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的前生》 正文 第零章 安娜回过头,彻底无视掉来自后方远处某人的喊叫。 既然她决定回到这里,就已经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了,从此以后是生是死,也和她们无关,所以不要再回头去看她们了,不要再让她们看到自己的样子,也不要再让她们痛心了,本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罪人,不过是一个在绝望中前来赴死的人。 永别了,总是怀揣希望的钱姐姐,总是满怀善意的李姐姐,总是总是包容她的艾米丽。 安娜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一点点地变长,直到匕首变成了细长的刀,直到刀刃触碰地面,直到它沾染地上的血液。 身上的伤口开始复原,金色的瞳孔逐渐亮起光芒。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排好阵势的军队。 深灰色的盾牌如涌动的海水,在缓缓地聚集浪潮,只待某一刻用长枪长戟组成的铁流将她碾碎。在其后是刀盾排成的防线,曾经那是镇压瘟疫时才会用到的部队,他们的巨盾阻隔着太阳,刀锋斩断了夕阳。 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她熟悉的身影。也对,这么大的阵仗,不消说,是铁了心要来杀她的,那人是不会来的,她不会忍心看着她死。 她提起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前涌动的铁流停滞了下来,一骑上前,安娜定睛看去,是她曾经的队长,如今做得了副将。 “她在哪?”安娜说道。 “谁?” “让我见她。” “那你把剑放下,跟我们走。” 安娜便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叫出了那个名字:“冷韵寒——!” 无人应答,只有寂静,铁了心的寂静,咬住了牙齿的寂静。 安娜再喊一声:“冷韵寒!” 动摇中的寂静,心痛到窒息的寂静,只有寂静,无人应答。 安娜只待再喊一声,再无人应答,她就打算干脆动手了结了自己。 “冷——” “放!”突然间,清脆冷冽的声音响起,那是令她浑身战栗的熟悉的音色。 无数道低沉的弦声响过,划破空气的箭矢飞向了安娜,她的眼前瞬间被黑色箭雨淹没。 她侧过身,放下了了手中的长剑,脸上笑意渐起,像阴间偶然开放的彼岸花,在箭雨中她笑了起来,因为她听到了冷韵寒的声音,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曾伴随她无数个失眠夜和多少轮绝境——她真的在这里。 既然如此,她要见到她,哪怕自己需要冲破千军万马的阻挡,她也要走到冷韵寒面前,告诉她自己没有背叛,一切都是误会,本不该发生的误会,她愿意放弃一切了,做个早就崩溃过的残破人偶也好,让她一直陪在她身边吧。 一切都能解释清楚的,因为冷韵寒从来对她深信不疑,只要她走到她面前—— “总还是有希望的。” 她微笑起来,绝代芳华,那是每一个向死而生的生命送给世间最美的礼物。 一轮攒射之后,一道纤细的人影冲进了枪阵里。剑影所及纷纷留下血雾,安娜俯身冲刺,在沿途所有人的膝上留下伤口,被她掠过的人相继失衡倒地,稍远些的人被阻隔在外,几秒功夫她便冲破了枪阵。 在她前方几人将长枪下压,企图将她钉死在地上,安娜便跳上了他们的枪身,落地时躲闪不及被一道长枪穿刺。 她反握住那一道长枪,右手长刀挥过,愣住的那个士兵人头落地,她拔出长枪,穿刺后留下的碗口大的伤口开始愈合。 被她杀死那个士兵的记忆涌入脑海——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生长记忆,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夹杂其间——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她继续前冲,通过过滤这份记忆还可以看出她现在的方位,记忆呈现在眼前时她是看不清的,既然看不清了,那便杀下去,再通过他们的记忆确认冷韵寒的位置! 她的刀刃猛地劈上了坚固的盾牌,身形一顿,瞬间又是两刀划过她的身前,鲜血溅上了身前的盾牌。身后又是两道怒吼,安娜只得下腰躲过,反握剑柄将两人拦腰斩断。 又是两股记忆涌入脑海。 她的全身彻底沾满了鲜血,胸口的致命伤在快速地复原,她吐出涌上嘴里的血,嘴角挂上了腥红的痕迹,周围的人影攒动,她已经彻底看不清了,但是从已死之人的记忆里可以得知,冷韵寒就在不远处。 她踉跄着往前走去,在她身后是由尸体和血河交织而成的绝路,士兵们在她身后步步紧逼,刀枪剑戟在并排的盾与盾之间显现。 无数次的合围与夹击只能在她身上留下不大不小的伤口,她总是能在密密麻麻的枪阵和刀锋中保住性命,而一旦有人死在她的刀下,她身上的伤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在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伤及安娜的性命之后,这些杂兵们也不敢上前了。 然而就算伤口可以无限制地复原,负伤时带来的疼痛却已经折磨得她疲劳不堪了,更何况随着她杀死的敌人越来越多,死在她手上的人的记忆也尽数挤进了她的脑海。 一个人死前会想什么?想念他们的亲人,他们的挚友,会回想起平日里忽视了的所有情感,于是那些临死之人内心的悲痛和思念,如潮水般拍击她的心房,又如卷起刀片的飓风在她的心里割出无数道血痕,将她心里那棵本就满目疮痍的枯树彻底碾成碎屑。 安娜站在了原地,内心翻滚着的不属于她的思绪却又在影响着她的判断:为什么要杀人?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冷韵寒的声音又出现了:“王副将!” “在!”一个浑厚的声音回答,同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向安娜逼近。 那道熟悉又冰冷的声音让安娜清醒了稍许,面前呼啸的声音响起,她横刀格挡,刀身上传来意料之外恐怖的力道,让她身形一弯,眼看着刀背要砸向她脆弱的肩膀,对手却把武器往下一滑,带着她的刀砸进了地面。 安娜索性把刀脱手,背转身抬起右腿一记后踢,一脚踢上了对方的脑袋,那一下便教对方失去了平衡,她不顾脚踝上传来的剧痛,换手拔刀打算趁势追上去,可是没走一步,右脚就失了力气,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没了知觉,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一凝滞的瞬间对方便缓过神来,又是一记夹带着呼啸声的攻击砸了下来。 安娜动也不动,任由王副将的铁棍抡到自己头顶。 然而那声势恐怖的一击硬生生停在了她的头顶,王副将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刚要收手,安娜突然向前,刀影划过,人头落地。 周围一片惊呼:“王副将!” 周围是一叠声的怒吼,又是几个杂兵失去理智地冲了上来,安娜三两下解决掉之后,却是再也迈不动步伐。 不远处几道熟悉的杀气显现,她回过神来马上后退,持刀反握在手,挡住了几个黑影的突袭。 身后几个士兵趁势对她发动攻击,安娜回身勉强挡下,正要反击收割他们的性命,背后黑影们的攻击又至。 没完没了的攻击和没完没了的防御。 安娜猛烈地挥动了一下刀身,一股气流升起,近至身前的武器和人都被弹开数米远,刀气在她周身流窜,黑影们曾见识过它的厉害,一时间无人敢近身。 不过这乱流并不受她控制,它们会在擦过安娜身体时也留下伤口,在精疲力尽时开启这种气流对安娜来说更无异于雪上加霜,黑影们站在安全的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做最后的挣扎。 她撕下左手的袖口,被血红色浸染得深浅不一的布条无力地垂向地面,她反握着刀,用布条把手和刀柄捆绑在一起,在最上方是她用嘴和手合作着系好的“莲花”结。 以前冷韵寒教了她不知道多少遍怎么系蝴蝶结,可她总是一顿乱扣,最后反倒自创了这么个奇怪的莲花形状,好看归好看,却是个死结。 不过现如今,她不需要再解开这绳结了,事到如今,负了多少债,叹过多少无奈,早已经纠缠在一起成了死结,唯有用冷韵寒的利刃将这朵莲花绞碎 又一道乱流不受控制地划过后背,留下深深的伤口,安娜闷哼一声,窜动着的气流渐渐消失了。 黑影们冲了上来,安娜迎了上去,纤细的身姿在刀光剑影和杀气升腾的修罗场中旋转,在莲的花期里,盛开了层层叠叠的花瓣。 面前的人捂着喉咙倒下了,安娜踏过他的尸体往前走去,迎来的是夕阳最后的余晖。 太阳早已落山了,留下的火红一点一点地被夜色侵蚀。 城里的主干道上铺满了尸体,幸存的士兵在她身后挤远的距离站定,再没有上前的胆子了。 一阵清风带着某人的气味吹来,安娜欣慰地笑了,紧握在手中的刀也开始缩小,逐渐变回了一开始的匕首模样。 “冷” 她往那人的方向走了一步,刚想唤出她的名字,就被胸口突入的冰冷打断了。 冷韵寒手中的长剑早就抵住了安娜的心口,随着安娜的动作刺进了她的心脏。 冷韵寒不带温度的声音响起:“你可曾后悔。” 你可曾后悔? 安娜浑身一颤,这句话,她听了无数遍,在她俩初遇时,在后来的任务中,在她们前往处理所有爆发的瘟疫里,这是对已经转变成活死人的最后一句官话。 你可曾后悔? 冷韵寒这是把她当作活死人了么? 希望的火种突然在她的心底燃烧,如果是以为她变成了活死人所以才杀她的话,那么开口说话,证明她没有转变,是不是就可以原谅她了? 她无视了身后留下一地的尸体,忘却了此前所造的一切杀孽,忽略掉已经刺入她心脏的那柄长剑,安娜只想获得对方的原谅。 “冷韵寒,我不是——” 可是对方再次动作起来,动作大到让安娜感觉自己在向前倾倒,又好像在往后倒退,那柄长剑从她的背后穿出来,直到安娜的胸前只剩下剑柄,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再发不出声来。 匕首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清脆。 安娜彻底脱力,再也撑不住站立的姿势了,冷韵寒似乎也没了力气,两个人狼狈地跪倒在地。 一只手提起了她的下巴,一片冰冷微咸的唇瓣贴了上来。 最后一丝火红也被夜色吞没了,没有灯火,战场上只剩一片昏暗。 几滴滚烫的眼泪滴在安娜的脸上,划过黑天鹅一般最后的绝美弧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传言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对情侣,其情忠贞不渝,宁死不屈,感了天地动了鬼神,后来化作蝴蝶飞去,又后来她们化蝶的地方成了一片森林。 又传言,当时这片森林里的每棵树都有如平地拔起一般地猛长,一天便是一棵参天大树,一长便是几百棵树拔地而起,森林的面积一天天变大,人们如何砍伐也阻挡不住,纷纷躲到一边来,待到森林成型了,不再扩张地盘了,这片大陆便被分隔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已经没多少人住了。 人们都道是鬼神动容了,开始纷纷祝福起那对恋人百年好合,在林子里飞舞的那俩蝴蝶笑了,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倒是歪打正着地祝福得恰适合她俩,可也苦了她们,做不得人了,才迎来人们迟到的祝福。 后来有一群舶来的外人,在没多少人居住的那一片土地上安了家,逐渐地发展了起来,效仿另一片土地上的人们,建立了第二个帝国。在这两片土地上建立起来的两个国度,亚希和幽兰帝国,上百年没有爆发战事,因为在他们中间横亘的那片森林,除了人人谈之色变的魔兽群体,还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致命陷阱,即使是将军级别的能人异士,不熟悉地形的话也只能命丧于此,若是强行进军踏入森林,恐怕还没到对方的领土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而像沈轻笙这样刚从学院毕业的毛头小子来说,就更不要想独自一人穿过这片森林了。 两个帝国分别办了两所学院,东边的幽兰帝国办的是纯粹的武技教学,学院建址在北方,而另一边的亚希帝国,他们却教授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他所听说的便有:文学,历史,礼仪,包括在幽兰从没听说过的“魔术”。 “不对,是魔法。”丽丝纠正他道。 “哦,魔法” “怎么样?想不想去那边见一见世面?”丽丝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趁机引诱他道:“我们这支队伍经常穿过森林,在两个国家之间来回跑,经验丰富着呢。” 他此刻站在幽兰帝国最南方的城市,唯有这里存在着佣兵工会,也只有他们可以找到穿过森林的路线,他从北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前往亚希帝国。 眼下这人提出的条件正中他的下怀,他本该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可是每年也有许多佣兵队在森林里全军覆没,他们确有穿越森林的经验,可是一旦遇到了可怕的魔兽,在那些远超过人类的速度和力量面前,没点本事的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眼前这个看起来仅20多岁的姑娘,和工会里其他队伍的那些满脸疤痕的凶角色格格不入,根本没有个经验老道的样子,反倒像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里跑出来游玩的大小姐,别说穿过森林了,不会被人拐走都是个奇迹。 这样的人物他信得过吗? 沈轻笙犹豫着,正准备开口拒绝她时,丽丝的队友们也凑了过来。 “嘿!丽丝!”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朝她打招呼,紧接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沈轻笙的面前:“你招的这是谁呀?