生活总得过下去。刹波河又名小奉天,奉天河干了,大概也是一种诀别吧。 和过去诀别,和大道诀别。 国王军溃不成军,只剩下零零散散一些虔诚的道教徒,还期盼着天上的神官看他们一眼。 他们退进了真武庙。 真武庙是毗茨列最大的道观,老国王亲自监修,大国师住在其中。 难民领着他走到了真武庙的遗址前:“就是这里。有个从大罗天来的道友帮了我们,我们在里头守了半个月。” 林歧的小玻璃球倏地炸裂开来,碎了一地。 难民看了一眼,继续说:“那个道友不太好相处,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半个月后,他告诉我们,守不住了,投降吧,然后人就不见了。” 林歧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现在在哪?” 难民:“死了。他去了对面的大罗耶寺,听说是冒犯了真神,被那边的人丢进了这里。我们看着他从几千尺的高空摔下来,肋骨全断了,五脏都摔得粉碎,丹田也被人爆了,我们救不了——道长?” 林歧失去血色的脸把难民吓了一跳,他咬了咬舌头使自己镇定下来:“没事,我没事。” 他反复念叨着,不知道是说给难民听,还是说给自己。他一天之内听到两句“死了”,对小魔王只觉得他在胡闹,对难民,他却想也不想就信了。 他在来的路上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他看见路边冻骨就停下了脚步,他将他们殓了,还超度了他们。他以前对“做好事求保佑”这件事嗤之以鼻得很,认为他们势利。可是当初他有多看不起人家,现在就有多希望这有用。 林歧道:“带我去见他。” 难民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废墟,当时那个人从天上落到真武庙里,人死灯灭,外头的叛军冲破了大阵。大道亡了。 九重宫阙一朝倾,尸骨无存。 难民接住林歧,惊得失了声:“道长?!喂!” 萧途让小魔王捡了回去。 小魔王对他不像对林歧那样不着四六,而是把他摆在了和自己一个位置。他没有追着去收徒,也没有大大咧咧地说些不着调的话,只是带着他到了王宫后院,一个洞府面前。 洞府隐在云中,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洞府的洞口两边浑然天成一副对联,“天地有时尽,溪山不自云”。 萧途看了看小魔王,小魔王也没有藏着捏着,直接告诉他,这洞府是他和他爹在他过路的时候劫下来的。 先不问洞府怎么过路,洞口不时飘出了清气就足以证明这洞府不平凡。世间洞天福地数不胜数,太玄山和太常山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仙山了,可上头的清气也不如这个洞府来得纯粹。 毫无疑问,这个洞府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小魔王道:“你身上的魇,我有两种办法除去。第一,直接以力镇压,不过我不推荐。” 萧途:“怎么说?” 小魔王:“世间证道法门万千,而你是以魇入道。你的修为以及你的神识已经和魇长在了一起,强行分离九死一生。就算你是那一生,修为也废了。” 萧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第二种?” 小魔王指了指洞府:“魇是种力量很强的东西,以前我们家很多人剑走偏锋,通过炼化魇来获得更大的力量,算是秘术吧,效果还不错。不过意志不坚定的话,容易适得其反,我听说魇在你体内揣了十几年了,人还好好的,可以试一下。” 炼化魇? 这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骚操作?以为是炼飞剑么? 小魔王笑了笑:“你也不用着急,在南疆,魇不敢轻举妄动。严格意义上来讲,现在的魇连半魇都算不上,也就算个魇气吧,没什么好怕的。” 萧途皱着眉,有点怀疑小魔王的来头。 南疆给了他太多的不可思议,外头人神胆颤的“魇”在他们这里竟然就成了不值一提,随手劫下的洞府有着天地间至纯至清的灵气,还有对飞升没有的诸位魔修,这真的是世外桃源吗? 大魔窟也就几百年的历史,还没天顺朝历史悠久,究竟是哪里的人从天而降,立马就降服了南疆的穷山恶水? 小魔王也不催他:“你好好想,洞府里有炼魇秘术,我就不打扰你了。当然,如果你想拔魇的话,让人叫我一声,我过来。” 小魔王说完当真就走了。 萧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都没来得及问出口:“难道你不会觉得不正道吗?” 萧途很怕有谁说他不正道,因为他做过很多梦都是在被全世界追杀,天雷要制裁他,人们也都把他当成大魔头,他相信的神不相信他,他成了过街老鼠,丧家之犬。 他每天都从暴戾中醒过来,然后念无数次净心神咒才压下心头的反社会情绪,他从起床到下床,最起码也要经过半个时辰——用来净心。 炼魇不正道。 于他而言,只要不是主流的修行,他都觉得不正道,更别说从未听说过的炼魇。 但是让他舍弃一身修为,成为一个废人,他又舍不得。他还想着尽快追上林歧,替他分忧。 最关键的一点,万一他命不好,是那九死呢? 小魔王坐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挪开其中一个瓦片:“你猜他怎么选?” 陵泉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晃到我眼睛了——他啊,你别看他看着挺正派的,其实邪得很,我上过他的当。而且,他挺要强的,衍儿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小魔王:“你不是嫌衍儿文不成武不就吗?” 陵泉尴尬地咳了两声:“好歹也是我的徒弟,对他的要求当然得高一点。” 小魔王:“好嘛,你徒弟。” 不知过了多久,小魔王叹了一句:“大道在人心,心正则道正。不求道方得道,外头的人几时才能明白这个理?” 陵泉没好气地说:“那岂不是人人都可得道了?” 小魔王躺了下去,轻轻一笑:“也是。” 萧途提着剑,走进了“不自云”洞府。 是非天地断,我心不自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朝光 朝光城作为新一代皇都,可比极光要好太多。 金光灿灿的大罗耶寺绝不亚于大罗天里边的那个,也不晓得天天叫穷的毗茨列是哪里飞来的横财。大罗耶寺修得好,可旁边的王宫民宿就不同了,寒碜得活像是用边角料修的赠品,要再远一点,就更是没眼看。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毗茨列的百姓居然很幸福,比林歧很久以前来的时候更幸福。 以前毗茨列的人们喜好穿天顺朝的衣裳,极光城里的难民们至今也没脱下交领袍,然而朝光城里却看不见了。朝光城里过上过下都是一水的长袍——说是袍子,其实也就一块很大的布,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咸鸭蛋,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咸鸭蛋们偷偷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今天是真神寿诞,他们正在为真神祝寿。大罗耶寺前密密麻麻地跪着一地的人,林歧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他们在做礼拜,林歧也没人拦。 就在他一只脚跨过门槛,落在里面的时候,就听见“扑——”的一声,神殿里忽然亮起了无数盏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最深处。 一条长街,两岸灯火,像是早已恭候了多时。 而长街的尽头,就矗立着一尊神像。 那神像足有三层楼高,一眼望不到头,每当信徒们在底下虔诚朝拜的时候,他就在上面漠然地看着芸芸众生。 是真的很像神了。 进到大罗耶寺里头反而没有人了,只有一个穿着隆重的教袍的小卷毛,高高的教皇帽将他的小卷毛压得一丝不苟,他跪在神像前,祷告着。 林歧拿着剑:“叫你们主子出来。” 小卷毛最后磕了个头,平静地说:“天衍君,东方人不是讲究以和为贵么?” 林歧冷笑了一声:“交出‘莫方’,不杀。” 小卷毛好像看不懂情势似的,直愣愣地说:“你们东方人的飞剑很神奇,我还没有研究透。” 他话未说完,林歧便已离了原地,人未至,剑先到,高高的教皇帽被削成空心小土堆,差一点就伤及了他的小卷毛。 小卷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惊恐与害怕对他来讲好像根本不会有。 毫无疑问,小卷毛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瓜。 但是他一点也没有作为麻瓜的自觉:“天衍君,您的‘含光’曾经让我大开眼界,主说要把它赐给我。” 同一时间,林歧一剑“狂潮”后揽,打在了一双手上。那手没有真气护体,也没有做什么防护,是正儿八经的肉眼凡胎。 但是那手却刚硬无比,林歧的“含光”居然没有破开,而那手挡下飞剑之后,又不做停留地后来居上,变守为攻。 林歧踏着“游龙”,站在了神像的肩膀上。 卡耶又强了。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一个多月,卡耶的修为居然又有所突破,这还是人吗? 仅仅一个月,就算天生气感的人到天地至清的地方潜心闭关,出来也不可能突飞猛进,西洋的洋玩意儿当真要养人些? 林歧扶着神像的头,一用力将身体甩了出去,堪堪躲过卡耶的一击。那神像的头不堪重负,整个被拧了下来。 卡耶浑然不在意,仅在这一片刻,他追上了林歧。 他还在变强。 他的速度与力量,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林歧踏在虚空中的每一步,都能爆发出一声真气炸裂的声音,踏在墙壁上时,墙壁整个向里凹陷了一块。 人的丹田内容纳的真气有限,用一点少一点,尽管有的大能时常吐故纳新,能在对战途中不断恢复自身,但若遇到大战,一般是回不及的。经常能听见谁谁谁真元耗尽,力有不逮,从来没听过谁越战越勇,步步高升。 林歧之前的一式“凌云”尚且能让卡耶暂避锋芒,可是现在不行了。 卡耶直接握住了他的“含光”。 林歧心一惊,想要抽剑,然而已经晚了,卡耶轻轻笑了笑,一手握着剑往外拔,人已经到了林歧咫尺。 然而,他只扼住了一束光的尾巴。 卡耶夺剑的手一松,顿时起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他的手被林歧的丹光烤熟了。 “含光”也不耽搁,瞬间从底下溜走,光辉照亮了整个罗耶大殿,天衍九剑最终剑“归元”趁机劈了下来。 劈的不是卡耶。 是小卷毛。 小卷毛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权杖。权杖的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里头闪烁着银色的光。 卡耶挡在他的面前,空手接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他那刚刚被丹光灼穿的右手,此时已然恢复如初,并且在这一次接下“归元”后,毫发无损。 他只是往后退了半步。 林歧:“” 卡耶掸了掸衣袖:“不愧是天衍君。” 林歧也恢复了人身,站在神像的肩头,漠然地说:“交出‘莫方’,不杀。” 林歧走后,卡耶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有一丝伤痕。 外头的祷告声愈发的清晰明亮,连带着整座大罗耶寺都开始复兴。神像的头回到了他该在的位置,被林歧破坏过的墙壁也都鼓了回来。 灯灭了,刚刚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卡耶道:“还差一点。” 小卷毛组装好自己的权杖,里头的光已经没有了,被林歧带走了。他说:“摩西刚刚传来消息,种子失去了控制。” 卡耶:“南疆是个神秘的地方。” 南疆的断崖边,摩西正靠在石头后面观察水晶球。 萧途自从进了南疆,水晶球虽然能保持着和他体内的魇的联系,但无法控制,及至此刻,却是连联系也没有了。 水晶球的光暗了下去,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玩物,再起不了什么作用。 正在这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夺走了他的水晶球。来人一身白衣缥缈出尘,摩西竟然分不清他是人是仙。 来人笑道:“这位,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坏事呢?” 摩西心一咯噔,拔腿就跑。 大魔王! 来人一手托着水晶球,一手拎着他的后衣领:“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嘛。我爹请你到我家做客。” 第一天,萧途炼魇失败。 外头一天,洞府里已过去整整三个春秋。他翻着炼魇秘术,这本书的字形太过古老,虽然大致能看懂,但总有几个不太常用的拖慢着他的进度。 这一拖,就拖了一年。等他终于将整本秘术通读,才发现,他和刚进来时也没什么两样。 这上头的内容,依旧看不懂。 萧途只好又静下心来,逐字逐句地去理解,好在这个洞府里,人是体会不到时间流逝的,常常一低头再一抬头,一个寒暑就过去了。 萧途也是无意间发现旁边的树抽了几回枝,才惊觉自己已经进来很久了。 他的所在之处是一片星空。 他一低头,就能看见星河中的倒影。他脸上最后一点婴儿肥悄悄地消了下去,眉宇中也不再有抑制不住的戾气,整个人都被星光穿透,愈发地清净澄明。唯有神识海上一点阴影,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少年痕迹。 萧途对着星空镜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一声:“他肯定认不出来了。” 萧途很少去想林歧了。 晦涩的古秘术让他分不开心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有时候都觉得这本古秘术是另一种清静经,连磕了药的心莲都能给看安静下来。 心一静,他总算能碰到结丹的大门了。 炼魇失败没关系,他现在对什么都没关系。不是像以前那样强迫自己不在意,而是在这浩渺星空下呆久了,他真的觉得世间真的没什么好执着的。 他还没有一颗星星大,人家星星还会掉呢,人哪能顺风顺水?要每次都自怨自艾,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他叹了口气,再次翻开秘术,继续过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水怪 二十年前的春会上,林歧把孔周三剑拿了出来,做魁首的奖励。那场春会被誉为有史以来竞争最激烈的一场春会,冯宽当时还担心地问过他,就不怕让别人拿去了? 林歧笑了笑,没回话。 他的徒弟几斤几两,他最清楚,他敢拿出孔周三剑,说白了就是为了给阳州。而阳州也确实没辜负他的期望。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遭逢变故后,孟阳州带着“莫方”远走,孔周三剑蒙尘,半个月后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才从废墟中扒拉了出来。 那时候林歧都已经下山去了,只好由殳阳平负责把剑捡回天衍峰后山,顺便拜访了一下安享晚年的太师父。 林歧坐在真武庙的废墟上,手里拿着“莫方”。 “莫方”是炼化过的,周身闪烁着银色的光辉,在夜空下显得幽冷又美妙。 剑格上的字还是他当年亲手刻下的,那时候也没想过他们用这两把剑名扬天下,就随口起了个名字,反正除了他们三个人,谁也不知道。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孟阳州一直没丢,还将它炼化了。 真武庙生前修得高大威武,一塌也塌得错落有致,林歧挖了一天,只挖开了顶上一层浮土。 难民让他不要挖了,可是不挖怎么行呢?他总得带他回家。 极光城里人不多,都死得不剩几个了,就算是剩下来的,也都浑浑噩噩地等着死。他们不太理解林歧为什么要跟死人过不去,人家以天地为冢,你放着日子不过,去刨什么坟呢? 林歧白天刨坟,晚上就坐在坟上发呆,他刨了几天也没刨出什么东西来,好不容易看见一根断指,他吓得呼吸一窒,失了语。 断指是个老人的。 他松了口气,心情却再也没办法平复。他不敢再往下挖了。他接受不了。 正在这时候,一颗流星落下,他憋了好久的眼泪也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师父没用。” 与此同时,神赐海上起了狂潮,连等死的难民们都被惊醒,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 神赐海将极光城封锁着,形成一个天然的监狱,人们要想离开,只能从海上游过去。可是那不可能,神赐海里有一个天大的怪物,人一下水就成了他的腹中食。 早先的时候难民们还能组织自救,后来被这庞然大物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下水了。 林歧让这动静惊得一回神,忙不迭地擦了擦眼泪,生怕让人看见了,拿着“莫方”就往神赐海边走。 神赐海里的大海怪有点像王八,一个身子占了半片海子。王八露出了水面,背上托着一个人,那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穿着灰色的道袍,翻来覆去地使着天衍九剑中的“破障”一剑。 他没有修为,手里的剑也是凡剑,除了“破障”好像别的也不会使,和拿剑乱砍没有什么区别。王八的壳硬得跟什么似的,没砍两下剑就被崩成了好几段。 那王八一甩头,年轻的道长就被甩进了海里,“扑通”一声扬起了天大的浪花。那王八身形虽大,速度却不可小觑,一张口就将道长吞了进去。 林歧此时才刚刚赶到,莫方将将甩出去,可是已经晚了,正在这时候,另一道银色的剑光飞了过来,刺穿了王八的两颚,王八吃痛,张开的嘴顿时没来得及合上,道长顺着水流被吐了出来。 一道金光闪过,蜻蜓点水般地落在水面上,捞起了底下的落汤鸡,转眼就到了岸边。银色的长剑也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林歧呆在了原地:“阳州?” 那道金光显出了人形,蹲在地上和落水的道长说:“道友,道本贵生啊。” 他说完回过头,笑了笑:“天衍君,叫谁呢?” 林歧:“” 落水的道长叫李知报,曾经是真武庙的道士。 他的剑是向孟阳州学的,不过资质不大好,天衍九剑就只学会了第一剑,还因为没有气感,把好好的剑法学成了强身健体的体操。 真武庙塌的那天,他和几个师兄弟在外头探查刹波河干涸的原因,躲过了一劫,后来师兄弟们也相继被迫害致死,这极光城里的道士就剩他一个。他不愿意脱下道袍苟且,就躲进了废墟里头,每天晚上才出来继续追查刹波河干涸之因。 萧途问:“李道长,你是觉得这河之所以干,跟那老王八脱不了干系?” 李知报点了点头。 萧途笑着说:“那可不好办,那老王八皮糙肉厚,要想伤它,还不如直接将它炖了。” 林歧简直不敢相信来人是萧途。 这才几天,先前刚刚到他肩膀的人一下子突飞猛进到跟他平起平坐了?南疆的伙食到底有没有安全指标,化肥是能随便加的吗? 还有那修为,这小子不会是嗑药了吧?南疆还产金丹的? 萧途变得太多了,不止是外貌。 以前的他总显得有些拖泥带水,平常林歧老笑话他是老大爷,规矩多得一塌糊涂,可是他也知道,他要不给自己设那么多规矩,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身上的气息很干净,站在他旁边,灵魂都好像跟着安静了下来,就像个人形安神散。他的心境似乎也不再局限于一隅,像是终于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开始接受这天地。 这很好。 林歧只是不敢相信,这短短几天,他是怎么做到的? 林歧的短短几天,对萧途来说就是漫长的几十年了。他以为他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没想到见到人前和见到人后,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见到人前,他觉得林歧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割舍,随随便便一本难懂的书就打发了,见到人后才发现,他太天真了。林歧本身就像一本难懂的书,让他忍不住想去翻。 萧途往林歧边上一站,喊了声:“天衍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闻道 萧途从来不叫“林歧”太师父,以前不叫,现在也不叫,好像这样就能摆脱掉他们祖孙的身份似的。 林歧一向不大在乎这些虚的,也没多想,知道是在叫自己就行了。他只是有点奇怪,是因为最近没人叫了吗?怎么不太适应了? 萧途的变声期晚,他们分开的时候他还没有开始变声,举止上虽然像个老大爷,但脸却比一般的孩子要嫩得多,发育有点慢。 所以萧途虽然是实打实地过了几十年,但在林歧这里也仅仅过了几天,几天前还是个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崽子,突然间就长大了,他总觉得很别扭。 至于别扭个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他想,大概是觉得自己又老了吧。 萧途的魇已经解决了,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心境更是不同往日,他还有什么可以教的呢? 师父领进门,这门他已经入了,过后都是他自己的修行,旁的人能帮到的已经很少了,就算自己是天衍君,也没什么能做的,可能最后也就剩下移动木桩的作用了。 林歧莫名的有点心酸,他带徒弟最后都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半途而废,一回头,发现每个人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大了。 总让他有种感觉,好像有他没他都一个样,白担一个师父的名头,什么都没教给他们。 人一老,就会想方设法地去证明自己的作用,但别的也做不了。在外头别人嫌你碍手碍脚,就只能在家看看孩子,孩子若是皮一点,连看孩子也看不住了。 萧途一边和李知报说话,一边忍不住去看林歧,林歧抱着剑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知报说:“他是个奇怪的人,他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对谁都看不惯,老国王和大国师也都被他喷过。刚来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就不太喜欢他。” 林歧的目光移了过来。 李知报继续说:“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他拿剑捅自己,可吓人了。那以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教了我们剑术。我们就开始叫他圣人,不过他没应,他说他不是圣人,是天衍弃徒。” 林歧默默地走了出去,李知报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萧途叹了口气:“你可长点眼力劲吧,怪不得我小师叔要骂你们,这不找骂呢吗?” 李知报:“小师叔?” 萧途追了出去。林歧已经回到了真武庙,按着自己的胸口,他总觉得有点旧伤复发。 不然怎么还会疼呢? 他鬼使神差地拿着“莫方”比划了一下,剑尖对准了胸口,当年就是这把剑刺穿了他。 “你干什么?!” 银色的剑光打飞了林歧手中的剑,萧途按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腕勒出了一片红。 林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瞎想什么呢?道本贵生,我知道。” 孟阳州死了,毗茨列也亡了。 林歧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他修了一封书让机关鸟带回了大赤关,毗茨列亡于内乱,据说是温和的罗耶教徒一夜反目。 这不得不给唐老将军提个醒,西北是个重灾区,全国近半数的罗耶教徒都集中在西北。如果他们也效法毗茨列,后果不堪设想。 萧途问:“不帮他们了?” 林歧纳闷地回过头:“帮什么?复国?怎么可能,对面十万人口,这边十个有没有?他们自古,没信徒怎么夺政权?” 萧途:“我是说刹波。你情绪不太好,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林歧是有点怪毗茨列的。 他这几天见到的很多难民都太让他失望了,孟阳州用命救下来的人就是这样对待生命的?既然他们都不想活了,当初为什么要救? 白白搭进去一条命。 林歧抱着臂:“我没有不好。没什么好帮的,就算刹波河复流了怎么样,真以为一条河就能召回人心了?他们早该知道,整天拜神,总有一天会被神抛弃,还真以为神是拿来给他们拜的?” 很多人不理解,以为神就是拿来满足的。 这在大罗天之外更疯狂,大罗天的百姓拜神只在茶余饭后,没事的时候去上柱香求求保佑,灵或不灵都没所谓。大罗天外就不这样了。四方诸国的人几乎把拜神当成了必做功课,无论是对大道的神,还是对罗耶教的神。 他们把生活放在了拜神之后,一旦失去了神,他们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 这都源于对神的理解不同。 道之下,众神皆在,大罗天拜的是神,信的却是道。他们的神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榜样,是“我要和他一样”,而不是“我低他一等”。 而四方诸国,拜神就真的只是拜神了,虔诚而没有尊严,每次上香都在祈求施舍。 林歧道:“他们自己不把自己当个人,谁来都救不了。我又不是砖,还能哪要往哪儿搬?毗茨列又不是大罗天——走了。” 他和以前一样,说走就走,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萧途叹了口气,以前殳阳平跟他讲,天衍君是个暴脾气,他还不信,知道林歧就是天衍君后就更是觉得他师父是在扯淡,直到今儿才总算给他师父平了反。 李知报跟了过来,问了一句:“刚刚那是天衍君?” 萧途:“怎么?” 李知报摆了摆手:“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先辈当年从大罗天里捧回一部经书,造就了毗茨列的大道。那时候咱们这儿懂汉字的都没几个,一本书里一个字,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照猫画虎,最后画出来个四不像,美其名为大道。但是我们谁也没觉得有问题,周边未开化的小国都向我们学,我们也更加地觉得自己没有错,直到孟道长来了。” 李知报说:“国王军不是打不过叛军,而是他们一开始根本就没想着打。老国王和大国师还在跟天上的神仙套交情,痴心妄想着能搬来救兵。孟道长就骂他们脑子有病,后来才开始组织国王军反击。” 李知报笑了笑:“他骂了老国王和大国师,当时大家都不太高兴他,可是如果没有他那一骂,把老国王骂醒了,毗茨列连半个月都守不下来。” 萧途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李知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朝他郑重地行了个礼:“朝闻道,夕死可矣。福生无量天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大浪 飞往大罗天的机关鸟被人劫了下来。 卡耶好奇地把玩着这个奇怪的东西,至今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飞起来的。 小卷毛把里头的信看了一遍,说:“天衍君发现端倪了。” 罗耶教徒弱时蛰伏,强时翻脸。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四方诸国中很多都是这么被灭的。 卡耶一边玩着机关鸟,一边说:“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这时,瓦黎擘骑马走了过来:“主,前头就是大赤关。” 神赐海闹出那么大动静,朝光城却一点异动都没有,就算真神和小卷毛不在,百姓总该在的吧? 百姓也不在。 整个毗茨列——不,是整个四方诸国都聚在了大赤关外,他们要解放大罗天。 待解放天顺朝后,整个世界都连成一片。 他们信仰真神,所有人都是真神的子民,大罗天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国都,世人无分你我。 而大罗天,真神许诺,赐给瓦黎擘。 瓦黎擘将是整个世界的皇帝。 他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黎明的曙光。世上诸国,都称王。唯有东方这条巨龙,称皇。 皇帝之位,本是他一辈子不敢想的东西。 可是现在可以了。 夜已深,大赤关的守将刚刚换了班。 唐梁半夜睡不着,在真武大帝的神像周围转了转。真武大帝是他们沧涯军的战神,传说当年太祖皇帝北伐之战在奉天河边受阻,一只神龟突然从水里浮了上来,托着太祖皇帝过了河,成就了北伐定国之战。 现在奉天河边还立着一块碑——玄武驮圣碑。 大赤关的真武大帝没有设庙,直接建在了广场上。威风凛凛的,很能吓唬住人。 唐梁站在神像面前,有些渺小:“帝君,我这右眼皮跳个不停呢。” 他话音刚落,烽火台上就吹响了号角。 敌袭! 唐梁连神都没来得及愣,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我打死你这个乌鸦嘴!” 他忙不迭地往城楼上赶,城外是黑压压的来犯之军。是黑压压的,没有一丁点颜色。 唐梁松了口气,不是修士。还好。 可就在他觉得不足为惧的时候,身后有个什么,轰然倒塌。大地也跟着颤了两下。 斥候来报:“大帅,百姓反了!” 与此同时,关外那群“普通人”忽然变得不普通起来,他们没有丹光,但他们有修为。 他们轻轻一跃,就跃上了城头——沧涯军的优势没有了。 唐梁召出飞剑,将他们都踹了下去。 这时,身后有把剑穿过了他。他难以置信地一回头,看着刚刚换上班的沧涯军:“两面人?” 唐梁仅仅迟疑了一瞬,咬着牙,反手割下了他的头颅,他这才发现,城墙上大半沧涯军都叛变了。 谢西川飞上城墙,手臂上还流着血。“玉衡卫叛变”几个字被堵在了喉咙口,喊不出来。 沧涯十三卫都有人叛变,更遑论底下的普通士兵呢? 叛变的沧涯军到了四方诸国的队伍里,大赤关的守将互相看了一眼,梦似的,还没反应过来。 唐梁吃了一粒还元丹,暂且止住伤势,问:“还剩多少人?” 谢西川:“不到一半。玉衡被我杀了,北斗卫在平内乱,大帅,恕罪,可能做不到留情了。” 他给北斗卫的命令是杀无赦。 “南斗卫去启动大阵了,不过估计大阵也有问题,此前玉衡去看过——怪我,太相信他。” 唐梁苦笑了一下,心说这沧涯军里,谁不相信谁?刚刚捅他的还是他一个远房表亲呢。 这时,南斗卫走了回来,带回来了山穷水尽——大阵破了。 唐梁站在城头,叛变的沧涯军在四方诸国里打头阵。沧涯剑对准了大赤关。 沧涯剑是卫国之剑。 唐梁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打。 倒了的沧涯大旗被重新举了起来,玄蛇灵龟,多少年没出过鞘了? 唐梁舞起了沧涯大旗,像是拿着一把枪。 唐家祖上是使枪的。 沧涯军建立之初,也是使枪的。 后来仙道之人入沧涯,带来了剑。 盛仙门的数穷剑,九派的天衍九剑,洞玄派的听潮剑,这世间的仙道之剑,都在三清天后,汇成了无往不胜的沧涯利剑。 枪道溶于剑道,唐家好几辈人没有再拿过枪。 唐梁:“真武大帝与我等同在!” 大罗天里。 萧常一碗药没端稳,泼了。他看见北边天色殷红,奉天河白浪滔天,冲破了岸堤。他连夜进宫,却发现百年的宫门塌了。 大水冲进了大街小巷,大罗天哭了。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突然,浪头将萧常拍得晕头转向。直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绿色的剑光划开了大浪,将大水赶回了奉天河。 萧常喊了一声:“知意?!” 萧知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你先回家,有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萧知意从九派出来,走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太好玩,决定还是回酔春楼算了。结果还没落地就看见天色突变,大浪滔天,酔春楼早就被冲成了一堆勾栏。 他来到奉天河边,玄武驮圣碑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石墩,再冲两下可能也得作古。他远远看见两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方逑和雁清在修堤。 绝口处被贴上了数张符箓,防止了缺口的扩大。但大水太过汹涌,方逑以身为墙,放出周身的真气,挡在口子前,一只手还拉着雁清的手臂。 萧知意和他们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知意将真气汇聚一剑,奋力朝大水砍去。 抽刀断水? 不存在的,只一瞬,大水又卷土重来。 萧知意索性收回了飞剑,将真气汇聚于双手,将滔天的大浪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在大浪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因为他的双手如转轮拨弦,又显得从容淡然。 方逑争分夺秒地抢修着大堤,奉天河大堤修成时还没有他们天远派,是个凡堤。前朝时候奉天河经常发大水,后来就修了这个堤,本以为能一直安分下去,可没想到就安分了几百年,还是塌了。 萧知意手中的大水越聚越多,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水墙,铺天盖地地把他笼罩在其中,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所吞噬。 人在自然面前,太渺小了。 水墙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萧知意也一点一点地往后退,两股有些打颤,几乎要跪下去。 身后就是大罗天,这滔天的浪可不能打过去。 “好了没有?” “马上!” 萧知意的师父是上任天衔君,他没参加过入学考试,也没到九派里学过大众课程。他从小就在鹤归山上,玩。 天衔派是每年报考人数最多的一个门派,就因为天衔派的传统是“只要玩不死,就往死里玩”,最是得小崽子的心。 萧知意不到五岁就进了天衔,他师父对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不要勉强”c“累了吗?累了就歇会儿”这种不求上进的话,再一配上他公子哥儿的习气,齐活了。 他怕苦,怕累,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愿意做。每天跟在师兄身后偷闲就是最大的盼望了。 但他再贪玩好乐,他也没忘记他是九君,他向来有原则,在其位谋其政,所以他拒绝了世子之位,放心大胆地玩。直到封君。 方逑总算在萧知意崩溃前将大堤修好,萧知意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用力将手中的水墙推了回去。他的力道太过强劲,一浪激起一浪,不停地打在方逑刚刚修好的大堤上,看得人胆战心惊。 萧知意两只腿不停地打颤,两只手也脱了力,抖个不停,再久一点,他怕是得成了淹死的精卫。 他勉强抬起手,艰难地冲方逑竖起了大拇指:“牛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变局 “主,攻不下来。” 小卷毛到前头看了战况后,回来说。 沧涯军虽然人少,但人家的修为都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又身经百战,四方诸国这些东拼西凑起来的野路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最后能和对方较量的,也就只剩下了招安来的“两面人”。 “两面人”计划是很多年前就开始的,从罗耶教入境就开始着手了。大罗天的修士修的是仙,可古往今来,真正成仙的就九派的祖师爷一个,内丹道尚且如此,外丹道更是已经被证实了只能止步金丹大道,成仙从一个“理想”变成了“幻想”。 可是哪个人不想成仙?哪个人修行没有付出天大的努力?结果呢? 罗耶教最能打动人的一点,就是他可以让你轻而易举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虔诚的信仰就可以了。 沧涯军年年驻扎大赤关,这边环境也不好,军费还时常被背时的皇帝削减,谁没点心魔?世上哪有那么多人单纯地想要保家卫国? 说到底,沧涯军也是人,人都有。 同袍反目,通常都打得很凶,但又势均力敌。 沧涯军里同吃同喝,谁的套路都一清二楚,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来,在前线僵持着。 卡耶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这么多念力,有点舍不得。” 他边说着“舍不得”,大手一挥,一道红光升上了天空。 唐梁混乱中见到一束光:“西川!小心!” 谢西川立刻往旁边一退,一团红色的液体落在了他刚刚站的位置,砖砌的城墙顿时被灼出老大一个坑。 坑上还冒着灰色的烟气,单站在旁边,裤管就被烤的火烫,贴着脚杆几乎要刮下一层皮来。这还不够,越来越多的红色液体从星云里流了出来,像一场火雨。 天色被染得通红,期间还流窜着无数黑影,或哭活笑,活像一场炼狱。 谢西川:“操!这是什么?!” 卡耶轻轻地动着手指,满脸都是不舍得,他召开瓦黎擘:“去告诉他们,降者不杀。” 瓦黎擘去了,小卷毛说:“主,不能这么打。” 卡耶伸了个懒腰:“我知道啊。可不这么打,靠那群废物点心怎么攻得进去?我也舍不得这二十万人口的念力。” 他刚伸完懒腰,一道青色的剑光飞了过来,直取他的咽喉。 出乎意料的,卡耶并没有动。 那飞剑刺在他的喉咙上,竟然被弹开了,林歧骂了一声,几天不见,卡耶竟然又强了。 卡耶说:“天衍君,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杀人。” 林歧:“” 卡耶:“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平共处呢?我可以给你们所有想要的,我还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从今往后战乱都只将存在于过去。天衍君,就算你不想要,大罗天的百姓难道也不想要吗?你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 林歧龇了一下嘴:“跟我来这套?那我就告诉你,听好了。本君要做的事,天下人也得给我让道!” 卡耶太可怕,绝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 他的修行就跟没有瓶颈似的,一天高似一天,长此下去,谁还能对付得了他? 还有那翻云覆雨的手段,哪里是人能想象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歧当真要以为是天神降怒了。 天上的星云已经彻底被岩浆所取代,火雨倾盆,城墙上的沧涯军遍布的护体真气也破了口子,有岩浆从口子里漏了进来,砸在他的头上,顷刻间整个头都没了。 攻城的军队已经退了回去,不需要了。他们只用静静地看着城墙被岩浆侵蚀,看着沧涯大旗倒下就好。 “大帅!撤!” “不能撤!关内五十座城,百万百姓,你想让他们化为焦土吗——去,开城门,就算死,也得拉他们陪葬!” “是!” 林歧听着外头的喊杀声,心情愈发浮躁。 现在外头每一个沧涯军的丧生,都源于他的没用。他制不住卡耶。 幽峡深涧,望九天之高远;漫长苦痛,置此身之虚危。 他什么时候才能从虚危之地出来? 卡耶卡着他的脖子:“天衍君,做个交易吧。” 林歧:“滚。” 卡耶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说过,我不喜欢杀人。你的念力是我见过的最强的,能抵毗茨列十万人口。做我的信徒?” 林歧移形换影,从卡耶手中逃脱:“做梦!” 正在这时候,另一道剑光逼了过去,卡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萧途挡在林歧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喂,把你的猪蹄膀拿开。” 偏偏是这句话,不知哪个字触动了卡耶的神经,让他突然变得暴躁起来,浑身抖如筛糠,肉眼可见地起了鸡皮疙瘩。 他一巴掌带着从未见过的掌风,甩了过来。萧途拿剑挡了一下,没挡住,整个人往后退到了门边。 林歧在他后背上托了一把。 萧途揉了揉手腕,不甚在意地说:“哎哟,发瘟了。”他笑着问,“天衍君,这可咋办?” 卡耶仿佛不认人了,一巴掌差点打到前去顾看他的小卷毛身上。 林歧提着萧途躲过一道掌风,眼见着卡耶越来越狂乱,当机立断从帐子里溜了出去:“你来做什么?” 萧途无辜地看着他:“我不跟着你,还能跟着谁啊?” 卡耶几乎拆了整个帐子:“抓住他们!” 林歧和萧途回到大赤关。 沧涯军已经不剩下两个了,天上的火雨也因为卡耶的狂暴削弱了不少,眼见着能稍微喘口气。可是底下的叛贼又攻上来了。 林歧轻轻松松地将他们挡住:“国公爷,趁现在,撤吧。” 一会儿卡耶恢复神智,这漫天岩浆怕是挡不住。他“嘶”了一声,心说这他娘的是把西洋的火山都搬过来了吗? 他还不着边际地想,他要是也会移山填海之术,就把奉天河搬过来,看谁斗得过谁! 唐梁虽然靠着护体真气,还能全胳膊全腿,但人样已经没有了,灰头土脸的到处都是火灰。 他撑着沧涯大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不能撤。火山总会喷完的,就让岩浆留在大赤关吧。” 萧途道:“万一不是火山呢?” 万一喷不完呢? 唐梁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那百姓也得死在我们身后。天衍君,帮我把这个交给欢欢。” 沧涯帅印。 林歧瞥了一眼,没接:“援军呢?” 唐梁:“没有援军。沧涯三军,主力都在这里了,城上的,城下的。” 这时,一个斥候来报:“大帅,禹余关哗变,清微关哗变!” 同一时间,大罗天。 “禹余军哗变,北蛮入境!” “清微关失守!” “陛下受挟!” 萧常一连被三道消息轰得不知今夕何夕,喝了一晚上的药也没喝进去,他抓住斥候:“怎么回事?” 斥候一瘸一拐,死里逃生:“两面人!朝里朝外,都是两面人!萧相!天顺亡了!” 萧常:“放屁。传令,封锁罗耶寺,反抗者格杀勿论。放信两面人,我要跟他们谈判。” 萧知意提着剑走了回来:“爹,谈判带我啊。我去给你扎场子。” 萧相是个老人,两百岁了。 凡尘俗务压着他,让他疏于修炼,虽然吃了金丹,也没能保持住年轻的样貌。 但从来没有人觉得他老了。 他总是精神矍铄,做什么都很有干劲,仿佛再活五百年也不在话下。 皇帝看不见他的白发。 百姓也看不见他的白发。 他总是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直到今天,他没有时间再去收敛他一头的白发。 也没有时间去请侍人帮他打理容貌。 甚至连朝服都是匆匆披上。 他不再是容光焕发的萧相,只是一个平凡的老人。为破碎河山殚精竭虑的老人。 “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城破 大罗天刚刚发过一场大水,路上湿漉漉的,豆腐渣工程也都一目了然。所幸,这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就是有几个酔春楼滚出来的光屁股跟遭旱的鱼似的,满街乱滚。 萧知意心虚地看看天,看看地,假装自己从来没见过他们——里头有些人听过他吹小曲。 萧常摆了摆手,一队府兵把翻着白花花肚皮的鱼儿们拖到了一边。他还警告似的看了萧知意一眼——感情他家儿子那点破事他都一清二楚! 萧知意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爹,我卖艺不卖身,你信我。” 萧常:“你闭嘴。” 很快,他们到了宫门口。 宫门刚刚已经塌了,到现在也没挖开。萧知意:“我来。” 他一掌破开宫门:“走吧。” 而就在他们进去的前一刻,一个人刚刚踩着“游龙步”从坍塌的宫墙上翻了进去。他像是对皇宫了如指掌,几个起落就到了暖阁。 他轻轻地落在屋顶上,搬开了一片瓦,里头昏黄的灯光和外头浅淡的月色汇成了一片,而天顺朝的皇帝被人绑在了金丝盘龙柱上。 梁上君子暗自“呸”了一声:“活该!” 活该完,他又扔出一颗石子,几个两面人狐疑地跟了过去:“什么人?” 这时,萧常他们也到了,两面人“啐”了一声,边往回走边嘱咐看守的人:“小心点,真神不喜欢死人。” 萧禹:“” 还真是谢谢您了哎。 就在这时候,梁上君子陡然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一手一个,直接拧断了两面人的脖子。 他一记手刀劈晕萧禹,扔给了前来谈判的萧知意,自己本人却脚不沾地地溜了。 萧知意心思一动,反手将萧禹塞给萧常,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地将这群两面人一锅端了。 谈判? 皇帝都到手了,还谈个屁! “你是谁?” “丞相府大公子,姓萧。天顺朝的萧,忝领天衔君之位,承让了。” “天,天衔君!” 天衍君是丞相府大公子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人们只知道天衔派很有钱。 萧知意:“说吧,大罗天还有多少你们的人?别左顾右盼的,听说你们真神不准杀生?谢谢了啊。不过不好意思,我可以杀生。” 他拿着剑在他们面前走了一圈:“就从你开始。” 林歧收到来信,已经是后半夜了。 信上四个字:大罗天,安。 萧知意叫得凶,左一句杀生,右一句杀生,但其实他连血都不敢见,可偏偏这群两面人怂得很,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吓怕了,一个两个争着往外抖,还生怕说慢了没的说。 两面人就是这样,借势为狼,一但落入下风,立马就成了一条温顺的狗,偶尔还能喊喊福生无量天尊。