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许无遗诺》 正文 1.初归京师平生畅 永乐十二年,春意微醺,周身还有寒意。京师春日里一向如此,凉意久久不退,但好在暖风吹醒一片生机。 午后城门下,三人牵马停驻。一男子身着褐色衣衫,蓬头垢面,了无生气,双手垂于身前,两手合拢,一个包袱挂在他的手腕上,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地走着跟着前面一人。另两人虽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气度决然不同。年长者年近五旬,黑色劲服,身配银剑,牵马而行,眼神不离开萎靡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少年,估摸只有十六七岁,但英气逼人,虽然接连赶路好几日,现在却掩饰不住眉眼的兴奋。 四旬男子名曰苏铭中,字厉川,是六扇门的统领指挥,正是闻名天下的“一双鹰眼阅世无数,一把尽啸破敌无双”的苏厉川。而那个少年便是苏铭中的弟子,徐景益,是世袭定国公徐景昌的幼弟,也是羽林卫指挥使徐景谦的三弟。这是他随师父出远门办的第一个案子,远至云南。云南巫蛊盛行,随之有妖人大肆风起邪教外说,以符水害人,祸害一方百姓。地方官员上报朝廷,苏铭中领密旨赴云南办案。本来师父没准备让年少的徐景益随行至此,只是苏铭中要六扇门独有的解毒圣丸和千年人参,为了低调行事,便让景益远行一趟。景益曾和师父在江湖各地游历,却不曾想可以这么快有机会真正办案。故此,景益兴奋异常,以致回到京师依然少年心性,恨不能马上就跟二哥说一路上的经历。 三人把马系在城墙脚下。苏铭中吩咐道:“阿益,我将犯人关押进天牢,你将马牵回六扇门,然后梳洗一番,进宫面圣。”景益答是。 言罢,只见那犯人双目瞪圆,面目狰狞,嘴边有血迹。苏铭中猛然出手,抓住犯人下颚,发力让犯人牙齿松开。犯人只怕狱中万千折磨,想要咬舌自尽。犯人不敌,松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口腔里尽是血。他低头跪下来含糊不清的说道:“苏大侠,饶了小人吧,给小人一个痛快吧”。景益心中皆是鄙夷,大好男儿做危害百姓之事,现在却如同畜生般跪地求饶。耳边都是犯人模样狼狈,眼泪鼻涕和血迹糊了他的本来面目。 苏铭中不管其他,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封住犯人的口齿。然后点了犯人的穴道,犯人晕了过去,苏铭中面目表情地将他丢上马背。对景益说:“那你把这匹马带回六扇门,在六扇门等我片刻,你同我一同入宫回话。”景益点头称是。 六扇门虽然有专门的审讯牢房,却不是正儿八经的牢狱之所,苏铭中要将犯人投入刑部大牢,经刑部定罪,狱所统一管理,再交皇上批示。刑部与大理寺在京师城北,而六扇门设在众多西南城边,与会同馆毗邻。景益将马牵了回去,与六扇门众兄弟寒暄一番,左等右等还不见师父来。 两人是天未亮便赶路,进城时已经误了六扇门的午膳饭点,期间景益心中依然紧张亢奋,尚不觉得饿,但是这时闲下来,只觉得饥肠辘辘。之后还要进宫面圣,又不知何时能够吃上晚饭。景益心想,师父从北城赶来,估计还等一会,但大哥府邸就在南城盛泰里,不如先回大哥府邸吃些东西,再回来寻师父。 景益想着便起身向外走,景益的足下功夫十分了得,又快又稳。他虽年少,但当世只有数人能追得上景益的脚程。不到一炷□□夫,景益便窜进定国公府。 景益的父亲徐添寿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幼子,只因靖难时,通报消息给燕王,被建文当殿诛杀。景益当时只有四岁,大哥徐景昌立即让十七岁的老二景谦带着小弟赶往北平,寻姑母和燕王庇护。而徐景昌留守一家在京师被建文幽禁。永乐二年,徐添寿追封世袭定国公,国公之位由长子徐景昌继承。景益自幼被景谦管教,但他明白二哥严厉,大哥比较宠爱他。 景益也不看大堂,直奔书房。景昌并无官场抱负,唯独喜爱的便是古玩c藏剑c念诗。定国公府,书房端坐一人专心写字,所写是李白的诗《游敬亭寄崔侍御》。景昌搁下笔,转头看着轩窗之外,春色一览无遗。他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诗,不禁念了出来:“时来一顾我,笑饭葵与藿。世路如秋风,相逢尽萧索”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阵敲门声,还没等景昌回应,景益便推门而入,喊道:“大哥,益儿回来了。” 景昌放下纸,满脸笑容说:“好小子,跟厉川师父出去一趟辛苦了。”说着站起身,走到景益身边。景昌已过而立之年,膝下一双儿女。但旁人皆说真真对这个幼弟百依百顺。景益抱拳算是给长兄请了个安,礼尚未全,就被景昌右手握住。景益站直已经比大哥高出一些,景昌左手拍拍弟弟肩膀像是埋怨地说道:“一路上,瘦了不少。” 不说瘦了,景益都忘记是来国公府蹭吃蹭喝的。顿时含着委屈的声响道:“益儿快饿死了,大哥打赏点吃的给我吧。”景昌一阵心疼,忙令人现在去厨房做几份家常小吃,要快。景益忙拦下,说道:“大哥,益儿还要跟师父进宫复命,来不及吃那些好菜了,就给益儿一些点心酥饼吧” 国公府中的点心都是常备着的,景昌拉着景益刚入座,点心便端上来。景昌选了个板栗酥,香浓酥软。景昌见他模样,无奈的笑笑,给他倒了杯茶。景益两眼放光,板栗酥的确好吃,但就是太干,大哥这杯茶来的正是时候,景益匆忙的喝了口茶,不冷不烫,温热合宜。景昌问了几句景益办的差,景益如实回答。 待几块点心下肚,景益觉得舒服多了。景昌依然笑容满面,像是这个弟弟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景昌突然说道:“听说,你给厉川兄送东西的时候,还帮汉王送了个东西?”景益楞了一下神,想了一想,说道:“是,是汉王世子让我帮他带封家书给他母妃。没有什么特别的。”景昌点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取了帕子帮景益擦了擦脸。说道:“以后这种汉王的东西能不送就不送。”说着,景昌一笑道:“要是他还要你送,你就跟瞻壑说,我是你小表叔,你怎么能让我送东西呢?” 景益听后口中桃酥不禁笑喷出来。猛地咳起来。按照辈分算,景益还真是瞻字辈皇孙的小表叔。但是一来,景益与几位皇孙年纪相仿,从来都是兄弟而论,二来,他们都是天家骨肉,小时还好说,长大后君臣有别,哪里来的“小表叔”只说呢。景昌拍拍弟弟的背,自己也觉得好笑,但还是说道:“听到没有,以后别给他们做跑腿的,瞻壑再叫你做这种事,你就这样回答,听见没有。”景益连连点头,称是。 景益心里惦记着师父快要回来六扇门了,也不敢多呆。帮师父拿了了几个桃酥,包起来,急匆匆地要走。景昌送他出门,最后嘱咐他说:“要是你二哥问你帮汉王世子送信的事,你仔细回答,别拱他的火。”景益心中疑惑,想只是帮忙送了份家书,二哥就算霸道不会这个不许吧,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也没反驳,不经意的点点头。 景益回到六扇门的时候,苏铭中已经在大堂里等了许久。景益快步走了几步,苏铭中正在抿着嘴拨开茶末儿。苏铭中极爱品茶,从选茶种,到烧水,到温茶壶,到高冲低泡再到闻茶,直至现在喝上第一杯茶,起码要将近大半个时辰。那就是自己前脚刚走,师父后脚便回六扇门了。反而让师父等了许久,景益心中惴惴不安。他低下头眨眨眼,恭恭敬敬的躬身拜见师父。 苏铭中瞥了他一眼说:“为师说了让你稍等片刻,怎么一会儿也等不了。”苏铭中语气平淡,却隐含着责怪的意思。景益偷看了一眼苏铭中,心想,师父尚能心平气和地煮茶品茶,那肯定也没有那么生气。想着,露齿一笑,说道:“师父,路途艰苦,今日中午也没吃东西,益儿出去给您带了些点心回来了。”说着,从怀中把在国公府包起来的桃酥递了上去。苏铭中接了,尝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就直奔你大哥那里。”景益不好意思得摸摸耳朵。苏铭中又说道:“阿益啊,往后若你你独自出去办案,还有许多苦要吃,说真的,出门在外,饿个一两顿不算什么。” “得,既然你刚刚吃了点心,等会我们进宫,不知道何时才能吃晚饭,那就罚你晚上不许吃饭。”苏铭中语气轻快,全然不顾景益的感受。景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敛去笑容,恭敬有委屈地说:“是。”苏铭中又吃了一块板栗酥,不禁笑了笑说:“阿益呀,但你还记得给师父带一点,算你有孝心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岁月如流入夜宴 奉天殿外,景益和苏铭中已经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 殿内时而喧哗,时而争执,时而在外面几乎听不到声音。景益很熟悉这里,当然他最熟悉的还不是奉天殿,而幼时常常在姑母的坤宁宫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景益忽然听见有几声“唧唧”的叫声,景益侧目看了一眼师父,只见师父如同木头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入站在一边,景益立马也如老僧入定般的运功而立。 不一会儿,司礼监大太监王彦从侧殿偏门出来,王彦其人身材精瘦,在永乐身边侍奉了近二十年,深得皇上信任。他刚出来,身边就围上好几个小太监。他一甩拂尘,便责问道身边的小太监:“你们都聋了,这春蝉叫的震天响,到时候惹了圣上,都让你们一个一个”话尚未说完,看到景益转头看过来,景益和王彦目光相触,景益先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王彦再看背影,见那是六扇门统领苏铭中。他小声吩咐了几句,快行几步迎上来,说道:“苏大人久等了。小公爷安好,哎呀,小公爷也等了这么许久,真是不该。” 苏铭中并无表情,只是还礼道:“王公公言重了,皇上在殿内讨论大事,臣下自该等候。”景益这厢也还了礼道:“公公安好。”景益自小在宫中长大,幼时,大哥世袭定国公,二哥也是羽林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加上皇上多一份青睐,又和皇长孙情谊深厚,虽然景益没有爵位在身,但皇上算是默许了大家这样称呼,久而久之,宫中的人也都唤他一声“小公爷”。苏铭中问道:“敢问王公公,何人在殿中?” 王彦说道:“太子殿下,太孙殿下,汉王殿下都在,还有内阁的几位大人。正吵得凶呢,苏大人等会进去时小心些。”苏铭中点点头,从腰间拿出一小锭银子道:“六扇门门下清贫,铭中多谢公公提醒。”王彦本是不贪这一小点银子的,只是苏铭中在朝中虽无实权,但胜在朝中无权,却地位甚高,深得皇上信任。王彦笑着接过银子说道:“不敢不敢。” 正在这时,夏元吉为首的诸位大臣陆续出来大殿。苏铭中走了几步与几位内阁大臣寒暄一番。王彦急着要进大殿,景益扯了扯王彦的袖子,问道:“我二哥今日当差吗?”王彦勾勾手说:“可不嘛?就在里面呢。”景益听了之后屏住一刻呼吸,长长地又吐出来。又梳理了一遍头发,整理衣冠,低头仔细抚平衣袖。再抬起头时,师父已经回来,碰见师父似笑非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然后又确认一遍衣冠是否整齐。 待皇上通传觐见,景益才随师父入了大殿。行大礼三呼万岁后,景益站起来才抬头看见二哥站在永乐皇帝下首的位置,一身盔甲戎装,手持佩刀,一双眉毛英气逼人。景谦仔细打量了一番景益,觉得小弟出去这近两个多月,人着实瘦了。景益见二哥虽然没有表情变化,但感觉的出来对自己这次表现还算得上赞许。不禁对二哥笑了笑。景谦闭眼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小弟的微笑,让他不要太过,以免君前失仪。景益快速扫了一眼大殿,永乐皇帝端坐龙椅,但周围没看到太子c太孙c汉王的影子。也没见他们刚刚出去,那他们去哪里了呢。景益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偏殿,估摸着他们在偏殿中休息。景益再回过神来,看二哥皱眉,景益连忙不敢再左顾右盼有大动作,目不斜视地发呆。 苏铭中承上厚厚的案情折子说:“微臣奉密旨在云南剿灭邪教。邪教巫蛊的教徒众多,害了一方百姓,为首的是个叫代东的武人,微臣已经将此人捉拿关押至刑部天牢,其他人犯皆关押在当地牢狱,待刑部司审,由皇上定罪。” 王彦接过奏折,承给永乐。永乐浏览一遍奏折,表情严肃,声音低沉道:“此事交刑部主审,为首者要严惩,以儆效尤。”话中自有一番威严和魄力。看到苏铭中身后像是认真听训的景益,站起来,慢慢走过来,说道:“厉川,你这个徒弟如何啊?”景益一听说道自己了,连忙抬起头。苏铭中侧身面对永乐说道:“微臣这个徒弟啊,还待打磨。” 景益也面对永乐,有点不知所措的呆在一旁。其实景益不是第一次面圣,是在不用这么紧张,但这是第一次办案给皇上回话,不同于以往的家常氛围。而且二哥就在旁边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景益不自觉的就紧张起来。 永乐走到景益身边说道:“年轻人,确要打磨一番。朕欲亲征蒙古,你看带上他如何?”苏铭中听闻,跪下来,景益见师父跪在一旁,连忙也跪下来道:“皇上想培养将才,微臣替徒儿多谢皇上。”景益抬头,双眼放满光芒,又磕下头去,口中念到:“叩谢皇上隆恩。”哪个男儿不期待刀光剑影的江湖?哪个男儿不盼望荡气回肠的战场?景益自幼习武,最善使枪,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如此正是景益想要的,景益一时兴奋,去看二哥的脸色,只见二哥面色不知是喜是忧,景益也是一愣。永乐满意的回身说:“不愧是增寿的儿子啊。” 永乐让两人起身,问苏铭中说:“厉川,你们何时回来的?”苏铭中身子前倾说道:“微臣中午入的城,即刻进宫给圣上复命。”永乐沉吟片刻,说道:“那你等留下,一同用膳。”苏铭中一愣,刚想如何怎么推脱,永乐说道:“今日朕见到景益,不知怎么想到妙云了,正巧大郎c二郎还有瞻基都在,厉川啊,正好陪朕吃一顿家常便饭。”苏铭中和朱棣,徐妙云,徐添寿也是少年相识,也曾共患难,朱棣如此雷霆铁胆的汉子在想到亡妻c故友时也会想要最朴实的朋友的支持,家人的陪伴。苏铭中躬身答道:“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永乐吩咐王彦传膳,王彦去偏殿,给太子等人推开门。从侧殿出来的首先是汉王,汉王英武,类永乐。永乐见第一个出来的是汉王,心有不悦。面上虽无表示,但永乐撇开了眼神。永乐看向年轻的景益,刚刚见景益进殿,就如同见到小弟一般的徐增寿。那是那般文质彬彬又飒爽模样。 跟着从偏殿走出来是太子,太子肥胖,腿脚不便。传闻太子不受永乐喜爱,而偏爱汉王。想来是汉王龙马精神,耐不住等在兄长之后。搀扶太子而来的是太孙朱瞻基。瞻基同景益年纪相仿,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瞻基目光如炬,俊俏英姿。苏铭中猛地一瞧瞻基,当真以为是年轻三十岁的朱棣站在眼前。苏铭中顿时明白为何永乐要带景益出征大漠,真的是为自己的孙子培养亲信。 一番见礼后,众人入座。左边首位坐着太子,下首是汉王,再下是景益。右边首位坐着瞻基,下首是苏铭中。永乐端坐中间,见苏铭中下首还空着一人的位置,便对站在一旁的景谦说:“云旗,你也同我们一块吃,哪有弟弟吃饭,哥哥站岗的道理。” 徐景谦表字云旗,他少年时期与永乐一同历经靖难,他的冠礼是在沙场上,那日战鼓震耳,旌旗飘扬,彼时的燕王,他的姑父对他说:你的父亲是我最挚爱的故友,他为我而死。今日,我为你加冠。燕王环顾周围战场,乘回风兮载云旗。你的表字曰云旗,如何? 景谦想推辞饭局,却听永乐沉下声说:“这是圣旨,你想抗旨吗?”景谦连称不敢,无奈只得走到苏铭中下首。宫女们为他上了一份碗筷,九盘佳肴。 其中最为难的还不是景谦,而是景益。午后跑到大哥府上吃了几块点心,有违师父的吩咐,被师父罚了不准吃晚饭。可是现在是皇上赐宴,又何来不吃之理。景益此番真的是踌躇两难。苏铭中当时只是一句戏言,想来晚上不吃饭也无碍,让景益长长记性,水能想到永乐邀他们同吃晚膳。旁人尚未发现,但坐在景益身旁的汉王却发现景益良久没有动筷。 汉王诧异的问:“景益,你何故不吃啊?”汉王威猛,嗓门也大。这样扬声一问,引得永乐侧目,也问道:“景益为何不吃啊?”景益站起来对永乐躬身见礼说道:“下午师父罚了我不让吃晚饭。”景益分明看到二哥慢慢的将碗筷放下,听他说话。景益心跳加速,看向师父。苏铭中脸上带了笑意,分明是戏谑,若要追问原因,二哥肯定就会知道自己有违师父的吩咐,事情还没办好就跑到大哥府上。景益想要回避众人的目光,却感受到二哥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永乐也不禁好奇起来,问道:“景益犯了苏卿什么规矩,要罚他不准吃饭呢?”苏铭中说:“其实也无大事,就是我这徒儿太过自由散漫,我让他在六扇门等我,他自作主张回了趟家。偷吃了点东西”太子心善,听闻后,为景益求情道:“景益许久没有回家,想家在所难免。路上风霜露宿,家中食物自然是千好万好。这晚膳是父皇赐宴,还请苏大人宽恕则个。”苏铭中不答太子,反倒问景益说:“你说呢?” 景益此时更加为难,只得说道:“师父,益儿知道错了。以后绝对听师父吩咐。”景益偷眼瞥了一眼景谦的脸色,景谦面无表情,已经拿起碗筷,突然看过来。吓得景益赶快撤走目光,马上答道:“但是徒儿有错就得罚,皇上赐宴,不许徒儿品尝那就是更大的惩罚。”说完还点点头,以增强这个说法的可信性。 永乐一听,也是乐了。放下碗筷,问向瞻基说:“要说逃罚,你是行家,你怎么说?”瞻基笑意满满,他的双眸如同闪烁的星辰,就这样淡淡的望了景益一眼。景益赶紧摇头,意思说,你别帮我求情。瞻基不理他,只管说道:“回皇爷爷的话,苏大人不让景益吃饭,却没有罚景益不让他吃菜呀。既然有错就罚,那景益不能吃御膳房的饭了,只能品尝品尝御膳房的菜式了。” 永乐点点头,觉得十分信服,问苏铭中说:“苏卿,你如何说?”苏铭中笑着点点头说:“皇太孙果然机敏非常,微臣十分赞同。”永乐十分满意对景益说:“你切放心,坐下吃菜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夜宴深宫惹事端 晚宴过后,永乐倦了,不久便让众人退下。体谅景益今日刚回来,特意准了景谦三日的沐休。瞻基跟着太子身后,扭头对景益对口型,悄然说:“明天来找我。”景益用力的猛点了几次头,表示听懂了。 景谦和苏铭中走在景益一步远的前面,天色已沉,前面虽然有几个挑着灯笼的小太监,但看师父和二哥的影子也是昏昏暗暗的。只见师父和二哥突然停了下来,汉王就在旁边,汉王笑称:“我有几句话要跟景益说,两位大人先走。”景谦只能称是,回头跟景益说:“我在洪武门口等你,不然宫门下钥了你出不去。” 等苏铭中和景谦走远,汉王屏蔽左右挑灯的太监,周围一片昏暗,唯有月色如水。汉王对景益说:“小儿劳烦你送的家书,不知是否送到了?”景益说:“是,送到了。”汉王又问:“你没有跟其他人说此事吧?”景益心想当时瞻壑拿信来的时候大哥家的家仆刚走,估计大哥知道是这个家仆说的。当时瞻壑请他帮忙的时候就嘱咐他因为这样做不合规矩,请他万万不要与他人道。景益自己没有跟任何人讲,所以景益连师父都瞒着,没说。景益摇摇头。汉王说道:“感谢,小儿思念母妃,想要与母亲通信,万望理解。还请帮小儿隐瞒。”拿出一块小玉雕成葫芦的模样,递给景益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景益自幼练武,跟随的都是当世名家,自然有黑暗视物的能力。他瞧出这定然是名贵的玉,自然形成。玉讲究的就是浑然天成,集天地之灵气,若是经过人手加工,无论工艺如何其价值怎么都要打些折扣。景益忙退了好几步,说:“不行不行,我不能收。” 汉王给了他三四次他都没收,景益想到大哥的吩咐,但是面对汉王,这一招又使不出来。景益只觉得这比他在外找线索破案难多了。为何总把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景益想要不用轻功逃掉,汉王就算再英武肯定也快不过他的脚程。 终于汉王不再坚持了,景益松了一口气,汉王又拿出一个玉器。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玉狮。借着月光,景益看呆了。汉王又说:“你自小和瞻基亲近,这对玉狮正好成一对,有一只我送给瞻基了,另一只正准备送给你的。”景益心里还在犹豫,但是却不如刚才拒绝葫芦那般坚决了。一来他想已经拒绝了别人一次,再拒绝始终不礼貌;二来,瞻基也有一个,这样不正好吗?三来,景益是真心喜欢这玉狮。汉王将玉狮再往前递了递,说:“正好配少年英雄,听父皇说要带你出征,这不正是一个好兆头吗?”然后又再接再厉又说了一句:“今日你不收这礼物,我可不让你过呀。” 景益犹豫地接过玉狮,举高,透着月光。玉器通透,如同狮子模样,就像个灵兽。景益深深地拜谢。汉王哈哈一笑说道:“那本王就期待少年将军与父皇凯旋归来。” 洪武门内,景谦还是一身戎装。景益不敢让二哥久等连忙跑了几步,到二哥身边乖巧地叫了声:“哥哥。”景谦背对着景益回答了一声。景益觉得兄长的气场不对,立马警觉起来,反思自己哪里做的有问题。景谦领着景益出了宫门,门口已经有一位马夫和一辆马车等候。 景益小声问道:“哥哥平日里不都是骑马来吗?”景谦上了马车,停了一会儿,像是才听到景益的问题,说道:“平日若是入夜了就睡在卫所了,白天才回去,所以骑马。现在已经宵禁了,公然在外骑马不好。”景益坐在兄长旁边,兄长正在闭目养神。景益还在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的。像是上一次刚刚随师父四处游历归家,二哥可不是这个态度,那待遇可比今日的待遇好多了。二哥虽然对自己严厉,但次次都是自己的错,从来没有“冤假错案”一说。 “刚刚汉王找你干什么?”景谦突然发问。景益犹豫着该怎么说,汉王明显希望他不要将送信的事说出去,但要是不解释送信的事,那怎么解释收汉王礼的事呢?景谦睁开眼睛,盯着景益,景益只觉得自己坐不住,大哥嘱咐过,关于这件事情,要仔细回答。这 刚刚的感觉又回来了,为什么总给他一些进退两难的问题呢?景谦也不为难景益,说道:“是为了帮他儿子送信的事感谢你吗?” 景益简直要跳起来,问道:“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景谦闭上眼睛,不看景益,缓缓说道:“他请你代为隐瞒是吗?”景益点点头,却发觉兄长阖上双眼看不见,便回答:“是。”景谦又问:“道个谢这么久?”景益说:“汉王要送我东西,我”景谦厉声问道:“什么东西?” 景益缓缓将玉狮从怀里拿出来,递给兄长。马车中几近黑暗,景谦撩起帘子,借着月光看清楚玉的模样。收回撩起帘子的手,抓起手边的刀鞘欲向景益砸去。景益不敢躲,只是回身用手护了一下头。紧闭双眼,预料中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景益慢慢地睁开眼,他从来没有看过二哥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景益连呼吸都刻意的隐遁起来,生怕他的存在就惹恼了二哥。景谦一手攥着玉狮,一手握着御赐的刀,骨节分明。 过了好一会儿,景益摇摇景谦的膝盖,轻声道:“我本来是不要的,汉王非要给我,我没有办法。”景谦冷哼一声,沉声说:“你没有办法?徐三少若真的非不要什么东西,旁人逼得了你?你若真的跑走,他朱高煦追的上你?你没有办法?”景益隐隐觉得接了这个物件有点不对,可也说不清楚有什么不妥。他见哥哥真的是动了真怒了,悄悄的缩回手,不敢接话。景益停了一会儿说:“哥哥若是不喜欢,益儿明天就去还给汉王。哥哥要是真觉得益儿错了,尽管责罚益儿好了。” 黑暗中,景谦摇摇头,双手依然十分用力地捏这两个物件,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说:“真不知道,若是让你远离朝堂,入江湖就好了。” 徐府,已经入夜,但府门尚未关。府内烛火通明。 管家年叔已经迎了出来,见景谦脸色铁青,也不敢多话。单迎了三爷进门,对景益说:“二爷估摸着三爷今天要回来了,东西都已经备齐了。”景谦算着日子觉得弟弟差不多这两日回来,早已经吩咐管家准备好洗澡水,打扫好三爷东阁的屋子。年叔又说:“刚刚下午大爷传话过来,说明日中午给三爷请尘,请二爷三爷一同去。”景谦停下脚步,问道:“年叔,今天下午三爷回来吃过东西吗?”年叔一脸懵,说:“没有啊”又转脸问景益说:“三爷下午回来过吗?”景益忙忙给年叔做手势,叫他不要说了。景谦转过头正好看到景益慌慌张张的模样,脸色更加阴沉,说道:“是啊,连求情的人都找好了。” 景益连忙跪下解释说:“哥哥,不是的,我下午只是去垫点肚子,吃点东西。” 正在此时,景益的妻子朱念从内室出来。朱念是东平王朱能的女儿,平时知书达理,生在武将人家,也是能刀会枪。念念年轻时受过伤,无法生育,景谦从不在意。只愿做鸳鸯夫妻,相守到老。成亲时景益年纪尚幼,两人格外疼爱幼弟,故念念算是景益的半个娘亲。 念念走到景益身边,景益唤了声:“嫂嫂。”念念轻声细语问道:“这又是怎么啦?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惹你哥哥生气了?”景益膝行几步到二哥面前,说:“哥哥要是气不过,就打益儿出出气。益儿不敢惹哥哥生气。” 景谦右手就握着刀柄,好生吸了几口气说:“快滚去洗澡,我现在不打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景益还要再说,景谦手扬起,夹杂着风,“呼”地一下抽在景益背上。景益疼得噤了声。景谦说道:“说还不快去洗澡,等着现在挨打呢?” 景益等疼得缓过来了,赶忙站起来,回自己的东阁。 念念拂过景谦的胸口,柔声说:“什么事儿啊,看把你气的。咱们也回去啊。”景谦吩咐管家落了锁,再去看看景益,那一下真是分寸大乱,也不知道他有多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筱墙萤暗探幼弟 入夜,星辰点点。 徐宅西阁卧房,烛光如豆。 景谦换下羽林卫的盔甲,穿上一身水蓝色的便装。衣衫轻薄,全然没有方才火力全开的火气,若透过灯火暖光看过去,到像是秦淮河畔的文人。念念一身藕粉色的外袍,施施然地走到他身边,递给景谦一杯水。景谦微微抿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桌上。 一阵风冷不丁的吹了进来,入夜了的春风还带着些许寒意。景谦走到窗边关起轩窗,听到念念柔美的声音说:“益儿今晚被你吓的肯定又睡不好觉。你也是的,发那么大火干嘛?”语气中分明有责怪的意思。景谦拢了拢念念鬓角的发丝,声音低沉哑哑地说:“今日皇上跟一班大臣定了今年要远征大漠,皇上亲征,要带上皇太孙,刚才下午皇上话里意思也要带上阿益。” 念念的父兄皆是永乐的肱骨之臣,武将之家对政治讨论也不避讳念念,所以念念的知识c见解要比常人有见地的多。再加之景谦与她在闺房之中也常讨论朝中局势,两人之间多见耳畔私语谁家大臣如何如何,汉王僭越如何如何的事端,虽说少了些儿女情愫,多了份惺惺相惜。景谦与她几乎是知无不言,故此,景谦的心思念念也清楚。 景谦希望益儿远离庙堂,他一不用承爵,那是祖宗压下来的担子,在大哥身上。二无心机,与他人周旋,就当朝云波暗涌之地,景益现在能被人吃了连骨头都不剩。若不是有景谦在前盯着,苏铭中在旁相助,景益早不知被人推进多少次火坑了。三来景益喜欢江湖之事,他喜欢破案,善于破案,那就安安生生去六扇门作个捕快。景谦就盼望益儿别往朝局这乱炖中搅和了。看前车之鉴,解缙才情天人,曾经入内阁,晋首辅,威名赫赫。而今又如何?在锦衣卫昭狱中生不如死。而景益有何来解缙的才思和机敏,现在也要被汉王拉下水吗? “皇上的意思是想为太孙培养人才吧,毕竟益儿是徐家的子孙啊。”念念说轻轻说道,“益儿现在还小,不知世事险恶,你,还有大哥,厉川师父有点太过保护他了。若是不撒手让他自己闯,你怎么知道他不能做出什么大事呢?” 景谦气闷道:“他还没出去呢,就惹了一身的骚。他自己不自知,你还不清楚他们明着暗着的勾当吗?”念念微笑着继续说道:“是啊,我的好夫君,你不好好说益儿他听,自顾自的生什么闷气。”念念轻轻点了点景谦的鼻子说:“你就是心里弯弯绕绕太多了,别人走一步,你得把后面十步都想齐备咯。可是,夫君在君侧待了十余年才形成这份谨慎。你怎么要求益儿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同你一般的心神。那你这十多年不是白活了吗?” 景谦侧身捧起爱妻的脸,目光平和,看着美艳的娇人只觉得心情也跟着平和起来。念念挑衅般的昂起头说:“阿益赶了好多天的路,要是今晚还睡不好,夜晚露重,当心生病。你去看看他吧。”景谦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自己心里想什么,最清楚的不过是这个睡在身侧的女人。心里担心弟弟,想他刚刚的反应,自己也是盛怒之下,以为弟弟下午去大哥家是害怕回来挨打,先去找了个求情的。却没有想到,弟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错处在哪里,更遑论家法上身了,如何未卜先知去找大哥求情,没想到自己多心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景谦起身,说:“我去阿益房里看看。”说着披了件衣服,就走了出去。 再说景益这边,要说景益挨兄长的教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无妄之灾,不过是帮汉王做了件事,事后实在推脱不掉收了汉王的礼。实在不行明日头件事就去把那个玉狮还了。“哎”景益叹了口气,心想,那个玉狮还在哥哥那里,到时候怎么还呢。 景益躺在床上,侧身时牵动了刚刚被二哥打的一下。着实好疼,方才更衣时,年叔还吓了一跳,没想到一下子红肿起来,说要给他拿药来擦。景益慢慢放松身体,背上慢慢麻木了也就不疼了。景益极度疲惫却不能入睡,听到门口有声响,然后又听到另一个人来,前一个人就走了。 徐宅宅子不大,除了景谦c景益c念念三人,只有几位景谦从国公府带来的的家丁。由年叔主管家中事物,念念的两个贴身丫鬟,其中一个嫁给了年叔的义子简韩。还有一个会做各种菜式的厨子和他的妻子,这两位也是念念从娘家带来的,照顾念念长大的老仆。 景益仔细听门外的动静,门口一人轻轻地推开门,声音很轻。景益估摸着应该是年叔帮他拿药来了,但景益好不容易才感觉不到痛感,实在不想再触碰背上了。若是见他睡着了,年叔应该放下药就走了吧。 然而,来者并没有走,反而走近了些瞧他。景益闭着眼睛装睡,心里突然明白,是哥哥。 不由得紧张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哥哥还没有走,反而轻轻的搬了椅子坐在他榻旁。景益越是想睡着越是睡不着,就听见哥哥说:“睡不着就别装了。”景谦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戏谑,他就在旁边看着,听着阿益明显急促而紧张的呼吸。 景益还没睁眼,又听哥哥说:“你还装睡,我走了啊?”景益连忙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哥哥还在身旁,然后一双眼睛都瞪大唤道:“哥哥~”说着一只手拉上了兄长的袖子,“哥哥不生益儿的气了吧。” 景谦不接他的话,略带愁容的问道:“刚才年叔说,背上那下打的厉害,还疼吗?”景益实在不想动身直接了当地回答:“不疼了,不疼了。”想想又不对,要是博得兄长心疼,到时候哥哥要动家法的时候还能够少挨一些。扬起脸就接着说:“那要是疼的话,以后能求哥哥心疼我一点吗?”景谦冷笑说:“你的数,一下都少不了你的。”景益听后立马搭下脑袋,景谦拍拍他的肩说:“来,起来,让哥哥看看。” 景益满脸的拒绝,摇摇头说:“哥哥,好不容易安生了,明日在上药吧。”景谦想了一下,要是景益此刻真的疼得厉害,就会让他上药,现在明显累的不想动了,这伤应该无大碍。 景谦说道:“其实那些事情有些是哥哥没有跟你说清楚,也不能怪你。