又一个亚希人?” “不,菲利克斯,你别看他也是黑发黑瞳,可他说他从小就住在幽兰。” “所以你打算也带他到亚希见见他的娘亲?”那张熊也似的大脸离开了他的视线,沈轻笙抬起头,看见一个两米高的大个子站在他旁边。 ——似乎这个人看起来满靠谱的。 “呃”丽丝看了一眼沈轻笙的表情,发现没什么异样之后便放心了:“他的娘亲也跟他在幽兰,已经去世了。” “哈哈哈哈!”菲利克斯豪爽地大笑:“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这是真事”沈轻笙无奈道。 ——然而这个人怕是个大傻缺。 “抱歉。”道歉的是另一个队友,那是个长相异常英俊的男子,令人比较在意的是他的黑发黑瞳,沈轻笙联想到菲利克斯刚才的话,想来他才是真正的亚希人了,此人看起来年龄与他相当,但是浑身的装束似乎不像是个合格的冒险者,最起码连个像武器的家伙都没有。 “没事。”沈轻笙看着他,忍不住问了出来:“倒是想问一下,你的武器是什么?” “哈哈!”他笑得底气十足:“没有。” “那你” “就凭朕——爷我一身胆气,定教那飞禽走兽魔兽妖物魑魅魍魉也甘愿俯首称臣!” 一番妄论也被他说得掷地有声,谈吐间一股王霸之气从他的唾沫星子里显露出来,让人觉得,或许他真能坐得上王的宝座。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怎么样?”丽丝问道:“还要犹豫不决吗?凭我们多少年往返不曾死人的经验,怕我们会翻车?” 纵向贯穿整个大陆的森林,其横向长度也不算短,要想穿过森林起码也要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在林中寻了个平坦的地方露营,因为生火会引来魔兽,所以队里的十来个人便围在一起,留一个人在外围警戒。 半天的功夫,沈轻笙算是看明白了这支队伍里的构成,那个大傻缺似的大个子和其他几个全副武装的不过是佣兵,这叫做丽丝的女子才是队长,可队长对着那位手无寸铁还振振有词的亚希青年——王霸——恭恭敬敬的,倒好像他真是哪位皇亲国戚。 从他们的角度能看到高高挂起的月亮,正值月圆,丽丝来了兴致,喝了点小酒,又借着二两小酒的醺意就唱了起来,唱的是不知何时路过亚希国那边的娇红倚绿阁听来的小曲儿,偏偏丽丝是个五音不全的,这一番咿咿呀呀得好不难听。 沈轻笙听不下去,环视一圈也都是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唯独那个自称为爷的王霸听得还挺投入,那黝黑的瞳孔里竟然还流露出一丝怀念? 怎地,这人还去过那种地方不成? 沈轻笙想到就问:“这位大哥,您去过那什么,娇红什么什么阁?” “嗯,去过。”王霸道:“美的很~呐!” “噗怎么个‘美’法?” “要说亚希帝国东西南北所有的那种地方,我不敢说全去过,怎么着也是十有光顾过。第一家在京城里,那是艳色浓妆,个个赛牡丹,第二家却是坐落在偏僻小城里,便是那娇红倚绿阁,清水芙蓉,天生丽质说的便是阁里的” 说起这种话题,王霸的话匣子算是打开了,开始邪笑着说个不停,直说得听者喉头涌动,开始在脑内描摹起女子杨柳般的身姿,甚至连丽丝这个女孩子都吞了吞口水。 ——这个是唱渴的。 就在这时警戒的人突然惊叫起来,王霸的话断了,众人看向惊叫声传来的方向,顿时发出一片惊恐的抽气声。 沈轻笙也看了过去,就见那黑暗处睁开了的一对猩红的双眼,单看眼珠便有半个人那么大,可想而知整个魔兽的体积是有多么恐怖。 沈轻笙握紧了刀柄站起身来,周围的人也站了起来,隐隐地摆好了战斗的队形。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魔兽,也是第一次的实战了,以前在学校里砍得都是些木桩子,当然比不过此刻眼前这么大只的魔兽有威胁。 沈轻笙吞咽了口水,浑身有些紧张又兴奋地颤抖起来。 然而正当他做好恶战的准备时,只听得丽丝突然一声大喊:“溜啊!!!!!” 眨眼间众人作鸟兽散。 沈轻笙愣在原地:什么?溜?不还手么?好歹还有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佣兵作伴,遇到魔兽的第一反应是溜? 偏偏这伙人的执行力一流,说跑就跑,还就是没有一丝犹豫! 沈轻笙稍微分了神,马上反应过来,分辨了一下丽丝的声音来源便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跑了约莫一分钟,似乎全都跑散了,再回头看时,那恐怖的眼睛已经消失了。 当然了,也许只是被树丛挡住了视线,一分钟能跑多远呢?果不其然,他开始听到不远处魔兽恐怖的嘶吼声,威势之大,让他彻底没了战意。 于是他继续跑,路旁的荆棘不断地刮伤他的双腿,时而会有奇怪的触感缠上他的手臂,吓得他抽出剑来猛烈地挥砍,在斩断了一些藤蔓之后继续跑。 直到太阳升起,茂密的丛林间透进来千丝万缕的阳光之后,他才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 他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大多是脚踝处的磨伤,也不知道这森林里的植物是不是有了生命,它们一路上都在纠缠着他的脚踝,几度让他差点摔倒在地上。其他地方只是小小的擦伤,手臂上被藤蔓碰触过的地方有些青紫色的淤痕,看起来好像中的毒并不严重但是又不能忽视。 沈轻笙长叹一声。 他和佣兵队们都走散了,在这片诺大的森林里,他现在是只身一人了。莫说像他一个在学校里学了个半吊子武艺的毛头小子,就是一群经验丰富的老佣兵们,也不敢说在这片森林里能万无一失。 活下去的希望渺茫。 沈轻笙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长剑,据母亲说,这是父亲生前留给他的,难道说他即将要跟着这柄长剑一起曝尸荒野了么? 忽而,在沙沙的风声中凸显出一阵若隐若现的歌声。他浑身一个激灵,忙竖起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似乎大概是从他前面不远处传来的? 在如此静谧的林中听到人声实在是不同寻常,而且发出声音的绝不是他的那些队友们,那是非常轻灵的少女的声音,哼唱着奇特但是异常好听的曲调,对于受了丽丝的鬼叫折磨了一晚上的他来说,那声音有如天籁。 是人么?是这里的居民么?不可能,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会有人居住此地? 直觉告诉他森林里任何不同寻常都不该去接近,而且他还听过不少传闻,关于会障眼法的,或者拥有其他欺骗人耳目的能力的魔兽,无一不是棘手的存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靠近,想看看能发出这种声音的是什么东西。 轻灵的声音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清楚,他靠在一棵树后,十分确定自己只要绕过这棵树,就能看见声音的来源了,然而最后这一步他突然不敢迈出去。 万一真的是陷阱呢? 于是他悄悄地露出了头,打算窥探究竟。 那歌声的源头处,有一片在森林中相当少见的空地,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着那片地方,边缘有一棵枯萎的树,它只有两个人的高度,枝丫间没有一片叶子,和林间其他的树不同,它没有长出任何看起来狰狞恐怖的分枝,大部分好像只顾着自己生长一样朝向天空,剩下的垂向四周遮起了荫蔽,令他惊讶的是,每一条树枝上都挂上了各色各样的花圈,那些艳丽的花瓣被一条条细小的藤蔓缠在一起,点缀着枯树风化前的余生。 树下站着一个清减的少女背影,一袭白衣在阳光的照射下甚是亮眼,腰间有一条带子系成了精致到以假乱真的蝴蝶状,在微风下翩翩起舞,沈轻笙有一种错觉,若风大一些,那女孩背后舞动的蝴蝶会带着她整个人飞起来,虚幻的景色,虚幻的人,在下一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沈轻笙的母亲是典型的亚希人,黑发黑眸,形容柔美气质典雅,对待他时总有一种别人家父母永远不及的温柔。除她之外,沈轻笙再没有见过第二个亚希人了,就连他自己的长相都没有想像中亚希人的内敛感,从小到大他所见的只有幽兰人,他们一向个性张扬,不拘一格,似乎从里到外都不曾规规矩矩,无论是长相还是作风。 可是今天,他好像见到了第二个亚希人,也可以说见到了不一样的幽兰人。 那个在林间唱着歌的女孩,在奇特的枯树下站着的女孩,有一头象征着幽兰血统的标志的金色长发,她的瞳孔也是明亮的蓝色,可是它们点缀在了一副温柔典雅的面孔上,那种看了就让人心生柔情的五官特征,只有在他那身为亚希人的母亲脸上见过。女孩的身形也远不及幽兰人的结实健壮,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上看她时,已经瘦得有些过分了。 过了许久,沈轻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观察她太久,甚至对方已经察觉他并转过了身来,那双蓝眼睛里不带一丝瑕疵,用一种纯粹的好奇眼神盯着他。在对方近乎天使般圣洁的注视下他自惭形秽,只觉得自己的行为像极了正在窥探天堂的恶灵。 “对不起。”他走出自己藏身的树,并解释起来。 他来自幽兰帝国,穿过这片全大陆最恐怖的森林时和小队成员们走散了。暂且不论是如何走散的,他迷失了方向,走投无路,恰好行至柳暗花明处,遇到了这位姑娘 他自认为讲的已经很清楚了,可谁知人家挠头疑惑起来:“什么是幽兰?帝国?地地瓜?幽兰地瓜?” 沈轻笙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什什么” “你是来这里吃地瓜的嘛?” “什什么地瓜地瓜?!!?” “然后你迷路啦?”女孩又问道。 这下似乎又问得准了,沈轻笙愣了一下,随即也不想理会人家怎么理解他进入森林的目的了,只要知道他是迷路了就好。他点头,那么接下来女孩就应该可以为他指路了吧? 然而女孩又一次挠头:“我帮不了你呀!” “呃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幽兰地瓜在哪里能吃的到。” 沈轻笙:“其实我此行的目的是亚希帝国。” 女孩:“亚希地瓜?” “” “亚希地瓜我也不知道哪能吃到。” 沈轻笙:“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出这森林就好” “我不知道怎么走出森林。” 沈轻笙彻底惊了:“难不成你也迷路了?” “不,我一直住在这里面,从来没出去过。” 一直住在这里?住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林里? 他再看一眼女孩的身形,单薄瘦弱,看上去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欠奉,更别提应对猛兽的袭击了,恐怕被猛兽冲击一下整个人就会散架。 难不成有人在暗中保护她? “你跟谁一起住?” “我跟爷爷一起住。” “你的爸爸妈妈呢?” 女孩的眼里隐约掠过一丝复杂:“不知道哪里去了。” 沈轻笙没注意到她说话时突变的眼神,因为它恢复如初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女孩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那能带我去见你的爷爷么?”或许他老人家知道出去的办法。 “不能。爷爷不见人。” “那” “我可以带你去一个村子里,里面也有好多人。” 村子?有好多人的村子?沈轻笙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 “不过要等一下。”女孩转身去接着忙活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花圈,由各色花瓣串接起来的美丽饰物。 沈轻笙不得不重新注意起女孩面前的那棵枯树,在无数个花圈的缝隙间看见它枯萎的树枝,这棵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就算来年春至也不可能再跟着万物一起复苏了,更何况这森林里万年如春,本就没有季节的变化。这里的土壤不缺水分,又有那么大一片阳光照射它的头顶,按理来说它应该茁壮成长才对。 可它还是死了。 不知女孩出于什么心理,她亲手编织了这么多色彩斑斓的花圈,将那些刚刚脱离枝干的生命力点缀在它的枯枝上。有些花瓣已经开始枯萎了,它们软趴趴地垂下来,死亡的枯黑色已经侵染了末端。离了枝干的花瓣没有营养供应本就鲜艳不过几时,再过不久,整棵树上的花圈,连同女孩手里的花圈一起,都会凋零衰败。 沈轻笙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挂在树上呢?” 女孩把手中的花圈挂上了其中一节枯枝上,做完这些她才回答:“每次不这么做就会难受。” “为什么难受?” “不自在。” “为什么不自在?”“因为难受。”“为什么难受”“因为不自在。” 问与答陷入了死循环。 “如果戴在你头上会更好看。” 女孩怔住,随即摇头:“不行,太重了。” “太重?”一个花圈能有多重? “很重,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沈轻笙觉得有点好笑,一个人体质再差,总也不能被花圈的那点重量压垮吧?娇贵的豌豆公主会被几层棉被下的豌豆咯得睡不着,可没听说她会被头顶上的桂冠压死。 也罢,挂花圈是她的意愿,可怜的枯树在被风化前的余期里能收到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的关照,也是它的幸运。 女孩挂完花圈,转身便走了,沈轻笙知道她是要给他带路去那个村子里,迈步跟了上去。 女孩带的路依然崎岖不平,许是因为没多少人走动,也就没有专供人行走的小路,女孩可以依靠娇小的身躯在林间穿梭,而比她大上好几倍的沈轻笙只能用刀不停地砍下挡路的荆棘从。 “可否走慢一点?”沈轻笙一边喘着气一边扒拉着一大片草丛,走的很是艰难,以至于女孩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他眼前了。 “前面就有一片空地了。” “好吧!”他奋力挣扎前行。 待到他终于摆脱灌木丛的包围走入空地后,就看见女孩没有继续带路,而是站在前面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问道。 “你看前面。”女孩回答。 在他俩面前确实有一小片空地,另一头的树木看起来已经没有他身后那么繁盛了,可是令他心惊的是,空地上罗列着数不胜数的魔兽狼,在它们身后仍源源不断地有狼加入进来。 沈轻笙心道不好,他们这是碰上了狼群。 传言碰上狼群是在林中最倒霉的事情,因为他们惊人的数量和恐怖的群体性,只要碰上它们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它们会不留一丝缝隙地包围猎物,所以没有逃跑机会,而反抗者会被潮涌的攻击淹没,没有人能在铺天盖地的风暴下存活下来。 沈轻笙面如死灰,无暇顾及女孩的神情,他走上前,企图挡在她前面,作势要拔出剑最后一搏,但是面前那庞大的威势早就压得他没了力气,只好握着剑柄,勉强站立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面前的狼群开始潮涌起来,数不尽的魔兽竟不约而同地同时冲锋过来,就连它们奔跑时低吼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致。 沈轻笙内心涌起无限的绝望,自己今天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就在这时,身后的女孩却动了起来,她一闪身就到了沈轻笙的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匕首,腿上动作不停,竟是直直地朝着狼群冲了过去! 就那么一瞬间,沈轻笙差点以为女孩真的能冲破对面的攻势了。 然而下一瞬间女孩的身影就消失在狼群中,像一片单薄的树叶卷进了海浪里,连一片浪花都不曾激起,就这么被吞噬掉了。 香消玉殒了? 沈轻笙看着攻势依然不减的狼群,确定了那女孩已经被粉身碎骨,心中叹惋,紧接着又意识到,他马上就要成为下一个粉身碎骨的可怜人了。 魔兽奔至眼前,他索性闭上眼睛,不想亲眼看见自己被碾死的瞬间。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他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撞上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疼痛感出现,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余一片空旷的草地,哪还有什么魔兽群?! 然而不远处确有一只魔兽狼,以及那个他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女孩,在他睁眼的瞬间便已经交上了手。 一人一狼的动作都相当敏捷迅速,饶是沈轻笙习武经年练就的眼力也险些跟不上他们的动作,只见女孩手中的匕首和狼爪几次一触及退,身子也借着惯性在对手身旁左右闪躲,使得魔兽狼几下痛击都扑了空,紧接着整个人旋转起来,似是借助全身的力量劈向对方来不及收回的爪子。 魔兽狼被打得失去平衡,女孩继续旋身而上,逼得对方连退几步,继而转身跑开几步,见女孩仍紧追不舍,突然回身便是一爪,谁知女孩躲也不躲,只像一旁散开一步,压根没跑出爪击的范围,上半身却弯曲下去,伸展开的右手握紧匕首沿着狼的咽喉划过。 魔兽狼全身毛发竖起,转过身面对一瞬间就到自己身后的女孩,低吼了两声,却动也不敢动。 女孩收起匕首,怒瞪着她的那头狼,突然用她的小奶嗓子“嗷”地嚎了一声,魔兽狼全身一个抖索,转身便跑了。 沈轻笙在一旁看得真切,女孩刚才施展的动作一直是环首刀的战法,可是她拿的是匕首,无论怎么进攻都始终短了几寸,所以她看似攻势凶猛,甚至有好几下对致命处的攻击,压根就没伤到魔兽狼,一番打斗下来威胁意义大于击杀的意图,她好像只是想吓走对方,并不像伤害它。 女孩冲他招手示意,他赶忙走上前去,虽然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搞不明白,但是他最起码清楚了一点,那就是女孩的武艺比他精湛许多,跟在她旁边是没错的。 “请问刚才的狼群是怎么回事?”跟在女孩后面,他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样做对不对啊”女孩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想着什么,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唉?什么?” “呃就是刚才——” “啊!狼群的事情。”女孩再次打断了他,旋即解释道:“你被它骗了,其实它只有一个,但是会让你看到好多好多个它,这样就可以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偷袭你。” 沈轻笙明白了:“也就是‘幻术‘对吧?” 女孩眨巴眼,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幻术?” “幻术就是你刚才说的‘能让我看到好多好多个它’,我们管这个叫幻术。” “哦” 课上学习的理论和现实对接时总会闹出笑话,就像他知道幻术的存在,却在面对幻术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像女孩知道幻术运作的原理却不知道这叫幻术,知其所以然不知其然。 沈轻笙微笑起来,面对女孩疑惑中转移过来的视线,他打心底里道出一声:“谢谢。” 感谢她救他一命,也感谢她能让他在有惊无险中体会到课上无法学到的知识。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一阵异动,沈轻笙转头看去时,就见一道硕大的风刃悄无声息地生成,还未来得及提醒,那道风刃便席卷而来,目标正是看着他一脸疑惑却对背后毫无防备的女孩。 情急之下沈轻笙一把推开女孩,提起手中的长剑挡在身前,那道风刃撞上了剑身,一分为二,在他的胸口肩头分别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女孩被他一推,整个人仰着躺进了另一侧的草丛里,再坐起身时嘴上还含着两篇草叶,脸上也被划出了几道细小的血痕,彼时沈轻笙已经负伤,再看那边的草丛里,去而复返的那头魔兽狼已经凝聚起第二道风刃,目标还是她。 “呸!”她愤怒地吐出嘴里的叶子,亮出匕首冲了过去,那道凝聚已久的风刃也被她以惊人的腰部柔韧性躲过,比起对方更像凶猛的恶狼一般扑了上去。 胸口和肩膀传来的剧痛让沈轻笙坐倒在地,耳边只听得魔兽狼狼狈的叫声,刀刃刺入的闷声,安静了一会,女孩走了过来,溅了血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她开始检查他的伤口。 “嗯嗯?唉?嗯怎么对你没有用?” “什么?” “我把那只狼杀了。” “”从他听到的声音和女孩脸上的血迹,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可是你为什么还有伤呢?” “因为它第一下打在我身上?”沈轻笙强忍疼痛露出个苦笑的脸:“我比较笨,武艺不精。“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女孩不说话了,仍保持着疑惑的神情和些许懊恼的神色。 沈轻笙见状也不再问了,他尝试着站起来,但是似乎连夜的奔波和才添的伤口耗尽了他的体力,站不起来了,不仅如此,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恍惚间,他看见面前的女孩脸上的血痕竟然在一点一点消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白净的模样,他想睁大眼睛看个清楚,可是阵阵袭来的倦意最终还是压上了他的眼帘。 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前他脑海中飘过一句话:可能是幻觉吧 女孩推了推沈轻笙的身体,没反应,伸手抓住了他的耳朵,顺时针一百八十度旋转,又逆时针三百六十度旋转,还是没反应,于是她拽着他的耳朵,猛地用力打算把他拖起来。 结果手上失了力道没抓住,自己仰面翻倒在地,沈轻笙纹丝不动。 这是爷爷在她年龄尚小赖床不起时用过的招数,每次都能把她从床上一直拽到离家几十米外的空地上,丢给她匕首,再召唤一群猛兽,让睡眼朦胧的她一大早就要面对能令全大陆谈之色变的生物们。 可是眼前这位大男人她发现自己一个人拽不动,先不说他一百几十斤的体重,光是几件没什么作用还非要穿在身上的铠甲她都扳不动。或许她叫上爷爷过来一起拖也是拖不动的,更何况爷爷绝对不会过来帮她。 那怎么办呢?女孩站起来叉腰叹气,一开始是这人要她带路的,现在他昏迷不醒,自己又拖不动,扔下他独自一人去村子里找人过来也不可行,因为爷爷警告过她,千万不能喝村子里的人接触,就算沈轻笙没有昏过去,她最多把人带到村子外面,自己是不会进村的。 女孩左思右想,最后做出了相当不负责任的决定:干脆把他扔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女孩拍了拍手,掖了掖裙角,整了整头发,学着以往偷看村里的小狗们伸舌头吐热气儿,表示自己尽力了,心里想着回去为这个男人编个花圈意思意思就够了,然后一扭头,走了。 没过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把各式各样的草叶树叶,这依然还是偷看了村里的大夫治病救伤时学来的——然而她并没有学明白,因为她不知道每一种叶子有什么功效。 不过那不妨碍她的胡闹,女孩把手里的草叶树叶一股脑倾倒在沈轻笙的身上,不仅盖住了他的伤口还盖住了他的全身,紧接着女孩便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看了看叶子堆成的小山包,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又跑去不远处摘了几朵花,插在了沈轻笙身上厚厚的草堆里,这样一看,如其说是治伤更像是在给他花葬。 做完这一切,女孩拍拍手,暗道你身上的伤口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接下来生死有命看你造化咯。 正要往回走时,却见一旁的丛林里转出一人来,衣衫老旧,背着竹筐,一张枯槁的老脸上满是惊奇之色,那人颤巍巍地发音,仿佛因着惊讶而行将就木。 “你你是克姑娘?” “不,安娜。”随口回应完了,安娜突然想起来,这老人便是村子里唯一的大夫,她喜出望外,忙指着脚边人工堆成的花丛,“你快救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老大夫眼神不太好使,顺着安娜指向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丛相当醒目的花草,没法看清草堆下的沈轻笙。 “你让我救谁?” “救他呀!” 老大夫再看两眼:“哪有人?” 安娜索性冲上前,把她没能应验在沈轻笙身上的招式施加给老人家,一个蹦高抓住了他的耳朵,就往沈轻笙旁边拽,老大夫也没想到安娜性急起来出手也没轻没重的,背上的药筐子掉在地上,人佝偻着老腰就被这么个娇小的丫头带了过去。 最终踉踉跄跄地蹲在了草堆旁,这才看见里面还埋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这——还活着么?”老大夫将信将疑:“这恐怕是尸体上开出花来了吧?” “那些花草是我铺上去的。” 老大夫惊了:“你干的?” 安娜点头,虽然后面的步骤不记得了,但是把药草什么的铺在人伤口上这一步她做到了,她觉得自己学习能力相当值得自豪! 然而老大夫可不这么觉得,眼下这么一大摊草堆铺在人身上不是伤员也能憋死了!他当即大喊道:“你这是要活埋他呀?” “你不就是这么救人的嘛!” “哪有你这么夸张!边儿去!” 说罢马上着手开始扒开沈轻笙身上堆积的草丛,时不时从中拿出几束形状特殊的草来,“这什么草我都没见过怎么随便就割来了?这又是什么?哎呀这!这有毒性的!这叶片我活一辈子没见过几回你随便就给割下来了?” 不一会儿老头把手上积累起来的叶子递给身后的安娜:“拿去放到我筐里。” 手伸了半天没人接,老头转头看去,乐了,安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鼓着俩腮帮子,一口气就这么闷在她小嘴里,不吐为快也不想咽下去,两颊鼓起的小包把眼线也挤成了一条线,看不清是在瞪着他还是瞪着眼前那堆叶子。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生闷气了,可是她这副样子实在太滑稽,直叫人发自心底地畅快地笑出声,忍不住想多逗弄逗弄,恐怕也没人会在这时候哄她。 老大夫也失笑了,但他一点也不惯着她:“拿着!” 老大夫年至七旬,膝下无子,全村二十二口人全靠他的医术治病救伤,自然对他尊敬有加,在这种救人的时候更是有着比村长还大的话语权,多少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个敢在他面前甩脸子的臭丫头。 臭丫头气还没消怎么可能好心帮他呢?只见她张开“血盆大口”,对准面前的叶子们一口咬了下去,扭头就走,到了遗落在原地的筐面前,一声惊天动地的“呸(pui~~~!)”,把嘴里咬着的东西合着唾沫星子,一起“呸”进了筐里。 老大夫不在意,由着她闹,反正那些药草拿回去还要洗洗再用。 沈轻笙身上乱七八糟的草叶清理干净了,露出他被风刃伤到的两处伤口,不深不浅,流血的速度也不快不慢,老大夫让安娜把筐拿来,安娜照做,只不过把筐狠狠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所幸安娜力气不大,否则这里再晕倒一个老头子,夜晚出来觅食的魔兽们就可以享用到买一鲜肉赠一老骨头的新招牌了。 老大夫拿出急救用品,一旁的安娜便看着,看他在流血的伤口撒上白色的粉末,被血冲开,再撒上粉末,一会儿功夫流血速度就变慢了,然后拿出一匹满是旧痕的白布条来,还有几棵奇形怪状的草叶附在其间,开始一圈一圈给沈轻笙缠上。安娜看得入迷,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生着气。 伤口暂时处理完了,他还需要带沈轻笙回村子里给伤口好好缝合一番,老大夫看看林叶缝隙间的天空,日色似乎在变柔,不久就要落山了,天黑前恐怕来不及叫人过来帮忙,只好自己背起沈轻笙。 