多少人让他们骗了? 林歧把信交给唐梁:“还不打算撤?” 天上的火雨再次变得猛烈起来。 看来卡耶是清醒过来了。 萧途临时补了个大阵,尚且能抵一时。 林歧心道:他这布阵的习惯,怎么有点眼熟? 唐梁:“撤不了了。天衍君,你们走吧。清微关和禹余关已破,北蛮不多时就要抵达天京了。” 林歧:“那你还不回援?” 唐梁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零星几个兵,他现在真是成光杆司令了:“拿什么援呢?天衍君。” 他们沧涯军,本就是要守国门的啊。 国门没破,他们哪敢撤。 国门破了,他们还能往哪撤? 沧涯不死于社稷,便死于山河。 利剑出鞘,不见血就没有回鞘的道理。以身为刃,便是沧涯。 萧途冷静地说:“二位,听我说一句?” 两个人齐齐看向他。 萧途:“那个,大阵撑不住了。而且,”他指了指天上,“好像越倒越多了?” 林歧:“噗。”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秒收起小表情,在萧途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好好说话,紧张一点,在亡国呢!” 萧途“紧张”地说:“我建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唐梁糟心地看了他一眼:“柴都烧穿了!小毛孩子!赶紧滚。西川,跟他们一起走!” 他站了起来,“闭嘴,这是命令,帅印给唐欢,让他发布沧涯令,召集退役沧涯军,重建沧涯,守大罗天!” 沧涯军役期十年,每十年都会换一波。一来是为了防止军帅一家,发生兵变,二来也是为了锻炼新生力量。 没想到恰恰是这一举措,给了沧涯军涅槃重生的机会。 唐梁会退吗? 不会。 他们唐家自定国以来,就没有退过。 林歧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小徒孙,大罗天交给你了。” 萧途一转头:“你说什么?” 林歧揽过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萧途虽然神色仍有些不好,但到底还是松口了,林歧拍了拍他的背,将他往城下赶:“听话,大罗天更重要。” 萧途看着他:“我有话跟你说。” 林歧:“嗯?你说。” 他却不说了。他边下楼梯,边回头:“我在大罗天等你。” 林歧无奈地摇了摇头,临到头还要吊他一下胃口,这要死了,得多划不来? 林歧走回唐梁身边:“国公爷,你知道奉天大阵吗?” 山有护山大阵。 关有护关大阵。 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自从仙道兴起后,每个势力都热衷于修阵,更有甚者,有钱有势的还会请人给自家大院修个护家大阵。 但即便如此,还是很少有人知道,国,也有护国大阵。大多数人都将护关大阵理解为护国大阵,但其实,护国大阵在大罗天。 林歧口中的奉天大阵就是天顺朝的护国大阵,亡国的时候用的。 正因为如此,才不为人所知。 林歧作为天衍君,也是从小魔王嘴里听到的。他也因此,愈发地觉得小魔王不是常人。 唐梁:“有过耳闻,怎么?” 林歧道:“奉天大阵传闻是太祖皇帝请玄一真人所建,虽然现在的盛仙门不行,但他们祖师爷还是值得一信的。奉天大阵又名亡国阵,不到兵临城下,皇帝不会开的,所以我让他相机行事。国公爷,放心吧,大罗天不会丢。” 唐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可是,三十六天只剩一个大罗天,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说,他知道说了也什么意义。 他站起了身,点了点手头最后几个兵。天上的火雨已经变成了泼墨,瓢泼似的往下面掉。 轰—— 城墙终究还是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奉天 大赤关失去了消息。 唐欢按捺住心中的翻腾,镇定地接过帅印,下达了沧涯令。烟火升上天的那一刻,与北地的红光相争辉,玄蛇灵龟照亮了整个三十六天。 唐梁一回头,瞥见沧涯烟火,心一松,成吨的岩浆落了下来,林歧:“大帅!” 林歧想去救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怔怔地站在唐梁面前——他已经化成了一堆血水,连尸身都没有。 林歧和唐梁算不上太熟,在他的印象里,唐梁是个典型的军人,不苟言笑,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死板硬套,不太好打交道。可是在城墙上这会儿,老将军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一句“我家老大如果顺利生下来,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唐老将军百年前本该有一子,奈何那年正值北蛮来犯,老将军连夜便赴了禹余关,唐老夫人也因为意外,流了产。 大赤关的城墙塌了,废墟上就剩他一个人。 所有的岩浆都好像长了眼睛,全都奔向他一处,护体真气也被岩浆染成了红色,看上去有点吓人。他双手握着含光,低声念道:“天地苍穹,以万千星辰为证——” 护体真气忽得爆开,将他整个人暴露在岩浆面前。 但是,岩浆并没有近到他身。 他身上泛起了青色的光,比丹光还要耀眼,那是元神的光辉。 叛变的沧涯军猛得抬头,飞快地朝他冲过去,然而,近不了身。 叛军大叫:“拦住他!不然我们都得死!” 四方诸国的队伍一齐涌了上去。 林歧冷漠地看着他们,继续念道:“以万世魂魄为祭——” 青光几乎掩盖住了头顶上的岩浆池。 叛军神色惨白:“天衍君!用永堕轮回换这已破之城,值得吗?!” 林歧顿了一下,叛军继续喊:“万物枯荣有时,还请天衍君顺应天命,就此收手!” 林歧歪了下脑袋,忽然笑了。 “三千修为尽借——” 叛军简直头皮发麻,林歧使的是禁术。 天顺朝的仙道以魂力为基础,一个人一生的魂力是有限的,但是九派的祖师爷发现,魂力是可以累加的,当修行人步入洞虚期后,洞察虚空,便成就古往今来。而能达到洞虚期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九派的祖师爷创了这一门法术,向前世今生借魂。 然而天地是有规矩的,借了就得要还,借多少还多少,有人借一世,有人借两世,大不了也就百世,百世不登仙道,世世早夭。可林歧借的是万世,三千修为尽借,基本上就是永绝仙道,还不清了。 卡耶不是一天比一天强么。林歧心想,那就看看谁的命够烧。 他其实可以少借一点,但这门禁术只能用一次,如果这一击不能彻底打败卡耶,以后就真的再没有人能治住他了。 林歧对下辈子的事一点都不关心,是好是坏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叛军拔腿就跑:“撤!来不及了,快撤!” 正在这时候,地上翻腾的血河里飞出了无数亡魂,他们涌向林歧,竟生生打断了他的借魂。林歧禁术中断,呕出了一口鲜血,内府大伤。 林歧刚想破口大骂,九幽之下的寒风突然吹了起来,将他吹上了天。 北蛮铁骑踏破山河,奉天河上骤然起了沧澜。这次它没有决堤,而是化成了道道符文,成了大罗天前最后一道屏障。 月见花海的光辉与奉天之光连成一片,王谦倒在太常密林里,一直到数天之后才被人发现,人已经凉了。大水冲进了囚牢,他从里头跑了出来,启动了太常山大阵。 奉天大阵以奉天河为基,以太常山为眼,非两阵齐开不可成。 萧途从奉天河里爬了上来,面色苍白的活像个淹死的水鬼。奉天大阵在河底,他就是念了避水咒也遭不住暗流水压,他们将他当成了皮球,来回地踢。 他一出水就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王砚悬就蹲在他旁边,神出鬼没得把他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开阵呀。不过让你抢先了哥,你咋长这么快?” 萧途没时间去细想他怎么知道大阵的事,星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岩浆滔天,一半是月明星稀,四方诸国已经打到了门口。 萧途一边往回走一边问:“游龙步是谁教你的?” 王砚悬:“一个算命的。” 天奉君,车别秋。 萧途多心又问了一句:“我记得咱们家不让从政,你来考科举?” 中南王家世代经商,家里有祖训,败家光荣,从政可耻。做什么都行,就是不许做官。 萧途之前就想问了,违背祖训,就不怕半夜祖宗上门? 谁知,王砚悬只是笑了笑,毫不避讳地说:“光有钱没什么意思。” 定国公府,唐欢握着一条烧焦的黑色抹额,浑身都在发抖。他维持了一晚上的镇定在看到这条抹额时终于没忍住,烟消云散。 他把帅印砸向林歧:“你不是天衍君吗?!连个洋毛子都打不过,你有什么用!废物!” 林歧低下了头:“你说得对。” 唐欢:“滚!” 林歧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转身走了出去。 亡魂将他送到了大罗天,他终于明白老将军那句“如果我家老大能顺利生下来,也该有你这么大了”是什么意思了,老人看见雏总想护,不管你需不需要。 那一刻,老将军可能不会死,但他选择了死,为了送自己走。亡魂是至刚至柔的东西,刚则刀枪不入,柔则百毒不侵。 天衍君?呵。 就是个人云亦云的笑话。 萧途刚踏进门槛,就看见了院子里的林歧。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他踉跄了一步,七窍顿时喷出了血。 借魂之术被外力强行打断,施术者必会遭受反噬。轻则脏腑受损,重则元神消散,一命呜呼。林歧如今卡在轻重之间,奇经八脉断了大半,换做普通人,早就站不起来了。 萧途忙接住了他,情急之下喊了声:“扶青。” 林歧眼中有血,看不清来人,他的意识也好像不大受控制,隐约听见了两个声音。一个是他师父的,另一个 “扶青?何解?” “扶青之伊始,开宗门之端。” 当年他就坐在旁边玩泥巴,那天陵泉刚刚给他起了道名。那个人就问了这么一句。 他是最先叫他“扶青”的人,陵泉也是叫了三年的本名后才开始叫道名。后来大家都叫他道名,再是封号,再没有谁像那个人一样,每一声都喊得情真意切。 林歧恍恍惚惚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哥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虚危 卡耶被挡在奉天河外,挥手收回了神通。 天渐渐亮了起来,破晓了。 卡耶皱着眉:“果亚。奉天大阵你听说过吗?” 他们来到大罗天也有几十年了,能了解到的都了解了个通透,还策反了一大堆达官贵人,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大罗天还有个什么大阵。关键这个大阵他还破不了。 破阵通常有技巧,一味地诉诸武力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更何况卡耶刚刚试过了,他目前还达不到武力破阵的程度。 而技巧?卡耶他就没学过东方的阵法。 小卷毛依旧慢条斯理地说:“大罗天还留了一手。不过主,奉天大阵迟早拦不住我们,眼下我们最该担心的应该是借魂。他们修行人的万世魂力,太骇人了。” 卡耶:“不要紧,大罗天里的人,尤其是修行人,很难舍得下此血本,而且,只要不是天衍君,不一定对我有威胁——就算是天衍君,他能下一次决心,还能下第二次?” 小卷毛仍旧有些担心:“不可小觑。” 卡耶叹了口气:“行吧。都交给你——还得多谢了老将军呢,若不是他,你我怕是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南疆,小魔王揪着摩西的小短毛,对人家“上下其手”。摩西这几天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真是恨不得小魔王直接给他来个痛快。 摩西抱头痛哭:“我真的不知道,我连真神的面都没有见过,他也不教我们怎么修炼,需要修为就去祈祷。” 小魔王无动于衷:“不信。听说你们罗耶教不能露点,这样,你不说实话我就扒光你的衣裳,把你丢到大街上,让魔医来研究你。魔医那双手可机灵了,保管让你爽到欲仙欲死。” 摩西吓得瑟瑟发抖,蹲在墙角越哭越厉害,嘴里还不停地说他不知道。 小魔王拍了拍手,走了出去。 陵泉已经被放了出来,因为他们大魔窟只有一个小黑屋,陵泉得给这位新来的让地儿。陵泉还有点心虚,总担心他们家的王又想起那些陈年旧事,要让他脑袋开花。 小魔王摊了摊手:“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陵泉:“衍儿刚刚准备借魂——没事没事,别急。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沧涯军把他救了,只是现下不大好。” 小魔王松了口气:“没死就成。小兔崽子,当年就不该写那玩意儿。” 陵泉和他并肩往外走,叹了口气:“他前头太顺利了,不踏实。经不起事。偏偏又是多事之秋,他压力大,能理解。当年任由百姓封君就是个错误,承了人家的香火,还不得帮人揽事啊?” 小魔王:“说到香火,那什么真神不会真的是食香火的怪物吧?这个香火”他连想都无法想象,这一缕青烟,“怎么修炼嘛。我给我娘上香都呛眼睛。” 陵泉:“王。” 小魔王突然闭了嘴,大魔王得罗站在路口,冷冷地看着他俩,嘴里却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大统领何等英勇。” 陵泉成了没嘴的葫芦,低着头看地。得罗冷哼了一声,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陵泉侧了侧身,微微弯着腰,一直等那人没了影才抬起头。 小魔王莫名其妙:“你以前还敢造他的反,怎么现在反而怕起他来了?” 陵泉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想去西洋走一趟,查查卡耶的老底。你帮我给王求个情,我查完就回来。绝对不跑,等完事了任凭他处置。” 小魔王眯了眯眼:“你不管衍儿了?” 陵泉:“置之死地而后生,虚危之地本就生死两极。说句不好听的,他就差这么一个机会。” 小魔王笑了起来:“行吧,我和你一起去。我也还没出过这九州呢。” 大罗天起了疫病,一路蔓延到了隔壁。 陶孟除了要医治昏迷不醒的林歧,还得和门下弟子去除疫,半个天行派都过来了,可他还是忙得不可开交。 原因在于,林歧太难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治的人就是林歧,每一次都好像是专程来砸招牌的,尽给他出些难题。他没时间给他温脉,萧途便接了过来——萧知意献殷勤的机会被抢了,不高兴了一整天。 萧途没给人温过脉,以前都是人给他温。但他也知道温脉不是一个轻松活,他从头到尾下来,连着脱了两件衣裳,换了三个姿势,歇了四五趟,才将真气在林歧体内走了一通。 “不容易啊。”他瘫在地上。 他就只剩了一件中衣还挂在身上,背部也已经汗湿了。林歧昏迷了月余,他就这么任劳任怨地给人温了月余的脉,可人还是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他的真气走到他丹田处的时候,连他体内的元婴也都闭着眼,任凭他人随意入侵,一点也不像个修行人。 萧途趴在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他死了。他胆战心惊地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弱,但还有,他才算是松口气。 他每天都要经历这么一番心惊动魄,然后才回过头来骂自己疑神疑鬼,他觉得林歧要是再不醒,他准会被他折腾疯。 萧途抚摸着他冰凉的唇,鬼使神差地,凑近了去。 近在咫尺的时候,他猛地回神,停了下来。他缩回床边,平复着可怕的情绪:“不行。他没同意。” 他扶着颚,念起了清静经。 忽然,敲门声意思意思地响了两声,萧知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防鬼似的放轻了声音:“他醒了没?那边瞒不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表白 前些天丞相府里来了个病痨鬼,一身衣裳光鲜亮丽,可总觉得不像是活人穿的,像寿衣。病痨鬼周身泛着死气,看着着实不大吉利。 如今人心惶惶,人人都盼着天衍君救他们脱离苦海,林歧伤重的事也就被压了下来。病痨鬼指名道姓要见天衍君,还说有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他,这让他们实在是如临大敌。他们上哪儿去找一个活蹦乱跳的天衍君? 病痨鬼吊着一双三角眼,耗尽了耐心:“你们老实说,天衍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都这样说了,萧知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编,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去林歧屋里碰碰运气。可是他运气实在是不太好,林歧没醒。 萧途跟着他走到前堂,病痨鬼问:“天衍君呢?” 萧途面无表情地说:“入定了,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有什么事给我说,我转达。世上想见天衍君的多了去了,哪能说见就见,当他是猴儿吗?猴园里看猴还分个早中晚场,你这算什么?” 病痨鬼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萧途反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病痨鬼妥协了:“我有急事,关乎存亡。” 萧途:“相爷就在这里,存亡问题该去找他,而不是九君。不行就上皇宫,满朝文武,俗世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天衍君做主了?送客。” 萧途也不管人家送没送客,他倒先把自己送走了,缩进了后院里,外头怎么闹也不关他的事。 病痨鬼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萧知意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好言相劝:“兄弟,如果当真有急事,要不你跟我说说——” “我只相信天衍君。” 萧知意被噎了一下,把下半句的“我好歹也是九君之一”咽了回去,干巴巴地说了句:“那行吧,你等他入定出来再跟他说吧。” 萧途趴在床边,想起了在洞府里的日子。 洞府里其实挺无聊的,白天也就只能琢磨琢磨秘术,不过因为晦涩,才让他稍微不那么无聊。可是晚上就不行了,晚上没灯,书看不了,他只能睡觉。 不自云洞府本身就是一方小天地,日月星辰都环绕在他的身边,这种上下不着地的状态让他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太能睡得着。 那白天被他刻意遗忘的人就在这时候,见缝插针地卷土重来,他一闭眼,天上的星星就都成了他。 林歧不能算是一个好的道侣人选,他懒,懒到吃个葡萄连皮都不剥,籽也不吐,非得让人喂。衣裳也都不洗,每回连人带衣往上清池里一跳,滚两圈上来就用净术一烘,洗澡和洗衣裳就算是一举两得了。 他还很独,基本上不大知道“商量”两个字怎么写,也不太能顾及到别人的感受,唯我得很。还喜欢逞强,不惜命他的缺点太多了,萧途可以数落一个晚上不带重复的。可是他这样不好,他还是喜欢他。 可能是少年时对天衍君的向往,也可能是南下途中着了林歧的道,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喜欢他。这个人管杀不管埋,他就自己动手,总有一天能刨个大坑将自己埋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萧途满头大汗地收手。温脉早晚各一次,他把他们当成了早晚课,既用心又不用心,麻木地做着这一切。 自从给病痨鬼说了林歧在入定后,又过去了几天,病痨鬼不知道是信了萧途的鬼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是没有来纠缠了。 说起来,那个病痨鬼一身死气,陶孟都说他是从地府里逃出来的命,救不了,他还是死拧着非得把东西亲自交给天衍君,也不知道他被鬼差抓回去前能不能等到林歧醒过来。 丞相府里每天都能听到病痨鬼半死不活地咳嗽声,吵死人。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赶出去。 就这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吵了,连林歧都没办法再装死,竟然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萧途:“扶青。” 林歧耳朵里“嗡”了一声,世间一切声音开始回笼,雨声,跑步声,咳嗽声,奉天河上巍峨大阵的灵声,忽然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显得有点嘈杂。 他反而听不清身边的声音了。 林歧周身刺痛难忍,躺在床上忽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外头。” 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可能伤了喉咙。 萧途尽量不让他说话,把这段时间的事一股脑地跟他说了:“外头没事。卡耶在奉天河以北大修罗耶寺,广招善信;萧相和天衔君荡清朝堂,会试提前举行,补上了空子;水后出现大疫,已消,大罗天没事。前段时间,有一支军队跨过西南边境,直奔太玄山别激动,听我说完。” 萧途给他顺了口气:“一群乌合之众,天玄君已经收拾干净了。他们以为风后门破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呵,也太小瞧咱们天衍派了吧。” 林歧说不出来话,只给他翻了个白眼自己去体会,现在是咱们天衍派了?当初谁大言不惭要走人的?这才几天,就忘了? 萧途太高兴,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白眼:“还有一件事,前不久来了个病痨鬼,指名道姓要见你。说是十万火急,你能动吗?” 林歧:“” 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怎么见人? 可人家都说了十万火急,不见又不行。林歧试着动了动,浑身经脉好像又要断开,是深入骨髓的疼。 萧途看他动得艰难,眉眼上的喜悦顿时不见了,他沉默着,去扶他。 忽然,他问了句:“那天,我说我有话跟你说,你还记得吗?” 林歧刚刚爬起来一点:“嗯。” 萧途:“我喜欢你。” 萧途的话猝不及防地砸下来,砸在林歧本就不坚实的小身板上,他直接又摔回了床上:“什什么?” 他怀疑他刚醒过来,耳朵还没太清醒。 要搁以前,萧途这么说,他还能没心没肺地回一句“我也喜欢你”,毕竟小孩子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表达的就是单纯的“喜欢”,可是萧途现在坐在他床上,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着成年男人的气息,再说这种话可能就不那么单纯。 林歧在卧虎藏龙的洞玄派能混个长老,自然有他的本事。哪些人是认真的,哪些人在讲骚话,他一目了然。 果然,萧途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 林歧:“” 他此时不知该做何等反应,大脑也跟着宕了机。这怎么,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萧途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天行君说你这是借魂之术反伤。我很害怕。如果你当时我——算了。你以后可不可以三思而后行?” 林歧其实有点后悔了。 他这辈子还没遇见过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卡耶算是第一个。再加上阳州身死,老将军殉国,他一时冲动就做了那么一个糟糕透顶的决定。 他以前总把自己囿于天衍君的尊号之下,如世人所说,天下的气运都在他的肩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兜不住。 他从后山出来,是因为瓶颈。 他的修行停滞了。他想下山寻求突破之法。可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找到。 百姓们每歌颂一次天衍君,他的压力就增加一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天都在受之有愧中自惭形秽。所以他非常在意自己做得够不够好。 洞虚期需要洞察虚空,归于洪流,他执着于一处,又怎么可能堪得破呢? 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他才好像有点想通了。 九君和天上的神官差不多,就是个念想,不必太过把他们当回事。强也好,弱也罢,总有后生赶上来,不一定就非他不可。这世间,没有什么是非谁不可的。 感情也一样。 林歧把萧途的话消化了一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林歧以为,他可能光长了个子,脑子被落在洞府里了。 林歧从床上站了起来:“我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魂力 林歧走不远,就只在隔壁辟了个房间会面。 他施了个障眼法将自己收拾出了个人样,坐在椅子上就不动了——他也动不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省力的姿势,在萧知意他们一脸担忧下摆了摆手:“请他进来吧。” 病痨鬼是真的病痨鬼,病痨是说他周身都是病,回天乏术的那种,而这个“鬼”就是字面意思了。他长得像“鬼”。 尤其这只鬼听说林歧要见他后,连伞也不打,直愣愣地就从雨下跑了过来,让这倾盆大雨一浇,好嘛,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水鬼了。 林歧:“” 林歧没忍住咳嗽了两声,不是被吓的,而是这只鬼不太适应人间,来去一阵风,把柔弱的天衍君给冻着了。 萧途人精似的,立马去把门窗都关上,路过还趁机瞪了那病痨鬼一眼。 病痨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的人,林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毛病,可是还是能感觉到他异常地虚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 他还绷着身子,坐得规规矩矩,他进来这么会儿居然也没动过,这不太像他。病痨鬼下意识地喊了声:“师” 林歧没听清,朝他抬了抬眼皮。 病痨鬼及时咬住了舌头,没喊出来,他定了定神,重新喊道:“天衍君。您气色不好。” 林歧淡然自若地说:“多谢关心,破关失败,见笑了。听他们说,阁下想见我?” 病痨鬼拿出来一幅卷轴:“据我一个朋友调查,卡耶的力量来源于人们的信仰。他们称之为念力。噢,您可以理解为我们俗称的魂力,他将人们的魂力聚集一身,成就了他自己。” 萧知意插了句:“那不是无敌了?” 天下人的魂力都聚在一个人的身上,这除了人类灭绝,还有什么能制裁他? 病痨鬼看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就少了点尊敬:“并非如此。只有信徒在向他做祷告的时候,魂力才会转化为念力,最终被他化为自己的修为。他们的祷告有固定的要求,大概就是一种献魂的术法,只要人们不做,他就没辙。” 林歧忽然出声:“那香火呢?” 病痨鬼态度立马转了一百八,殷勤地说:“其实每个人拜神许愿的时候,都会有魂力附在香火上流出来——” 病痨鬼忽然口不能言,萧知意也在一瞬间给这间屋子下好了结界,林歧因为滥用禁言术又使经脉被轮了一回,整个肩膀都耸了起来。 萧途挡在他的前头,按着他的肩膀将真气输了进去,低声埋怨了句:“有什么事你叫我啊,乱动什么?” 林歧:“” 造反吗? 萧途给他简单地处理了下,然后看也不看他,跑去给病痨鬼解禁:“说话注意点。” 林歧叹了口气,他发现萧途好像越来越不客气了。他冲病痨鬼笑了笑:“见谅啊,我这小徒孙被惯坏了。” 萧途:“” 病痨鬼神色一柔,往他身上瞅了瞅,心说:哦,原来是阳平的徒弟。 他微微咧了咧嘴:“不碍事,很好。” 林歧:“你继续说。” 萧途闷闷不乐地走回林歧身边,萧知意低声问道:“这病痨鬼怎么见一个人一副嘴脸?” 萧途还被“小徒孙”三个字打击得生无可恋,压根没细想他说了什么,随口糊弄了两句就过去了。 病痨鬼说:“香上的魂力若不去管他,香烧尽的时候,就又回到那人体内了。可是如果被人劫了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日子一久,上的香越多,魂力也就越来越弱,严重的还可能寿未尽而亡。” 他说完,林歧也把羊皮制的卷轴看完了。 林歧本以为上头记载的是更详细的版本,却没想到是炼魂之法。事无巨细,从香火到念力,每一步都写得至精至细。 他究竟什么意思? 病痨鬼说:“如今天下,除了大罗天,都是卡耶的人,他每天能从每个人身上攫取五次念力,这个数量很可怕。凭我们自己的修行方法究其一生都很难超越他,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林歧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你的意思?” 病痨鬼点了点头:“我不相信别的人,他们可能抵挡不住力量的诱惑,从而成为第二个卡耶,但是我相信您。而且,天衍君,这大罗天的百姓本就是您的信徒。” 林歧看着手里那充满了神秘力量的卷轴,没说话。 天衍君是世代累计下来的名望,要信徒不难,而且比卡耶更有优势。愿意追随他的人中,有很多都是修士,修士修什么?本质上就是不断增强自己的魂力,从而打破天地桎梏,得道成仙。 这条路可以说是捷径,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讲,是捷径。他的境界停滞了,急需一个什么来打破这个瓶颈。 林歧握着卷轴的手上燃起了一道青光,那卷轴顿时在青光中化成了一团粉末。 林歧平静地说:“修行是自己的事,我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别人来决定我的高度了?” 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若听得下细些,还能感受到他的声音不可控制地发着抖——他刚刚又乱动了。 萧途又气又心疼,握着他的手不断地替他温养着奇经八脉,萧知意看了他俩一眼,忽然感觉到有哪里怪怪的。 病痨鬼不死心:“可是” 林歧:“你是修行人吗?” 他这突如其来地一问,病痨鬼差点没反应过来,好生考虑了一会儿才说:“以前是。” 林歧又问:“你有师父吗?” 谁知病痨鬼突然犯起了痨病,咳个不停,林歧一见他这样子,就觉得他肯定是个吊车尾,他语重心长地说:“正心诚意四个字,该是入门之时就教的。” 病痨鬼脸色一白,仓皇逃了出去,林歧再也撑不住,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萧知意正要去扶他,萧途率先抢了过去,直接上手要去抱。 萧知意被截胡不是一次两次了,相当地不爽。 林歧拿开萧途的手,自己撑着站了起来:“不要得寸进尺。” 还没来得及得寸的某人:“” 唐欢等在门口,他一听说林歧醒了,连忙放下手头的事赶了过来。他其实当时就后悔了,追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一摊血,然后是萧途把人抱走的身影。 那之后就一直没找到机会给林歧道歉。 林歧看见他愣了一下,侧过身给他让了让路:“在外头站着做什么?也不拿把伞。” 唐欢尴尬地说:“我那个对,对不起。” 林歧躺了月余,脑子都给躺得转不动,还好生想了会儿才搞明白他说的什么事,他笑了起来:“那个啊,没关系,你别多想。”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靠着墙角走回了隔壁屋。 林歧这辈子受过两次重伤,一次是他徒弟捅的,一次是他自己弄的。外伤内伤都齐活了,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有栽在外人手上。 受伤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这次内伤要严重一点,可只要没死,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陶孟那老中医还是有点靠谱。 林歧内视检查了一番,经脉都已经接好了,饶是苛刻如他,此时也不得不夸一句,陶孟的手艺是真的好,接完跟新的一样,一点伤都看不出来。 经脉的外面裹着一层真气,像个蕴养池,不断地滋润着里头一碰就闹腾的经脉。不过有几处因为他的乱动,已经有点漏了,林歧叹了口气,这个手艺就不怎么样了,一看就是个半吊子。 可是这个半吊子售后服务做得特别好,不要人喊,永久保修,还亲自登门。 林歧看着全程跟修的保修人员,有些牙疼:我可以辞退他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响水 立了夏,林歧的常驻地方从床上搬到了院子里,躺在卧椅上,一日三餐都有人伺候。 萧途跟他说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提过那个话题,也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就和平常一样,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事,这让林歧心更宽了,心说他那天晚上肯定是真气行岔,胡说八道来着。 这心一宽,他就结结实实地长了二两肥膘,好歹看着有了点生气。 那个病痨鬼赖在丞相府也没走,每天都到林歧这边来晃一晃,也不靠近,远远地看一眼,看完就走。 萧知意过来的时候和病痨鬼擦肩而过,回头看了一眼,走到林歧身边莫名其妙地问:“他干什么呢?” 林歧半眯着眼,悠闲地躺在太阳底下:“可能害羞吧。” 萧知意“哦”了一声,左右看了看,没看见萧途:“他呢?他不是恨不得把自己贴你身上吗?” 林歧懒洋洋地说:“谁知道呢。” 萧知意挠了挠脑壳,犹豫了一下,仍是说道:“师兄啊,以我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我觉得” 林歧忽然睁开了眼,看着天上的白云,前言不搭后语地问:“知意,我是不是很不矜持?” 萧知意“啊”了一下:“还行吧,怎么?” 林歧叹了口气:“我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单纯的小孩,我以前跟他开的玩笑,他好像都认真了。” 萧知意“嘶”了一声,整个人不可置信地往身后扬了一下:“你知道!那你他娘的还由着他胡来?你的零头都快有他大了!” 林歧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呢,我也就抵他俩吧。人家可是吃了南疆的化肥的好好好,不算不算。那个我吧,我其实也刚知道没多久,不过这两天他又没提了,我就想吧,他可能就是一时兴起,不碍事的。以后我注意一点就是。” 正在这时候,萧途从外头回来了。 林歧和萧知意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都选择了闭嘴。萧途手里端着个盒子,看见萧知意问了句:“天衔君也在,尝尝吗?隔壁‘临江仙’的招牌醉虾。” 萧知意看了眼林歧。 林歧直挺挺地躺在卧椅上装死,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心里却不停地骂娘。 不久之前,他嘴贱抱怨了句想喝酒,萧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他,温完脉就走了结果竟然是去买虾了? 萧知意不明所以:“他肾开始不好了吗?” 萧途:“嗯。” 林歧额上青筋憋不住了,他破口大骂:“放屁!你他娘的才肾虚,老子好得很,你要不要试试?” 他是对萧知意说的,萧途微微笑着,没插手。等林歧骂完了才给他喂了只挑了线的虾肉,慢条斯理地哄着:“没有,补气用的。” 林歧:“” 萧知意一脸“你还不承认”地看着他,就差明摆着说他“禽兽不如”了,林歧一边想反驳,一边又嚼着人家的肉,把他牙齿都嚼软了。 吃人嘴软,他算是见识到了,可是他还坚守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肉都嚼得没味了他也没吞,好像不吞就不算吃一样。 直到萧途连着剥好了几只虾,还看见他在嚼:“怎么?不好咬?”他撕了短短的一截虾尾巴,尝了一下,“挺嫩的啊。” 林歧苦着一张脸,含泪吞了下去。 萧途皱着眉:“不喜欢吃吗?”他看了看手里的盒子,“天行君说了,你不能喝酒成,那你等等。” 萧途把食盒放下,又走了。 萧知意朝那剥好的虾抬了抬下巴:“哥,我的亲哥,现在怎么说?” 林歧趁人一走,立马就将虾肉洗劫一空:“临江仙的醉虾,一绝啊。” 萧知意:“” 萧知意直勾勾地看着林歧,好像不看清他有几个鼻子几个眼就不罢休了。 林歧叹了口气,将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难得一见地说:“我这个人吧,表面看着还挺好,其实特别缺爱。一旦有谁对我好,我就舍不得放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种人都不长久。我毛病多得很,等他受不了我之后自己会走开的。” 萧知意问:“那你喜欢他吗?” 林歧笑了笑:“谁知道呢。我又不知道喜欢是个什么感觉。可能还没等我觉出味来,人家就已经走远了。人缘浅薄,六亲不和,你见我什么时候身边裹着一堆人了?” 萧知意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其实他有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说:“你没发现自从你跟他在一起后,人缘好多了吗?” 他不敢说,他怕一不小心把在悬崖边上摸索的林歧踹了下去。他们可是祖孙啊!说出去太不像话了。 萧知意走后不久,萧途就端着碗什么回来了。 他瞥了一眼虾盒,林歧连忙把盒子盖上,推到一边:“知意吃的。” 萧途没说什么,他把碗放下,是一碗醪糟汤圆,上头的醪糟都快比汤圆多了。他说:“头回做,你将就一下。” 林歧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从小到大就没被谁喜欢过,虽然他长得好,可是他小时候体弱,还多病,是个远近闻名的药罐子,他们家为了养他,就差砸锅卖铁了,是他们村最穷的一家,没谁愿意跟他好。 后来到了太玄山,他以为那个红衣的“哥哥”能陪他很久,谁知道人家只是顺个手把他提上去。再后来就更是见不到什么人了。 童子命人缘浅,没人喜欢是很正常的,林歧从来不去强求。不喜欢就不喜欢,他又不是缺了谁就活不下去。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一旦有谁施他点好,他食髓知味就上了瘾,分不清究竟是喜欢还是单纯的舍不得那点好。 萧途问:“味道怎么样?” 林歧看着满碗的醪糟,觉得他的牙可能要保不住了,他笑了笑:“还成,天赋异禀。” 午后,林歧躺在椅子上午休,萧途就坐在旁边,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给他打扇。 大罗天的天气就是这样,春一过,只要不下雨,天气就开始热起来了。林歧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娇贵体质,冷起来怕冷,热起来怕热,没了真气护体简直比皇帝还难伺候。 萧途如今正在兴头上,哪里害怕麻烦?他恨不得他再麻烦一点,这样就不会有人跟他抢着做了。 萧途想起他从南疆出来的时候,小魔王跟他说了几句话。 小魔王说:“他就是半壶水,你去晃一晃嘛,准一晃就响。礼尚往来,不能每次都让人来晃你吧,你说对不对?” 后面那句他没听懂,但前面那句他听懂了。所以他来晃了。 林歧响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越狱 如今大罗天和罗耶教划江而治,冲突倒是没有了,就是两头的百姓互相望着,相顾两无言。 北边的统一被改造成了罗耶教徒,卡耶没有滥杀,养着他们当魂力提取器。不过听说“改造”过程中还是流了血,不信真神的都下了地狱。 林歧伤稍微好一些后,他就有点闲不住,趁着大家没注意,翻墙溜了出去。他听着后院一阵鸡飞狗跳,乐不可支:“瞎忙活去吧,爷爷走嘞!” 他转身跳下墙头,脸上得逞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就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将他堵了个正着。 林歧:“” 病号何苦为难病号? 在这儿守株待兔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神经兮兮的病痨鬼。林歧握着拳头挡在嘴边,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那个真巧。” 病痨鬼面无表情地问:“天衍君,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林歧叹了口气:“这怎么还揪着不放了?哎有空没?陪我走走?” 病痨鬼:“好。” 被大水洗劫过的大罗天已经恢复了生机,这还得多亏了方逑,这阵子一直在当免费木工,修好了皇宫又修民舍,终日里见不着人影。 疫病也都止住了,回过头来看,大罗天在这场动乱中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人们对于北边的同情也只存在于只言片语的饭后闲谈里。 天衍观已经重新焕发了生机,前段时间大罗天里“天子无德”的谣言又死灰复燃,认为天顺朝遭此大劫都是因为天子无德,导致了奉天大祭出了乱子。后来有人发现天衍观的香火莫名其妙能续上了,又觉得天衍君显圣,劫不算劫。 北边的战火没有波及大罗天,人们的生活也没有太大的变动,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许谈资。只是人们不知道,他们救苦救难的天衍君现在每天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越狱,根本分不出神来救苦救难。 病痨鬼说:“奉天大阵拦不住卡耶一辈子。” 林歧:“是啊。” 奉天大阵太老了,快一千年了,当时连内丹道都还没有,谁能想到后世还有魂力无上限的变态? 按卡耶的进展,不出十年,奉天大阵必破。也就是说,他们只有十年的时间,与卡耶一战。 十年能做什么?眨眨眼就过去了。 卡耶的炼魂之术,其实大罗天里也有。只不过是炼的自己的。 修行,其实就是炼魂的过程。到达洞虚期后,方可洞察虚空,前世今生魂力叠加,成就自我。可唯一一个踏破虚空的人,早就销声匿迹了,连天衍祖师都陨落于此。 况且,万一前世魂力渺茫,那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洞虚期其实和借魂术差不多,只不过洞虚期向前,溯及既往,借魂之术向后,先借后还。 林歧卡在洞虚期门前快五十年了,那扇大门纹丝不动,无情地将他拒之门外。你狠狠地踢他一脚,反而会被踹出老远,又得重头来过。 从合体期到洞虚期这段路,林歧少说也走过一双手了,可就是打不开门。 林歧走到奉天河边,玄武驮圣碑也已经换了新的,少了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很假。他靠在石碑上,看着面前汹涌的江水:“借的总归是要还的,卡耶的炼魂之术和借魂之术有什么区别?就因为他借的是别人的,就不用还了吗?天道向来公平。” 病痨鬼:“可若是听之任之,十年后,天下是罗耶教的天下,天道由谁说了算?只要人族一日不灭,卡耶就一日不灭。” 林歧知道自己理亏。 他现在确实应该按病痨鬼说的做。这是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他没有理由反驳。 吸人魂力,或许能成为一个理由,但用一代人去换后头千秋万代的安宁,是值得的。至少,林歧认为是值得的。但他不愿意那么做。 世上有些事,不是值得就一定是对的。 林歧道:“我还是那句话,高度是由自己决定的,靠别人总有一天会崩。” 病痨鬼笑了一下,他笑起来阴森森的,更像鬼了:“等他崩的时候,你我还在吗?” “天衍君。”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凉嗖嗖的声音,林歧转过头就看见脸黑得像炭一样的萧途,顿时心虚地崴了一下脚,摸了摸后背。 这是在我身上贴了追踪符吗?未免也太快了吧? 萧途瞪了一眼病痨鬼,误会是他把林歧拐了出来。他拉着林歧开始往回走。 病痨鬼没说话,也没跟他们一起回去,而是靠在林歧刚刚靠过的地方,捂着胸口好生咳嗽了一会儿,像是将一身伤病都咳了出来。他纵身一跃,跳下了奉天河。 林歧忽然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冲天的水花。 “操!” 林歧挣开萧途的手,转头就要跟着跳下去,萧途先他一步入了水。林歧浑身发抖地站在岸边,水花溅了他一脸:“以死相逼?你他娘的有病吗?” 没多大会儿,萧途一身是水的爬了上来。 一个人。 奉天河暗潮汹涌,修行人尚且受不住,更别说一身是病的病痨鬼,指不定被卷到哪儿去了。 林歧:“我他妈给我解封。” 他命令道。 林歧老是记不住要静养,动不动就乱行真气,后来陶孟便向萧途讨了“藏锋”,好几个人合力按着,才算是将他的修为封了。 萧途看了眼他腰间的“藏锋”,好好地挂着,没取。林歧虽说不太高兴他们的作为,但一直挺守规矩,走哪儿都把“藏锋”带着,也算是妥协。 萧途转头又要下水,林歧又说了一次:“我说,给我解封。听不懂?” 萧途:“” 林歧吸了口气:“成。我自己来。” 萧途按着他:“你冷静点。” 林歧:“我冷静得很。你们不是要天衍君吗?我给你们,你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满意了?给我解——唔。” 萧途将他的双手锢在背后,低头封住了他的嘴。林歧浑身一僵,大脑蹭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连反抗都忘记了,被他推到玄武驼圣碑上,没注意,一屁股坐在了玄武的壳上。 