你今夜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了。等睡到自然醒,明日再来找我。”景谦声音柔软,不知是因为要哄弟弟还是受到念念的感化,情绪转化的太快。景益却觉得如同大石头落地,点点头,向着兄长说:“哥哥早些安歇吧。” 景益当真是少年心性,觉得兄长应该是原谅自己了,加上路途实在是太累了,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景益睡得香甜,睡着后呼吸平稳和顺畅,景谦摸摸他的脑袋,将药放在桌上,夜色中,轻轻的关门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今生定许无遗诺 景益听兄长的话,心中无虞地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发现已经巳时三刻了,急匆匆的洗漱一番,跑到二哥西阁的书房,整理衣冠,敲敲书房的门,扬声说道:“二哥,益儿来了。”听到兄长呼一声“进来。” 见念念嫂子在书房磨墨,二哥在书桌前站着写字。好一副红袖添香,娇人在侧的景象。兄长们都喜欢念诗写字,景益知道这是父亲最喜爱的事,但是脑海中实在是对父亲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父亲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墨香,若是二哥不当差,在书房里读书写字,也能闻到那股子香味,景益觉得二哥身上的味道大抵是心安的气息。 念念停下磨墨,缓缓走出来。她的妆容落落大方,两侧玉簪挽起头发。配上浅紫襦裙,袖口绣着刺绣压脚,她刚走几步裙摆就如同水文波动。景益不禁讨好道:“好久不见,嫂嫂越发美艳动人了。”念念展容一笑说:“益儿的嘴现在是越来越甜了。”景谦放下笔说:“中午要去大哥家吃饭,你切好好想想,下午回来我要问你话。” 到了白天,景谦就恢复那个一本正经严肃严厉的二哥,语气神态半点都找不到昨夜夜深来问候自己的温柔哥哥。景益恭敬地答是。景益突然想起来说:“瞻基昨天说要我今天要我去找他。” 念念听到这个名字,暗暗蹙了一下眉,如果景益真的入了仕途,进了官场,可不能再如此称呼了。果然景谦双目如同两把利剑立马盯上景益的目光,景益眨眨眼睛,眼珠转了一圈,看兄长还是如此盯着他看,马上转移了目光看向嫂嫂,不知自己又是那一句话说得不妥?景谦给他了一个提示,问道:“你说谁要你去?”嫂嫂悄悄的摇摇头,景益合上嘴,慢慢地才说出来:“皇太孙殿下让益儿今日找他一趟。”说完牙齿咬住下嘴唇,低下头,偷眼看二哥。 “以后,我在听到你嘴里唤太孙的名讳,自己掌嘴。听到没有。”景谦厉声道。景谦在训景益的时候,声音往往比平常要低沉一些,语速也要快上一些。景益连忙点头。景谦又训了一句:“回话,听到没有?” “听到了,益儿知道。” 景谦这才放过他,唤来自己的心腹,名叫郭平。郭平跟景谦时间最长,最得景谦的信任,不爱说话,也是能力极强的一把好手。吩咐道:“你一会去一趟东宫,跟皇太孙殿下道个歉,说景益这几日有事,后几日再去拜访。”郭平领了吩咐,请示一句说:“二爷,车马都准备好了。” 景益听二哥这个意思就是这几日都得困在家里,刚想辩解几句。见二哥转身从书柜里拿出一个盒子,这个盒子景益很熟悉,这是他的家法。景谦拿出里面的板子,檀木板子,约三指宽,一尺半长。 每次二哥要教训他,会用的工具无外乎就两种,景谦常说,藤条让他长记性,板子给他立规矩。要是一般背书c习字没达到二哥的要求,一般就是藤条松松皮,长长记性就好了,但是这盒子里摆着的是惩戒他的正经八百的家法。 景益一双鹿眼看着二哥,脸像是要皱起来,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昨晚说得好好的“也不能怪你”,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刚来请个安就变这样了呢。刚刚还想辩解几句,现在突然明白刚才那句“这几日有事”是什么事了。 念念也知道这个盒子意味着什么,十分同情地看着景益。念念虽然十分喜爱景益,但从来没有拦过景谦动家法。景谦动手向来有缘由,有分寸。就像昨日的情形,他绝不会在盛怒下请家法动手责罚,一定是等到怒气消了,心平气和地讲清楚该是多少才是多少。景益还拿了搁在博宝阁中间的藤条,给郭平说:“请年叔替我清洗清洗,长久不用都落灰了。”不用说其他,景益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景益特别害怕落了水的藤条,他颓靡地紧张地连连后退几步,感觉之前那种疼痛感迎面袭来。喘口气,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但还是乖巧地问二哥:“我能不能不去大哥家吃饭了?”景益现在的心情哪里还吃得下饭。 景谦摆摆手说:“可以啊。但是家里啥吃的都没有,你不在大哥家吃饭,中午就别吃了。”景谦言罢还对景益微微一笑,配上青衫玉冠,分明是个玉面!坏蛋! 大哥国公府的饭菜都是按照景益的口味准备的,景益第一次觉得吃到这样的饭菜却无比难受,明明好好的美味佳肴硬是味如嚼蜡。景昌发现景益的神情不对,还质问了景谦是不是打他了。景谦笑着回答,哪里,没有。景益也不敢央求大哥帮他求情,这次真的连错在哪里都说不清楚。昨晚二哥以为是大哥是为了给他求情而来的,大动肝火,要是现在明知故犯,那才是罪上加罪。 席上,十四岁的侄子徐显忠问一路上有什么趣事,景益想了想,说,云南一些族落的风俗十分有趣,讲到路上趣闻才让景益稍微放松了些。讲了许多当地族落有意思的事。显忠十分感兴趣,问父亲晚上能不能去二叔府上住?显忠和景益年经差不了许多,景益常常带着显忠回二哥府上小住。景谦却说:“益儿刚回来,还有好些事儿没做完,正好这几日要做了,等过了这几日显忠再来找他吧。”显忠同景益一样,对风趣不羁的父亲比较亲密,对二叔是又敬又怕。但毕竟显忠没有在景谦手下受教,也不知景谦所谓的一些“事儿”是什么事,见父亲也不帮腔,只得无奈称是。 春日午后,景谦带着景益告辞国公府。景谦送念念上了马车,与念念说:“我和小弟在外面走走,你先回去。”说着就令马夫先走一步。 景益不知何故,只能跟着二哥半步后的距离。景谦有时要训景益话时,会带景益出去,这一点其实景益表示很诧异。因为据他的小伙伴而言,若是长辈训话一般都是在书房或者在祠堂。不过景益觉得若是这样相比,一边散步一边训话其实也并无不可。 有的时候景益认为自己脚程练得这么好有一半原因是景谦跟他讲道理时带他出门散步。景谦走路快,从不等人,只有景益跟上,从来没有景谦等他的。那时景谦已经练功好多年,而且轻功小有成就,景益还只是个韶年小儿,怎么能跟的上景谦的步调,要想跟上就得将轻功练得更好。 跟着二哥出去散步其实还培养了他的一个能力一一一认路。二哥常常突然有急事,来不及送他回家,无论在哪里,说走就要走,自己只能记路。要不然等到二哥出来找才回家,那只有一个下场。景益无论如何都不愿落得如此下场的。 快到北门城门口的时候,景谦停了下来,在一棵柳树旁站驻。春日风光,柳条刚抽了新芽。景谦想起了许多事情,那些一直压抑着的,想要忘掉的事情一拥而上。父亲临行前回眸看的一眼。父亲是文人,虽然徐氏一族都是武将出声,但父亲一直以来都是文人。他固执如此,他所支持的,他的挚友。即使在大殿上,血溅三尺,即使无法得知是否能保全全家性命,父亲也要做。这是文人的傲骨,是文人存在骨子里的倔强。 景谦问景益说:“你记得这里吗?”景益指了指北门说:“这里就是北门呀。”景谦回答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族出事,带你离开过京师,去燕京寻姑母的事情,你记得吗?” 景益有点印象,但印象也是很模糊的,那时候景益才四岁,对很多事情的回忆都是朦朦胧胧的。像是对父母的印象,都只是停留在兄长们的描述中。其实兄长说的也少,每次兄长想起父亲,就会三缄其口。幼时,景益追问景谦好几次父亲,景谦反而对他好一顿教训。久而久之,景益有了意识,在二哥心里,父亲是一个不能触碰的圣地。反而姑母念叨父亲说的倒多一些。大多说的也是父亲少年时鲜衣怒马的模样。父亲也是幼子,自然比别人更多一份宠爱,在他的印象父亲是一个有墨香的人。 景谦自己回答说:“你那么小,怎么会对这事儿有印象?”不禁自嘲一句。景谦从来没有告诉过幼弟父亲为何出事。徐增寿与三个儿子都相当亲密,特别是景谦,景谦带着弟弟逃亡的时候觉得若是当时不帮爹爹传一次消息,爹爹也许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景谦边走边说:“父亲秘密为当时的燕王,当今的圣上传递京师的消息。父亲乃中山王之子,曾经官至左都督将军,无论他当时如何自处,在京师保全我们一家的能力是绝对有的。” “我听当年在宫里经历过此次的老太监说,父亲在奉天殿上,建文诘问他。他不回答。建文拔剑削其头颅。父亲不躲,不挡,不谋,不反。一朝忠臣,血溅三尺。”景益惊呆了,他从不知道父亲是这般惨死。周围的长辈都会避而不谈此事,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寥寥无几了。景益不禁停下脚步。 景谦也停下:”父亲不曾后悔,他一向傲骨决绝。父亲被带走的前一日,父亲把大哥和我叫到书房里,在我们的面前写了李太白的《游敬亭寄崔侍御》,你可还记得这诗如何说?” 这一首诗是幼时开蒙,二哥一句一句教景益读的,也是景益记得最熟的一首诗。但景益从不知道,这首诗与自己家还有这样的故事。景益想起昨天下午去大哥书房,大哥也在念这首诗。 景益慢慢的念出来:“我家敬亭下,辄继谢公作。相去数百年,风期宛如昨。登高素秋月,下望青山郭。俯视鸳鹭群,饮啄自鸣跃。夫子虽蹭蹬,瑶台雪中鹤。独立窥浮云,其心在寥廓。时来顾我笑,一饭葵与藿。世路如秋风,相逢尽萧索。腰间玉具剑,意许无遗诺。壮士不可轻,相期在云阁。” 从前不知道这故事,而今知道后再念这诗分明感受到肃杀和凄凉。景谦听出景益念最后几句诗时的难受。 “大哥对父亲的承诺是照顾好徐氏一家,我对父亲的承诺就是照顾好你。”景谦说道,“现在的局势和当年多么相似,为兄若要真的照顾好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景益心中的二哥一向是如同父亲的形象,也许是兄弟年纪差距太远,也是是景谦一直只为自己着想,无论是平日里的严格要求,还是病痛中的悉心照料,还是事事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想到此处景益不禁落了泪,带着景谦也不由得湿了眼角。景谦抹了景益脸上的泪,朝着他身后狠狠地打了一下,喝道:“哭什么!”景益默默流泪,也不言语。 景谦嘴角一勾,拍拍一下景益,说,我带你去原来的老宅看看。 老宅是曾经的左都督府,自从永乐二年徐氏一门封为定国公后,举家搬到了城南,现在的国公府。景谦时而回老宅打扫一番,老宅也不算太落魄。 景益走近老宅,这么多年,他竟不知道徐家老宅的存在。他心里一面感谢兄长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和保护,一方面想着为何兄长带他今日前来。难道和他昨日做的错事有关?快要离开老宅时,景益恭恭敬敬的对着影壁磕了三个头。然后又向着兄长,磕了三个头。景谦心里默默念道:“腰间玉具剑,意许无遗诺” 景益心里也默默念着:“兄长,我徐景益今生今世也定然意许无遗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少年终知错何处 兄弟二人终于回府,景谦叫景益回他书房等他。景益心里暗呼一声,该来的总该来的。书房里,景益想着哥哥刚刚跟自己在路上讲的一番话,好像明白了一些。景益不是愚笨之人,只是从来没有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下生存。景益不如瞻基,瞻基自小就在诡异多变的皇宫里经历轮回,十二岁就在永乐身边手把手的教授政务。哥哥不讲其他,但讲靖难这一段,是要隐喻当今?景益突然想到,哥哥是要提醒自己,现在的情形与当年多么相像,又是多么不似。侄子和叔叔的夺嫡,只是侄子非彼侄子,叔叔也非彼叔叔。 景益忽然觉得周身好冷,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但是景益还是有一丝不明白,单单帮汉王送了封信应该不算什么吧。景益第一次感受到看不见的危险,那不是可以明刀明枪决斗的战争,这都是手不刃血的厮杀。景益发愣般地看着二哥的书房,看着看着仔细审视二哥的书房,突然发现这个书房与刚刚二哥带自己去的老宅书房布局,物品摆放位置一模一样。景益转了几圈,都是一样的。那个书房是父亲的书房。进门一张圆桌,四张矮墩小凳,幔帘将书房分成两个部分,往里进是二哥的桌子,桌子后是一张太师椅。椅子后是博古架,放着二哥经常把玩的小物件和二哥最常看的几本书。 景益看幔帘旁写着一副对联“株藤花压读书堂,分得桐荫半亩亮”第一个字为避开当今皇帝的姓氏,在旁加了个木字旁。(这本来是袁枚挂在书房的对联,我一直很喜欢,就感觉活在桃花源之中,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感觉~ 拿来借用,特注明出处。与大家共勉。)这正是那间书房里的对联。景益一直知道二哥很思念父亲,却不知道父亲对于二哥而言如此重要。 又是午后时分,躁动的春蝉又开始叫,景益心中恐惧,听到这叫声更是烦躁异常。 景益好像更明白了些兄长为何如此生气,夺嫡之争,对于许多臣下而言,本没有胜负,只有伤害。担负着主公的猜疑,伤害的是臣下的家人。想到如此,景益觉得,瞻基日后定是当世明君,汉王何必自取灭亡呢? 景谦进来,手里拿着那家法板子和藤条,藤条已经晒干,没有出现景益担心的浸水的藤条的情况。景益站在一旁反省。景谦问道:“如何,你想的如何了?”景益跪下说:“益儿不该答应汉王世子送那封家书。”景谦将门窗关起来,景益接着说:“益儿更加不该收汉王的玉狮。”景益点点头说:“你大概知道你做了什么错事,可是,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景益低头说道:“哥哥跟我讲父亲的事情,是不是因为,当年的情景和现在的情景相仿,汉王要”景益还没说完,景谦一个巴掌阻断了他的话。景益诧异的看着兄长,跪的笔直,也不敢用手摸。委屈地唤了声“哥”。景谦知道景益要说的是什么,喝道:“你有几个脑袋,这种没有缘由,没有证据的话也敢说。你不是想承你师父衣钵吗?去六扇门做捕快吗?六扇门第一要务是什么?” 景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停了半天才说:“第一要义是证据。” 景谦一甩袖子,沉声道:“以后这种话不许乱说!”景谦又道:“罢了,我看你这样也是想不出来,趴过来,我来帮你想。”景谦点了点那张圆桌,景益站起来,将桌上茶具放到旁边的小凳上。看一眼兄长凌厉的眼神,觉得脸上那一耳光好辣,连带着昨天矮的那一下也开始隐隐作痛。在疼痛来临时时,身上很小的不适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景益手脚冰凉,他悄悄的鼓励了一下自己,挨过去就好了。 徐家的规矩,挨打都是要褪裤的。景益自幼便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褪了外裤,中裤,撩起长衣,认命般得趴了下去,脸红了一片。 “为兄现在问你话,告诉你到底错在何处。”景谦低沉着声音说。 景益双腿修长,他趴在桌上,正好翘起白净双臀。景益咬着牙,忙称是。这个时候景谦一般会先用藤条,连自己的错误都认不全,怎么心服口服的在家法下受教?所以要用藤条长记性。自从景益长大后,很少这样要让兄长指出自己错在何处,景益一方面觉得愧疚,一方面希望兄长快快打完。景谦像是知道景益的复杂心情,他的藤条就摆在景益臀腿处,紧贴着皮肤,感觉一圈的鸡皮疙瘩跳起,周身紧张,自己告诉自己要放松,要不然到时候更容易受伤。 “你信不信任汉王世子?”景谦问。 景益想了一下,他就像是忘记自己在二哥手下现在如同待宰的羊羔,他真的仰起头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说:“不信任。”话音刚落,景益感觉二哥手上的藤条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随着破风声,一连五下抽在景益臀峰上。疼得景益想要向前蹭。一瞬间景益两瓣臀如同炸开一道红肿,景益身体重心都放在两肘之间。 “那你凭什么相信他们是给母亲送家书啊?你有没有看过那封家书内容?”景谦又问。 景谦的手持藤条又回到了刚刚让景益起鸡皮疙瘩的地方,景益说道:“没,没有看。可可,可人家的家书我岂可随便打开。”景谦没有说话,回应景益的是五下藤条。景益一摒吸,牙齿咬住嘴里嫩肉。景谦走到书桌后面,景益诧异,心想不会这样就发过我了吧。景益趴在桌上,一双手抓住圆桌的边缘。侧头看过去,景谦拿出一封信。丢给景益,景益忙拿出来看,这封信已经被人折过很多次,单看信的内容觉得只是一份用词略显奇怪的家书,也算是寄托了儿子对母亲的想念吧。景谦也不催他,景益跟着折得最深的印痕,将信折了起来。那么就留下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景谦见他明白了,拿起信就放回信封里。景益虽然知道汉王夺嫡之心,却没想到,他竟,他竟然如此等不及。 景益问道:“哥哥,你怎么?”景谦说:“我让郭平去了一趟云南,从汉王的人手上截下的。” 景谦没有废话,扬起藤条就是五下。接下来一边打一边说:“你对于一个你既不信任,又不了解,对你有没有任何好处的人,你为什么要帮他做事?君子不器的道理你不懂?”景益没有准备好,手指骨格分明的扣住桌子的另一端。他依然咬着嘴里的嫩肉,舌头抵着牙齿,仿佛这样能够缓解疼痛。他一直屏住呼吸,但藤条抽了有一个五下,他一个不留神,一句冷哼不小心从嘴边溜了出来。景谦扬起的手停了下来,兄长顿时心疼起来,这些话好好说也未尝不可,弟弟又不是冥顽不灵的人。他的幼弟正是因为皇上器重,能力将有可能威胁到汉王未来的地方,所以才会遭人陷害。 景谦手按上景益的腰,说:“疼就喊出来,别逞强。”景益听出了兄长的关心,但真心觉得自己该打。他难以想象,若是这封信真的送到了云南那边,那他所在意的所有事所有人都无复存在。都不是皇上问不问罪的问题了,自己都难以原谅自己。 景谦终于停了一段,景益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喘气一边摇头。景谦问道:“之后要怎么做?”景益缓了一会儿才说:“谨言慎行。”景谦知道弟弟是明白了,也知道弟弟后面没有说出来的半句是要对周围的人保持警惕。双臀已经红肿一片,藤条打的是利伤,一条条控诉着兄长的残忍。 景谦等益儿算是缓了过去,才又说道:“好,除了此事,昨日汉王给你送东西的事如何算?”景谦教训景益向来是一桩一桩事情说清楚才开始行家法。只是这几件事兹事体大,藤条长记性,这种错再也不能犯第二遍了。 景益声音有些沙哑,说:“益儿真的再也不会收了,真的没有下次。” “大明律关于为官者受贿是如何说的?那个物件又值多少钱呢?” 景益浑身一个激灵,当年入六扇门的时候才十二岁,但是大明律法是二哥一章一节考校过无数遍,挨过无数藤条才记下来的。自己怎么会犯如此显而易见自己却不知晓的错误呢?景益觉得刚才的那顿藤条烤肉只是一份开胃菜,难受的在后面呢。景益吓出了哭腔,嗓子又干哑,不自觉的唤了一声:“哥哥,哥哥。” 景谦狠下心,五下藤条抽在他的大腿上。景益没料到会打那里,一声“啊”冲出口中,小腿不经意的往上勾。景谦又是五下藤条打在大腿上,十根细细的藤条痕迹红红的连成一片。景谦喝一声:“背。”景益想了想,背道:“凡官吏受财者,计赃科断无禄,人各减一等官。追夺除名吏罢役俱不叙。说事过钱者,有禄人减受钱人一等。无禄人减二等。罪罪罪止杖一百。各迁徙有赃者计赃从重论。”越背到后面越带了哭腔。 景谦问道:“那个物件值多少贯钱啊?”景益后面没背出来的是按钱的大小,判罪,五十五贯便要杖一百流三千里。那个玉狮哪里能用“贯”来计算。景益老实回到说:“我不知道。” “那你觉得要责多少?”景谦语气平稳。 “责一百杖?”景益回答。律法中最高责罚就是一百,因为这玉狮的价格无法估算,景益也就按照最高责罚回答。景益苦笑,这辈子还没有一次挨过这么多打。每次说了数目,兄长都铁面无私,从来没有放水,从来也没有什么情面可讲。说出这个数字,景益自己都下了一跳,要真的在衙门挨一百下,那真真要残了吧。景益突然想到这还是一桩罪过的数目,还有一桩事兄长还未定呢。景益懊恼的思此,只觉得觉得屁股也疼,大腿也疼,跟着脑袋也开始疼。 景谦嗯了一声,像是默许了,问:“那头一件错事呢?你觉得要责多少啊?”景益本来以为景谦绝不会打他一百下,按照二哥的力道,挨一百下家法会死人的吧。二哥可是羽林军出身,绝活之一便是拿人打板子。却不料二哥居然没有反驳就准备打他一百下? 景益心一惊,觉得头件事比什么官员收受贿赂严重多了。从前也从来没犯过这样的事,他觉得无论说多少,今晚都得横着出去了吧。景谦一藤条抽在景益臀上,力道之大,景益“啊”的一声,立马跳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既没答话,又逃了罚,马上又趴回原位,说道:“头一件比后一件错的还要远,后一件都要打一百下,那头一件应该要责一百二十下吧。”说完就转头偷看二哥脸色。 景谦心头要被景益气笑了,“两百二十下?”真是个老实孩子。景益原来挨罚都是三十四十都要疼得死去活来,记得有一次两个错事垒在一起,当晚又忘记背书,责了他藤条三十,家法板子刚打到三十多下就疼晕。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但是挨打的能力难道也能跟着年岁渐长? 景益甩了藤条在旁边矮凳上,说道:“为兄若真要打这么多下,果真要把你打废啊?这样,一个错处三十板子,” 顿了顿又道:”再加上昨日没有听师父吩咐,加十板子,等你伤好了找你师父领罚去。”景谦竖起两根手指,说道:“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不准告诉大哥你挨打的事,小惩大诫,给你立立规矩。第二,这种错不可以再犯第二次,若有下次,让我知道,打断你的腿,我养你下半辈子。” 景益刚刚欣喜于逃离的两百二十下的责罚,想到今天的六十板子是要结结实实打下去的,心里有多了几分害怕。就算是完全没有受伤的屁股也忍不了二哥手下的六十下,很何况现在已经被罚了不知道多少藤条了。景益从来不会去找大哥告状,每次大哥知道自己挨罚都是大哥来景谦府上找他,或是显忠约他出去暴露了。大哥根本不知道原来有段时间景益挨打如同家常便饭似的。关于第二点,景益缩瑟了一下,特别是听到兄长说打断你的腿,他不相信兄长真的会打断他的腿,但是同时也知道若要再犯,那后果真的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兄长重责谁与度 景益不会求饶,也不善求饶。见兄长已经拿起了家法板子,只能自己对自己说,的确是自己的错,只求以后不要再犯,却不再犯。景谦看景益臀上的红肿越发的明显,也知道他此时肯定也是疼得紧了。又怕景益憋着不喊不叫,憋坏了,故令道:“给我报数。” 景益身子一缩,他最怕让他报数,每次重罚都必令他报数。若是闷着头,哥哥记着数字,就一门心思忍着痛就行了。兄长总不会受累多打他。但若要报数,正如做着顶重要的事,却还要忧心旁的事情。 景益见兄长停了半天不开始,生怕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又做的不对,故将屁 股往上撅了撅,像是要迎合兄长的家法,做出自觉自愿受罚的模样。景谦手持家法板子,杂着风打下来第一下,正落在臀峰上,那个地方最惧痛,景益忙喊出来:“一。”景益心想,还好还好,还能忍,思绪未停,第二板便下来了。“啪。”随着板子砸向皮肉的声音,景益报数:“二。” 几十板子下去,屁股感觉火辣辣地炸开花。一下一下,不偏不倚。兄长的责罚很有节奏,不给景益时间喘息,又让他深刻的体会痛苦。景益声音越来越哑,趴着挨罚实在不舒服。白净的皮肉已经完全看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红肿上泛着紫砂,臀峰最严重的地方泛着黑紫。 因为景谦站在景益的右边,景益下意识地身子往左边偏,不是故意要躲,只是疼痛之下,少年自然的反应。景谦见他躲得原来越远,加重力道两板连着打在左半边屁股上。“啪,啪”景益一声大叫化为报数:“三十七。”多打的那一下是对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惩罚,一边叫着一边悄悄的移回来。 板子打在肉上已经不是最开始那种声音,而是一种有一点拖泥带水的责打声。景谦听声音就知道家法板子沉重,打得皮肉之下还有肿块。景谦心想,幸好让这个傻小子报数,要不然依他的性子,定然又是硬撑。小时候撒娇斗嘴张口就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挨罚时候一声不吭,也不求饶。 景谦有是两下连着打在刚才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力道。硬生生地逼出了景益的眼泪,景益马上哑着报数说:“三十八。”景谦放下板子,景益都没有发现,只是紧绷着身子,手扒着桌沿。等下一板子。 外面天色渐沉,景谦拿出火折子点了书房的灯,又倒了一杯水递给景益,见景益不接,才知道他闭着双眼,生怕眼泪流出来。景谦抬手打在景益屁股上说:“四十了,傻小子。” 景益睁开眼,眼中一片水雾,蓄在眼中倾述主人现在正在受的磨难。二哥给他递了杯水,他忙接了过去,急切地一杯水都喝掉,才觉得快要烧起来的喉咙好多了。“多谢哥哥。”景谦接过杯,放在一边,回身只见景益右手偷偷的摸上臀部,两瓣臀被打得滚烫,景益觉得疼得犹如刀割,不,景益受过刀伤,挨打比刀伤难受多了。委屈地低声唤了句:“哥哥”。景谦一板自打在他右手手臂上喝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景益赶紧缩手回来,双手枕在头顶,把头埋进去。再一次摆好姿势,景益说道:“最后二十下,好生受着。”啪的一下,打在景益臀腿之间,景益喊道:“四十一。”景益饮了水,算是兄长今日格外开恩,报数的声音和刚刚沙哑的声音不同,多了一份酥软委屈,但因为头埋在胳膊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接下来几下都打在臀 腿之间,景益不由自主的向上移动,脚趾都疼得紧绷。 景谦把檀木板子搁在景益屁 股上,景益只觉得檀木板子冰凉。景谦怕小弟痛的狠了,另一只手按了景益的腰。景益精神已经有些涣散了,紧张了太久,就快数不清楚数了。但景谦的手一抵上他的腰,他扬起头,大口喘气。景谦的板子随即跟来,“四十九”景益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还有最后十一下,还有最后十一下,熬过去就行了。 景谦左手抵着景益的腰,不让他乱动,又是一板力道重的,“啪”的一声响。“五十。”果然力道十足的一下就能激出景谦的眼泪。屁 股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景谦在再挑着受伤轻的地方打,也是一片黑紫,臀 瓣四周大范围还晕开之前挨的藤条的红肿。 景谦一阵心疼,却不动声色,左手抓住益儿的衣衫,家法板子连打了五下。景益挨着打,心里一阵懵逼。也没报数,耐不住眼泪一直往下流。口里只顾着喊:“哥哥,哥哥。”景谦手起板落,又是五下连着,其实景益因为疼痛感觉不出来,景谦的最后十下,力度放轻了许多,连着打能让景益挨得痛快些,不用再一板一板地忍受痛苦。也是为自己解脱,罚到最后,弟弟不会讨巧,老实受罚的模样,一双含着泪不敢流出来的鹿眼委屈样子最让哥哥心疼。 景益腿软的几乎要瘫软下去。仔细算了算才发现是不是已经挨完了。心里想,果然,人越长大,抗罚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眼泪糊了全脸,额间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嘴里喃喃的叫道:“哥哥,哥哥 益儿知道错了。”景益是不想哭的,他自小跟随的都是铁一般的汉子,很少流泪。但是今日的哭由疼痛而起,由往事而生,为兄长对他的周全而感谢,为父亲毅然决然的置生死于不顾而敬佩。这样一哭,没完没了。 景谦难得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背,哄着他说:“不哭了不哭了。”景益一时忍不住哭腔。景谦笑道:“再哭,哥哥继续打的啊?让你这些眼泪物有所值。”景益一听,马上闭口摒吸。但眼泪还是唰唰留下来。景谦看他的伤势,叹了一口气,心想,都打成这样了,还怎么下手? 景谦一边向着一边给他提上裤子。屁股肿起来,给景益提上裤子又是让他疼得一颤一颤的。裤子也就停在臀腿处,景谦把长衣撘下来,也能遮住伤势。 外面夜色彻底暗了下来。景益慢慢缓了哭声,趴在圆桌上,疼得站也站不起来。景谦见他难受,心下不忍,说“走,哥哥背你回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夜晚心疼欲诉理 天色暗下来,远方还有大片连绵飘逸的红霞。风景煞是好看,夕阳耐不住黑夜的侵蚀,墨色一片一片的渲染天际。 景谦要背小弟回房,景益心里正是不愿意。二哥就这样背着他回他的东阁,一路上,阖府上下不就都知道徐家小爷又挨了打,太丢面子了!故此,景益挣扎地打着颤坚持着要站起来,自己慢慢走回去。景益就没想到上午景谦差年叔奉家法时,今日二爷要动家法不就是全府皆知的事吗?当时只想着怕,却没想到这是如此掉面子的事。景谦没想到小弟会挣扎,见他忍痛的模样,隔着衣衫,打在背上说:“乱动什么?” 景益连走了好几步,裤子卡在那里,行动十分不便,衣衫和伤势摩擦,景益只觉得纠心的疼。正在此时,门口一阵脚步,步履疾快。来者是郭平,见书房中有灯光亮起,知道二爷在房中,在门外候着说道:“郭平求见。” 景谦快走两步开了门,郭平刚准备说什么,见到景益在屋内,顿了顿,凑近景谦,附耳在侧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请您去一趟。”景益看郭平与二哥动作,只道是宫中有事不想让他知道,也就侧身不闻。景谦思索片刻,在郭平耳边说了几句。景益心想,这样正好不用哥哥送我回去,却不料郭平得了吩咐转身就走,都不多看一眼。景益身后一抽一抽的疼,可怜巴巴地看着景谦,景谦叹了一口气,奇快出手,在景益意想不到之际被点了点穴道,景谦双手接住景益瘫倒下的身子,扛起来,就往景益的的屋子走去。 景益趴在床上,衣服褪得只剩中衣,身后盖了一张毯子。他悠悠转醒,趴着气血不畅,咳了几声,看见暖黄的烛光,又看见一身白色素衣的影子慢慢靠近。仰起头,却牵动身后的伤,“嘶”地一声,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身后。发现下面仅盖了个毯子,轻轻搭在身上。白色素衣的正是念念嫂子,念念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景益啊的一声顾不住疼,掀了旁边的杯子盖在身上,捂住身体,手肘撑起身子,叫道:“嫂子。” 念念见他没有发烧,安了心神。侧头笑问:“你是冷吗?” 景益眨眨眼说:“不冷啊。” 念念捂嘴轻笑,露出小孩子似的揶揄模样问道:“那你怎么这么急着盖这么厚的被子?”景益低头看了看自己扯过来的被子,脸害羞地变的煞红,不好意思地说:“是有点冷。”念念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再逗他,一边转身从桌上拿了碗莲子粥,一边说道:“你哥哥有些事要去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现在都入夜了,你饿不饿?”说着拿起矮凳搬过去,准备喂景益吃粥。 景益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还是手肘撑起身体,他多谢嫂子的体贴。但他现在实在很犹豫。上午二哥暗示说要下午要行家法,中午在大哥那餐实在是食不知味,没吃多少就没有胃口了。现在闻到了莲子粥的香味,确实想吃,但是二哥有规矩,禁止在床榻上吃东西。