老大夫看了眼安娜,安娜一脸茫然地回看他,老大夫朝地上的药筐努了努嘴,“拿上药筐子,跟我走。” “去哪?” “还能去哪,去村子里。” 安娜拿起药筐,没走几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停了下来。 “我不能去。” “爷爷不让我跟你们见面。” “为什么?”“不知道” 老大夫奸笑:“你不是已经跟我见了面了?” 似乎是才意识到这一点,安娜愣住,小脸突然煞白,居然是吓得不轻! “怕什么!你是为了救人跟我见面的,你陪我到村里去,那药筐里有救他必需的草药,改日我登门拜访,哦不,就明天,我去找你爷爷,跟他说清楚了不就好了?说不定以后你也可以来找我们玩了。” 安娜被说动了,手上几乎要放回地面的筐又提了起来,但是随即又落了下去:“爷爷不会相信你的,他不信任何人。” “那行,人我也不救了,我就跟着你,找到你爷爷就告诉他你见死不救,看他打你屁股!” 这回安娜吓得小脸苍白到透明,忙提起药筐就跟上了他,老大夫心里一乐:没见过这么怕爷爷的! 走了半路,老大夫发现安娜几乎不主动说话,两人的对话通常是他一问她一答的形式,问及年龄十有二三,本该是个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又忙于炫耀自己的活泼孩子,对比之下,安娜倒显得有些孤僻了。 “平时只有你和你爷爷一起住?” “嗯。” “你的爸爸妈妈呢?” “没见过。” 每当提起父母时,安娜的眼里总会流露出不一样的神色来,似是孤独压出来的愁绪,又好像被茫然沾满了。 老大夫看她又陷入沉默的样子,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道模糊的阴影来。 “我见过跟你很像的一个姑娘。” “” 老大夫提了下背上的人的身体,问安娜:“你就不好奇问问那是谁?” 安娜提了下药筐的背带绳子,那上面的疙瘩磨得她肩膀生疼,“不。” “不好奇那我不说了。” 但是不说不代表他不会回想,那人也是跟安娜一样异色头发和眼瞳,十年前突然出现在村子里,一脸的失心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们没见过外人,尤其是这么一个打破了他们黑发黑瞳的常识的女人,全都把她当作怪物,但是马上发现她不过是个比村里最小的女孩还要娇弱的普通人而已,于是把她安顿在了老大夫的病房里。 她一直在念叨寻找着什么,问及何物她却不说,半个月后独自一人闯进了密林里,被野兽重伤,不治身亡。 一道彩色就这么惊慌失措地闯进了他们的生活,又毫无预兆地消亡了,人们内心只来得及留下点点惋惜,但随着时间流逝,到后来就连对她的印象都消失殆尽了。 只有跟她交流多次的老大夫还能记得,她念叨时总会摩挲手指上的亮色戒指,据她说那是村子外的人们许下一生时的见证物,所以她念叨着寻找着的东西,一定跟一生的许诺一样重要。 剩下一半的路程也走完了,他们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村子里。 村里只有十几个小院子,交通算不得方便,仅有能容人走过的小道,外围便是他们勉强开垦出来的几亩农田,百年来他们在这里自给自足,艰苦却充实。 老大夫带着安娜走上了小道,那无数人踏过的路面,坚硬又踏实,让安娜颇感神奇地忍不住跳起来重重踩了两脚,却由于体重较轻留不下脚印,倒是把背后药筐里的草药洒出来一些。 迎面走来一人,除却从来没理过的绒毛似乎十分年轻,老大夫想起来此人连同他的两兄弟也是在十年前落难到此,因为他们来的时候那金发碧眼的女人已死了,再见到安娜这副样子说不定会吓到,于是上前打起了招呼,打算提前介绍一下安娜。 安娜跟了过去,起初那人见了大夫还十分尊敬地嘘寒问暖,不成想在见到安娜之后整个人如被雷击中一般,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老大夫:“哎别怕,这孩子只是头发和眼色不一样,其他跟我们一样就是普通人,哎——那什么,安娜?过来给这哥哥打个招呼。” 安娜上前,看了看老大夫又看了看那人脸上的不可思议,也不知道什么叫打招呼,想了想以前偷看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时互相吆喝着的词语,试探着说了一句:“吃了吗您内?” 那人浑身一颤,往后一仰倒,手上的农具掉落在地叮咚作响来不及捡,转身扭着屁股爬了起来,狼狈地逃窜起来,嘴上还惊慌地破音大喊:“鬼——鬼~~鬼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那人一路狂奔,一路大喊着他遇到鬼,路人听了颇有些惶恐,可是来不及细问,他就已经跑到了自家院子里,碰倒了门口两个钉耙,在一阵叮当作响中关上了门。 他的两兄弟还在田里割草,听到有人传话说他家老三惊慌失措地跑回了家,便放下了农活,一齐赶回家去,到了院里看到门口倾倒的农具,心下一惊,两人对视一秒,分别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讶和恐惧。 在他们心中酝酿起更复杂的情绪之前,两人分开行动,老大进了屋,老二则疏散周围因关心而围上来的人群,待到人群散去,老二也进了屋,这才看见老三仍魂不守舍的样子。 老三进来时就一直坐在炕上,灰暗中他眼前不断闪过安娜的容貌,那艳丽得让他心颤的金黄色头发,还有一双让他心寒的冰蓝色眼眸,耳边也一直回荡着对他来说犹如死神狂啸般的招呼声:“吃了您内!” 恍惚中一双手把到他的肩上,吓得他发出女人的尖叫,紧接着他挨了一巴掌,清醒了不少,定睛看去,原来面前的人是他们老大。 老大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老三于是又恐慌起来:“她她复活了!她从阴间逃了回来,她说她要吃了我!” “那女人死了!她死在那山猫嘴下,你!我!还有他!我们仨都看见了!” “可是她回来了!” “那不是她,你肯定看错了!” 对的,那女人十年前已经死了,他们三个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甚至就近确认了她已经中断的鼻息和心跳。况且今天他看见的这女孩,比那女人小了太多,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老三镇定了下来,把他碰见安娜和老大夫在一起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另两个人听完,皱起眉头不语,昏暗的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会不会是她女儿?” “怎么可能?她跑进林子里半个时辰不到就死了,她孩子才两岁,路都走不明白,丢在林子里半刻就能让虫子吃了!” “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那孩子的尸体。” “早进野兽肚里去了,连骨头带肉一起!” “说不定她被别人救了” “这林子里还会有别的人?” 老大抬手示意两人闭嘴,他看着另外两兄弟,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铮铮发亮,那是熄灭几年后重又燃起的凶光,这一刻他似乎不再是村里躬耕半辈的农民,而是在生死间拼搏的恶徒。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 “想。”“不想。” 老大和老二看向老三:“你真的不想离开这破地方?” 老三迟疑了一下:“想!” “好,从现在起,我们就认定那女人的孩子已经回来了,正跟大夫在一起呢,我们杀了她,从我们定好的那条路离开这里,回去交差,大人,小孩,我们都可以有交代。” 半个时辰过去,三兄弟打开门走了出来,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庸气,彼时村里已经传开了那金发碧眼小女孩的事情,对于老三突然惊慌逃窜的事情也有了解释。 安娜和老大夫便在人群夹道围观中走向他的医馆,人们看着她,眼里除了好奇仍有些戒备,没有要驱逐她的敌意也没有欢迎她的热情,只在一旁窃窃私语。 这种态度实在是让安娜不知所措,低了头不再看他们的反应,只乖乖地跟在老大夫身后,一步一步踩着他留下的泥印,忽然间她感到有三道灼人的目光印在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就见那刚才仓皇逃窜的男人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起,三人看着她的目光夹杂着各种复杂,那是连复杂本身都很复杂的目光,她看不懂,又低了头,接着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起老大夫抬脚的距离。 进了医馆,人群散去,似乎和十年前一样满足了好奇心便不再关注,知道金发碧眼的仍旧是普通人便不再害怕,三兄弟轻声讨论了一阵,也跟着人群散去了。 老大夫把沈轻笙安置在病床上,那是简陋到只有两块木箱搭起来的床,他把药筐拿起来,从里面倒出所有的药草,又去柜子里拿出各种线团,开始给沈轻笙缝合伤口。 安娜找了炕上的一张桌子旁坐下,盯着桌上的茶壶发呆。 一个时辰过去,老大夫站直了腰长吁一口气,沈轻笙身上两处伤口缝了十几针,缠好了绷带,总算是处理好了。 他一转身,看见安娜了无兴趣的样子,把头搁在桌子上发着呆一动不动。 “哎哟,你怎么一声不吭的?” 安娜倾斜自己的小脑袋,将一张无聊透顶的脸朝向了老大夫,半边脸的婴儿肥便压在了桌子上。 “我——可——以——回——去——了——吗——?” 老大夫看看窗外,太阳早落山了,不远处的深林里开始弥漫出极度危险的阴影,人们知道那是夜行猛兽出来觅食的身影,所以边界上已经有人开始燃起驱赶猛兽的粪烟了。 “太晚了,你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安娜眨巴眼,又把脸转了回去,了无生气地“嗯”了一声。 老大夫拿走了茶壶,去另一边沏茶,安娜的头不动,眼珠子随着他的身影滴溜溜地转。老人家沏好了茶,把壶放在她面前,两个小杯摆好,不紧不慢地分别倒满。 “喝一口?” 安娜不想动手,就把小脸在桌上挪啊挪,挪到茶杯旁边,努着嘴去够,结果上嘴唇碰到了茶水被烫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险些跳了起来,引得老大夫一阵发笑。 “懒得你——你在你家里也这么懒吗?” 安娜摇摇头。 “在这里怎么就这么懒?” “因为在这里好像——不用顾虑那么多。” “那你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顾虑的?” 安娜不答,她捧起那茶杯,轻轻在上面吹气,啜一口,清香苦涩。 老大夫也跟着饮了一口,想起自己的药筐里有些能吃的,便拿了来,从里面掏出几根带叶子的树枝来,去水池边洗了一番,递给安娜。 “叶子可以吃,吃吃看?” 安娜接过,盯着枝干上坠着的圆形小叶子,盯着它们嫩绿色的脉络,只盯着却不吃。 “怎么不吃?” 安娜把它们浸在茶水里,再拿了出来,嫩绿色染上了水色,变得晶莹剔透,十分可爱。 老大夫也学她,把叶子浸在茶水里,拿出来摘几片叶子吃,眼前一亮,对这茶水叶子的味道相当赞赏:“有意思,清甜又带着苦涩,回味无穷啊。” 哪有那么多味道啊?安娜白了他一眼,拿着那枝叶在手里旋转,又发呆了。 老大夫再吃几片叶子,见安娜懒洋洋的样子,一小姑娘在陌生的人家里待到深夜却这么休闲,忍不住问她:“你就不怕你爷爷会担心你么?” “他不会担心我。” 当然不会担心她,因为爷爷从来没说过让她必须回去,她每次回家都是自发的,即便每次离开家时都遍体鳞伤,即便每次都对回家充满恐惧,但是冥冥之中总会有什么拉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似乎潜意识里告诉她,如果不回去,就会失去什么。 “怎么会不担心你?没有你在,他也是孤独一个人了,到了我们这年纪都一样的。” 安娜为他话语间流露出来的孤独而惊讶,她开始仔细观察眼前这老人的容貌,与她爷爷相比,他脸上的皱纹多一些,从里之外都在散发着枯萎的气息,但是没有她爷爷那般戾气深重,也许是在于孤独苍老的对抗中,他签下了更体面的和平协议。 “孩子,你看这个。”老大夫从怀里拿出一个吊坠,在褪色发绣的铁绳末端,是一个锃亮的戒指。 “这是那个人的遗物。你不好奇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她,我曾认她作女儿,认作我的女儿,只活了半个月,遗留在这世上的只有这个戒指了,我还活着,遗留在这世上的只有我这枯萎的躯壳了。” “”安娜看着他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把那戒指塞给了她。 “我觉得这是属于你的,那个人的戒指本就应该属于你,就像妈妈把她的嫁妆传给女儿,我从见到你的那刻就这么觉得你们俩长的真是太像了” 有人敲门,老大夫起身去应,留下安娜拿着戒指仔细端详。 敲门的人是三兄弟,老三捧着肚子一脸痛苦,说是傍晚起一直阵痛,老大夫把他们请了进来,去病床上躺好。 三兄弟进来时路过安娜,安娜把戒指下,捧起茶壶讨好似地要给他们,那一副乖巧的模样教三人紧绷的脸上都有些颤动,紧张压抑的心情让他们不知道该换上什么表情,来搪塞这个即将死在他们手上的小女孩。 老三在床边躺好,老大夫开始对他的肚子摁压询问,另外两人走到安娜面前,老二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壶,拿过另外一只茶杯,倒茶的手略微颤抖。 就在这时老三猛地坐起,扼住了老人家的喉咙一把压在地上,大喊道:“动手啊!” 平静中突显混乱,茶杯倾倒,茶壶碎裂,桌子上的戒指掉悄无声息地立在地上,溜出了好远。 安娜挣扎起来躲闪,猝不及防被老二抓住了肩膀,眼睁睁看着老大的刀刃刺进自己左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手上感受到久违的脆弱生命的流逝,老大脑海中竟有些恍惚,他恍惚间拔出了刀,恍惚间看到刀尖上猩红的液体低落在地上,恍惚地看着它们在地上绽出血花。 恍惚间他没听到老二的呐喊:“别拔出来!” 第二声呐喊是:“她没死!再补一刀!” 恍惚间他看到小女孩挣脱了钳制,跌落在地面上,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他的视线。 “快追!” 他回过神来,追了出去,转过拐角,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女孩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门口,木门刚印上一道娇小的血手印。 “快追她跑不了多远!” 他冲出了门,可是却被突然闪烁在面前的一道弧光减缓了速度,他徒然看到自己的身体往前追去,仅仅跑了几步,轰然倒地,而他的眼前翻滚,最终停在草地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冲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已然身首异处了。 他看到老二冲出了门口,看见了他的身体,转而又看见了他的头,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老二崩溃地大叫了起来,紧接着他的胸口突然出现银白色的刀尖,他失了声,惊恐地看着刀尖从他的胸口再次消失,然后委顿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 他的头在冰冷的地上挣扎,除了视觉他感知不到其他的一切,只能徒然看着自己的血液在眼前流淌,看着他的兄弟倒下,现出身后的那个女孩。 老三仍在屋里钳制着老人,因着老人在看到他们对安娜动手的那一刻便发了疯地挣扎,实在压制不住,掏出匕首抵在老人的脖子上,可是老大夫浑然不觉,仍旧死命挣扎着,任由刀刃在他的喉咙划出一道道血痕。 门外传来老二崩溃的叫声,老三心下一惊,手上收不住力道,一下便扎进了老大夫的锁骨里,老三惊叫着收了手,退了几步看着老人垂死的动作,他浑身颤抖着,往门口挪动,颤巍巍地徒然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退出了房间,退到了拐角处,一回头就看见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他惊叫一声坐到地面上。 闯进来的是安娜,她捂着自己仍血流不止的伤口,那里一阵一阵地涌出的鲜血已经把她白色的衣裳染成了血衣,她跪倒在地上,暂时没有力气在做什么了,只能看着自己的伤口慢慢地复原。 老三见是那女孩跪倒在地面,又看起来已经没了还手的力气,身上脸上除了沾上的血液还有溅上去的血点,门外的兄弟想必也是凶多吉少,他意识到只有自己才能解决她了,于是站起身来,拿起一旁桌子上的剪刀慢慢走向了她。 待到走到她面前,他举起手中的剪刀,安娜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紧紧地锁定他的手,在她冰冷的注视下他似乎连捅下去的力量都消失了,他又抬起一只手,两只手把着手中的剪刀,仍旧是下不去手。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样子与其说是补最后一刀,倒不如说是在举手投降。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他的双手顿时萎了下来。 喊话的却是刚刚醒来的沈轻笙,他在刚才茶壶碎裂的巨响中醒转,站起身发现自己伤口已被包扎处理好,大概想明白了自己应该是被送到了村子里,可是走出自己的房间便看到这一幕:女孩浑身是血地跪坐在地上,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走到她面前举起了手中的利器。 就在这一会功夫,安娜的伤口彻底复原了,她突然起身,把自己整个人扑到了老三身上,老三被扑到在地,喉咙被安娜的匕首划过,呲出鲜血。 沈轻笙在一旁看得发愣,本以为有人企图杀害女孩,在下一瞬间凶手就换了人,醒来后眼前发生的巨变让他缓不过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你” 女孩看向了他,发出了受伤的幼兽一般痛苦的叫声:“他们要杀了我!他们要杀了我!” 冰蓝色的眸子里是惊恐,痛苦,仇恨,和已经破碎的希冀。 他来不及问什么,就见窗外人影攒动,门外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和呼喝声,一根根火把燃起,闪动的黄光下是人们不断变化的脸庞。他们从不可思议到惊恐,从惊恐到愤怒。其中一个人扶起了尚未死绝的老二,听他临死前在耳边附语,然后被放在地上,看向门口的方向,饱含怨意的眼神盯着门里的人,最终断了气。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怒的叫声:“她杀人了!” “那个妖怪杀人了!” “她把我们大夫杀死了!” 人群开始朝着医馆压了过来,他们拿起钉耙,铁锹,一切曾用来农作的工具,他们从农民变成了暴民,拿起昔日里农作用的工具,现在只为了杀掉安娜,为他们村里唯一的大夫报仇。 沈轻笙站到门口,他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相信是女孩受到了诬陷,他朝着人群大喊,说“这是一场误会!”然而他一个人的叫声是徒劳的,他解释的声音早淹没在人们怒吼出的浪潮里。 沈轻笙回头去看安娜,见她仍站在原地,看见她沾满血迹的脸庞,他再回过头来看着逼近的人群,直觉自己似乎又在面对曾经的狼群,不过那狼群是假的,这回的人群却是真的,他们真真切切地愤怒,并且真真切切地要和女孩算个血帐。 安娜突然从他身后站了出来,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冲了上去,这一瞬间在沈轻笙眼里是那么熟悉,因为上次她就是这么冲上前的,不过上次她只需要解决一只狼就可以了,而这次 她需要屠杀掉村子里所有的人。 “不不不不!别上去!”沈轻笙急忙喊道,他想要抓住女孩的衣袂,没能抓住,片刻功夫,安娜已经和人群最前端的人们交上了手。 刀刃和木头碰撞,刀刃和人体碰撞,刀刃砍断了木头,刀刃划破了皮肤 沈轻笙的耳边开始回荡起惨烈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无穷无尽,人群倾倒,鲜血喷涌,他们手中的火把掉在地上熄灭,而安娜像一滴绝不会升华的水滴,闯进了火海中,火焰开始一点一点地熄灭。 最后一点熄灭了,夜色中的村子里再没有一点亮光,月亮似乎都不想照顾这里,连一丝惨淡的月光都不愿施舍,村子里陷入了完全黑暗的境地。 沈轻笙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来,睡醒后的这一刻发生了太多,整个世界似乎都变了样,那些村民,那些黑发黑瞳的村民们,长着他无数次幻想过的亚希人的面貌,他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他们便死了,死于误会,死于他无力阻止的冲突。 安娜回头去看他,但是看不见他,她眼前慢慢飘荡起十分奇怪的雾气来,那雾气千变万化,却始终没个定型,在她的面前盘旋了好久,她慢慢伸手想去触碰它,它便忽然消散了。 “你你杀了他们?” 安娜不清,安娜不楚,安娜不清不楚,面对沈轻笙的问话,她甚至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就在刚才,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似乎完全支配了她,她不明白,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没做出决定的情况下身体就动起来了。 沉默,安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张开嘴,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沈轻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失了声。 沉默当中远处又闪动起火光,两人同时转头看去,那火光的距离颇远,是从深林里闪出来的。 难道村里还有人进了林子里,这时候才回来么?回来时看到全村人都死光了会怎么想?沈轻笙心里胡思乱想着,脚下生了根,却是动不了了,安娜也是如此,看着远处不断靠近的火把,竟生不起任何想法,事实上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 火把后似乎有不少人,沈轻笙看着,直到他们走到近前,看到了他最没想到的人们。 丽丝和她的表面兄弟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丽丝他们起初以为,沈轻笙是个逃兵,因为他在丽丝发出暗号要求众人分散隐蔽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逃走了,而且好巧不巧,他不知道脑袋哪根筋错了弦,直冲着丽丝藏身的地方跑过来,然后是擦着丽丝的面儿,飞奔逃跑的。这一跑不要紧,却使得魔兽顺着他的方向追了几步,当即就发现了隐藏起来的丽丝。 本来在林里遇到夜行的大型魔兽,是轻易不能硬碰硬的,丽丝喊的这一声“溜啊”,是要求所有人分散隐蔽伺机而动的意思,可是沈轻笙跑远了,丽丝被发现了,本来可以避免的战斗也就只好打响了,众人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拿出自己生平所学,各种千奇百怪的攻击挑准了魔兽的弱点——眼睛打了上去,魔兽一吃痛,嘶吼了一声,让那个跑了一分钟回头观望的沈轻笙听见了,转身不管不顾接着逃跑。 后来众人生气了,纷纷表示沈轻笙贪生怕死之徒,徒有正派其表,却存小人心思,枉为男人,是为亚希国人之耻,身为亚希人的王霸但笑不语,好事儿的问他有何看法,他摇摇头,似乎不怪沈轻笙,转而对丽丝竖起了中指。 丽丝一愣:“啥意思。” 王霸:“鄙视你。” 丽丝:“为啥?” 王霸:“你一路上光顾着玩乐,你教那新人什么东西了么?” 丽丝琢磨一番,猛地拍了自己额头:“哎哟!我啥都没教!他怕是不知道我喊的是暗号!” 于是众人纷纷对她竖起了中指。 第二天一早,丽丝就被自己内心的愧疚感折磨醒了——这是她自己的说辞,若是沈轻笙听得了,怕是会为她少许感动,但是跟在她身旁的人都明白,她只是美美地睡了一觉,早上醒来才想起沈轻笙的事情,看着她拙劣夸张的表演,众人再度竖起了鄙视的中指。 不过,鄙视他们队长的事情先归一边,沈轻笙的安危确实值得担忧,因为他只是个来自幽兰北方学院的毛头小子,托他们队长的福,他落单了,没有任何在这座森林里生存的经验,凶多吉少。 于是他们放弃自己原定的路线,开始四处寻找沈轻笙的踪迹,他们在原本丽丝藏身的地点找出沈轻笙逃跑的方向,顺着他凌乱的足迹和胡乱砍下的枝叶追了过去,可是没走几百米远,足迹便消失了,那里只有些偶尔会通灵性缠杀人类的藤蔓,它们前晚上没有缠住沈轻笙,但是它们在地上挪动的躯体蚕食了他的脚印,沈轻笙无迹可寻,众人一度陷入困境。 后来还是丽丝队长那狗鼻子派上了用场,她灵敏地嗅到了血腥气,然后在血腥的源头处发现了一只魔兽狼的尸体,丽丝趴在狼尸体上左嗅嗅右嗅嗅,俨然成了追踪犬的样子,她嗅了半天,沾了一鼻子的血,抬起头来竟是一脸迷蒙:“好香” 众人一阵恶寒,没想到他们的队长大人是这么嗜血的动物。 丽丝辩解:“不是!你们闻闻看,一股子花香!” “” “这可是花季少女的香气!” “你的意思是”王霸忍着恶寒,强撑起微笑问她:“这是只年轻的母狼?” “呸!我说杀它的是个女孩!” 想不到连这都能闻的出来,众人对她的鼻子大加赞赏,纷纷竖起了大拇指,为了防止趴着的丽丝抬不起头看不见他们的表扬,他们把大拇指倒了过来。 后来她又嗅出了另两个人的气息,她甚至靠着灵通的鼻子分辨出了一个年轻一个苍老,于是四肢着地的丽丝队长头前带路,众人跟在她身后,循着气味找向了那个坐落与密林中,世代与外界隔绝的村子。 到了村子,已是入夜了,丽丝他们点燃了火把,出了林子踏上了农田间平坦无比的小路。 在他们行走了几年的密林里,发现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村落令他们极其兴奋,他们开心地聊着天,憧憬村人见到他们的反应,好奇一个从不见外传的村子是怎样自给自足的,殊不知村子里已经被死亡笼罩,一个可怜孩子的可怜身世,把村民们全部引入了死神的怀抱。 走在最前的队长首先闻出了不对劲,那浓重的血腥味不用她说,后面的人紧跟着也闻出来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火把,后面人会意,多点上了几根火,她又说出了极容易引人误会的话:“风紧扯呼。”于是众人拔刀擎剑,排成了戒备森严的阵列谨慎地前进。 最终,他们在村子中央看见了一脸呆滞的沈轻笙和安娜以及一地的尸体。 “丽丝队长?”沈轻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 “嗯,是我,我们来接你了。” “真的是你们?” “嗯,是我们,你快过来,到我们这边来。”丽丝对他说道,张开自己趴了一天沾满泥土的双手,极力作出个母亲哄孩子过来的姿势,同时她不断地瞟向另一边站着的女孩,因为那娇弱身躯上的杀戮气息令她胆战心惊。 她对自己的鼻子很有自信,所以她断定这个女孩就是杀死魔兽狼的那个人,但是此刻她对自己的鼻子产生了怀疑:她闻的出来,那一地血泊中横陈的尸体,死因全都跟这个女孩有关。 沈轻笙走到了他们面前,顺从地让丽丝抱住了自己,那双带有魔力的手在他后背上又是拍又是蹭又是磨,他感觉不出来丽丝在趁机做什么,他只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一天的时间里他看到林间和人间,再看到人间变成地狱。 “那个女孩是谁?” 而让他看到这一切的,都是这个女孩。 沈轻笙:“不知道她的名字。” “是她杀了这里的人吗?” 沈轻笙颤栗,他想立刻点头,可是他止住了,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他沉默了。他转头,看向那边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动静的女孩。 安娜仍旧站在原地,踩在已被血染红的土地上,立在一地的尸体之间。