硌到骨头的痛楚将他从浑浑噩噩中拉了出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脊梁骨磕到了什么,要不是他皮糙肉厚,准得开裂。 他看见萧途半蹲在他面前,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指腹之下传来些许的刺痛感,他嘴上的痛觉好像如今才回笼,知道是破了。 萧途说:“我喜欢上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天衍君。我现在有点庆幸,幸你当初骗了我,不然我还很难自证清白。” 林歧:“” 萧途有些懊恼地说:“对不起啊,弄疼你了。” 林歧浑身一抖,打开了他的手。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萧途就地坐了下去,头发还滴着水:“冷静点了吗?” 林歧:“” 冷静个屁! 萧途看着他越来越不好的脸色,笑了笑:“那让你亲回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反正你还单着,考虑考虑我呗?你不是说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吗?” 林歧沙哑地问:“卖身?” 萧途一身衣裳浸水太重,他索性把外套脱了扔到一边,咧着嘴笑:“不卖我就去跳河。” 林歧简直要气晕过去。 萧途看着他,收起了玩笑心思:“你看,就算你不是天衍君,世上总有人会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不能谁跳河你就跟了谁吧,再说,我也不答应。” 林歧抿了抿唇,淡淡的血腥味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这阵子整个人都是个大写的“恃宠而骄”,别说流血,就是喝个水,那也得是不能烫,也不能凉,金贵得像个瓷娃娃。 可是把他打磨成瓷娃娃的是面前这个人,把他磕破的还是面前这个人,他都不知道此时该以什么姿态来面对他。于是他只有不说话。 萧途就一个人说:“所以,你管那么宽做什么呢?爱跳不跳。” 病痨鬼成了一个水鬼,从对岸爬上了岸。 他并非林歧所想是以死相逼,他压根没想要死,他只是想要去对面。 林歧忽然脱了力,躺在王八壳上,一抬头就看见太祖皇帝在看着他。 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萧途的眉眼和他有点像,不过一个正气凌然,一个邪里邪气的。他看了眼面前的小邪物,没忍住把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喂,你技术真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龙气 “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萧知意一看见林歧,就拉着他往内院走,还很严肃地婉拒了萧途同行。 萧途刚被打击过,一看见林歧就有点无地自容,也没上赶着去讨嫌,于是兴致怏怏地说:“我去换衣裳。” 萧知意莫名其妙:“转性了?” 林歧臭着一张脸,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有屁快放。” 萧知意小声嘀咕着“他气性怎么越来越大了”,一边追上去说:“有件事,关于中南王家的。我爹前些日子派人去查了下——进去说。” 林歧翻了个白眼:“你爹是真的管得宽,见谁都查户口吗?我的是不是也查过?” 萧知意干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林歧心一惊,那老不死还真查过! 萧知意道:“师兄,我爹也是以防万一嘛,九君他都查过,我也查过我前几天才知道。” 林歧在椅子上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刚刚被磕到的骨头可能是肿了,连带着他的腰也不大好使。他一想起来就是火:“行了,我对你被几个人睡过不感兴趣,有话快说。” 萧知意给他倒了杯败火的茶,然后才接着说:“刚刚回来的密探说,中南王家是逍遥王的后裔,当年丙申之乱,逍遥王离京避世,化名王凡,在中南一代安家。” 林歧看了他一眼,萧知意继续说:“他们家世代经商,从不涉政,可是王砚悬却违背祖训,进了庙堂。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林歧踹了他一脚:“我说你是不是皮痒?” 萧知意摸了摸鼻子:“师兄,我早就想问了,你的嘴你是不是被他以下犯上了?哎,好好好,我不问,可是你也别把火往我身上发啊。” 林歧:“” 萧知意离他离得远远的,他说:“上回大罗天叛变,陛下受挟,我爹本来想去和两面人谈判,可是中途有个蒙面人将陛下救了出来,扔给我就跑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身上有龙气。” 林歧沉下声:“有没有和人说过?” 萧知意:“还没。我当时以为他是从陛下身上沾的,没太放在身上。现在想起来,他身上的明显比陛下身上的亮,是陛下沾得他的。你还记得老车说的话吗?” 林歧道:“天下龙脉复苏,龙气流转。” 萧知意点了点头:“嗯,我后来去见过陛下,真的没有了。我没敢跟我爹说。” 林歧若有所思地问:“确定是他?” 萧知意:“他当时使的‘游龙步’,我没看错。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得师兄你亲自去看一眼。” 九君封君之时,就连上了整个天下的气运,林歧已经是半步合道境的大能,整个天顺朝找不出来比他更有话语权的人了。 林歧:“我想想。” 萧知意“嗯”了一声,也不打扰他。这件事挺操蛋的,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皇帝活着的时候,龙气就转移了,而且还转到了宗室之外。 就算逍遥王是武帝的兄弟,可这都传了多少代了,就是当年没离京,也得是平民了啊。这龙气转的就很没有道理。 如果之后鉴定却是如此,那他们是该顺天意而为,还是该拥护旧主?国难当头,难道还得再添一个夺权篡位的戏码吗? 萧途坐在院子里,回味着之前那个吻。 他其实是一时冲动,压根没过脑子,在那一刻,他的恐惧是要大于快感的,所以他没敢吻太久,严格来讲,他就碰了一下,还不小心磕破了。所以你要问他当时什么感觉,他根本回答不上来。只觉得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刺激的事。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林歧会发飙,可是当他看见一脸茫然的林歧落在他手里的时候,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索性破罐破摔起来。他想,能一亲芳泽,被打死也值了。 可是林歧没有打他。 甚至也没有骂他。这让他愈发地贪得无厌起来,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变态,那时候他就会念清静经。当然,念完后该怎么变态还是怎么变态,清静经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林歧托着下巴走了过来。 萧途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了?还疼?” 林歧:“” 萧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偷偷给了自己一巴掌,看你这嘴瓢的,就那么想挨揍? 林歧心累地往躺椅上一躺,“嘶——”他立马坐了起来,想事太入神,忘了。 萧途发觉不对劲,往他腰上按了一下,林歧顿时脸都白了,反手按住他的手,将他来了个过肩摔,一只膝盖抵在他的小腹上,手掐着他的脖子:“你想干什么?” 他说话间还有凉气,甚至顾不得腰上的伤,拼着命也要把人撂下——他早就想打他了! 萧途对他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击,肺脏都差点给他摔出来。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闭着眼艰难地消化着那难得两回的痛楚。林歧忽然松了手,把他拉了起来,心累地说:“摔坏没?我手重了。” 萧途勉强笑了笑:“没事。是我不好。” 林歧叹口气:“不关你事,是我心情不好。迁怒你了。过来我看看。” 萧途:“你心情不好也是因为我,对不住。以后不会再发生今天的事了。我保证。” 萧途舔了舔嘴角,像是压抑着什么,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沙哑地说:“我先去冷静一下。” 他话没说完就忙不迭地往屋里跑,不知道在猴急个什么劲。林歧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摔进屋,再一想起方才小腿上奇怪的触感,骂了一句:“没脸没皮的狗崽子,摔一下还摔出花儿来了?” 林歧本来是想跟他问问王家的事,结果被这一番折腾,也没问成。 王砚悬最近在打拐,破获了好几起拐卖案,让整个大罗天都焕然一新,在民间已小有威望。以前街上很少看见独自出行的小孩子,大人们恨不得把小崽子们别裤腰带上,就怕一个转身人没了。 可是在王砚悬高强度的打击犯罪下,现在一出门到处都是小崽子在疯,隐隐竟有了过年的气氛。 王砚悬自从做了官之后,为了避嫌,就不大爱往相府走,和萧途见面都是约在外面。通常没说个两句,萧途就回来了。 林歧对这个尽忠职守的牢头佩服得五体投地,最后给自己算了一卦,选定天时地利人和,翻墙而走。却没想到过程如此意外,结局如此奇怪不说也罢。 过两天就是中秋,这一届秋会因为盛仙门的内乱取消,可是八月十五的赏花会却照常。盛仙门遭大清洗,十不存一,但好歹是没灭门。 徐临善也算是卖给了他们天衍派当劳工,据说最近才刚从太玄山回来,张罗着赏花会。请柬已经发到了相府,还专门给萧途发了一张,好像怕他不去似的。 林歧就纳了闷了,徐临善难不成看上他了? 可不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太常 太常山上冷清了许多,林歧粗略地看了看,起码少了一大半。有些是让官家抓了,一些则是为了不惹火上身,回家去了。 说来也奇怪,盛仙门弟子以前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在天京也不收敛,可是这一劫后,仗势欺人的走了,留下来的反倒是那些不太露脸的小弟子们。 这偌大的太常山,剩下来的,也算是盛仙门的栋梁了。栋梁们每天守在护山大阵旁边,看顾着这保下整个大罗天的功臣。 他们还把王谦就地埋了,立了个碑,依旧当祖师爷供着,究其原因,才晓得这留下来的大半栋梁,都是当年王谦在外头传道的时候,一言一语“求”回来的。 “大浪淘沙啊。” 林歧负着手往山上走,叹了一句。 萧途是第一次上太常山,从山道上看下去,能一眼看见不远处的皇城。他没去过皇城,走到离皇宫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大罗耶寺。但他近距离见过皇宫。 巍峨庄严。 人站在下头,很渺小,也很压抑。他不喜欢那边。 他喜欢这个距离。 巍巍皇城隐在大罗天,庞然大物化成万家灯火,九层阙楼高耸林立,山水一色,天地无间。 徐临善挽着袖子在插花,盛仙门沦落至此,他好像一点也没受影响,反而过得比以前滋润。以前门里都是长老说了算,现在是他。 他也没说要振兴宗门,就带着一群栋梁在山上看看大阵养养鸡。之前鸡都漫山遍野地放养,最近因为在准备赏花会,他才下令把鸡都赶到了后山,花了几天时间清理干净了前山的鸡屎,做好了迎接皇帝的准备。 “哟,天衍君,来得早啊。吃了没?” “没呢。听说你把各大门派的掌门都请了?你这是开赏花会呢,还是开群英会呢?” 徐临善擦了擦手:“哎,奉天大阵撑不了几年,偏安一隅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陛下打算废除‘敕仙令’,广开仙道,共商国是。” 林歧:“陛下敢让内丹道进庙堂?” 徐临善:“所以就得靠天衍君了。陛下的意思是组建仙盟,参政议政,再设天道司,九君监管。” 萧途正在修剪徐临善没有插完的花,听到这儿插了句嘴:“我说徐掌门,你就让陛下别跟着瞎搅和了,九君本就是个虚名,没什么利益纠葛,大家敬重也是敬个名。可他真要设个天道司,利益纷争一起,准得打架。” 他剪断一根花枝,插了进去,左右看了看,觉得颜色不太对,于是又抽了出去,换了另一根:“一打架,谁还有闲心去认真修炼?眼睛一睁一闭,可能天地都换了几回了。是吧,天衍君?” 萧途冲林歧眨了眨眼,林歧咳嗽了两声,这两天势头有点不大好。萧途蹬鼻子上脸这一套修炼得炉火纯青,稍不注意就得让这小崽子占尽便宜。 他还知道分寸,没发生上次那种意外,是以林歧虽然心知肚明,但就是没办法发脾气。而且,说实话他还挺享受的。 萧途大概也是看出来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 林歧低声骂了句:“你给我收敛点。” 萧途耸了耸肩,继续去摆弄他那个花,林歧则清了清嗓子说:“听他的。我过段时间也要闭关,也管不了那个劳什子的天道司。” 徐临善:“可我这人都请了。” 林歧:“你就不知道换个说法吗?除去天道司,把仙盟编圆一点,抗战联盟不行吗?笨。” 萧途插好了花,问了句:“怎么样?” 林歧瞥了一眼:“还成吧。我才发现你会的玩意儿还不少。都上哪儿学的?” 萧途:“插花啊?当年游学的时候,路过听见一个大妈在街头卖艺,还挺好看,就留心学了两手,唔准备将来讨媳妇时候用上。” 林歧笑骂了句:“小兔崽子,没完了还?” 赏花会在晚上,林歧急着出来放风,一大早就等不及上了太常。今天来的内行有点多,陶孟他们到底也没敢让林歧就这么出席赏花会,出门的时候就给他解了封。 以前林歧也不是没封过泥丸宫,但那不一样。虽然封了泥丸,但修为还在,你还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不像“藏锋”,一封就什么也没有了。 严格说起来,他当普通人的时间其实很少,已经不大记得是什么感觉了。直到再次带上“藏锋”,他好像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该有这一场遭遇。 所以他任由他们用“藏锋”约束着自己。陵泉跟他说,虚危之地,跨过去了就是大道,可关键是,该怎么跨?往上抬不起脚,往下又回到原处。 天衍九剑有一剑,返本。 斗转星移,临苍茫之四海;腾天潜渊,问紫府之初成。 他知道,他得回去。 人往高处走,修为越高,越不舍得放弃,没有人愿意回头。林歧也是人,他同样舍不得。 可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有“藏锋”。 他从“藏锋”中回到了本来处,发现合道境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仅仅一线。但他知道够了。 修为回到身体的时候,时隔多年,他破天荒地再次认为,他可以尝试一次突破。 萧途能看见林歧身上越发浅淡的紫光,乍一看,几乎已经看不出紫色了。 这是要突破的预兆。 萧途问:“你觉得你的魂力能赶上卡耶吗?如果我说如果,最后还是拼不过怎么办?” 林歧朝他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说:“其实还有一条路。” 萧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林歧笑了笑:“你在他们家吃那么多化肥,不会还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修士吧?我虽然猜不到他们具体的来路,但基本的判断还是有的。而且,我怀疑我师父和他们渊源不浅,万一到时候不行,那没办法,徒弟就徒弟咯,我去卖身。” 萧途:“我去跳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月下 “天衍君,早。” “李掌门也早。”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刚刚还闹闹嚷嚷的太常山蓦地安静了下来,互相问候的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李掌门受宠若惊地愣在了原地,一时竟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他不过是走走过场打个招呼,压根没想到林歧能有个什么回应,以前最多也就点个头。 李掌门他们门派,也就最近几十年才发展起来,二十年前在论道大会上露过一次脸,不过那场盛会上有家底的门派太多了,他们根本排不上号,他亲自上场也只成就了个一轮游。 可是,就这样,天衍君居然还记住了他叫什么。 “师父!” “还没聋呢,瞎叫什么?” 殳阳平从山下挤了上来,一嗓子总算吼破了这迷一般的沉默,各派掌门又相互寒暄起来。 林歧朝李掌门笑了笑,李掌门才如梦方醒,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连忙告了个礼,然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殳阳平在林歧旁边坐下:“他们丘山派,要没李掌门,估计还起不来。可我听闻李掌门十几岁就力排众议,做了掌门,怎么是株含羞草呢?” 林歧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他又想起了萧途,骂了一句,“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殳阳平磕着瓜子,乐呵呵地接受了这句诽谤。 没过多久,林歧忽然反应过来,差点咬到舌头,不对,他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殳阳平“嘿嘿”地笑了两声,抓了把瓜子就溜了:“我去和各位掌门联络联络感情。” 各大门派其实几天前就到了,住在山下。 因为奉天大阵的关系,太常山这回没留人,也算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到傍晚,陆陆续续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九君就来了仨。 萧知意是和萧相一起来的,到了观月峰才分开,一个跟着皇帝继续往上走,一个拐到了天衔派里头。 萧知意路过林歧的时候,小声问:“看清了吗?” 林歧点了点头,萧知意心一沉,把殳阳平赶了起来:“换个位置。”他一屁股坐下,几乎把整个人靠在了林歧身上,“咋办?” 林歧目光还在王砚悬身上。 他动了动手指,从地上捡起来一个小石子,忽然,毫无预兆地屈指弹了过去。 飞速运动的石子在靠近王砚悬的那一刻,倏地一滞,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停了下来,再是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林歧:“手滑,手滑。” 他又勾了勾手指,将那石子召了回来,众人看不见王砚悬身上的龙气,以为是林歧及时刹住了车,可是林歧和萧知意却看得清清楚楚,石子是让龙气逼停的。 王砚悬看着那粒石子,微微眯了下眼角。 林歧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 君子坦荡荡。 他的眼里什么都写清楚了,他也没有要隐瞒的迹象。他知道他身上有龙气。 林歧:“哦豁,事情有点大条。” 萧知意:“他哥呢?” 萧途对月见草没什么兴趣,对各大门派的迎来送往更没有什么兴趣,再说观月峰上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个没名没分的人去了能干什么? 他坐在山道上,看着大罗天。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游学的时候来过好几次,可他总觉得大罗天离他很遥远,无法触及。 唐欢一个人从山下走了上来,和萧途撞了个正着。 唐欢居然没去赏花会? 萧途问:“怎么不上去?” 唐欢往他旁边一坐,叹了口气:“没脸上去。盛仙门算是砸在我手上了——那个,我师父还好吗?” 萧途笑了笑,徐临善一点也没有不好的样子,白天还给他当了一天的导游:“好得很。不过你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据我所知,你师父没有怪你。” 唐欢:“我不行。你你以前没来过太常吧。以前每天天不亮,都有师兄在这里练剑,练出一身汗,天也亮了,师弟们就在山头喊开饭,师兄们才收剑回去。内丹道兴起后,门里弟子一天比一天少,地方也越来越大,大家都裹在一间屋子里,也没什么规矩,反正大的负责照顾小的。” “我在门里,辈分虽然高,但年纪最小,他们干什么都先顾着我,从来没变过。可是到头来,我却毁了他们。” 萧途:“穷则变,变则通。盛仙门在几百年前就该变了,拖到现在,势必会伤筋动骨。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来做这把刀。” 唐欢躺在石阶上,微微扯了下嘴角,轻声叹了句:“可偏偏是我啊。” 唐欢大半年没再上过太常,偶尔下定决心上山探望,可一走到山脚,看见山道上遍地杂草,又没勇气再往山上走了。 太常山门庭冷落,都是因为他。 唐欢说:“我师父身体不好,听说是年轻的时候伤了心神,落下的病根。你们外人都觉得是长老们夺权,是,他们有权有势,可是我师父没办法啊,他不能太劳累。现在一干事务都压在他身上,我有点怕他受不住。” 萧途站了起来,拉着他往上走,唐欢被带得一趔趄:“你干什么?我府里还有事我,你放开我!” 萧途没带着他去观月峰,而是到了一座院落里。 这院落是徐临善给他们落脚用的,盛仙门现在大气了,哪哪都是没人的院子,一人一座还有多。 萧途松开他就进了屋,唐欢皱着眉,竟然没跑。 这院子以前在盛仙门里也是个禁地,被锁了的,和天衍峰上那间屋子一样。唐欢以前翻墙进来过,虽然常年无人居住,但都干净得很,一根杂草都看不见。 后来他发现是他师父每天都来打扫,徐临善那点劳累劲都贡献给了这座小院子。徐临善说,这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萧途拿着一件衣裳走了出来:“换上吧。你师父应该喜欢看你穿这个。” 唐欢低下头,眼泪差点没憋住。 他以前走哪儿都穿月见袍,回家也不换,进宫也不换,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成盛仙门弟子。可是自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穿过这身衣裳了。 萧途一眼瞥到门口,越过唐欢走了出去:“这么早就结束了?” 林歧弯了弯眼角:“想你了。” 萧途:“” 林歧才慢悠悠地接着说:“皇帝半死不活,萧相要收拾这破烂江山,他俩一走,谁还有心思继续呆着?” 萧途问:“陛下怎么了?” 林歧叹了口气:“听说是上次闹疫病的时候染上了,一开始老陶压根没想到,后来得到消息的时候有点晚了,虽然病治好了,身子却垮了。” 萧途咋舌道:“陛下怎么会染上疫病?他不是有龙气护体吗?” 林歧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他朝唐欢打了个招呼:“你师父在前头等你。你现在不去可能就见不到他了。” 唐欢捧着月见袍的手一抖,转身就走。 萧途问:“徐掌门又怎么了?” 他这才一会儿没见人,怎么个个都要死不活了? 林歧笑了笑:“瓜子磕多了,有点上火。” 萧途:“” 林歧揽着他的肩膀,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掰了过来:“你们这些小崽子,最是不让人省心。” 萧途还没反应,林歧低下头吻了下来。 和他那次的惊天动地不同,林歧轻柔得像只慵懒的猫,慢条斯理地从他的心尖上走过,钩得他浑身发颤。 林歧把他按到了柱子上,近乎耳鬓厮磨地说:“学会了没?” 唇畔还留有酒香,萧途仿佛是醉了,一时竟有些站不稳。林歧扶着他:“这就不行了?” 萧途两耳发懵,唾液也都好像忘了分泌,喉咙干得像是要发火,半晌,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喝酒了?” 林歧:“就一杯。” 萧途还在天上飘着,林歧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愣是一个字没留下痕迹,他漫无目的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林歧贴着他的耳边道:“怕你说我。” 萧途整个耳朵都要炸了,抓着他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外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有点远,又有点近,但他一点也不想放开他,他吻了回去。 “你刚刚咬到我了。” “意外,意外。理论和实践总归是有出入的唔嘶,意外你就不要学了!” “就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仙盟 天道司的事到底没有在会上提起,仙盟也如林歧所言成了抗战者统一联盟。至少表面上来看,大家都很欢喜。 也能够理解。 仙盟为抗罗耶教,同气连枝,首先就得资源共享,把各家的宝贝都亮出来。如今修仙界也就两家独大,一个九派,一个盛仙门。盛仙门虽然不比从前了,可家底还在那,没人真敢不把他放眼里,否则这些掌门也不会理徐临善了。 再就是九派,内丹道的祖庭啊,哪个修内丹道的不想入九派? 林歧当场就答应把《传习录》公之于众,萧知意也把天衔派的镇派之宝《破障曲》拿了出来,再就是天行派的《山玄方》,及至此,九派就有三派表了态。 各大门派的东西再好,能好过九派?这三件宝贝往台面上一压,便纷纷决定加入仙盟。 到这时候,全场就只剩下了还在观望的外丹道。徐临善也不含糊,当场拿出了《金丹秘要》。那一刻,各大门派掌门歃血为盟,仙盟正式成立。 盟主是徐临善。 殳阳平此时恼火得很,跟萧知意说:“《传习录》一堆废话,怎么见人?他也好意思!到时候拿出来,人家一看,还以为我们天衍派不守规矩,拿了本假的给他们。” 萧知意:“废话虽然多了点,但干货也不少,没事的。反正就算是假的,当着皇帝的面歃血为盟,他们也不敢轻易跳船。再说了,还有我们。” 殳阳平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忽然愣了一下。 萧途正不停地给自己灌凉茶,连着灌了两壶,那通红的脸色才渐渐消了一点,林歧这个皮糙肉厚的就不一样了,脸不红心不跳的,笑眯眯地坐在一边看着他。 殳阳平一下子没认出来:“这谁?” 林歧:“你的好徒弟。” 殳阳平:“” 我天,这得吃什么才能长成这样? 萧知意一见林歧那春风得意的样,心头一凉,完了。这禽兽跳下去了! 林歧打了个哈欠:“什么事?” 殳阳平把落在萧途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安好他那块掉了一半的下巴:“是这么回事,我想了想,觉得《传习录》还是不大能见人。你看其他几派都拿的镇派之宝,我们拿个入门弟子的启蒙书,有点不大合适。你看要不要换个?” 林歧抬了抬眼皮:“换什么?” 殳阳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有点尴尬,天衍派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当年九派分家的时候,天衍祖师什么都没留,就把自己留了下来。其他几位祖师都是他教出来的,留个他就当有了九派。可是他可能也没想到他死得那么早,一仙去后,天衍派就空了。 林歧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传习录》再加一本《双修辑要》。” 萧途:“噗。” 他连忙按住没握稳的茶壶,擦了擦喷了一身的水,林歧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说的是绛屿祖师的《双修辑要》,内外双修。” 林歧看向殳阳平:“两丹道争了这么些年,也该正视正视自己了。外丹道不好,难道内丹道就完美无缺了?徐掌门也和我谈过这个问题,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实现内外合流,也未尝不是一件功德。” 殳阳平:“可是,《双修辑要》我们没人试过,除了咱们也没谁知道有这本书,贸然拿出来,会不会不太好?” 林歧:“让徐临善去吹。他师兄的书,他吹得比你我卖力。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不睡觉我还要睡呢,快滚。” 殳阳平“哦”了一声,乖乖滚了。 萧知意看着林歧欲言又止,拉着他出了门:“你怎么突然?” 林歧不答反问:“王砚悬走了吗?” 萧知意:“走了。” 林歧忽然眯起了眼,看向来处:“不,他来了——去,拖住萧途,我去会会他。” 林歧揣着袖子走上前:“怎么称呼?” 王砚悬:“天衍君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若要这天下,您也拦不住不是?” 林歧没想到他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跟他开诚布公了,让他想好的话都没派上用场。 林歧问:“你想要什么?” 王砚悬:“给我哥报仇。” 林歧:“你哥现在很好,算是因祸得福。” 王砚悬:“那又怎样?现在好不代表以前好。我听说他三年游学,都没睁开过眼睛。我也不瞒您说,奉天大祭的时候,我确实想篡位。” 林歧身体一僵。 王砚悬耸了耸肩:“不过后来放弃了,这亡国之君谁爱当谁当去,我只要卡耶死。我过来也没别的事,听说您要闭关,我就是想让您安个心。哦对,我姓王,王适,字砚悬。” 萧途坐在地上傻乐,乐到一半想起来旁边还有人,连忙又正经起来。 萧知意:“别装了,我都看见了。” 萧途:“” 萧知意就跟不理解地问他:“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我师兄那个人,冷起来三伏天你都得冻感冒,热起来又没脸没皮的,你看上他哪点了?” 萧途:“他懒。” 萧知意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萧途看着空荡荡的院门:“他好吃懒做,一身娇气,不太容易出轨。我要的也不多,就想好好疼他。” 萧知意:“” 萧途伸了个懒腰,坐在了林歧坐过的椅子上:“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挨了打受了伤都只能自己舔,你以为他是记不住要滥行真气?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不自己做还能靠谁呢?” 正在这时候,林歧回来了。 他看见他俩严肃的脸:“你们这是聊什么呢?怎么跟做法事似的?对了——”他望向萧知意,“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林歧打了个哈欠,边往屋里走边说:“困死了。” 萧知意告辞,萧途起身跟了上去。 林歧按住门,转身看着他,笑眯眯地问:“会不会太快了?” 萧途看着“鸠占鹊巢”的某人,愤愤地说:“我走错了!” 他忙拐了个弯,拐到偏室去。 林歧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不过他怕疼,没舍得打。 刚刚萧途的话他都听见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情真意切,反观自己,好像就只是想利用他。利用他牵制王砚悬。 林歧路过桌子,看见上头放了一本摊开的阵法书。 书有些旧了,但上头的批注还很新。 林歧刚想拿起来看一眼,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萧途说:“我书落在这里了。” 林歧抬了抬手上的书:“你的?” 萧途笑了下:“不算,我在屋里找的,看了一半,有点放不下。” 林歧“哦”了一声,把书给了他。 他出门的时候,林歧叫住了他:“那个算了,没事。” 萧途走后,林歧顺着桌子坐了下去。 “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萧途抱着书站在门口,微微勾了勾嘴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修阵 第二天,林歧和与会的天衍派众人一道回了天衍派。因为一些弟子还不能御剑,他们走的陆路。 在河边休整的时候,萧途拿着那本没看完的阵法去问殳阳平,殳阳平被他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徒弟,咱俩打个商量成不?去祸害那位。” 他指了指饮马的林歧。 萧途瞥了一眼:“他?他还没我懂。”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拿着书走了过去,林歧看见他有点心虚,一边理着马鬃一边接过书瞅了两眼:“” 看不懂。 他挠了挠耳背:“这个,这个字儿写的不错。” 萧途抽回书,卷了起来。 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林歧不知道心里有什么鬼,一个人牵着马沿着岸边走了老远,跟大部队脱了节。 萧途隔着马背看向他:“我要是修好风后门,你要怎么奖励我?” 林歧:“随你。” 萧途咧开了嘴,双手撑着马背,跳起来在林歧脸上亲了一下:“好嘞,先收定金。” 他跑到宽敞的地方,用石子摆出了一个迷你小阵。阵是真的小,不过三尺见方,他摆好后就一脚踹开了一个缺口。 林歧蹲在河边,从石头缝里揪出一枝野花:“喜欢?不喜欢?” 可惜,花是残花败柳,只有一片花瓣。 林歧盯着花儿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身上一重,是萧途跳上了他的背。他贴着他的耳边说:“想什么呢,该走了。” 路过的天衍派弟子看得胆战心惊,殳阳平抹了抹汗:“难怪都说隔代亲。” 林歧心累地把他放到马上:“坐好。” 他把那枝野花给了萧途:“送你了。”然后翻身上马,把缰绳丢给了他,自己则靠着他的肩膀打起了盹:“我睡会,到了叫我。” 萧途:“昨晚没睡好?” 林歧:“别问屁话。” 萧途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信马由缰地走着。他也不怕掉了队,反正前头的人总会等着他们,再不济他还能御剑飞。 太常山离太玄山十万八千里,一天肯定走不到,但林歧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真真切切地躺在了天衍峰的床上,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差点怀疑他在做梦。 萧途坐在风后门边,拿着根树枝边画边说:“我觉得不一定要完全复原,几百年前的东西了,肯定也有错漏之处。” 韩序:“这大半年,我也尝试过把新阵安上去,我自信单个拎出来不比原版差,但安上去不行。威力差太多了,我让天无派的弟子来试过,一剑就破了,几乎没起作用。” 韩序说:“难的不是造新的,而是怎么让整个大阵发挥出他该有的力量。这段时间我也看了不少盛仙门的阵法书,他们比较注重阵法本身,我们比较注重设阵的人,不太好把握。” 萧途道:“历史遗留问题。天衍门当初以剑立派,别的都是意外。靠天衍祖师一个人,学会那么多东西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他学精?阵法吃不透,就用修为顶上去,也算是另辟蹊径了。”他笑了笑,“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后生。” 韩序叹了口气,他跟这风后门死磕大半年了,徐临善虽说之前也在帮忙,但他根本不是阵修,有的东西还没他懂。 现在各门各派都追求剑道,年轻弟子们也都喜欢舞刀弄枪,哪个愿意沉下心来搞研究?盛仙门里拿得出手的阵修也就王谦一个,他还疯了。 萧途在阵法一道上非常有天赋,韩序这么些年来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人,恨不得将他拐回太虚山深造。 萧途拿出他那本没看完的书,说:“这书有些地方我没看懂,我觉得有点问题,你看看?” 韩序:“谁的?” 萧途:“盛仙门里找的,看字迹,应该是绛屿祖师的。不过应该是他早期的作品,字还有点张扬,他后来的字要沉稳得多。” 韩序翻了翻,忽然顿住了:“你觉不觉得这个阵,有点眼熟?” 萧途忽然丢开了树枝,笑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眼熟,我说的问题也在这儿。你看,我们的风后门是这样的,他” 林歧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走了过来。 萧途瞅见他,话头一转:“你过来干什么?这儿乱糟糟的——哎,你小心点,别踩坏了。” 林歧脚还没抬起来,就让萧途拉到了一边,在地上给他圈了块地。他脑袋还有些晕,不知道是怎么了:“我怎么在这儿?” 萧途:“我看你在马上睡不好,老咬舌头,就先带你回来了呃,你影响我御剑,我就把你打晕了。” 林歧:“” 萧途一边嘱咐他注意脚下,一边小心翼翼地回到了风后门边,韩序被林歧瞪了一眼,登时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连忙回过头来看书:“你说的问题是存在的,阵法就像算术,不管过程怎么样,总得出个结果,按他写的这个,求不出来。” 萧途:“嗯。是这个理。估计是早期记了个想法,后来用到了这里。可惜了。” 可惜定稿都佚了。 萧途和韩序研究着风后门,也没人分的出心来管林歧,他就在一边打坐。 这些东西陵泉其实也都教过,不过他就学了个皮毛,出去忽悠凡人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在内行面前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他也没觉得自己差了什么,这个世上本就是看谁拳头硬,九派虽各有侧重,可也没哪派敢放弃天衍九剑,入门不还都得学剑吗? 韩序时不时地去偷瞄入定的林歧,终于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萧途:“你们感情很好?” 萧途也回头看了一眼,有点不确定地说:“算,算是吧?” 韩序:“什么叫算是吧?” 萧途直起身,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就感觉对于他来讲,我好像可有可无。哎——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干活干活。” 林歧身体一颤——岔气了。 他入定了吗? 没有。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在天衍峰都静不下来,更别说在这儿了,韩序他们敲敲打打吵得人耳朵都要起茧,能入个屁的定。 他不过是闲得发慌炼起了气,结果还给走岔了。真是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 林歧花了好半晌才把自己的气息理顺,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 有句老话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他现在好像就有点这样。仗着人家的喜欢横行无忌。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知道。 但不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是知道的。很幸运,萧途身上并没有这种感觉,那就是喜欢了吗? 好像也不尽然。 林歧靠在树下,目光一直落在旁边。 萧途正和韩序讨论着风后门的修复,他听了一下内容,没听懂,索性也不听了。他就只盯着他看,心说身边多个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修行人有个道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洞玄派还专注于拉皮条,九派也不是什么主张清修的门派,没那么清规戒律可守,那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这么一想,“试一试”三个字突然在他心底生了根,并异常迅猛地长成了参天大树,把他网在了名为“喜欢”的密林里。 林歧匆匆地离开,萧途抬起头来看看一眼,又低下了头,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他其实有点蠢。可能是和人接触得少。” 韩序一心铺在风后门上,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萧途笑了笑:“没事——只希望能赶在年前修好,也能过个舒服年。” 韩序:“醒醒,天还没黑呢,现在做梦早了点。” 萧途:“可不能啊,大过年让我抱着这玩意儿睡觉,我会疯的。” 韩序白了他一眼:“你还想抱着谁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年关 一晃,又到了冬至。 俗话说冬至大如年,九派的崽子们却在这一天齐聚太玄山,开始了他们的年考。一考完,便是长达数月的寒假,得等到来年开春,上元佳节过完,才开始新一年的修行。 各个山头都静悄悄的,弟子们都在奋笔疾书,唯独一个萧途逃了这场考试,和风后门卿卿我我。 韩序:“爽不?” 萧途喝了口水:“爽个屁,天天钻这林子,我都快成穿山甲了我,这破门还没个进展,还不如去考试!” 韩序笑了两声:“慢慢修吧,听说今年阵法考题就是这个,待会卷子就拿下来了,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一个小道童就抱着厚厚的一叠卷子走了过来,韩序道了声谢,坐在旁边被砍了的树干上:“来,看看咱们天玄出没出天纵奇才。” 萧途叹了口气:“修阵不够,还得帮着改卷吗?” 韩序:“休息一下嘛。你看这个,说得头头是道,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咦,怎么突然跳到算命去了?哦,天奉的,怪不得。” 萧途完全提不起兴趣,他只知道抱得美人归的计划泡汤了,这破风后门,狗日的王谦。 他突然站了起来:“我说,不然我们换个思路?干脆把整个大阵重新做一遍,按我们的想法来做。” 韩序被他的大言不惭吓得卷子差点没拿稳,探了探他的额头:“乖乖,你知道太玄山多大吗?你知道这大阵绛屿祖师做了多少年吗?你可真的是初生牛犊,无畏无惧啊。” 萧途:“几百年前的人都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 韩序:“我亲爱的侄孙哎,卡耶就在河北,哪来的时间让你去慢慢做啊?” 哦,忘了这茬。 萧途一头热血顿时让韩序浇了个透心凉,只好乖乖地坐回原处,翻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卷子。 不亲眼见一次,你永远不知道九派的崽子们能答出什么天花乱坠的答案。 贵派迟早要完。 萧途看到一半,实在是看不下去,忽然就有点心疼当年给他们改卷子的师父们,原来他们每个月都在经受这种折磨,还仍然坚持不懈地组织多次考试。 “我去看《阵法初探》了。” “看那个做什么?” “从头开始,回归阵法本身,一步一步慢慢来。”他左右看了看,“我的‘藏锋’呢?”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忽然想起“藏锋”在林歧身上,之前用过后就没还。 他挠了挠头,最近有点忙糊涂了。 林歧很久没有来过这边了,听说是去了南疆,想把南疆拉进仙盟。不过效果不太好,小魔王不在家,他这个“小王孙”在得罗面前也不顶用,吃了无数次闭门羹。 他的闭关拖了几个月也没开始,他怕他一入定,就顾不上外头。冲关洞虚到底不是等闲之事,天衍祖师尚且陨落于此,遑论他们这些不成器的后生? 林歧心里惦记着事,这闭关的日子就一拖再拖,直接拖到了年关,好了,杀猪的声音一起来,这关,今年是闭不了了。 过年不闭关是传统,防的就是红事变白事,不吉利。 二十六,炖猪肉。 萧途他们当了那么久的穿山甲,也总算是出来喘了口气,刚走上山就见迎面冲过来一头大白猪,健步如飞,萧途赶紧往旁边撤了一步,正在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天衍君被猪拱了!” 萧途:“” 他反手掐了个诀,将刚刚那头猪掳了回来。这时,拿着刀的厨子也追了上来,一边接过猪一边道谢:“真是太谢谢了,一不留神让它给溜了。” 林歧气冲冲地往这边走,指着那头猪咬牙切齿地说:“本君今天不亲自把你剁了,我就不信林!” 天衍君闲的没事居然干起了屠夫? 还让猪给拱了? 萧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丢人!” 林歧下意识地揉了揉腰,很快,就有另外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腰上。这次他没再把人摔出去,萧途边揉边说:“这么大个人了。” 林歧一边笑着一边抬起他的下巴:“本君的腰,手感是不是天下第一的好?” 萧途手一顿,面不改色地说:“没摸过别人的。” 林歧:“小子,上道!” 林歧自从决定“试一试”之后,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通常萧途在认真修阵,他就在旁边看着,看不懂阵就看脸,他第一次认真看谁的脸,之前都觉得自己无人能敌。 可是他越看萧途越觉得眼熟,小时候还不觉得,自从他长大后就时常有这种感觉,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 尤其是他低头的样子。 萧途给他简单地揉了揉,并不觉得他真会被猪拱出什么大伤来,意思意思地揉两下就要抬起头,可是他发现有人按住了他。 林歧淡淡地说:“别动,低着。” 萧途好脾气地没有动,只是问:“你又想做什么?” 林歧收回手,心说这会儿又不像了。 林歧:“没事,看你有几个旋。” 林歧最近时常在山下露脸,没事就和小弟子们裹在一起给他们指点剑术,通常是他在哪里,弟子们就在哪里,天无的师父们看着空荡荡的课堂,成了下岗职工。 可就是这接触多了,各个山头的师父徒弟们才发现天衍君一点也不可怕,不仅平易近人,而且还带他们上天入地,小弟子们格外地喜欢他,天天等在天衍峰下,哪天他不来了还得伤心一整天。 林歧突然被这么多人惦记,整个人都开始飘了。 中午,萧途把炖好的肉端上了天衍峰:“喏,你亲手宰的,亲自吃吧。” 