景益小时候,那时候还住在定国公府,练武累到不行,没有力气起身吃饭。大哥体贴他,命人把吃食都搬到床边,正巧被景谦碰到,不仅饭没有吃成,反倒受了二哥一顿教训,那顿教训当真长记性,大哥在旁边拦着都没有拦住,景益再也不敢在床上吃食了。 景益趴下,他现在身后疼的如同撕裂般的疼,一想到要起床穿上裤子,再香的莲子粥也没有精力起来吃了。于是怏怏地对嫂子说:“嫂嫂,益儿不想吃。”平常要是挨了打都是二哥在身边照顾,念念也不知道景谦有这个规矩,问道:“是疼得紧吗?多少吃一点。”景益把头埋在枕头上,摇摇头。 念念怕他疼得不行,想着陪他说会话转移一下注意力,问道:“这次和厉川师父出去,遇到了什么案子啊?”景益抬起头想了想说:“我们这次查的案子是一个大规模邪教巫蛊致人丧命的案子。师父本来没准备让我去的,深入南境,许多地方还是尚未开化的村落,要深入抓住他们十分困难”景益说起来滔滔不绝,说话说得带劲,身上都觉得清爽不少。这个说辞在心里练习了好多遍了。前几年随着师父江湖游历时,每个地方都要跟二哥说清楚一方水土地风俗。景益以为这次回来二哥也要问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哥哥汇报,先解决汉王的事,就把他打趴下了。 念念握着碗,一脸向往地听着,景益心想不说给哥哥听,给嫂嫂解解乏也是好的。 景益正讲的津津有味,话还没说完,一阵敲门,话音而止。念念将手中的莲子粥放在床沿边,连忙去开门。景谦一身寒意的站在外面,仿佛夜间的寒气全披在他身上,英气的眉毛配上肃穆的眉眼让人不禁有点胆寒。景益侧头看过去,叫了一声“哥哥。”景谦微笑的点点头,目中寒气散了大半,目光看向念念的时候一瞬间又变得柔情许多。念念也是微笑以待说道:“放心,小弟没发烧。”走近屋内,想看看伤势如何,却见床沿上摆着碗莲子粥。 景益大惊,撑起手肘来慌忙的解释道:“我没有吃,我,我”念念听小弟的话语中都带了颤音,说道,“是,小弟还没有进食。我刚刚放这里的。”景益也不管身后的伤,连忙点点头。景谦面色柔和,让景益放心许多,端起莲子粥,又看看念念,知道一向弟弟自从小时候得了教训,不敢犯规矩。长大后受罚都是自己照料,念念可能不知道规矩,心疼他刚挨了打,想让他在床上吃。于是向念念解释道:“我之前不许他在榻上吃东西,小孩子,不能惯。”念念恍然大悟。景谦端起来,莲子粥放了也有一会儿了,瓷碗上温存的热气也散了,景谦觉得有些凉了,刚要递给念念,念念便伸手要了过去说道:“我去热热。” 景谦随着念念关了房门,拿起剪子挑了一下房间四处昏暗的烛灯,房间变得明亮起来。拿起柜子里的白瓷瓶,走到景益床边。见景益裹了个厚被子,诧异地问道:“你这么冷吗?”景谦今日手下没留情,足足六十板子还有之前挨的许多藤条,生怕景益晚上发烧发热。景益自幼练武,身子底子自然比旁人好些,要是他觉得冷,只怕多是伤势引起身体发烫。 景益掀开被子说:“没有,不冷,只是刚刚嫂子在这里,我”景益说得结巴,景谦却被小弟逗笑了,小弟不知何时长成大人了。 景谦很少如此咧开嘴笑,景益看着兄长这般发自内心的笑不禁觉得奇怪。不过马上心里开心,起码证明二哥消气了。景益要掀开景益身后的毯子,景益却突然说道:“哥哥,我想喝水~”景益忙起身,去圆桌倒了杯水,拿着茶壶和杯子走过来。景益接过杯子猛喝了几口,刚刚跟嫂嫂说话说得兴起,现在正是渴了。景谦擦擦沿着杯子漏下来的几滴水,往景益身上一抹语气埋怨地说道:“多大了!还漏?” 景益喝了水,在趴回去,身上有些紧张。他心里也有些害怕二哥上药,毕竟板子打下来,肉下留有肿块,二哥用活血化瘀的药要将肿块揉散。药都是好药,伤药中的圣品,中间还配有磨好的珍珠粉以防留疤,但是药再好止不住疼啊。景益的身子慢慢往床里头移,景谦将药油倒在手心,两手焐热,才覆在景益的伤处。景益不禁往前一颤,头顶到床框。景谦不理他,下面的肿块要是不揉开伤势不易好。这种钝伤只能一点一点耐心的揉开。 “你知道刚才为兄去哪里吗?”景谦突然问道。景益听到哥哥的问题,刚要回答,一声呼痛声叫唤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景谦面目表情,手边动作不停,动作轻柔,经量按在肿块周围,让弟弟少受些苦,盯着小弟的头发,说:“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叫我过去一趟。”景益十分厌恶纪纲,特别是去年听说纪纲在锦衣卫卫所中学那秦朝的奸臣指鹿为马的事,想看周围是否有人质疑他,景益心中更加鄙夷如此小人。更有甚者,听瞻基说,有一次纪纲闯东宫府邸,对瞻基也是十分不客气。 “下午问你话时,你说汉王欲要如何,我止住了你,你可知为何。”景谦问道。 景益头抵着床框,觉得身后钝痛连连,只道是兄长还要教训,回话说:“兄长要益儿知晓不可说无根据的话。”景谦手上动作顿了顿,为弟弟的懂事深感欣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当时府里有锦衣卫盯梢。”景益吃了一惊,连忙转身看向身后的哥哥。景谦淡然地说了一句:“趴好。” “皇上连哥哥都不信吗?”景益问道。景谦反手一巴掌盖在景益背上,虽然不疼,但算是提醒。喝道:“又说什么,胡说八道。” 然后语气渐渐平缓道:“首先,君上对臣子的信任是臣子自己挣来,不是什么人君上都会相信的。其次,不可如此武断地对君上猜疑,不仅是君上,对周围的人皆是如此。为人适度而行,信任和猜疑都不是无端的,皆是因果相扣。还有,祸从口出的道理不记得吗?”说到这里,景谦加重了力道,景益呜呼了两声,忍不住咬上了枕头。景谦没有放过他,继续加重了力道,按压着皮肤陷下去,肿块从指间划走才算是推出效果。 景谦又是威胁道:“以后在外面,想说什么三思后再开口。说错什么话,得罪什么人,你自己掂量着办。”景谦又倒了许多药,房间里散发这浓郁的药酒气味。景益一心想着抵住痛意,一时忘记回答。景谦双手盖上景益双臀,一边揉伤一边说:“今天就已经听到有三次该打的掌嘴的地方了,事不过三,以后再犯,为兄真的不给你面子了。”景益听得分明,身子不禁往里缩了一下,景益张嘴呼吸,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小声唤道:“哥哥,哥”说着手欲伸到身后,被景谦隔壁挡了回来,景益继续说道:“哥哥轻,轻一点。” 景谦放缓了动作,景益侧着头,脸靠在枕头上,默默地喘气。听到兄长小声说道:“锦衣卫耳目众多,其实汉王的事,锦衣卫查的七七八八了,昨日汉王送你玉狮的事,他们自然知晓。汉王专门在宫中送你玉狮,你竟然还接了。玉狮预示这什么,官至太傅,摆明了泼你一身脏水让你避无可避。且不论大明律中如何规定,且说这个寓意你就接不得。谁可以左右官员调动大事?好好想想!”景益听着哥哥的话,惊出一声冷汗,不禁打了个颤,不知是哥哥手下更加轻了,还是如何,景益竟感觉不到刚才那般的痛意,然后是心揪起来,顿时凉了全身。 “纪大人找我去也是问了送信之事,我只说没有此事。没有送家书这事。若是以后问你,此事也是从来没有发生。汉王世子去长亭送你是因为小时候有交集,他告诉你一些去南方要注意的事宜,从来没有送信一说。你可记清楚了?”景谦问道。 景益连忙点头,想了一会转头偷眼望向哥哥。哥哥神态如常,看不太出来喜怒,景谦瞧他模样问道:“怎么了,特别疼吗?得揉开了才好得快。”景益抿抿嘴,真诚地看着哥哥说:“哥哥,对不起。” 景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力很推了一下,说道:“趴好。”景益“啊”地一声,马上咬住嘴唇止住叫声,乖乖趴好。景谦说道:“最后说一句,玉狮该怎么处理,你自己想清楚。要是这个都处理不好,你便也不用入朝为官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景益看向哥哥。哥哥站起去开门,景益连忙又拉上被子盖起来,脸上翻红一直红到耳朵根,景益摸摸耳朵,如临大敌。景谦接过念念手上的托盘,又和念念在门口悄然说了几句,念念便离去了,景益松了一口气。 景谦关上门,把托盘放在吃饭的桌上。托盘上有莲子粥,还有几盘简单清淡的家常小菜。入夜良久了,没有麻烦厨房的平叔平婶,这些菜都是念念按照景益的口味做的。景益想吃东西,闻着就觉得香气扑鼻,景益舔舔嘴唇,只觉得食物的香味盖住了药酒的味道。这正是自己最爱的几样菜式。四周搜寻裤子,想要下来吃饭。 兄长走到旁边的面盆架旁,净了手,用帕子擦干净。转身见景益跪起身来找什么东西,但是行动迟缓,身上中衣正好垂下来到膝盖。 景谦问:“你在找什么?” 景益跪在床上,脸上露出委屈的模样说道:“我,我想吃东西。” 景谦拿起托盘,走到景益床边,坐在刚刚念念拿来的矮凳上,端起热乎乎的莲子粥。景益不解兄长的行为,斜着脑袋看着兄长。景谦说:“昨夜不是问兄长能不能疼你一次吗?今日便心疼你一次。”景益露齿而笑,像是个得到天大奖励的孩子。景谦挖起一勺莲子粥,吹了吹,悉心喂去说道:“有点烫。” 景益也对着勺子吹了吹,刚吃进去,食物还在嘴里,含糊的说:“谢谢哥哥。”景谦点点头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景益斜着眼睛无奈而委屈地看着哥哥,景谦又喂了一勺,点点头确认道:“下不为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耳提面命心忧之 春光旖旎,三月初莺飞草长。景益在家将多日养贪恋了好几日的悠闲时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刚想动一动,身后便疼得慌。好在兄长宽宥,没有如平日般要求练功。景谦日日帮忙上药,加之景益本身愈合能力强,不用几日,身后的伤就好的七七八八。 休沐的几日,景谦白天在景益房中陪着他讲武林趣事,兄弟俩时而嘴上过招。两人闲暇时常切磋武艺,但这几天景益身子不便,两人只能借嘴武斗。景谦少年时受过江南名侠江涟越指导,而景益则是学遍名家,更是被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苏铭中收为入室弟子。景益武功由苏铭中亲传,六扇门中又藏有众多武林门派的经典秘籍,外出游历的两年也见识不少。而景谦虽未曾闯荡江湖,但习武勤奋,师出名门,而且经历战场厮杀,对敌经验丰富,若要论起来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如今景谦对付景益已经胜少负多。景益武艺进步之快着实让兄长心生宽慰,但景益几次败北都因对敌经验不足所致,顾首不顾尾。景谦心想何时有时间要让弟弟多于羽林卫中藏龙卧虎的高手过招。景益确实对武功的悟性足,也肯下苦功。但武功高低讲究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景益毕竟年轻,若假以时日在武林中也将成为一代成名人物。 景益在屋中闲了几日,自觉伤痛好了许多。一日清晨,天光乍亮,景益早起,在屋外院子中拎起□□耍起一套枪法。十八般武器景益都略通一二,说到最趁手c最心爱的武器就是——银枪。使枪者多见于战场,而江湖少有。一寸长一寸强,马上争高下。有“百兵之王”之美称。景益练枪正巧碰到值夜回来的景谦,景谦立在一旁看着,不出声不打扰。 只见枪尾点地,景益右手一送,锋利的枪头刺破天际,景益无意识地勾起肩膀,迅速收手,后退鸦雀步而左崩枪,亦退亦拨,地上沙石被内劲搅的飞扬尘土。熟知枪法者当知,银枪之魄力当在马上最为显著,而景益双足而立却有万夫莫开之势。银枪一摆,犹如千百影子盈盈缠绕,景益使枪的另一优点在于轻功卓越。他纵身一跃竟能有彪猛大汉肩膀之高;脚法变化让敌人防无可防。景益心思全在枪上,直到侧眼余光看到兄长身影,这才舞完剩下半招停了下来。 景益停下枪,乖巧地叫了声:“兄长,早安。”景谦走过去,眉目间皆是赞许。但是景谦近了抬手一拍景益后背,景益感到力度颇重,心道不妙,又是那个老毛病。景谦道:“沉气沉气,运枪之时若肩膀耸动就是气运不畅,枪推出去力道不足,后劲伤己。说了多少遍,怎么改不了呢。” 景益低头称是,景谦缓了语气,笑道:“要是被你师父看见,你今天一天就光练这一招了。”景益点点头,好几次都是这样,心中明明白白知道要改,可到了手边就还是原来的动作。习武之人一招一式皆是习惯,多少次生死都是这如同本能的习惯间的比拼。景谦说道:“再来一遍。注意改过来”说着就往后退,将院子方圆之地留给小弟。 景益提枪就来,心里提醒自己送枪一招切勿有失。□□在手,送出去枪头锋利,但景益心中一边思考,一边控制行为,动作不禁慢了半拍。一招过后,景益停下看向兄长,兄长刚从宫中回来,一身盔甲还没来得及换。只见刀光一闪,景谦刀已出鞘。景益未占先机,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力。身姿转化,银枪御敌,片刻便转了形势。景谦在宫中值班一天一夜,十分疲倦,而景益刚醒,全身的力道,此时兵器相接,刀不敌枪。景谦收了阵势,景益也马上停了下来。 适时,正是天光大亮,日出东方。 景谦赞道:“不错,功夫进步不少。” 景益倚枪而立,像是英姿飒爽的少年侠客。他摸摸耳朵,低头笑了。景谦出手其实是想看看他的伤痛如何了,景益耐不住成日窝在床上,耐着痛也要下来走走。但过招之时,动作是骗不了人的,景益动作流畅,身后已无大碍。 景谦少见景益孩子模样,又道:“那今日,某人要去找厉川师父有事儿了。”景益想起还有十下板子要去找师父领罚,悄悄叹了一口气,看向二哥。心想,要是当日皇上不赐宴,自己晚上少吃一顿饭,二哥不知道此事也就过去了,偏生皇上想到姑母,要与家臣同席吃饭。哎 景谦看景益模样笑了两声,问道:“早饭用过了吗?”景益摇头,景谦说道:“等我一会儿,我换件衣服便与你一同吃饭。” 景益在院子里又练起刚才一招,试了几次总觉得行动速度还是有所减缓,不知哪里有问题,心想今日要去找师父请教一下,又想到这一招“铁索横江”招式的问题师父说过多次,有时练习更是避开此招,避免遭师父骂,今日要把这问题一次性解决了。 景谦不喜铺张,家中饭菜都十分简单。念念多年来也早已习惯,家中诸事皆是以简为主。 早饭时,景谦想到皇上曾提过要景益随军北征,也不知将景益安排在哪里?景谦最希望小弟能安排在羽林军中,一来,羽林前卫保护皇上安危,相离战场较远,不如前锋军队那般直接;二来,战场凶险,小弟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能安分些;三来,永乐将才,景益跟在皇上身边定能学到不少。小弟聪颖,若是真能有如此境遇,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景谦摇摇头,心想,此番出征,大抵是皇长孙要求景益相随左右,若要和皇长孙一起,两人皆是少年心性,万不要出事才好。 景谦思索一番,要提点一番才能安心。语气平和的说:“圣上亲征,定下了三月十一整军出发。把你安排在何处的旨意还没下来,你安心等着。但为兄有几件事要同你说清楚。” 景益嘴里正嚼着东西,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景谦。 “战场险恶,兄长适时无暇顾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景益连忙点头,又听景谦说道:“你首次进战场,一切行动听圣上统一调度,切忌私自行动。到时候没有人救你。”景益吞下食物,喝了口茶,说道:“知道了,哥哥!”景益说话犹如撒娇,景谦只怕他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又多嘱咐几句说道:“绝对不可以仗着武功高强,无故致自己于危险之中。战场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顿了顿,语气不禁严厉起来说:“在皇上或者长孙身边,不求你如何立功,只要求你在诸将身边多听c多看c多学。若真轮到你上战场厮杀,拼尽全力活着回来。若是因逞匹夫之勇受了伤,别怪我到时候,不顾你伤势,手下不留情。” 景谦语气严肃,摄住景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答话。兄长一向如此,事事操心。景益觉得自己绝不会不听旨意,肆意妄为,更不会受无缘无故的伤,都不知道兄长何出此言。一时无语。念念见景益眼神发愣,轻笑一声,拍拍小弟的胳膊,说道:“小弟知晓了,绝不私自行动,绝不逞一时之勇。一定要安安生生的跟哥哥回来。”念念语气温柔,话语犹如春风,景益咽了咽口水,规矩地答说:“小弟谨记哥哥教诲。” 景谦心中隐隐不安,不知道是因为小弟第一次上战场,自己心中多虑;还是因为京城局势暗波涌动,担心对徐家有未知的影响。刚才话稍微重了些,发觉自己对小弟太过严厉了。其实景益自己心里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到弟弟今早提枪而起的蓬勃英姿的样子,真有几分少年将军的风采,自觉骄傲。咳了一声,语气也学着念念变得柔和起来,说道:“你这几日在家里读读兵书。赶明儿,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景益心生喜悦,满脸谄媚的笑:“哥哥要送我什么东西啊?”景谦见他模样有心要吊他胃口,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景益满心期待,想到什么,说:“哥哥,今日,我要出去一下,前几日,皇长孙让我去找他,我一直没去呢。” 景谦嗯了一声说:“早去早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相得如我与君稀 春光大好,景益深吸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心情舒畅。想到再过几日就可以随军出征,满心期待,觉得兄长那些话皆是多虑,自己一定能杀敌在前,扬名立万。想到此处,不禁加快步伐,脚步愈加轻快的向东宫走去。 入了东宫,通报来意,宫门口还没有等上一会儿。皇太孙掌秉太监高新便迎了过来,躬身见礼,说道:“小公爷来的不巧,殿下早朝未散。”景益摆摆手,高新站直身体。高新体态胖硕,两颊肉多,笑起来脸上的肉推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景益歪了头,周身打量了高新一番,觉得这个以前认识的高新有些不同,但容貌未变,声音也未变。景益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觉得就是和熟悉的那个高新感觉上有些生疏。 瞻基从小就是高新侍候,他本是太子原来作燕世子时的宦官,深得太子信任,故派去侍候瞻基衣食起居,日常生活。高新心细,这十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纰漏。景益自小和瞻基厮混一团,和高新也是十分相熟。景益心里寻思着,这两年在京时间少,难道生疏了不成。景益心甚疑惑但觉得也并无可能,没想其他,说道:“高公公多礼了,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去早朝了吗?景益回京还没有拜见太子殿下,特想前来拜见。”太子朱高炽心宽体胖,足下有顽疾,身体不太好,时而无法早朝。但太子重视朝政,常常即使忍着病痛也要观时事变幻,论举国纲策。景益也不知太子在不在宫中,只是礼貌地有此一问。 高新笑容更甚说道:“太子殿下今日未去早朝,今朝昧爽时分,太孙殿下独自去的。”景益听后,悄声问道:“太子殿下可是身体欠安?而未去早朝?”高新道:“尚未宣太医来诊。”景益觉得既然太子在东宫,于情于理都该拜见,于是俯身一拜说:“烦请高公公代为通传。景益欲拜见太子殿下。” 景益在殿外呆了片刻,阳光正暖,近日接连几日的好天气让景益十分畅快。从云南回来一路上都是春雨绵绵,更别提二个月前从京师离开去云南,冬寒正隆,路上风雪交加,景益独自一人十分艰苦。景益突然想到在洪都府城郊遇到的借自己伞给自己指路的白衣女孩,一时心中萌生不一般的情愫。春天里,万物生长。 太子殿下身边的内监前来通传,将景益带到太子的偏殿中。屋子不大,犹如寻常富贵人家的招待客人的大堂,只是细看那些内廷供奉的物件越加精美细致。太子侧坐在主位,一手拿着书,一手托着下巴认真品读。太子面目安详,见景益进来,放下书,笑眯眯地坐着。太子确实体宽,腿脚也不方便。景益走了两步,规矩的下跪行礼,口忽:“景益拜见太子殿下。”话音还未落,太子便说:“益儿请起。来,到孤身边来。”太子声音温和,景益有的时候觉得太子和大哥十分相像,永远那般温和,像是从不会发怒似的。 景益连走几步,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搬上矮凳。太子随意把书盖在椅子上,如同家常族中兄长一般对着景益说:“坐。”景益坐在一旁,看太子现下正在读的书是《东坡志林》,不禁低头一笑。太子才情文采世间少有,此时却像是忙里偷闲看些闲书。太子也随着景益笑了,自嘲一般地笑了。太子说道:“苏子瞻此人官场不顺,才思都倾注于日常小事之间。涉笔成趣,时不时看看这个也是挺有趣的。”景益比不得朱高炽博览全书,文艺趣志,淡淡笑了说:“是,景益对东坡先生诗文也是很喜欢的。蓬勃大气,乐观不羁,景益心生敬仰。” 太子点头表示赞同说:“这书里有几篇小文说苏子瞻记梦,梦中之事多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他也能从中启迪。若不是他这般豁达恬然的性子,生活岂不少了许多乐趣。”景益从小就喜欢听太子说道理,太子性子好,小时候有时太子同瞻基说话时都是笑容满面,不紧不慢,轻声细语的。不像他二哥时不时就吓唬他。太子叹了口气说:“所以说啊,世间世事如何变化,不失本心,为人豁达些能多得许多享受。” 太子说罢连咳了几声,景益忙站起来,贴心的在太子背后捶捶背,让朱高炽气畅些。太子摆摆手,咳嗽停了,声音带着些许嘶哑说道:“无碍无碍,春天都是这样。”说着拿起放在手边的白瓷青花的杯子饮了口水。景益关心地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可要传御医来瞧瞧?”太子摇摇头说:“前几日,初一御医来过,春天里都是这样。他们又开一单子药,都喝下去,孤都是个药罐子了。”说着,像是炫耀的把那杯水给景益看,说:“太子妃略懂医术,每年这个时节都喝这个,缓解不少。” 太子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家兄长可好?” 景益知道太子问的是大哥,景昌和太子幼时曾为同窗,也是少年好友,景昌稍大后随父亲回到金陵京师,俩人才少了联系。景昌无心官场,在府中一心一意醉心金石之艺。但太子心里时常惦记大哥。景益说道:“家兄一切安好,劳太子记挂了。” 两人又聊了会子天,外面小太监通传太孙殿下回来了。瞻基一身朝服缓缓走进父亲的偏殿,见景益在旁,一挑眉毛,一副少年郎的表情。瞻基行礼向父亲请安,景益也躬身拜了一拜。瞻基见父亲神采奕奕,不同于寻常模样,打趣景益说:“益哥儿要常来,你一来,父王都精神不少。” 景益撇撇嘴,不理瞻基,太子倒是接茬说:“皇上前几日已经下旨,封景益为詹事府左春坊左思直郎。拟旨下达吏部,不日吏部就会向你宣读了。到时候益儿作为詹事府校尉,肯定要经常来东宫。”太子又接着说一句:“好一个少年校尉郎。” 景益诧异,他以为皇上令他随军应该就是给他一个太孙侍卫的头衔,他应该还是隶属于六扇门之中。却没想到皇上竟然打定主意让他长随皇太孙左右。 瞻基看景益呆愣的模样,说道:“还少年校尉呢,我跟皇爷爷求得是正五品的武略将军,结果指挥使大人”瞻基看了一眼景益,埋怨道:“就是你二哥,在旁边呢,说什么幼弟从无经验,亦无功勋,不敢接此重任。皇爷爷且说待他再想想,于是就只有少年校尉了。”太子哈哈一笑,目光流转到景益身上说:“景益现在才多大,以后有的是机会晋升。指不定等北征凯旋,就册封少年将军了呢。” 景益抱拳向着太子说:“景益确实年少没有经验,二哥也嘱咐过我要多听多看多学。”太子指着瞻基说:“景益武功高强,有他在你左右,孤也能放心些。瞻基切勿心急,战场凶险,千万当心啊。”太子声音儒雅平缓,就是能让人听得进去。瞻基恭敬一拜说:“父王放心,儿子知晓了。” 瞻基问候父亲身体,两人对话如同寻常父子,说了几句,瞻基与景益便告退出来。 瞻基先回屋换了身便装,叫景益在书房等着。瞻基到书房时,见景益已经端详起挂着墙上的宝剑。景益习武,众多武器都有研究,好久没见瞻基,没想瞻基得了如此宝剑。虽然景益叫不出这宝剑名号,但剑鞘镶着蓝玉,剑鞘花纹与中原铸剑花纹不同,细看这纹样像是有苍茫大漠的感觉。剑鞘如此名贵,景益慢慢抽出宝剑,剑身隐隐散发出一股寒气,饶是景益内功护体,都觉得寒气逼人。景益细细查看,瞻基近前来说:“刺一招试试。” 景益的师父苏铭中在江湖上被人称为“一双鹰眼阅世无数,一把尽啸破敌无双”的尽啸剑,成名来自于二十多年前,手持尽啸剑大破陕西道大盗,为民除害。景益虽最擅使枪,但他的剑法也不弱。瞻基只见景益手上银光一闪,挽了一个剑花,破空一刺。书房空位小,景益手上还留着劲道,剑气逼人,却见四步外的椅子从中劈开。瞻基双眼放光,景益也是吃了一惊。感叹这真是把绝世好剑。 剑入鞘,景益双手奉回给瞻基问道:“此剑好霸道,什么来头?” 瞻基接过剑,一副得意的模样,说道:“今年过年时,皇上例行赏赐有功之臣。想到去年“两田兵乱”后,我着手处理安南事务,直到贵州布政使司设立,我同夏大人拟条陈,“改土归流以解决分治之乱,皇爷爷十分满意,今年的封赏就格外隆重些。此剑名曰遗砮剑,唐朝末期是一位武功绝高的蒙古剑客的利刃。去年年末皇爷爷就定下要亲征大漠,赐我此剑也正是一平大漠之意吧。”瞻基聪颖,允文允武,虽然武功不如景益十几年如一日的苦练,却不是绣花架子,倒是有几下真功夫。赠他此剑,颇有宝剑赠英雄的意思。 景益听闻是遗砮剑,恍然大悟,怪不得此剑有如此威力。瞻基不知此剑后来的辗转,这把遗砮剑曾被蒙古人视为天子之剑,如同第一猛士的苏鲁锭那般珍贵。而四十年前遗砮剑在曾经的蒙古绝世高手龙现彦手上,祸害多少苍生。几年后剑易主,乱欲谷谷主楚暝箬使遗砮剑平定江湖,盛极一时,这把剑可以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剑。楚暝箬退隐江湖后,而今这把剑是燕军收纳蒙古骑兵后,朵颜三部以表忠诚敬献于圣上,只有最勇猛c机智的高手才能御这把天下第一剑。景益的师父苏铭中曾经和楚暝箬交情匪浅,故此景益熟知江湖往事,心里明白圣上赐剑的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故友重逢复何夕 两人刚落座,宫中小太监便送来茶水。 景益去云南之前,瞻基请他途径思南府,打探一番情况。贵州布司虽设立,但根基不稳。安南改为交阯,地域广c部落复杂,难以管理。永乐十一年,以思州之下分设思州c新化c黎平c石阡四府,思南而下分设思南c镇远c铜仁c乌罗四府。景益从京师出发,南下自然会经过思南府,只是景益若仅仅匆匆一瞥途径此地得来的信息几乎毫无用处,景益为了给皇太孙复命,之前几日仗着轻功无双,不眠不休的赶路,只为了多在思南府中多呆几日,夜晚面见英国公张辅,说明来意,将诸多安南问题。带回又偷上贵州布政司衙门查看安抚百姓地方官员从政情况。景益将思南地区情况摸的一清二楚,把张辅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瞻基。 瞻基听后,沉吟片刻。 景益心里想,如果二哥知道他去云南此行还帮瞻基做了这事,会不会也要动板子揍他?后来他在转念一想,皇太孙所求之事是为安南百姓之福祉,而汉王所求之事是为他一人谋逆之大罪。两人心思,高下立判。 正在此时,高新在门外喊:“殿下,皇上派人送来了新鲜果蔬,太子殿下令奴才给殿下送来。”瞻基看了景益一眼,说:“送进来吧。” 高新拿着拂尘进来,身后跟着好几个相貌清秀的太监宫女,一人端着一盘水果。都是春天的水果,摆在桌上。瞻基问:“给母妃送去了吗?”高新说道:“太子吩咐了,太子妃那里也是这么多呢。”瞻基微一点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景益看着高新离去,就问瞻基:“你有没有觉得高新与平日不同了?”瞻基眼中划过几乎看不见的杀气,景益感到奇怪,听瞻基小声解释说:“前几日宋铮在北城郊外发现了一具尸体,体态富态,面目全非。”景益诧异道:“难不成是?”瞻基肃然点头。接着说道:“上个月,我常去北城,宋铮和高新每次都跟着,有一次高新告病,一病就是好多天。我怀疑,东宫有暗桩,把高新杀了,派了个身形c相貌c声音都很像的人来,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景益摇摇头说:“身形c相貌还有可能模仿,但声音如何假的了?”景益悄声接着说:“要是这个真是个暗桩,那他熟知高公公的为人,还对东宫情势了如指掌。当真十分麻烦啊。” 瞻基闷恨说:“最重要高新曾是父王的内侍,要是现在除掉这个假的,父王那边交代不过去。所以我到时候要将高新带去北征。顺便对整个东宫做了大清洗,奸细搞到孤头上来了。”说着“哼”地一声。景益觉得在战场上要带自己最亲信的人,如何对东宫诸人做一番排查。但以瞻基的谋略加上诸位太子太孙少师的相辅,应该没有问题。 思之至此,景益将汉王世子长亭相送,请他帮忙传家书,而实际是兵马暗度的命令。回京那日夜宴后,送玉狮的一连串事讲给瞻基听。说罢还把怀中的玉狮递给瞻基。瞻基听完嘴角竟是抑制不住的嘲笑,景益问:“如何?” 景益摸着和汉王送给自己的玉狮正成一对的物件,一边笑一边摇摇头。景益被他盯着浑身发毛,又问了一遍:“如何了?” 瞻基说道:“前几日,你刚回来,郭平来我这儿传了个话,说徐三爷这几日在家中有事,没方法过来,给我赔罪。等事处理完了再来找我。我当时以为是六扇门苏大人不放你,云南邪教之事估计还要牵扯出什么细枝末节。没想到,郭平嘴里的事儿竟然是你被你二哥打的不能出门。” 景益挨打的事被瞻基捅破,十分没面子。右手摸摸耳朵,脸红了一片。看皇太孙一脸揶揄的表情,似笑非笑。景益完全不想理他,景益不看瞻基,也不理瞻基的嘲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瞻基继续说:“我要是你二哥,我也要打你。朝堂之中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如何为官?怪不得他不让你”话音还没说完,景益点点头,不看瞻基,站起身来就要走。瞻基笑道:“哎哟,动作挺利索。伤全好了?”语气中尽是玩笑之意。景益回身郁闷地看着瞻基,瞻基一脸顽皮,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景益指着瞻基说:“好啊,下次你再闯祸,皇上面前我绝对一句话不多说。” 瞻基和景益幼时好动好奇,常常溜出宫去。每次被永乐发现,欲要责罚一顿时,两人你言我语将徐皇后c定国公等人抬出来,搅得永乐心疼不已,往往就不了了之。在长大后,瞻基又时做了有失体统之事,景益也是尽可能的相帮。所以永乐对着瞻基提起来的板子十次有八次被景益劝了下来。反观景益,在宫中的事往往瞒不过二哥,二哥也从不吃他那一套撒娇耍赖的讨饶。就是瞻基帮忙求情,该打在他身上的一下都没有少过。瞻基对景益相当感激,如同景益一个人挨了两个人的罚。 瞻基握住景益的手说:“好益哥儿,不笑你啦。”说着拉着景益又坐了回去。瞻基脸色也严肃起来,说道:“汉王此举十分毒辣,你拿着这个玉狮就算送回去也不是办法。你可想出什么法子了吗?” 景益顺势而坐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看你舍不舍得。”瞻基轻笑点头,侧耳倾听,意思是说,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景益继续说:“汉王当时说这枚玉狮是也赠给你了一只?何时赠的?皇上知晓吗?” 瞻基想了想说:“也是过年家宴,皇爷爷赏我遗砮剑后,汉王又说去年出现麒麟神兽,实是祥瑞之兆,反正兜了一圈,就是送了我这只玉狮。其他汉王送的礼我都放在库房中,只这件十分喜人,我一直放在手边。”景益说:“所以我问你舍不舍得,在大军出征之前,把对玉狮送给皇上,玉狮乃神兽,当着众人的面,祝此战凯旋而归。”瞻基看了景益一眼,两人多年默契,瞻基一笑说:“你何时变得这么聪明。这番既打压了汉王,也把汉王同你本来就没有的关系撇清了。”瞻基眼神如星辰,眉眼笑开,恰似玉面少年郎君。景益正是得意之时,瞻基说道:“还是二哥打得好啊,你看,打一顿脑袋都开窍了。” 景益横瞻基一眼,岔开话题说:“我有件事请你帮忙。