她的头发散乱,金黄色的发丝在暗处只余惨淡的青白,在火光映照下又显出脏乱,发丝间隐藏了她无神的双眼,而别人只能看见她异常鲜艳的嘴唇,缀着吐血时留下的痕迹,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染透了,曾经肆意随风飘扬的衣角因血液的重量而垂落着。看她的每个人都有种错觉,此刻的她已经跟地上躺着的一起死去了,只不过他们躺着,她站着而已。 曾经她有着那样纯洁无瑕的身姿——沈轻笙每每回忆起他初见安娜的那一刻,再想到这一刻,都会这样想——此刻她从天堂坠入地狱,此刻天使染上了不洁。 丽丝发现从沈轻笙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于是她直接转向安娜:“小姑娘?” ——小姑娘? ——小姑娘? 安娜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几小时前,走在林间的小路上,老大夫忘性大,经常几句话功夫忘了她的名字,然后就会“小姑娘”“小姑娘”地叫。 “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安娜恍惚间又看到了自己,曾有一段路上,因为背着药筐让肩膀受了委屈,她把筐子拿到了手上,沉的很,她走不动了,就此停下,老大夫就回头问她:“你叫什么来着?” 她说她叫安娜。 “我”安娜吞吞吐吐,“我不叫安娜。” “什么?那你叫什么?” ——那你叫什么? 她诧异,恍惚回忆中的老大夫居然也这么问了出来。 她看到不一样的自己,吞吞吐吐着,说道:“我要回家了。我我不叫安娜” 说话时吞吞吐吐,但是她动作起来毫不犹豫,她扔下了手中的“药筐”,落到地面上发出了叮当的清脆响声,更像是匕首落到地面上,她转身便跑,跑得狼狈不堪,仓皇逃窜。 丽丝眼看着女孩扔下了手中的匕首,转身跑远,狼狈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阴影里,她迟疑了一下,没有追过去。 再看沈轻笙,也盯着女孩逃跑的方向,没有追过去的意思。 也罢,那女孩,看起来精神不正常,即算是凶手,也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 “人是她杀的么?”丽丝问道。 沈轻笙下意识地摇头,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应该点头的,人,确实是她杀的。 “那是谁杀的?” “不知道,我,她,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沈轻笙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醒来,女孩在他的面前杀了人,女孩在他的面前杀了所有人,他都看到了,可是可是他说了慌。 为什么? 是因为听到女孩从天堂坠入地狱时无助的呼喊?还是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别人想要对她动手?还是因为他自始至终认为的,女孩被人诬陷了,所以即便她杀了人,真真切切地杀了人,他却可以为她撒谎? 不 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就在这时,王霸突然伸出手,打晕了沈轻笙 小伙子后脑勺着了一道,思维中断,软趴趴地躺进了丽丝的怀里,丽丝抱住他,疑惑地看向王霸,却见他收起了常年不变的笑容,一脸的严肃。 自从她宣誓效忠时,便收到这样的旨意:微笑时的王霸是周游世界的公子哥,严肃时,是她们的主上。 他们的主上。 复仇的前代皇子。 王雨革。 于是丽丝不再疑惑了,他这样做自有他的计划。雨革招手,眼里紧盯着地上的尸体不动,身后的大个子上前,听他附耳几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主子,您真要这么做?” “嗯。” “这恐怕不好吧” 雨革转眼盯向了敢对他提出异议的大个子,不是为了威胁属下,而是为了叫这个还良心尚存的属下看看,自己眼里住着什么:“我,当不起好人。” 大个子妥协了,他退后,对身后的众人吩咐几句,于是众人散开,分别走向地上的尸体。 一侧的屋里传来轻响,这没躲过他的耳朵,循着声音望去,是一座简陋至极的医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没走几步,脚边就碰到一具尸体,此时月光重又照射进这个村子的每个角落,透过窗户进来的光亮让他看清了地上的人,一个在惊慌中被割破喉咙死去的人。 内屋里又传出响动,他跨过地上的尸体走过去,转过拐角,终于看见了仍在地面上挣扎着的老大夫。 一柄短刀插在他的锁骨间,老三慌忙间没敢拔出来,于是一直那么插着,似乎因此吊住了老大夫最后的半条命。老大夫已经从床上挣扎着躺到了地面,但是再没力气爬起来了,他轻轻蹬动双腿,踢到桌脚发出“咚咚”的闷响,刚才的声音便是这么发出来的。 恰此时雨革听到声响走了过来,老大夫见到了陌生人,也顾不得自己的致命伤,扑腾着身子就要往起挣,试了几下,无果,陌生人雨革站在一旁,只看着他,不搭手也不离开。 老大夫抖动着嘴唇,开始用最后的力气作出口型:“救救她小姑娘” 雨革看懂了,但是他不说话,他只看着。 老大夫急了,他再次挣扎起来,拿手指着另一边的柜子,那里有药,有绷带,有能治任何外伤都用的上的东西,哪怕是心脏被穿刺了,他都曾救活过,哪怕有的人断了气,他都用那里的药救活过,他指着那里,嘴里继续作出口型:“用它救她” 雨革没有动,甚至没有转头去看柜子,他只拿眼瞅着老大夫,像天神睥视着挣扎于天雷地火中的蝼蚁,又像曾经的那些人在他绝望时对他摆出的姿态一样。 “我不帮你,我看着你死。” 老大夫眦目,从这个淡漠到不近人情的陌生人眼里读出了憎恶,不是他对老大夫的憎恶,也不是对其他任何人的憎恶,而是他即是憎恶本身——他永远不可能从这样的恶魔手上获得援助。 老大夫不再挣扎了,他躺回地面,桌子边尚还有一根蜡烛,它在刚才的异动中倒下烛台,但是奇迹般没有熄灭,仍在那里燃着微弱的火苗,他做不到什么,只能凝视那飘摇不定的火光,直到它一点一点变暗。 “小姑娘救救” 老人的声音消失在最后的气音里,雨革走到跟前,从桌上拿起那根蜡烛,微小的火苗随着他的动作熄灭了一瞬,又燃着了,虽然只剩下一点点微光,但它仍在燃烧。 雨革愣怔,把玩起这短短一截蜡烛,“父亲我死去的父亲,如果你能像这人一样,那些人,所有人,都会惊讶于您的生命力我现在要成为他们了我现在要成为恶魔了” “别再用你的生命力让我感到惊讶。” 蜡烛被吹灭,顶端一抹青烟飘摇着升天,雨革把蜡烛扔掉,走向房外。 房外的空地上一片忙碌,众人把尸体一个个扶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奇特的水袋,往尸体的嘴里灌着。大个子已候在门外:“主子,有的喉咙破了,灌不进去。” “撒在伤口上,一样的。” “是。” 大个子正待离开,被雨革叫住:“等下。” “有何吩咐?” 雨革半张脸转向门内:“里面还有两个。” “是。” —————————————————————————————————————————————— —————————————————————————————————————————————— 林间逃窜的某人,浑浑噩噩中走到了家里。 这是个比村子还要清幽许多的住处,由树林围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没有作物,只有大片大片色彩鲜艳的花朵。 平时她每次回家,只有花田的景色能让她心情舒畅些,但是现在,她觉得每一朵花瓣中都隐藏千奇百怪的脸庞,它们不约而同地面朝着她,月光下他们似乎在窃窃私语。 ——没有驱逐她的敌意也没有欢迎她的热情。 她走了两步,忽然觉得那些花朵都不一样了,它们在微风中摇摆,花瓣里的脸从不可思议到惊恐。 ——从惊恐到愤怒。 安娜停了下来,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直觉那些花朵下一刻就会化成人形,然后拿着匕首,拿着剪刀,拿着奇形怪状的铁器,叫嚣着要她的命。 突然间她听到了比这些幻觉更可怕的声音。 “你去哪了?” 她看到了房门口站着的身影。 她的爷爷。 “你武器呢?”爷爷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安娜低下头,两手空空如也,不知何时,她把匕首当药筐丢了。 “你去见他们了?” “嗯” “还被他们伤了?” “” “呵”爷爷怒极反笑,那冰冷的笑声冻得安娜颤抖得不成样子。 破空声响起,安娜低着头,看见一道鞭影裹挟着怒气抽向她的影子。 “啪!”安娜的左肩处衣服被抽裂,里面一瞬间已皮开肉绽,她痛苦地呻吟,随即住了嘴,任由鞭子上传来的力道把她打倒在地。 过了几秒钟,第二下鞭打迟迟不到,想到爷爷可能已经走了,安娜缩在地上不敢动弹,只斗胆半睁开眼看。 爷爷还站在门口,手上作势要打第二下,但是并没有抽出来,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火山脸上,似乎有些懵? “怎么不躲?” “可可以躲么” 爷爷气急:“劳资什么时候教过你任人宰割的姿势?” “” 爷爷又一甩鞭,安娜蹦了起来,在第二下攻击到达前躲开了,那鞭子势头不减,在安娜的眼前,把那些藏着愤怒人脸的花朵打得七零八落。 “劳资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种认错的姿势?” 安娜躲过了第三下攻击,又一鞭子把那些藏着漠然脸的花朵抽碎。 “劳资教你的是为了生存!” 第四鞭第五鞭第六鞭 半晌过去,爷爷甩动着鞭子,在安娜眼前把花园里抽打得七零八落。 安娜闪躲得快,还是有几下没能躲掉,身上中了鞭打的地方已然血肉模糊了,只能躺在地上喘气。 然而此刻的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冷静,那些花朵在她的眼前破碎了,就好像那些人在她的面前死去,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她,是她爷爷。 视线里出现一只脚,踩在她眼前的花朵上,碾碎了。 ——如果出现在村子里的人是她爷爷,在遇到那样的事情时,他只会更加杀伐果断。 爷爷走上前,毫无怜惜之意,抬腿便是一脚:“滚出去!废物!” 一股魔力带动的风吹起了安娜,她的小身子就这么横飞出了他们住处的结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月亮从不吝惜自己的光,因为那本就不属于他,他把光洒在空地上,洒在枯树的每一个枝桠上,洒在枝桠间的每一片花瓣上,它们在柔光的笼罩下耗尽自己的生命,为这棵枯萎的树守灵。 爷爷每次把她赶出家园,都会用这么一股风,把她吹到这个空地上来。 安娜身上的伤痕狰狞可怖,爷爷下手时从不节省力气,每次抽打到她身上都会皮开肉绽,鲜血飞溅。几年如是,安娜早就习惯了各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疼痛。 然而今天她觉得自己的伤口特别痛,尤其是那人的匕首刺进她身体的时候,从伤口晕染出难以忍受的痛,不想忍受的痛,那样痛,直让她的灵魂颤抖着企图脱壳,想要摆脱人世间的一切痛苦。 那一刻她其实不想挣扎,她只想哭,如果不是身体先于意识地挣扎逃脱了,她可能就那样哭着死在别人的钳制下。 为什么想哭? 不知道。 她摇摇头,把脑海里对痛苦的感觉甩了出去,”这些痛不算什么。“ 爷爷曾告诉她:”你不是人,是魔鬼,魔鬼不应该觉得痛。“ 爷爷说这句话时表情是那样安详,有别于他一向的严厉,那样慈祥和蔼地告诉她,她不是人。 于是安娜信以为真。 远处亮起几双猩红色的眼,闪动了几瞬,两只魔兽虎的身影跳进了空地上,它们被安娜身上的血腥气吸引了过来。 安娜苦笑,重复起爷爷曾对她说的话,“安娜,你不是人” “证明你是魔鬼的时候到了。” 她勉强站起来,面对魔兽的逼近她面不改色,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又面不改色地坐了下去。 忘了,她的匕首在村子里丢了。 魔兽继续逼近,但是步伐逐渐慢了下来,改为闲逛时慵懒的姿势,在它们看来眼前这个猎物身受重伤,连保持站立的力气都没了,要想猎食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然而在它们看不到的角落,越来越多细小的藤蔓正在迅速地靠近聚集,逐渐变成了手臂大小,尖端聚成了花骨朵的形状,然后以比魔兽们快上许多的速度靠近了它们。 一只魔兽注意到身后的异动转身,那藤蔓编成的花骨朵已经凑到了它的眼前,突然绽开了,一朵墨绿扭曲,比魔兽大上几倍的花朵盛放,再收缩,将魔兽吞了进去。 然后另外一只也感觉不对劲,它回头只来得及看到盛放的花朵,也被吞了进去。 吞掉了两只魔兽的花迸裂开来,分成无数细小的藤蔓,蔓延攀爬到了安娜跟前,一条血红色的藤蔓伸了过去,和安娜同样伸过来的手指对接。其它的藤蔓逐渐缠上了她,代替她的衣服覆盖住身体。 她身上的伤口开始复原,流出的鲜血滴落在藤蔓上,沾染到的血红色又慢慢地回转到那根藤蔓上,通过手指又输进了安娜的体内,片刻之后,安娜的身上已经没有伤痕了,藤蔓褪去,那被鲜血染红的衣服也恢复如初。 恢复白净的人呆坐在树下,一分一分,一秒一秒,等着拂晓。 ——————————————————————————————————————————————— 天刚亮,安娜把四处收集来的花朵放在一起,这回她要编两个花圈。 “如果戴在你头上会更好看。” 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愚钝蠢笨的人。 哦,他还活着——可是其他人都 安娜收回心思,强迫自己专心自己手上的活计。 昨天不是明白过来了嘛?爷爷遇到那种情况也会杀掉村里所有的人,爷爷永远是对的,那么做了跟爷爷一样选择的她,是没有错的。 “要不要给他们也编制花圈呢?” “要编多少个花圈呢?” 根据她一向的做法,她弄死了多少条生命,就要编多少个花圈,挂在这棵枯树上,尽管没人要求她这样做。安娜回忆了半天,始终记不清昨晚的村子里出现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她杀害,这样的回忆很让她心神不宁。 最终安娜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持续几个小时的冷静就好像冬天湖面上结的一层薄冰,一踏即碎,她的头脑陷入混沌,开始一步一步走向村子的方向。 “去看看死了多少人吧” 村子外围的小路是那样踏实,她昨天走在上面时,曾好奇地蹦来蹦去,背上的药筐洒了不少叶子出来,今天她还能从路上捡到几片。 