林歧用筷子拨了拨,就是不夹:“你为什么不喂我了?追到人就不要了吗?呵,男人!” 萧途从他手里拿过筷子:“以后别看小师弟的话本。” 他将猪蹄尖都挑了出来,然后把白嫩嫩的蹄肉放到他碗里,再舀了几勺汤浇上去。 林歧脸色立马阴转晴,一边啃着猪尾巴一边问:“风后门修得怎么样了?” 萧途埋头喝汤:“就那样吧。” 林歧从乾坤袖里拿出一块玉令,上头清晰地刻着一个“衍”字。他说:“不能再拖了,等过完年,我就回后山闭关,前头交给你了。” 萧途因为修的炼魇秘术,修行进程和一般人不一样,前不久便已进阶还虚境。已经摸到了九君的门槛。 如果林歧没出得来,天衍令交到他手上也是顺理成章的。 萧途瞥了一眼,没接:“我要这东西,会自己来拿。不用你给。” 林歧笑了笑,也没坚持:“行吧。等你来拿。” 初二,林歧回老家上了个坟,回来就直接到了后山,他到底还是没把年过完就去了。 九派的崽子们放假都回家的回家,无家可归的就留在太玄。大雪一下,山道就成了他们的滑滑梯,一个争着一个地往下滑。师长们也不管,反正他们也摔不出事来。 萧途以前也是属于无家可归的那波人,不过今年不一样了。林歧进山后他就抽了个时间回家,父母健在,祖父安好,他忽然就觉得他的命其实也很好,什么都没有失去。 临走的时候,萧途把王砚悬拉到一边,嘱咐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我们不能插手,但是,我希望你能无愧于心。” 王砚悬一怔,有些僵硬地看着他。 萧途笑了笑:“别紧张,我也伤不了你。上次你和扶青说话,我那个‘不小心’听见了。” 王砚悬:“” 不小心?当时明明特意走远了的。 萧途已经没了影。 他回到太玄山,继续当他的穿山甲。这一晃,就是三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送魂 “打开试试。” 韩序打开大阵,然后退开了老远。萧途紧了紧握着“听潮”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风后门。 他有点紧张。 这三年来,风后门不知道装过又卸过几回,每次觉得一定能行的时候,最后都会被打脸。不过也有进步,至少不是普通弟子一剑就能破得了的了。 萧途没用天衍九剑,而是用的听潮。 风卷长林,瀚海潮生。 林歧从来不教他天衍九剑,这剑没法教。他只能教剑招,不能教剑意,可剑招萧途早就烂熟于心了。 在大罗天的时候,林歧被禁足,整天无所事事,就给他讲听潮。听潮的剑意就一个字,狂。 “天地间,没有哪里是你的剑到不了的,也没有什么是你的剑破不开的。” “你就记着,天底下的事都是你说了算。” “等你什么时候能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时候,听潮你就算是学会了。” 萧途一剑劈下去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破开一切,反而是希望他还没学到家,这样还能告诉他们,这几年的废寝忘食都是有意义的。 剑光触及阵门之时,护山大阵蓦地阵眼齐开,整个太玄山脉都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九派隐于其后,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萧途被大阵的威压震开数尺,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一时顾不得嘴角的血,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不知道究竟是被震的,还是激动的。 一齐修阵的天玄派弟子愣了一会儿,也都将手中符箓一抛,手舞足蹈地提前开始庆祝起来。韩序一只手臂靠在树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就在他们认为大功告成的时候,风后门上那串金色的符文忽然发出更耀眼的金光,然后破了。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薄雾渐渐散去,九派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那画着繁复符文的风后门一时分崩离析,竟不知是萧途的剑太利,还是它本身太弱。 可是天道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同一刻,黑云压城,天衍峰上不见一丝天光。 萧途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世上清气与浊气是相对的,也有着他们自己的平衡。内丹道修行炼精化气,扰乱了天地间“气”的平衡,所以才会有天劫。顺凡逆仙,一步一劫,就是这个理。 境界越近仙,天道就越是不能容忍。 传闻明溪真人渡劫飞升,足足引来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了他七天七夜。而后才踏破虚空,羽化飞升。 天衍峰上的天雷已经孕育成型,一道一道地打在山巅之上,萧途记得那里。 山顶云台。 林歧闭关的地方。 这一刻,不止是他,全天下所有的人都在遥望西南,凡人朝天叩拜,修士驻足观望,连重新整合的沧涯军也都放下了手中刀剑,低下了头。 半晌,天雷终于消散,天色骤晴。 萧途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只觉得整个衣裳都汗湿了,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顿时响起一串嘎嘣脆的声响,在密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天道之下,没有人能逃脱。 韩序到底长他几岁,先他一步回过神:“风” 他一开口就破了音,整个喉咙也好像是被铁锈水灌过,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大阵压塌了风后门。” 萧途身上的汗顺着手臂,滴在听潮剑锋上。 他忽然打了个寒噤,太玄之风穿透他的衣裳,从他的后背穿透他的脊骨,他整个骨头都好像带上了一层冰晶。 听潮属水,他本不该这样怕冷。 他望着山巅,心底是挥之不去的凉意,仿佛有什么突然脱了弦,徒留下空落落的一个黑洞,漏着风。 他晃了一下,本能地往天衍峰上跑。 他甚至没想起御剑。 韩序看着他仓惶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对,太安静了。 他跟着往山上走,天玄派的弟子问道:“风后门怎么办?” 韩序:“按之前的再布一次,暂且将就着用。” 他可能也没有想到,因为他这一句话,竟然阴差阳错地保住了一个火种。 天衍峰上已经站满了人。 天衍派九派都没有统一的衣裳,可能是因为发家不易,没那么多钱每个人都做一身。可是有一件衣裳是全天下人都通用的——孝服。 通常不大有人走的山路上插满了白幡,一路上都是披麻戴孝的天衍派弟子,从前山一直跨过上清池,到了无人涉足的后山。 萧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后来的韩序扶了他一把:“小心。” 萧途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他从来没觉得天衍峰有这么高过,任凭他如何努力都爬不到顶。 前山的葡萄架还结着大片大片的果子,这些都是他回山后亲自养的,比殳阳平养出来的要水灵得多,可惜了主人时常不在,上好的果子也无人采撷,熟了又烂,化作春泥,剩下的枯枝又重新长出嫩苗,开花结果。 萧途一眼没看,径直跑上了山。 等他终于跑到山顶的时候,他没看到那个人。活的死的都没有看见。 山顶的风比山下的风更凉,他看见所有人都低着头,殳阳平红着眼,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三尺云台,好像魂都没有了。 “他呢?” “人呢?!” 萧途按着殳阳平的肩膀,几乎要将他按进地底。 殳阳平肩膀上传来剧烈的痛感,他好像才终于回了魂,对着云台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把萧途带了个踉跄,身后天衍派的弟子也都朝着山顶跪了下来,风声里,幽幽地响起了天衔派的《送魂歌》。 天劫降世,要么死,要么活。 可无论是死是活,都不会这么安静,除非是形神俱灭。 然而,形神俱灭的人,又哪里有魂可送呢? 萧途脸色煞白,可他还是挂着竭力作出来的笑,把旁边的天衍派弟子拉了起来:“别跪,起来。” 他的声音和手,都在发抖。 他一直拉了好几个人,可下头是成百上千的天衍派弟子,披麻戴孝地跪满了整个山路,毫不留情地剪断了他最后一根弦。他突然崩溃地抱着头哭了出来:“别跪啊他没死。他不会死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块玉令递到了他眼前。 上头赫然一个“衍”字。 萧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只落在云台之上。 殳阳平哑声道:“他入山的那天跟我说,自古成人九死一生,成圣更是与天争命,天衍祖师尚且争不过,更何况他。” 林歧说:“我嘛,本来就该是个养不活的命,得人相助,才至如今。这次若是争赢了,算我白赚,争输了输了也不亏,就是之后这天下,得靠你们了。你把‘天衍令’给他,不愿意的话,就放出去吧。” 萧途忽然扫了他一眼:“你知道?你知道他没把握还让他进山?” 然而话刚说完,他就偏过头:“对不起,师父,你让我静静。” 他可真是糊涂了。 林歧要做什么,谁拦得住? 殳阳平把天衍令交到他手里,叹了口气,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 路过上清池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见有个身影坐在石头上,里头扬起一阵浪花,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也不生气,温柔地擦了擦水,打趣道:“上清池都快让你洗干啦。” “师父!” 殳阳平伸手抓了一下,那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也因为心神不稳,一头栽进了池子里。 “掌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承运 “哎,听说了吗?天衍君” “嘘。”有人打断了他的闲谈,“不要乱说话。” 先前那个人左右看了看,捂着嘴,没多大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小声问:“可是,没了天衍君,今后谁来保佑咱们啊?” 太玄山上的长明灯灭了,九派皆身着缟素,头系孝带,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孝期。 每一任天衍君仙去,九派乃至内丹道大多数门派,都会替他服丧,以谢传道之恩。 半个修行界都是一片惨白。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些心怀鬼胎的人,打起了如意算盘。天衍君陨落,天衍君的君位也就空了出来,修行界以实力为尊,没有人不肖想着那个位置。 以往九君之位常年被九派垄断,他们没有办法,可是天衍派近些年除了出了个林歧,再没听说过有谁比较出挑。孟阳州不知所踪,殳阳平烂泥扶不上墙,论道大会上苏仪倒是个好苗子,可惜,她太小了,还没长到能问鼎九君的时候。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太玄镇里,前来吊唁的云山派没有急着上山,而是坐在客栈里,冷眼看着从四面八方来的人涌上山。 他们穿着各自门派的衣裳,颜色都不深,是刻意调好了的。手臂上系了条白色的带子,神情沉重地往山上走。 云山派的大长老关上窗户,问:“天衍令现在在谁手里?” 刚打探消息回来的弟子说:“听说在他徒孙手里。” “那个小丫头?” “不,是他的大徒孙,论道大会上没露面。没人见过他。我刚刚也没见到他。” 大长老若有所思,没有参加论道大会? 有点意思了。 是因为达不到要求,还是因为超过了限度呢? 萧途坐在天衍峰的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一盏灭了的长明灯。长明灯一旦不亮了,和普通的油灯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更干净一点。 长明灯也是魂灯,燃的是九君封君承运之时的心头血,灯芯一灭,一点痕迹都找不着。仿佛那个人从未来过。 人死之后,东西最先忘记他,再才是人。 再等过一些年头,人也记不得了。 萧途把灯放在胸口,想感受那遗留下来的温度,可是没有。整个魂灯都冷冰冰的,比他的心还冷。 他另一只手上紧紧地握着一粒莲子,那是他从三尺云台上找到的,还闪过一道非常淡的光。如果不是他眼尖,很可能就忽略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它带了回来。 “大师兄,各派都到了。” “我不去。” “大师兄!” 来请他的弟子急红了眼,如今不知多少人盯着天衍君的位置,若是让别的人拿了去,祖师的面子往哪儿搁? 没有天衍君的天衍派,又算什么? 萧途至今没办法接受林歧身死的事实,以为不去祭奠就不存在了。他在天衍峰缩了好几天,把自己隔绝在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悲怆之中。 奉命来请他的弟子请不动他,也打不过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殳阳平从山下走了上来。 他的脸色也不太好,他从小没心没肺,可不代表他什么都看得开。生死他就看不开。 看得开生死的要么死了,要么成圣了,反正不会像他这样烂泥扶不上墙。 他六岁就入了天衍派,从小长在林歧身边,跟他的感情比和他那一大家子的三亲四戚深得多。他爹过世的时候他有条不紊地操办后事,并没有别人说的“梁柱倒了”的感觉,他后来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当时林歧站在他身后,当着那根顶天立地的大柱子。 之前林歧二十年没回山,刚刚被赶鸭子上架的他什么也不懂,可是他一点也不怕,因为他知道林歧只是暂时离家,总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他终于体会到“梁柱倒了”倒了是什么感觉,是精疲力尽,是无处回首。 “你太师父说了,你要是不愿意,就将‘天衍令’放出去。” “不。这是他的东西。” “那你就站起来,去跟天下人说,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萧途不说话了。 他就低着头看自己手里的魂灯,翻来覆去地看,屁股上好像长了钉子,就是不挪地。 殳阳平在他面前站了很久,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途从小就倔,他自己想不通,谁也逼不了。 这时,前山有弟子来报:“掌门,大家要见师兄。” 殳阳平淡淡地说:“不用见了,天衍令给他们。” 弟子一惊:“掌门!” 殳阳平漠然地朝萧途伸出手,萧途知道,那是找他要“天衍令”。 可是怎么可以? 天衍令从铸成,就一直在他们天衍派手里,而且还是林歧留给他的。他甚至还能从上头闻到林歧身上那若有似无的熏香。 林歧不爱熏香,他嫌麻烦。 直到上次伤后,他整天呆在相府里闷得发慌,才把文人雅士那一套都捡了起来,把自己活成了一只里外都精致的猪。 此后身上就常带着淡淡的香味,什么味道他都要试一下,一天一个样,不带重复的。到后来身子稍微利索了一点,他能做的事多了,这活计又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通常隔个好几天才会想起来去附庸一次风雅。 再后来,回到天衍派,他就更没闲心去做那些没意义的事,基本上身上又只剩下了皂角的清香。 萧途用从南疆带回来的“故园”茶,做了一块香饼,放在衣柜里。他觉得这个味道非常好闻,名字也起得应景,我心安处即故园。 天衍令上,残留着“故园”的味道。 他舍不得放手。 他站了起来:“我去。” 紫气峰上到处都是人,看见萧途等人过来后,都自行让开了一条道,等他们走得没影了才低声交谈起来。 “下一任天衍君?” “不离十,殳掌门都走在他后面。” “紫色丹光?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 萧途走进祖师殿,打量的目光忽然就全都落到了他身上,以及他腰间的天衍令。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放出周身丹光,一时紫气东来,紫气峰成了真正的紫气峰。 “诸位,有话就问吧。” “天衍派果真人才辈出。” “不才。” 萧途站在新增的牌位面前,不跪也不拜,这才有人注意到,他还穿着红裤衩,连个白布条都没系。 有人心里就开始犯起了嘀咕。 他们远道而来的都还有个样子呢,这算什么? 云山派长老说:“殳掌门,令徒也太不把天衍君放在眼里了吧?做师父的得好好教育呀。” 萧途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大长老忽然觉得体内真气停止了流动,只有一瞬。 是错觉? 萧途问:“你想要天衍令吗?” 还来不及等大长老思考清楚,他的心思猛地被揭穿,脸一阵红一阵白,萧途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对众人说:“想要就来拿,说那么多屁话我也不会给。” 本来场上有许多人都盯着天衍令,可是在看见他身上紫色的丹光后就歇了大半,天下步入还虚境的人能有几个? 大长老一看盟友打起了退堂鼓,心里啐了一声,一群没用的饭桶。 云山派是外丹道,身上修为无论多高,身上只会发金光,大长老虽然对萧途有所顾忌,但他一想到自己修的上百年的道,难道比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么? 这么想着,他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 “不才在下,虽无甚本事,但见” “长老!” 萧途收回掌,揉了揉太久没有活动过的手腕,淡淡地看着门外:“你靠嘴巴打架?” 殳阳平微微侧了侧身,刚刚大长老就从他身边滚了出去。云山派自从孟阳州一事后,一直和天衍派不大对付,尤其是这个大长老,找天行派没治好他的阳痿,就认为是天行派没认真给他治,他也不想想,他是吃了什么才萎掉的。 殳阳平作为一派掌门,左右都得端着,虽然看不惯人家,但面上仍得一团和气。此刻心里却出了口气,真希望他以后都不要再出现了。 他走到萧途身边,从他的乾坤袖里把魂灯拿了出来,摆在香火台上:“诸位,若无异议,劣徒便封君承运了。” 谁还敢有异议? 云山派的大长老被打出去后至今没爬回来呢! 萧途:“不。他没死。” 殳阳平皱了皱眉,按着他的手没让他缩回去:“别胡闹,天下的气运还等着人承——你再不听话,我要生气了。” 殳阳平在他的中指上划了一道,一滴血珠落在魂灯上,萧途忽然感觉到双肩一重,似是将万千山河都压了下来,他膝盖一软,差点没给他跪下去。 他身上压着的,原来是这些东西吗? 这么重,怎么走得动路呢? 长明灯亮起了耀眼的光。 是血红色的。 可是他真的没有死啊,我感觉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莲花 “主,消息属实。” 天衍君陨落的消息瞬间传遍大江南北,连北边的卡耶也都有所耳闻。 卡耶此时早已不在河北,而是带着一群人将南疆绕了一圈,绕到了西南边境。他看了看神秘而无法触及的南疆,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直到小卷毛带回了天衍君的消息,他才抬起了头:“走吧。” 小卷毛拉住他:“不要滥杀。” 卡耶夺取河北之地时,几乎没有留情,半片山河都被他摧残了个遍,平白少了不少魂力。 不然,奉天大阵早就破了。也不至于一直盯着这西南的太玄山,受制于人。 太玄山上都是修士,九派的,各个门派的都在那里,尽量不伤一人才好。 卡耶笑了笑:“听你的。” 太玄山。 萧途刚刚承完天下的气运,额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天衍令从他的腰间脱了出来,飞到半空中,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旁边九君身上的玉令都闻风而起,将天衍令围在了正中。 九道白光汇聚一线,直冲云霄。 这就算是承认了。 这时候,一个天衍派弟子慌慌张张地跑了上来:“天衍君,有人闯山!” 他的话音刚落,整座山都开始颤动。 紧接着,护山大阵阵眼齐开,韩序心下一动:“遭了!快走,风后门撑不住!” 萧途率先赶到了山脚,卡耶正被护山大阵拦在山外,似乎还被撞了一下,有些没站稳。看着阵内的萧途,认真地说:“我是来谈判的。” 萧途:“滚。” 韩序一落地立马就去看那摇摇欲坠的风后门,不断地加固着几近崩溃的符阵。他连卡耶长什么样都顾不上。萧途低声跟他说:“你想办法把大阵威力削弱一点。” 韩序一愣。 萧途来不及解释,只说了句“信我”,然后就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阵前。 九君都站在了他的身后。 卡耶道:“听说天衍君尸骨无存,看来是真的了。你说说你们,为求长生才修道,结果就修了个形神俱灭?来吧,只有我,才能给你们永生。” 他朝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各门各派都伸出了手。 没有人动。 韩序从风后门里抬起了头,就在这时,萧途动了。 听潮剑笔直地冲向卡耶。 卡耶伸出的手一握拳,看不出他做了什么,可是他身旁的气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流入他的拳中,萧途微微扯了下嘴角,到和他只有咫尺的时候,忽然收剑往后一跳:“天玄君!” 韩序大开阵门,卡耶的一拳打在火力全开的护山大阵上,直接导致风后门“轰”的一声爆开,不止阵外,连阵内的人也受到波及,个别人还倒在了地上。 卡耶一连退了数步,嘴角竟然破天荒地渗出了一点血迹,很少,却是第一次。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萧途。 萧途离得近,刚刚被大阵的余威波及了一下,心都差点给他震碎了。幸好他挂在胸前的莲子替他挡了一下,微微闪了下青光。 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恨不得将它捧在手心上,百般呵护。然而,他只是装作什么事都发生的样子,淡淡地对卡耶说:“我补一个风后门,也就是一个呼吸的事,能炸得了你一次,也能炸你第二次。天玄君——补阵!” 韩序二话没说,又布好一个法阵。 他已经明白萧途要做什么了。 萧途道:“太玄山脉统共有三百六十个阵眼,光天衍派有六十四个,你说,我若六十四个同时引爆,你还能活着出去吗?” 卡耶:“你也会死。” 萧途笑了笑,并不在意:“我死不死不打紧,我死了大道还能传下去,护山大阵还有后来人补上,你呢?你死后,罗耶教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卡耶沉默了一会儿,一甩袖:“走!” 萧途叫住了他:“等等。你走可以,你的人得留下——大帅,沧涯军中,叛徒该如何处置?” 前来吊唁的沧涯军将卡耶一群人团团围住,唐欢召出飞剑,冷静地说:“死刑。” “主!” “主!别丢下我们!” 卡耶看了一眼萧途,萧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风后门边,好像只要他敢插手,立马就要引爆一样。 “我不能死。”卡耶心想。 他看着身边的人,虽然舍不得这些念力,但诚如萧途所言,他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念力回河北了还会有,不过是时间问题,他没必要把赌注都下在这里。 他带着小卷毛,消失在了原地。 萧途松了口气。 河北人虽少,不过卡耶和以前相比,仍旧是只强不弱,硬碰硬是打不过的。 别说九君根本没到齐,就是林歧在这儿,也只能暂避锋芒。 所以他只能剑走偏锋。 他想起前些日子,试验风后门的时候。其实风后门不是被他的剑劈开的,而是让整个护山大阵的威力压垮的。 所以他才让韩序削阵,为的就是让风后门多撑一会儿,然后等卡耶出手的时候再放开阵门,以暴制暴。 萧途没有唬卡耶,天衍派真的有六十四个阵眼。 不过他没那个本事全都引爆——他也不敢。 天知道他刚刚有多紧张,多怕卡耶不信这个邪。 被卡耶抛弃的人,多半都是当初沧涯军中的两面人,如今在唐欢一声令下,被就地处死。 血绽开了花。 唐欢转过身,朝萧途行了个礼:“多谢天衍君,助我平叛。” 萧途:“别那么叫我,他会回来的。” 卡耶和小卷毛出了边境,回头看了一眼。 卡耶咬牙切齿地说:“奉天大阵,护山大阵,我这辈子最讨厌阵法,等我”他忽然咳了起来。 小卷毛给他顺了口气:“没关系,他们已经没有底牌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跟他们耗。” 卡耶听到这个,缓了缓他那口闷气:“我总觉得拿下河北并没有给我带来预想中的收益,是因为之前杀的人太多了吗?涨幅不大。否则奉天大阵绝不可能还活到现在。” 小卷毛:“等过段时间人口起来了,应该会好一点。到时候再看看。” 卡耶:“好。” 事情稍微缓下来,萧途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天衍峰,他把胸前挂着的莲子从锦囊中取了下来,几乎凑到了眼睛里。 他还用真气去试探一下,可惜没试出个所以然来。莲子再也没亮过。 殳阳平放心不下萧途,一得空就跟了过来——就看见他的宝贝徒弟正抱着一个花盆,把里头长得好好的花花草草拔了个干净。 殳阳平:“”疯了吗? 萧途在花盆中间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把莲子放了进去,他余光瞥见殳阳平后还很激动地和他说:“师父!他还活着,我能感受到他的元神还在。” 殳阳平把那颗莲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当然,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莲子。 而且从古至今,只听说过妖精被打回原形,哪有人被天雷劈回原形的?难不成他师父其实是个莲花精? 怎么可能啊,妖怪之说都是骗小孩的。 萧途已经将莲子埋了进去,盖好土,然后去上清池里舀了瓢水,之后就坐着等他发芽。 殳阳平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抖了抖,完了,真疯了。 殳阳平实在是不敢去相信一颗莲子能种出个人来,但也不敢去刺激萧途,怕把他刺激出更大的毛病来。如今他身上扛着山河万里,可千万出不得什么岔子。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山,把陶孟请了上来。 他自以为很小声地说:“天行君,您快给想想办法,疯了都。需要什么药您尽管说,我去找。” 耳聪目明的萧途:“” 陶孟远远地看了一眼,揣着袖子说:“没事,你就让他自个儿玩去嘛,看到时候能种出个什么花儿来。” 花儿是种不出来的,萧途每天按时浇水施肥,一年过去了,连个屁都没长出来。 他又把莲子掏了出来,在衣服上磨了磨,然后对着它念了段经,算是开光。他把开完光的莲子重新放回土里,盖好,转身去拿水瓢的时候,莲子忽然亮起了一道青光,而后开始生根发芽,长出了一朵青色的莲花。 萧途慌乱地跑过去,莲花还在生长。 结出了一颗心脏。 “咱们内丹道的修行啊,得慢慢来,得先筑基,你闭上眼,内视丹田处,有没有看见一个发光的东西?” “有。” “那你看,是什么?” 刚刚筑基的萧途很认真地看了看,而后才回答:“是颗莲子。” 殳阳平摸了摸他的头:“没错,修行是从一颗莲子开始的。当莲子在我们的丹田里生根时,被称为筑基。人开悟而籽发芽,便是开光。到了开光期,人才算是真正步入了修行,可以看见凡人所不能见之物。” 萧途问:“比如师父身上的丹光?师父是什么颜色的?金色?紫色?” 殳阳平逗着他:“你猜。”他靠在上清池边,“发了芽就该开花了,这时候就要更加广泛地学习东西,让花来长得更好。我们称其为融合。融合万物,自己,还有整个世界。” 萧途:“再然后呢?” 殳阳平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怎么着?刚学会爬就想飞了?” 殳阳平当时没跟他讲后来,但他已经经历过了。 后来就是心动。 萧途双手伸向前,却不知道该怎么放,那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他根本不敢碰。不过还好,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心脏里爆发出一道金光,把整个心莲都笼了进去,心脏与莲花相融,慢慢的,化成了一颗金丹,从虚空中落到了花盆里。 金光引来了殳阳平,萧途吞了口口水:“师父!” 殳阳平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 这还不够,金丹越变越大,最终从中间破开,里头结出了一个不足月的娃娃。 还真种出个人啊。 萧途用衣裳将娃娃抱了起来,差点喜极而泣,几乎要将他按进骨肉里。 娃娃闭着眼,没有哭也没有叫,除了平稳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证明他活着之外,再没有别的生命特征。但萧途一点也不在意,于他而言,“活着”就是天道赐给他的最珍贵的礼物了。 殳阳平掏着花盆,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我师父是个莲花精。 他在“人妖殊途”和“师徒情谊”之间晃荡半天,终于没舍得地丢掉他那点良心——不就是妖精吗?咋的了。还不能有个妖精师父啊? 殳阳平把头上的孝带一扯:“宝贝儿,快让我抱抱。” 萧途往旁边走了一步:“不,我种出来的。” 殳阳平:“别啊。” 才几句话的功夫,萧途手里的娃娃大了一圈,从一个婴儿长成了三四岁的孩子,殳阳平着急地说:“啊,快给我抱抱,以后没机会了!” 孩子还在长,萧途就是不撒手,还因为逐渐长出衣裳的腿而皱了下眉,转头就进了屋,把他放在床上,拉上了被子。 孩子越长大,脸上的轮廓就越发地明显,隐隐有了后来的样子。 萧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他每一点变化都收在眼底,然后化入心里。他想着,就是这个年纪,他握着笔,写下了那一封封没有人看的日记。 终于,孩子停止了生长。 是初见的模样。 萧途握着他的手,放在嘴边,红了眼睛:“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毛病那么多,阎王爷哪里敢收。” 殳阳平偷偷抹着泪,一边说:“我去撤丧。” 萧途:“等等——先别撤。” 殳阳平纳闷地“嗯”了一声,萧途道:“别声张,等他醒。你看见他身上的丹光了吗?” 殳阳平这才反应过来,林歧身上的紫光已经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色的荧光,虚虚地在身体上附了一层。 合道境! 他渡劫成功了?! 萧途道:“卡耶以为我们没有底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前尘 桐城还是个边陲小地,边陲到什么地方? 这么说吧,它拥有全国境内占地面积最大c最悠远绵长的太玄山脉,所谓洞天福地自有灵,本该是修仙门派林立的香饽饽,可是那占了半片国土的太玄山脉居然是个荒的,种什么死什么,满满的都是不吉利。 凡间的君王向来喜欢好兆头,然而这一座死山就像心头的一根刺,横在西部边陲,恶心着所有人。 生得顶天立地,活得窝囊无比。 但真要说起来,桐城其实也算不上多边陲,然而太玄之境,被官方整个从地图上圈了出来,人为地打上了一个边陲的标签,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阔气的一个边陲之地。 都快有半个国家大了。 但凡仙山,不,在这个掀起修仙狂潮的年代,但凡一个能长草的土包山头,怎么都会有一两个修士在此开宗立派,然后寻仙访道。 太玄山脉奇峰无数,怪石嶙峋,本该得天独厚,成为一个仙门道府所在,奈何天意弄人——他是座寸草不生的死山。 不长草等于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又怎么修仙呢? 是以太玄山脉数穹峰,虽生得好,却是个连十八流小修仙门派都不愿光顾的地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 桐城是在太玄山主峰以东,不大,一天就能逛完。 天衍抛着刚刚赚到的几个铜板,不加掩饰地走在桐城大街上,他前几天还是桐城首富家的大公子,这两天就成了人人侧目的邪魔外道,实在是很能给周围的人当反面教材了——看看,不走正道,就是这个下场。 天衍顶着一身皮糙肉厚从人们的指指点点中走过,全然不和他们计较。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觉得不自在,可是这些天下来,被指得多了,就不那么在意了。 在这个年代,只有一个正道——外丹道。 桐城作为黄曾天里的交通要塞,虽然又穷又不吉利,但矮子里拔将军,总归是个有头有脸的大城市。盛仙门的西南分部就设在这里,也是边陲里唯一一个仙家门派了。 如今仙道蓬勃,没有哪家不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修仙,天衍他们家还是桐城首富,本来这盛仙门是进定了,连拜师大会都准备好了。可是没想到,被忽然出现的两个人,踢了场。 近年来,外丹道步入瓶颈,便有一些人另辟蹊径,开创了内丹一道。这本来修什么,怎么修都是自己的事,别人也管不着,可修行得占地方呀,如今名山大川都让外丹道占着,哪个愿意把自家地盘贡献出来给对家做道场? 这内外之争,最初就是从抢地盘闹起来的。 外丹道家底深厚,内丹道作为后起之秀,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到底还是败了。从此之后就被外丹道处处打压,在夹缝中求道。 踢场的两个人是修内丹道的,一个叫明溪,一个叫陵泉,上来就要和那分部掌门人论道。掌门人倒是掌门人了,可这边陲小地的掌门人,能有个啥道行,当时就被挂在台上下不来。 明溪就对刷新了三观的天衍说:“内丹道,了解一下?” 天衍就这么跟着明溪跑了。 然后第二天就发现自己被逐出家门了。 内丹道有天劫,通常是雷劫。 古人说,雷神是正义的化身,专管人间不平事。如果一个人遭天打雷劈,多半都是因为他不行正道。 内丹道也因此成为了邪魔外道。 天衍一不小心跨进了“邪魔外道”的大门,把那个掌门人气了个半死——没了他,今后油水从哪来? 天衍收起了铜板,眼前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那伙人也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跟他差不多,也都是老熟人了,淡黄的衣衫简直是他近来的噩梦。 旁边“盛仙门”闪亮亮的大牌子高高地挂着,气势雄伟地能跟京城的皇宫相比。 然而此情此景,他惟能想到四个字:冤家路窄。 他第一反应是想跑,可是没动,他觉得撒丫子跑有损他的逼格,于是他就在一群人的不怀好意中,站成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出尘样。 他以为自己是仙风道骨了,可在对方看来,他就是一副目下无尘c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的高贵样,看着格外地想打人。 从“宫殿”里走出来的少年弟子们抱着剑,笑嘻嘻地说:“林大不,那谁谁谁的高徒,让我们见识见识传说中内丹道的厉害呗?” 天衍脚一崴,差点破了功。 他哪里会什么内丹道,他连气感都还没开发出来,拜师不过十天半月,连剑都没摸过。他就背了一本经——文斗成吗? 天衍看了看面前虎视眈眈的人,咽了口唾沫,约莫是不大能成的。 他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那什么,你们总得给我一把剑吧?” 少年们爽快地扔给他一把铁剑——是扔。 天衍好不容易接住了,却差点被重量压得抬不起来,他装模作样地抬了抬手:“这不好,我怕伤了你们,到时候再找我赔钱。换把木的来。” 他又把剑扔了回去。 亲娘哎,这么重个铁疙瘩,你们是大猩猩吗? 少年们笑了一声,早知道他是个空心老虎,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多谢关心,不必了。” 天衍迅速地翻上旁边的矮墙——经过这段时间的猫捉老鼠,他翻墙的功夫一流。 打不过他还不会跑吗? 他站在墙上:“各位,后会无期!” 可就在他准备跳下墙头的时候,不知是谁把那把铁疙瘩扔了过来,天衍躲了一下,脚一滑,直接从墙头栽了下来。 他坐在地上,揉着他差点摔折的腰,不停地往墙角里缩:“哎嘿,有话好好说,咱们都那么多么交情了不是,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救命啊!” 一道金色的剑光弹开了他们,天衍拿下护脸的手,眼睛都亮了。 飞剑! 金色的飞剑插在他的面前,紧接着地上亮起一道符阵,几个穿月见袍的人从符阵中走了出来。 天衍看见飞剑的好心情立马散了大半,不是吧,还来? 领头的那个十六七岁的样子,伸手收回自己的飞剑,冲方才那群少年说了句:“去,叫你们师父出来见我。” 少年们看见他身上的袍子,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连忙进门去传话。 月见袍也有规矩。 像桐城的这些小弟子,身上无文也无饰,就一件淡黄色的衫子,掌门人身上也仅仅绣了两片,像来人这身,准得是本部的内门弟子。 天衍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地从墙角溜了出去,他才不管来人是谁,他现在看见那淡黄色的袍子就脑仁疼。 掌门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不知本部师兄大驾,有失远迎了。” 少年负着手往门内走:“客气。” 掌门人问:“师兄来此有何公干?” 少年停下脚步,望了望天:“哦,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桐城分部掌门人陈圣旺,不学无术c招摇撞骗c收受贿赂c鱼肉乡里” 他偏了下头,又想到刚才,继续说:“纵容门人,欺凌霸弱,败坏门风——临善,还有吗?” 徐临善道:“可多了,记不住。” 他点了点头,大方地说:“那就先这样吧,鉴于此,特来” 他笑了笑,轻飘飘地补上最后两个字:“逐你。” 陈圣旺整个人都懵了。 少年看着他,非常具有人道主义地问:“需要留时间给你打包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夜谈 天衍现在住在城西的一间破庙里,跟他以前的生活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有时候就会想,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明溪和陵泉不在,天衍就自己找了点东西吃,用他师父留的《炼气法门》当加菜,嚼吧嚼吧着,太阳就下了山。 他没有气感,这《炼气法门》也就只能当个热闹看,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他一个字都不理解。他叹了口气,觉得内丹道实在是难修。 天已经黑了,明溪他们还没有回来,天衍开始有点坐不住。他有个不太体面的弱点——他怕黑。 忽然,他好像感觉到外头的门被谁打开了,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刚好一抬头瞥见凶神恶煞的王灵官像,差点没尿出来。而在这时候,他才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哆哆嗦嗦地走出门:“师父?” 来的却是一个穿着月见袍的少年,天衍让他吓了一跳,差点没飚火。白天的憋屈也都见缝插针地搭上了“恼羞成怒”的船板,不躲不避地朝他撞了过去:“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少年把一瓶药交到他手上:“哎,消消气。我是从大罗天来的,我叫徐临善。这药是我师兄让我拿来给你的,门下弟子无方,冒犯了。” 借着月光,天衍才看见,他身上的月见草泛着光。 天衍看着药:“哦。” 徐临善看他心情不好,也不愿再留下来看人脸色,于是说:“腰伤不能拖,男人的腰,搞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自己弄一下。我就先走了。” 天衍神色不善:“门在那边,不送。” 徐临善走后,就只剩下了天衍。 院子里到处都是枯死的树枝,被月光一照,影子看着尤为可怖。天衍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恰逢此时不知道哪来来的夜鹰嚎了一嗓子,他没注意门槛,直接是滚进了屋里。 他缩在最角落的地方,根本分不出心来去上药,也感觉不到疼,就只顾着害怕了。 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边说边往里走:“‘重影疫’都已经发展到南怀村了,过不了多久就得北上桐城,那陈圣旺是真不知道还是选择性看不见?” 明溪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左右看了看,在角落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天衍。他伸手碰了一下,凉凉的,身上都是冷汗。 明溪把他抱了起来:“对不起,师父回来晚了。” 天衍抓着他的衣裳,紧紧地抱着他,惊惶地失了声:“她来找我了。她掐着我的脖子,说要弄死我。师父,她不会放过我的。她就在外面。” 明溪掰开他的衣领看了看,没有掐痕,他不着痕迹地松开领子,在他背上拍了拍:“好,师父这就去把她赶走。” 陵泉已经在屋里点好了一盏灯,明溪跟陵泉使了个眼色,带上门走了出去。 明溪叹了口气:“衍儿的癔症越来越严重了。” 陵泉:“他家那后娘可真够不是东西的,和一个娃娃有什么仇什么怨?非把人折磨成这样。” 明溪轻嘲了一声:“还能为什么,不就他们家那点家产?哎,不说这个了,等天亮吧。你说这个‘重影疫’究竟什么来头,瞧着不大像一般的疫病。” 陵泉:“嗯。是个麻烦。”他说,“普通疫病,大多能寻常理,重影疫噬魂夺舍,该是人为。” 明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修士?” 陵泉点了点头:“这疫病就只在桐城附近见过,从不出圈,控制得相当到位,你不觉得太巧了吗?陈圣旺坐镇西南,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为什么不管?就不怕火势太大烧了自己的窝?” 明溪一点就透:“你怀疑是他?他知道疫病绝对不会来桐城,因为控制权在他手里?” 屋里传来一声门响,天衍探头探脑地问:“师父,她走了吗?” 明溪愣了一下:“走了走了,她以后都不敢再来了。” 天衍这才松了口气,推开门一别别扭扭地走了出来,抱着明溪的腰就不撒手。 明溪看着他略显怪异的走路姿势,眯起了眼:“你腰怎么了?是不是又让那群小崽子欺负了?” 天衍:“没有,我自己摔的。” 明溪看了一眼陵泉,忽然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明溪道:“师父去给你讨公道。” 还没等天衍发话,明溪就踩着“游龙步”走出了老远。 盛仙门里。 徐临善追着绛屿不太放心地问:“师兄,师父让我们来查‘重影疫’的事,好像没说让我们动陈圣旺。” 绛屿挑了挑眉:“我就动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徐临善忽然狗腿地说:“师兄英明!” 绛屿笑着骂了句:“滚蛋。”他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快回屋歇着吧,明天下南怀村看看情况。” 徐临善刚走,绛屿推门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门也没带上,就这么大敞着。 明溪从夜色中走了出来。 绛屿掀了灯帽,吹了吹火折子,问:“阁下深夜造访,招待不周,见谅。” 明溪已经将盛仙门探了个遍,没有找到陈圣旺,才听到下人闲谈说,一天不见,这里竟换了主了。 他本想看看新主子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就一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明溪道:“你们的人,动了我徒弟。” 绛屿瞥了他一眼:“哦。只有这件事吗?既然如此陈圣旺和一干当事者白日已逐,恩怨两清,阁下请回吧。” 明溪让他看得有点心虚。 恰逢此时,陵泉带着天衍也赶了过来,天衍一边朝绛屿说着“对不住对不住,误会误会”,一边拉着明溪往外走,“师父!不是他!” 绛屿看着人走远了,才摇了摇头,熄灯睡觉。 明溪把天衍安顿好之后才和陵泉说:“陈圣旺不见了。听说是被逐的,那几个大罗天来的小崽子不是省油的灯,尤其那个绛屿,他好像看出来我去盛仙门的目的了。哦对,他们好像是来查疫病的。” 陵泉:“自己查自己?” 明溪:“不,应该不是。你说,陈圣旺有没有可能是暗地里想造反?毕竟谁也不想一直呆在这鸟不拉屎的旮旯。或者,其实我们一开始就猜错了,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陵泉“唔”了一声:“难说。你不是说明天他们要去南怀村吗?先看看再说。” 明溪:“成。不过衍儿怎么办?” 陵泉:“带着。我刚刚发现他的气感通了,估计是吓出来的。哎,说起来,你说他家里要没那母夜叉,他还会跟你走吗?你这干什么什么不行的瘪三。” 明溪拿剑柄捅了他一下:“拜拜,分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重影 南怀村在桐城以南不到二十里地,是北上桐城的必经之路,是方圆几十里最大的村庄。据上一次户籍统计,有一千多户人。 可是自从“重影疫”爆发后,就没了差不多一半——是没了,不是死了。 染上“重影疫”的人会在本来的影子之外生出第二个影子,被称为“重影”,当“重影”碰上正常人的影子后,就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染,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传说人的影子是人的魂魄,有影为人,无影为鬼。