在江西道,我遇到个姑娘,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找找。”瞻基诧异,这话锋转变太快。问道:“什么姑娘?” 景益拿出一支簪子,青玉通透,末尾镶着琼花。这簪子一看就是精细的物件,使用者定然非富即贵。景益说:“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同你说一声有这个事儿,等回来了,我差人画张像给你,帮忙找一下这个姑娘。” 瞻基叹了一口气,说道:“找人可以,但找人这事儿急不得,而且大海捞针,我可不保证找得到。还有”瞻基向前凑了一点,问道:“你的婚事,自己做得了主吗?且别说定国公对你的婚事将有安排,就连皇爷爷都有可能因为重视你,给你赐婚。你到时候做得了主吗?”景益想了一下,轻笑一声,也算是安慰地说:“此事还早呢,别操心了。” 两人许久未见,说了些话,瞻基又要景益教他剑法。两个人出了书房,景益用木剑舞了一套剑法,瞻基看了几遍,有模有样的学起来。景益说:“遗砮剑自有渊源,我等下要去师父哪里,跟他请教一下,看有什么剑法正适合遗砮剑。到时候再教给你。” 说着便要告辞,瞻基留他吃饭。景益想到要买些好吃的去讨好师父,就不留在东宫用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避世高人论武道 苏铭中的草屋不在金陵城内,而在城南郊外的一方土地。六扇门衙门里苏铭中有一间房,如果衙门里有要事,苏铭中就住在六扇门里。一般苏铭中办完一桩大案就会回郊外的草屋住上好久。苏铭中的身份游离,在朝为官,却不争着上位,守着六扇门,不争不抢;武林成名,却也不管江湖事,算是半个隐退江湖。 景益提着在京师最负盛名的畅逸楼的几道菜式,荷叶叫花鸡c清炖狮子头c蟹黄豆腐c酒酿赤豆元宵还有两壶上好的酒,一路悠闲至师父的住处。远处就看到师父屋子里炊烟渺渺,景益心中好生奇怪,师父在家一向懒得做饭,怎么会有缕缕炊烟升起?又怕师父做好了饭,这花了大价钱在畅逸楼买的东西不就浪费了吗?景益不禁加快了速度,一路疾奔到了师父屋前,看到两匹马停在门口,明白这是招待客人做的饭菜。转念想来,心头一喜,师父家中有客,师父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前打我吧。 景益进门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将饭菜酒水放在桌上。抬眼看到一女人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过来。女子模样精神,头发在后面干净的绾起来,身穿浅色麻布衣衫。女子看见景益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这是一双好看的眼,不施粉黛。眼角有细细的尾纹,看得出来这女子年轻时候应该也是惊艳四方的漂亮姑娘。景益觉得这个长辈看起来好熟悉,猜想是师父的客人。师父也真是不客气,主人家居然让客人做菜。 景益抱拳行江湖礼问候道:“前辈可是师父的贵客,景益有礼了。” 女子笑着将手中菜也放在桌上,仔细打量景益模样,说道:“你是小益儿呀。一晃眼长这么大了。”景益眨眨眼睛,也笑脸相迎,却不知这是那一位前辈叫的如此亲昵,景益有些不习惯。“小益儿”是他幼时乳名,小时候父亲母亲姑母兄长时而会这样唤他。长大后只有瞻基时而与他逗趣时说起这个名字,再也无人如此叫他。 苏厉川为人豪爽,有许多江湖朋友,景益曾跟师父在外游历两年,也认识一些武林前辈,一时却想不出这位是谁。一时无语,听见师父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旁边还有一人,远看此人身着墨绿色的袍子,远看神明爽俊,雅量非凡。景益见此人风度顿时想到刘季伯形容嵇康的气度,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师父已非常人之气韵,那人与师父谈笑之间犹如谪仙,景益不禁被其气度所折服。 苏铭中看到景益,摆手让他过来,景益连走几步。与男子对视,近看男子见他目如朗星,鼻梁高挺,毕竟年过四旬,法令纹深。这样的样貌更为他非凡气度增了几分严肃。 苏铭中引荐道:“这是隐退江湖许久的楚暝箬楚大侠。”景益抱拳而立,听师父接着说:“这就是我收的那个徒儿。”景益问礼:“景益见过楚大侠。”楚暝箬按下他的礼,温和地说道:“不必多礼,我与你父亲也是旧识,跟你师父更是好友,你便叫我楚伯伯吧。” 景益想到上午在瞻基书房里用的遗砮剑,果然如此风度的人才能驾驭那把宝剑啊。 三人进了屋子,见女子已经摆好了碗筷,把景益带来的食物也放进盘子里。说道:“厉川兄果然厉害,叫我只做两盘菜足矣,我当时还纳闷,两盘素菜三个人怎么够吃?没想到厉川早就叫益儿来送畅逸楼的绝味。” 苏铭中与楚暝箬已经入座,女子在旁摆弄酒壶,景益还在一旁站着,苏铭中介绍道:“这位是风恩陌风女侠,也是你娘亲的师姐。”景益立刻想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是在燕京,周围皆是肃杀之意,这个身影破风而来,侃侃而谈又飘然离去。离去前还到自己屋里摸摸自己的头。是风姨,怪不得刚一见面就如此熟悉,怪不得叫的如此亲昵。这是从小伴着自己,护着自己的风姨。景益愈发恭敬地对风恩陌一拜说:“益儿见过风姨。” 风恩陌入座,笑着让景益也坐下。 苏铭中笑说:“我可没有让他来,只是他过来领罚,可不得给我送点好吃的。最好把我灌醉,什么打都不用挨了。”风恩陌和楚暝箬相视一笑,不加评论。景益不料师父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给师父拈了一块叫花鸡,讨巧地说:“益儿心里想着孝敬师父才买这些好吃的,哪里是要把师父灌醉。” 苏铭中瞧了景益一眼问道:“当真?”景益一脸真诚,眼神无辜的赶紧点头。 苏铭中衣袖一挥说道:“好,既然你有此孝心,那无论你二哥给你指派的多少板子在我这都免了。”景益欣喜,殷勤的给师父倒了杯酒。三人看他乖巧的模样,都不禁笑了。多好的青葱年少呀。 楚暝箬在一旁挖起蟹黄豆腐,叹道:“厉川兄,你这个徒弟功夫了得啊,从畅逸楼买来东西,到现在还是热的。你瞧这豆腐,不散不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苏铭中哈哈一笑说:“这小子嘛,功夫是不错,就是缺些历练。”苏铭中拍拍景益的胳膊说:“楚大侠不轻易夸人的,益儿等会找楚伯伯讨教两招。” 景益称是。心里想着今日运气真好,不仅师父免了他的罚,还遇到一代名侠楚暝箬。若是日日都有这般好事就好了。 酒足饭饱,休息一番后,景益蹭到师父面前说有武功上的事情要请教。四人一行来到草屋后的演武场。演武场很是平坦宽敞,左右约合七十步长宽。苏铭中曾说让他安居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城里他买不起这么大一块空地练武。 这片练武场一旁定着梅花桩,另一旁立着常用的武器,刀c枪c剑c戟c斧c钺c钩c叉c鞭c锏。一种武器都是木质,但重量与铁打的重量相似,有的时候武器轻重对于出招速度影响很大。五十步远处有三张箭靶,各有数支箭正中红心。 苏铭中心情大好说道:“阿益,你今日有福了,江湖上能得楚大侠教导的人屈指可数,好好学着。你之前说你有何问题?” 景益对武功极有悟性,跟从名师,招数上或是内功修为上有任何问题提出,苏铭中都无任欢迎的。景益刚学武术时,苏铭中常常逼着他提问,多多发问,才能有进步,越是有问题越是在思考。无论学什么,学会思考都是最关键的一步。 风恩陌与楚暝箬站在一旁,看过去如同神仙伴侣。风恩陌走到兵器旁,提起木剑,本以为木剑十分轻巧,没想到木剑重量和铁剑无二,不由得觉得苏铭中对景益的教导之用心实在世间罕有。苏铭中年轻时喜欢自己动手打造兵器,从选材熔炼到浇灌打磨,铸剑之术炉火纯青。后来听他提过要做木工,两厢切磋武艺时,铁剑难免伤人,还是木剑使得安全。这些兵器都是苏铭中亲自雕刻出来,尚不知他用了方法让木剑同铁剑一般沉。为了教导景益武功,把十八般武器都用木头制作一遍,这份心思,哪个师父做得到呢? 景益拿起木枪,自幼就用这柄木枪已经使得十分顺手。活动一番,就耍起早晨在院子里那套枪法。木枪虽不如银枪枪头银光来去,但景益一把木枪虎虎生威,听着风声,煞是威风。苏铭中本是满脸笑容,但他见景益那招铁索连江时,不禁沉了脸。这个动作说了他无数次,近些年他也没有犯这样的错,今日怎么又气息不畅,后劲不足。 铁锁横江一招诀窍在于出招者提枪上迈鸦雀步平右崩枪,收枪退步鸦雀步复左崩枪。这一提一退如同铁索连环似封住对手劲道。是及其霸道的一招枪法,景益练得这一招前劲充沛,但因为他耸肩,导致收枪时容易给对手留破绽,对出招者而言是十分危险的。苏铭中脸色越来越沉,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看着。其实苏铭中没注意这几年景益没有犯这个错误正是因为他知道这里有所不足,用招时经常避而不用。 一套打完,景益全身是汗,因为楚暝箬在此,景益练得格外卖力些。楚暝箬不禁赞叹道:“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造诣。”景益运招中比平时更加认真,不自觉使上内力,景益所立之地一尘不染,枪劲配合内力更加雄厚霸气。 景益笑笑,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躬身说道:“楚伯伯过奖了。”少年看向师父,却见师父脸色不如刚才,只怕是铁索横江的小动作没改过来,被师父发现了。少年立刻收了笑,问道:“这一招,铁索横江,我如何练都有问题,还请楚伯伯指点。” 楚暝箬上前拍拍景益的肩说道:“铁索横江单独使出,应该是可以一招质敌的招数。但是你使这一招时,溜肩而走,反倒容易给敌人留有机会。”楚暝箬果然是武学大家,看一遍就看出了景益的破绽要害。楚暝箬接着说:“不仅是这一招,你接连还有几招都有一些问题,只是破绽不如这招卖的多,你自己恐怕没有发现。” 景益称是,楚暝箬道:“内功修为的精髓在于呼吸吐纳观自在,外功修炼的关键在于身体的控制,招式的力道。两者合二为一才是武学之道。”楚暝箬接着说:“这一招如果出了问题,就只有可能是两个方面的问题,要不是呼吸吐纳使气运不畅,要不就是招式之中力道不足。” 楚暝箬问道:“你刚学这一招的时候几岁?” 景益想了想,望到师父,见师父如此严肃表情,立刻收回目光,回答道:“大概八九岁吧。”楚暝箬说:“枪这个兵器太过霸道沉重,小时候学这个招式收枪时难以控制,为求速度,难免耸肩减少力度。但是这个动作将遗大患。” 楚暝箬伸手,景益将手中的枪递了过去。楚暝箬拿到枪,只觉得和银枪差不多重量,感叹厉川兄待徒弟的一片心意的同时也明白了怪不得景益小时候可能会犯下这个毛病。但又觉得奇怪,按理说景益长大后运枪自然就应该知道后劲不足将伤及自身,怎么会到现在才要改呢?他不知道苏铭中也曾反复教过景益这一招好几次,景益修为未够,还没曾领悟师父的教导,慢慢地为了不再被师父责骂,就不使这一招,便一直拖到现在。 楚暝箬拿稳枪,快速出手,木枪如飞龙,破空而出若龙啸九天。景益看呆了,木枪之中内含楚暝箬几十年内功修为。楚暝箬又退步崩平枪,回身干脆,恨不能逼停对手。衣抉飞扬,劲道源源不断。景益观看这一招,心中细细参悟,将受用十年。 楚暝箬停手,把木枪还给景益说道:“你再试一次。” 景益想着刚才楚暝箬的出招,又使了一遍铁索横江,收枪之力有所缓和,不像方才肩膀耸动大打折扣。楚暝箬点头说:“不错,但你要记住,呼吸吐纳方为根本,招式似有还无,武功练到一定境界,见招拆招,本无招式可言。你在出招时,不管招式,只理呼吸。”楚暝箬笑道:“你现在肯定觉得荒谬,待你再练一段时间将吐纳融于招式之中,只剩本源时,自然理解我的话。” 景益不语,想着刚才楚暝箬威武一招,思索片刻。抱拳躬身一拜说道:“是,景益受教了。” 楚暝箬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他退隐江湖已久,难得看到这一个武功奇才,不仅领悟地快,而且景益年纪轻轻愿意在武学上花这么多功夫实属难得。一时兴起,更是多说了几句。“其实,武学之道在于快,更在于静。能快能静,绵绵不断才能将武功发挥极致”楚暝箬说着,又拿起木剑,在景益面前走了八十一招,正是遗砮剑的精华。在楚暝箬手上,木剑与他身体合为一体,剑即是人,人即是剑。剑法不花哨,干净简洁却有无穷威力。疾若同闪电惊起,缓如雪花落地。宜快宜静,当世无双。 景益不由地想到,要是楚暝箬手持遗砮剑,以遗砮剑之威力,加之楚大侠之功力,那该是如何的精彩!景益只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没看到最光辉的一幕。 风恩陌和苏铭中在一旁看着,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练习,这一下午的光景,景益有醍醐灌顶的感悟,之前师父的许多教导而自己不理解的地方一时间茅塞顿开,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转眼间,黄昏来临,楚暝箬也是兴致所向,想要找苏铭中借笔墨纸砚,给景益写其武功要诀。楚暝箬少年时读遍百家武学之道,家学渊源无人能敌,就连六扇门的武学藏书都不如楚暝箬脑子里的东西多。苏铭中见楚暝箬如此兴致,自然高兴。景益经次一番教导,武功将大有长进。 楚暝箬走去书房,他十分爱惜人才,心里大有想收景益为徒的想法。转念想到朱棣,景益身在将门之后,也不可能断了所有心思一心专研武艺,故暂时断了这个念想。 风恩陌见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便和苏铭中借了厨房,准备晚上的吃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遇事切勿思逃避 残阳如火,火燎天际。 一时间演武场上只剩下景益和苏铭中师徒二人。景益兴匆匆地跑到师父面前。不料苏铭中脸色不好地说道:“去站桩去。” 景益练了一下午功夫,现下十分疲倦。开口撒娇般叫了声:“师父” 苏铭中面色不虞,淡淡地看了景益一眼,景益马上乖乖地到梅花桩前上桩扎马步。站梅花桩扎马步是学武者的基本功,要练的下盘扎实有力,上身才不会虚弱轻浮。 景益背对着师父,他轻功卓越,下盘功夫极稳,跟苏铭中对他从小基本功严格要求密不可分。苏铭中取了木剑,握在手上。走到景益背后,扬手对着景益的屁股就是一下。景益猝不及防,完全没想到师父会出手,深受剧痛不由得叫了出来。重心往前倾,但马上回稳重心,恢复马步标准姿态,手握拳放腰际,双腿沉稳有力。景益回首看了师父一眼,师父面无表情,景益心中一惊。 师父不同于二哥,二哥对自己向来言出必行,定了数目如何都逃不掉。景益自长大后也不再向二哥讨饶,更不求二哥能够少几下数目。但师父仁慈,念及景益自小父母双亡,对景益更为骄纵些。除了练功严格,不涉及原则,许多小事都被景益三言两语哄过去了。景益柔声的委屈地问道:“师父不是说不罚二哥指派的板子吗?” 苏铭中抬手又是一剑抽下去,景益看见板子扬起,有了防备,缩回脑袋,闭上眼,硬生生的扛了下来。牙齿咬住舌尖,不发出任何声音。木剑如铁剑般沉重,让景益觉得身后又痛又麻,此番责罚避无可避。苏铭中喝道:“我罚我的板子,和你二哥有何关系。少装傻充楞,好好反省。学武之事岂有你这般,碰到问题就避过去?” 下午楚暝箬在指点景益功夫使,苏铭中见徒弟对武学的领悟,终于想明白为何到今日还存在像“铁索横江”这样招式不妥的问题。景益分明是不愿解决问题,多年对问题避而不见。苏铭中思绪至此,心中怒火难以抑制。 景益猜想师父就是因为一招“铁索横江”而生气,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原谅。但是只要涉及学武问题,苏铭中严格的令人发指。景益也不敢求饶了,连着好几板子下来,虽打在裤子上,但布料也没有防身之用,身后如同火舌滚过,双腿微微有些发颤。景益控制自己要站稳,但腿不禁抖得更加厉害。 苏铭中臂力惊人,一板子的力道就能把人打趴,何况师父盛怒之下,一下接着一下,臀部上下都被打了好几遍。景益疼得无法,只能紧紧咬住舌尖。他还得扎着马步,脚下不动分毫,实在是强人所难。苏铭中上前一小步,换了方位,一剑抽下来,横在伤痕中间,景益吃痛,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呼。苏铭中见他咬着牙,严厉喝道:“把牙松开。” 景益松了嘴,再也坚持不住。下午练武本来就耗了许多力气,再扛师父一阵怒火,实在无力支撑,身子向前倾,眼看就要倒了下去。苏铭中眼疾手快扶住景益,景益投入师父怀里,小声说道:“师父,我再也不敢了。”苏铭中见了也是心疼,放缓了语气问道:“错哪儿啦?” 景益悄声说道:“有问题要迎头解决,不能想着逃避问题。” 苏铭中右手抱住景益肩膀,左手拿着木剑,朝着臀峰连打了两下,景益嘴里闷哼,犹如受伤的小鹿。苏铭中喝道:“给你长长记性,若再敢犯,为师就照着今天的例打,只多不少。” 景益忙道不敢。感觉师父还要打,忙说:“师父饶了益儿吧,出征在即,总不能打得益儿下不来床吧。”苏铭中手中扬起的板子放了下去,趁景益不备,轻轻的又打了一下。景益还是觉得痛苦难当。苏铭中弃的木剑,双手扶着景益。 景益见师父饶了自己,手不禁摸身后痛处,仿佛用手摸摸就能缓解痛楚。景益摸着,觉着隔着裤子都能感觉到身后发烫,可怜兮兮地唤了声师父。 苏铭中扶着他,问道:“还能走吗?” 若是平常,景益就如同赖皮小孩般扑在师父怀里,能走也要让师父抱。但今日家中有心中十分敬仰的楚暝箬在,还有自小疼爱自己的风姨在场,怎么样都不能失了尊严。景益心想,有客人还不是一样,做错了事,就算有客人在,师父还不是照打不误。景益倚着师父,慢慢自己站直,走了两步,觉得身后布料摩擦地更是生疼。 苏铭中气也消了,看着徒儿乖巧模样倒是心疼起来。说道:“刚才楚伯伯新教你的内功调息,你正好试试。”楚暝箬的内功与苏铭中练得不同,旨在平常呼吸间都调动全身内力。久而久之,时时保持戒备,时时都在练武,内力增益便是突飞猛进。 景益忍着痛站直,闭上眼,呼吸吐纳皆按照楚暝箬所授,真气走完身上大小周天,景益再睁开眼,见师父关切的瞧着自己。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只觉得周身放松许多,身后的痛楚也减轻许多。没想到楚暝箬教的内功吐纳还有这般功效。 苏铭中见景益脸色好了许多,便知景益身后也没有那么疼了,想了想说道:“今天有客人在,给你破个例。以后挨了打挨了罚,若是没有性命攸关的事,不许这般为求不痛运功疗伤。”顿了顿又说:“打你就是让你疼了长记性,要是每次都这样好过,责你还有什么意义?”景益没想到楚暝箬的内功如此有效,只是低头称是。 景益哪里知道,楚暝箬最先在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并非武功,而是医术。他的武功路数建立在医学背景之下,对人体的了解为他武功之本。故此,楚暝箬的内功也算有是固本还原之奇效。 景益耐着痛与三位长辈吃了饭,没吃多少,晚些时候便要告辞。楚暝箬医者仁心瞧出他身后的伤,点破不说破,叫风恩陌去拿来一瓶极好的伤痛药,赠与景益。景益已经非常努力想要让自己走路毫无异常,不知哪里被楚伯伯瞧出破绽,一时之间也不好意思收,愣神地看着师父。 苏铭中倒是大方的接过药,塞在景益怀里。景益道了谢,就慢悠悠的走了出来。直到离开了他们视线所及,才全身放松下来。站了好一会儿,又开始慢慢地走。不一会儿,只觉得身后有人,回身闪躲时才发现是师父追出来了。委屈地叫唤一声:“师父。”这一声叫的千回百转,苏铭中都愣住了,扶住景益问道:“怎么这么疼?” 景益低声说道:“倒不是怕疼,只是”景益借着朦胧月色抬眼望了师父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说道:“我怕二哥回去问我,为何挨着这么重。我要是坦白,我怕”景益的声音越来越小。师父和二哥相比较,还是二哥更可怕。苏铭中问道:“你怕什么?你怕二哥再打你一顿?”苏铭中说道:“不可能!”说着又想想景谦的性格,如果是武功上招式有偏差,以景谦的个性倒是会觉得改过即可。但是这明知有问题,避而不谈,避而远之的态度在景谦看来则是大错。说着,这句“不可能”一个字比一个字更不确定。 苏铭中家中其实并无客房,他一向身在江湖,风餐露宿,对居住条件毫不在意。今日知己好友前来拜访,苏铭中只能打理出柴房,给两人铺个通铺凑合过一晚上。要是平常,景益在苏铭中家中凑合一晚上也就罢了,但是今日实在不凑巧。 想到这里,苏铭中有些后悔刚才打得有些过重了,没想到益儿顶着这伤回去还有他兄长一关要过。苏铭中觉得孩子可怜,问道:“你二哥今晚不在宫中吗?”景益说:“昨夜守了一晚上,今天应该在家。” 苏铭中又说:“那要不在城中客栈住一晚上?” 景益惊恐的摇摇头说:“不要不要,要是让二哥知道,那罪过可就大了。师父当真想让我趴着随军出征呀?”苏铭中听他的语气哭笑不得。景益无奈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家,跟二哥坦白。” 苏铭中背过身子,半蹲下来。景益问道:“师父,怎么了?”苏铭中拍拍自己的背说道:“上来,为师背你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温情扶语几时得 月色温柔,苏铭中背着景益,步履十分稳当。走了一段路,景益幽幽开口道:“师父,您上过战场吗?”苏铭中沉声回答道:“我见过战场,但是没有真正的参与战场。”气喘不畅,景益哦了一声,问道:“师父是不是很累啊,放我下来吧。”十六七岁的半大小伙子,正是壮实。苏铭中心想这小子还挺沉,感觉背上人着急着要下来,喝道:“老实待着。”景益这才老实的继续趴着,借着月色找出来的微薄影子问:“战场是什么样的啊?” 苏铭中想到那四年的浴血奋战,死伤无数的场景,嘱咐道:“益儿啊,战场无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景益觉得奇怪,但他也不知道正常的嘱咐应该是什么样的。难道别人家家中长辈不应该嘱咐军官要奋勇杀敌,要勇夺功勋吗?为什么二哥和师父所嘱咐的都是要保护好自己呢? 苏铭中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你二哥若是要打你,你就问他难道要让我趴着上战场吗?这样不就逃过一劫?”说着苏铭中又道“若是景谦还不放过你,我去同他说,一罪不二罚。”景益在后面摇了摇头,说:“多谢师父,益儿还是跟二哥坦白吧,左右二哥又不能把我打坏。”苏铭中叹道:“怎么到了景谦这里,你变得如此乖觉?” 景益在苏铭中背上,轻声说:“师父记不记得我十二岁的时候,跟您在六扇门请了半个月的假。其实,那是因为有一日,皇上难得放瞻基的假不用找太傅读书,也不用随皇上处理国事。那一日我同瞻基一块儿出宫,在京师玩耍,到黄昏才回去。记得刚回去,皇上气得要拿了春凳,提着板子狠揍我们两个。太子殿下在门外求情都不顶一点用。当时也是大胆,居然搬出了姑母c父亲。瞻基又谈了民间疾苦,百姓之问题,侃侃而谈说应当如何改进。皇上不再生气,此事也就作罢了。”景益声音酥酥软软的,他停了停继续说:“皇上当时也是后怕,说是派了整七卫的人都没有找到我们。皇上那里的板子算是免了,但是我哥哥当时可是羽林卫同知,出动了七个卫所的人,哥哥当然知道。本来瞻基未经禀报擅自出宫就已是大罪,我与瞻基同去,皇上都要责打瞻基,我怕回去都要被哥哥打断了腿再也没办法走路了。瞻基就说让我在东宫里住几日,等到哥哥消了气再回去。” “于是,太子派人跟哥哥传话,说我在东宫住上几天,过几日再回去。我在东宫一连住了四日,第五日清晨,二哥见过太子,把我带走。一路上回去,哥哥一言不发,面色如铁,我胆战心惊,也不知道哥哥还有多生气。结果哥哥先把我在屋子里关了一天,然后”景益顿了顿,咽了口口水,“那天那顿打真是记忆深刻,惨绝人寰。哥哥问我,知错了没有?哥哥说,若是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叫做知错?” 说完,景益闭口不再言语。苏铭中记得那一次景益挨了重责,但是因为当时刚刚回京,也不知前因后果。他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不用一会儿,苏铭中就背着景益回到徐府门口,苏铭中想要进去跟景谦说一句,被景益拦下了。无奈之下,看着小徒弟独自进了徐府。 景益想着要先和二哥请安,先去了二哥书房,不见人影,这才回了自己的东阁。却不料二哥就在自己卧房里等着自己。景益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见了二哥礼貌地唤道:“兄长安好。”景益走进来的步子不太自然,景谦猜想是在厉川师父那里领了罚。 景谦喜欢亮堂的屋子,所以每晚景谦都会挑灯蕊。莹莹烛光映得景谦微笑,问道:“今日去找太孙殿下了?玉狮之事处理好了?”景益说是,“太孙殿下也有一个汉王当着皇上面送的玉狮,益儿请太孙殿下将一双玉狮献给皇上,这样既表明益儿和汉王绝无私交,开战在即,祥瑞之兆定能博得皇上圣心大悦。”景谦赞许地点点头,又问:“下午是不是去找厉川师父了?”景谦手上拿着白瓷瓶,正是景益常用的药酒。说着站起来,让景益趴到床上去,准备给景益上药。 景益不知道身后伤势如何,看兄长架势要帮他上药,不禁心慌又害羞。心慌是要是兄长发现这伤势远远超过十下板子能打出来的伤要让他说实话怎么办。早上兄长都发现那一招“铁索横江”有问题。景益心里恨恨地埋怨,该死的铁索横江。 景益心里虽然怕,但是也没有拖延。脱着衣服,突然怀里那个楚暝箬送的伤药掉了出来,景益赶忙捡起来,对上兄长疑惑的眼神,解释道:“师父府上来了客人,楚伯伯,他赠与我的药丸。” 景谦惊奇地问道:“厉川师父家里有客人,他还打你?” 虽然景谦对景益教训严厉,但是在外面面前从来都给足景益面子,向来都是回来之后,在书房或是景益房间里再行家法。苏铭中对景益更是宠爱,怎么会当着客人的面责打益儿呢?景谦心存疑惑,也没有过多追究。 景益乖巧地褪了衣衫,趴到床上,小心的褪了裤子。景谦一看伤势,大面积的红肿,还有好几条黑紫的痕迹,几乎所有的伤都集中在臀峰,臀腿的皮肤是之前的家法刚刚好的样子,和臀峰相比显得白嫩无比。 景谦看着伤,声音下沉,语气不禁变得严肃起来问道:“景益,这是你师父打的十下板子?”景益趴好了,转头看看自己屁股上的伤,觉得还好还好,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严重。但是听兄长的语气,心里有些犹豫要不要坦白自己的错误。景谦接了提醒了一句:“说实话,这伤是怎么回事。” 景益轻轻地呼吸一下,将自己自知铁索横江这一招有问题,但几年来都不去解决问题,反而避开问题害怕师父责罚同兄长坦白。景益临了补充一句说:“益儿知道错了,益儿真的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景谦在景益身后,不说话。周围一片寂静,景益觉得褪了裤子,周身皮肤都有些冷,还不知道兄长是怎么想的,心里又是心惊肉跳起来。景益悄悄地回头,喊了声“哥哥~” 景谦问道:“要是我早上没发现,你准备瞒到几时?”景益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心里觉得哥哥果真是慧眼如炬,一针见血。如果哥哥要是没有提醒,他会不会一直瞒下去呢?就算见到了一代名侠楚暝箬,也不会开口问他这些问题。景益闷着头说:“我,我不知道。” 景谦突然站起来,环绕着屋子找些什么东西。景益心里一阵害怕,哥哥是准备找板子藤条,准备要打我吗?今天难道是传说中的“二重奏”。景谦转了一圈,之前房间里的板子被他拿到书房了,景益一直不喜欢把家法放在屋子里,景谦想着他从云南办差回来,见屋子里家法板子没了应该也是高兴的。景谦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物件打他,回来坐到床沿上,又看看景益的伤,一巴掌扬起,盖在景益臀上。喝问道:“你不知道?你还是准备继续瞒下去的?”问一句,景谦打一下。 景益的屁股被巴掌打的一颤一颤的。腿崩直了,难以避免的颤抖。景益羞红了脸,连忙说道:“益儿本来就要去问师父的,不是因为哥哥。”景谦的巴掌不停,“啪”“啪”的声音打在皮肉伤,景益疼得一紧,闭上眼不在说话。生怕讨饶声从嘴边溜了出来。景益本来就被师父打的疼痛难捱,结果兄长真的要让他伤上加伤,景益“唔”了一声。 景谦的巴掌停了,景益好不容易喘了口气,他进来时便留了些汗,刚才心惊肉跳又被兄长吓得出了身汗,现在小衣上也黏了汗。景谦拿捏这分寸,下手的都是没受伤的臀腿之间,问道:“记住教训了?” 景益连忙回答:“益儿再也不敢了,绝对绝对不会再逃避。”景益闷着声音。景谦摸摸景益臀部,景益又警觉起来,羞红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跟。景谦“啪”的一下,结束了责罚。 巴掌其实打的不重,只是挨打的时候难捱,景谦一言不发的给景益上药。 景益想起师父在路上说的话,讨着巧的问哥哥:“哥哥能不能不生气了?益儿马上就要随皇太孙出征了,哥哥难道要益儿趴着上战场?”景谦面上依然绷着,但一会儿就笑出来,景益听哥哥笑了,松了一口气。景谦一边帮他揉伤一边说:“要是让你趴着上战场就好了。”景益觉得过了一会,清清凉凉的,酥酥麻麻的,也就没有那么疼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少年郎将喜得枪 接连几日春雨连绵,景益早晨练功,练剑法,或在书房里看兵书。修养几日后,便接到了吏部的派任,果不其然,着徐景益任詹事府左春坊左思直郎,还配发了青色彪绣朝服朝靴同黑卫盔甲。景益穿着盔甲,内有红色棉甲御寒。盔甲微微有些偏大,景益寻念念帮忙与他量身改改。念念打趣他说:“这时怎么不害羞了?”景益腼腆一笑。念念一边记着哪里要改,一边说:“你呀,哪里像个校尉郎,明明还是个孩子嘛。” 景益常去东宫寻瞻基练枪c剑,研究漠北地形地势。景益出身将门世家,自然之道地势之重要,孙子有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两人在地图上指点,时而为一些谋略而争论,常常讨论至入夜而不自知。 是日,春雨终于停了,周遭一切散发着清新的泥土香味。 景益刚来瞻基宫中,众内侍服侍瞻基穿上他的盔甲,贯甲束带,正好穿戴整齐。瞻基戴好银色头盔,盔缨正红,瞻基拨开众人,走两步到景益面前。问道:“如何?”景益双眼放光,瞻基的模样威风无比,犹如站立在千军万马之前。头顶红缨七宝银盔,黑甲贴身,肩铠是貔貅神兽,护肩甲臂相接。环臂甲c铁臂层层累加排开。胸前大片玄铁护心镜耀眼逼人,之下以环锁铠相扣,铠如铁环,密不可漏。腰间束狮蛮腰带,两边骑扣,腰带上突出四只上古神兽。长于膝齐,腰下皆以山甲纹排开。 景益只叹了两个字:“霸气!” 瞻基哈哈一笑说道:“但是好沉!” 景益十分无奈,这位仁兄最擅长的便是毁气氛。明明前一刻还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后一刻就原形毕露。 瞻基屏避众人,取下墙上的遗砮剑,说道:“正好试试你前几日教我的剑法。”景益从楚暝箬那里学到的剑法,觉得剑法精妙,自己揣摩了几日。刚来东宫就教给瞻基,瞻基这几日也是日日练习,剑招算是流畅,但气息不顺。景益告诉瞻基要以呼吸带动剑招走势,瞻基尝试数次,气息依然有些不够顺畅。但好在遗砮剑兵刃锋利,有利刃在手,防身足矣。 此时,瞻基穿着盔甲,身形沉重,剑势生涩。景益看着瞻基的动作,像是手中有剑般走了一遍刚才的招式,百凤回巢,剑势是向前刺,手劲不止,来回撩剑,蓄力一拨,如同百鸟回巢般迫不及待,顺势而为,攻对手上盘。瞻基此招因为穿着盔甲过重,若是撩剑定要很稳的臂力。但这一招臂力若是不足,之后拨起力道就大打折扣。走过去说:“这一招,不用撩剑,稳当刺出,若是一招未果,则趁对方闪躲时,奋力一拨,能够伤其软肋。”瞻基听闻,正准备按照景益所说再练一遍。 听到不远处一声高喊:“好。”瞻基同景益回头,此人正是永乐。 方才两人练招时,皇上便到了,小太监刚想通传就被永乐止住了。永乐身边没带众多随从,身后跟着体胖的太子,羽林卫都指挥使徐景谦和总管太监王彦。永乐一身明黄,缓步走来,瞻基同景益俯身行礼,高呼:“参见皇上。” 永乐笑容满面地说:“起来吧。”瞻基身着盔甲,起身不便。永乐一边说着一边扶起瞻基。遗砮剑入鞘,永乐也来了兴致问瞻基道:“这是什么剑法?”永乐对武学也略有涉猎,年轻时曾与众江湖门派十分亲密。 瞻基对答:“景益向苏大人请教的,配合孙儿这柄遗砮剑的剑法。