昨天来到这里时日色已晚,人们已经结束劳作回了家。现在是上午,两边的田里应是钻了不少人,但是此刻一个人也没有,麦田里的金黄色徒然地欣欣向荣。 安娜走进了村子,走到了村子中心的医馆门前,惊讶地发现医馆前那一大片空地上,一具尸体也没有。 “他们去哪了?” 像是回应了安娜的疑问,几间小屋的门被推开了,从里面踉踉跄跄地瘸出几个人来。 安娜高兴地大叫:“你们没死?!”可是马上她发现不对劲,因为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抬起头来,露出的是青黑的死气,身上的致命伤口暴露在外,虽然不再流出鲜血,但那不是伤口结痂了的缘故,更像是因为流干了鲜血。 他们死了,现在的他们,是移动的死人。 村外似乎轰动着马蹄声响。 安娜刚听到远处有什么动静,就见老大夫也以同样踉踉跄跄的姿势挪出了医馆,他的锁骨上仍插着匕首。 安娜想叫老大夫一声,以期得到他一点回应,可是她张开嘴,突然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急促沉重的马蹄声越来越大。 老大夫离她很近,他亮出自己藏在脏乱白发里的脸,青黑色的脸,没有眼白的瞳孔,缓缓伸出了手。 安娜看着他手上隆起的青筋,还有那疯狂生长到足以刺穿她心脏的尖锐指甲,竟生不起一丝逃跑的心思,明明对方的动作缓慢到她只要后退一步,对方就要挪两三步来接近她,可是她不想动弹。 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 她任由那手伸到她面前,尖锐的指甲几乎触碰到她的脸颊,可是它停了下来,安娜这才注意到,老大夫伸过来的手是摊开的姿势,手掌心上 赫然躺着一枚戒指。 一骑飞奔而至,马背上的人一手擎住缰绳,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掠过安娜时一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上马背,马速不减,飞快地冲出了活死人的包围。 安娜只觉得眼前斗转星移,回过神来已经落到了陌生人的怀里,马背上实在颠簸,比爷爷每次把她赶出家时吹的风还要颠簸,好像下一刻她就会飞出去,她双手扑腾几下,抓到什么就死抓着不放,最后抓住了那人的肩膀,整个人便贴了上去。 直到马停了,安娜还是抓着不放。那人被她抓得牢牢的,连下马的动作都做不来,只好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那悦耳的声音直撞进安娜的心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安娜也不道是怎么了,那道深入心底的声音就这么萦绕在她心头,经久不散,充满了魔力。 她说别怕了,安娜就不再害怕颠簸的马背了;她说没事了,安娜便莫名觉得安心了。 然后她又说:“松手。” 安娜全身就变得软绵绵的,手上也没了力气,任由对方把她的手掰开,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扶着她站稳了。然后那人半蹲下来,在与她身高平齐的高度和她对视。 是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个刚刚脱离花季的稚嫩,走向自我成熟的女人。她的五官还未完全脱离少女时的柔软,但是已显现出坚定的轮廓。 安娜没想到,这个人的音色那么温柔,说出的话竟让她有种不容反抗的掌控力,这种奇怪的感觉只在她爷爷身上感受过。 当然如此,因为那是自强者对习惯依存他人者的天然优势。 那人又说道:“别看那边。” 看哪边?安娜听了反而好奇她说的是哪边,转头四顾起来。 周围已站满了人,大多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们,他们见队长已经把女孩救出活死人的包围,于是纷纷下马,将几块合金块拼接成一扇扇巨型盾牌,由三四个人一起推动着,把医馆前的那片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头被扳了回来,安娜又对上了那女人的眼。 “不要看那边了。” 安娜点点头,因为对方的手把着她的头,所以她说不准是自己点的头,还是对方摁着她点的。 逐渐地,开始有活死人走向他们视野里的人类,然后撞上盾牌,因行动被阻隔而发出嘶吼,开始用手抓挠盾牌。 那女人朝一旁点头示意,她的副官拔剑出鞘,走上前去,从盾牌间留给她的缝隙钻了进去。 安娜被那边的动静吸引,又想看过去,可是头被人把住了无法动弹,只好拿眼睛拼命地挤向眼角,企图用余光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灵气逼人的小女孩在自己手上摆出这样滑稽的动作,女人不禁轻笑起来,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女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娜不答。 女人换上了命令的口吻:“告诉我你的名字。” “安娜。” ”嗯——我叫冷韵寒。“ 另一边,副官走进了包围圈里,她挥舞长剑,将那些活死人挨个砍倒,同时提放着不会被它们的身体或血液触碰到,虽然它们的血已流干,但是难保不会有别的脏污液体会随着内脏破裂而喷射出来,而这类瘟疫造就的活死人们,身上的一切都是剧毒的。 正如她们教廷所告诫的那样,源自恶毒者的一切都带着剧毒。 在把攻击盾墙的活死人解决之后,副官注意到一个站在医馆门口一动不动的活死人,他显然是已经死了,从他锁骨处插着的那柄匕首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是它站在原地不动,他的头扭转的方向,正是安娜从他面前被人提起后,从他的视野中消失的方向。 副官走到它面前,剑指它的心口。 “你可曾后悔?” 对于这种即使变成了活死人,也保留着人类动作习性的,教廷的解释是其生前犯下大错,在死后甚至转变为活死人之后,忏悔的灵魂都不会消散,同时又因为丧失记忆,只能在愧疚中痛苦徘徊,永不得善终。所以处决它们的人需要问出这句话,让它们在此刻忆起生前记忆,完成忏悔,完成救赎。 而救赎的过程,就是它们自发地往剑口上走,直到剑身穿过它们腐烂的心脏。 包围圈中传来最响亮的一声怒吼,安娜浑身一紧,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就是老大夫的声音。 然后她又回想起刚才老大夫的动作,他把什么东西放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要递给她。 戒指! 老大夫要给她戒指! 安娜猛地挣脱冷韵寒的双手,作势要往医馆方向冲过去,可是随即她的身体被一双手臂抱住,带着她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的力度,安娜挣扎几次无果,忙道:“放手!” 冷韵寒放手,但是抓住了安娜的左手,在她跑出去一步时又把她拽了回来,借着惯性把她面对面抱在怀里,并用右手盖住了她的耳朵。 包围圈再度收缩,里面只剩一道恐怖的吼声,却也是目前为止最长久的吼声,副官发现她遇到了个不愿意忏悔的灵魂,它在剑尖刺入胸口的那一刹那停下脚步,竟伸手要把剑拔出来,副官转动剑身剜去了它的手,然后它就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安娜在冷韵寒怀里颤抖,挣扎,覆盖在她耳朵上的手根本隔绝不了外界的声音,身后那一声声的怒吼一点不落全叫她听见了,她仿佛听见老大夫在呼唤她:“安娜!快过来!” 冷韵寒左臂箍紧了安娜的腰,确保了她不会从自己怀里挣脱出来,“没事的安娜已经没事了很快就过去了” 她太了解这种情况了,一个村子的人全部死亡,在一夜间变成了不人不鬼,亲眼看着亲人们的尸首无法入土,不得安宁,只能在人间游荡,她太了解一个小女孩在面对这些时有多么痛苦。 太了解了! 因为那一天只有她,只有冷韵寒自己一个人逃了出去。 冷韵寒的双眼因回忆而掠过痛楚,愤怒,手上的力气一时没控制住,只听得“咯噔”一声,冷韵寒回过神,发现安娜惨白着一张小脸,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她的禁锢里,急促地喘着气。 “抱歉弄疼你了。” 包围圈内的声音渐息,骑兵们把盾牌立在原地,一根根复杂的钢管立架摆了起来,它们围着已经被处决的活死人围成了一道钢铁城墙。 安娜被平放在地上,她的腰部刚才发出“咯噔”的声音,那声音让冷韵寒每每回想起来都毛骨悚然,虽然安娜现在不痛了,但是同时也没知觉了,她只好不停地喘着气,眼望着天空,冷韵寒焦急的脸在蔚蓝的背景上闪出闪入。 副官走了过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队长这么手足无措过,而且这般模样竟是对一个小女孩。 “怎么了,队长?” “这孩子她,她腰折了,好像是这样。” “让我看看。” 副官蹲下来看了两眼,“算了我也不会看。” “叫玲芽过来。” 副官起身离开,不一会带着一个骑兵过来,那个骑兵把头盔和护手摘了,露出一张相当年轻的脸和绝对粗糙的手掌。 她在安娜的腹部和肚子上按压,三个人又把她翻了个个儿趴在地上,又是一通按压。 这个叫玲芽的人下了结论:“只是闪了一下。休息几天就好啦。” 副官拉住她:“你要不帮她按摩按摩一下?” 玲芽摇头:“不了,她骨架太细了,我不专业,我怕一不小心弄骨折了” 副官听了,笑声回荡在嘴里憋成了“吭哧吭哧”的动静,“队长大人,听到了嘛,对纤细的女孩子家下手轻点哟,别一见面又是搂又是抱的。” 冷韵寒多高冷的一个人,哪开得起玩笑,当即威胁道:“想'领赏’么?” “不不不不不最难消受美人恩不对不对无功不受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安娜,好点了吗?” 安娜以一种扑街的姿势趴在地上,两手也被玲芽摆弄到伸直朝前放着,刚才的揉捏让她腰部恢复了知觉,但是连绵不绝的钝痛随之而来,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冷韵寒的问话她已经无力回答了,只能闭着眼喘着气,借此来告诉她:一点儿也没好。 她双眼紧闭,因为疼痛颤抖着眼睑,细密的睫毛也跟着呼扇呼扇,盖出了一片眼影。 身旁的某个人看呆了几秒。 “能动弹么?” 你说呢?安娜不动,就当自己死了。 “那么” 安娜突然被翻了过来,再被人抱起来,动作间她的腰一阵剧痛。冷韵寒上了马,看向仍被她的副官抱在怀里的安娜,伸开双臂:“把她弄上来。” 怎么弄上去?安娜脑海中提出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想,就感觉抱着自己的双手一换,竟然抓住了她的腋下,像是大型布娃娃一样被人提了起来。 在这过程中她的腰部别提有多疼了,上半身和下半身快要分离了一样的痛。 然后她被冷韵寒接过,坐在马背上她身前的位置,这下上半身的重量全压在腰上,安娜终于忍不住痛吟一声。 活死人既然已经被消灭干净,作为作战主力的她们也就该回去了,但是围住活死人的盾墙没有解除,其他人还需要处理很多事情。 就在前一天晚上,有人接到来源不明的报告,称在森林深处发现一座村庄,但是里面的人已经尽数感染了瘟疫。这种瘟疫已经困扰帝国和教廷多年,它没有源头,也没有爆发规律,有时在东部边缘某村子里爆发,然后蔓延到附近几个村镇;过了几个月又会在西部的城市里出现,几天之后整座城就沦落为活死人的地狱。 距离上次报告瘟疫发生已经过去数月,为了不让瘟疫再度蔓延侵扰已经安定数月的帝国,教廷当即派出骑士团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到边境。 而冷韵寒,就是负责清剿已经转变的活死人大军的骑兵队队长。 这座村庄与世隔绝,外界对此处存在的群体从未闻说,既然连与世隔绝的村子都爆发了瘟疫,说不定从这里可以发现这种瘟疫的来源,所以他们不急着烧毁活死人的尸体,而是打算等几天后疫病消散,再开始验尸。 副官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带几个人能保障现场的安全,冷韵寒信任地也跟着拍了拍副官的胸,说了句“胸小心却大”,算是报了刚才调侃她的仇。 万万没想到一向严肃认真不开玩笑的队长竟然调皮了一下,副官姐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白白让人家吃了豆腐,还顺道嘲讽了一嘴,然后潇洒地策马而去。 策马奔驰了一会儿,安娜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弱弱地拽了拽环冷韵寒的手臂,仰起头正好能面对冷韵寒低下来的视线,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得跟死人没什么两样了,“我,要,死,了” 本就对马背上的颠簸心怀恐惧,此时又恰逢腰伤在身,一颠起来她就感觉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冷韵寒满怀歉意地摸摸她的头,不过她并不打算减速:”如果我慢下来你会更疼的,忍一会,马上就到地方了。“ 如此又行了几分钟,安娜的头一歪,全身彻底瘫软在怀里,冷韵寒心里一惊,马上停了下来,见安娜闭着眼睛,眼睑也不再颤抖了,探了探鼻息,微弱的气流悄悄地喷在手上,算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冷韵寒叹气,她已经认定小女孩是这村里唯一幸存的孤儿了,在失去亲人和腰伤的痛苦交织下昏过去也是情有可原,虽然小时候的她比安娜受过更重的伤也没昏过,但是她得承认,小时候的她已经武艺傍身,各个方面来看安娜都比她柔弱上许多。 她抚了抚安娜的头顶,金色的头发在光照下相当耀眼,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安娜头顶上有一个十分可爱小巧的发旋。 等等金色头发? 她这才注意到安娜独特少见的发色,再回忆起来,她的瞳色似乎也是蓝色的,如果不是她柔和的五官曲线太符合亚希帝国典型的美人胚子形象,冷韵寒早就该意识到她不是亚希人了。 村子里的活死人形容俱毁,所以冷韵寒也没注意到多少他们和安娜的不同,下意识以为他们也是跟安娜一样的金发碧眼。 ”难道那个村子是幽蓝人建的?