感染“重影疫”的人虽生二影,却非二魂,双目无神,行尸走肉,恍若无魂之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重影掌控,肉身成为重影的附庸,并且同本来的影子一起逐渐被重影吃掉,这个过程,被称为“重影化”。 明溪和陵泉头天来看的时候,村里还剩了好些户人家,他们虽然也都染了疫病,却还在重影化的过程中,到底魂还在,还能救。也因此,头天晚上才回去晚了。 可是今天,他们再到这里,却发现南怀村一个人都没有了。重影体没有,头天被他们救下来的人也都不见了。 南怀村成了一座荒村! 明溪骂了一声:“又他娘的来晚了!” 陵泉用肩膀碰了他一下:“你注意点,还有孩子呢!” 明溪往自己嘴上打了一下:“哎哟我这贱嘴——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一路北上,见到的每个发生过疫病的村子都是荒村,重影疫又不会挺尸,那他们去了哪里?别的地方也没听说有疫情,那他们是集体来了南怀村?这么有组织有纪律?” 陵泉把一个包袱扔到了桌子上,包袱已经被他弄开过了,怕甩出来才简单地裹了两下,天衍扒拉开包袱,露出了里头的一些细软。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有点难以启齿——头天被救的人家里。不仅擅闯了民宅,陵泉还将人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从门口找到了这个包袱。 陵泉道:“奇怪的事多了去了,包袱挂在玄关,没有打斗痕迹,自愿走的。刚捡回一条命的人,还有什么事比跑路重要?” 明溪眯了眯眼,和陵泉一点头,抱着天衍上到了旁边的树上。两个人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绛屿一踏进门就察觉到不对劲,朝树上看了一眼:“阁下追我一路,不就为了‘重影疫’么,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 树叶动了一下,明溪带着天衍跳了下来。 可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天衍情急之下拉了绛屿一把:“小心!” 绛屿:“” 他的飞剑都出了一半了,被天衍这一拉,卡在手心里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而明溪的剑已经砍了过去。 那人似乎是冲着绛屿来的,一击不得逞转头就走,明溪和陵泉都追了上去。 绛屿:“临善,跟上去看看。” 徐临善走后,绛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可以松开我了吗?” 天衍回过神,连忙松手:“哈哈哈。” 绛屿转过头:“” 穷山恶水出刁民,穷乡僻壤出傻子。 天衍道:“那个昨天,谢谢。” 绛屿:“客气。” 天衍用着土办法去寻人,绛屿背着手跟在他身后,指尖夹着一张符箓,就那么拿着,没说用也没说不用。 后来冤枉路走多了,他才叹了口气:“喂,那谁,让我试试?” 他燃了符:“那边。” 天衍睁大了眼:“你有这东西干嘛等到现在?!” 绛屿:“围观土鳖怎么寻人。” 天衍:“” 大罗天来的了不起啊? 之后的路上天衍一直没说话,闷着头往前走,一没注意撞上一个人,他下意识地去看那个人的影子,发现只有一个,才松了口气。 他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 绛屿站的远远的,用飞剑将他勾了回来,然后一剑刺穿了地板,一团黑气也跟着散了。天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第二个影子刚刚已经冒了头。 绛屿道:“见谁都上赶着投怀送抱?” 天衍心有余悸地往他身边挪了挪,可嘴上还没忘呛他一句:“你想要就直说,我们乡下人都实诚,救命之恩都以身相许。” 绛屿把他往后头一拉,催剑砍向那个“人”。 可是那人实在是够快,转眼间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绛屿把天衍往怀中一带,脚下宛如生了风,瞬间躲到阴影之下,他这才闲下来回了一句:“行啊,来一趟桐城,捡个乡下小白脸,不亏。” 天衍:“滚。” 绛屿把他放了下来:“呆在这儿别动,还没过门,死了我也不会给你烧纸的。” 天衍恼羞成怒:“过你爹的门。” 绛屿一脸“你胆子真大”的表情看着他:“小白脸,我很看好你。期待你成为我后妈的那天。”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飞剑在一瞬间回到他的手上。 如果天衍开了光,他就能看见绛屿身上浓厚的金光,连影子上都镀了一层金晕。可是他看不见,就天真地以为他在送死。 天衍:“儿子,不要命了?” 绛屿手一抖:“乖孙,等爷爷办完事,请你吃竹笋炒肉。” 面前这个重影人是个完全体,重影吃掉了那人的肉身,代替他成为了“人”。 可是这个“人”可比之前的人灵活得多,绛屿只能跟他打个平手,找不到机会杀他。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根木棍穿透了重影人的身体,那木棍上还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真气,可惜,真气只够他用来穿透血肉,立刻就散了。 天衍站在重影人的背后,缓缓地睁开了眼:“死了没?” 方才天衍咬着手指,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看见旁边的墙角下有着一根木棍,看着有两三尺长,他灵机一动,捡起木棍走了出去。 明溪还没教过他剑法,不过他从小有种过目不忘的本事,明溪和陵泉练剑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看着,一来二去就给记下来了。 不过他没有动过手,也不知道使得对不对。 天衍把木棍往外拔,发现拔不动,他拍了拍手:“算了。”下一刻,他身体一软,连站也站不稳。 第一次使用真气,让他整个人都虚脱了。 绛屿扶着他:“喂,你活腻歪了?” 天衍笑了笑:“儿子,爹看你太辛苦,来帮你。” 绛屿:“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豆腐 绛屿踢了踢那重影体,却发现影子已经不见了,死得透透的。绛屿低头看着天衍,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可以啊,小白脸。有这本事,昨天还装什么良家少年呢?” 天衍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地学炼气,突然来这么一下着实是要了他的老命。他连嘴都懒得和绛屿斗,握木棍的手都是抖的。 绛屿瞥了一眼,把飞剑交到了他手上:“给我拿好啊,掉了就” 他话还没说完,飞剑就“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绛屿:“” 天衍无辜地看着他:“掉了就怎么?” 绛屿咬了下唇,心说不要和乡巴佬一般见识,掉价。他一边捡起飞剑重新交到他手里,一边弯腰把他背了起来:“再掉就把你卖了当洗脚婢!” 天衍让他的举措下了一跳,连斗嘴都忘了。 绛屿比他大不了两岁,个子也高不了多少,一眼看下来只会觉得大罗天的伙食也不比这穷乡僻壤好到哪儿去。不壮,不高,这是天衍对他的第一印象。 可是他那瘦弱的小肩膀却异常地有力,背着一个人却走得比什么都稳。 天衍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谁背过抱过他,别说腿还在,就是摔断了腿也没个谁来扶他一把。 他不自觉地紧了紧拳头。 就听见绛屿说:“喂,你别把剑在我脖子附近晃来晃去,想弑父吗?” 天衍:“” 去死吧。 天衍道:“我不叫喂。” 绛屿:“大胆刁愚民,速速呈上名来。” 明溪等人也已经将重影体诛杀,正在往回走,他们就在半路上遇见了。 天衍因为力竭已经在绛屿的背上睡了过去,手里的飞剑却还握得紧紧的,一路上也没再掉过,好像生怕被卖去当洗脚婢似的。 明溪看见背上的理天衍,吓得要死:“怎么了?” 绛屿言简意赅:“名师出高徒。” 绛屿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明溪听说天衍一“剑”击杀重影体,拉着陵泉的手,激动地快要跳起来:“兄弟,捡到宝了!” 陵泉嫌弃地缩回手,看着绛屿:“一个人,死里逃生后会因为什么而放弃远走高飞?” 绛屿抬了抬眼皮。 陵泉继续说:“因为他们发现有救了。乡下人,不到别无选择,没有人会选择背井离乡。这个世上能给他们选择,并让他们无条件相信的人,有几个?” 徐临善站回绛屿身边:“你什么意思?” 陵泉:“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这个人,不太信巧合,西南疫情多月,盛仙门独善其身久矣,怎么偏偏这时候转变了态度?再者,昨天我来的时候还能见人呢。” 绛屿拦住了想要说话的徐临善,看着陵泉说:“第一个问题,我是我,陈圣旺是陈圣旺,我做出什么决定,与他无关。第二个问题,南怀村,我第一次来。另外,今天的重影是冲我来的,谢二位出手相助了。” 绛屿把天衍放了下来,可惜那飞剑被他握得死死的,拿不下来,绛屿也没说什么:“那我就先告辞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徐临善问:“师兄,你又得罪谁了?” 绛屿笑道:“我得罪的人还少吗?想要我命的人排起队来能绕大罗天好几圈,我哪有那闲工夫去记他们姓甚名谁。” 徐临善看见他笑就后背发凉:“师兄,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绛屿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了句:“丑人多作怪。记得别长残了啊,不然不要你了。” 明溪回过神,简直不敢相信。 陵泉平时不吭不响的,这怎么比他还冲动?刚刚衍儿还在人家手上呢。 明溪委婉地说:“你有点不近人情了。” 陵泉把天衍抱了起来,慢慢地往回走:“他和这事儿没关系,估计是旁人的手笔。” 明溪:“那你还” 陵泉叹了口气:“明溪,他是盛仙门的,不管他自己怎么想,都不能和我们走太近。隔墙有耳。” 明溪:“嗯?” 陵泉边走边说:“如今内外丹道之间,摩擦日渐加剧,每个人都得有立场。那孩子行事张扬,想来是得罪过不少人,再让人抓住把柄可能会毁了他。” 明溪突然停了下来,神色不太好:“陵泉。我有没有跟你说,昨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陈圣旺赶走了。” 陈圣旺在桐城销声匿迹,附近也没再听说哪里爆出了疫病。那些重影也都在一夜之间跟着他一起不见了踪影。 南怀村的线索断了,绛屿整天宅在盛仙门里什么也不做,还遣散了一众弟子,孤家寡人地霸占着偌大的宗门。 天衍醒后来还剑,结果连门都没进到。 徐临善等得有些不耐烦:“师兄,要不算了吧,人家不下钩啊。” 绛屿:“你没钓过鱼吗?不能着急。” 徐临善:“哎哟,我的师兄,你是鱼啊!” 绛屿躺在椅子上,活脱脱是一条腌干的“咸鱼”,闻言不以为意地说:“鱼就更不能急了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徐临善心领神会:“我去给你买。” 绛屿:“乖。” 徐临善任劳任怨地出门去给他买豆腐,徐临善从小就长在大罗天,走得最远c去得最差的地方,也不过是京郊二三十里地,像桐城这样什么都要亲力亲为的穷乡僻壤,是真的很难受。 他每天都在撺掇着绛屿走人,都无果。 他到现在还没跑,完全是因为桐城虽然要啥没啥,但他的小吃好吃啊,连他嘴刁的师兄都能养活。 桐城有家徐记豆腐脑,刚来那两天,他俩几乎一日三餐都吃这个,每天都辣得汗如雨下还乐此不疲,直到连着吃了好些阵子,才算是腻了。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想着再去光顾。 大罗天那边什么东西都讲究适中,不出格,人和人这样,连口味也都规规矩矩,不咸不淡,不甜不辣,吃多了总怀疑自己没有味觉。西南这块就不一样了,吃啥都觉得舌头在跳舞。 徐记的豆腐脑算是桐城的老字号,每天都有很多人,通常一摊卖完队伍还排老长,就得等下一摊。 徐临善来得不巧,上一摊刚刚出完。 路过的天衍瞅见他,一乐:“哟呵,稀罕啊,盛仙门还跟咱小老百姓一样排队呢?” 徐临善:“” 我一定是眼瞎当初才觉得他是个小可怜! 天衍把手头的袋子递给他,转头走了。 徐临善这才反应过来,人家给的是刚买的豆腐脑——那什么,我还是瞎着吧。 天衍回到破庙里,开始练剑。 绛屿的飞剑在他手里,自从拿去还被拒之门外后,他也就不客气地直接使了,还省了一笔铸剑的钱。 陵泉一开始颇有微词,后来奈何囊中羞涩,最终与他们师徒二人同流合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溪教给他的是自创的剑法,目前也就三剑。 破障c凌云和式微。 天衍问:“为什么只有三剑?” 明溪还没说话,陵泉一咏三叹:“江郎才尽啊。” 天衍一见他师父拔剑,立马抱着剑跑出了庙门,唯恐跑得慢了被殃及池鱼。 这练剑的场子一被霸占,他也就没地去,在外头晃悠的时候,又赶上了往回走的徐临善。这家伙居然还真等了下一摊。 天衍:“您这是一碗不够堵嘴么?” 徐临善心累地说:“您嘴上可留点德吧,我师兄要知道我吃独食,准得撕了我。” 天衍“嘿嘿”笑了一声,跟在他身边走:“你那么怕他啊?哎,跟我说说你师兄平常都喜欢什么?” 徐临善瞥了他一眼:“怎么?想追他?少年,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他性冷淡。” 半天没等到热豆腐的绛屿终究还是心急了,嘴里一边骂着一边往外头走,没想到刚打开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诽谤。 绛屿:“” 徐临善一哆嗦:“师师兄,你听我解释!” 天衍连忙接住被徐临善落下的豆腐脑,拍了拍小心肝自言自语地“啧”了两声:“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暴殄天物呢。” 天衍提着袋子走进了盛仙门的大门。 盛仙门里头基本上就剩了个空壳子,除了绛屿他们几个从大罗天来的,当地的几乎都逐了个遍。其实逐了也好,桐城这个地方爹不疼娘不爱的,就是盛仙门里也没人重视,入门的弟子连金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外丹道没了金丹还能称为外丹道吗? 桐城的盛仙门,说白了也就是挂着金闪闪的羊头圈钱的武校,学的都是旧武道那一套,还不讲道理,尽教出一些蛮横无理的狗崽子。 徐临善说了两句绛屿脸色也不见好转,当机立断出门避风头去了,连豆腐脑都没来得及吃。 天衍把飞剑还给绛屿:“还你,一直也没见着你人。还有,上次谢谢了啊。” 绛屿躺在睡椅上,闭着眼装死。 天衍踢了踢他的腿,绛屿反踹了他一下,然后缩到了睡椅上,继续装死。天衍坐他旁边,撑着睡椅俯下身:“哎,不就性冷淡吗?又不是阳痿。” 绛屿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忽然一个激灵睁开眼,推了他一把。 天衍坦然自若地起身:“我作证,他在诽谤。” 绛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拿什么作证?”他的目光在他身上瞟来瞟去,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在说“要不你色诱试试”? 天衍看懂了他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后退一步恼羞成怒地说:“死变态!” 绛屿枕着手臂重新躺下去,笑了一声。 这乡巴佬真好玩。 天衍“哼”了一声:“我走了!” 绛屿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慢走,不送,有空常来。希望有一天你能为真理献身。” 天衍:“” 死变态。 天衍前脚刚走,徐临善就踩着点回来了。他认为绛屿的气应该已经撒完了。 果然,绛屿正认真地挑选着挑选着豆腐脑:“这怎么都凉了?” 他嫌弃地把那碗凉了的推到了一边,徐临善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绛屿动作一顿:“他买的?” 徐临善点了点头,正准备伸手去拿那碗绛屿不要的,谁知道绛屿手一弯,把两碗都端到了自己面前,用行动诠释着什么叫做“一碗堵不住嘴”。 徐临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画影 半个月后,重影疫卷土重来,这次是在桐城。 从徐记豆腐摊开始的。 南方入暑早,路上的闲人也跟着躲到了阴凉处,豆腐摊的生意也跟着凉了下去,这一凉,座无虚席的摊子也渐渐虚了几个位置出来。 天衍平常就在城里帮点小工,绛屿的跟屁虫——徐临善不知道是不是摸清了他的上下班的规律,今天他前脚从帮工铺子里出来,后脚就被他拖到了这边,然后就看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绛屿老早就在这儿等着他了,豆腐脑都吃过一轮了。 天衍不讲究地抖着衣裳,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再一看对面俩,裹着严严实实的月见袍,一滴汗都没出,实在是很看不惯这些仗着有点小本事就装逼的城头人。 他抖到一半,眼珠子一转,故意将上衣脱了下来系在腰间,一只脚搭上了板凳,在徐临善“没眼看”的眼神下揽起衣摆扇了扇,大大咧咧地豁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啊,我们乡下人都这样。” 天衍入明溪门下也有大半年了,武艺也好,仙术也罢,都有了个大概的模样,出去再也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邪魔外道”了——最起码,现在说他是邪魔外道,只要脑子还能转,就知道该绕道,而不是上前去作死。 然而这个邪魔外道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脸和手白的跟锅里的豆腐似的,里头却黑成了煤球,这色彩分明的皮肤打个广告就能去卖美白产品了,肯定能成今年爆款。 徐临善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怎c怎么做到的?” 天衍:“太阳公公日的。” 绛屿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哪个太阳公公还要挑着选着日,不知道雨露均沾吗? 天衍调皮地笑了笑:“独门美白配方,三十两一厘,不还,不赊。” 徐临善:“你怎么不去抢?” 天衍摊了摊手:“不要算了——儿子,叫爹来干嘛?不是为了买护肤品的吧?”他瞅了瞅绛屿,“你不能再白了,容易成小白脸。” 绛屿:“” 所以这货就是为了不成小白脸,才去把自己搞成蜂窝煤的? 绛屿咳嗽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忽然一个谁就扑了过来,与之相伴的是路人的尖叫声。 “重影疫”在人们的飞短流长中早就成为了黄曾天里十大怪诞之一,仅次于太玄山为什么不长草。 重影疫半年前销声匿迹,尽管它在周围闹得满城风雨,但到底没涉足过桐城,对于桐城里的人来讲,他算个离现在比较近的传说。传说再被好事者一夸大,就成了话本子里有鼻子有眼的鬼故事。 重影疫的第一大特征就是,有两个影子。 “影——影子!” 绛屿飞快地挡在天衍的前面,那扑过来的重影体碰触到绛屿身上的金光,像是被灼了一样,影子还在冒烟。 重影体往后退了一步,绛屿一边和他纠缠,一边吩咐道:“去让县官关城门,别跑出去了。这些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鱼钩下来了——还磨蹭什么?” 徐临善一咬牙,调头就走。 绛屿又对天衍命令道:“还有你,你跟着他,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天衍眯着眼,难得地没反驳。 他跟在徐临善身边,不怎么在意地开口:“喂,钓鱼的是谁?你师兄为什么想把他们全部拖下水?” 徐临善闷着头往前走。 天衍继续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岔子,染病的百姓死了怎么办?” 徐临善一怔。 他师兄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特别的正经,门派里那些师长就没有不夸他的,可是那只是表面上。和他熟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那得是特别的出格。 就像这次,他甚至用百姓的命做赌注,企图将岸上的人都拖下水。重影化得有个过程,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的魂魄也会逐渐受到侵蚀,他就没想过这会让多少人后半生遭受这样那样的病痛吗?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意? 而且,万一没算好,真的丢了人的命,又该怎么说? 徐临善刚刚之所以犹豫,就是想到了这点。可是他相信惯了他的师兄,绛屿以前也出过圈——他出过的圈多了去了,不过每一次都出得恰到好处,不会惹出什么大名堂来。 提心吊胆后就是少年人的新鲜刺激,门里的小崽子,包括徐临善都把绛屿当成能带他们上天揽月的老大哥,基本上不会质疑他。 所有的危险,只是看着很危险。 他们的大哥一定有分寸。 他们都这样认为。 天衍轻嘲了句:“分寸?全城几万条人命,就寄托于他的一个“分寸”上?开什么玩笑?” 徐临善停了下来。 分不分寸也不重要了。 县官跑了。 县官其实跑得很快,重影疫爆发之前就已经变装成了平民,拖家带口地出了城。 城外几里地的小山坡上已经有几个人等在了那里,消失许久的陈圣旺也在。 县官一见人就跪了下去:“下官” 站在中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他偏头看向陈圣旺:“陈掌门,这个重影,孤好像没有听说过。” 重影是盛仙门近些年来的研究,全名“画影”计划。月见草作为最原始的炼丹材料,很早以前就不能适应现在的金丹需求了,中间陆陆续续也出过很多改良品,但说实话,外丹道发展到如今,是真的走不动了。 外丹道就像个垂暮的老人,别看他奋力动了很久,拐杖哒哒哒地响个不停,但其实很多时候都在原地踏步,得让人扶着。 可是有几个老人愿意承认自己老了呢? “画影”计划是掌门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提出来的,因为涉及伤人魂魄,所以不大体面,本来是高层机密,但纵观三十六天,只有一个黄曾天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到处都是穷苦百姓,也不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谁,是人体实验最好的地方。 陈圣旺作为西南分部掌门人,有幸进入这一“高层”,成了首席执行长官。 可是,这事儿到现在也见不得人。 尤其见不得这位。 陈圣旺听说大罗天来人,本以为是跑腿的,还打算用重影干掉绛屿后再胡诌两句打发掉,左右不过给点钱,可谁知道来的居然是本尊! 重影已经放出去了,覆水难收,他只好临时编两个前因后果把这位大神糊弄过去。 男人话里有话地问了句:“正当?呵,那孤就信你们正当。等出了结果,打份报告上来。” 陈圣旺连忙拱手:“应该的,本来就该提前报备,掌门主要是怕失败了,扫了殿下和陛下的兴。回头我就报告掌门,请他补上一份,届时一定将来龙去脉写得明明白白。” 男人笑了笑:“那孤就不瞎打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疫病 “正儿——” 天衍刚刚斩断一个重影,吓破了胆的大娘将将回过神,也听到这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天衍下意识地偏过头,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正要前去,刚刚被救下的人拉住了他:“大少爷,赶紧走吧,别把自己搭进去。” 天衍救下的是林家的一个奶娘,据说今天一大早,天衍的弟弟——林家二少爷林正去学堂的路上不知道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把一家子都给感染了。 天衍这才反应过来,不远处就是他曾经的家。 自从他被逐出家门后,近大半年的时间他都避免再走这边,一来是怕碰到熟人尴尬,二来他平常两点一线,也实在是到不了这边来。这会儿还是一路救人才不小心涉足了这条街。 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带着走投无路的挣扎,嗓子因为哭喊而变得嘶哑,不再是那么咄咄逼人,就因为这个,天衍一时才没听出来。 天衍其实也记不大清他后娘的声音,只记得很疼,很尖锐。 天衍将剑向后刺去,一道重影烟消云散。 他把奶娘扶到一边:“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奶娘:“大少爷!” 天衍笑了笑:“别那么叫了,叫我天衍吧。” 天衍刚刚筑基,也没有丹光护体,所能倚仗的也就只有明溪教的轻功,在一堆群魔乱舞中游过,像极了一条小游龙。 林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十口人,浑浑噩噩地往外头走,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地上的重影和他们本来的影子渐渐搅和到了一起,黑色的影子张开了血盆大口,将人的灵魂撕碎,再一口一口地吞下肚。 每一口下去,那重影仿佛感受到了人间美味,那咧开的嘴仿佛挑衅似的,朝天衍笑了一下。 然而重影再厉害,只要不碰,他就没辙。 “游龙步”以灵巧著称,躲这些依附于人身上的鬼影子倒还算游刃有余,天衍一路清进内院,才看到了被逼到墙角的女人。 天衍挡在她面前,用真气推开了步步紧逼的林正,直把人推了个跟头。女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先心疼了一把自己的儿子,连滚带爬地要去扶他,浑然已经忘记了刚刚是谁把她逼到走投无路。 天衍伸手拦住了她:“退后。” 天衍的声音没怎么变,女人猛得抬头。 乱发遮住了她的双眼,可依旧能从那丝丝缝隙中看见那个她恨不得一辈子不再相见的小杂种。 她倏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天衍往前走了一步,林正的两个影子几乎已经缠到了一起,从早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要想把他们分开,实在是有些棘手。 万一一个不小心,伤到了原本的影子,那可就真的没救了。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 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天衍接着拿出一张符箓,低声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敕——” 符箓打在林正胶着的影子上,那重影忽然颤了一下,这一颤,便出了一分的误差。底下的影子虚虚晃晃地露出了一点端倪。 天衍乘胜追击,又扔出一道金光符,罩住了那行将就木的影子,同时递出“破障”一剑,擦着两道影子的边一闪而过。 人影和重影被彻底分开,天衍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顺势再度将剑递了出去,重影一下子散了。 林正身体往前一抖,正要就地倒下,天衍一只手接住了他,而就在同时,天衍神色一变,将一张符贴在了林正的额头,并对正要过来的人说:“别过来!” 林正的重影化太严重了,严重到就算重影离体,也走不干净。 天衍念着诀,金光之下渐渐有黑气升起来,“鬼妖丧胆,精怪亡形——破!” 半晌过去,林正身上的重影才彻底清理干净,只可惜魂魄大损,活下来怕也是个傻子了。 天衍给了他一个固魂安魄的护身符,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偷偷地溜了出去。 林员外只觉得身旁飘过了一阵风:“老大呢?” 天衍到了个没人的地,他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制,轻功也渐渐地不再那么稳妥,传出些许凝滞之感。 重影噬魂,先食“爽灵”,再是“幽精”,最后才是“胎光”。“爽灵”主掌神智,失则。 天衍有些艰难地念着金光咒:“金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绛屿溜溜达达地救着人,严重的他顺手就救了,不严重的他就放着没管。一堆重影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就是拿他没办法。 绛屿朝他们咧了咧嘴:“你们说,他会出来吗?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 重影当然不会回答他,绛屿叹了口气,心说当今太子殿下弄出这么些鬼东西,就为了干掉自己,实在是太给自己面子啦。 绛屿得罪的人如他所说,多得很,可是敢真正对他下手,还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他想来想去,除了姓萧的,他想不出还有谁。 前些日子他在大罗天的小跟班们传出消息,说萧显白龙鱼服,往西南去了。绛屿就知道自己离京这么久,没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心慌了。 徐临善关好城门回来就看见周围一堆重影,绛屿坐在重影的中间和他们撩闲,看见情况不太好的才招呼着飞剑去力挽一下狂澜。 徐临善的脑壳隐隐作痛,要是玩脱了可怎么好? 绛屿见他一个人回来,挑了挑眉:“天衍呢?” 天衍的金光咒没使出来,他满头的冷汗,拿剑的手也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把剑挪到了重影上,可根本使不上力。 重影在和他抢身体! 天衍咬着唇,正要重提真气,那手却不大受控制,直接将剑甩了出去:“哎别——” 天衍看着飞出老远的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简直想剁了它——吃里扒外呢这是。 天衍重新捡回了剑,为了防止自己再度将它扔出去,低头咬住了手,他的牙齿时紧时松,重影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灵魂,恶心得他头皮一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差点松了手。 绛屿就是在这时候赶到的。 天衍怕传染了别人,都走得很远,几乎出了城,在一家废弃的老宅子里,可让他好找。 金色的飞剑斩断了占尽便宜的重影,天衍被禁锢住的神识忽然一下卸了枷锁,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再一想到刚刚那让人恶心的感觉,脸色一青,直接吐了。 绛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矛盾 “哟呵,这谁呢,躲在没人的地儿和个鬼影子卿卿我我,口味真重啊。” 绛屿抱着剑,一脸“我就过个路”地看着他,嘴上还挂着欠揍的笑:“真是对不住,我这手快的咧,一不小心就戳死了你的小情郎。” 天衍好半天才从恶心中缓个神来,脸上好像还能感觉到那黏糊糊的触感。他已经步入仙途,对魂魄的感知力早就不同常人,重影虽作于其魂,但他本身是能感觉到的。 他一想到这个,脸色一变,差一点又要吐出来。袖子已经把脸擦得火辣辣的疼,可那糟心的鬼影子好像是缠上了他,死了都不消停。 绛屿唱了一角戏,稍微有点小尴尬,他把剑收回体内瞥了一眼走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没被人亲过啊?” 天衍瞪着眼,没想明白那鬼影子哪里像个人。 绛屿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从里头倒出了一粒丹药,绿豆大小,很不起眼:“喏。” 天衍面无表情地说:“我和你们嗑药的不一样。” 绛屿看在这些重影是他引来的份上,没和他一般计较,低声笑了一声,捏着他的下巴把丹药灌进他嘴里,拍了拍手:“你还以为是金丹?想得倒美。” 天衍捏着喉咙好生咳了一通,绛屿下手忒狠,喂个药跟下毒似的,噎得人直难受。 盛仙门的外丹向来闻名,不止是金丹,更多的还是丹药,听说宫里的御医每年都要去盛仙门进修一两个月。 天衍到底还是伤了魂,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头重脚轻,他之所以一直瘫着没动也是因为这个。然而一粒丹药下肚,那种晕晕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从奇经八脉里穿过。 他知道,这是丹药在给他固魂。 脚下的影子渐渐恢复到本来的样子,绛屿瞥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内丹道对魂魄的要求更高,万一他这因为自己的缘故断了前程,该是断人大道的罪过了。 然而绛屿心虚归心虚,脸上还是那副“我是老大,天是老二”的桀骜样,他仗着身高优势在天衍的头上乱揉了两把,大尾巴狼地说:“不是让你跟着临善吗?瞎跑什么?” 天衍吃人嘴软,本不欲与其纠缠,但一想起这人准备干什么,又心里窝火,于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没办法,乡下人的命不值钱。” 他说着,道了声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过我眼神从小就不好,分不出好赖,看着大家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区别。先走了,欠你一条命,改日还。” 绛屿:“” 天衍许是琢磨出了味来,“啧”了一声,回过头看他:“哎,我的命也不值钱,你肯定也不稀罕。这样吧,听说你得罪了很多人,那如果将来你嗯,我来给你收尸,你看怎么样?” 绛屿让他凉凉的话语一激,被人堵在桐城的火气蹭蹭蹭地往外头冒,他下意识地咬了一下舌尖——他生气的时候都这样做,在大罗天里每个人都有控制自己情绪的一套办法,他就是疼痛。 他气得笑了一下,把手搭在旁边的柱子上,吊起一条腿:“收尸就免了,陪葬吧。” 天衍耸了耸肩:“成交。” 天衍走后,绛屿脸上的笑突然就冷了下来,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烂柱子上。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记得他其实谁的欢迎都不受,连亲手把他养大的师父都不待见自己。他一开始以为是他师父天生严厉,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他的师父和别人相谈甚欢,一转头看见自己立马就变了一张脸,他才知道,他师父的冷脸只对着自己。 他师父姓赵,赵擎。 赵擎从来不让他去前山和同门们一起修行,这事儿在外人看来可能是赵长老藏私,给亲传开小灶,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师父是怕他学到了什么。 绛屿每天都被关在院子里,抄那些劳什子的经,稍微马虎一点那一天都别想好过,他师父的话是“坐着不舒服那就跪着”,不抄完不让起,还不给吃饭。 绛屿从小就在想,赵擎既然不喜欢他,干嘛还要养他,让他平白背个养育之恩。 就因为一个养育之恩,绛屿再不情愿,也还得规规矩矩地给他当徒弟,将来等他百年,他还得给他送终。 后来大了一点,绛屿就知道偷师了。 如果他师父逼着他学这学那,他可能跟山上的小崽子们一样,不那么愿意,可当时是什么都不让他学,反而激起了他的叛逆心。赵擎不教,他就从徐临善那问,最后还晓得翻墙去藏经楼——藏经楼是赵擎在管,明令禁止绛屿踏入。 绛屿当时早就练就了一副铜皮铁骨,他师父给他下的一干禁令早就被他踩在脚下蹂躏了不知几回,这经楼说闯便闯了。 当然,他是暗闯。 盛仙门的经楼囊括天下珍籍,绛屿没时间挑,只能看见什么就看什么,其中就有内丹道。这么些年,他来者不拒地把经楼里的书看了大半,为了在被发现前尽可能地看更多,他还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他因为太贪心,几乎次次被抓。 再后来,他学有所成,异军突起。 终是被人盯上了。 聪明如他,瞬间就明白了他师父为什么怕他有本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偏偏他又锋芒毕露,不知收敛,俨然已经成为了行走的靶子。 可他的字典里压根没有“妥协”俩字,他只知道人若犯我,千倍还之。 绛屿回到徐临善身边,周围已经没人了,徐临善趁绛屿不在,把重影都除了个干净。绛屿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徐临善擅作主张,看见绛屿有些心虚,见他没说什么才松了口气。 城外的小山坡上,萧显道:“陈掌门,孤信了你们这重影不伤人。” 陈圣旺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道:“殿下,下官只是一个做研究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重影没办法,下官也是黔驴技穷了。不如” 萧显摆了摆手:“他可就等着孤自投罗网呢。” 正在这时,一只白鸽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肩上。随从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筒,捋开了纸张。 皇上病重,速归。 萧显走后,陈圣旺神色一变,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形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凶狠。 重影只有这个程度吗? 不伤人? 陈圣旺捻了捻手指:“大人,听见来自灵魂的呐喊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密道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桐城的重影疫被彻底清除,天衍也跟着明溪和陵泉回了破庙。 明溪和陵泉今天一早又去隔壁的太玄山上看了看,如今天下的名山大川都是有主之地,他们无处可去只好来这没人要的太玄山看看。 明溪和陵泉刚认识的时候,他们还有好几个伴,都是半路上认识的,不过后来受不住打压,渐渐地也走了。半年前,他们刚刚入西南的时候,送走了最后一个同伴。 明溪差点和他打起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现在你说要走?” 那个人只管道歉说,坚持不下去了。 陵泉拦住了明溪,成了他最后一个同伴。他们去了很多次太玄山,想求一线生机,可是太玄山死得彻底,根本不给他们活路。 至此,天下他们也算是走遍了。 明溪看着死山一座,嘴上不说,心头却还是紧张了一下,他怕陵泉也坚持不下去了。 明溪把落户太玄的消息告诉天衍之后,天衍倒是没说什么,轻松地说:“行吧。太玄山那么大,今后都在咱们名下,不亏。” 明溪:“可是会很苦。” 天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心说生死之苦他都受过了,还能禁不住生活之苦吗?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准备再过两天就启程。 明溪问:“听说今天重影进城了?有没有受伤?” 天衍摇了摇头,似乎还能感觉到经脉里残存的暖流,那粒丹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药效之强世间罕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忘恩负义”。 天衍打小不记仇——他要记仇,早在学会拿剑的时候就把他后娘干掉了。他也不怎么会生气,和绛屿分开没多久他其实就已经消气了,后来又看见绛屿跟着徐临善除疫——看见自己后还立马做起了甩手大爷——他就彻底不气了。 “我得去道个谢。”他想。 天衍从石阶上站了起来:“师父,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待会儿我自己看着点就吃了。” 绛屿此时一个人来到了县衙。 他站在衙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圈,又用双指在两边的柱子上摸了摸,摸到了一层“油”。 他收回了手,指腹被染成了红色——传说灵魂是红色的。 县官望风而逃,这个“风”显然比他们吹到的早。 绛屿根本不用去想他是从哪里得到的风声,萧显要控制一个县官不要太容易。可是有一点想不通,萧显是怎么做到人在大罗天,还能在边陲培养重影的? 单单就只靠陈圣旺吗?一个用着下品金丹的边缘弟子? 绛屿这时候还没怀疑到盛仙门头上,满心的被害妄想症都扔到了萧显身上。 县官没有回来,县衙里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跟我玩阵法?”绛屿轻轻踏了一下地面,以他为中心,顿时泛起一圈涟漪,传开了很远,“下辈子吧。” 涟漪散去,渐渐的,开始传出呜咽的声音。 绛屿寻声而去,在公堂之上,找到了一个地下入口。那入口上头正是“明镜高悬”的匾,极其讽刺。 绛屿笑了声:“萧显,别怪我不客气了。” 密道很深,周围却连个灯都没有,黑乎乎的见不到一点亮光,他在被撞了无数次后终于忍不住召出了飞剑,凭借上头的灵光开路。 正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破风之声,绛屿连忙抬剑做抵,金光照亮了来人,他清晰地看见来人怔了一下,被自己的剑所弹开。 绛屿皱着眉:“你就这么着急给我陪葬?还是殉情?” 天衍被金光晃了一下,稍微找回了一点神智,他结结巴巴地说:“认认错人了。” “你怎么了?”绛屿把剑拿近了一点,照着他的脸,才发现他脸色苍白,满头冷汗,连拿剑的手都在发抖,“固魂丹不管用?” 天衍不着痕迹地往飞剑身边靠了靠,贪婪地汲取着上头的金光,绛屿眼角一眯,索性把飞剑丢到了他怀里:“小白脸,去给大爷开路。” 天衍没说话,紧紧地抱着飞剑。 金光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笼了进去,比金光咒还来得轻巧。 无方天地,他只剩下这点金光可以慰藉。 绛屿大摇大摆地跟在后头,怀疑自己发现了个不得了的大新闻——这乡巴佬怕黑。 这真是太稀罕了,稀罕到不敢置信,修仙的人,连鬼都不怕,还怕黑? 天衍忽然停了下来,绛屿一愣神,撞到了他身上。 “哎,干什么呢?” “有扇门。” 羊肠小道被一扇铁门挡住了去路,里头的声音越发的明晰起来,是哭声。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见过鬼哭狼嚎,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到了地狱。 绛屿在门上摸了摸:“退开些。” 他不知使了个什么术法,只见那铁门上布满的青苔渐渐开始脱落,刮皮一样掉了个精光,露出了里头完完整整的铁门。 这才看清,门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锁链。锁链上没有锁,天衍准备用强,被绛屿拦了下来。 “像你们这种只知道玩剑的,不是我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哦,你也不发达。”绛屿一边解着锁链一边说,“别那么看我,不信你砍一下试试,能砍断我跟你姓。” 天衍:“” 绛屿解锁也不是普通的解锁,而是用符:“我就不一样了,我靠脑子——开了。” 厚重的锁链轰然落地,砸出了偌大一个坑。 绛屿推开门,正准备踏进去,忽然一道人影蹿了出来,绛屿躲闪不开,结结实实地挨了那人一掌,丹光瞬间反噬,将对方弹了回去。 “小样。” 与此同时,天衍把飞剑掉了个头,插在了绛屿多出来的影子上,白了他一眼:“玩剑的莽夫路见不平,不谢。” 绛屿脸色一变:“操,什么鬼东西。” 天衍:“看来县令大人给我们——不,给你留了个大礼物,不进去看看吗?” 天衍错过他走了进去,里头也不大,是个挖得不太干净的耗子洞,正中间放着一个硕大的丹炉,里头还烧着火——火是用火符维持的。 旁边是几个刑架,几个不知死活的人被绑在上头,剩下的就只有满洞乱蹿的重影,天衍飞快地瞟了一眼,得有五六个。 哭声已经消停了,不知道究竟是人发的还是重影。 这里的重影似乎也和之前见过的重影不大一样,他们好像不太畏惧丹光这就有些麻烦了。 这个耗子洞太小,五六个重影聚在一起,给他们留下的空间根本不够施展,别说动手,连躲闭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绛屿扔出几道符,把墙壁上的烛灯点燃了,耗子洞一下子亮了起来。 天衍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绛屿一眼。 绛屿朝他伸手:“剑。” 后世的天衍九剑在这时候还没有成型,然而数穷剑却已经是经历了上千年发展的老古董,仙道还未兴起的时候,就有数穷剑了。 数穷剑重群策之力,对方人多势众,倒还算给了绛屿可趁之机。 他虽然自诩“玩阵的”,可剑也不差,以一敌五也不显败势,就是躲影子费了他不少精力。 丹光不管用,他只能靠身法移动,可偏偏盛仙门不重身法,传承下来的轻功还是旧武道时候的跑路活,快是快,就是不大容易变。 绛屿灵巧的身形恰恰让这该死的轻功给拖累了。 他瞥了一眼天衍,突然心生一计,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丹炉旁边,用起了数穷剑中“碧落”一势,竟然不躲不避地想要硬刚。 “疯了吗?”天衍心里一惊,然而看见他朝自己眨了下眼,忽然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脚下是绛屿刚刚补下的杀阵——他被追得上蹿下跳居然还有闲心布阵。 