孙儿还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呢。”永乐噢了一声,向着景益问道:“是苏厉川教你的?此为何剑法?” 景益抱拳回答道:“景益也不知剑法名号,是当天去找师父请教,正巧一位姓楚的大侠也在,楚大侠教我的。”说完此话,永乐向前一步,压住景益双拳问道:“楚暝箬也在?”这个名字一出,永乐身后三人皆是愣住。 景益抬起头,望了一眼永乐,只觉得目光灼灼,十分逼人。说道:“是。正是楚暝箬。”永乐松了手,面目看不出表情,周遭一片安静,景益看向兄长,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询问的眼光看过去,景谦盯着永乐,并没有发现景益询问的眼神。 良久永乐才出声问道:“他好吗?” 景益眨眨眼睛,才明白原来楚大侠和皇上是旧识。想来也对,楚暝箬曾说同父亲和师父都是故友,应当也是认识皇上的。景益说道:“景益同楚大侠只有一面之缘。看他的样子,身体还算安好。”景益不知这一句“他好吗?”缘从何起,只能含糊回答。 永乐颔首,不再追问楚暝箬的事,反倒谈起此次出征的事宜。 晚上,景益和兄长一同归家。在路上,两人并肩走着,景谦问道:“楚大侠去厉川师父那里,你怎么没有同我说起过?” 景益侧脸看向兄长,一脸疑问说道:“我说过啊,有一瓶药丸就是楚大侠送的。”景谦这才想起来,那夜景益掉的那瓶药,他当时就说是去师父府上的客人送的。 景谦刚去燕京投靠姑母时,对楚暝箬与朱棣的恩怨有所耳闻。但众人都对此事有意避讳,他也不会多打听。景谦还记得几年前,永乐七年,在大漠打仗时,永乐曾屏避左右,孤身与他而立的背影。 回府后,景谦叫景益进书房。景益瞪大了眼睛,眼神分明写着,我什么错事都没做啊!景谦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觉得时不时吓一下小弟也是很有趣的,温和的说:“之前我不是说要送你个礼物吗?现在礼物送来了,你要不要啊?” 景益眼中惊恐被幸福占据,满脸讨好,笑着点头。景谦一指书房说:“快去吧。” 景益用火折子点亮了书房的蜡烛,只见一柄银枪立在墙边。景益连忙端起银枪,枪长一丈三七寸,鎏金挡镶着双峰枪头,枪头利刃由精钢淬银而成,锋利无比,可坚盔甲。鎏金挡前面团着素缨。不同于别的银枪,此银枪更为沉重,景益手握着枪,仿佛催醒了枪魂。心里好生激动,见枪柄上还有一圈鎏金纹,刻着战兽。景益双手握枪,摆弄起来,好生喜欢,景益跳着跑出书房,在门口空地上,一个跃起,便练起了枪术。一套枪术打完,景益在月光下,细细端详这把枪,左右手分别在鎏金纹枪杆前后,用劲一拧,这枪竟然可以分解。 合则为长杆单枪,分则双手双枪。景益兴奋不已,他鼓足内力,又是一套双枪枪法。苏铭中曾教过景益双枪,但因双枪武器难以找寻,景益好久未练,此时打起来犹如游龙。景益自从那日得了楚暝箬的提点,又得到了楚暝箬给他写的内功心法,短短数日,武功大有增益。景益自己都没有发现,下午与瞻基说的如何改进正是楚暝箬想同他讲的,无招胜有招。不一定要按照招式之规则,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出改变。 景益耍完双枪招式才发现兄长一身便装过来。景益开心地跑去扑向兄长,力道未收,足足让景谦抱住他后退了好几步。景益在景谦耳边急急喘气,刚才练招式用力过猛。身子被哥哥抱住,一起一伏的。景谦看他这模样心里由衷地开心,景益伏在景谦肩头,气息传入耳边:“谢谢哥哥。” 景谦抱着弟弟,总觉得想着弟弟还是小时候软软的如肉团一样小模样。每次从父亲母亲那里得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总是扬着手在他面前炫耀。那般无忧无虑,那般童真可爱。怎么一转眼弟弟就这般大了?中间的时光都溜到哪里去了? 景益慢慢松开景谦,景谦推开景益,看着小弟。欢呼雀跃的模样那里有要上战场的觉悟!景谦面色变得肃穆起来,他说道:“战场与江湖对决不同。”景谦顿了顿,喊了声益儿,景益这才回神看着景谦一脸严肃。“益儿啊,一个将士一旦踏上了战场,武功就不再重要。你一定要学会以最快的速度保全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征途尚武意比试 永乐集结举国兵力五十万,三月十七庚寅日,出征。 出征在即,战鼓雷鸣。 枪戟如林,数万将士三更集齐,默然地站立于春日风中。辰时由安定门出,天子亲征,众将士士气极高,今日出征须祭天地,征伐之事以告上苍,秉土地,更要祭军神以盼凯旋而归。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浩浩汤汤,树立的将士如同茂密的树林,看不见边际。 朱棣戎装佩刀,身披黄甲,携太孙瞻基身着盔甲,手持御剑立于最前面,神坛恭请秉明上天,祭六牲,祭六旗。乌压压的数万之师立于此,竟几乎没有声音,只听见风声巍峨。“明”之军旗随风飞扬,今日的风一点也不像春天的风,呼啸而过如同为北征蒙古吹响了凯乐。众礼毕,数万人仰首见他们效忠的明主站在祭坛之上。 朱棣拔刀而立,一代英皇阅示眼前他的军士,仿佛十多年前的靖难战场就在眼前。瞻基站在他的右侧,瞻基上前一步,奉上两枚玉狮,正是汉王之前分别送给瞻基和景益的物件。玉狮通透,在太孙手上,阳光之下愈加显得珍贵无比。瞻基高喊道:“孙儿近日又得一祥瑞,祈愿双吉而至,预示陛下亲征凯旋,破敌而归。”玉狮物件虽小,含义极大。与“预示”谐音,此番看来更是顺应天意,岂有不胜之理。 朱棣大喜,一只手接过瞻基奉上的玉狮。大喊道:“尽破敌军,凯旋而归。”声音雄稳有力,众将士听见,振臂高呼:“尽破敌军,凯旋而归。”声音不绝于百里,军士放声齐呼,山呼海啸般。 景益就在离祭坛最近的编制军中,他是东宫太孙的亲兵,不离太孙左右。他穿黑色盔甲,手中握着景谦赠他的素缨鎏金枪,随着将士一起高呼。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阵阵声波早已经将他掩埋,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战场的热血。那是和江湖侠义完全不同的东西,景益满心期盼着。记得那晚,二哥赠他银枪时曾对他说:“一个将士一旦踏上了战场,武功就不再重要。要学会的最快的速度保全自己。”景益不解兄长为何如此神情,心中热血难以抑制,他几乎都要忘了二哥的悲壮表情。他定神仰望着祭坛之上,持刀威武的皇上,又看着旁边挺风而立的瞻基,景益几经嘶吼般的高喊:“尽破敌军,凯旋而归。” 远处,城南郊外,还能够听见模糊的高喊的声音。楚暝箬和苏铭中牵着马走在路上,依稀还能听到誓师大会上的高呼。 苏铭中问:“你决定了要去?” 楚暝箬满脸肃穆说道:“我蒙古人以马背得天下,现在两军交战,我岂有不去之理?” 苏铭中停下来说道:“马哈木杀了本雅失里,你难道”转而有说:“你有你的民族大义,兄弟仇要报,那陌儿呢?你置她于何地?”楚暝箬闭了双眼,脸色满是痛苦,“此去只怕有去无回,还望厉川兄” 话音尚未落,只听到一骑疾行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苏铭中摇摇头说:“她来了,我俩与你同去。” 此次北征是去年冬天定下的,是当今圣上第二次北征大漠。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七次北伐清沙漠之战让蒙古四分五裂。退居北边的蒙古部族分裂为三大势力,阿尔泰山北部的瓦刺部落,斡难河地区的鞑靼部族,和更为松花江之北的朵颜三卫。朵颜三卫归顺朝廷成为明军的一大助力,然而在漠北依然有鞑靼部阿鲁台为太师不断壮大挑衅,瓦刺部以马哈木势力为首,永乐七年,马哈木被册封为为“顺宁王”。两厢对垒,僵持不下。 永乐七年,鞑靼杀明朝使臣郭骥,拒不奉贡。永乐便令邱福佩大将军印,王聪c火真为左右副将,王忠c李远为左右参将讨伐鞑靼。邱福战败而亡。永乐下令亲征,期间景谦随行,北至苍山峡谷c到鞑靼老巢斡难河,大获全胜而归。此后鞑靼部落的势力大不如前。永乐十一年,册封阿鲁台为“和宁王”。 漠北两大部落曾经相互对峙局势,而今瓦刺势力却日益强大,渐渐压制住鞑靼部落。以马哈木为首的瓦刺部族停止向□□进贡,更是发兵攻打阿鲁台,隐隐有一统草原之意。朱棣忍无可忍,冬季即令筹集军备,汇整军队亲征瓦刺。 一路向西北挺进,刚开始几日雨水不断,风雨中同行,二十日晨发龙虎台,度居庸关。午后至隆庆州。北方景色不同于南方春色,正值春种的季节,就连植物都显得挺拔些。隆庆州隶属燕京,曾是永乐发家之地。此地南扼居庸,北依冠帽,西绕沽水而存。庄家农地里房屋层次毗邻,朱棣身回故土心中十分感怀,同瞻基与众靖难大臣说起燕京往事。 泥土温润,新雨芬芳,刚刚下的一场雨停了下来。 永乐指着燕京方向两座高高耸立的高塔,脸上满是得意:“还记得道衍师傅在庆寿寺里同朕讲学。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隆庆州里燕京距离甚是好远,永乐随手一指,那远方的高塔也不知是不是庆寿寺,众大臣无人接茬,只听到永乐叹息一声说:“那时还同道衍师父和一众江湖豪侠来这边郊外比武。” 永乐突然想到什么,说:“军队中崇尚习武之风,今日趁着天色尚早,不如选几个年轻后生比试一番?” 随永乐出征的个个是彪猛大将,也是追随永乐许久的心腹。一听皇上提议,都附议赞同。瞻基也说好,永乐把周围的人一盘算,说道:“如此甚好,柳升c郑亨c陈懋三位爱卿分别在各自军中挑出一名好手,相互较量较量。”这三位都曾是一方总兵,手下都有其心腹爱将。永乐道:“大战在即,不可内斗。此番较量只是尚武之风,点到即可。无论输赢,都有赏赐。” 瞻基躬身说道:“皇爷爷,这可不公平,几位侯爷的武试,怎么能少了我呢。”说着向景益递了个眼神。永乐见瞻基派景益出战,有心比试,哈哈一笑说道:“朕怎么把景益忘了呢。”说着转身对三位将军说道:“这徐景益是苏厉川的关门弟子,武功了得。你们可得小心了。” 景谦淡淡的看了景益一眼,景益眨眨眼,被圣上称赞的有些局促,低了头。 永乐这几位爱将各个风格不同,柳升掌管神机营,治军向来严格,神机营的各个物件c火药c火铳都被安排地妥妥当当;郑亨机敏擅斗,身手不凡,治军亲和,同下属关系最为亲近;陈懋其人英俊魁梧,声如钟鸣,打战最为勇猛,常常作为先锋部队,而陈懋手下的三千营骑兵是大明骑兵中作战最猛c能力最强的一支部队。 瞻基又说道:“皇爷爷光是让人家比试,也得搞点彩头嘛。也可以激励激励各位不是?” 永乐兴致正浓,问诸位将领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几位将领不似瞻基景益少年天真,哪能张嘴向永乐要什么东西,也就含着笑,面面相视。瞻基笑意渐浓,说道:“个人的愿望不同,孙儿恳请皇爷爷,给赢了的人一个心愿吧。” 永乐偏宠瞻基,此时就顺势答应说道:“好!你们尽兴比试,朕许赢家一个心愿。” 五位将军各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属下迎战,柳升高鼻宽额,嘴角留着八字胡。带着一位中年副将,这人正是神机营第一猛汉,成达,刚猛异常。郑亨圆鼻大眼,带上来的真是自己儿子郑能,与他模样相似极了,也是圆鼻大眼,加上浓眉活脱脱的武人风范。陈懋体貌魁梧,髯部修美,他谁人也没有带。永乐疑惑问道:“舜卿,你指派何人出战啊?”陈懋表字舜卿,他听闻皇上问他,说道:“就让微臣来会会各位吧。特别是厉川兄的高足,我特别想请教一二。”景益闪出身来,连忙还礼道:“景益不敢。” 永乐评价陈懋道:“你当真是玩性不改。” 瞻基知道陈懋的厉害,陈懋一路跟随永乐靖难战争,武艺高强,为先锋者勇猛无二,瞻基暗暗为景益捏一把汗。瞻基怕景益一开始便对上陈懋,于是说道:“景益年轻,还是先跟武安侯公子比过,若是侥幸赢了,在同陈将军比试吧。”这四人中,以陈懋最年长,景益最年幼,瞻基此话说的既在理,又为陈懋撇开以大欺小的名声。 王彦眼尖,见皇上累了,赶忙在中军大帐中遣人取了座椅,请皇上入座。又让小太监们为太孙c几位侯爷和太傅大人搬了椅子。 永乐大手一挥说:“瞬卿且与子渐的爱将比试比试。” 陈懋高大,成达威猛。此战有的一比,以免刀剑无眼,两人都没有用武器。成达以外家拳起家,当年被分在神机营就是因为他能抵住火铳向后的阻力,连续发射。陈懋自幼习武,战场经验丰富,这两人相比,确实不知何人能胜。成达抱拳道:“宁阳侯,得罪了。” 成达先发招,先发制人。一记猛拳向陈懋袭来,陈懋身子往后一倒,复又侧身直立,运拳于掌,向成达拍去。成达身手矫健,一个扭身也就避过去。两人不下,已经过了二十多招,在景益看来,陈懋未尽全力。武学中内家劲和外家拳分庭抗礼,两者本就不能如此比拼。内家劲运气于体内,走全身穴位,流转大小周天;外家拳劲道于外,以刚勇为主。内家劲碰上外家拳犹如关公战秦琼。陈懋到底是作战经验丰富,在战场上不管你内家外家,皆是举刀便砍。陈懋劈掌而下,成达左右躲闪,却逃不出陈懋气劲之外。 成达输了,而且景益看出来,若是陈懋真的运足劲道,成达此刻将被立斩与掌下。景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赢陈懋,但看过他的武功路数,心下了然。 永乐喝道:“好!陈瞬卿胜了。”陈懋抱拳对成达说:“好功夫。”成达是场中人,知道是陈将军手下留情,拜谢道:“多谢宁阳侯赐教。” 郑能c景益出列,两人皆是年轻后生,郑能长得虎头虎脑,刚上场,一招黑虎掏心就攻了过来。景益急急后退,边退边解了郑能的招式。景谦在旁边看着,十分担心景益对阵经验不如郑能。看郑能的攻势,显然就是承了他父亲的业,敏捷多变。景益不慌不乱,化掌为拳,直攻郑能的胸口。郑能能够如此敏捷主要是步法多变,景益心中一喜,论步法,谁比得过小爷我啊。 攻郑能上盘只是让他分心,果不其然,郑能还没有练得一心二用,承了景益的招,腿上步调不再像刚才般敏捷。景益以攻为进,脚上换了两步,紧紧逼着郑能只能见招拆招。景益化了枪法,手上一拨一挑,劈向郑能。郑能毕竟还是跟随父亲上过战场,他快速退了两步,离开景益周身。在攻向前去,两个少年都带了些一定要赢的劲头。你来我往已经打了约有三十多招,景益沉气丹田,接连两掌打过去,郑能都以步法闪躲。眼看景益第三掌将要袭来,隐隐的有暗风,郑能只能上去迎去。 “景益!”景谦喝道。众人皆看向景谦。郑亨听见喊声,目光却不能离开儿子,郑能的武功曾请高手□□,又有战场的对战经验,没想到此次输在了一个少年身上。见景益的样子,郑亨也是心服口服。 景益那掌带着内劲,一旦收力不及时,很容易将郑能打成重伤。皇上讲明这是尚武之风,怎么能让大将之子在这里受伤呢。景益的收力十分到位,他的内功已经练得收发自如。景谦一声喝叫更是给景益提了个醒。郑能只是感觉下巴犹如微风拂过,景益伸出手,扶郑能起来。郑能顺势而起,问道:“我叫郑能,你叫什么名字?” 景益回答:“徐景益。” 郑能点点头说:“我善于使枪,你用什么武器?”郑能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说起来。郑能说话的语气又快又急,正如他的性子,也是又快又急。 景益看了皇上一眼,见他一脸欣赏的看着自己,学着郑能的语气说道:“正巧,我也使枪。” 郑能一拍景益的肩膀说道:“回到应天,我们再比一场。” 景益点头说道:“好!” 郑能转身面对永乐,抱拳说道:“皇上,郑能输了,徐景益赢了” 永乐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如此便是瞬卿同景益的比试了。” 天色已暗,周遭一切都暗了下来,远处已经有百姓点灯做饭了,一时间炊烟缈缈升起。 陈懋恭敬地说:“皇上,天色不早了,微臣与徐校尉的比试不如改日在进行?”永乐见天色确实暗沉下来,士兵将领日日要赶路,只怕应该早些休息,今日也兴尽而归,于是说道:“近日,众将士辛苦,传朕旨意,赐酒馔。大家休息好了,明日再上路。” 众人谢恩,欢欢喜喜的生火吃饭。 夜晚,又开始下起雨,潮湿的不好生火,有些帐子便熄了灯。高新来问太孙殿下要不要,话还没说完,就被瞻基赶了出去。瞻基的帐子里住着两个人,瞻基和景益,两人的床呈直角。 瞻基睡着床上突然对景益说:“明日和宁阳侯打,有几分胜算?” 景益都快睡着了,突然被惊醒,啊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今日宁阳侯就没有尽力。我还看不出他真实的功夫有多深。” 瞻基提溜着眼珠,思索道:“宁阳侯带领的三千营骑兵可不是开玩笑,那都是实打实的和蒙古对打得来的经验。”又问:“要是宁阳侯向皇爷爷要人,你去不去三千营。” 景益彻底醒了,侧过身子,看着瞻基的床铺问:“要谁?” 瞻基叹了一口气,略感无奈,解释:“要你,要是宁阳侯找皇爷爷从我这儿要你,你去不去?” 景益语气纯良地说:“为什么要去,我难道不随师父呆在六扇门嘛?” 瞻基十分佩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半晌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景益理直气壮地说的像是很有道理一样。沉默良久,景益微微感觉瞻基语气有些不对,小声探了声:“瞻基?” “你怎么这么不知进取呢,三千营骑兵不是所有大明男儿的梦想吗?而且你现在已经是东宫左春坊左思直郎了,为什么待在六扇门啊?”瞻基语气中明显带着埋怨。 景益撇撇嘴,说:“是啊,我日日去东宫多好,还能陪着你,去哪三千营作甚?” 黑暗中,瞻基简直哭笑不得,说道:“你最好明天给我赢了陈瞬卿,不然”“不然”之后的话本应该是尽在不言中的威胁。不知道是瞻基太不擅长威胁,还是景益完全没有体会到威胁的意义,景益等了一会问道:“不然怎样?” 瞻基认真的抬头,盯着景益的目光,一挑剑眉,说道:“不然,我告诉你二哥,你从来不叫我皇太孙殿下,一直叫我瞻基。” 景益迅速躺了回去,闷头就睡。 瞻基用脚踹踹景益的屁股,问道:“听到没有?” 景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是,皇太孙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势均力敌赢心愿 雨时而落,时而停。春雨如同女人的轻抚扫过每个士兵的脸。宁阳侯与徐校尉要打的消息传开了,连着几日都因为雨势而推迟。无论是三千营骑兵还是其他编制的将士,宁阳侯的名号都是听过的,可徐校尉何许人也?又有人传徐校尉是当年徐达将军的孙子,是苏铭中的徒弟。还有人私下开了赌局,赌此二人谁胜谁负,赌面九比一,几乎无人相信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够赢名扬军中的宁阳侯。那个一的赔面还是瞻基得知此事让宋铮去买的。怎么样也要支持自己的人嘛。而且瞻基有意让陈懋注意到景益,让陈懋心生爱才之心,景益的局面便赢了大半。 骑兵营将士有人为长官不平,问徐景益有何资格能够同宁阳侯比武?陈懋训斥道:“习武之人,手上见真章。与资历c年纪有什么关系?” 陈懋的参将曾超了解陈懋心中所想,三千营骑兵需要新的长官,陈懋也需要时间培养新的长官,曾超不知道陈懋何时注意到这个孩子的,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是可以继承发扬大明最为勇猛的三千营骑兵。 也有人翘首以待,期待看到这一场武学盛宴。随着这个消息的传开,军队中的气氛也有所不同,似乎每个人都欢喜着,等待着一场好戏。 景益对军中气氛变化一无所知,只是感受到所到之处认识的不认识的士兵都跟他打声招呼,景益向来礼貌,一来二往认识了不少人。景益去找兄长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景谦卸了戎装,看着外面飘的春雨,对小弟说:“你尽心打便是,别伤了自己,你也伤不到侯爷。” 景益不满道:“那我要是赢了怎么办?”景谦一笑说:“赢了更好!众人都知道徐小校尉的名号,皇上还能允你一件事,多好。” 景益蹭到兄长旁边,乖巧的给景谦捏捏肩捶捶腿,说:“那我要是打赢了,兄长也答应我一件事呗。”景谦按住景益的手,回头问:“你自己想想,平常要的东西,只要在理的,哪样我不依你?不在理的,就算现在答应了,到时候也不能给你。” 景益本来是想求一个允诺,下次他犯了错,哥哥能不能不打他。后来再转念一想,且不说犯什么错,单这话说出来就会惹得二哥不高兴,怎么尽想着逃罚呢。不对不对,怎么尽想着犯错呢? 景益心里想着,手上使了力道,乖巧的给兄长揉肩。 又过了几日,军至鸡鸣山,雨势才慢慢停了下来。空气中还停留着雨水的潮湿,悠悠然看过去,远处霞光绕青山。山脚有座小城,四年前也是途径这里,地方官员在这里恭候敬酒,让永乐开怀畅饮。今朝再至此地,小城依旧,青山巍峨。于是永乐下令,在此安营下宿,修养一阵。 瞻基相伴永乐左右,永乐指着眼前在这座山说道:“你可知道这座山为何叫做鸡鸣山吗?”瞻基出征前研习永乐八年的行军路线,对路上风土人情学习了一番,说道:“当年唐太宗远征高丽时路径此山。登高而望远,登顶时正值鸡鸣,故以鸡鸣山赐名。” 永乐一指山侧有滚石山洞,问瞻基:“看哪儿,看见了吗?”瞻基顺着永乐手指方向望去。有个山石竟卡在两洞之间,陡峭俨然,泥土在山洞中长出一片生机。对瞻基说:“昔日,顺帝北遁,逃自此山,忽然间,山崩有声如雷。到了第二天早晨,这边的百姓,一看这里从山洞裂出来的山石,不知顺帝踪影。” 瞻基本想接着说什么,却看到皇爷爷极目远眺,似乎在寻找些什么。风从东边吹来,瞻基扶着永乐,永乐的手握紧了瞻基的胳膊,按得瞻基觉得生疼。苍白郁沉的天空,远处就是故国。永乐的目光带着帝王的威严,瞻基亦是沉默,随着皇爷爷望着远方。瞻基目光中带着年轻人的无限希望和生机。瞻基回过神来,见爷爷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说道:“天下的担子,朕交给你才放心啊。” 山崖间,只有祖孙二人,瞻基一听此话,撩袍要跪。永乐拉他起来,郑重地点点头。瞻基目光坚毅,眼神中似能望到万水千山。永乐拍拍瞻基的手说:“他们应该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去观战了。” 将士们给陈懋和景益两人的比武开辟了一片空地,永乐和诸大臣端坐在一边,将士们围住空地,密密麻麻的一片,后面的将士争前恐后的跳起跃起,场景好生热闹。陈懋身后站着他的参将和骑兵们,骑兵各个高大威猛。而景益这边身后就只有瞻基的得力帮手宋铮,瞻基觉得这边气势太过单薄,走过去,对景益悄声说:“要赢呀!” 景益深吸一口气,点头。眼神不经意的向兄长那边飘去,景谦正好也在看景益,景谦微笑着凝视小弟,笑容间有不用言语的鼓励。景益精神大振,凝神闭眼,内力周游全身,他细细放松了身上每一块肌肉,此时对战是他今生第一次面对如此劲敌,虽然只是切磋一番,但景益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陈懋在军中的名号是“孤面狼”,使双刀,一刀放在马鞍旁边,一刀永不离手。在马上他有狼一般的速度矫捷,对敌时,一马当先,孤面却如千军。 风吹得更急了些,吹得景益的衣袍飞扬,吹得陈懋胡须飞舞。两人皆未穿盔甲,未拿武器。军中有人叫起来,要看侯爷的双刀。武器皆是利刃,白刃相对在军中怎么说都不好,故此两人既没有护胄,也没有武器。所幸两人皆是习内家劲,真的打起来,大有门道。 陈懋马步向前,双手开合。这正是内家拳脚的起势,他身为一代候爵,面对年轻后辈也做的一丝不苟。景益跨步后移,双手防卫,实则是克制陈懋下一招的动作。陈懋眼中闪过赞许,仅一瞬,陈懋攻起。 周围一片安静,数千人在这里看着这场比试,无人讲话,全都凝神静气地盯着两人动作。以为景益的攻势缓于陈懋,不料他步履飞快,不待陈懋反应,穿掌向前,陈懋撤手,封了景益交叉之势,从擒拿手中解脱出来。陈懋也用三十六式擒拿手,他的手劲不停,直袭景益肩头,景益飞身跃起,陈懋手扑了个空。陈懋尚不了解景益的攻势,不由得落了下风。 永乐懂些武功的,武者相拼见招拆招,要拼机敏,要拼速度。武学之道,唯快不破。景益突然想到,陈懋向来在马上称英雄,腿上功夫肯定不如自己。趁着现在自己占有一线先机,以轻功将他击倒。 景益身形转化,绕着陈懋周身环绕,眼花缭乱,你来我往之间,两人已经过了近二十招。景益时而踏地,时而跃起,几次近了陈懋的衣抉,却别他躲了过去。两厢对垒间,陈懋像是处于劣势,明眼人知道,一旦陈懋摸清楚景益的功夫路上,只要想到破敌之术,加上他多年的对敌经验,要制服景益并非难事。 景益步伐轻快,不求伤到陈懋,只要他招架不及,露出破绽时再一击制胜。陈懋积极应对,拳脚呼啸着风声,景益一下子近不了他的身。实际上景益选择以己之长攻他人之短的想法没错,只是他低估了陈懋的定力。 两掌相接,退开半步,景益一个分神,被陈懋拿住手臂,拉扯间,一个趔趄像是要摔到地上。 军士中已经有人开始欢呼,庆祝陈懋的胜利。 景益感觉满面的杀气,这是“孤面狼”独有的杀气;这是来源于无数战争洗礼的,无数敌人的血骨酿成的杀气;这是如狼似豹,追捕猎物般的杀气。郑懋全力以赴,景益像是避无可避。就在闭眼凝神间,他突然想到楚暝箬给他演示的那一瞬。楚暝箬人如剑,剑似人的招式。 景益突然睁开眼睛,直击陈懋的攻势。其实他也没有把握,但电石之间,哪有那么多时间思考,景益身体如剑,锋芒毕露。急急向前,直击郑懋的拳劲,人若武器,便无可抵挡。景益没有思考,呼吸吐纳见存了利气,出手仅在一瞬间,一瞬间又似永恒。景益掌似剑,剑即是掌,破了郑懋的杀招,在座众人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破的杀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 景益的衣袍鼓起,郑懋的掌锋难以施展力道。景益身形鬼魅,从郑懋“孤面狼”的杀气中存活了下来,背后生了冷汗。 远山烟霞,三人比肩而立,临高而望。 三人正是一路疾驰,追赶过来的楚暝箬c苏铭中c风恩陌一行。 楚暝箬说:“你的徒弟出师了。” 苏铭中摇摇头说:“论武功,他早已经可以自己修练,我只需点播一二便可。可是一个男儿只有真正上过战场才知道武功真正的杀意。” 陈懋和景益的对阵依然继续,景益不再敢有丝毫差错,半点差错就会输。陈懋却突然收了招,两人比试超过八十招,要是继续打下去还不知道要比试多少招。景益见陈懋收招,他的招式已老,侧身移走劲道,劈在地上,石尘飞扬。旁边的将士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惊叹不已。 景益站定,不解地看着陈懋。如果自己刚才没有撤走力道,陈懋突然收手很有可能被他掌风所伤。 将士之中一片唏嘘。 陈懋缓了缓神说道:“是微臣输了。” 永乐见两人势均力敌,一面欣喜于景益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成就,一面看到爱将畅快淋漓的打斗,十分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懋忽然就就撤招。问道:“何解?” 陈懋侧身问景益:“你今年多大?” 景益回答:“十七。” 陈懋躬身拜向永乐说:“英雄出少年,微臣十七岁事可没有这般功力,徐校尉的功夫日将增益,到微臣的年纪定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打败微臣,故此,微臣败了。” 身后将士小声议论,陈懋此举,十分贤智,以低姿态而显出高品格。将士一时间既佩服陈懋的度量,又佩服景益的功夫。 永乐称赞道:“的确有理”问道景益:“朕说过,要许胜者一个愿望,景益你有何愿望?”景益想了好一会,躬身道:“皇上,景益现在还想不到,这个愿望能不能攒着以后用?” 听闻后生小辈刚刚与宁阳侯势均力敌的少年英雄这样说,众武将都笑了,永乐也开怀大笑,摆手道:“随你随你。” 景益绝对想不到之后这个愿望用到了哪里,要是事后知道,此时估计就不会这般拼命的和宁阳侯对打了。景益笑颜展开,眯着眼看着瞻基,得意地扬扬头。瞻基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深谙敌手列策谋 五月下旬,夏至过后,兵至饮马河,瞻基便隐隐觉得气氛不对。众将面上隐隐有悲愤之色。 饮马河其名曾是永乐所赐,饮马河本名胪朐河,已经深入蒙古内部。永乐八年,大将邱福不听永乐之言,轻信蒙古降兵,带入圈套导致大军全数覆灭。正是此事让朱棣决意亲征。朱棣亲率将士一路北上,经过胪朐河。河畔明军尸骨无人收捡,盔甲c人的尸骨c马匹的腐肉,武器枪支随处可见,惨不忍睹。随亲征而来的将士心中如同怒火燃烧。永乐下令搜查明军尸骨,给将士们入土为安。永乐曾望着这东逝的流水,不知逝去了多少心爱将士的性命,改胪朐河为饮马河。取“饮马”之名鼓舞士气,大败敌军。 时隔四年,又来到这个地方,依稀还能看到往日悲惨。这次兵马有许多四年前跟着永乐出生入死的老兵,大家对这个地方熟悉而闷恨,军中气氛不由得低沉起来。永乐在饮马河边安营了两日,这里水源充足,适合为在即的大战做好充足的准备。军队自中军先锋到士兵补给都知道大战将至。瓦刺兵比鞑靼部落更为勇猛,将士们怀着悲痛,满怀一腔热血,只待开战。 中军大帐中挤满了人,大将前锋皆围着地形沙盘。饮马河北为五渡河,河是西三峰。再往前是水深至腰间的双清源和峻险的崇山坞。永乐居中,景谦在永乐身后。右手握刀,看着沙盘的局势。瞻基站在永乐身侧,景益和宋铮并立在瞻基身后。永乐身旁依次立着金幼孜c杨荣c柳升c郑亨c陈懋c王通每个人身后还有参将几位。众人将沙盘围住,明旗所插之处是后日明军将安营之地。而红旗所插之处是根据斥候所报瓦刺军队将会埋伏的位置。斥候身手敏捷,能变方位,听动静。 自从月前景益胜了陈懋,陈懋便带景益和三千营的将领常常来往。三千营曾经是蒙古骑兵,经历了几代的历练,以武官世家的年轻人居多。景益小小年纪与他们称兄道弟,时常同他们讨论兵法。三千营中人无论是将官还是卫兵都说起调兵遣将很有自己一套想法,在训练时,陈懋常常校考军理,晚上常常是《六韬》伴着如睡的。说起陈懋,无人不敬佩。陈懋对景益也是时常指点,在中军大帐里说的一些阵法原理,陈懋会在事后对瞻基和景益解释。经常学习,许多之前自己看兵书时生涩难懂的句子一下子生动起来。 现在还未见瓦刺大队兵马,但永乐不敢掉以轻心,草原骑兵以勇猛著称。柳升管理神机营,郑亨c陈懋都是以一当百的将才。众人讨论良久,恐马哈木在崇山坞埋伏。永乐同众将领讨论出几套方案,如若在崇山坞碰到敌军,山势凶险,以郑亨和王通二人左右侧翼而攻。陈懋作战勇猛带领三千营骑兵正面与之交锋。 然而,现在讨论的数套方案中皆无神机营之功用。朱棣苦思良久,如何能让神机营发挥用武之地呢?永乐深知神机营的厉害,他靖难四年,苦战四年数次差点死在了火铳弹炮之下,自他登基以来,重整神机营,将他交给自己极为信任而柳升管理。 大军再行两日,夜至双泉海,是元□□忽必烈发迹之地。深入腹地却依然未见瓦刺踪影。瞻基有些疲累,连续多日紧张异常,敌军现在依然没有动静。不解地问永乐:“皇爷爷,瓦刺此番可是要引我们如他们的腹地。为何拖到此处依然不见踪影?” 中军大帐中仅有五人,景益站在瞻基身后,景谦同王彦分站两边。永乐凝视着大帐里的沙盘,复又看到旁边的地图,指着一处山川,问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瞻基和景益在东宫时常讨论,地图上的地方都混熟于心。说道:“这是呼兰呼失温山,在三峡口附近。”永乐颔首道:“此山中多胡人出入,难以察觉,恐在此开战。” 景益心中不解,此地我军深入,如同落入敌人陷阱,在这里交战不是对己不利,与敌有利吗?瞻基也是十分迷惑,思索半响,未果。瞻基随军至此,见皇爷爷赏罚严明,粮草补给俱全,对行军之事有了新的了解。亲身经历不同于纸上谈兵。他问道:“此乃六害之地,如何会在此处开战?”孙子云六害之地乃:绝涧,天井,天牢,天罗,天陷,天隙。皆为易守难攻之所在。 朱棣听他由此疑问,开怀一笑,说:“有此疑问正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对瓦刺马哈木有多少了解?”瞻基道:“马哈木带兵勇猛,善于利用骑兵力量,与敌人对峙。进退有致。是个强劲的而对手” 永乐搓搓手,说道:“你说的皆是马哈木的带兵之道,朕问的是他这个人。”瞻基想了想,说道:“马哈木曾杀害蒙古本雅失里,为人心狠手辣。”永乐复问景谦道:“云旗,你在朕身边待了这么久,你可了解马哈木何人也?” 景益看向兄长,瞻基也看向景谦。景谦抱拳恭敬答道:“回禀圣上,马哈木其人,除勇猛外,为人利之所趋,刚愎自用。”永乐神色一喜,问:“何解?” 景谦站直了回答道:“马哈木曾领我朝优待,见鞑靼衰落,反倾他人土地,全然不顾大局。杀害本雅失里,另立新王,以眼前利为先,是为利之所趋。而他与阿鲁台交战,鲜少败绩确实勇猛。但他不听旁人劝告,一意孤行,执意与我朝交战,实在太过自负。” 永乐又问瞻基:“你以为如何?” 瞻基对景谦的态度一时之间全然不同,之前只是将他看做皇爷爷的侍卫,尽管是把守宫门的羽林卫都指挥使,瞻基也只当是因为父荫的爵位,或是将他看做景益的二哥,未曾将他以大将相待。听他一语,对马哈木的了解深入,查人之微,颇有儒将之风。景益也是愣住了,他一直敬仰二哥,但从来没有发现二哥在君上面前的这一面。心里不禁为二哥骄傲起来。 瞻基听闻永乐问他,说道:“徐都尉说的在理。瞻基受教了。” 永乐点点忽温忽失温山,说道:“像马哈木这样的将领,虽有勇猛,也有些智谋。他定是先诱我军入山,想借天险制约我们。我军需做好万全打算,让他自受其害。”永乐轻挑下峰说:“他既然想引我军入谷,有何不可。我们有此入谷,以最快速度占据险势,马哈木如此自负,他占据了最优条件,不免轻敌。辅之神机营,将他逼入绝境。之后借势而上,派两大员左右包抄,将马哈木歼灭。” 瞻基点头,表示明白。永乐继续说:“瞻基,之后为君之道,查人之道,都是从小事中看出来的。唯有小事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品格。”瞻基听后拊掌一拜,恭敬的回答:“是。” “大战在即,你先去休息吧。将养好身子,这几日就要看到真正的战场了。” 瞻基同景益一起大拜退下。 瞻基出了中军大张,伸了个懒腰。立在高处,看着远方一篇荒凉,夏夜繁星满天,山川河水同中原景致千差万别。瞻基说道:“益哥儿,我知道如何判别何人是汉王派到我府上的暗桩了。” 景益问道:“怎么辨别?”瞻基笑而不语。 景益说:“前方战场,你只能带最信任的人,要是暗桩在暗里对你使绊,那可”话尚未说完,就被瞻基笑着接了去:“我最信任的人,那我不是只能带你了?” 景益好生没气的说:“我的意思是说,要带宋铮c郭建这般东宫中最信任的人。” 瞻基心情大好,不仅为即将而来的战争而兴奋,更是为接下来要安排的事情而欢欣鼓舞。这是个冒险的决定,但是这一定是值得的。 夜沉如墨海,瞻基吩咐高新一句,景益没有听得真切。高新得令就离开了。瞻基复而对景益说:“刚刚徐二哥喊你过去,你去找他吧。” 景益惊奇,刚刚在中军大帐里才见了二哥的,难道他想到什么事情要吩咐自己。景益思索着哦了一声,就准备去二哥帐中去寻二哥。 永乐尚未睡下,景谦还守在中军账下。此时夜深人静,山谷空明。 永乐斜卧在榻上,旁边摆着一盏烛台,榻边分别立着王彦和景谦。永乐借着烛光看着书,把书搁在榻边,觉得烛光晃眼,有些头晕。 王彦近前一步问道:“万岁,您早些歇息吧。”永乐按按脑袋,瞥王彦一眼,王彦缩了脑袋闭嘴不敢多言。永乐想要坐起身来,景谦在旁边赶忙扶了一下,永乐对景谦说:“陈舜卿找朕讨个人,朕问问你的意思。” “皇上请说。”景谦说。 “宁阳侯要景益入他三千营骑兵,直接从参将做起。你看如何?”永乐面无表情的缓缓道来。 景谦大惊,连忙跪下,手窝着刀柄。说道:“微臣感戴宁阳侯的知遇之恩,只是小弟年幼,有无功绩,怎么能在高手如云的三千营中官至参将。”景谦看出陈懋对小弟的教导之情,自己还专程去拜谢,但是如果进了三千营那就是军力的核心力量。景谦不敢想。 永乐眯了眼,说:“云旗,你与朕如此亲近,为何不愿景益入仕呢?”景益刚想说小弟年幼,就听永乐继续说,语气不善:“别跟朕扯什么年幼,景益同瞻基一般大,瞻基十二岁就跟在朕身边处理政事。” 景益刚想说寸功未立,又听到永乐说:“也别说什么没有战功,多少人靠着祖上的父荫,徐家的功荫还不够吗?在说,这次若是凯旋,景益的功劳封赏也是少不了的。朕就问你一句话,不愿入朝,是你的意思还是景益的意思。” 景谦跪在永乐塌下,闭上眼睛。昂头看向永乐时,双目炯炯有神。景谦字字铿锵道:“徐家子弟誓死效忠圣上。” 永乐躺下,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你也累了,退下吧。” 景谦叩首,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硝烟战起诱敌深 景谦去羽林卫的帐子中吩咐了开战后要注意的几点事项,羽林卫的第一要务是护圣上周全,无论是在宫闱内,还是战场中,羽林卫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不让圣上受伤。但是对于景益来说,这其实挺难的,景益少年时也常同朱棣上战场,朱棣是一员猛将,常常身先士卒。 景谦朝着自己帐篷走去,只觉得全身酸痛,脑袋也疼。脑中一直想着皇上说的那句“不愿入朝,是你的意思还是景益的意思?”到底是自己千阻万拦不让景益入朝,还是景益自己本也就不愿入朝为官呢。景益是非常听话的孩子,要是跟他明言不许入仕,他多半也会听的吧。景谦昂头,感受黑夜里的沉寂,他握紧双拳。到底自己在害怕什么呢?怕景益与瞻基太近,卷入夺嫡内斗?怕到时候如果汉王真的反了,景益死无葬身之地?景益是怎么想的呢? 京师之中,一切都像是风暴携裹着他们向前,景谦从来没有听过景益的意思。其实景益的主意很正,想好的事旁人怎么劝都不会改。当年拜苏铭中为师,姑母心疼他那么小要吃那么多苦,劝他别再去六扇门了。景益倔强的站起来,身上疼得紧也要去师父那里学武功。景谦突然笑了,记得自己刚刚成亲,和大哥商量着把景益接过来住。景益偷偷跑进来抱着自己说要和自己住。大哥吓唬他说,跟二哥一起住要挨打,跟大哥住快活的很。但景益就一心要搬过来住的样子。景谦叹了一口气,看到帐子门口一个身影。下意识的要拔刀,再定睛一看正是景益。 景益在帐外等了有一会儿了。看见哥哥过来,连着跑了几步说:“哥哥,你找我。”景谦疑惑片刻,但自己正好也有话同景益说,嗯了一声,带着他挑帐而入。 景益点上蜡烛,同兄长面对面促膝而坐。 夏日的风肆意狂妄,帐外风声四起。 景谦本想和弟弟聊聊有关他的想法,是一直在厉川师父手下待着,还是进入核心的权力斗争中,还是干脆远离朝局,入江湖逍遥自在。景谦发现之前从来都是自己为他做决定,或是尚未作出决定,就情势所逼,不由他说不。念念说的对,要是不放手让他闯,怎么知道他能成就一番如何的景象? 景谦看着景益面容,话几次想说出来,又被景谦咽下去。大战在即,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回了京师再议。景谦想了一下,压下话题,说道:“这两天就要开战了,你要小心。”景益噗嗤一笑,说:“哥哥犹豫这么久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啊。” 景谦皱着眉头,一拍景益的后背说:“不要把战争想得这么容易,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好皇太孙。”顿了顿,愈加认真的对景益说:“保护好自己。” 景益点点头。瞧着弟弟乖巧的模样,景谦不由得,刮了弟弟鼻子一下。景益闭上眼,叫了声“哥哥~” 景谦说:“上次楚大侠给你的药带了吗?”景益把药从怀里掏出来,说:“带着在呢。” 景谦不接,说道:“上战场前吃一粒,护着心神。” 景益拿开罐塞,从里面到处一颗,给哥哥。说:“那哥哥也要吃一粒。” 景谦拿起药丸说:“这药丸何其贵重,哪里经得起你这么挥霍。”楚暝箬精通药性,从几十种名贵草药炼制成的这个药丸。重病者服用可延缓归期,疼痛者服用可减缓疼痛。更是解毒之良药。 景益撇撇嘴说:“给哥哥吃哪里是挥霍?”景谦收起药丸,又嘱咐了一遍:“一切小心。”景益歪头一笑,说道:“哥哥也小心。” 军中备好水粮,中午启程,由双泉海向三峡口挺进。军队行走很慢,派出斥候,时时来报。“报。”士兵急切的冲进来,“前哨马来报,见胡寇数百人。” 永乐大呼“好。”即令郑亨领一千骑兵剿杀之。 数百人仅是马哈木部队的先头部队,证明马哈木的确就在附近。郑亨领命,扬鞭一抽,带着身后一千骑兵急速奔走。 百名士兵很快被驱散,大军继续挺进。路上接连碰到了好几次数百人的散装骑兵,永乐不禁心惊,马哈木是不是要诱他追击? 大军慢慢走近三峡口,永乐终于下令停住。清点战马,排兵布阵。 中军大帐中,沙盘换了形势。 永乐下令,“柳升率神机营,时刻准备占据平地,有利位置出击。”柳升领命,下去清点火具。永乐对此地形十分熟悉,将领都是旧部,都是最信任的将领,永乐知晓每一个人的特点与专长,调兵遣将如同利刃宰牛。 永乐声音赫赫,军令如山。 入夜五更,对于对阵的军人而言,没有夜。永乐赐酒,酒烈味纯,如同一团火融进了心窝。 瞻基喝了一口酒,将碗掷出。景益看瞻基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对未知的战场而兴奋。景益的血液里流淌着徐达的血液,国家安危,是武士的职责。身在将门世家,景益自幼受教就是以保家卫国的为己任。他不安的心仿佛开始躁动。瞻基也是一样。永乐偏爱瞻基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原因,瞻基类朱棣。他的骨子里有对战场的期盼,他的年轻的心中对国家国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眼中仿佛有战火之魂。 时时保持警惕,静待战争来临鼓声雷鸣。 军中一切整装待发,翻身上马。瞻基跟在永乐身后。 马啸长鸣。斥候来报,前方发现胡寇骑兵千人。永乐大喝一声:“杀尽胡寇。” 由郑亨c陈懋领的精兵策马而行,呼啸而去。“冲啊!” 不远处火把燃烧,听到将士校尉们士气高涨的呼声。马蹄声越来越远郑亨带兵灵活多变,蒙古骑兵速度极快,大约距离明军还有五百余布。 郑亨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骑兵弓箭手立刻布成一排,揽弓抽箭准备。羽箭本是蒙古军的强项,郑亨借鉴蒙古兵的弓箭训练技巧,三声令出,万箭齐发。 “举!”一声令下,成排的弓箭举向天际,天空如墨色擎染,无边无际。 “盈!”将士拉进了弦,盈满了弓。 “出!”一瞬间,无数弓箭同时射出,箭飞如无数的蝗虫,留下白色的羽毛,射向敌军。出字刚落,士兵们伸手向后,从箭囊中抽出箭。随着“举c盈c出”决然的号令,将士们快速抽箭c举弓,盈弓c放箭的动作。随着这些动作,敌方的骑兵纷纷落地。 有的箭射中了骑士,应声而倒。有的箭矢射中骏马。有的因为骏马落地,骑士背后排马蹄踩死。剩下的蒙古骑士愈加勇猛,面对箭林勇往直前。 近了,骑兵越来越近了,陈懋右手持刀,刀光直指天际。喝令道:“给我冲!” 三千营将士各个身着盔甲,骏马载着,随着他们心中敬佩的主帅,冲向蒙古骑士。陈懋最先碰到蒙古兵,他双刀施展开来,滚滚烟尘,立斩敌人首级。他的背景巍然不动,鼓舞着每一个三千营将士。血从身体里喷射,温热的洒在人的脸上。陈懋一声长啸,声震十里。 血腥味一旦传开,便源源不断,不知何时为之。 黎明前的黑暗最难熬墨色的天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风中隐含着隐约带着骑兵战马的嘶鸣声和马蹄声,风里带着血腥味让景益明白什么是“战争的味道”。这是少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撕战混乱,明军节节胜利。一阵阵“杀”声像是释放了地狱的修罗,层层逼近,一排排的军士倒下,又有更多的将士上前。墨色天空被阳光撕开一个口子,黎明将至。可前方的杀戮无止无休。 “皇上,瞻基自请杀敌。”瞻基手持遗砮剑,一声威严如同惊雷般把永乐众人吓了一跳。 景益策马就在瞻基旁边,他双眼放光,想要同蒙古骑兵一决高下。那份渴望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不愿仅仅在后方看着这几个月来跟自己称兄道弟的少年将士前方杀敌,他要与三千营将士并肩作战。 “不可。”永乐断然拒绝了他。永乐难得对瞻基的请求回绝的毫无转圜余地。 景谦目光看向景益,不禁皱了眉。细细看过去,弟弟右手拿着素缨鎏金枪,暗暗握紧。一副想要随皇太孙上前线的期待模样。皇上拒绝,他满脸不服气,甲胄之中,看不真切。景谦心里隐隐担心,出征前同他讲的话都白讲了吗? 永乐喝道:“你身肩重担,不可以身犯险。”说完令五百精兵护皇太孙身边。瞻基低头回了句:“是。” 永乐见他答应,放缓了语气说:“以后大把机会给你表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嘶马炮鸣连沿天 六月初七 旌旗烈烈,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前一场战役的残留鲜血未寒。 蒙古骑兵节节后退,两军对战时在三峡口的平原之地,随着战斗深入,蒙古骑兵慢慢隐退到忽兰失温山中。天光乍亮,一轮圆日缓缓升起,照亮苍穹大地。 “报!郑侯爷受伤了。” 永乐翻身下马,见郑亨被几名小卒抬回来,铠甲破乱,身上皆是刀伤,殷红的血迹埋入深色的衣衫之中。景益终于明白为何盔甲皆是黑甲,为了保留武士的最后一丝尊严,就算受伤流血也不要被人看穿。郑亨精神不振,见到永乐,欲要下跪,永乐扶住他,握住他的手,喝道:“好生修养。等着,朕为你报仇!” 永乐先令柳升神机营准备,再次集结三军准备向着忽兰失温发起进攻。 晨雾,还未散。金属嘶鸣和呐喊之声长留天际。将士们目光坚毅,只待中军主将一声令下。 “杀!”永乐令出。 骑兵提马而走。为首的是陈懋c王通。兵分左右两路近忽兰失温。 山谷狭隘,只能容两股士兵轻骑。所有人都备着小心,之前的嘶鸣声,金属的颤抖都消失了。如果没有这些重甲骏马,此地应该是天险之相,适合游览的好去处。 走到一片空地,草色悠悠。 永乐集结一万铁骑列作双龙齐阵,另派步兵随时支援。 神机营已经备好,尚不知敌军何在。 神机营是永乐继位以来作为重视的军力所在。靖难时深知火炮火铳的威力,因为没有装备火铳火炮,不知损失了多少热血将士。故他一统天下后,对神机营更是重视。火铳兵分列为三行,第一行准备装备,第二行c第三行轮流发射。形成连续不断而持久威猛的强大火力,不给敌军一丝喘息机会。 永乐登高而望,山石之间,隐有草木马匹,人影攒动。正是马哈木的埋伏,永乐对着瞻基说:“你看,马哈木果然自负,他引我入谷,以为胜券在握。好啊!来的好啊!” 话音刚落,攒动的马匹突然现身。顿时叫喊连天,山谷回音巨大,一阵阵的声音成倍的袭来。一个个刀光扬起,只指天际。将旗之下便是身经百战的马哈木。他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他大喝:“朱棣,你已经被我瓦刺层层包围。你快束手就擒吧!”说罢扬天长啸。 蒙古将士随着主帅的喊话振奋不已。 永乐回道:“马哈木,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话语威严肯定,一国之君的霸气全开。永乐叫下属将领找一个懂蒙语的,嗓门大的,大骂马哈木。将马哈木弑君之事大骂与蒙古士兵听。 永乐沉声:“蒙古军分三批而至。郑懋c李彬c王通分别带兵剿杀左中右三股蒙古兵力。” 马哈木自负如此,哪里经得起如此辱骂?他气愤难当,挥师而下。永乐知道这是一招险棋,可是这也是必须走的一步。 “神机营听令!开炮!” 平原之下的两股士兵立即弯腰,在他们身后正是神机营最为厉害的火炮,每一台火炮旁立着两人,火炮后立着一人。众人整齐划一,齐齐开炮。蒙古骑兵的呐喊声立刻被火炮的轰鸣掩过。火炮马上将蒙古军打乱,爆炸之后,火迹残留,英勇的蒙古士兵竟站起来,越上马继续向前飞奔。 战争之中,你死我活。 在火炮c火铳的冲击下,一瞬间蒙古兵尸横遍野,炸的草木枯死,白骨与鲜血同留。火炮和火铳虽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毕竟瓦刺军占据先机,他们从山顶而下,硝烟滚滚,夹杂着血腥和呐喊同明军正面交锋。 明兵迎风阵列,本就不占优势。而且这支骑兵不是普通的瓦刺骑兵,各个都是参加过鞑靼战争的老将,堪称百战精锐。马哈木提前几日便在此埋伏,在这山中养精蓄锐多日。一时间瓦刺骑兵战意昂扬,不惧死亡,如同洪水般汹涌而至。 火铳发挥了优势,火铳兵集结力量,对准从山顶而下的瓦刺兵。马哈木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引君入瓮竟成了诱虎入山林。他不甘心,马哈木率最精锐的部队由左翼下山,准备后撤,正对郑懋的三千营骑兵。 战争还在持续。 两方惨烈,瓦刺骑兵阵列整齐,集结部署相互扶持,后退之势俨然有序。依然有前锋部队与郑懋纠缠。郑懋大刀挥下,猛然发力,瓦刺兵的头颅被割下,孤面狼杀气冲天,他一声狂吼,侧身横砍了对手的腰,他的周身无刀枪可近身。一时间,三千营将领英勇异常,直追马哈木。 然而马哈木部队也是进退有序,三千营士兵冲了一阵后,反被制约下来。一时间攻破不了。郑懋以刀背击马,想要突破重围,却久久被瓦刺军拦下,被他们拼命打退。 永乐亲自带着亲兵c羽林卫一声大吼,冲向前去。 “柳升听立!神机营准备!”永乐大吼。在山谷中久久不绝于耳。 只听到轰鸣一阵,神机营的大炮一响,让马哈木躲无可躲。抵御时的顽抗顿时被大炮化作鲜血肉泥。 神机营的火炮火铳接连打的蒙古骑兵落荒而逃。蒙古人在马背上争天下,向来以骑术骑兵傲然天下。见明兵部署火炮重机,本来还不屑一顾,谁料火炮威力巨大,一炮即出犹如开山劈石之神力,非血肉之躯能够抵抗。 永乐亲自上场真的让明军士气威武。一时间,犹如洪水决堤,明军打开了一道口子,直击瓦刺主力。步军骑兵相互配合,神机营火力无双。终于把大漠之上号称骑兵无敌的马哈木打的节节败退。 战争一直持续到黄昏。 均将皆是疲惫不堪,大风带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滚滚袭来。让人无法平复。 永乐令全员修整。永乐左臂上中了一刀,正在请军医包扎。 景谦也受伤了,他被瓦刺主将都哥大刀劈中了背。但他的长刀刺穿了都哥的胸膛。 今日漫长,呐喊声终于平静下来,但在人的脑中不断地回荡。永乐同诸将好不容易坐下来,要商讨接下来的方案。永乐的智谋令众将赞叹,明知入谷凶险,却能以劣势占据先机,利用神机营之强大火力,让蒙古骑兵无处施展。瓦刺军本来占尽先机,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从高处攻下,只能被动遭炮轰。 永乐抬了抬胳膊,叹了一口气,今日当真凶险。如果说普通骑兵是洪水猛兽,那么这支瓦刺兵犹如地狱修罗。在那边火势之下,还能防御撤退井然有序。永乐此时确实是遇上劲敌了。 永乐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有想起来,眯着眼,细细思索。突然警觉到:“瞻基呢?瞻基去哪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气盛年少赴前锋 左右翼拦马哈木不住,他一路疾骋,带着手上三四百亲兵,从明军的枪林弹雨中逃了出来。 瞻基登顶而望,剩下的三四百亲兵已成颓势,而郑懋c王通c李彬等人都无法突破重围。朱棣带兵杀出一条血路,斩杀瓦刺将领王子数十人,但始终没有亲自将马哈木擒获。以马哈木的威信,若是不能制服与他,他的存在对大明边际就是一个威胁。 瞻基高举遗砮剑,喝道:“众将听令,我等阻截马哈木,取其首级!” 永乐拨给瞻基的卫士都是热血男儿,三千营的最好将士。他们一听皇太孙要带领他们要取敌寇首级,如同喝了烈酒般热血沸腾。 景益心里稍有忧虑说:“瞻基,穷寇莫追。” 旁边的宋铮也十分忧虑,方才皇上明令不许皇长孙去最前线,也跟着劝起来说:“殿下,徐大人说的有理,穷寇莫追啊。” 瞻基眯起如同星辰闪耀的双眼,看黄昏落日,放下剑。说道:“兵法有云: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我等都是千锤百炼的将士,趁马哈木疲惫,我们要把握好时机,在他不曾预料到的地方,攻其不备。” 宋铮刚还想说什么,瞻基侧脸问景益:“你就说去不去吧?” 景益笑道:“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瞻基拍马回身,同身后众将士说道:“此一役,至关重要,望众将士与孤同战!”三千营将士许多与景益相熟,又佩服皇太孙有如此勇气。皆举刀喝道:“同战!同战!”东宫属官宋铮也跟着喊道:“同战!同战!” 瞻基令郭建回去找高新,让高新禀告皇上,如若他们未得手,请皇上援救。郭建也是东宫属官,与宋铮同时进宫。郭建平时暗暗与宋铮尽在,这一役心里当真怕,如今得此命令,正合他意。 景益拿出一颗药丸,递给瞻基,说:“吃了它。”瞻基毫无疑虑,仰头便吞。景益复又拿出一颗药丸给宋铮,宋铮也是豪不犹豫的吞了。宋铮跟随皇太孙也有六七载光阴了,他知道瞻基一向谨慎,尽管宋铮怕马哈木会反咬一口,但他相信殿下自有破敌之法。 话说永乐找遍军营都没有发现瞻基和那五百精兵的踪影,忙派人寻找。责令将军全都集结中军军帐中。 景谦刚上好了药,穿戴整齐,从自己的帐中走出来。见军营内部又紧张起来,众兵集结,像要又要出兵追马哈木的样子。 景谦凭借这么多年的经验觉得永乐此时不会去追马哈木残留部队。一来,大战一日,众将士疲惫不堪,再战敌军绝非上选。二来,现在去追,马哈木穷敌陌路,只能够奋力一搏。瓦刺残军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只怕要付出更加沉痛的代价才能降服。三来,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此时正好可以破马哈木的心防,让他俯首称臣是佳选。蒙古草原上总要有两家制衡才好,若是真的端了瓦刺,留鞑靼一个部落,实非良策。景谦同中军帐外的羽林军打了个招呼。 “中军账内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门外的羽林军正是景谦信任的心腹,两人行礼说道:“皇太孙殿下去追马哈木的残部了。派高公公和郭大人回来同皇上报信。皇上一气之下,帐中斩了二人首级。” 景谦身上受伤,耳边只听到“皇太孙去追马哈木的残部”身形晃了晃。旁边的羽林军立刻扶住景谦问道;“徐都统?” 景谦闭上眼睛,他甚至能感受到永乐的怒气,立斩两个回来报信的实在难消心头之怒。 景谦心中怒火中烧,此怒难平!出征前如此耳提面命的嘱咐,前一天还跟景益说,唯一的任务是保护皇太孙。这孩子就是说不听,难道非得板子上身才能长记性?此般年少轻狂,此般不顾后果! 景谦按下心头怒火,一个念头生了出来,他们还回不回的来?仅仅是这般想想,景谦就生了一身的冷汗。他猛地吸了几口气,说:“皇上怎么说?” “皇上要立刻带兵去救殿下,里面几位侯爷将军正劝着呢。” 景谦挑帐进入中军帐里,朱棣气闷的站着,手上的刀刚刚染过血,被杀的高新c郭建二人的尸首还没有收拾。永乐刚刚包扎好的胳膊又溢出血来。染得黄袍一片血迹。帐内黑压压的跪倒一地,郑懋请命,去追击马哈木余下部队。永乐执意要亲自前去。 现在在前线的是他的孙子;是他梦见“传之子孙,永世其昌”后喜得的麟儿;是他悉心教养,偏爱有加的宝贝;是他江山未来的继承人,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景谦跪地说道:“皇上伤势未愈,此时亲自出战实为不妥。皇上身份尊贵,身担天下。还望以龙体为重。”永乐目光炯炯,盯着景谦。他这句话提醒了永乐,他不仅仅是瞻基的爷爷,更是大明的皇帝。他怎么与年轻瞻基犯了同样的错误?永乐坐回主帅之位,说道:“也罢,郑懋!你带三千营的好手一千,轻骑营救皇太孙。追击马哈木,将他擒来。” 郑懋领命而退,众将领也都退下。只剩景谦一人还跪在帐中,景谦说:“徐景谦请命与郑侯爷同去,景益和殿下在一起,微臣要将他带回。”永乐看着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说道:“你也受了伤,好生歇着吧。有郑懋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永乐自己都不相信他们不会出事的这句话。马哈木的猛将岂是他们几个娃娃能够对付的?景谦长跪不起,朝永乐磕了个头说道:“姑父,您就让我去吧。”景谦铮铮铁骨,多少次同永乐出生入死。他的眼角已经含了泪,他不敢说,他是为弟弟收尸去的。 永乐的老泪也被激了出来,他的皱纹里印刻了多少辛酸。 终于,允了。 永乐向前几步,搀着景谦的手,说:“答应朕,你一定要将他们带回来。” 夜,终究是来了。 瞻基带着五百精兵找到正在休息的马哈木。马哈木部队果然是骑兵,虽然在休息,但没有一个士兵离开自己的马匹,每一匹马都神骏异常。战士们经历了一天的杀斗,却依然十分机警。瞻基众人没有打火把,只是跟着马哈木的火势,查看估摸着他们约有三四百骑,马哈木正居中间,他的马匹通体白毛。 瞻基身后的人都瞪着一双眼睛,仔细观察敌军。瞻基心里热了,手不禁颤者。景益问:“瞻基,你怕吗?” 瞻基瞪他一眼,说:“懦夫才怕呢。” 手上不断颤抖不是因为怕,而是他的遗砮剑颤抖着。这把剑不安而兴奋地颤抖着,就像是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藏于剑中的剑魂此时也苏醒过来。瞻基高举遗砮剑,马鞭一抽,喝令道:“杀啊!” 瞻基有五百精兵,马哈木带着三四百骑奔波打斗了一日的瓦刺兵,瞻基有把握能够俘获马哈木。可是他算错了一点,他实在低估了瓦刺兵的实力。瓦刺骑兵,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老兵。 马哈木见有人偷袭,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听马蹄声,人不多。马哈木冷笑一声,策马扬鞭,瓦刺将士立即上马,拿着兵器准备战斗。瓦刺的将领一旦拿起武器就是草原的男儿,就是一往向前的勇士。 马哈木认出为首者手持遗砮剑,他疑惑的说道:“天子剑?”听得懂汉话的人都愣了一愣,天子剑是蒙古王者之剑。怎么会在这个少年手上? 马哈木疑问地问道:“来者何人?” 瞻基大吼一声,回答:“我乃大明皇太孙,朱瞻基。今日来取你首级!”瞻基一言,激发了五百精兵的斗志,皇太孙与我们并肩作战,以后说出去都能成为美谈呢。 马哈木冷笑一声,一声笑意天地动容,他大喝一声:“竖子天真。”然后用蒙古语讲了些什么,周围将士全高喝起来,声声威震。 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在战场刀枪之中,没有任何多想,脑中只有一个字“杀”。 景益一直相随瞻基左右,他的素缨鎏金枪插进一人胸膛,那个士兵表情狰狞。好像对自己的死亡充满恐惧。人的身体竟然如此脆弱,他的枪势未收,周围又有好几个人群起而攻,瓦刺兵骑术极好,众人使刀压制,被景益躲了过去。 景益收手,枪劲不撤。将单枪分成双枪,他再看他的枪缨时,已经不是素白,而被染上红色。 瞻基的遗砮剑威力无比,只要稍稍运劲,就能立斩敌人。他杀红了眼,无数人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手上。黑暗中,明明只有前方有一点光明,但是殷红的血似乎能够跳出黑暗,让人生畏警觉。 景益双枪虎虎生威,从马上跃起,金属兵刃相激,他将周围瓦刺兵拦腰斩下。许多瓦刺兵没有上马,就在马下与他们战斗,而矮人一头的士兵专挑明兵的马攻击,许多将士落马,被一刀捅死。 风乍起,暗夜里,尘土飞扬。 景益和瞻基下了马,他们两人成为瓦刺将领的主要攻击对象,两人被围,景益和瞻基背靠着背。瞻基没想到自报家门竟然惹了如此祸事,暗恨自己天真。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难道忘记了吗?如此一说自己是当朝太孙,实在是引得别人群起而攻之。 漫天的杀气,不同于江湖格斗的杀气。这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杀气,封住人的口鼻,沁入人的皮肤,深入人的骨髓,让人避无可避的杀气。景益想要突破这层杀气,没想到自己身上也散放着无尽的杀气,这就是属于战场上的杀气。 擎景益双手握枪,他感觉自己的血都是热的,他的手上有微汗,他紧盯着这些人。他手起以枪贯长,如毒龙般刺向敌人,说实在的,他已经不知道谁是他的敌人,他只是紧紧的靠着瞻基,瞻基也靠着他。这些人,除了瞻基之外,都是他的敌人。鎏金枪的枪锋击在士兵的盔甲上,一开始是生硬无法穿破。景益一击不成,暗运内力再刺一击,鎏金枪如同插进肉中,那士兵应声而倒。 刀光一闪,一把利刃朝瞻基砍去,景益侧身翻挡,硬生生的为瞻基扛了一刀。景益的左肩上盔甲上被砸出一个小坑。力道之前,实为罕见。那一刀正是马哈木所砍。马哈木见一招未得手,再起一刀。两个人被蒙古军士围着,五百精兵无法冲进来,一时间,怒喊c□□不绝于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生死激战决不悔 几乎是生死立判的瞬间,景益与马哈木相斗,景益感觉不到自己已经受伤,他双目空无一物,只有马哈木。但他不能留瞻基一人独对数十个士兵。瞻基虽然手持利刃,却已经精疲力尽。他还记得景益教他的剑法,但是格斗之中,哪里施展的开? 景益突然想到他哥哥跟他说的话,一个将士一旦踏上了战场,武功就不再重要。你一定要学会以最快的速度保全自己。真的是多么痛的领悟!景益大喝一声,枪劲逼人,一扫周围的瓦刺兵,诸多士兵倒地,开出一条血路。外围的三千营将士见大好时机,冲进重围,将瓦刺兵冲散,救出围在其中的皇太孙。瞻基英勇无比,但他始终没有军队格杀的经验,他现在只能疲惫而机械的举剑,和旁人相激,手臂震的生疼,遗砮剑却不失威力。 黑暗沉寂的荒野上,将士们拼命的厮杀,用血给这一片荒野书写最惨痛的历史。 三根火把破天而出。景益突然看到火柱仿佛看到了希望。 三人轻功决然,直击瓦刺军主力。其中一人墨袍风雅,实在不像是一个武士。他掌风所及,无论是瓦刺兵还是三千营将士,中掌倒地。另一人玄色劲装,手中持剑,只对瓦刺兵,一剑一个,杀得决然。还有一个是个女子,她携火而来,仿佛点亮了一切。她以火把为武器,击得瓦刺军不敢应对。 三根火把引开了马哈木的注意,他一见墨袍人,口中喃喃的喊了声:“少主。”景益见此好机会,要取马哈木的首级,没想到马哈木的亲兵三人围攻景益,一把钢刀直直地插进了景益的腹部。景益大喝一声,闻到了血腥味,那味道与铜铁的味道相似。 景益感觉不到疼痛,他要回到瞻基身边,景益唯一的任务就是要保护瞻基。 远方马蹄不绝,烟火随着马蹄声渐近。 墨袍人连踏数人肩头,借力使力,夺了瞻基的遗砮剑。他一手握剑,一手举着火把。转身侧踢,正好踢在马哈木的肩头,若是再高一分,再右三寸,墨袍人就能取马哈木的性命。瞻基没了剑,但是他看到了获救的希望,因为他看见苏铭中正拿着火把朝他而来。 墨袍人持剑犹如天神降临,他和遗砮剑才是一体。 苏铭中也连踩几人肩膀,不同的是,苏铭中踩完肩膀,被踩过额瓦刺军边疼痛难当,卧身哀鸣。苏铭中提起瞻基的盔甲,将瞻基侧抱在怀里,带他出了重围。 景益看到师父了,他的精神有些涣散。黑暗中,一阵阵疼痛袭击着他的心智。这种疼痛,没有想象中那般灼心的绝望,甚至没有二哥的家法板子砸下来的疼,那却是一种能够涣散人精神的疼痛。 景益麻木的举枪,迎来的结果是,无处可防。 苏铭中带瞻基远离了百人战场,苏铭中问道:“可有受伤?”瞻基除了右臂被长刀划伤,其他的攻势都被景益挡了回去。他当时又有遗砮剑在手,剑气逼人,瓦刺兵伤他不得。 陈懋带着的三千营骑兵纷至沓来,见到瞻基并无大碍,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瞻基的头盔已经不见,盔甲被砸的乱糟糟。但他御风而立,依然像威严无比。 已经不见苏铭中身影,他赶去就景益。 “立刻缴械投降!降者不杀!”陈懋大吼一声。 瓦刺兵已经被瞻基带来的精兵杀得差不多了,主将马哈木也不知所踪。剩下的瓦刺兵见大势已去,慢慢加之明军的主力前来营救,纷纷扔下兵器。 暗黑的夜里,肃穆沉静。刀剑相激,战戟锋芒,一时间全都化为虚无。大漠的夜晚本来就应该如此沉寂。 景益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苏铭中一个箭步,把他揽在怀里。风恩陌跑去查看他的伤势。苏铭中抱住他,又怕双手用力弄疼了他。景益瘫倒在师父的怀里,苏铭中急了,夜色太暗,他看不清徒弟的伤,苏铭中跑着,跑到了火把中。大叫道:“军医军医!” 景谦翻身下马,朝着景益那边跑去。 苏铭中将景益带到瞻基旁边,军医正在为瞻基料理伤口。瞻基一把把军医推过去,说:“先看看他!” 景谦拿出昨日景益给他的楚暝箬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用力推下颔,让他吞下。景谦的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他看着幼弟,满眼的心疼。 景益的喉咙动了动,还懂得吞药,还有气息,还有救!