天衍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溪这一脉是根正苗红的剑修,剑就是他们的媳妇,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媳妇,所以对别的都不那么上心。绛屿就不一样了,这大半年来,天衍觉得他什么都会,剑使的好,阵也布得有模有样,甚至他的阵比他的剑更好。 就因为这,天衍觉得他肯定是个花心大萝卜。 可是这会儿,还真亏了他会阵法,把这群傻大个赶到了一起,至少把自己解放出来了。 重影似乎看不见天衍,从来不朝他动手。 天衍手里捏着一张符,是刚刚绛屿扔给他的,启动杀阵的钥匙。 绛屿点了点头,五道剑光一齐穿透重影,而五道重影也一齐抓住了绛屿的肩膀,数不清的影子交缠在一起,绛屿他本身的影子反而看不见了。 天衍燃了符,再添上“凌云”一剑,耗子洞里蓦地发出一声地动,绛屿身边的丹炉突然炸了,里头的火花漫天地撒,落在刑架上的人身上,突然唤醒了他们。 天衍扶着绛屿,往他身上摸:“固魂丹在哪?” “你动作快,他们没伤到我。”绛屿拍了拍天衍,咧着嘴说,“你们家的身法还不错哎,再不松手我就要合理怀疑你喜欢我了。” “死去吧。” 绛屿走到刑架边,准备给人松绑,可是那人看见他,猛得一惊,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你们不会得逞的!” 绛屿手一抖,往后退了一步。 “谁把你们关到这里的?准备用你们做什么?” 那个人冷笑了一声:“呵,怎么,敢做不敢认了?你们盛仙门,人血馒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绛屿皱着眉:“说话注意点。” 那个人才不管他,一边吐着血一边说:“你们摄人魂魄,滥杀无辜,吃着和血的金丹,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噗!” 绛屿脸色越来越冷:“再说一句试试?” 那个人疯魔似的大笑道:“怎么?又想故技重施?有本事就把我投进丹炉啊,爷爷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得让你们穿肠烂肚。” “肚”字还没咽声,那个人忽然停住了,一动不动,隔了好大会儿,劲上的动脉才蓦地迸开,鲜血喷了绛屿一身。 鲜血顺着他的脸上滑到脖子里,把绛色的里衫染成了黑色。他平静地收回剑,说:“辱我师门,死。” 天衍已经惊呆了。 绛屿看向另外几个人:“想好了再说。” “盛” “盛仙门!” 绛屿一路杀过去,杀到最后已经没人可杀了,淡黄色的月见袍已经被血浸透,天衍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横着脖子说:“怎么?你还想灭口?” 绛屿没看他,扔出一把符纸,点燃了整个耗子洞,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火光照亮了整个通道,天衍一个人居然也没觉得黑,他爬出密道,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绛屿如果要杀他灭口,他这才刚学半年的弱鸡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幸好,他还没彻底丧失理智。 天衍出来的时候,绛屿已经不见了人影。 “轰”的一声,从地底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有什么塌了——是密道。 天衍差点被卷进去,明镜高悬的牌匾从房梁上砸了下来,碎成好几块,落在密道的废墟里,再难寻踪迹。 门口走进来两个人,领头的那个是个中年人,陈圣旺和县官被他随手扔到一边,不知死活。徐临善跟摔了碗的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中年人看见天衍,问了一句:“那混账东西在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慧古 “我听说,皇上病重。” 明溪意思意思地举了举茶杯,没喝,又放回了桌子上。 不过须臾间,盛仙门里竟是又换了主人。 明溪和陵泉也被这位新主子光明正大地迎了进来。桐城的内丹道就三个,托那场拜师大会的福,还都是家喻户晓。 盛仙门邀请内丹道做客,桐城这些没见识的乡巴佬们心都开始飘了,再一加上重影疫得天衍相救,渐渐地觉得内丹道可能也不那么邪魔外道。 盛仙门的新主子赵擎以前就听说过明溪和陵泉,他俩穷归穷,名声倒是响,在外丹道里可谓算得上是臭名昭著——尤其是明溪,专挑人场子砸。 不过明溪本事还是有的,外丹道在他们那也一直没讨着好,后来看着他也就一点小打小闹,索性就不跟他一般见识,放他一直逍遥到如今。 赵擎请他们来,是想把绛屿交给他们,如今大罗天里乱七八糟,皇帝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着实是一塌糊涂,绛屿要在这时候回去,恐怕还没进城就得先去几条命。 “我还听说,当今圣上风流成性,前些年出宫游玩碰到了真爱,一不小心还有了个儿子。” “” “陛下这皇位是是皇后家帮着坐稳的吧?”明溪托着腮帮子,挑了挑眉,“赵长老,不知道是什么让您对我有了误解,我虽然修的内丹道,可尚且还是凡胎,脑袋也禁不住一刀啊。” 赵擎眼皮跳了跳,一句话没说从乾坤袖里拿出一本板砖后的书来。说是书也不是,明溪瞥了一眼,完全是一份份的白纸钉起来的,表面用张小羊皮裹了一下,没名字没作者没排版,是个三无产品。 赵擎说:“这是我一百多年来关于内丹道的研究,除了我,只有屿儿偷去看过。” 明溪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成交。” 陵泉:“” 这要钱不要命的傻逼! 赵擎一走,陵泉就把明溪骂了个狗血淋头。明溪把手头的手书交到他手上:“我听说盛仙门里有一位不怎么爱出风头的长老——你也知道吧,盛仙门那帮货色,逮谁都,五个长老四个都跟咱对喷过,就这位赵长老一直没出过面。后来有回你不在,我在大罗天碰到这位赵长老和一个老头下棋,才发现盛仙门的高手在这儿呢。” 陵泉皱着眉,明溪道:“他有个笔名,叫慧古先生。” 陵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明溪就着他的手把手书翻了个面,那书角处用小楷写着的,赫然是“慧古”俩字。 内丹道现世不到五十年,是从一本《金丹再探》开始的,作者就是慧古先生——至今还被内丹道奉为圭臬。 然而外丹道英雄迟暮,可也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世上这么多人都在按部就班,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外丹道的弊端,哪里会有人一下子就能想到另辟蹊径?还给出了一套逻辑紧密的修炼体系? 除了体制内的人。 不在外丹道上皓首穷经,又怎么会知道外丹道走到了哪里? 明溪:“懂了吧?” 徐临善跪在祖师殿里,和玄一祖师的牌位大眼瞪小眼,赵擎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一下子挺直了背:“师父,我错了。” 赵擎靠在门框上:“出来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徐临善:“让我看着师兄。” 赵擎:“哎哟你这叫看着他呢?我看你跟个小媳妇似的殷勤得很,怎么着,是想嫁进他们家当丫鬟?还是想割了进去当公公?我刚好认识一个净身师,用不用给你介绍啊?” 徐临善让他说得下体凉嗖嗖的,下意识地护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又觉得太丢脸了,于是扯了扯衣摆,给自己又盖了一层。 赵擎走了进去:“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师兄命里带邪,容易走歪路,让你看好他,你就是这么给我看的?偷师有你,经楼望风有你,哪儿都有你,现在好了,出人命了,拿你去抵命行不行啊?” 徐临善:“师师兄也是为了门里的名声。” 赵擎愣了一下,简直让他气笑了:“灭口的名声?厉害啊,我都不会呢,要不你们教教我?” 绛屿杀的那几个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如果他再有耐心一点,保准活不过两天。他要想灭口,他甚至可以不救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 可是如今他这几刀下去,手上沾了血,天道上也记了一笔,再想洗,也洗不干净了。 绛屿戾气重,是命里带来的。 降生当晚,星辰坠落,红光整整一夜未散。此等异象,不为大仙便为大魔,恰好又生在那样一个是非之地,所以赵擎根本不敢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混吃等死”就是对他最大的期望了。 可谁知道,命不可违。 徐临善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您不要师兄了吗?” 绛屿叼着绷带,慢条斯理地跟自己缠着伤口。 他师父想找他简直轻而易举,他知道他跑不了,他也不想跑。 盛仙门是他长大的地方,任何的风吹草动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他以前不愿意去深思——他的心眼与矛头都贡献给了萧显。 可是当他回过头来后,一切又都是那么昭然若揭。 因为信了,所以选择了灭口。 只要盛仙门中有一个人没有参与此事,盛仙门的风骨就还在,名声就不能被坏。 他给自己找了个小坟包,想着死也要死得体面一点,可是万万没想到,他那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师父居然没要他的命,只是砍了他几剑。 一剑代表一个人。 赵擎用了真气,就算伤口好了,伤疤也一辈子都不会消下去。绛屿得背着这五条人命入土。 正在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绛屿拉开了门,发现天衍站在门口。天衍才刚被他吓过,莫名地有点怕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也得被灭口。但是赵擎教训他的时候,他也在场,简直不像是对亲徒弟,绛屿没死应该算他命大。 天衍回来后还心有余悸,看见明溪都绕着走,搞得明溪倒还胆战心惊地摸不着头脑,还暗戳戳地担心天衍是不是受不了要跑路了。 绛屿看他半天踹不出一个屁来,不耐烦地说:“干什么?大晚上登门造访,是想毛遂自荐吗?” 天衍额角一跳,觉得他果然不是个东西。 天衍一只脚站在了门槛上,一只手则扶着门,生生把自己拉长了十公分。他抬起他的下巴说:“你师父把你卖给我当童养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太玄 第二天一大早,赵擎就带着徐临善回了大罗天,连个面都没和绛屿见,什么话也没跟他说。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绛屿他真的以为自己被逐出师门了。 明溪和在盛仙门里住了一晚,实在是住不习惯,想他这几十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跟盛仙门对呛,这会儿住在别人的地盘上,总觉得要被暗杀。于是天一亮就要辞行。 按赵擎的意思,只要不让绛屿回京就行,明溪想了一晚上,自认为没那么大脸带着皇子跟他上太玄去开荒,于是就想让他留在桐城,等大罗天尘埃落定,这事儿也就算了结了。 可是明溪刚一提,绛屿就把手里的石头扔进了池子里:“行吧,等我换个衣服就走。” 明溪:“?” 事情发展有点不太对啊? 就这么,绛屿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这几位乡巴佬上了鸟不拉屎的太玄山。 他自认为他现在算不得盛仙门的人了,不该总占着人家的地盘,大罗天他是不想回了,不如就跟着他们看看内丹道。 可是,没人告诉他,太玄山荒成这个样子啊。 他不敢置信地问:“我觉得隔壁那个乱葬岗都比这里好,你们觉得呢?贵派要不要考虑到那边视察一下?” 明溪难得地有些尴尬:“我觉得这里还可以,清净。” 绛屿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种子,就地撒了下去,只见种子落地没入土中,当即冒出了芽。然而不过一瞬,那芽就枯死了。 绛屿:“是清净,毕竟没活物嘛。连天下最不讲究的月见草都养不活的山,怕不止是没灵气哦。几位确定要偏向虎山行?”他抱着臂,“我倒是没关系,就怕有的人晚上不敢睡觉。” 天衍:“” 太玄山死气太重,重到近乎邪。绛屿说得没错,隔壁乱葬岗的死气都没它重。 天衍本来还想劝他师父再考虑考虑,可是一听见绛屿意有所指地看向自己,闷着头就往山上走。 他俩一定八字不合!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太玄山隆起之前,这里曾经是一片大平原,是远近闻名的魔域。魔族世世代代奴役着百姓,后来玩脱了,被起义军亡国灭种,当然,起义军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离全军覆没也就差一点吧,听说太玄山就是让这两族的骸骨垒起来的——你们真的觉得这地方适合修炼?” 陵泉:“那本书叫什么?” 绛屿一本正经地说:“《你所不知道的上古神话史之惊天大魔窟》。” 陵泉低声笑了一下,绛屿也觉得自己拿个神话传说当历史根据有点脑残:“哎——解铃还须系铃人,偶尔也听一听先民的声音嘛。既然你们执意要在这儿,总得先活山,再活人。” 明溪和陵泉压根没理他,找落脚的地方去了,反而是天衍挪了过来,低声说:“你说的那个传说,能不能讲得详细点?我记得我小时候我娘跟我讲过,不过和你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绛屿眼角一吊,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那玩意儿是绝版,就那一本,一直在我们——他们盛仙门,还是用来垫桌脚的那种,没几个人知道。” 天衍看着他:“你说不说?” 他认真得有些好笑,全然不像是在追问一个神话,像是在追寻一个过往。 绛屿不知怎么就想逗逗他,他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笑着说:“你叫我一声哥哥,我给你讲怎么样?” 天衍想都没想:“屿哥。” 绛屿:“卧槽,你节操呢?” 天衍:“快讲。” 绛屿看这书的时候还是刚认字那会儿,要他讲个大概他能脱口而出,可要让他讲细节,他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天衍听他磕磕巴巴地讲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心累地提醒道:“得罗,大魔王得罗!整个故事就一个名字你都记不住,你到底有没有看过啊?” 绛屿让他弄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再打岔我就不讲了。得罗——得罗他有个儿子,他儿子里通外敌,把他爹坑了,然后灭国了,就这样。” 天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娘说,是大魔王想要推翻奴隶制,得罪了一干贵族,才导致灭国的。贵族和奴隶组成了联盟军,太子殿下也被杀了。” 绛屿:“神话而已,那么较真做什么?就是现在把全天下人杀了堆到一起,也堆不出个太玄山来,更别说那么久远的时候,肯定是人牵强附会胡扯出来的。” 绛屿站起了身,靠着腿长飞快地走出洞穴喘气。 天衍简直是个话痨! 没过多大会儿,天衍也跟了出来:“我娘不会骗我的。她给我讲的所有故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不会单在这一件事情上说假话。” 他叹了口气,懒得跟他纠缠,半天下来,他发现天衍有点死心眼。 太阳眼见着也要下山了,明溪提着汤汤水水就从山下走了上来。绛屿活像看见救星似的,屈尊纡贵地上前去接东西,走前还没什么诚心地和天衍搭了句:“那有机会让我也听听你娘的高论?” 明溪和陵泉都已经辟了谷,吃不吃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底下还有两个小的,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明溪还买了一把种子,打算在太玄山开荒。 绛屿边吃边说:“月见草都养不活,还指望长出谷子来?听我一句,你们要真想活山,先搞明白问题在哪里吧。” 绛屿把碗递给天衍,让他拿着,自己则站起来往空地上走了几步,把手指放到眼睛前头量了量,一脚踢开一块石头。 紧接着,他也不闲着,换个方向继续踢,统共踢了八脚,那些石头一个碰一个的,竟然汇聚成了一个半方不圆的法阵。 “寻常修士结阵需借符为媒介,而阵修,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这世间有的,都能为他们所用——你是阵修?” 绛屿没有回答,他只是踏了一下地,就感觉到地表微微地开始颤动,石头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隐隐的,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是战火连天时的呐喊,那是流离失所的呜咽,那是沧海桑田的浪潮,那是长埋于此的不甘。 明溪心中一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陵泉扶着他:“怎么了?” 绛屿脱力地半坐在地上,山音戛然而止,他呼吸急促地朝天衍一招手:“水!” 接过水的他胡乱灌了自己几口,剩下的全都浇在了自己的头上,闭着眼睛调息了好半晌,才勉强找回了呼吸的本能。 他朝天衍笑了笑:“看来神话有时候,也不全然是空穴来风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相怜 人们总是把久远的c不可思议的东西打上“神话”的标签,以此来显示当代的科学性。可是回过头再来看,神话里的飞天遁地,和如今修仙问道不是一回事吗? 若是沧海桑田,将来的人们又会怎样看见如今的仙道? 明溪已经在山头上坐了好几个时辰了,从听见山音开始,他的魂都好像被这座山给勾住了,连带着思绪也被扯得四分五裂,乱七八糟地散在巍巍太玄。 “我来过这里吗?” 明溪生在东川,到他十六岁之前都没挪过窝,虽然这些年打打闹闹地跑了不少地方,但诚如西南这块全国最大的边陲,没点远大理想的人还真不大愿意涉足。 那他第一次来这里,为什么会让山音牵着鼻子走呢? 绛屿的法阵早就被他撞得支离破碎,可那纷繁的山音像是刻尽了他的脑子里,像大罗天的孩子们用来录音的留声机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 哭声,都是哭声。 男男女女,分不清谁是谁为什么要哭呢? 明溪抱着头:“别叫了,求你们了,别叫了!” 山洞里,绛屿已经睡了一觉起来,昏黄的烛光晃了他一眼。 他暗骂了一句,抬起手招呼了一声:“那个谁,劳驾,把您手里的灯灭了成不?节约啊!” 洞穴本就不大,丁点动静都能一览无余。天衍缩在角落里,救命稻草似的抱着一根蜡烛,嘴巴还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骤然听见绛屿出声,他吓得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蜡烛转过了身。 火光一下子就弱了,整个被他的身体挡着,绛屿眼角一眯,睡意顿时消了大半,他懒洋洋站起身,朝天衍走过去—— “别过来!” 绛屿立马举起手,往后退了一步。 天衍拿着蜡烛当剑使,还怂得直发抖,那只剩下拇指长的蜡烛总好像下一刻就得作古。他的手上也到处都是水泡,蜡油滴了一手,亏得他还能一直拿到现在。 人家怕黑都乖乖地往人身边蹭,他这黑怕得怎么好像是怕人? 绛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召出飞剑丢给他:“别用那个了,节约点,咱们现在没钱。这个纯天然的,对眼睛也好,送你了。” 天衍迟疑了一下,没动,绛屿一看他望过来,连忙又后退了几步,对着墙又躺下了。 不过后半夜,他一直没睡着。 绛屿有点敏感,他睡觉得摸黑,稍微有一丁点光都不行。到最后,索性坐了起来,不停地给自己扇着风,又热又亮,让人怎么睡嘛! 天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抱着剑睡着了,蜡烛被燃得干干净净,一手的蜡油和水泡,眉头皱得快有太玄高了,绛屿轻手轻脚地挪了过去,刚刚还睡着的人忽然出声道:“我娘不在了。” 绛屿吓了一跳,天衍睁开了眼:“你不是想听她的高论吗?” 绛屿:“” 他叹了口气,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那两撮成了精的眉毛趾高气扬地问着:给不给坐? 天衍往旁边挪了一屁股,算是答应了。 绛屿从乾坤袖里摸出一根金针,就着飞剑的光拉起了他的手,天衍本能地缩了一下,绛屿警告地瞥了他一眼:别动。 绛屿低着头,几乎把眼睛埋到了他手里,天衍就只能看见他头上的旋,不知怎么的,他的心忽然就跳了一下。 一个泡破了。 绛屿挤出了里头的水,天衍疼得吸了口凉气,绛屿一边往伤口吐着口水,一边说:“忍着,自己作的。” 天衍:“劳驾,用口水就算了,能别用您老人家那金贵的舌头吗?您这是治病呢,还是吃豆腐呢?” 绛屿上下打量了一下:“脸和手是鲜豆腐,脱了衣服就是臭豆腐我谢谢您,下次请把防晒霜抹匀好吗,宝贝儿?” 绛屿把他的死皮都用刀割了,现下手上都是粉粉嫩嫩的鲜肉,稍微一碰就得杀人。绛屿手上也没个把控,不敢乱动,只好用舌头给他舔一舔,消消毒。 结果这小子还不服好! 绛屿觉得自己没发火真是像春风一样和煦,他一边感慨着自己怎么就这么的善解人意呢,一边助人为乐地把天衍的手上好了药。 天衍缩回手,低声说了句:“谢谢。” 绛屿:“谢谁?” 天衍:“屿哥。” 绛屿突然背过头去,肩膀不住地颤抖,从他的指缝中隐隐漏出来几缕笑意,天衍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小心翼翼地用仅剩的一点好皮肤碰了碰,温度没问题,他才松了口气。 把手放下来的时候,他的指尖好像还能感觉到那柔软而顺滑的触觉,和上次重影给他的感觉一样,可是好像又不太一样。 明明绛屿为了作弄他还专程整了些幺蛾子,可是出人意料的,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恶心。 天衍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绛屿彻底不加掩饰了。 天衍踹了他一脚:“幼稚。” 天衍抱着剑偏过了头,打算抓住望舒姐姐的尾巴补一觉,正在这时候,一只手臂虚虚搭搭地揽过了他的肩膀。 天衍眼皮动了动,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然而终究是没有睁眼——他太累了,并且也懒得理某个幼稚鬼。 绛屿唇边的笑意还没散,食指卷着天衍的碎发,轻飘飘地说:“我后娘搞死了我妈,我爹不敢认我” 天衍睁开了眼。 绛屿继续笑着:“上头有个哥哥从早到晚都想弄死我,底下有个弟弟还在穿开裆裤,还有两个妹妹,没见过,不熟。” 有那么一瞬间,天衍从他眼里看见的不是笑意,而是杀意。 “绛屿” 绛屿安抚性地就着他的肩膀拍了拍:“我爹不敢认我,我后娘和我那位大哥倒是天天把我往他们祖坟里捣腾,总以为天下人都想沾他们家的晦气,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这么大脸。” 天衍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临到末了,洞穴里都安静了好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他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拿自己的悲惨经历来安慰人,很舍得下血本了。关键这血本还下的,阴差阳错地就了位。 绛屿听他半天没说话:“睡了?那就睡吧。” 天衍:“我也觉得他们脸大。” 不知过了多久,洞里响起了两道轻轻的声音。 “我想我妈了。” “我也是。” 天已经蒙蒙亮,绛屿就顶着一双熊猫眼爬了出来,正好碰见了脚步虚浮被陵泉从山顶上掺下来的明溪,他非常没有眼力见地跳过了面前的这个患者,转而问道:“天衍是怎么回事?” 明溪让山音搅和了一晚上,都快耳鸣了,一时也没听清楚绛屿说了些什么。陵泉皱了皱眉:“他又犯病了?” 明溪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 绛屿偏了偏头:“哟,看样子毛病还不小呢。” 陵泉叹了口气:“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他亲娘没的早,后来他爹娶了个母夜叉,经常晚上去找他麻烦,久而久之,一到晚上就觉得他那后娘要害他。” 绛屿:“啥?我第一次听说找人麻烦还挑时间的。” 陵泉点到为止:“白天是个贤妻良母。” “行吧。”绛屿伸了个懒腰,“我下山一趟,要带东西吗?” “你又要干什么?” “买个眼罩,我总不能每天都不睡觉吧?”他边笑边说,“那可不行,不睡觉容易肾虚,我还没讨老婆呢——先走了。” 他没走两步:“哦对,你们那过夜的饭别给天衍喂了,当喂猪呢,让他等我。” 绛屿直到略过了山下的村子回了桐城。 “您这透不透气啊?我怎么看着不大透气啊?”绛屿戴着眼罩,伸出瞎子一样的手边摸边走,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胯骨快给他撞出毛病来,周围立马有人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 “小弟弟,透不透气是用眼睛看出来的呀?” 绛屿取下罩子,故作镇定地夸了一句:“挺好的,不漏光,就这个了——给我包起来。”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紧接着过路的人都往旁边撤了撤,给她让道。 绛屿接过罩子,多嘴问了句:“怎么了?” 立马就有个嘴快地回道:“那是林员外家的夫人,可怜的咧,昨个重影疫,就他们家最倒霉,儿子傻了。听说还是他们家大儿子弄的。” 绛屿本来不想过问,一听这话眉毛都快飞了:“谁,谁弄的?” 那人说:“大儿子嘛,听说现在改名叫天衍了,昨天有人亲眼见到他在那小子身上下了个咒,醒来就傻了,不是他还能是谁?一早就传开啦。想想也是,到底不是一个妈生的,林家那么大的家产,谁不想要?” “谢了。”绛屿拎起包就走了出去,“这位大婶,您好。” “大婶”眼角一抽,好像想就着他脸一巴掌扇过去,叫谁大婶呢? 绛屿看不懂脸色似的:“大婶您找人是吧?大婶我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 “大婶”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绛屿又适时补充了句:“在找傻儿子吧?” 绛屿再怎么放养,追根究底也是一个纨绔。别的不行,惹是生非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他的眼睛内勾外翘,比常人要稍微细长一点,有点丹凤的意思。可他大概天生没这富贵命,凤也不肯好好凤个彻底,刚扬了个头就被打回来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就叫烂泥扶不上墙。 他的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丝毫不肯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好像专程来恶心人家的一样——虽然他就是。 大婶刚要发作,绛屿眼睛一眯,大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竟然莫名地觉得他严肃得有些可怕,然后就见绛屿身上的威压撤了,手里拎了个岁的孩子。 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晕了过去,大婶连忙伸出手:“正儿!” 绛屿往后一撤,笑了笑:“大婶,我听说,您跟人说,有人给您家儿子下了咒,可巧,在下出身盛仙门,除魔卫道是我辈本分——哎?” 绛屿从林正的额头上抠下来一道金色的符文:“怪了,小道学艺不精,这不是固魂安魄的护身符嘛?” 谁知,绛屿正玩得起兴的时候,被人从后面拉了一下,林正被他顺手扔到了“大婶”的手里。绛屿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呼吸间就被人拉到了百步之外。 游龙步。 绛屿扬了扬眉:“你来干什么?” 天衍看了他一眼,本想让他别搞事,可是一想到他是为了什么,又说不出来了。他叹了口气:“你不是爱吃豆腐脑吗,我请你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度亡 天衍在地上刨了一个大坑,背着手从里头来回地跳,绛屿嫌弃地看着他:“你们家这游龙步,还是改个名字吧,我已经想好了,叫蛙跳。” 绛屿原本还想偷偷师,可是一看见“游龙步”是怎么练的,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亏他们还好意思叫游龙! 天衍练功的时候就把上衣脱了甩到一边,那黑白相间的豆腐块简直有辱视听,绛屿为了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把刚买的眼罩戴在了自己眼睛上,摸瞎似的到处乱撞。 还好,太玄山上光秃秃的,也不怕撞着了什么。 明溪和陵泉在山顶超度亡魂,他俩已经不眠不休地度了小半个月了,绛屿撒下一把月见草籽依旧没见到有什么生机。 也不知道太玄山上的亡魂是多到超度不了,还是因为他们又找错了方向? 一眨眼,三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天衍身上的黑皮淡了些,一来天气转凉,太阳公公没那么厉害了,天衍大多数时候都穿着衣裳,二来则是因为被绛屿逼着把美白霜抹了一身,以满足他那小白脸的审美。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算是个大节,一大早绛屿和天衍就下山去置办节货,天衍还买了一大堆种子,立志要让太玄山郁郁葱葱。他之前打零工攒的钱,都贡献给了种子商,可惜血本无归。 绛屿的月见草种子也让他挥霍尽了,别说开花,连个芽都没冒,相当地打击人。 临近山脚,天衍忽然看见几个人在四周徘徊,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待下一眼看清他们身上的衣服后才醒过神来——盛仙门的人! 明溪和赵擎说话的时候天衍不在,对于交易本身并不了解,他和绛屿一样,都认为绛屿是被逐出师门了。 可是盛仙门的这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门徒一看见绛屿就叫了声“师兄”,恭敬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弃徒。 电光石火间,天衍忽然福至心灵,当初明溪好像并没有说要带绛屿一起走,而是绛屿自己跟着来的! “师兄,赏花会将至,师父召您回京。” “” 天衍独自把东西搬上山,又走到山顶去看明溪的法事。明溪坐在一个法阵里,这个法阵和寻常的阵不大一样,是用血画成的。 天衍至今没开光,很多东西都看不见,他只好摸了一张开光符贴在额头上,伴随着一道蒙蒙的亮光,他看到无数道黑影从山的身体里飞腾而出,又流入那个血色法阵里。 “师父在唱什么?” “送魂。” 陵泉离得远远的,看着明溪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忧色。明溪超度亡魂已有三个多月了,不眠不休一直到现在,铁打的身子也该受不住了。 本来度亡一事陵泉和明溪商量好两班倒,一个白天一个晚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陵泉一过去群鬼便开始暴动,根本不受他的礼。 明溪只好一个人担着。 天衍看见明溪身上的金紫相交的丹光不断地从身体上脱离,化作星星点点的丹气,被各个亡灵抱着入了法阵。 “泉叔,不能再继续了。” 真气耗完耗丹光,丹光耗完耗内丹,内丹耗完耗魂力,总有一天会油尽灯枯。 天衍第一次用开光符的时候看见明溪身上是淡淡的紫光,到现在不过个把月,竟然快退成金光了。这么下去还怎么得了? 陵泉能不知道吗? 法阵将他拦在了外边,明溪被亡魂拖着不能动,他若一起身,被他连接着那边的往生桥就得断,太玄山上的亡灵太多,太久了,受不住一丁点的外力。 这事儿要轮到陵泉来,他才不会管有多少亡灵会因此魂飞魄散,但是明溪不会,从他听到山音开始,他就不会了。 他不知道他和太玄山有什么联系,他只是有种熟悉的感觉,不让他们魂安大罗天,他一辈子都安不下心来修炼。 天衍闯进了法阵,出人意料的是,法阵没有拦他,黑影也在有条不紊地过着往生桥。天衍甚至没有把他们同当日的山音联系起来,太安静了。 万鬼同哭不在,太玄之风带着明溪的《送魂》之声传开了许远,那无时不刻不在压抑着人的死气也好像被吹开了些,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恍惚中,竟透出了些许清明来。 可是还不够。 这一线天光劈不开沉寂多年的巍巍太玄。 开光符的效果快过了,天衍眼前的荧光也渐渐暗淡下来,他不再耽搁,朝法阵上一连扔了八张符,分居八方:“急急如律令,断——” 这几张符都是从绛屿那里偷师来的,他是阵修,不光会布阵,断阵也很有一手,天衍本来是想有备无患,将来被惹火了就去断他的阵,谁知道那一天还没到来,他就走了。 没良心的王八蛋。 明溪忽然睁开眼,半个身子都倒在了地上,天衍扶着他,给他喂了一颗药丸——这药丸也是从绛屿那拿来的。 天衍轻轻地咬了下唇,平常眼前都是那个人在晃,随手拿了个什么也不觉得,这会儿走了才觉得哪哪都是他的影子,哪哪都在提醒着他的存在。 什么毛病?! 偏偏这会儿明溪还不长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天衍扶着他往陵泉那边走:“他走了,回盛仙门了。师父,他可真没良心,我那么大个人在面前,他居然一点没犹豫,走得那么迫不及待,好像我们亏待了他似的。” 明溪却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走啦?那陛下应该活过来了。”他笑了笑,“运气不错,脑袋暂时保住了。” 天衍一头雾水:“什么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开山 三年后,天衍又一次看着种子在土里坏死。 断阵的符还贴在法阵上,天衍管杀不管埋,根本不知道怎么把他取下来。几个人都是剑修,烂大街的符箓倒是知道一二,像这种不常见的,纯属十窍通了九窍,剩下一窍怎么也通不了。 明溪的度亡法事也就跟着进行不下去了,太玄山一直也没变好。 天衍认命地站了起来,手里还剩下最后一颗种子。 他轻轻地握了一下,随手扔进了土里,自暴自弃地用脚踢了二两土上去——反正也养不活。 天衍隔三差五地就会去山下打点小零工,拿到钱也不会过自己的手,直接就买了种子。太玄山上养不活,他还曾经试过把种子种在店家的院子里,虽然长得也不好,但好歹是冒头了,然后他连树带土地挪到太玄山上,本以为这总行了,谁知道刚一种下去,从根上就坏死了。 天衍这才算是认了命。 明溪的剑法从三剑走到了五剑,天衍也从筑基步入了开光,每天除了修真练剑就是去捣腾那些养不活的花花草草,闲到实在无事可做就骂一骂那没良心的白眼狼。 绛屿走了三年多,也没个音信——他那么嫌弃这边乡下,想来也不会再来了。也难怪,人家是皇子,哪个皇子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荒? 天衍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找店家结了账。不过他今天没去买种子,而是去买了几个粽子,打算回去和明溪他们过过这惨绝人寰的端午。 他提着粽子回山,刚踏入山道上,一阵清风就从他的腿上绕了上来,清风是绿色的,充满了生机,天衍不禁停住了脚步。 “师父成功了?” 顷刻间,万里晴空下起了雨。 太阳照常挂在天上,碧空照旧映着山河,那雨像是凭空而来,越下越大,冲洗着太玄山脉。 浮土化作细流被冲下了山,天衍看见那土里不停地有黑气被冲散,再被太阳射得无所遁形。 天衍快步跑上山,只见明溪和血阵前占了三道人影,滂沱的大雨挡住了天衍的视线,唯有那皓月一样的长袍衣袂飞扬。 天衍以前很讨厌月见袍,因为那对于他来讲不算什么好记忆,后来绛屿也多是穿着常服,整天穿个骚气的大红裤衩满山头乱逛,说是辟邪。 可是如今,大红裤衩仍旧扎眼地穿在那人身上,骚气的样子仍旧不减当初,然而,当他配上了那月见长袍后,骚气就将发未发地敛入其内,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闷骚。 绛屿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看见他,微不可察地惊讶了一下——变化有点大。 三年时间,足够一个少年人长成各种模样了。 正在这时候,旁边忽然有什么破土而出,一颗青芽发了出来——是天衍随手扔的那粒种子。 不过转眼间,就成了一棵参天大木。 雨停了。 太玄山的亡灵散了。 绛屿把月见袍盖在了天衍的头上,简单地搓了两下,这三个人仗着丹光护体,个个在大雨之后都还显得人模狗样,就一个天衍被淋成了落汤鸡,还因为被人当狗似的蹂躏了一把,有点炸毛。 绛屿吊着脚半椅在青松上,笑眯眯地问:“贵派叫什么名儿来着?也该有山门了。” 绛屿这三年也不是白过的,一大半时间在禁足。他禁足的地方还很特别,是以前赵擎怎么也不让他去的经楼。赵擎这一出和派猴子守桃园也没什么区别了,绛屿就在里头看到了关于度亡的大阵——有一整层楼! 他把诸阵跟拆积木似的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然后再根据自己的要求把他们重组,后来他去京郊的漏泽园试验了一下,一大堆无家可归的亡魂都被他送上了大罗天那段时间京城天天闹鬼。 绛屿估摸着差不多了,就拉着徐临善做掩护,自己则趁人不备,一路溜到了太玄。 天衍的山门拔地而起,脚下是刚刚冒头的新绿。 青松旁是两间新砌的木屋,因为没有木工,都是自己动手。天衍没有审美,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建,他看着绛屿来来回回地忙活,就想着要去“借鉴”一下,结果刚走近门口,就被绛屿严肃地拦在了外面:“不许进。” “小气。”天衍骂了一声,一边被赶着后退一边还把头往里头伸,“你以为我是想抄你的啊,我就是看看你装得怎么样,万一你拉低了我们天衍门的审美,就该说不清了。” 绛屿把他赶出了老远,天衍:“你让我看看怎么了!小气鬼,白眼狼!” 绛屿岿然不动:“不行,不能让人随便进。我要是放你进去了,那就叫有染,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你懂不懂!咱俩都这么大个人了,要避嫌。” 天衍:“” 有染个鬼哦?大罗天的规矩这么严格吗? 绛屿锁好门,风风火火地踩着传送法阵又走了。 他这段时间总是太常山和太玄山两头跑,也多亏他是阵修,不然一年中估计大半时间都光顾着赶路了。 天衍见他一走,立马跑到门口去掰锁,可惜绛屿好像猜到他不安分似的,专程用的他没见过的锁,上头还贴了两张符。 天衍跟着符箓和锁大眼瞪小眼半天,确定是他解不开的垃圾,一撩手,走了。 年复一年,太玄山上的草木越来越多,连带着底下各个村子的收成也跟着好了起来,好歹不用接受朝廷的救济,能自给自足了。 天衍自从辟谷后就再也没下过山,山道被新生的草木遮得严严实实,人一踩进去半条腿都没有了。 天气转凉,天衍就拿了把铁锹去开路。 他现在也是个金丹大能了,总得开始考虑怎么振兴宗门。指望明溪是指望不上的,要不是绛屿提出来,明溪又怕天衍觉得没个师门寒碜了他,他估计都懒得开宗立派。 明溪醉心大道,唯一一点闲心都分给了天衍,再要他干什么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天衍长大后,他就一直闭关,只有有什么新感悟之时才会出来给天衍传道。 可是明溪对宗门的事不上心可以,天衍不行。 当初太玄山上第一个嫩芽破土而出的时候,陵泉说了句“扶青之伊始,开宗门之端”,天衍从那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不再是散养的野徒弟了。 天衍门名谱上的第一笔,落的就是他的名字。 天衍一路从山上除草除到山下,铲出了只供一人通过的山道,直接连着山门。 然后,就见他砍了一棵树削了个桌子出来,摆在山道入口处,再用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个四角板凳。还用绛屿的破衣服做了个旗幡,上头用大红的朱砂写着“收徒”俩字,他就这么往旁边一挂,苦大仇深地等着人来拜师。 太玄山离最近的村子也有点距离,虽然这些年死山复活了,可这边荒郊野外的,通常也没人会过来。天衍想在自家门口捡个徒弟?做梦。 他从早晨等到傍晚,太阳都快下山了,连个过路的都没见着。 绛屿刚从太常山过来就让他弄得怀疑走错了地,看着那血淋淋的幡子一股恶寒顿时从脚下生上头皮,他赶紧把那破幡子扯下来:“敢问您老人家这是收徒呢还是招魂呢?哎,这布怎么有点眼熟?” 天衍心虚地一把抢过来,抗着桌椅板凳就往山上跑,跑得飞快,就只给绛屿剩下了一道残影。 绛屿:“” 一连几天,天衍也没招到冤大头。 后来他把桌椅搬到了山下的太玄村里,倒是有几个来咨询了,然而一听说他们是内丹道,要遭天打雷劈,跑都跑不赢。 转眼,人就散了个精光。 天衍有气无力地招着手:“哎——别介啊,了解一下再走嘛。” 太玄村比以前的规模大得多了,绛屿走街串巷玩了个遍才慢悠悠地回到天衍身边:“嘿,怎么样?” 天衍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帮点忙——”他说着就伸出了手。 绛屿把一颗糖交到他手里:“我怎么帮?人一看我这袍子就露馅了,挂羊头卖狗肉啊?到时候官司往你脑门上一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天衍把糖含在嘴里,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那你就脱了呗。哎——你还有没有,我怎么觉着你吃独食了。出去这么久就买一颗糖?” 绛屿从善如流地举起手:欢迎来搜。 天衍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收摊。绛屿袖手旁观地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搭把手。 将要走的时候,绛屿拉住了他,天衍:“怎么?” 绛屿笑了笑:“接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天行 “哪儿呢?” 天衍眼睛长在头顶上,一眼望过去都是往家里奔的老农民,绛屿被他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作风惊呆了,赶紧拍了拍桌子:“劳驾,低下头。您老头上是有帝冠还是咋的?怕掉啊?” 天衍两个眼珠子往下一沉,就看见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叫花站在桌子前头,因为太矮了,被桌子挡了个严实。 小叫花头大身子短,就两只眼睛鬼精鬼精的,动不动就朝绛屿望。 绛屿有些牙疼地转过了头。 天衍把他提到桌子上:“嘿,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一看就是天上的神仙降世,来渡我派得道的啊!” 一不小心就成天神降世的小叫花:“” 绛屿听着他天花乱坠地一通乱吹,眼见着就要把假得吹成真的了,连忙拉了拉他:“您老悠着点,待会儿把人吹走了再。” 天衍不识好人心地说:“你嫉妒!” 他乐呵呵地抱着小叫花回了山,在山脚下就开始喊:“师父!我给你捡了个神仙徒弟回来!” 被落下的绛屿和被落下的桌椅面面相觑,指望他把东西搬回去肯定指望不上,就留下两道符把东西定在了那里,自己则甩着手走了。 山门口,天衍和小叫花对坐着相顾无言,天衍皱着眉好似没听清地又问了一次:“兄弟,你说你想学啥?” 小叫花:“医。” 天衍第五次挠开了他的头发:“兄弟,学剑不好吗?剑那么好玩。” 小叫花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们家那边遭瘟,死了好多人,我想学医回去救他们。” 天衍:“” 妈的,这还让他怎么说? 他站了起来,跑到后山去问明溪:“师父,你会医术吗?” 明溪立马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说着就挑起了他的手腕诊脉:“怎么?你哪儿不舒服?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天衍:“不是,我给你捡了个徒弟,他想学医。” 突然被告知多了一个徒弟的明溪吓得从云台上跳了起来:“啥?你背着我捡个徒弟就算了?还学医?赶紧送回去,别误人子弟了,我就会看看风寒。” 天衍有点舍不得:“不能啊,我守了那么些天,就这一个独苗。你问问泉叔会不会呗。” 明溪白了他一眼:“我要趁他闭关去烦他,他能弄死我你信不信?你要去你去,他向来不打你。” 天衍老实巴交地一摊手:“我不敢。” 说来也奇怪,陵泉从来不对天衍说一句重话,可是天衍就是莫名地有点怕他,从来不敢跟他嬉皮笑脸,正儿八经地好像自己是个正经人似的。 明溪虽然跟陵泉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没事也不敢随便去招惹他,他们师徒俩有段时间还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入的交流,毕竟陵泉长得也不凶,脾气也不爆——还没明溪爆,可为啥就这么让人望而生畏呢? 明溪觉得是自己让着他。 天衍觉得是自己尊老爱幼,两个人一拍即合,把陵泉当成太上皇供着,谁让他年纪最大。 明溪叹了口气:“别问了,他肯定也不会。我和他会的东西你都会,你要是教不了,我们也不行。把人孩子送回去吧。” 天衍沮丧地从后山下来,看着山门口的人,心说好好一个师弟,还没盖戳呢,就要没了。 小叫花趁他不在打量着太玄山,山门是绛屿修的,看着大气,其实是木头堆出来的,周遭是草木丛生,一条细小的山道直通大门,活生生地把“天衍门”三个字衬出了“曲径通幽”的意思。 可是再往里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乱糟糟的草木四处横生,因为不常有人来,也没人收拾,天衍把手在鼻子上蹭了蹭,自己都觉得有点看不过去。 小叫花看见了他,眨了眨眼睛:“能教吗?” 天衍虽然时常对绛屿大言不惭,可到底也还是个被人认真养大的好崽子,这时候是说不出那句“能教”来误人子弟的。 可是让他亲手放走这棵独苗他又舍不得,下一次再有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就干脆不说。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他才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不耽误人么。 “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绛屿终于甩着手走了回来,一看两人一个在山门内,一个在山门外,顿时觉得这二位的师兄弟情谊可能还有点坎坷。 天衍一看见绛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电光石火间就敲定了一个主意,他飞快地一点头:“能教!你再等我一下。” 天衍飞快地又没了影。 山门口就只剩下了两个人,那小叫花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凉拖鞋提提踏踏走到绛屿面前,缓缓伸出了手。 绛屿放上了一颗糖。 天衍风风火火地拿来了天衍门的名谱,大笔一挥写下了第二个名字——天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天衍怕他反悔,立马拿起他的小手按了个手印,还因为本来就脏,连印泥都省了。 小叫花——天行成了天衍门里唯一一个还没拜师就先入了名谱的人。 半夜,天衍去敲了绛屿的门。 绛屿十天半月不过来歇一次,好不容易决定留宿一宿还从来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过,中途总会被一些幺蛾子吵醒,眼罩和耳塞都不管用。 他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拉开门,还没来得及把他的脸掰扯成苦大仇深,就被天衍拉着走了。 天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削了个桌椅板凳,放在大院子里,上头还点了一盏灯。而灯下,桌子上,放着一套和他整个气场都不符合的笔墨纸砚,被灯光一照,阴深深的,怪吓人。 绛屿被他按到死硌人的板凳上,递上了笔:“屿哥,《黄帝内经》,拜托了。” 绛屿:“” 绛屿刚一个哈欠还没打完,整个瞌睡都被吓醒了,他摸了摸天衍的额头:“黑作坊都没您老这么霸道的,默完《黄帝内经》是不是还得默《本草纲目》啊?” 他本来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天衍只是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没反对。绛屿往山下一指:“滚,有多远滚多远,现在就滚。” 天衍就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哥哥,帮帮忙嘛。” 绛屿:“你的脸呢?” 天衍乐呵呵地给他腾地方,只要能达到目的,还要什么脸哦?不就动动嘴的事嘛。 绛屿叹了口气,认命地写下题目:“先说好,医书那么多,我记不全,也就能给你默两本常用的。” 天衍:“没事没事,你尽管写,写多少算多少。别的我再想办法。” 绛屿扶着额,一边叹气一边默书,写一句还得给对面的问题儿童解释一下这什么意思,该什么时候用,说到后来前后串了句,笔笔出错,他才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闭嘴。” 天衍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乖乖地坐在旁边拿着他写完了的篇章死记硬背。 背着背着就和周公约会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绛屿摇了摇他:“起来,别在这儿睡,不闲难受吗?” 天衍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头晕脑胀地拿下粘在脸上的纸收拾好:“我请你帮忙,你还忙着呢,我哪能自己先撂担子了。”他揽着绛屿的肩膀,迷迷糊糊地说,“屿哥,你是我们内丹道的大恩人。” 绛屿:“我是为你。” 天衍脑子睡糊涂了一时也没明白过来:“嗯,给你,肝脑涂地。” 绛屿笔尖一顿,偏过头去看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天衍现在的脑子基本处于宕机状态,啥都不过脑,说完就忘。于是他只得茫然地望着绛屿。 绛屿吸了口气,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给我可以,肝脑涂地就不必了。” 天衍还是很懵。 绛屿无奈地笑了笑,把月见袍搭在了他身上:“睡吧,明早起来验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医道 天衍醒过来的时候,绛屿已经走了。 桌子上叠放着两本书,头天的稿子被人叠得整整齐齐,还很贴心地包了个书皮钉好了,轻轻一翻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天行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从天衍的屋子里走出来,看样子人醒了魂还没醒,准备到旁边的上清池里醒醒脑,结果还不小心掉下去,亏得天衍适时捞了他一把。 亡灵散后,这里就冒出了泉眼,水质看着还不错,绛屿一不做二不休就给挖了个池子,起名上清。也省得用点水还得下山——可是后来天气热,天衍在里头去滚过一圈后,绛屿就再也不喝这池子里的水了。 天衍拎着湿哒哒的天行,叹了口气:“入门掉池子,这是什么传统?让他知道又该笑话了。” 天行:“屿哥?” 天衍点了点头:“你先歇着吧,我去买点东西。想吃什么?” 天衍买了一些谷子,头顶一窝小鸡仔,怀里还抱着一堆猪崽子,把太玄山改造成了一家审美成迷的农家乐。 明溪从后山下来看徒弟的时候被院子里的鸡飞狗跳整得愣是没敢涉足,他看见鸡仔飞上了绛屿的窗台,于是同情地朝天衍招了招手,从身上摸出仅剩的二两银子:“去,吃顿好的,做什么咱也不能做饿死鬼。” 天衍:“” 明溪揶揄完大徒弟,又笑眯眯地去看那白捡的小徒弟,可他看了一圈,除了一群宛如月见袍一样的小鸡仔,什么都没有——小徒弟在哪儿呢? 天衍指了指那没来得及修好的猪圈门口,理所当然一抬下巴:“跟猪建交呢。” 明溪:“” 他越过天衍走到了天行身边,影子长得把他整个人都笼在了里头,天行一抬头,就看见个陌生人跟看稀罕玩意儿似的看着他。 天行脑子稍微一动,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师父?” 明溪“哎嘿”一声:“你那个师兄啊,不靠谱得很,他的话十分你信个一两分就顶上天了,你既然要入我门下,那我必须跟你仔细说道说道。” 天衍直觉要不好,正想过去力挽狂澜,奈何姜还是老的辣,明溪的飞剑已经悬在了天衍的头上。 明溪抱着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根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那飞剑就像是吃定了天衍,把他逼得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 “小毛孩子,一边儿玩儿去。” 明溪蹲在天行的面前,说:“我门所修内丹道,不为世人所容,想来你也听说过。” 天行老实巴交地打岔道:“对不起,我没有。” 明溪让他噎了一下,差点忘词,他眯着眼首次打量了一下这位白捡的徒弟,觉得他可能是个刺头。明溪道:“没有也没关系,现在知道了。我们是邪魔外道,可能明天就会被围剿,连只鸡都不留——哦对,你手里的猪也不留。” 天行:“师父,您戏文看多了吗?都天顺朝啦,哪儿还有旧武道那些正邪之分?人都忙着修仙呢。” 明溪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得相当地没有尊严,一个两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故意把脸一板,还因为业务不娴熟,板得有点画风清奇,天行憋着笑,听见明溪说:“我们内丹道,要想成仙,不仅要遭天打雷劈,完事还得历三灾九难,知道三灾是哪三灾吗?” 天行非常给面子的摇了摇头。 明溪自以为吓唬住了他,继续说:“一灾五雷轰顶,再灾阴火焚身,三灾鸹风消骨,你怕不怕?像你这么大的,三灾一下来,也就剩这么大点渣渣。” 明溪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严肃得有些可笑。 天行上太玄山本来就是被绛屿收买来的,他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叫花,哪管得上那些身前身后事,能修仙就是闯了大运了好吧。 就是学医也只是他随口一说,万一天衍说不能教那他就学剑呗,能供他吃供他喝的地方,管他是外丹道还是内丹道呢,反正他穷得也只剩下命了。 他不知道明溪为什么要吓唬他,明明如果不想收他,头天都该放他下山了,哪还能给他起道名? 这八字都写完一撇一捺了,再来反悔可就过期不候了哦? 天行按住了四处拱的猪崽子:“师父,我们家那边前几年遭瘟,人死后都得烧干净。一烧完,也就您说的这么大点。” 明溪:“” 天行眨了眨眼,人畜无害地问:“人哪天死不是死呢?天雷地火给我送葬,牛逼大发了呀。” 明溪认为这个徒弟很有灵性,于是在猪圈门口,请了一堆猪崽子做见证,这就进行了拜师大礼。 后来每次宰杀一头猪,天行就要哭一次,还吵着要给他的见证猪们立个衣冠冢,一边吃着他们的肉,一边给他们哭丧,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明溪一看搞定了小徒弟,才回过头来去收拾他那个大徒弟。 天衍的天衍九剑翻来覆去地使了无数遍,那飞剑倒也有分寸,不伤他,但也不肯让他放松,直把他当猴似的戏耍。 天衍打着商量说:“大哥,不,大爷!咱歇会儿成不?我跑不动了。” 他是人,是人就会累,可对方的剑不是。 飞剑就像个老古板似的,丝毫不知道变通,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话音还没落下就擦着天衍的脸颊飞了过去,天衍神情一变,立马正经起来。 来真的了。 明溪躺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动着手指,在天衍看来的认真于他不过是动两个手指的事。 “越大越皮,可怎么得了?”明溪偏了偏头,发现天衍有个毛病,总是无意识地用着中三剑,前三剑和后三剑到他手里好像没这回事似的。 其实这也正常。 每个人都有用得最顺手的剑,绛屿自小心高气傲,所以他的天衍九剑以前三剑为主,明溪他自己也是经常有所侧重,只有陵泉好像怕家庭不和谐似的,一碗水端得非常平。 可是天衍不一样,天衍就好像掉进了中三剑的坑里,其他六剑你要不特地去引,他能憋到棺材里去。 天衍缺点意气。 有时候明溪就觉得,要是绛屿能把他那点讨人厌的目空一切分点给天衍,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他能少掉多少根头发啊。 明溪撤回飞剑,站在天衍的面前,问了句:“你前三剑和后三剑也不是不行,为什么不用?” 天衍大咧咧地甩了甩手腕:“不知道,可能我就适合中三剑吧,烂泥扶不上墙。” 明溪一挑眉:“小子,翅膀硬了啊?你骂我的中三剑不好?” 天衍连忙找补道:“没有,只是我不好。” 明溪又扫了他一眼:“你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说话?你骂我挑人的眼光不好?” 天衍:“” 天衍又使了好几次前后六剑,并且反复保证以后雨露均沾,才总算把这位操碎了心的太后送回了后山。 他望着手里的剑吐了口气,扭头回去找他的新师弟去了。 新师弟聚精会神地翻着医书,压根没注意到天衍回来。天衍凑近一问:“会认字?” 天行挠了挠头:“以前学过一点,不过认不完。” 天衍把板凳搬到他旁边:“来,我教你。” 天行一只手握着笔杆子,一只手含在嘴里,认认真真地听天衍教他认字。 天衍他本人对于文课通常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实在是没见过这么根正苗红爱学习的,他忍不住问了句:“你真的是想回去救你的乡亲?” 天行低声笑了下,头也没抬地说:“哪还有乡亲让我救,命大的都让大夫治好啦,命短的也都成了一把灰,等我回去人都换了几波了。” 天衍:“那你” 天行道:“我们那儿穷,路也不好走,山高水远大罗天的救援也到不及,很多来治病的大夫都是路过的游医,虎撑都只敢在胸下头摇一摇,后来多数也倒下了。他们没治好几个人,我算是比较命大的那一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想着如果有机会,将来也像他们一样悬壶济世,也算是报答了。”他抬起头冲天衍笑了笑,“师兄,这个字念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天朔 绛屿消失近半年,半年后回到太玄山,看着一地鸡飞狗跳,实在是没忍住把天衍收拾了一顿,他就不懂了,怎么会有人几十年如一日地把自己活成一个山野村夫? 天衍苦哈哈地去给猪圈迁居,送到了隔壁山头,再给鸡崽子们身上下了一个咒,把他们赶出大院,让他们自生自灭去。 等到天衍和天行把院子收拾得一根鸡毛都看不见了,绛屿才勉勉强强地落了座,从乾坤袖里取出几大摞书,把面前的桌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天衍:“” 当初他说剩下的他来想办法,可是到最后也不过是在山下的医馆里帮帮小工,偷偷师,见得最大的病也不过一点偏头痛。天衍会一点医术,治个风寒什么的不在话下,药材也差不多都认识,在医馆大半年除了跑腿,什么都没学到。前两天他就辞职了。 他蹉跎了大半年,就弄回来一两本烂大街的医书,可同样是大半年,绛屿能给他弄来一堆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单方。 他怎么就那么大本事呢? 绛屿:“贵派也该有经楼了。” 绛屿说,该有山门了,于是天衍门拔地而起。 绛屿又说,该有经楼了,于是隔壁山头大兴土木,建了个威风八面的大经楼,在山脚下都能一眼看见那楼上的吊角飞檐。 可是一直到很多年后,经楼也没正经投入使用——书都让天衍搬他屋里去了。 天衍的屋子就像个大杂物堆,鸡零狗碎的什么都有,什么都放,捡回来的崽子都住在他屋里,没用的过时玩意儿也都往里头扔,他还不关门,绛屿每次过路都得被里头的多姿多彩胀一眼睛,几次忍不住想进去把他那些破烂扔了,可是一想到房间不能随便乱入,又忍住了。 天衍又捡了个崽子,这回绛屿没利诱,他不在。 这个崽子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听当地人说太玄山上有仙人,把死山都变活了,崽子一听,立马就舍了他那走江湖卖艺的便宜师傅,上山了。 彼时天衍正在教天行使剑,天行也入门也有十来年了,对自家师门是个什么货色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再加上他那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甩手师父每次见面都要查剑,也容不得他弃剑不用。 崽子就以为这俩是仙人,还没来得及去想仙人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朝他们跪了下去:“大仙!求您收我为徒!” 天衍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崽子,先是一愣,再是有些哭笑不得地把他拉了起来,心说这可真是 当年他求而不得,如今倒又送货上门了? 天衍问:“你想学什么?” 崽子拍了拍他那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无比认真地说:“胸口碎大石!” 天衍一脚踩空了地板,人也跟着踉跄了一下。他欲盖弥彰地捋了捋头发,企图掩盖自己差点平地摔的事实,然后就见他若无其事地站稳,狠狠地瞪了一眼憋笑的天行,这小子幸灾乐祸的本事越发地熟练了! 天衍面无表情地说:“教不了,另请高明吧。” 天行没忍住笑出了声。 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天衍一记眼刀扫过去,天行乖乖地闭上了嘴,那小崽子一听教不了,立马就成了个泄了气的皮球,蔫趴趴地“哦”了一声,竟打算就这么走人了。 天衍让他的干脆利落惊了个底朝天,这什么极品? 天行连忙朝天衍挤眉弄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师兄,到嘴的鸭子就要飞啦!” 天衍:“你闭嘴!” 天衍扶着额,糟心地看了一眼天行。 天衍门立派多年,底下竟然就只有一个越长越不可爱的白眼狼,这要几时才能把宗门发扬光大? 本着宁滥勿缺的舍己为人精神,天衍一咬牙叫住了他:“等等,能教!” 天行开心地拍起了肚皮:“师兄高义!” 天衍脚不沾地地从他旁边路过,带着笑意说了句:“二师兄高义!” 天行乐极生悲:“?” 明溪收剑回鞘,站在原地。 天衍伸出手夹住了从他面前落下的一片树叶,轻轻一吹,那树叶之间竟出现了一条长缝,看着好像是裂了。 可是没有。 两片树叶还紧紧的连在一起,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叶膜,天衍两指搓了一下,才算是彻底断了。 千钧剑气阻于一层薄膜中,裂痕上残留的剑气也随着这一断,笔直地朝天衍身上扑去,生生将他的衣裳划拉开了一条缝。 天衍低头看了看,指着罪证说:“我吓破胆了。” 明溪练剑的时候忘我得很,而且他也着实是没料到这时候天衍会来找他,一时失了分寸。 他收剑收得及时,自认为应该是没有伤到人的,可是天衍这么一说,又让他有些拿不准了。 他有点心虚地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天衍只是虚张声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子准是又干了什么坏事,想借题发挥。 明溪摇了摇头:“什么事?” 天衍:“我又给你捡了个徒弟。” 明溪松了口气,还以为什么事呢,他耸了耸肩:“捡呗,不就多张嘴吃饭么。来要名字的?天朔吧。” 天衍继续说:“他想学胸口碎大石。” 明溪:“” 临走时,天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句:“为什么叫天朔?” 明溪心累地说:“今儿不初一么?” 于是天朔成了天衍门第三个弟子。 这位老三啊,如天衍所说,是个极品。老二吧,虽说要学医,可他剑也没落下,这老三就很不一样了,整天除了缠着天衍要学胸口碎大石,什么也不干,对剑没有一丁点的兴趣。 天衍本来想着每天在他面前晃一晃,培养他学剑的兴趣,时间一长,估计那什么胸口碎大石也就忘了。他是打好了如意算盘,可人家压根不按他安排好的来。 天衍只好打发他去锻体。 十天后,绛屿回来了。 他看见院子里多出来一个小崽子,正在跳坑,跳得相当卖力,头上的汗都闲不下心来去擦。 天衍几时出了这么勤奋的弟子? 绛屿拍了拍天衍的胳膊:“跟我来一下,有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请帖 绛屿拿出了一张请帖,烫金滚边,银线袖绣着月见草叶,在阳光地照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一看就不像是能和天衍门沾得上关系的金贵玩意。 天衍眼睛都跟着冒着光,接之前还把手在衣裳身上擦了擦:“给我的?我能把这上头的金丝银线抠下来吗?” 绛屿的手转了个方向,又把帖子收了回来,甩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去体会,自己则代他将里头的信取了出来。 信纸是大罗天里特贡的海纹纸,一纸千金,比外头封面不知贵了多少许,但天衍这个乡巴佬只认金银,加之见过绛屿把海纹纸拿来给天行练大字后就觉得这玩意儿不怎么值钱。 他遗憾地评价了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绛屿瞥了他一眼,让他的不识货给气笑了:“您就不一样了,里里外外都透露着贫穷。几天不见,您老这是又穷了一圈啊。” 天衍摸了摸鼻子,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傻逼了,但他怎么会承认呢,于是若无其事地说:“那可不,又多了一张嘴呢。” 绛屿把写着请帖的信纸给他,同时说道:“十年一届的试剑大会,三个月后,你准备一下。” 此时还没有后世的论道大会,春会举办方尚且一穷二白,籍籍无名,秋会也还有着另外一个名字叫试剑大会,一连数十年不曾邀请过天衍门。 那么怎会在如今,不声不响地就将请帖送过来了? 天衍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绛屿难得地有些小尴尬,不怎么自在地转过头去看满山乱飞的山鸡。 可是天衍并没有放过他,跟着转到他面前,扬了扬帖子:“这东西,不好弄吧?” 绛屿弄这帖子要说好弄也行,说不好弄也说得过去。 天衍门立派也有这么些年了,太玄山的变化也都是有目共睹的,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更何况天衍门也没特意去遮掩过。不说各门各派怎么样,但作为修仙界执牛耳的盛仙门,对自己地盘上的事总归是有所耳闻的。 再者,绛屿三天两头的往太玄山跑,盛仙门就是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试剑大会是天下宗门的盛会,天衍门既然已经在太玄山开宗立派,按理也该受邀与会。可是怪就怪在,年年试剑大会制定请帖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总会将他们忘记,也没人提个醒。 这一忘,几十个春秋也就过去了。 眼见着这一届盛会临近,上头的请帖都差不多制作好了,绛屿才觉着时候到了,把天衍门添了上去——不巧,今年的负责人是他那黑脸师父。 绛屿已经做好了挨一顿的准备,谁知道他那黑脸师父突然转了性,二话没说就扔给他一个空帖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绛屿诚惶诚恐地托着帖子滚出山门,并且非常小心眼地认为一定是他这些年老不在他跟前晃,不小心取悦了他老人家才换来这千金纸。 他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泛酸,一边又将自己送得远远的,并做好了这段时间都不回去的打算。 这帖子的“不好弄”也就不好弄在这里。 然而,绛屿并不想和天衍分享这些糟心的家长里短,于是避重就轻地说了句:“你哪来那么多屁话?” 他说着就要走人,天衍突然说了一句:“如果我说不去” “打爆你的狗头。”绛屿截断了他的话。 天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我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天行一心都扑在医书上,天朔又算了,不提也罢,我们去了有什么用?” 绛屿:“那你呢?” 天衍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我” 绛屿懒得听他扯皮,再次打断他的话:“此次拭剑大会来的人不止是各门各派,还有一些观望的普通人或者散修,他们是来挑师门的。” 他这话说的相当明显了,你天衍门名不见经传,何德何能让人家愿意入你门下?不得拿出点成绩来?不得把名声打出去? 试剑大会是天下盛会,有哪个门派不想上去露露脸。难不成还想守着太玄到老? 绛屿道:“他们请你们,不排除是想看笑话,但是不是笑话,不还是看你们自己吗?”他抬起头:“天衍九剑哪一剑让你觉得丢人了?” 天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天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绛屿的屋子,无声地张了张嘴:“屿哥怎么啦?” 天衍抬头看了一眼,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里头气急败坏地传来一声“睡着了”! 天衍:“” 没见过有谁睡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天衍叹了口气,把天行和天朔赶到了隔壁山头,自己则上了后山。 明溪正坐在云台上握着一块黑石头发呆,偶尔还要看一看隔壁山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然而,当他看见天衍来了立马就把东西收好,笑着从云台上跳了下去:“苦着一张脸做什么呢?” 天衍把请帖给他,明溪一眼就认了出来:“试剑大会?给咱们的?” 天衍“嗯”了一声,然后迷茫地问:“去吗?” 明溪:“为什么不去?” 天衍下意识地指了指后头,可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把手缩了回来,低声说了一句:“丢人。” 天衍这个人,一辈子没出过太玄,接触到的外头的人满打满算也就三个,一个成了他师父,一个是太玄山上的太上皇,最后一个还惹不起。 是以天衍这么多年来对外头的印象就是“卧虎藏龙”,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他越这么想,就越不大爱出去丢人现眼,更何况这次一去就是大罗天,人才济济的,万一因为自己学艺不精露了怯,就成大罪过了。 明溪望了眼逶迤的群山,问了句:“太玄好不好?” 天衍:“好。” 明溪笑着说:“峰高绝顶,草木逢春,你觉得好,人家也觉得好。你守得住吗?” 天衍怔了一下。 太玄山以前无人问津,是因为没有灵气。如今经过几十年的恢复,灵气愈发兴盛,别的人真的不会眼红吗? 天衍:“太玄山脉这么大,他们可以去别的山头。” 明溪低声笑了一下:“好,如你所说,可人家家大业大,就占了个小山头,你们家就几个老弱病残却占了太玄山最好c最大的一块地——哦对,你们不是还占了个山头养猪?猪占的地方都比他们好,是你你能忍?” 天衍:“那我去把猪赶回来。” 明溪看他说着就当真了,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喂,你重点错了! 他按着太阳穴说:“猪你能赶回来,经楼呢?拆了?还是买一送一送给人家?好嘛,就算送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人家会怎么看你,哦,这小崽子是个软柿子,捏!” 天衍皱着眉,实在是不大愿意相信城头人都这么不讲道理,但他一想到最霸道的那个现下还住在太玄,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不傻,知道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先来后到,所有的先来后到都在于先来的那个有本事。 他有本事吗? 天衍自认为是没有守山的本事的,于是他拿着请帖下了山,准备将来去赚两个守山大将回来。 天衍走后,明溪再次看了一眼隔壁山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在这边呆不久了。 以前他对宗门的事不怎么上心,认为有他在,总能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了。 怎么办呢? 明溪看了一眼手上的小黑石,负着手走回了云台。 天衍性子软,遇事先退上几分,此次若能把名声打出去还好说,怕只怕高不成低不就,反倒露了底。 近些年也不是没有人觊觎过太玄山,可都因为内丹道虚无缥缈不知底细才没敢轻举妄动,这次出去就不一样了,算是内丹道第一次在人前亮相。 天衍的实力明溪他不担心,他只是担心他这个人。 天衍没斗志。 他的剑都是守势。 天衍九剑是攻剑,就算是以守御著称的中三剑那也是以守为攻,可他倒好,前后三剑压根不用,中三剑也只守不攻,想让他出一次攻剑还得任劳任怨地给他做做铺垫,排面安排好了,那大爷才屈尊纡贵地出来露个脸。 可是,会给他引剑的人,天底下又有几个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新宅 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绛屿把天行和天朔送进传送法阵里,然后冷冰冰地朝天衍抬了抬下巴,竟是连一个字都多余和他讲。 天衍懒洋洋地躺在上清池边,一条胳膊落在水里,百无聊赖地划着水:“我自己飞。” 内丹道以身为熔炉炼化飞剑,从而达到身剑合一,故而能够御剑飞行,相比之下,外丹道就不行了。 绛屿天天琢磨着内外双修,可是每次有点结果了他又不乐意,拿着一叠厚厚的稿子去骚扰天衍,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天衍就把他赶了出去:“你自己修去!” 绛屿抱着一堆智力成果,理直气壮地说:“头可断,血可流,外丹道天下第一!” 天衍:“内丹道无往不利!” 就这么,两个人谁也没拿下谁,后来那堆研究成果也成了一堆废纸,又过了好多年才被主人重新拎出来炒了冷饭,摇身一变成了后世天衍派的《双修辑要》。 修行之别在这个年代就跟门第之见一样随处可见,盛仙门的赵擎研究内丹道这么多年,不也还故作矜持地坚守着外丹道吗? 绛屿也不能免俗。 自然,他也就不会飞了。 天衍被绛屿单方面冷落了三个月,对他是相当的不满,是以专程拿他不会飞这件事来恶心他,就为了找茬吵一架。 他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哪天没拌过一两句嘴?天衍他就暗戳戳地以为,只要还翻得起浪,那什么事都不是事,下一刻他就能死皮赖脸地赖上去。 可是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才发现绛屿压根没理他,也没说生个气,连看都没看他一下,扭头就走了。 “完蛋。”天衍连忙坐了起来,“真不理我了。” 他连忙走到传送阵边,准备追过去,谁知道那法阵是个一次性的,用完就散,连个尾气都不给他留。他两手一摊,只好如他所言自己飞。可是刚一升上天空——坏了。 这傻逼没出过门,两眼一抹黑,看着哪哪都一个样,除了山就是水,根本不认路! 天衍:“傻逼大发了。” 天衍只好又回到太玄山,想着要么等人过来领——他觉得这个想法很不切实际,于是率先将他踹了出去,剩下的就准备就坡下驴——要么我不去了吧? 他想了仨月没想出来的借口一下子就快马加鞭地送上了门来,就这么放过岂不是可惜了? 于是他把猪从隔壁山头牵了回来,决定不去了。 谁知道刚一踏进院子,就看见绛屿抱着臂靠在墙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无视了在他脚边到处拱的大肥猪:“带我飞。” 这是这三个月来,他主动跟天衍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冷冰冰,反倒因为带着倦意,显得有些说不清的缱绻。 他随手甩了几张符纸,天衍身边的猪都被他单方面遣返,他也没有去追究天衍的所作所为,连带着以前的气也好像都散了。 天衍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我的猪” 眼见着新的火又要冒出来,绛屿拧着眉心,强迫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是个傻逼。 天衍回过神来,二话没说变成了一把剑,架着绛屿就上了天。 “往北。” 绛屿端坐在剑身上,除了引路一句废话也没有,“东,一直飞,看见太常山停。” “我哪儿知道哪个是太常?”天衍心里想道。 可是他没有问出来,刚刚太过傻逼,以至于他只敢变成一把剑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否则他明明有别的方式带他飞,为什么要变成一把剑呢? 绛屿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哪座山热闹就是。” 热闹是肉眼可见的热闹。 天衍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山头,戏里的猴山都没这么沸反盈天的。 红色的绸子挂满了山上的大树,人来人往将山道挤得恨不能再拓宽两尺,各门各派把太常山染得姹紫嫣红——天衍这才晓得,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衣裳,不是盛仙门特有的。 天衍低头看了看自己,感觉自己那廉价的自尊心又被人踩了一脚。 绛屿道:“离中秋还有两天,不急着上去,人多,烦。去我家吧。” 天衍那无处安放的目光正好落在了不远处巍峨的皇城上,哆哆嗦嗦地问:“你家?皇宫?” “瞎想什么呢?我都没进去过。”绛屿领着他走了一座大罗天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民宅,“这是我自己买的,放心住就是。” “看着挺新。” “嗯,就这两年买的,装好后就没住过,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天衍笑嘻嘻地问:“好端端地买房干什么?莫不是想成家了?” 绛屿被戳中心事,脸色微微一变,垂下眸随口糊弄了一句:“算是吧。” 天衍眼角飞快地颤了一下,眉纹偷偷地探了一个头,然而很快,就被主人快刀斩乱麻地扼死在了摇篮里。 天衍爽快地笑了起来,笑得绛屿都跟着犯嘀咕,难不成他看出来了? 绛屿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想要把那笑容一点一点地掰碎,用放大镜挨着去研究里头的文章。 他有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就在他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的时候,天衍诚心地说了句:“那恭喜了。” 绛屿:“” 妈的。 傍晚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个人,扯着围巾挡面纱,贼眉鼠眼地四处乱望,末了一蹬墙,翻了进来,正好落在恭候多时的天衍手里。 绛屿回了太常山,天行和天朔出去撒欢了,就剩一个天衍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肯去,只等着论道大会结束就赶紧闪人。谁知他宅着宅着就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一早就守在了这里。 那人笨手笨脚的实在不像一个贼,撬门撬不开才选择了翻墙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他不知道是不是缺乏运动,中途闪了腰,摔下来了。 他看见天衍,拉下围巾露出了里头早已走光的正脸,尴尬地挥了挥手:“嗨,嫂子好!” 天衍:“” 就在他怀疑这个贼脑子也不好的时候,绛屿回来了。“贼”一听动静,立马跟蚯蚓似的一扭一扭地扭到绛屿身后,羞答答地偷瞄着天衍。 绛屿一脚将他踹了出去,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天衍没见识过这种操作:“他?” 绛屿:“逍遥王,萧安。” 与此同时,萧安挠着门:“二哥,我一听说你回来我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我好想你!嫂子真好看!” 天衍:“” 绛屿:“” 绛屿仅仅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脸皮快要控制不住了,他连忙补充了句:“他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萧安:“卧槽!你又污蔑我!我跟你拼了!” 天衍尴尬地低了低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他之前是不知道绛屿有成家的打算,否则他肯定不会来大罗天,就算来,也一定不会住这里。可是他不知道,绛屿直接将他领了过来,再说要走就有些矫情了。 主人家都不在意,你矫情个什么劲? 可是现在不一样。 绛屿这处房宅的意义好像确实有些不同,天衍不懂大罗天的规矩,但仔细一想,绛屿一向事多,连串个房间都当成有染,新房不住外人有可能确实是他们大罗天的风俗。 天衍:“那个我要不还是出去住吧。” 绛屿:“你别管他。” 他俩望着对方,同时说。 绛屿忽然叹了口气:“你别多想,我这地方就跟太玄山一样,没那么多规矩。成家是随口说的,就跟我叫你儿子一样随意。” 天衍:“换个比喻,谢谢。” 绛屿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就跟你让我给你当童养媳一样随意。”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又同时笑了起来。 天衍看着他,心说:“我是认真的。” 绛屿也心说:“换成童养夫,我就认真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试剑 两天后,试剑大会开始了。 天朔被天衍用一条黑布蒙着眼睛,脖子上套了根绳子由天行牵着——这货前两天出门看见街头有人表演喷火,回来也吵着要学——他差点还没回得来,牵错了人走别人家里头去了,好在那家人不错,全须全尾地把他送了回来。 此后,天衍再也不敢放他出门,跟着自己在宅了两天。 两天飞逝而过,绛屿天没亮就上了山,晨曦微露的时候才带着号码牌回来:“第一轮轮空了,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天衍:“别了,丑媳妇也总得见公婆,既然来了,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早露面晚露面都一样。” 他本来就打个比方,没想到绛屿却认真地想了想:“说的也是。” 他们就这么上了太常。 今天的太常山热闹在上头,山道就显得有点门庭冷落,不过也好,不用人挤人了。 偶尔两个穿着藏青色道袍的普通弟子过上过下看见绛屿,奇怪地看了看后头:“师兄不是在会上?” 绛屿:“第一轮打完了。” 天衍愣了一下,打完了?第一轮不是刚刚开始吗?他打完了还有时间下来吃个早饭? 就在这时,还没走远的两个弟子互相攀谈着:“师兄不是嫌这些人太垃圾,一向都不参加的吗?” 另一个说:“可能是无聊了吧。” 天衍嘴角抖了抖,他想他大概知道绛屿为什么要参加。 他就知道这小气鬼没那么大方,变着法的想找茬揍自己一顿呢! 天衍:“幼稚!” 试剑大会以门派为单位,每个门派十个人,天衍他们算上天朔也才三个,实在是很寒碜了。 本届大会内丹道是个看点——也是个笑点。天衍他们进入人们视野的时候,明显能感受到那加注到自己身上的层层目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绛屿已经回到了盛仙门的位置上,天衍等人就显得越发地没有底气。 天朔的狗绳子和布条已经被绛屿解救了下来,此时看着人山人海吓得一声不敢吱,再也不吵着要学喷火。他瑟瑟发抖地抱着天衍的大腿,就差把头埋进去了。 天行稍微镇定一点,可也有些架不住这万众瞩目的目光:“师兄,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你看我是不是病了。” 天衍:“没治了,趁早剁了吧。” 天衍门第一轮轮空,此时只好乖乖地等着。现下是第一轮最后一场,各门各派差不多都闲了下来,也就盯着他们这个奇葩窃窃私语。 一直到了第二轮,那目光才渐渐收敛,然而,当裁判念出号码牌的时候,天衍低头看了一眼:“故意的吗?” 第一轮是个人战,输了的个人会被淘汰,第二轮是团队战,只要剩下的人中有一个人能站在台上,就算赢,对方全部淘汰。最终只会留下两个宗门进行第三轮的决赛。 这个规则对天衍他们有利,因为他们的第一轮轮空,所以他们没有减员,而反观别的门派,经过第一轮的厮杀,除了盛仙门还保持满员外,别的也就只剩下三瓜俩枣。 可是人数虽然拉平了,含金量依旧不能同日而语。 “云山派对天衍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云山派也算是外丹大宗了,一轮剩下来的人数也算是可观的,足足有八个。 此时一个选手已经站在了台上,而天衍却还在纠结到底是把天朔丢上去送菜,还是自己上去清场——呸,观察敌情。 最后,他将天朔推了出去。 云山派派出的第一个选手是个彪形大汉,看着应该也有四五十岁了,天朔可巧,今天刚满六岁。他俩往台上一站,跟人贩子拐未成年似的。 天行对天衍这个黑心老妖怪没什么期待,已经做好了自己上去送菜的准备,谁知道他居然没良心得这么彻底,把天朔丢了出去。 天朔没学过一天剑,纯粹是来搞笑的,在场上除了跑就没事可做了。可是他跑的很快,跟泥鳅似的,那彪形大汉连他的影子都抓不着。 “这是什么诡异的身法?!” “障眼法吗?” 绛屿微微笑了起来,外丹道不重身法,不止是盛仙门。外丹道大多都是千金之子,哪个愿意累死累活地去练身法? 天朔这三个月来什么都没学,就哄着学了个“游龙步”,他自己还不知道。 绛屿看着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得意坏了:“没见识的乡巴佬。” 天朔只会跑,不会打,到底还是败了。 天衍又把天行推了上去,低声说:“那家伙下盘不稳,看见没?” 天行一抹鼻子:“放心吧,我已经看透他了。” 大个儿一看天衍又派出了个小孩子上场,顿时笑了起来,冲天衍喊道:“贵派还真是没人了么?怎么着,以为是小孩子我就会手下留情?” 不时有人开始喊:“老三,赶紧下来,让让人家小朋友,一会儿赖上你哄都哄不停。” 裁判敲了一下锣,比赛开始了。 绛屿磨皮擦痒地坐着,这场比赛没什么好看的,他已经知道结果了。可是身边的人显然不是这么认为,于是他偷偷摸摸地离开了位置,赵擎扫了他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绛屿拍了一下天衍的肩膀:“哎。” 天衍正盯着场上,天朔蹲在地上画圈圈,谁也没理他。绛屿又拍了一下:“云山派三位扛把子,杜老三善剑,李老二,重符” 天衍赶紧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我看看这是哪里的神仙下凡来渡我来了?” 绛屿:“看出来了吗?” 天衍老实说:“看您穿的这大红裤衩,怕不是月老府里跑出来的红线仙。” 绛屿笑骂了句:“滚蛋。” 绛屿把云山派的几个人都给天衍分析了一遍,谁擅长什么事无巨细地都跟他说了,在这期间,场外发出了一阵嘘声。 天行赢了。 天行上场也在跑,他的游龙步学得比天朔还要炉火纯青,场上除了一道残影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大家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以为跟天朔一样,跑累了就认输了。谁知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出剑了—— 云山派的杜老三其实早有准备,毕竟天行上场的时候是带了剑的,他不会傻到以为那剑是拿来装饰的。 他的身法不行,就只好站在原地,闭着眼去听天行的气息,他也捕捉到了天行的剑意,然而 天行一剑“凌云”接“破障”,生生将杜老三手中的剑打飞了,杜老三善剑,剑既已脱手,也就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他只是想不通,一个少年如何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更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剑为什么会被他牵着走。 天行:“承让了。” 杜老三问了一句:“你使的什么剑法?” 天行偏了偏头:“天衍九剑,微末家学,见笑了。” 云山派善剑的不多,杜老三一凉,整个门派都愁云惨淡得很。他们本想让杜老三先去探探虚实,更多的是想让他清场,谁知道竟然反被咬了一口。 丢脸丢大发了! 李老二说:“我去。” “等等。”程老大朝天衍门抬了抬下巴,“我们真正要对付的人还没出场呢。” 铜锣声再次响起。 天衍偏了偏头:“这就是李老二?” “不是。”绛屿看向云山派,“他们可能盯上你了。” “我有什么好盯的?”天衍笑了笑,“反正也要上场。” 天行一连挑了五个人,败在了李老二手上。 爆冷! 太常山顶突然站满了许多人,凉凉的山风就像他们的心,已经冻成冰了。而同一时刻,一个小弟子偷偷摸摸地跑进来,从怀里摸出了一大叠银票,绛屿笑眯眯地点了点:“哟,房子钱赚回来了。” 然后,他也没收钱,而是又把钱给了那个小弟子:“第二轮全部压天衍,决赛压咱们自己。” 小弟子让他疯狂的行为惊呆了:“师c师兄,会不会太刺激了?” 绛屿笑了笑:“赌博嘛!” 天衍一辈子没见这么多钱,更别说拿着去赌博。然而听说这是惯例后,也入乡随俗地从身上掏了二两银子——明溪给他吃断头饭的钱:“第二轮全压你们,决赛全压我们。” 绛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看了看天衍。 天衍盯着场中央,天行慢慢地走下来,可是这一刻,没有人再敢把他当个小孩子。 旁边有些来得晚了的,没听见报幕,扯着人问:“哎哎哎,那小孩哪个门派的?没见过。” 天衍微微地翘起了嘴角,“凌云”剑势喷薄欲出。 绛屿说:“第二轮压我们的可多了,不赚钱,换个顺序,保管你一趟下来走向人生巅峰。怎么样?” 天衍看了看唯有的二两闲钱,进决赛他也就随便说说,就想凑个热闹,可现下情势明显一片大好,他又觉得赌都赌了,不如玩大点? “二三轮全压我们!” “再仔细想想,决赛压谁?太常山山顶可没地方了。” “压我!” 天衍走上了赛场。 绛屿摆了摆手,让小弟子赶紧去下注,自己则啃着手指猥琐地笑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比试 李老二像个柔弱书生,风一吹就倒的那种。 他懒洋洋地站在场子上,手里稀稀拉拉地夹着几张符,也没怎么用力,看着就好像黏上去的似的。他半耷拉地眼皮,像是没睡醒,等人的时候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可是没有人笑。 试剑大会第一名非盛仙门莫属,这也是他们赔率低的原因,而紧跟其后的,往往是云山派和旁边场子里的海沧派。