景谦的喉咙也随弟弟的动了动。 景益撑着一点点力气,看瞻基被救了出来,无力的眨眨眼。 瞻基问:“好兄弟,你后悔吗?” 景益闭眼摇了摇头说:“绝不后悔!” 说完便晕了过去。 楚暝箬独自一人回来。 他竟将马哈木放走了。马哈木在远方窥探,此时已经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草原上一代英雄,竟被楚暝箬吓成这般模样。在蒙古人的心中,楚暝箬已经死去了,但是他为了民族而死,被草原牧民当作英雄供奉敬仰着。 楚暝箬将遗砮剑取了剑鞘,还给瞻基。 瞻基一直守在景益身边,也不管自己的伤势。他感念自己的挚友,他心疼自己的挚友。瞻基自己都不知道景益为他挡了多少刀剑。 瞻基站起来,接过剑。 楚暝箬见他气度儒雅,尽管盔甲狼狈,心神不宁,却保持气质不改,英气非凡。问道:“你是朱棣的孙子?”瞻基见墨袍人直呼爷爷的名讳,天下间有几人胆敢这样做?瞻基想到那一次东宫之中,景益教自己剑法,爷爷提到过这个人。他隐约记得,这个人姓楚。 “楚大侠安好,在下正是瞻基。” 楚暝箬仔细打量瞻基,说道:“很好!你配得上这把剑。” 郑懋正在清点蒙古俘虏,看到楚暝箬,正在瞻基旁边,看的不真切。郑懋眯着眼,只到看到白衣翩翩的风恩陌,这才确定此人是楚暝箬,同属下吩咐一句,多举了根火把,便往楚暝箬身边走来,为给景益疗伤的众人带来了集中光线。 楚暝箬蹲在晕过去的景益身边,给他号了脉,切举按之间,芤脉如按葱管,细沉极软。不禁皱了眉头,这孩子到最后是存了必死之心了吗? 苏铭中和景谦配合着军医给他止血,他的肩上有两处刀伤,这不算深,腹部有一道极深的刀伤到脾脏。头上还中了一刀,幸好有头盔护住,受力略小。也是幸好苏铭中和郑懋来的及时,若是再晚半刻,景益就可能因失血过多而死。 楚暝箬一掌抵着景益,暗运功力护住景益的心脉。脱了他的盔甲,楚暝箬觉得手掌一片温濡,刚刚手忙脚乱c黑灯瞎火的,众人都没有发现景益背后还有一道被从左直直劈下的刀伤,横贯后背。 楚暝箬问苏铭中:“可带了玉涵生?”玉函生便是楚暝箬所制,赠与景益的药,天下奇药。景谦连忙回答:“晕过去之前给他吃了一粒。” 楚暝箬暗叹惊险,现在有玉函生护住心脉,等会儿止住血,未来再慢慢静养。这孩子命大,内力深厚,现下虽然脉象凶险,但除了腹部伤十分严重,其他伤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楚暝箬还是有些不放心,现在走?还是留下给孩子医好了再走? 郑懋和风恩陌与楚暝箬是老相识。当年楚暝箬假死之事,郑懋参与其中。他同就在楚暝箬身后站着。等到军医处理完众多伤势,楚暝箬站起来。 “你为什么要来?你不该来的。蒙古的事同你早都没有关系了。”郑懋问。 风恩陌扯了一下郑懋的衣袖,像是劝他不要再说。楚暝箬不解释,只说:“请你善待蒙古战俘。我即可就走。” 郑懋没料到楚暝箬如此干脆问道:“你放了马哈木?他杀了” “杀了马哈木又如何?不杀马哈木又如何?如果百姓受益,我留他一命有何不可?瓦刺和鞑靼相互制衡,蒙古百姓才有活路。”楚暝箬冷峻的声音说道。听闻此言,瞻基不禁也抬头看了一眼楚暝箬。 楚暝箬说罢与郑懋对视,目光灼灼,郑懋拿着火把的手颤了一下,火苗也跟着颤了一颤。郑懋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般目光。可是,那个心怀百姓,妄度众生却唯独度不了自己的人,他本应该死了,他本不该存在这世间。 “益儿如何了?”风恩陌握住楚暝箬的手,楚暝箬手上还留着景益背后的血。 “军伤非我所长,我渡了些内力护住他的心神,之后有军医料理,你放心。”楚暝箬握紧风恩陌。风恩陌感受到手的力度,点点头。 景谦从景益旁边站起来,走到楚暝箬身后,阖手大拜。“景谦谢过楚大侠,谢过风姨。”风恩陌本想上前同景谦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但是多少年的疏远,多少年从未见面,所有话语只凝结成一句话:“你好好保重,我有机会便去祭拜你母亲。” 景谦点点头,复又大拜,再站直时,只听见风声依旧,两人已经不见踪影。 郑懋派士兵回报皇太孙安然无恙。永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瞻基连同郑懋c苏铭中c景谦同回中军大帐回旨。永乐已经在营帐之外数里等待,见到瞻基翻马下跪,永乐紧紧抱住瞻基。扬起手,几次想打下,最后不轻不重的打在瞻基脸上。喝道:“你要气死朕啊!” 郑懋禀报:“皇太孙殿下所带兵马将马哈木亲兵打败,斩杀百名骑兵,生擒数十人。马哈木远遁,末将未能追击。” 永乐站立,瞻基跪在脚边。永乐一把抓住瞻基的肩膀,使劲让他起身。道:“好小子,胆子真大!”语气中虽带着喜悦,但永乐心中仍然后怕。 郑懋绝口不提楚暝箬的出现。永乐惊异于苏铭中为何突然来此,见景谦马上伏着的正是受伤昏迷的景益,便也没问。 君臣之间,君不言,臣亦不语。 史书的记载相对于轰轰烈烈的战事而言总是平淡而乏味的。它无法书尽拼搏在前的将士们的血泪,它更加无法书尽战场血迹斑斑草原上的悲歌。它只有寥寥数笔带过用血肉擎染大漠的惨烈战役。 后世对于这一场战争的认识,也仅能从这句话推敲端倪:次急兰,忽失温贼首答里巴同马哈木c太平c把秃孛罗扫境来战。去营十里许,冠四集,列于高山上,可三万余人,每人带从马三四匹。上躬擐甲胄,帅官军精锐者先往,各军皆随后至,整列队伍,与寇相拒。寇下山来迎战,火铳四发。寇惊弃马而走,复集于山顶东西,鼓噪而进,寇且战且却。追至土刺河,生擒数十人。马哈木c太平等脱身远遁。会日暮,末收兵。皇太孙遣骑兵,四出觇视,知虏已败走,上始还帐中。遂名其地曰“杀胡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千金之子不垂堂 战役结束,风光却不同。整个忽兰失温隐隐形成巨大的悲鸣,传递于将士中c战马中甚至军械中的悲鸣,无人听见,却不绝于耳。 在营中修养了好几日,景益还没醒。景益有的时候喃喃自语,像是在做梦,也没有办法听清楚讲的什么。军医道,这是好现象,因为他的头脑尚在运作,他也慢慢在苏醒过来。景益好容易身上的血被止住了,他又开始发了高烧。军医说是外伤多,失血多,引起的发热。前几日没有发热,是因为有圣药护住他的心脉,此时药效渐渐散去,身体也变得虚弱。 楚暝箬和风恩陌没有离开,夜里过来查看景益的情况。两人来去无痕,巡防将士们太过疲累,也放松了监察,无人注意到两人行踪。 苏铭中和景谦日日夜夜轮流守着景益。瞻基也常过来,只是军务繁重,瞻基入了夜才来,没坐多一会,就得忙其他事情去了。瞻基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瞻基不知道是不是皇爷爷变着法儿的罚他。战争后续事务桩桩件件全都给瞻基过目处理,自战场归来,瞻基每日就只有一两个时辰睡个囫囵觉。 永乐也来看了一次,他沉吟不说话,只是淡然看着静静躺着的景益,双目紧闭,睫毛细长,这才是十七岁少年的模样,看着乖巧的让人心酸。景谦在一旁候着,永乐问景益的情况。景谦说:“现在还烧着,但军医说再过几日就能醒了。” 永乐哼了一声说:“只怕就算醒了,景益在你这里,家法也不好过。” 景益不语,眼神暗淡。 当晚,各路将领总结陈表伤亡情况。郑懋居首功,瞻基带兵生擒马哈木亲兵功劳不浅。圣上令下,自宁阳侯以下各将各营士兵皆有封赏。 马哈木远遁回瓦刺北部,阿鲁台陈疏愿带兵同明军一同歼灭瓦刺。永乐扔了折子,问众将建议。以瞻基c郑懋为首的一众将领认为留着瓦刺同鞑靼抗衡是为上策,永乐赞同,并令择日回朝,回去路上要去阿鲁台处视察一番。 此战大捷,重创瓦刺。 众将领缓缓退出中军大帐。永乐淡淡的说:“瞻基留一下。” 战事已毕,瞻基穿着一身月白色回文暗底长衫,头戴乌沙上巾。温柔的烛光中,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前几日与数百将领征战沙场的霸道戾气。穿这身衣服,明显其中卖着乖巧。这几日瞻基一直这么穿着,自回来时瞻基挨了皇爷爷的巴掌,这几日又忙得头晕目眩,瞻基时时提防皇爷爷找他算违抗圣旨的账。他时时盼望景益能够醒来,不仅仅是因为不愿看挚友受伤昏迷,更重要的是景益手上还有皇爷爷一个允诺。皇上一诺千金,要是他赶快醒来,估摸着自己也就不受责了。 瞻基躬身称是。等众将士退出去后,王彦搬了个长凳,比一般春凳高一些,长一些。瞻基见着物件,眼神惊了一惊,心中想的是,深入蒙古,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东西!但这个长凳倒不是最让瞻基惊讶的,真正让瞻基心惊肉跳的是永乐手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刑杖。 瞻基撩袍跪下。永乐摆摆手让王彦退下,王彦退下时,偷摸着跟瞻基递眼色,意思是,这次皇上是动了真怒了,小主子,您小心着点。 永乐道:“手抬起来。” 瞻基举起双臂,害怕永乐一杖打下来,闭了眼,侧着头。 永乐不理瞻基举动,将把刑杖放在瞻基手中,喝道:“举好了。” 瞻基睁眼,见刑杖是荆木所制,长约三尺,围约三分二厘,正如宫里家法戒尺一般。他咽了口水,喉咙上下滚动,高举着家法。右手手臂上还有未愈的伤,手臂用力,拉的生疼。永乐把家法放在他手心上,便转身坐回椅子上,借着光看起书来。 周围一片寂静,瞻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音。 凭瞻基对永乐的了解,要是真的怒不可遏,抄起板子一阵怒打也是有的。只要不是盛怒之上,瞻基总有办法缓了永乐的心情,将悬在他头顶的板子劝下来。永乐知道这个孙儿能言善辩,亲自责罚实有不忍,有时躲到其他殿中,令内侍责他,但听到打在皮肉的声音和凄凄惨惨的唔鸣,也就命了停下来。永乐对瞻基令下的板子鲜有够数的,打他十多下便是极限了。 但像现在,既不像是大怒,又不像要饶他,只是冷着他,罚跪?瞻基从来没见过这阵仗,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永乐前几日就令王彦去找上好的荆木板子,蒙古地偏,想要有上好的荆木实在难找,花了好些功夫在打磨成一个与宫里家法相近的板子。永乐想揍瞻基想了好几天了,一时又怕军法威严,驳了皇太孙的面子,一时又怕镇纸沉重,把孙子打坏。瞻基极其敏感惧痛,身为皇子,身子也确实娇嫩些。只有等荆木板子做好,又看到景益昏迷的模样,心中怒火盛了些,终于下定决心要给瞻基长长记性。 瞻基跪了好一会,膝盖跪的生疼。营帐之中不比殿内,膝盖下面有细石子磕着。瞻基跪势端正,虽然疼痛难当,皇子的尊严让他绝不可能跪的如同一滩烂泥。 永乐一直在看书。手上拿着的是本朝刘基所写的《百战奇略》,瞻基心里叹了口气,一场大战都打完了,这会儿看什么百战奇略? 敛神静气,又过了好一会儿。瞻基越来越觉得膝盖犹如千虫咬噬,手臂疼得紧了,实在按捺不住,向永乐磕头,认罪道:“孙儿知罪了。” 永乐放下书,站了起来。他哪里是在看书,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一页都没有翻过去。问道:“你所知何罪?” 瞻基在心中想好了,说道:“孙儿罪在违抗圣旨,私带亲兵剿马哈木;孙儿罪在置自身和将士于险境,让皇爷爷担心。孙儿知罪”瞻基低着头认错诚恳。 永乐并不满意,说:“今日不罚国法,朕且问你,你带五百精兵去剿马哈木时,可知道敌营情况?” 永乐明言不罚国法的意思就是不理会瞻基违抗圣旨的罪名。违抗圣命者,斩。特别是军令如山的战地,若真要论起国法c军法,此时所有跟随瞻基而去的精兵都只有斩杀示众的命。其实,瞻基带兵追击,说白了就是少年儿郎,年少轻狂,军行险招,永乐没有必要与他论国法。 永乐问问题时声音威严c暗隐怒气,不像是平日里同瞻基讲话的态度。瞻基回答:“孙儿立高处而望,见大约有三四百人逃离。” 永乐又问:“你可知这批瓦刺兵将身经百战,以一当十。若宁阳侯带兵,他会带多少兵力去抗击三四百逃兵。” 瞻基顿了顿,说:“宁阳侯带兵一千,后有神机营作后盾。” 永乐哼地一声说:“你也知道”又喝道:“身为主将,孤军犯险。你对得起忠心于你的臣子吗?” 风呼啸的扫过中军大帐,夏日大风吹得帐篷呼呼作响。瞻基高举着家法,手已经开始颤抖。他对不起跟着他剿杀马哈木的五百精兵,无论生死,这本是一场冒死之争。瞻基想到景益身上的伤,褪下来的底衫上浸满了血。景益曾劝过自己的,是自己要去战场,景益只是生死相伴而已。而现在他仍然昏迷,这都是自己的错! 沉默一阵,话音突然响起,“朕问你,千金之子当如何?”永乐问。 瞻基扬头看着永乐,永乐眼角已经有了些许泪光。瞻基挺直了身子,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瞻基双手举着家法下拜叩首道:“孙儿知错了!”瞻基双眼蓄泪,强忍住泪水流下,咬住自己的唇,嘴唇发白。 永乐说:“你是朕的孙儿,是太子的儿子。如果没有郑懋领兵相救,如果战场凶险,朕今日带回去的是你的尸身,你让朕如何自处,你要朕如何面对你的爹娘。你这般不顾后果,对得起你爹娘生养之恩,对得起朕吗?” 瞻基此话出自《史记》,说的是身份越是尊贵就越要爱惜自己,圣明的君主不会在危机中心存侥幸。响鼓不用重锤,瞻基何其聪明,他心里明白皇爷爷对自己的爱护之情。瞻基之前一直坚持,绝不后悔。就算是景益c宋铮都受了重伤,这一步,他还是会走。瞻基第一感觉到后悔,后怕之心突然萌生,当时如果没有苏大人将他从乱阵中带走,如果景益坚持不住,那次刻瞻基面色惨白,眼泪滚下,他依然保持着姿势不变,瞻基已经感觉不到膝盖c手臂的疼痛,唯留下一阵阵心惊涌上心头。 瞻基带着哭腔地叫道:“皇爷爷!” 永乐虽心疼瞻基,但丝毫不露声色。眼角的泪在瞻基磕头时拭去,双目威严天成,盯着瞻基。叹了口气,沉下语气又问道:“朕再问你,你乃何人?” 瞻基心神不安,突然停皇爷爷这样问,诧异半刻。声音有些微颤,咽了哭腔,回答:“孙儿是大明皇太孙朱瞻基。” 永乐急急走到瞻基面前,巨大的身影盖住瞻基,永乐指着瞻基说:“说的好,你是大明的皇太孙,你是朕祭告天下册封的皇太孙,你肩负大明天下,掌定乾坤。身为太孙,你这般轻率,对得起大明的黎民吗?” 说到此处,瞻基泪如雨下。手中举着的家法如同千万斤重,压得自己生生窒息。 单听皇爷爷三问对得起终于自己的臣子?对得起父母爷爷的养育教导?对得起天下百姓?瞻基悔恨不已,磕头道:“瞻基知错,恳请皇爷爷责罚。”复在抬头时,满面泪痕。 永乐取了瞻基手上奉着的家法,瞻基手臂已经毫无知觉,他缓缓的将手放下来,刚刚恢复一些,只觉得手臂上受的伤灼灼般如火烫。永乐宣布惩罚:“三则错,一个错罚你十下,你以身犯险,朕再替你父亲多责你十下。” 瞻基认罚,想到数目要责四十,板子还没上身,心若搅搅焉感觉皮肉一阵疼楚。他从未挨过这么多板子。瞻基想要站起来,但腿麻的试了几次都无法站直。永乐伸手扶起瞻基,无法掩饰的,眼中深深的爱惜。 瞻基自知有错,但是他一直认为板子家法只是让小辈认错知错的工具,真正的知错还的看今后的行动。这就是为什么瞻基经常在要挨打的时候胡搅蛮缠逃过打的原因,认了错,未来改便是,瞻基年少,在朝中行为谨慎并不是靠着永乐的家法板子打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太孙讨饶反生错 瞻基站直后浑身痛楚,膝盖麻麻酥痛。眼望着皇爷爷手持家法,就站在身边,也不敢耽误,但脑中已经在盘算如何能少挨一些。 本朝家法,向来是去衣受责。瞻基知道规矩,缓了半刻,垂下眸子,便摘了头上的乌沙上巾,放在王彦准备好的盘中,又解开自己的玉带,月白长袍。褪得只剩中衣,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永乐,发现永乐正怜惜地看着自己。瞻基素来洁净,身着素色的中衣走到春凳旁边。刚才一直举着家法,右臂的伤口崩开,血染了一片。血红的一片在素衣上显得格外刺眼。永乐看着瞻基的血迹,心下一阵心疼,这孩子何曾受过这般苦啊? 瞻基突然想到皇爷爷也受了伤,心道有戏。连忙抹了泪痕,向着永乐复有跪下。说道:“瞻基敢问皇爷爷,许给景益的诺言,还曾算数?” 突然听到瞻基如此发问,觉得奇怪说道:“当然算数。” 瞻基说:“那瞻基胆敢向皇爷爷请求饶了基儿二十板子吧。” 永乐被瞻基搞得苦笑不已。永乐问:“景益尚未苏醒,你怎么知道他想要的是这个呢?”瞻基仰直脖子,理直气壮地说:“景益没醒,瞻基就知道他的心意。”永乐哼了一声,说道:“那为何是饶了二十板子呢?” 瞻基低下头有些委屈的模样,说:“瞻基自知这次差点铸成大错,心中有愧,只敢求二十板子的饶。” 永乐冷笑一声,瞻基暗暗心惊。 “好!饶了你二十,打你五十!”永乐沉声道。 好字刚出时,瞻基心头一喜,却听永乐不仅没减,反倒添了十下板子,心里大呼不服。惊呼道:“皇爷爷,您肩上还有伤呢,瞻基手上也还带着伤呢。”永乐板着脸,道:“六十!朕身上的伤不碍事,你身上的伤,打完一起养着。” 说罢,见瞻基还要说什么,道:“你上不上来,再多说一句就加你十板子。” 瞻基不敢多言,瘪了瘪嘴。将后摆撩上腰带掖着,褪了裤子,小心翼翼的伏在长凳上。两颊显着红晕,害羞得很。双手扒着长凳边缘,头趴在手臂之上,夜空星辰般的双眸泪眼汪汪。 永乐叹了一口气,扬起板子呼了下去。 永乐一杖下去就是一道肿痕。瞻基暗哼一声,咬住嘴唇。连着几下打下去,瞻基心里好受了些,疼痛能分担心里的难受。但永乐打得不均匀,像是随意而发。瞻基双股紧绷,不知道皇爷爷下一板子落在哪里。永乐连打了好几下,突然停了板子,说:“放松些,别怕。” 别怕你个头!瞻基双目眩晕,额间冷汗直冒,觉得下一刻就能晕过去。自己怎么能放松?当时免我二十板子多好! 听着永乐的话,瞻基反而崩地更紧。身后如同炸开了花,板子打下去疼得要命。永乐怕他崩着容易打出内伤,又停下,轻抚瞻基的背,让他放松。瞻基随着永乐的轻拍,终于放松了些。刚放松下来,永乐的家法便又追上他的屁股,瞻基不仅呜呜抽泣。 永乐不比景谦,因为本朝设有廷杖责罚,大殿之内就有大臣当众挨板子。景谦最早身为做羽林军时,有一项责任便是如何打官员板子。其中自有一番学问,如何打的外表无伤,内里败血;如何打的外表看起来血肉模糊,但皮肉下却不留内伤。景谦倒是没有机会手持廷杖责罚大臣,习来的学问都用来教训小弟,所以景谦打景益时想来有分寸。该疼时疼,该缓时缓。 瞻基心里暗暗数着数,打了才十数下。瞻基身子不经意的往前躲着家法的攻势。 一杖一杖,被永乐挥得虎虎生威。永乐正值盛年,征战沙场,手劲极大,他还算是受着力气责打瞻基。又一板子打在之前的伤痕上,瞻基大叫一声,咽了尾声,生怕外人听见。永乐停了一停,瞻基臀上红肿一片,伤痕还不均匀。 瞻基紧闭双眼,心想,还不如让内侍来责。宫中内侍极有眼色,打主子,谁都不敢用力。特别是永乐常常不忍心看,内侍责打时更是敷衍,自己再配合喊叫一两声,一件错事就翻篇。瞻基行动上从不再犯同样的错,永乐尚认为是家法起了作用。 永乐让瞻基缓了一缓,瞻基盼望皇爷爷快快打完,这样打打停停,何时才是个头啊。瞻基身后伤痕重叠,严重的地方淤了青紫。瞻基期期艾艾小声叫唤,不愿被旁人听到,手紧紧扣住长凳,长凳的棱角印在瞻基的手指上。 刚开始时瞻基尚能分辨永乐下手那下轻,那下重,可接连着打了二十多下后,瞻基感觉板板沉重,没有一板子是轻的。 永乐被瞻基小声呼叫惹得心疼,这孩子自小惧痛,又看到他右臂弯着用劲,手指捏着长凳,血迹越溢越多,刚刚干了的血呈暗红色,现在沁出来的血是鲜红的。永乐心疼,打得更加缓慢,无形间增加了瞻基的痛苦。永乐暗道,刚刚就应该顺势推舟,免了他二十板子。 正在两厢痛苦之际,王彦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激得瞻基一个激灵。王彦自然知道永乐在账内做什么,不敢进来,在帐外说:“皇上,小公爷醒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王彦在永乐面前总是称景益为小公爷,永乐都习惯了。前些日子,景益被封了官,王彦回禀永乐时称景益为“徐校尉”,永乐想了半天问:“哪个徐校尉?”王彦之后在称景益还是称一句“小公爷”。 瞻基本来被打得头晕眼花,胸口透不过气来。听到这句话,顿时清醒,急的要从长凳翻滚下去。永乐连忙弃了板子,拉住瞻基。瞻基脸红地低着头。跪在永乐面前。 永乐打了三十多下,实在不忍继续责罚,正愁没办法下台。貌似严苛的板了脸,说道:“当真是还景益的心愿,免了你二十板子。此事不准再提。” 瞻基一喜,连忙提了裤子,磕头谢恩。 扶着长凳站起来。颤抖着走两步,想穿上衣服赶紧去看看景益,还得感谢景益。永乐帮瞻基穿戴好,给他系上玉带。又整理好瞻基的头冠,带着瞻基出了中军大帐。 景益没有单独的帐篷,这段时日,住在景谦的帐子里。军医正在给景益诊脉,同景谦和苏铭中讲景益的伤势。永乐和瞻基进来,瞻基双眼通红,鼻头也带着红色。烛光下,景益看的分明,明显是哭过的样子。瞻基十分克制地移着步子,不想被其他人看出来。 景益脾脏受了大伤,刚刚醒来还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喂些流食养着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酒醉袒露心肠事 草原上,绿草菁菁,惠风和畅。 这片土地恢复以往的宁静,仿佛从来都是这般宁静祥和。放眼望去有数十顶白顶蒙古包,牛羊数百,一片生机。 阿鲁台携鞑靼部族前来拜见永乐,永乐赏赐金银笼络住阿鲁台及鞑靼部落的心,阿鲁台回赠牛羊,场面一片欢愉。 阿鲁台连敬了永乐三杯酒,永乐兴致大涨,追问阿鲁台鞑靼民众的情况。 瞻基带着伤一直在旁边作陪,他身边没有能帮他上药的人,从小伺候他的高新被汉王杀害,而冒充细作也被瞻基利用送到永乐的刀下。景益重伤,宋峥身上也受了伤,早早的歇息。夜里也不好意思让宋铮起来帮他擦药。骄傲如瞻基,定然说不出这种话,自己草草的用帕子敷了了事。现在瞻基觉得身后愈加肿起来,疼得撕裂厉害。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麻痹自己,草原的酒烈,饶是瞻基酒量不错,接连喝上好几杯,有些微醺,脸色染上红晕。 阿鲁台兴起,听闻皇太孙追击马哈木的勇猛,请求皇太孙同鞑靼第一勇士花卡首比试骑射。 瞻基听闻此言,盯着阿鲁台滚圆的脸好一会儿,心想这人是不是存心与自己过不去? 永乐念及瞻基身上有伤,刚想说什么话帮孙子回避过去。瞧见瞻基潇洒得站起来,纵然身后十分疼痛,面色不改,面色红润,风度翩翩说道:“国师过奖了!在大明,要论勇猛,我哪里排得上号?且不说远了,就说宁阳侯就是一等一的好汉,您看以宁阳侯的威名与第一勇士花卡首比试一番如何?” 阿鲁台此举两层涵义c其一是想测试测试皇太孙其人几斤几两。永乐御驾亲征也要把孙子带上,可见永乐的培养之心。加之听闻皇太孙代兵把马哈木三四百亲笔打败,想看看这个皇太孙有何不同之处。其二,毕竟皇太孙年纪轻轻,武功骑射比不过第一猛士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阿鲁台意在提醒大明,鞑靼不是军中无人。 瞻基看着阿鲁台心中便知他的算盘,一般情况下,他也不会这般无礼。酒能壮胆,瞻基心燥不已,话语更加直白了些,以郑懋之名出战。蒙古人多少次在郑懋手上吃亏,当然不可正面迎敌。倒是郑懋十分配合瞻基所言,握着刀站了起来,不怒自威地看着阿鲁台。 果然,阿鲁台淡淡地看郑懋一眼,打了个哈哈,赞扬郑懋一番,竟再也不提比试之说。 瞻基心里冷哼一声坐下来,屁股刚碰到硬木板凳,瞻基的脸不自然地抽了一下,嘴角咧开。但不自然的模样一瞬即逝,瞻基目光看上永乐,发现永乐目光紧盯着自己,瞻基不好意思的避开永乐的眼神,低下头看了看,觉得自己并无不妥,目光再投向永乐时,永乐已经避开了眼。 瞻基找机会便告退想去找景益,永乐摆摆手随他去了。 景益虽然醒了,但还需要养上一段时日。 景益那里常备跌打损伤的药,身受重伤,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药味。瞻基得空跑到景益的帐子中。难得帐子里只有景益一人,景谦和苏铭中都不在。景益静静地看着帐篷顶,四面八方的支点汇集成一点。瞻基坐在景益床边,虚虚坐着,不敢坐实。微醺的感觉只觉得头脑特别清醒,但看向时景益时,似乎有些朦胧。 景益侧卧,不能压着背上的伤,也不愿压着腹部的伤。脑子稍微清醒一些就看到瞻基的脸。景益关切地看着瞻基,小声问:“你没事吧?” 瞻基准备开口说什么,把言语吞下,看着景益的眼神,摇摇头。伸手摸了一下景益肩上的伤,问:“疼不疼?”景益顽皮一笑,说:“这个倒是不疼,就是背上的伤,又疼又痒。”景益元气尚未恢复,说话声音很小。 瞻基眯着眼,慢吞吞地说说:“谢谢你。” 景益横躺了下去,压到背上的伤,轻不可闻地“嘶”了一声。笑道:“谢个啥!”景益突然意识到瞻基状态不对,撑起身子,摸摸瞻基的脸,比掌心还热。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喝了多少酒?” 瞻基缓缓睁开眼,笑了问:“你这里有治棒伤的药吗?” 景益觉得奇怪,瞻基即使受伤也只会受刀伤,为何来棒伤?斜眼看着瞻基,眼神中询问,不会是皇上打你了吧?瞻基点头,然后跟景益讲了前几日,皇爷爷训他的道理和他求情用了景益在皇爷爷金口一诺的事。说的断断续续的,景益听得也不甚清楚。但景益听到瞻基擅自用了他存在永乐那里的一个允诺,气得快要跳起来。 景益扬起声音,指着瞻基道:“瞻基!你怎么能这样?!” 瞻基没料到景益会有这般大的反应,酒醒了不少,一脸笑意。摸摸景益脑袋,陪笑说:“别气别气!你有什么想做的,我帮你做还不行吗?” 景益一口气没顺上来,一阵猛咳,咳得只怕要把嗓子咳坏。但他下不了床,只能撑在床上捂着嘴咳。瞻基连忙紧张地递了杯水,景益小口小口地喝水,终于平复。景益侧趴下来,面对瞻基,愤闷地说:“可是,就算你用那个允诺换了皇上饶了你二十板子,一开始皇上说的四十下还不是打到了!所以你要是不求饶,挨打挨得还少一些。” 瞻基摸着床木上的木纹,微微点头。实在是得不偿失! 景益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问瞻基:“那你上药了吗?高新给你上药了吗?” 瞻基眼神望向别处说:“那个高新已经被皇爷爷杀了。”景益深深吸了一口气。听瞻基顿了顿接着说:“我自己不会上药,也不好去找军医要棒伤的药。” 景益又是诧异,行军路上,瞻基每日骑马,他屁股上有伤,还没有搽药?景益坐起身子,十分认真又心疼地问:“那你每天骑马不疼死你?” 和瞻基这样说上几句话,景益精神好多了,被瞻基气上一气,景益说话中气都足了许多。景益说着要起身去找自己的包袱,说;“我有专治棒伤的药,要不我帮你擦一些?” 瞻基拦住景益,此刻景益最好就是躺在床上静养,岂能让他起身来拿?瞻基感觉更加清醒了些,说:“你说在哪里,我自己拿。” 瞻基拿到药,白瓷瓶握在手上。见天色还早,坐回刚刚的位置,问:“若是你在皇爷爷哪里还有一个允诺,你会要求什么?” 一提到这个,景益眼神便暗淡下来。景益盯着床木木纹,好久才说:“现在若是要求,求皇上让二哥原谅我,求皇上让二哥别打我。”景益又看向瞻基,声音变轻说:“这次连皇上气得都要打你,我怕二哥会把我打死。” 瞻基摇头说:“不会的,你如此英勇,立下不小功劳!宁阳侯多次在皇爷爷面前要你去三千营骑兵,你二哥不会打你的。再加上,你看看你身上这么多伤,你都不知道,二哥把你救回来的时候,那眼神,仿佛天下只有你一人,怎么可能打你?” 景益抿抿嘴,他还不知道当时受伤晕过去的时候二哥就在身边。现在得知,心突然杂乱起来。二哥来之前的吩咐不断重映在脑海里,战场果然凶险,景益都不太记得晕过去之前的事,唯一还有记忆的是眼前全都是血,浑身乏力,只能拿着双枪见人便挥。杀气冲天,枪从人身体中抽离的感觉,人都已经不是活物。景益那时甚至觉得今日就是亡期,只要护住了瞻基,就对得起徐家一门英烈。 醒来之后二哥看自己的眼神,淡淡的,没有任何欣喜,就像是再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物件。想到到二哥拿回来的那柄素缨鎏金枪枪头的素缨都被血染的赤红,不禁打了个寒颤。 景益眼中尽是委屈,说道:“可是,二哥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就当我不存在一般。而且而且受伤也有好的一天。” 瞻基不回话,景益再看到瞻基时,见他已经在自己床榻边睡着了。 瞻基醒来已是夜沉之时,趴在床上,头痛不已。 瞻基睁开眼,烛光不远处,自己已经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回首再看,靴子上如意云纹和明黄色的袍襟下摆映入眼帘。瞻基顿时清醒,欲要撑起身子。却被一张温暖的手掌按住背,喝道:“乱动什么!” 瞻基这才发现自己身下没有着衣,身后一片清凉,一张帕子搭在臀部。哑着喊了声:“皇爷爷。” 永乐把瞻基按回床上,掀开敷在瞻基身后的帕子,查看伤势。本来永乐打的伤没有多严重,但是多日没有上药,沿路骑马骑行,大腿内侧有些磨伤。一般而言,像瞻基自幼会骑马的,连骑多日的马也不会有这般磨伤。只是瞻基屁股疼得紧,为了缓和疼痛,在马鞍上也不老实。再加上早间瞻基疼得紧又喝了不少烈酒,烈酒对外伤无益。现在屁股上的伤更加红肿狰狞。瞻基手臂上的伤也没有完全愈合,引得永乐心疼不已。 永乐见他早上的动作就估摸着这个倔小子肯定没有上药,去问军医,军医全然不知皇太孙受了棒伤,只知道皇太孙手臂上的刀伤。跪在地上只求圣上恕罪,永乐心里烦躁,左等右等不知瞻基去了哪里。最后还是景谦把醉酒的瞻基抱回他的帐子。 再去看瞻基身后的伤,哪里有半点好转的痕迹,明明被他折腾地愈加严重,永乐恨不得把他拍醒再打一顿。心里有实在舍不得,只能够轻叹一声,亲自给他上药。 瞻基终是清醒,撒娇般说道:“谢谢皇爷爷。基儿下次不会这样啦!” 不提也罢,一提永乐心里有气,隔着帕子,用力一拍瞻基受伤的地方,笑骂道:“还敢有下次?” 瞻基吃痛,身上一缩,不敢再说话。 永乐又敷了一层药,瞻基周身弥漫着药膏的气味。永乐说道:“这事非要告诉你老子,让你爹收拾你!” 瞻基展颜一笑,心中偷偷叫好,谁不知道父亲温和,皇爷爷这样说摆明了就是要饶过自己。瞻基侧头看着皇爷爷,明明是关切的模样,大胆地说:“父王才舍不得打我呢!” 永乐瞪瞻基一眼,扬起手佯装要打,瞻基吓得一缩。 突然想到宝贝孙子没人帮忙上药完全是因为自己怒气冲天地把瞻基的内侍杀了。喊道:“王彦!”王彦恭恭敬敬的进来,一边合手而拜一边问道:“皇上。” 永乐道:“挑一个信得过的,聪明温顺的太监给瞻基。” 王彦得令,退出帐篷,细细思考自己徒弟中有没有能够得皇太孙欢心的小太监。 瞻基趴着,脸上全是笑意。东宫里大的两个暗桩已经去除,而且用的是皇上的手,没有人敢说什么。瞻基一计既得,心欢喜不已。 永乐没法看到瞻基的表情,手上轻抚着孙子说:“那时,你派两人来报信,朕一气之下,刀下未留人。朕当真气这些狗奴才都不知道劝你。”瞻基得了便宜,声音还是哑哑的,听起来有些委屈,说道:“其实景益和宋铮都劝了孙儿的,都是孙儿的错。” 永乐板了脸,深沉的眼神中透着无限威严,冷哼一声,说道:“如果不是看在此战有功,而你手下的一批亲兵将领又尽是忠臣,就你这一个命令,那三千营的五百人都要因你而被军法从事。” 瞻基一时心惊,立刻想到景益说害怕二哥把他打死,以二哥的个性,这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瞻基不顾疼痛,撑起身子,跪在床上,认真地看着永乐,说:“皇爷爷,能不能帮景益求个情?他他”瞻基说着心里着急。 永乐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你还担心别人,你先顾好自己吧。” 瞻基刚想和永乐理论一番,就听见王彦在外通报为皇太孙挑的太监选好了。永乐不愿再提这个话头,便要他俩进来。王彦身后跟着个机灵模样的年轻小黄门,看起来就十五六岁。这个小黄门看着脸生,永乐从来没见过他。 小黄门进来后,倒头就拜,高呼:“叩见万岁,叩见皇太孙殿下。”声音脆响。王彦说道:“他叫李汤儿,在司礼监做过传事太监。” 瞻基问道:“李汤儿,你可识字?”李汤儿抬头不惧圣颜,回话:“奴才小时候在家里念过几年书,认识几个字。”永乐满意,说:“从今日起,你便伺候皇太孙。” 李汤儿叩首说道:“奴才遵旨。奴才定当竭尽全力伺候好殿下。”永乐仔细琢磨李汤儿的名字,觉得很耳熟又有点奇怪,念了几遍方才发现,不就是李唐王朝的李唐吗?永乐见瞻基对这个小黄门算是满意,一挥衣襟道:“你这个名字啊,不如就改成李唐。” 李汤儿一听兴奋异常,叩头谢恩。“李唐”之名,皇恩隆宠。只有像马三保这样的太监会被皇上赐名,赐了名之后前途一片光明。李汤儿刚被师傅找来时,就听师傅说,要聪明伶俐些,要是跟着这位贵主儿,今后就是黄门里的第一人了。 夜沉,永乐心疼瞻基,许他今后都不用骑马而归了,可以同景益一起在后面乘马车。