云山三怪和海沧双鬼,谁也不敢小觑。 杜老三大意失荆州,不少赌徒在这上头栽了跟头,此刻都捏着赌票在场外狂吠,要不是有盛仙门的人拦着估计就要冲进来了。 李老二也知道自己不能输。 一次是意外,两次再意外就说不过去了。有人曾经这么形容李老二,说他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就是云山雾障散开的时候,图穷匕见。 天行败于他手基本上没什么悬念。 天衍九剑给人的惊艳也已经随着露面的次数增加而变得司空见惯起来,眼界稍微高一点的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过如此。 家学到底是家学。 李老二的符困住了天衍,破土而出的藤蔓牢牢地抓着天衍的双腿他从一开始就冲着“游龙步”来的! 迄今为止,要说天衍门给他们压力最大的,反而不是天衍九剑而是游龙步。 “彩!” 眼见着李老二占得先机,扼住了那游龙,之前还愁云惨淡的外丹道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喝彩。 李老二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着被锁住的天衍,心说:“这回看你还怎么游。” 绛屿一看这情况,先是愣了一下,再就是突然笑了起来。他微微地低下头,想要抑制住那不断上翘的嘴角可是失败了。 他抹了抹眼睛,提前给李老二默了下哀,拿起面前的果汁问天朔:“小子,喝不喝?” 天衍低头看了一下脚上的束缚,摸了摸头,实在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这么为他着想,怕他第一场紧张特地来给他解压的? 天衍九剑第四剑,渡厄,诞于荆棘丛中,是中三剑的第一剑,承前三剑之狂,以攻为守。李老二用什么不好,偏偏用藤蔓,这不是专程来给他引剑的吗? 心莲业火,焚荆棘之丛生;剑指长空,斩滔天之巨浪。 绛屿乐呵呵地起身跑到云山派门口,对程老大佩服地拍了拍手:“厉害。我都不敢这么引他的中三剑,贵派真是艺高人胆大。” 他恶心完人家,还不要脸地顺走了一瓶葡萄酒,偏偏程老大还不敢说什么,脸一阵白一阵红,咬牙切齿地弯着腰:“送二皇子殿下。” 赌场再次爆了。 血本无归的人破口大骂,太常山顶乌压压地站着一堆人,还有几个想不开的当真就跳了下去,直接叫停了赌局。 赚翻了的低调地卷了赌款金盆洗手,赔了的堵在云山派的场子里乱喷一通,云山派小媳妇似的任打任骂,可是输了钱的人根本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直把人喷得灰溜溜地回了家,程老大压根没机会出场。 天衍莫名其妙地晋了级,有些不理解地说:“他们未免也太计较了。” 绛屿把杯里的果汁一口喝完,然后把顺来的葡萄酒倒了进去:“来,尝尝——他们棺材本都输进去了,能不计较吗?要我们输了,他们能把太常山翻了你信不信?到时候我们还得出面去道歉,挨打还不能还手。” “这么严重?还不许人输?”天衍看着黑糊糊的不明液体,拧起了眉,“这什么东西?” “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他们都说好喝——这是一条商业链,你不懂。今年盛仙门的赔率史上最低,你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今年有我,所以我们如果输了,整个锅都得我来背。” 天衍:“那你准备好致歉词吧。” 天衍尝了一口葡萄酒,很意外地看着绛屿:“还挺不错的,尝尝?” 绛屿面无表情地说:“我在里头下了药。” 天衍心思一转,立马就想明白内里缘由,他“嘿嘿”地笑了一声,隔着桌板骨头都软了,半个身子压在了桌子上,把酒递到绛屿的嘴边:“来呀,快活呀。” 绛屿闻着这股味就愁上眉头,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去了,恰逢此时场上轮到了盛仙门,他匆匆地站起身:“到我们家了,不回去不合适。” 天衍假装不知道轮不到他出场,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慢走。” 天行奇怪地问了句:“屿哥这是怎么了?” 绛屿从来不喝酒,甚至闻到酒味都恨不得离个十万八千里远,天衍就蔫坏蔫坏的,把自己埋在地里的几坛子酒挖了出来,骗他说是他自己酿的,让他给给意见。 谁能想到,绛屿仅仅犹豫了一会儿,竟然就答应了。结果没几口下去,就露了底。 他可能是身体底子有异于常人,酒一入喉浑身都起血疹,一碰就跟火在烧似的,烫人得很。他的话开始变得很多,但都很语无伦次,一会儿扯这个一会儿扯那个,半天听不清他在说啥。 他把天衍按在地上,突然得天衍愣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这酒有毒。可是绛屿明明力气大得要死,可临到头却只是轻轻地在在天衍的唇上舔了一下,而后就睡了过去。 天衍一个人坐到后半夜,把剩下的酒全灌了,然而没有如他的意他虽然醉得昏天黑地,可是却把那天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断片。 绛屿第二天起来抱着头坐在山巅巅上,背影不禁让人想起一句词——凄凄惨惨戚戚。 绛屿沙哑着声音问:“我昨天,是不是喝多了?” 很好,这位断片了。 天衍晃着手里的葡萄酒,心说:果子酒也不行吗?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在回忆什么珍贵的味道,暴殄天物地将葡萄酒饮成了大黄汤:“你屿哥的酒品实在是不大能在公众场合露相,咱们体谅他一下。” 还没走远的绛屿崴了一脚。 天衍门在甲组第一场,而盛仙门在乙组,也许是上天也期待着内外丹道的巅峰对决,并没有让他们在第二轮遇上。 随着赛事的白热化,盛仙门率先击败海沧派进入第三轮,天衍门紧跟其后,两个名字相继着从裁判口中念了出来。 盛仙门有十个人,天衍门有三个人,似乎胜负已经分了,然而,有了前车之鉴,即使没有了赌局,众人仍是不敢轻易下结论。 天衍门是一匹黑马,这已经成为了与会者的共识。 决赛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定在了傍晚,那时候皇帝大臣们也都散了值,看完决赛再吃个饭,也就直接进入一年一度的赏花会了。 距离决赛还有段时间,天衍等人为了避风头,没在山上久留,而是回到了绛屿的宅子里。 天朔累得不行,吃饭吃着吃着就倒在了桌子上,把天衍吓了一跳,一把脉才放下心来。 天行真气消耗过度,吃完饭也先去休息了,就剩下一个天衍看着满桌狼藉,任劳任怨地收拾起来。 洗碗的时候,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天衍只好停下手头的动作去开门,一开门就愣住了。 领头的那人玄衣佩玉,衣缘上绣有暗金色的龙纹,身后跟着两个侍卫,都是有些浓浓丹光的金丹大能,比起他们徒有其表的主子,是正儿八经的修行人。 可是修行人也得恭恭敬敬地站在那人的后头,当着不知名的护卫。天衍额角立马跳了跳:“请问您找谁?” “找你。”那个人笑了笑,“我可以进去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引剑 天衍没有立刻回答,那人却将侍卫留在外头,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天衍:“” 这霸道的狗脾气不愧是一家人。 萧显大爷似的往首位上一坐,全然不把自己当客人,不过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天衍来伺候他——也有可能是嫌弃天衍一手的油。 天衍下意识地往太常山上望了一眼,绛屿被盛仙门的长老们留了下来,快小半个时辰了,也没说回不回。可偏偏这个时候,萧显这个夺命鬼上了门。 还点名道姓地就要找他。 天衍看遍了周身,也没看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这位屈尊纡贵特地来找他的。 “听闻阁下和我二弟认识许久了?” “一般久。” “他不好伺候吧?” “一般不好。” 天衍看着地板缝,老实巴交地有一答一有二答二。萧显身边向来不缺嘴皮子利落的人,从来也没有见过像这样的棒槌,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天衍藏在背后的手指偷偷地转了个弯,一丝细风轻轻地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 “这不正洗着碗殿下您就来了么,一手油黏糊糊的不大舒服。” 萧显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权力与猜忌占据了他一整颗心,吃了金丹也成不了正儿八经的修行人。根本看不出来天衍动了什么手脚。 他松开天衍的手,心底的猜忌依旧没尘埃落定,他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听闻贵派所修非常道。” 天衍:“一般”他看见萧显那明显不高兴的眉头,适时改口,“都是丹道,没有非不非常一说。” “孤当年有幸到太玄山一游,所见尽是荒凉,可如今,春秋几去,却是人杰地灵,郁郁葱葱了。” “种的树多了,自然就郁郁葱葱了。” “太玄和太常一南一北,北山龙脉定国安邦,有我天顺千秋基业,南山沉龙复苏,黄曾中兴,贵派功不可没,如孤许你盛仙之制” “不愿意,滚。” 绛屿终于赶了回来,挡在天衍的面前。长老们留他,说是为了之后的比试开个会,结果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半天,明显是不想让他走,他就知道可能出问题了。 往回赶的时候就收到了天衍的传信:你其实可以慢点回来,毕竟我把你家房子烧了。 绛屿能信了他的鬼话才真是有鬼了。 他马不停蹄往回赶,结果就发现他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后院当真就要起火了? “怎么?太子殿下就能擅闯民宅了?” “二弟新房落成,怎地也不和家里说说,害父皇终日挂念,若不是为兄正好听说哎,来的匆忙,也没带礼物,赶明” “不必了,赶明儿我就把房子卖了,太子殿下如果感兴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慢走。” 萧显走后,绛屿一声不吭地拉着天衍的手到水池里洗了遍,不仅把油洗干净了,连皮都差点搓掉了一层。 天衍一边忍着疼一边问:“你真的要卖房子?” “嗯。”绛屿给他擦干净水,“晦气。” 天衍庆幸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说幸好他不知道萧显碰过他,否则怕不是要剁了? 天衍道:“你那个大哥,好像以为你跟我们搅和在一起,是想借内丹道跟他夺权。” 绛屿冷笑了一声:“在他眼里,谁不想夺权?” 他叹了口气,不太想继续谈这件事:“放心,我出身盛仙门,这是没办法更改的事实,就冲这点,他只会拉拢你们,不会和你们内丹道为敌。” 天衍:“我不是这个意思。” 绛屿:“我知道。” 决赛的场地设在观月峰,傍晚,皇帝和文武百官都落了座。天朔除了第一场,后来就再也没上过场,天衍显然没把他当成一个战力。 于是他只剩下天行可用。 他跟天行说:“没事,尽力而为,觉得不行就下来,别伤着了。” 第一把,盛仙门轻敌,天行险胜。 第二把,双方同时飞出擂台—— 天衍御剑飞上半空,接住了被震飞的天行,浅紫色的丹光像揉碎了的星辰,一点一点地从天上落下来,有人忍不住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天微微暗,可人群却沸腾了:“快看,他会飞!” 天衍将天行安置好,自己则走上了擂台。 他的丹光散了一地,像是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遍地生花。 他召出飞剑,静静地站在台上。 天衍门已经没有底牌了。 盛仙门还剩八个人,不算绛屿,也还有七个。绛屿肯定是最后一个出场,意味着他如果想见着绛屿的面,他必须得把前头七个全部干掉。 盛仙门上午的比试通常和他们同时,而且除了那几个人,很多人都还没露面,天衍实在他不知道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绛屿可以给他说其他门派如何如何,却绝对不会也不能和他透露盛仙门相关。 绛屿很有原则,不会因为他和天衍关系好就弃宗门于不顾,天衍也知道这茬,所以压根也没问。 那这七个人,会怎么出牌呢? 他们没有出牌。 场上突然静默了一会儿,然后爆发出一声巨响,天衍的目光忽然动了一下,绛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正一步一步地往场上走。 提前上场? “你怎么” “嘘——他们几个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连战七局后再对上我,就没什么意思了。” “哟呵,口气不小嘛,你就不怕输了?” 绛屿召出飞剑,还没开始便毫不留情地砍了过去。绛屿和天衍关系好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裁判还在等着他俩的场前寒暄,本以为会比旁人要更久一点,谁知道竟然直接就开打了。 裁判手忙脚乱地拿起手上的锤子敲了一下锣,总算赶在在双方交上火之前喊了开始。 明溪忙着闭关,天衍寻常练剑都是和绛屿,两个人对彼此的套路都了如指掌,接下他那一剑没费多大力气,还有闲心来嘲讽他一句“小短腿”。 绛屿当年因为嫌弃“游龙步”的练习方法太傻,就没学,不仅被天衍嘲讽腿短,还骂过他“半身不遂”。 不过绛屿在太玄山比较吃亏,在这里就没那么显得捉襟见肘了。这里有规定的场子。 从开始到现在,绛屿和天衍一共走了十招,天衍用了一次“渡厄”,三次“求索”,六次“否极”,中三剑让他使得成了精,就好像有些小机灵鬼写作文,一个内容写三年,换个题目换身皮。 绛屿无声地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场上炸开了锅。 盛仙门的长老们坐不住,屁股底下仿佛有团火在烧:“赵长老,他还敢放水?” 赵擎一摊手:“他就是不行嘛,周长老,不能咱们输了就说放水吧?对人家孩子多不好?” 绛屿剑势一变,忽然笑了起来。 天衍耳朵里随之传来轻轻的一声:“破障。” 传音入密! 天衍陡然抬头,还不等他反应,绛屿的剑已经递了过来,天衍下意识用中三剑去接,可是紧接着,绛屿的声音和他的剑一起再次到来,依旧是那淡淡的两个字:破障。 第一剑,破障。除旧迎新,象开天之辟地;力拔千钧,碎山河之混沌。 “凌云。” 第二剑,凌云。少年壮志,上青天之揽月;意气风发,下九幽之乱神。 “式微。” 第三剑,式微。心比天高,恨事与之愿违;命比纸薄,携鸿鹄之坠尘。 绛屿以攻为守,将天衍九剑一剑一剑地引了出来,场外的人这才发现,不是天衍九剑不吸引人了,而是他们之前根本没看见真正的天衍九剑。 此时此刻,无论外丹道多么地不甘心,依旧忍不住爆发出了一声喝彩! “天衍门是哪个门派,道府在哪?” “徒弟就这么厉害,师父怕不是神仙?” “盛仙门这次怕是要栽跟斗了。” 到最后,所有的喝彩声都一边倒,“天衍门”三个字此起彼伏,主办方们不停地擦着汗,紧张地望着场内。 与此同时,绛屿把天衍九剑倒数第二剑引了出来,然后手腕一转,由守而攻,天衍从未在拭剑大会上露过的最后一剑“归元”,到这里,从他的手里使了出来。 天衍使出第六剑“否极”,将来势汹汹的“归元”接得稳稳当当,绛屿无奈笑了笑,轻声道:“这里你该用‘凌云’,怎么老是记不住呢?” 剑已架在了脖子上,天衍却没打算束手就擒,正准备使游龙步脱身,可是他一低头,一道道符文从他的脚下散开,瞬间铺满了整个场地。 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绛屿跟他周旋之时奇怪的步伐——他在布阵! “怎么,跟你用剑用得多了,你就忘了我是阵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师门 主办方屁股下的火苗终于灭了。 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月亮爬上山头,遍地的月见草慢慢地开了花。 可是天衍没机会看了。 比试结束之时,绛屿站在场中央,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文武百官在的地方,一年不见,他又老了不少。 同样的,老人的目光也停在他身上,从始至终没有挪开过,直到旁边的女人喊了他一声,他才依依不舍地挪开了视线。 绛屿垂下眼看了看脚尖,然后跟天衍说:“我先回去了,待会儿你” “回哪?”天衍多嘴问了一句。 “太玄。” 天衍便没有参加后来的赏花会,而是直接跟绛屿回了太玄。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经过外丹道的洗脑,天衍门白天才得到的一些拥趸者瞬间放弃了拜入天衍门的打算,多厉害的剑法也得有命使才行,听说修炼内丹道要遭天谴,修仙都是为了长生,哪个不要命? 但是天衍门不知道。 天衍还抱怨没看到天下至景的月见花海,绛屿却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花?” 天衍笑着说:“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好不容易去趟你家,结果连招牌都没见到,你说亏不亏?” 绛屿坐在石头上,瞅着那金黄的满月。月亮只有一个,太常和太玄的没什么不同,可他总觉得这边的月亮不大亮。 可能是嫌人少了吧。 绛屿不再去看月亮,而是从乾坤袖里拿出了一把种子,淡淡地抱怨了句:“当初给你种你又不要,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呢?嗯?” 他把种子撒在脚边,月光倾泻下来,种子破土而出开出了月白色的花。 太玄山上长出来的月见草也和太常山上的没什么区别。 绛屿看着天衍:“还想要什么?” 天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把脑袋凑近了去,稍微一抬下巴就能撞上去,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那么好,入赘吧。” 绛屿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半真半假地推搡了一把,站了起来:“没心情和你说笑。” 天衍此前整个人都没着力,全靠绛屿的肩膀撑着,这一推直接就被推到了地上。 他俩平常什么话都说,从来不注意分寸,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谁的话也不信,总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天衍躺在石头上不肯起来,碰瓷似的发出“哎哟”的叫声:“断了断了断了——啊,我死了。” 绛屿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哭笑不得地把他拉了起来:“干什么呀你,多大个人了。” 天衍扒拉着他的月见袍,扒着扒着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认真地说:“绛屿,大罗天配不上你。” 绛屿愣了一下,重新在他的旁边坐下,任凭他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只是在他越摸越不是地方的时候才说了句:“你就是把我身上的月见袍扒下来了又如何,我也不会进你们天衍门。” “为什么?” 绛屿没有回答,能为什么? 他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说着不想和他们沾上关系,但其实就是放不开。天衍在这方面就做得比他好,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一个。 绛屿想,他就算脱下了月见袍又怎样,丹田里躺着的金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来自何处,身体里流的血自己再不愿意也还得姓萧,这岂是能因为外界因素就能改变的? 他老爹不敢光明正大地认他,可这妨碍到别的人不把他当萧家人了吗? 萧家生他,盛仙门养他,这生养之恩哪个不比天大,岂是他说断就断得了的? 绛屿摇了摇头:“时候不早了,歇着吧。” 天行和天朔睡了一下午,此刻都精力旺盛得很,半天不肯好好睡觉。 天朔在杂物堆一样的屋里翻箱倒柜,天行就歪在床上撺掇着他表演胸口碎大石,实在是很没有个师兄样。 天朔终于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来了一把木剑,还是当年天行刚学剑的时候用的,他抱着剑跑向刚刚走进来的天衍:“大师兄,我想学剑。” 几个月过去,终于又有两个人上山了。 一个是当今丞相家的大公子,放着锦衣玉食不过,在他弟弟刚落地的那天突然离家出走,要来这人丁稀少的天衍门拜师学艺。 丞相:“” 另一个,是在拭剑大会上被内丹道勾了魂,然后苦思冥想了大半年,终于下定决心,天谴算个吧啦,于是就毅然决然地上山了。 两个人在山道上遇上,相看两厌。 一个认为对方花枝招展,没有悟道之心,一个认为对方严肃认真,要跟他做了师兄弟,生活肯定很没有意思,两个人掐了一路。 直到来到天衍面前:“不要收他!” 天衍:“” 绛屿:“” 大公子看见绛屿,连架都忘了掐:“屿哥,你怎么在这儿?他们到处找你。” 绛屿:“让他们找就是。” 天衍瞠目结舌:“你们认识啊?” 绛屿点了点头,然后把天衍拉到一边,阴险地一指大公子,压低了声音说:“那小子有得是钱,让他给你修路!” 后来天衍还是把两个人都收了进来,一个天衔,一个天衡,天衔沾着绛屿和带资进组的光,混了个四师兄当,被降了一格的天衡每天的想法就是把这个四师兄踩在脚下。 天衔好乐,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吹笛吹箫吹各种,尤其爱在天衡耳边噼里啪啦咚咚锵锵,俨然已经成为太玄山一大害。 天衍当初问他想学什么,这位公子哥可厉害了:“我是来玩的,在大罗天吹笛子天天被投诉,你们这儿大。” 天衍一想起他那催人尿下的笛音,默默地闭上了嘴。 后来有一天,这小子在山上乱逛的时候,不小心到了陵泉闭关的山头,生生把人吹得破了关,出来就着他的大笛子把人揍了一通,丢回到天衍手里——太玄山终于安静了。 天衍看着自己的摇钱树被揍得上气不接下气还紧紧地握着他那宝贝大笛子,实在是于心不忍,于是就地削了个竹棍当长笛,一声音起,上清池中的水炸了。 天衔哭声一噎,看了看自己的笛子,再看了看天衍的,好像突然就发现了自己吹来见不得人的原因。 天衍问他:“想不想学?” 天衔却扒拉着他手里的破竹棍:“换!” 天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云开 太玄山上下山的路迄今为止就只有那一条天衍当初铲出来的山道,还每年都得去修一下,不然杂草一起来,走路都得跌跟斗。 天衔来了之后,护卫们都跟着在山下待命,把太玄山的艰苦条件打了份板砖厚的报告,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大罗天,没多久,丞相请的施工队就过来了。 天衍吓得揽着天衔贴着墙角站,神经兮兮地看着一群陌生人在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还要过来询问一下他的意见,比如这个路要怎么修,从哪里修,不一而足。 天衍哪里敢有意见?只管说让他们做主。 绛屿回来一看这阵势:“嚯,发达了呀。”他说完就跟施工队长勾肩搭背哥俩好去了。 绛屿向来喜欢捣鼓这些东西,哪哪都要插一脚,连山道上的装饰物用什么都要一一过问。 “对,把那条小路留着,从这边重新辟一条。” “回头帮我跟萧相问声好啊——哟,这儿景色不错,修个小亭子,可以约个小会。” “对对对,山门也翻新一下,颜色?颜色别晃眼就行,不过如果预算够的话说起来,萧相给你们多少预算来着?一定不要辜负他老人家,能用上的都用上哎天衍你拉我干什么?” 天衍把绛屿拖离了人群,不让他跟着去指手画脚,并且委委婉地表示了一下:“我有点惶恐。” 绛屿笑道:“天衔自恋得很,觉得世上没人能达到他的境界,所以从来不让人教他吹笛子,给他请一个师傅吧,他还好为人师地非让人家按他的歪门邪道来,活生生把宫里的一个乐师搞得五音都乱了套。他还喜欢和人家分享,每天拿着他的宝贝笛子到处吹,吹完了府里吹府外,萧相早受不了他了。你能收下他,也算是帮他家除了一害。” 远处的天衔正追着天衡跑,笛子对准他的耳朵吹得惊天地泣鬼神,天衡两手捂着耳朵都在挡不住那魔音灌耳。 自从天衔换了天衍那破竹棍后,杀伤力更上一层楼,天衍隔这么远都能感觉那声音穿透自己的身体,正刮着自己的骨头。 天衍:“难怪你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绛屿摸了摸鼻子:“等隔壁山头的房子建好,就把他们都赶过去,到时候我天天过来,好不好?我睡觉敏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又没跟你睡过,我知道个屁。” “哎哟宝贝儿,最近冷落你了是我的错,但你不能睁眼说瞎话啊,再好好想想,咱俩到底睡没睡过?” “睡过,行了吧?幼稚鬼。” 天衍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眼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还得去给几个小崽子传道。 天行已经大了,医书丢给他自己啃也能啃个七七八八,实在啃不动的才会回来找天衍,然后等天衍研究透了再教给他,而天衍的研究就是拿自己当小白鼠,什么东西都敢往自己身上试,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 天朔虽说想开了要学剑,可锻体一直没落下,因为天衍发现他的身体素能天生要比别人强一些,便对症下药地给他多安排了两个时辰的训练,他也是真吃得苦,跟当初要学胸口碎大石一样,怎么都不嫌累。 天衡单纯是为了求长生来的,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想学什么,不过他爱看书,学剑之余就窝在房间里翻书看,他也不挑,翻到什么看什么,绛屿说有点像他小时候,天衍当时就把他撅了回去:“放屁,你小时候才没这么乖!” 绛屿也没反驳,捏着鼻子受了。 天衡是真的乖,四个崽子里天行成天就知道嬉皮笑脸,天朔傻乎乎地偶尔还得悼念一下他的胸口碎大石,天衔一大公害也没什么好说的,整个看下来就只有天衡能照顾自己,天衍说什么话他都听,平常也规规矩矩地不惹事,简直像个“别人家的孩子”。 天衔当初被天衍唬住后,就把天衍引为了知音,认为他是这个世上唯一能理解他的人,于是礼尚往来,天衔也分出了一半的心给他,愿意听他关于音乐的见解。 比如五音是哪五音,天衔终于能把他们和笛子上的孔对上号了。 而这时候天衍也发现,天衔不是天生乐感不行,反而是特别好,当高高在上的音乐狂魔变得愿意与凡人交流时,那天赋就显现出来了。 天衍一琢磨,当即就把丢了许久的谱子捡了起来,打算等天衔通了气感就把“以气行乐”这套教给他玩。 后来陆陆续续地又来了想学机关术的,学布阵的,学算命的,反正就是没有学剑的。学阵的那个还是奔着绛屿的名头来的,结果绛屿最近在忙着规划护山大阵的事,三天两头的不在,天衍只好亲自下海,时隔多年,终究没有逃过被绛屿支配的下场。 天衍门以剑立派,结果收的小崽子个个不务正业,天衍都有点觉得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绛屿乐了整整一天:“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说,旁门左道,不稀罕啊。” 天衍咬着牙:“你还没完了?” 绛屿笑也笑过了,教也是认真地在教,不过他也没忍住说了句:“人家门派收徒,都是有什么教什么,你这倒好,想学什么教什么。大道三千,你一个人能拿下几个?” 天衍道:“别人家有的东西拿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声,不怕人不来。我们家有什么?试剑大会也过去两三年了,别说学剑的,就是来拜师的你数数,有几个。” 绛屿也知道,太玄山太偏了,内丹道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不是那么多人能接受的。说到底,人是个趋利避害的动物,既然内丹道也没有证实人可以飞升,那和外丹道比起来又有什么优势呢? 单纯一个会飞吗? 可是光会飞又有什么用呢? 用身家性命换一个会飞,有几个人愿意? 事实如此,绛屿也变不出花来,但同样,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绛屿并不觉得天衍凭一己之力能精通数道,他只能委婉地说一句:“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天衍又岂会不知?他苦笑了一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年后,从山下走上来一个背剑的少年,他来求道。 求剑道。 同一年,明溪渡劫飞升,天下惊颤。 次日,陵泉炼虚合道,破关而出,在明溪飞升的云台上站了一天,说了声“对不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终局 后来小崽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人世也已更迭了几代。黄曾天里渐渐流传出仙人九子的传说——明溪真人得道而去,留下九个徒弟济世佑民。 当年的重影疫也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天衍祖师下凡除妖,救民水火,连那时还不知道在哪个猴山上扯旗的天行都被拉出来悬壶济世。传说从太玄活山一直讲到九子封君,一个比一个像回事。 “紫气东来十二峰”在此时已经成型,徒子徒孙们也都布满了各个山头——明溪不在了,天衍再也没有由头拿他师父当挡箭牌,只好把人都收归自己名下。 这就涉及到了要续辈分的关系,明溪是个甩手掌柜,只起了个天,天衍就随便补了两句: 天地了无极,闲来问太虚。 青松扶阳起,斜月入层林。 天衍峰因为意义不同,上头没有别人,要安静得多,天衍把自己屋里的书都搬到经楼后,原先又挤又乱的屋子总算是亮敞了起来,他又抽时间整理了一下,扔掉了一堆不知所谓的玩意儿——大部分是天衔小时候的玩具。 他扔完了又觉得有点舍不得,于是又把他们捡回来,新建了一个杂物间,有的没的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隔壁的房间却已经锁了很久了。 天衍门现在已经如了天衍的愿,成了个大宗门,再有谁想来抢山头也得问一问底下上千弟子手中的剑,可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内外丹道的竞争不再是一边倒,而是更加地争锋相对,皇帝再次病重,萧显也越发勤快地给天衍递橄榄枝,绛屿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已经许久不曾过来了。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后来再也没有阻止过萧显和天衍接触,反而好像有意思让天衍答应他。 天顺朝发展至今,盛仙门一直都是皇家钦定正统,其一伙的外丹道经过多年发展家大业大,实力也不可小觑,天衍门作为新起之秀,偏偏又是一枝独秀,已然成为了各大外丹道门派的眼中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现下皇帝病重,看样子似乎是挺不过来了,萧显这个太子马上就是承大统之人,如果有他扶持内丹道,天衍门今后的路要好走得多。 可这样也就意味着,外丹道不再是正统。 天衔带回了大罗天的消息,上个月,皇帝驾崩,萧显即位,改元至安,随即清理朝堂,软禁太后,一干外戚全都下了狱,侥幸逃脱的也都告了老。 至此,天顺朝长达百余年的外戚专权风尚,算是到了头。 萧显腾出手来,一个月之内,先征北蛮,再踏西域,把周遭欲趁先皇驾崩之机图谋不轨之人揍了个遍,最后把目光放回了大罗天。 三皇子萧安为避锋芒,率先辞去爵位,离京隐居,紧接着,萧显的“削藩”就跟着来了。萧安跑得快,屠刀没落在他身上,而别的人都没那么幸运了——尤其是那些心里不怎么干净的。 王府苑的命运也走到了尽头。 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前戏。 萧显养了一批密探,个个都是有着百年修为的金丹大能,他们什么事也不干,就专顾着查人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很多王孙子弟都是这样折在的他们手上。 但其实,这些人最初,是萧显用来查盛仙门的。 盛仙门摄魂夺魄,罔顾人伦,掌门长老一个都跑不了,沧涯三军将太常山围得水泄不通,往日车水马龙的闹山出奇的安静,连过路的人都感觉到不对劲,开始绕道了。 绛屿跪在赵擎的面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赵擎从没参加过盛仙门的那些龌蹉之事,但他每一件都清楚,晓而不规是为同,他早知今日结局,沧涯军上山之时,便尸解而去了。 “师兄,他们闯进来了。” “闯便闯吧。” 绛屿拍了拍徐临善的肩膀,让他守着赵擎的遗物,自己则推开门走了出去。 先皇没了,赵擎也没了,绛屿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了。萧显给了他很高的待遇,新皇亲自来捉拿他这个反贼。 绛屿道:“师父们现在应该在想,当年就不该收留我这个小杂种。” 被抓住的师父们被看穿心思,都有些不大自在地低下了头,绛屿却只是笑了笑:“萧显,我让你放人你肯定也不会放,你要我的命说实话我也不大想给,只要我不给,我相信凭你们这些人也拿不到。” 萧显皱起了眉头,承认他说得很对。 绛屿的本事放眼整个天顺也找不出来几个能跟他匹敌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忌惮他,非要置他于死地。 他大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他的皇帝,而不必每天都担心有个人把刀悬在他头上,也不用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有人要篡他的位。 而这一切的源泉都是因为他没本事。 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那套君臣之道,御下和御外占据了他大半的生活,由于他亲爹的无能,他还得分一半心出来对付他亲娘,以及那堆附带的外戚。 每天只有极少数的时间能让他修行,他还不敢不争分夺秒,他怕他修得不到位,死得早。 所以他有时候很羡慕绛屿,羡慕他从小被送到盛仙门,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只管寻仙访道,有了如今这一身修为。 “你想说什么?”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萧显扬了扬手,让沧涯军放下了刀兵。 如果再往回倒个几十年,萧显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绛屿会放下身段来跟他做交易,可现实是,绛屿这些年很少一头热血地和他对着干了,连他跟内丹道接触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反观绛屿,他自己倒主动避起了嫌。 也因为这样,萧显偶尔才能想起,他一心想弄死的人,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 只是亲弟弟也拯救不了他那与生俱来的猜忌心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嫉妒。 绛屿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他脱下月见袍,扔到了地上:“三清在上,我绛屿从今日开始,脱离盛仙,不出师,不收徒,不娶妻,不生子,不附宗门,不问大道,此生在世,绝不再踏入大罗天一步。弟子叩首。” 萧显:“” 正在此时,一个小弟子从赵擎房间里走出来,双手捧着一道卷轴,颤颤巍巍地念了起来:“先皇遗诏——” 先皇年轻时候是个浪子,虽占着嫡长子的位置却对皇位不大上心,一心想做个闲散王爷,可是他爹不这么认为,给他做了一门亲事,将他推上了皇位。 他不爱江山,也不爱那个美人,可木已成舟,他也无可奈何,反而要对娘家人感恩戴德,助他登上那个他一点都不想要的皇位。 先皇在位百余年,完美践行着混吃等死的优良作风,萧相时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耳提面命,他却只是说:“萧相,他们爱替朕排忧解难就让他们排去嘛,就算出了岔子这不还有您跟在后头擦屁股么?” 萧相让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第二天就听说陛下微服出宫游玩去了! 这一游还游到了东部边境文举天里,途中甩掉侍卫导致大半年没个音信,等再次找到他的时候,好家伙,他不仅成了家,还把人姑娘肚子搞大了,都快临盆了。 没多久,姑娘就生了个孩子,起名屿。 遗诏是先皇唯一一次真心实意作为皇帝拟下的诏书,除了赵擎,没有落到第三个人手里。 先皇遗诏其实是块免死金牌,给绛屿的,说的是只要他不弑君篡位,都能赦。 是先皇留给绛屿的唯一一件东西。 萧显新帝即位,可以四处征战,可以肃清朝堂,也可以不尊外戚,但先皇遗诏他不敢不顾。 绛屿一直等到遗诏念完很久,他才回过神来,舔了舔嘴角,略过遗诏一事,继续说自己没说完的话:“我从来也没有姓过萧,承蒙先皇关照,送我到盛仙门修行” “师兄!” 绛屿挥了挥手,阻止了他们过来,自己则抹了抹嘴角的血站稳了:“这一身修为,一半还给你们萧家,一半还给我师父,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再无相干。祝陛下千秋。” 绛屿握着一纸诏书坐在太常山脚。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亲爹不认他,师父不待见他,好像出生就是个错。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觉得他亲爹连句话都没跟他说过,可是这会儿他才想起来,有的。 那还是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他因为犯了个什么事被关在院子里抄书,别的人都去了赏花会。 那时候就有个人从外头翻了进来,不仅帮他抄完了一堆破书,还陪了他整个晚上,只不过他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那之后没隔多久,绛屿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绛屿走到皇陵门口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像是专程不欢迎他一样。他扯了下嘴角,索性就在门口坐了下来,不进去就不进去吧。 他靠着陵园的大门,就地刨了个坑,把遗诏埋了:“老家伙,我把这玩意放你门口了,你看着差人来拿吧。” 他话音刚落,就吹过了一阵幽风。 绛屿头也没抬地笑了下:“你果然是不想给我,来得这么快。” “绛屿。” 绛屿记得那天,天上落下了紫色的星光,和着密密麻麻的细雨,分不清到底是谁搭着谁,只管将他砸得眼冒金星。 那一年是至安元年,也是丙申猴年。 天衍门拒绝萧显的橄榄枝,一分为九,以安上心。盛仙门遭大清洗,去旧迎新,萧显钦点徐临善为大天师,以续道统。 至此,后世格局初成,延续百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现世 奉天大阵破了一个口子,罗耶教徒从奉天河上搭起了人桥,鱼贯而入。 大罗天的百姓们被安置着往南迁移,昔日天堂沦为残垣,沧涯军奉命镇守缺口,与罗耶教徒僵持不下,就这么僵持了有两年。 如今的沧涯军没有了大赤军c禹余军之分,只称沧涯,原因无他,三清关都没了,背后就是大罗天,他们退无可退。 根本不用唐欢下令,除非沧涯军一个不剩,否则罗耶教绝不可能染指大罗天。 谢西川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都好像被人掀开了似的,三月的凉风从头上一直灌到脚底。 他随便拉了个人:“快,去禀报大帅,卡耶来了。” “该死,怎么这时候来了?” 谢西川低声骂了句,连忙布置守阵。 被他差遣去传令的沧涯军马不停蹄地跑去定国公府,却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 定国公府已然成为了全天顺朝最大的一个帅帐,宫里的,相府的,前线的,人来人往传信报信的就没停过,可是这会儿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传令的沧涯军走进府门的时候,他们的大帅正好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萧相,苏仪和萧途。 萧相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出入都得让人扶,出来几乎没有逗留,径直让人扶着进宫去了。 苏仪当年一结丹就写了份入伍申请书去找萧途,让他盖天衍令。申请是她自己写的,头一回没有找人帮忙,因为上头只有五个字:我要入沧涯。 这不合规矩。 申请书将来是要归档的,格式要求很严格,可是萧途二话没说,就给她盖了。 唐欢当时正在为兵力的事发愁,老沧涯军叛的叛,死的死,到他手里已经所剩无几,新沧涯又多是退役的老弱病残,要么就是各大门派里只有一腔热血的雏。 入伍申请书在唐欢的案头堆了好几摞,可真正能放进来又不足十之一二,他总不能把这些炼气境的小弟子放进来送死。 直到他看见了那份玩似的申请书,愣了好半晌,然后才哭笑不得地批了个准。 苏仪就这么一路踩着后门来到了沧涯。她下手狠,鸣鸿刀下从不留活口,立功无数,渐渐的,也成了一代名将。 传令的沧涯军正想上前禀报,唐欢抬手制止了他,自己则对萧途说:“我当年跟你说,我能守十年,我守住了。今年是第十四年。” 第十二年的时候,奉天大阵破了。 第十三年,第十四年,卡耶一年比一年强,沧涯军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军里大部分都是刚刚步入仙途的年轻人,等这些人也打完,将来就只能上普通人了。 “你答应我的事呢?” 当年萧途问他能守多久,他说最多十年。 萧途心想十年林歧也该醒了,就和他约定就十年后北伐,谁知道林歧一直也没有醒。 萧途“嗯”了一声:“我已经派人潜入了河北,还没有消息。如果今晚还没回音,我亲自去一趟。” 唐欢:“别——” 苏仪突然从他背后冒出头,唐欢让她吓了一跳,苏仪把胳膊搭在唐欢的肩膀上,吊儿郎当地说:“别啊师兄,他开玩笑呢,别听他胡扯。现在大家都指望着你呢,这个敏感时期,天衍君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我带人去。” “我带咱们九派的人去,”苏仪说,“我到时候挑几个身法好的就去了,你放心,绝对不给咱们内丹道丢脸!” 苏仪边说还边得意地冲唐欢挤了挤眉,无声地述说着外丹道都是瘸子。 唐欢踩了她一脚:赶紧滚! 苏仪使着游龙步跑得飞快,唐欢一脚踩空,再回头时,苏仪正在门口朝他做着鬼脸,做完就跑:“孩儿们,有活干了!” 唐欢不经意间笑了出来,而后又觉得影响不大好,连忙恢复了正经,朝传话的沧涯军招了招手:“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奉天河上涛声依旧。 不停地有人影坠落河中,这边的,那边的,生时打得不可开交,死后倒是魂归一处了。 谢西川等人死守着奉天大阵,可是那口子在卡耶的攻击下不断变大卡耶准备多年,想来是终于有了彻底瓦解掉奉天大阵的信心。 谢西川等人的守阵一次又一次被破开,奉天河里的浪潮一个接着一个地打上来:“队长!第三阵眼破了!” “第八阵眼破了!” “第五阵眼破了!” “队长!” 顷刻间,奉天大阵便已千疮百孔,奉天河中起了无数漩涡,人一掉下去便尸骨无存。 每个漩涡都是一个被破坏的阵眼。 谢西川差点被打进漩涡里,踩在罗耶教徒的尸体身上借了把力才将将避开,他一落地便又继续朝卡耶攻去,即便是飞蛾扑火。 他知道,奉天大阵一破,就真的完了。 不停的又有新的漩涡产生,没有人知道奉天大阵有多少个阵眼,但大家都明白,再多的阵眼也会被破完的,到时候江河奔流,淫雨连天,整个大罗天都会化为灰烬。 守不住,便一起毁灭,这大概就是先人的决绝。 如果当真有一天山河要落入敌手,那不如,我等以身殉山河,山河殉我。 水龙冲进了大罗天,这一次,没有人可以制止他们。 “轰——” 奉天河像一条狂暴的龙,被一片一片地拔下龙鳞,滚淌鲜血。他愤怒地抽打着无能的子民,诘问他们为什么守不住山河。 卡耶身上已经被河水打湿,可是他丝毫没有在意,近乎痴迷地望着唾手可得的大罗天。 他等了多少年?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他梦里的地方。 就在这时,漫天的水龙后面闪过一道青光,转瞬即逝,卡耶以为自己花了眼。可在下一秒,那青光劈开水龙,直接冲自己逼了过来。 卡耶伸手一挡,只觉得一阵刺痛,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臂上划开了老大一个口子,鲜血迟疑了一会儿才从里头渗了出来。 “谁?!” 这个世上还有能破他防的人? 卡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青色剑光,看着他慢慢化成了一个人,青衫黑发,执剑而立。 卡耶张大了眼睛。 不止是卡耶,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半空,那人一出现,整个奉天河都安静了下来,水龙没入河底,重新凝结为阵眼,奉天大阵于灰烬中重生,青色的剑光顺着水流东去。 “天衍君?” “天衍君!” 一开始只是有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林歧回过头朝他们笑了一下,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喜极而泣,好像握着剑的手拥有了更大的力量。 十几年前,林歧在太玄山上指点他们剑意,十几年后,他们在奉天河畔抵御外敌。 天衍君死了? 天衍君不会死。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