对瞻基又嘱咐一番,换了药便离开了。 李唐在一旁伺候着,今日初见了主子,尚摸不清主子的性情。见瞻基有些倦了,悄声问了句:“主子可想睡下啦?” 瞻基身边少有同他一般年纪的小黄门,一般臣子叫他都唤殿下,今次是头一次被叫主子,瞻基觉得这个叫法新鲜。 瞻基一乐问道:“你为何叫孤主子啊?不和其他人一样叫孤殿下?”李唐以为是瞻基不喜欢这个称呼,连忙跪下磕头,解释道:“奴才不知殿下的喜好,只觉得叫主子亲热些。一时嘴快,还请殿下恕罪。” 瞻基一向与人和善,平素没什么架子。没想到仅仅问了一句,李唐就搞这么大阵仗,心里不由得也喜欢起这个小黄门,哈哈一笑说道:“叫主子挺好,也显得你我关系好是吧。以后就叫主子吧。”瞻基下午醉了一下午,刚刚醒来,没有半点睡意,吩咐道:“你看那边包袱里应该有本资治通鉴,你从汉纪十四年开始给我念吧。” 李唐起身去拿《资治通鉴》,书上磨痕尚新。瞻基时常把此书带在身边,书上还有瞻基的批注。 李唐想了想,翻到二十二卷,声音琅琅便读了起来。瞻基见此人不仅读书没有障碍,而且连资治通鉴那一卷所说什么都清楚,对李唐不禁另眼相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暗夜思之心胆寒 七月的夜,繁星满天。 自景益醒来大半个月,景谦没有跟景益说过一句话。帮景益换药时都是阴沉的脸,不说话。一开始景益害怕哥哥生气,不敢多言,后来鼓起勇气跟二哥说话,二哥也只是淡淡看他不与他言语。景益被二哥看得心里没底,几次下床找了像藤条一样的东西跪在床上请二哥责罚。二哥只是收了景益的刑具,手指着景益,眼神凛冽依然不言语。景益心里明白,二哥的意思是,你再敢瞎动试试! 之前一直躺在床上只吃流食,二哥和师父轮流来喂。后来可以起身了,因为二哥有明令不许在床上吃东西,景益不敢一直赖在铺上,挣扎地想要下铺,上桌吃饭。景益好容易摸到军营里吃饭的地方,被景谦看到,也不斥责,扛起来就走。景益被甩到床上,尚未痊愈的伤被折腾的七荤八素的,景益不敢呼痛,小心翼翼的看着二哥。二哥一脸阴沉,一勺一勺地喂景益吃饭,景益不知所以只能乖乖吃饭。 师父还是一向的宠溺景益,景益仔细观察了几天二哥的脖颈,悄悄地问师父,是不是二哥受伤伤了嗓子,再也不能说话了?苏铭中一脸惊讶,说:阿谦的嗓子没受伤啊!景益又换了一个策略,从不敢说话变成喋喋不休。景益自己都不知道其实能跟二哥说这么多话,有时说瞻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笑话,有时想起之前去游历时的故事。好几个故事都讲了好几遍,自己都厌烦了,二哥就静静的听着,不搭腔也不打断,就如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连说了几日,景益自己嗓子都说哑了,二哥还是一句话没有,有的时候听到景益声音快要哑了,还给景益递杯水。 景益心里害怕,以后二哥一直这样怎么办?之前担心这一次跟着瞻基胡闹,二哥明令在前,皇上圣旨在后,都说不许去战场。二哥若是算起总账来,一根家法都能把自己打死,而今是宁愿家法快快打下来也不愿二哥对自己不理不睬。 景益和景谦自小亲近,两人血脉相连,景益是景谦一手带大的。景益几乎事事都会跟二哥讲,接连大半个月景谦未同景益说半句话,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景谦看着年少天真的景益,他一心想要表现出他从来没有随皇太孙去过战场一般,没有跟二哥认过一次错。他的模样就如同这并不是一件大事,景谦日日夜里想到那天漆黑的夜里,小弟奄奄一息,仅一息尚存的生命。这是他自小保护心疼的小人儿,景谦真的不知道当如何待他,景谦心里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大哥坚持不让小益儿入仕是不是才是正确的选择?景谦又想到这和景益入仕是否根本没有关系,他当时心里难道是求死的吗?他怎么敢在战场上一心求死? 多少夜里,景谦就坐在景益铺前,拿这个幼弟没有办法。景益的伤已经好得大半,楚暝箬夜晚都会过来教景益一些内功吐纳的功夫。这套内功和景益之前的内功融合无间,彼此交融间让景益的伤势恢复地更快。之前心疼小弟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一直压着害怕和怒气。景益的伤好了,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跟景益说这个事。 厉川师父跟景谦提过几句,叫他不要冷着景益,景益一向开朗豁达,现在居然患得患失起来,看到二哥,行为反倒拘谨起来。景谦不想让景益惧他,他最欢喜的就是小时候无拘无束跟他打诨斗嘴的小弟。但是只要眼神瞟到帐子里的素缨鎏金枪,不,现在恐怕要被称为“赤缨鎏金枪”,只要瞟到那件武器,内心便久久不能平静。 借着夏夜里明亮的月光端详弟弟的脸,景益宽额饱满,剑眉锋利,常日里柔和的眼睛消减了剑眉的凌厉。景谦的手轻轻碰到景益的眉毛,现在景益闭上双眼,一双眉眼的武将之气尽显无疑。景谦缓缓开口,轻轻地叹一声:“益儿啊。” 月光如水,倾注进帐子里,洒下若银烟。景谦坐了一会,披了件衣服走出帐子。帐外星月灿灿,了然不语。谁知道这月光照明了多少故事,谁又知道兄长对幼弟的忧心。 这大半个月的深夜,楚暝箬都会来景益帐子里教景益内功吐纳。景益内功已经有深厚的底子,再加上楚暝箬的点拨教导,运行内力就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景益的伤都好的更快一些,身后和腹部痛痒的伤最后变成一道狭长的疤时时宣告着当时战场上的惨烈。 相伴了将近一个月,终有一日,楚暝箬问景益:“当日在战场上,是不是存了必死的心?”景益低下头,也太愿意回忆那一日的情景。楚暝箬接着说:“这是个心坎,你必须去面对它,你同我谈谈,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这一个月来,楚暝箬对景益教导不少,如同第二个师父一般,楚暝箬时而引导景益说一些想法,不仅仅是武学上的内容,还有医学c时局c人心的讨论。往往某个想法景益说出来,就会得到楚暝箬的称赞,景益更加愿意和楚暝箬说一些事。 此时正巧景谦挑帘进来,景谦在门口听到楚暝箬的问题,但他已经挑开了帐帘,不然景谦倒是愿意在门口听听小弟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平常楚暝箬教景益练功,景谦和苏铭中都会回避。因为楚暝箬不愿让永乐知道他的存在,苏铭中常会在周围把风。今日景谦正好要回帐子取东西,撞见了楚暝箬问景益这一幕。 景益见二哥进来,唤了声二哥,紧张地看着楚暝箬,半天不敢吭声。景谦对楚暝箬施过礼就去找要给厉川师父拿的书。楚暝箬隐隐感觉的景谦对景益的态度,随着景益沉默半响不说话。可景谦取个东西好久都不离开,像是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气氛就一直僵持着,暗夜深沉,周围一片寂静。 景谦手上拿着书,站定了就等着景益的回答。景益本来一直低着头,直到感觉二哥的目光灼灼然饶他不过,他只能抬眼看了看二哥。楚暝箬回身看景谦根本没有离开的迹象,景谦知道要是自己离开,景益若不愿意让他听见,以景益的耳力,一定会等到听到他走远才说。景谦也想知道小弟那日在想什么,他不愿离开,也不能离开。 景益轻轻地唤一声:“二哥。”景益觉得景谦多半还是不回答他,景益也不知这样唤他是为何,像是本能的求二哥做事时的语气。景谦双手环抱,就站在楚暝箬身后,挡着账内烛光,逆光的样子让景益更加心惊。不料景谦说了这一个月来对小弟说的第一句话:“说说吧,二哥也想听。” 景益听哥哥跟他说话了!双眼放光,一脸幸福地看着哥哥,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那是一段景益这辈子再也不想遇到的场景,周围全是人,全是敌人。越是回忆当时的场景,眼中的光越是暗淡,慢慢消逝沉静。 “瞻基”景益刚说出口,偷眼看了一眼哥哥,立马改口说“皇太孙同我们五百精兵兄弟想要乘胜追击,没有想到瓦刺亲兵的武力这么强胜。我和皇太孙被围在亲兵之中,突围不过。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护皇太孙周全。那个时候太不可控了!” 景益双眼噙出泪,他回忆起几十把军刀同时指向自己和瞻基,所有军人皆杀红了眼!那不是人,那般要置敌人于死地的不顾一切的样子,根本就是地狱的魔鬼。景益到最后已经无力再战了,他自己不清楚自己的状态,他几近疯狂般地为瞻基扛下所有的攻击。 景益闭上眼,急急的说:“周围都是倒下的人,我不知道有没有救兵赶来,也不知道何时能够赶来。但只有保护好皇太孙才对得起徐家的名声!我,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觉得此战必死。”景益复又狠狠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楚瞑箬稳住景益的身子说:“你还小,你不知道活着有多么可贵!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存了放弃,轻贱生命的念头。” 景益身上除了腹部的伤,其余的处伤皆是待苏铭中救出瞻基后,景益躲闪不及着得道,景益那是已经体力不支,无法支撑了。加之瞻基安全离开,他就犹如失了重心的浮叶,他意志涣散,甚至有了算了不在打了的心思。 那一夜,只要回想起来,心都是寒的。不是将士铁血心坚,而是周围一切逼着将士杀人c心寒至极。景益曾在六扇门呆了好些年,见过死人,但是没有见过那么多的死人,杀人杀到麻木。 景益当着二哥的面不敢说,直到此时景益才意识到当时存了那般的“战死罢了”的心思是多么可怕,要是真的 景益说不知道,但楚瞑箬明白,楚瞑箬曾献身战场无数次,楚瞑箬太了解那个心态了,那种眼前血光赤殷染黑天涯的无助,那种绝望只有无限下坠抓不到一丝希望的害怕,那种窒息在无尽的杀气中即将溺死的恐惧。 楚瞑箬郑重的说:“你想想你身边多少人在乎你,你死了,受罪的是那些在乎你的人。”停顿一下,与景益对视说:“所以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景谦眼神复杂地看着景益,景益同父亲太像。虽然景益和父亲相处的时间最短,甚至他都没有好好和父亲相处,但景益和父亲骨子里的相似无法泯灭。大概正是因为景益不知道父亲的心境和决心,他才会和父亲如此相像。 景谦通体发寒,是,身为徐家子弟,保护自己所忠的人半分错处没有,但是用这个方式吗?如果认真思考,不凭一腔义气做事,劝住皇太孙追击马哈木残军,会有之后的事吗?以景益在瞻基心中的地位,他若是真心相劝,皇太孙还会以身犯险吗?分明是年少轻狂!不尽臣子责任,偏偏选了下下策为君上效忠! 景谦手上的书册被他捏得变形,楚瞑箬还在同景益说些什么,景益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景谦脑中嗡嗡声不停,完全听不见楚瞑箬和景益在说什么。景益一向这样,说教的时候乖巧服从,可一旦不在他身边盯着,就由着性子胡来。出发前耳提面命的和他好生讲,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最后还是自己的主意正的很。好一句忠心护主,忠心护主就是要把自己的命交代在哪里吗?景谦心中害怕全部被愤怒取代,盯着景益良久,景益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就是个委屈的小孩。 景谦一言不放,转身就走。大步流星,急急的向苏铭中走去。 景益抬起头看着二哥离去,哭丧着脸,脸都皱起来,哀伤极了。 楚瞑箬点了点景益的脑袋,说:“你还不谢谢我!我今日在这里可救了你一命。”景益呜呼一声瘪了嘴说:“让二哥快快打我吧。我再也受不住了。” 楚瞑箬轻笑说:“不是才说的不可以放弃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看你也是该打。胆子这么大,若是你真的没了,不止你二哥,恐怕你师父都要痛不欲生。” 景益心里更加难受,他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只是他原以为那些生死之事不可能发生的,他原以为一切都会按照自己和瞻基的预想发生的。也许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预料到可能会有一点点可能,自己会死?! 但是那个字离自己太远,他不愿相信。景益却不知道,自己曾经离死那般近。 “明日我与你风姨就要离开了,我和你风姨的事情不要让皇帝知道。你明白吗?”楚瞑箬见他想事想得入神,出声打断道。 景益啊了一声,连忙应了下来。景益跪坐在床上,恭恭敬敬地给楚瞑箬磕了个头,景益虽不知道自己当时情况有多凶险,却也是知道自己这命确确实实是楚瞑箬这位名满天下的神医救回来的。楚瞑箬扶起他,朝他微笑的点点头,说道:“益儿,我们后会有期了。” 苏铭中见景谦浑身怒气的从帐子里走了出来,哈哈一笑问道:“小益儿又怎么惹了你了?” 景谦长长地叹口气,把书甩到苏铭中胸口,苏铭中接了书,借着旁边的篝火看薄薄的书册都被景谦捏出印迹,说:“瞑箬明天就走,你要是真的要训益儿,等你们会京之后再训。再给他几日时间修养修养。” 苏铭中拿着书当作夏日的蒲扇扇了几下说:“这个小益儿,确实该揍,胆子这么大!我看你这次啊,要打服为止!”说笑着,回到自己的帐中,独留景谦一人立在外面。 夜沉如旧,思之胆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归家密意叹西风 瞻基派了原来是高新的徒弟双子早早地回去报信。这个双子是曾经真的高新一手培养的内侍,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瞻基处理了假的高新后还试探过他,双子并无问题,又是原来东宫的旧人,故此,瞻基派他回东宫报信。 七月下旬已经快要回京,永乐一路心情大好,特别是临了这几天,隔日便赏三军上下烧酒c羊肉。 但是近来几日瞻基心中揣揣不安,永乐前些时日写信斥责父亲的诸多国政。瞻基看得如同明镜似的,朝中自有汉王耳目挑拨离间。父亲多数朝政处理的并无偏颇,却仍等来皇爷爷的责骂,瞻基暗暗为父亲叫屈。早早派人回东宫报信,让父亲有所准备。 没料到八月一日大军回京之日,还是出了纰漏,太子携众臣工接驾晚了些,众将领都快走到应天城门,才见太子领大臣缓慢而至。瞻基知道父亲的性子,心里着急,再看皇爷爷的脸色,不虞之态尽显。瞻基心道此时为父亲辩解不啻于火上浇油,此时沉默,之后还能为父亲说上几句话。瞻基跟着永乐身后,拍马缓行。 果不其然,永乐见到太子缓慢而行的步伐心中不满,斥责几句。太子温和的受了所有的教训。永乐发了一通怒气,情绪稍缓,下旨回宫。 太子在一旁站了许久,瞧见一个威武的身影慢慢走近,正是瞻基。瞻基满面微笑,见了父亲跪下,三拜之后唤道:“父王安好。”太子点点头,终是伸手扶起瞻基。说:“回来便好。” 瞻基觉得奇怪,以父亲的性格,难道不是自己刚跪下就要把自己揽起身?难道父亲对自己有什么不满?还是父亲受了皇爷爷的斥责,心中抑郁?转念一想,父亲那么好的性子,自己服个软开导几句,啥事不会过去呀? 自那日景谦同景益说了一句话之后,景谦也不再冷着景益。该说话说话,该吩咐吩咐。景益时而想要黏上哥哥,却被哥哥说要去皇上哪儿当差给推掉了。景益感觉兄长明明还在生气,没有像平日里那般亲昵了。刚刚进城就殷勤地跑到兄长旁边问要不要一同回府。景谦说要先和皇上回宫,安排羽林军的禁卫,让景益先回去。 景益“哦”了一声,拎枪骑马只好独自回府。 府上事先就接到消息,念念带着年叔在府外等着。念念还吩咐平叔平婶在厨房把饭做好,只道是今日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到家。 景益戎装飞骑,一阵匆忙地赶回徐府。远远就看到嫂嫂和年叔在门外,快马一鞭,到了门口,急急停住马匹,一个侧身便翻身下马。念念马上迎了出去,夏日正胜,念念身拢粉色单纹襦裙,明艳大方。 念念牵住景益的手,手心满是汗,戎装穿的闷得人觉得难受。景益嘻嘻一笑,叫人:“嫂嫂好,年叔好。”念念的双手温软细腻,拍拍景益的手背,见他回来这才是安心。 景益随着念念一同进府,念念拉着景益,让景益转了个身。景益不明所以,跟着嫂子的动作转了一圈,满脸笑意地看着嫂子,一副亲昵的模样。念念也曾父兄随军一段时间,了解战场,有些忧心地问:“看你哥写信回来说,你受伤了?伤势可严重?痊愈了吗?” 景益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当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或者有些害羞时,景益就会不自觉地摸摸耳朵,歪着头摸着耳朵让念念看出一丝他心中烦恼的想法。念念说:“看你骑马回来的样子就知道你的伤全好了,快去换了衣服,去吃饭。” 景益甜甜的笑了,二哥这段时间一直不太搭理他,他心里一直不好受,嫂子还是亲近照顾的态度让景益舒服多了。景谦对景益的照顾一直以来事无巨细c面面俱到,这段时间景谦态度有所不同,景益难受极了。景谦跟益儿每说一句话,益儿都要仔细思考二哥的用意,认真回答。有一天,景谦忙在皇上身边,益儿晚上就去景谦身边帮忙捶腿捏肩。平常益儿这般伏小殷勤,肯定是有所求,景谦肯定马上笑着赶他走,让他有话快说。但景益屁颠屁颠地跑去给二哥捶腿,景谦慢慢的收回腿,淡淡地说:“回去歇着吧,赶路你也累了一天了。”景益悻悻然站在旁边,景谦不理他就上床睡了。 一路来,景益使了浑身解数,但二哥油盐不进,正巧景益要回来请教一下聪明的嫂嫂,如何赢回兄长的宠爱。 正午时分,阳光正曜。 景益换了衣服,穿的正好是念念新给兄弟俩置办的直裾。念念喜欢蓝青一类颜色,多给兄弟俩剪裁的衣物也多是这类颜色。景谦稳重谨慎,他在家中的便装多以墨蓝一色为主。景益走出来,水蓝色的直裾长袍,玉带温润。又净了面,洗掉一身尘土,正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念念为他备好了中饭,景益刚准备动筷,问嫂嫂:“不用等哥哥回来再吃吗?”念念给他夹了一筷子景益最爱吃的菜,回答道:“他估计要入夜才能回来,刚回宫,宫中城防处处要安排,每次随皇上北巡或者征战回来,头几天都会忙碌不堪。” 景益一边吃着饭一边思索,手拿着碗默默点头,他还以为二哥是故意躲着他,没想到二哥真的有事。念念想了想问景益:“益儿,你是和哥哥吵架了吗?” 景益放下碗,把整件事跟嫂嫂说了一遍。其实景谦每半月都会给家里来一封家书,关于小弟景谦的事提过几句。念念心细,从信中,从景益回家后的表现,以念念对景谦的了解,直觉出兄弟俩关系隐隐的微妙。 念念听完小弟所言,眼波流转,叹了口气,手狠狠的打在景益的背上说:“你呀,你就可劲儿造吧。”景益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又歪着脑袋问:“嫂嫂,我要怎么办啊?”念念不经意地把象牙筷著贴近脸,微微一笑有了主意。说道:“你先好好吃饭,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办。” 京师的夜晚不同于草原大漠的夜晚,虽是朔日,没有月明,却有一种家乡熟悉的感觉。 夜深风吟,景谦刚刚从卫所回家。本来想着要不今晚就在卫所睡下,但心里想着念念,又想同念念商量一些事,即使过了子时,还是匆匆忙赶回徐府。 景谦终于回到徐府,先去景益的东阁瞧上一眼,已经熄了灯。景谦走到门口,欲进去看看小弟,再一想,若是声响把弟弟弄醒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别进去了。 回到西阁卧室,念念还等着,在烛光下卧着看着杂记书册。 景谦刚进屋,念念便下床迎了过来。“谦哥,回来了。”一阵春风暖语帮景谦换下军人装束。景谦身上出了一身的腻汗,握住念念洁白温热的双手,语气中尽是温柔,问道:“怎么还没睡啊?” 念念拉着他,手指在他的手心打圈,低着头说:“想你,等你。” 念念脸色飘过一掠红润,在烛光下显的更是娇羞,念念抚过景谦的脸,景谦双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这是好多天没睡好留下的印记。说道:“又是好多天没睡吧。”景谦只要有心事执念,晚上往往是睡不好觉的。念念眼中藏着心疼,手指间从景谦鬓角拂过,说:“明天沐休吧。已经烧好水了,洗个澡,好好的歇息。” 景谦把娇俏的小人揽入怀中,鼻翼摩擦她的肩颈,挠的念念轻笑不已,娇喘反扑。景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周围全是念念的香气。景谦拦腰抱起念念,念念轻呼一声。不轻不重地打在景谦肩上,景谦力大,抱着她便去隔间屏风里。 水汽雾大,烛光摇曳朦胧。 念念摸着景谦背上新疤,说道:“益儿今天去给大哥请了安,大哥说明日让我们回府吃饭。”景谦撩起水花,笑道:“确实该去拜见大哥。” 念念的锦衣袖口被水浸湿,她挽起袖子,帮景谦抹背,景谦背上有好几道疤痕,深深浅浅,有一些是靖难时留下的,还有一道看起来透着嫩皮,显然是这次战役留下的疤。 “听益儿说,谦哥这些日子都不怎么搭理他。益儿可伤心了呢。”念念轻柔的帮景益申诉。 景谦一愣,接着靠着浴缸木桶,头仰着,念念就在他身旁。景谦闭上眼,不自觉地蹙着眉头,念念抚平他的眉眼,氤氲朦胧中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疲惫。景谦抓住念念的手,水滴在脸上,顺着他的脖颈流下。 “你知道我的,气急了是不喜说话。益儿的伤刚好,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说这件事。我应该怎么待他?”景谦自顾自地说,念念点点头。“你不知道,当时知道他胆大包天的和皇太孙一声不吭跑到前线,那个场面!你不知道,他拼到最后觉得打不下去居然生了轻生的念头!他个孽障!还敢说自己绝不后悔!他”景谦握着念念的手越握越紧,气闷地说不出话。景谦教养极好,从不逞口舌之快。就连平素羽林卫训练新军,和粗人将士混在一起都从不爆粗口,或是气急时教训小弟都鲜少口出鄙言。念念随着景谦的情绪,紧紧的握住景谦的手。景谦睁开眼,侧目而视问:“他还伤心?你可知道他的举动伤了多少人的心?” 念念见他一通说完,轻声细语地说:“轻生这个事吧,你得同他好好说。小弟第一次上战场,到那个情况也是精疲力尽,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何思量的。至于以身犯险,”念念轻笑一声说:“是谁当时信誓旦旦的说不顾伤势,不给他留情的?”景谦自嘲地自己笑了,念念接着说:“你心疼弟弟,不舍得重伤之下打他,难道不理他他能好过?”景谦哼的一声气道:“就是让他不好过!让他也尝尝不知道亲人醒不醒过来的提心吊胆。” 念念用衣袖轻甩在景谦头上。叱道:“尽是孩子话。”景益叹了一声,说:“也是,不该这么冷着他的。” 念念悄然莞尔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祠堂设计方知错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今日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雨势不大,景益清早拿着枪便在院子里练功,多少年景益习惯黎明即起,特别是今天有个难关要过,昨夜里早早睡下,养精蓄锐。 景益一套枪法耍完,景益的枪劲激起水花四溅,周身如同空气流转,气流虽枪而动,随枪势而收。雨虽不大,但景益穿着水蓝浅色衣袍,被雨淋湿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景益赶忙逃到长廊之中,内力继续运转,楚暝箬的内功厉害之处在于它虽呼吸一同经营。平常武人修炼内功要打坐练气。内功若是和呼吸一同进行,便是无时无刻不在增益。不禁感叹道楚伯伯的内功修养果真厉害,不仅恢复伤势,而且练武时速度枪劲都有进步。还记得几个月前为了那招铁索横江挨得师父的训,现在想想真是划不来,要是早些时候能够结识这位世外高人便好了。 景益刚刚躲到长廊中,刚走到东阁的功夫,呼吸吐纳间,衣服上的雨渍竟然没有了,景益尚觉得奇怪,本来想回房换件衣服,现在衣服也不用换了。转身欲寻二哥,昨夜二哥回来得太晚,景益来不及同二哥说今日去大哥那里吃饭的事,再加上二哥尚未消气,本来就该给二哥晨省请安。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看到二哥。景益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束,向着二哥迎面走去。 景谦也是刚穿上念念给他新做的衣裳,看小弟一声水蓝色莲花细纹底的裾袍,同自己这件深青密线回文长袍,看上去真真是兄弟俩。景谦暗叹念念用心良苦。不禁面上柔和不少,景益连跑几步,驻步恭恭敬敬地说:“兄长安好。” 景谦说:“大哥说要我们中午回府可是你说的?” 景益舔舔嘴唇,转转眼珠,试探地撒娇道:“益儿想大哥了嘛。” 小弟明显讨好的模样,景益只当没有看见,说:“你和念念先去,想大哥就把大哥哄高兴些,他也好久没见你了。卫所还有些事要交代,午时前我便回家。”景益说了句:“知道了,二哥。” 景谦看景益手上拿着那把鎏金枪,枪头旁攒着的素缨染得血,心里有些不快,面上不动声色问:“早上去练功了?” 景益点点头,见二哥眼神瞟到那柄枪,不禁把那把枪往身后藏。 景谦说:“回头跟年叔说一声,让他帮你再找相配的枪缨。”继续解释道:“战场上的血不要往家里带。”景益大声地答应一声。 待二哥走后,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着实佩服嫂嫂,嫂嫂真厉害,不知道晚上和哥哥说了啥,二哥今日态度明显有所松动。再加之今日安排,一定让哥哥消气。景益坚定地下定决心,当真让二哥打死也不愿意再被哥哥这般对待了。 圣上刚刚回宫,朝中太子同汉王两党臣子已然公然相对。圣谕将至,捉拿辅佐太子监国的东宫官属尚书蹇义c学士黄淮c谕德杨士奇等人。杨士奇众臣全揽罪名,监国时期诸多决策都是臣等的不是,同太子无关。太子今日被责令在东宫反省。 一时间汉王党宇风光无限。 景谦在卫所听下属讨论今日朝上的诸事,心里沉重。吩咐不可妄言,不可多事。 监国之事就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子仁政,诸多朝政与永乐处事风格本就不同。景谦日日守在永乐身边,有些事情太子已经请奏问过皇上的意思,永乐回来依然不满意。这与朝政处理并无多大关系,实际上就是太子朝中权威越过天子,永乐怎能容忍此番事情发生? 再说汉王风光,景谦暗自冷笑,看他能风光到几时? 圣驾回銮,宫中一切事物要仔细安排,今日本应轮到景谦轮休,但有些事情不交代清楚,景谦也不太放心。再加上若是一直杵在家里,怕景益行为拘谨,心里不舒服,干脆躲了出来。 接近午时,景谦便往国公府上走去。一路小厮侍女见礼,引景谦进入前厅,却见大哥居中位面色不对,景益坐在旁边倒是一副傲然模样。景益在国公府向来放肆,幼时仗着长兄宠他,在国公府难免骄纵些。 景谦进门,本已经入座的众人站起来,景谦给景昌行了礼。景昌向景谦点点头,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来,大家吃饭。” 景谦答应一声,坐在景昌下首,旁边就挨着景益。此为家中小聚,念念和长嫂张氏都上桌相陪。念念就坐在张氏旁边,正好与景谦相对,景谦眼神询问念念,念念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说无事。问了也白问,念念宠爱小弟,要是真是小弟惹了大哥不快,念念多半也是会帮小弟遮掩过去。但是,景谦转念一想,大哥对小弟的溺爱比起念念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小弟真惹怒大哥,那他得做什么事情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发生何时,此番吃饭没有半点平常家宴的热闹温馨。 景谦正奇怪,瞥见景益给侄子显忠使了个眼色。景谦收回目光,暗自思索。显忠微微摇头,明显不愿意的样子。景益双眼瞪去,显忠瘪了嘴,问道:“小叔,您与皇上出征是不是特别威风?” 景谦吃惊,这是什么问题? “战争”这个话题在徐家算是半个禁忌,且不谈父亲去世和靖难之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长兄对永乐连年征战本就不满。自己算是分了家,长期跟在永乐身边才没有被长兄念叨,小弟这次随军长兄都同自己气愤好一些时日,等到旨意下了才算是无奈接受。侄子这次问的什么问题,这不是往大哥的怒气上撞吗? 若是说显忠的问题踩到景昌的怒点,接下来景益的回答才真的勾起自己的努力按压的怒火。景益一脸得意地说:“何止威风啊!我同皇太孙去追瓦刺首领,简直是一马在前,英勇无挡啊!” 景昌夹了一筷子菜,默默的吃饭,抬眼扫了一眼景益。 景谦止住景益的话,喝道:“景益!”威胁的语气十分骇人。难不成刚刚景益都在谈论战场上的事,还是这种态度?难怪大哥恼怒。 景益缩了缩脖子,被二哥的语气震住,但有大哥在,景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显忠你不知道,我这次受了好几道伤,男人啊,就是要有一点伤疤才算是男人。”景益顿了顿,扬起脖子,声音也随之扬高了些说:“等会我给你看看啊!” 听到旁边“啪”的一声,景昌怒搁筷著。 显忠也停住动作,不敢再食,众人都放下筷子,景昌很少对子侄生气,景昌继承父亲温和的性子,极少动怒。景昌警告一句:“战场之事,休得再说!” 景益心里也是怕的,他鼓足勇气梗了一句:“为什么不能说!我”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极重的耳光扇掉后半句。左脸被打得生疼,被打的猝不及防。二哥手上未留劲,掌风凌厉。景益没有伸手摸,牙咬着嘴唇,像是气闷地不服。 景谦见他模样,那日听中军帐前守着的羽林军说他和瞻基跑去追击马哈木亲军的感觉激上心头,那种害怕和愤怒的感觉一时间涌上身,甚至周身上下激出一身冷汗。 景谦双目瞪圆厉声喝道:“畜生!不吃饭就给我滚到祠堂去跪着。” 景益怔住半刻,在二哥盛怒之下,不敢动弹。景谦眼中寒光四射,一对剑眉威严非常。沉声又问:“你去不去?” 景益偷眼看了一眼念念,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退席,往后院祠堂走去。景益走出前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之后是一场硬仗。 徐家祠堂居国公府东北角,祠堂里供奉的是徐家历代祖先,定国公府并不是徐家的长子嫡孙,景昌的父亲是徐达的幼子。但定国公当年受封后自立门户在家中设立祠堂,每月逢初一十五在祠堂奉香。祠堂中还留着昨日供奉的香火,香火味为祠堂多添了一份威严。景益关上门,扫视一周祠堂的,两根挑梁顶柱上挂着一幅对联“祖德振千秋大业,敬恭明袖则笃其庆”四周石壁上刻画祖父仗剑从军c打破敌寇的英勇画面。 祠堂高台上放着武宁中山王的灵位,左下首供奉着景昌三兄弟的父亲忠愍定国公的灵位。景益先是给祖父c父亲分上三炷香,后寻一块跪垫,直直地跪下去。 景谦这饭吃得实在没有心情,景谦烦躁异常,就算景益再放肆也不会像这般。景谦怒火中烧,又惊又怕,没吃两口便放下碗筷不愿再动。景昌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吃过饭,净了手,悠悠的对景谦说:“好云旗,这便是你教导的弟弟?” 景谦连忙起身,躬身沉默。大哥的话便是责怪他不懂得教导弟弟,景谦羞愧,只能够低着头不敢说话。景昌离了席,坐到前厅主位上扬声说了声:“拿上来吧。” 随着声落,管家奉上徐家家法板子,身后小厮两人抱着刑法春凳。定国公府上景昌待人温和,家中下人受罚不多。显忠老实憨朴,在家里大多听话,很少受到父亲责罚。这两样东西在定国公府上确实鲜少露面。 景谦心中奇怪,但心里还在为刚刚兄长的责怪愧疚不已。景谦抱拳对着长兄一拜说:“景谦明白。” 景谦接过家法,四指宽的荆木板子格外沉重,大步向祠堂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