“ 又因此,她开始怀疑瘟疫的爆发和幽蓝人有关联。 把怀疑搁在一边,冷韵寒抱紧了安娜,再次策马前行,只不过这次她想明白了,放慢了速度,以免奔波时的颠簸对安娜的腰造成二次伤害。 正午时分她抵达了最靠近森林的一座城池。 这座城因靠近森林,两国商队在此处汇集,贸易来往也给它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作为穿行森林唯一安全的路线终点,几乎所有的佣兵都会来到这里,所以城内又建了不少佣兵行会。又因两国从无战事,森林猛兽从不出林,城门从此再不关闭,门口盘查手续也简易敷衍,商队,军人,佣兵更是直接放行。 当她抵达时,城内正好有一队骑兵出来,为首的人是一个穿着布衣布袍的中年大叔,冷韵寒认得他,是个在教廷里涉及了阴暗面的祭司。 ”冷队长。“那个人对她打起了招呼。 ”张祭司。“她生硬地回了一句。 她一点也不想碰到这个人,尤其是,怀里还昏睡着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的情况下。她曾无意间得知,教廷四处搜罗孤儿,将这些无家可归举目无亲的孩子送去秘密训练,因为他们没有人挂念,即便死了也不会引人注意。这些孩子训练出来,便成了杀手,没有良知,没有独立思维,运转到死才会停歇的机器。 这是教廷的秘密,是教廷为了维持政权采取的令她反感的残忍手段,可是她无力改变什么,既然是从父遗愿效忠了教廷,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教廷的爪牙似乎要伸向这个刚被她救下来的小女孩了。 果然,祭司很快盯上了她怀里的女孩:”这是?“ 冷韵寒心里咯噔一下,箍在安娜腰间的手收紧,”城里一户人家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祭司的扫了一眼她不自然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我认得她。“ ”哦。“祭司暂时收回了他的注意力,转而说起自己来的目的:”上面对这次的爆发事件很是关注,所以派我过来探查。冷队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已经处理妥当,我的人还在那边清理现场,我先送这孩子回家。” ”城里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许是迷路了。“ ”一迷路,就爆发了瘟疫?“ 冷韵寒忍不住了:”你是觉得这孩子跟瘟疫爆发有关?“ ”有这个可能也说不定“ ”她只是个孩子。“ ”嗯孩子“祭司重复着,他的话里要多意味深长有多意味深长。”我老糊涂了,竟然怀疑到孩子上,孩子是无罪的——但是她的父母就不一定了。或许我得找个时间,找这孩子的父母谈一谈。“ 手又一次收紧,昏睡中的安娜似乎也觉得疼了,梦呓了一声,冷韵寒愣了一下,松了力气。 不知不觉间,她手上用力太大,大到几乎要把安娜的小腰揉进自己体内了。 祭司沉默几秒,冷韵寒的反应尽收眼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多久没睡过了?大概已逾年?实际上记不太清了。 自从她被爷爷“吹”出了家园,碰上了那棵枯树,彻夜不眠地自己编织花圈之后,就再也没睡过了。至于为什么那么突然地要编织花圈,其中理由她也忘了,似乎从那时起她就只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和补充,对于其他的东西,即便记下了,也会马上忘却。 若不是跟村子里的老大夫见了面,和他说了几句话,喝了几口茶,她恐怕连自己何时开始失眠都想不起来。 可是那一下午的时间里,各种难以理解的情绪前所未有地占满了她的内心,那些思绪她从未感受过,以至于让她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回应得太不果断。后来回到了家她又恢复了冷静,再后来,似乎又失去了内心。 说不清哪种状态才是对的,她冷静时会失去除冷静外的一切,她感性时又失去了一贯冷静的自控力。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问题是,哪种状态下的她,活得更像个人? 现在她入睡了,尽管是因为疼痛难忍昏过去的,但是终究是睡着了,久违地放下一切,睡着了。 睡梦中那抹白雾又出现了,它在森绿的梦境中竟是那么真实,真实到安娜能触碰到它。 一被触碰,那抹白雾突然弥漫开来,逐渐盖住了她的梦境,成了银白色的幕布,在安娜的梦境里,开始上演她从未见过的影像——那是整座村子的生活。 她看见了猎人家的儿子,呱呱落地,父亲苍老,母亲疲惫,安娜看见一家子迎接新生命时的欢乐。猎人家的孩子一天天成长,他学会走路,学会跑步,学会爬上爬下的那天便上房揭瓦,他的父亲带他打猎,他心不在焉,招来了父亲苍老的责骂。 安娜看着,有一天他的父亲睡着了再也没醒,人们把他父亲埋进了地里,丧葬仪式的夸张让他不哭反笑,多少人骂他不孝,但是几天后他彻底丧失了笑容。他终于自己去打猎,因为不得要领而受了重伤,和他打来的猎物一起倒在了村口——再然后他学会了打猎。 他每天和邻家的女孩打招呼,后来打招呼时多了些内容,因为第一次打猎之后他又找回了笑容,他微笑着打招呼,女孩的回复是更甜美的微笑,于是他把猎物多分给了邻居——后来他和女孩成了家 她看见了农家的儿子,同样的呱呱落地,同样的其乐融融,同样的成长,不过他比猎人孩子更懂事,他早早地下地干活,未及成年就给自己磨好了劳茧。 她看见了木匠,子承父业,不仅承了锯木的工艺,还继承了砍树的手艺,每次砍树时他都脱光了上衣,露出了蒸腾着热气的健壮身躯,这具躯体踏着一种伐木者独有的步伐,上演人与树木的舞蹈,树木伴着他快意淋漓的叫喊声倒下。 他和猎人一同出入林子,后来成了最好的朋友,猎人老去了,他就和猎人的孩子成了最好的叔侄。 她又看见另一户农家,从小孩成长为大人,娶妻生子,下地务农,早出晚归。 她又看见三个相依为命的兄弟,他们初到村里,不务正业,整日愁眉苦脸,后来村子里迎来了自建的庆祝日,他们在燃着的篝火前互相对视,在映照火光的眸子里看见的只有三个单纯想家的孩子,他们最终跟随人群围着篝火转圈跳舞,尽情欢笑,任由泪水在热情的火焰里蒸发。 他们成了村子里的一部分,分享他们不知从哪得来的消遣玩意,于是村子里又多了娱乐的手段。 七个,八个,九个二十二个。 她梦见一个单调却很充实,艰难维生却懂得苦中作乐的村落,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轨迹,在轨迹交汇处滋生情感,情感连起了村民,他们时常嘻笑怒骂,生活不会出离于喜怒哀乐,是活生生的人。 银幕里的颜色淡去,直到最后变成了透明,像块镜子,映出了安娜的脸。 “叮”,镜子碎了。 安娜惊醒。 —————————————————————————————————————————————————— 冷韵寒勒马回头,目送那位祭祀的背影。 她认得这个祭祀,对方也认得她,不是因工作上的关系,而是在她发现教廷关于收养孤儿的秘密时,这个人也发现了她,知晓教廷的机密的后果没人说过,因为他们都已经失踪了,恐怕被灭口都算是轻的。冷韵寒装作不知,这个人却也不告发,但是总会有意无意跟她提起有关孤儿的收养问题,明里暗里地试探她对教廷的忠心是否已被动摇。 所以今日遇到他,便以为他必会拿她怀里的安娜开刀,凭职位他是有权力这么做的,而凭权势她又是没权利反对的,届时是反抗还是屈从,她还没想好。 谁知这人不多纠缠,这就走了? 难道他信了她的说辞,当真认为这孩子是城里的?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冷韵寒开始考虑起他可能真的有些缺心眼的可能性。 也罢,若他信了,甚好,若他不信,只是暂搁一边,那么冷韵寒也只能把安娜藏起来,决计不能再让她出现在他面前了。 思及此,冷韵寒调转马头,进了城。 已近午时,行人络绎不绝,街边摊上摆出吃食,客栈里也飘出饭菜香气,直引得行人口齿生津,腹中作响,饶是冷韵寒这样定力极强的人也忍不住突如其来的饥饿感,下了马,交付给伙计带走,横抱着安娜便进了客栈。 “吃食随便来一——要一间上房,吃的,随便来一些送到房里。” “听得嘞~里边请!” 店小二轻车熟路地带她们上了楼,左拐右拐进了里面,找了间房开了门,里面一桌茶具一应俱全,一床宽大可容两人。 “客官——啊不,军爷,实在对不住,我们这就剩这一间单人房了,要么就剩通铺,不适合小姑娘家怕坏了身子,您就和这位小姑娘一起在这,将就将就?” “无妨。” 待到小二出去,冷韵寒把安娜放在床上,关上门,一瞬间隔除了大厅的人声鼎沸,房内有扇木窗,打开来,能看见一树绿叶交织,正对着一户闲院。 倒是个幽静的去处。 冷韵寒转身走到床榻前,安娜娇小的身形占不足床的三分之一,她索性坐了上去,床边立马塌陷一片,安娜的身子也被迫翻了一半,右手顺势搭到冷韵寒跟前。 安娜的皮肤无论哪里都是白皙得过了头,尤其是较暗的环境下,暴露出来的皮肤都泛着透明,冷韵寒跟前的一只小手,明明不大却有几分肉感,更是借着窗外撒来的微光显出几分晶莹剔透。冷韵寒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因长年握剑而变得粗糙难看,骨节分明。 冷韵寒忍不住拿起安娜的小手,把玩了一番。 在翻转过来后,冷韵寒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一处,觉察出跟满手细腻不一样的触感,她仔细看了看,安娜的手心里已有微茧。 “嗯?” 正要继续细看,店小二已经到了门外,敲了敲门,“您要的饭菜我给您送来了。” “进来吧。” 冷韵寒把安娜的手放回床上,临放手前小指没忍住留恋悄悄地勾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竟做出如此举动,只觉得安娜的手看起来像珍珠一样细嫩,摸起来确实也像珍珠一样滑腻。 不对,她没摸过珍珠。 妄论,妄论。 至于安娜手上的细茧,她现在不以为意了,至少,同她一样习武之人,手上的茧不会生在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冷韵寒随意吃了些填了肚子,心想着安娜也该吃点,于是端起碗来到床前,剜起一勺米饭凑到安娜嘴边。 勺子遇到牙齿的阻碍,喂不进去。 冷韵寒转念一想,昏迷的人应该吃些流食,于是把碰触过安娜嘴唇的勺子收回来,自己吃了。然后出门去吩咐了小二,叫他做些粥,不一会儿小二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来,香气四溢热气腾腾。 冷韵寒再次坐上床边,一手端碗,另一手扶起了安娜好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再松手时安娜又躺了回去,冷韵寒动作一滞,再把安娜扶起来,这回安娜靠的更近了,轻轻软软的呼吸吹到她领口的肌肤。 松了手,安娜又一次不可抑制地往前趴了过去,小脑袋扑向了粥碗,额头砸了进去,激起滚烫的水花,冷韵寒吓了一跳,端着碗的手也松了松,另一手去扶住安娜,一顿慌乱之后,好歹是人碗两全。 不过安娜的额头上沾满了米粒,夹带着的汤水一点一点顺着往下流淌,碗里也只剩不到一半的粥,其余的全洒在了床上。 冷韵寒顿时傻眼。 想想她从小自立自强,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却是从来不会照顾好别人,因为她只会自立自强。 只得又麻烦店小二过来收拾一番,一乱一忙,一下午便过去了。 店里没别的妇人,冷韵寒试着委托店小二帮忙喂食,可人家再怎么圆滑事故,也只是半大的小伙子,看了两眼静静躺在床上睡美人似的安娜,霎时红了半张脸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也只好作罢。 冷韵寒看看天色,将近傍晚,再不喂安娜吃的,怕是要饿坏了肚子,寻思一番,从此地前往林中村子往返一趟要不了几个时辰。 “此城,可有宵禁?” “回军爷,没有。” “那治安?” 店小二一笑:“闲杂人随意出入,治安当然不好,但是这里行侠仗义的大侠们多,公道是归良善主持的。” 那便好,冷韵寒下了楼出了客栈,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来,“驾”地一声疾驰而去。 她要去村子里,找她副官过来,那丫头很会照顾人。 待到村子里,太阳已经落了山,村子外围已经是一片黑暗。 包围着活死人尸体的盾牌没有被撤去,冷韵寒知道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对待这种生死未知的怪物必须保持警惕,但是令她不解的是大部分人并没有守在盾牌周围,而是在村落外围搭建起一束篝火,围成了一圈分坐了。 火光映照每个人的脸,似乎还残留着惊恐神色。 “冷队长。”副官见她来了,起身迎了上来,脸上也有着稍许惊魂未定。 “发生什么了?怎么不守着尸体?” “刚才有狼群袭击了这里。” “狼群?”冷韵寒下马,看向四周,在篝火散射的光芒下似乎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更别提有什么狼的尸体。冷韵寒转回头看向副官:“说清楚。” “就在半个时辰前,村子周围突然冒出来好多狼,等有人通报我们的时候,四周已经都是狼群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满眼都是,数不过来。以我们的人数,肯定打不过那么恐怖数量的狼群。” “然后呢?” “然后祭祀大人来了,他燃起了篝火,狼群就跑了,那么多狼,眨眼间就跑没了。” 冷韵寒神色一紧,现在光是听到祭祀两个字就已经让她精神紧张起来了,“祭祀?他人呢?” “他让我们围着篝火坐好休息,自己一个人就进了深林里去了。” “他当真进了林子?”“嗯。“ 他进林子里干什么?要是说他回了城还算可以理解,可眼下他竟然抛下现场这些尸体上可以探查的线索,独自深入危险的丛林? 也罢,暂且不用理会他这样做的动机,最起码安娜暂时是安全了,”他来这都做了些什么?“ ”大人他好像在地上捡起来一把小刀哦对了,他问我这里有没有个小姑娘出现。我说被队长你带走了,他就问我队长你认不认识那小姑娘。“ 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回答的?“ 副官露出微笑,微笑中又带着狡黠:”我说认识啊。“ 不仅如此,她没告诉队长当时的她还多了一嘴:”一见面对小姑娘又是搂又是抱的。“记得她说完这话后祭祀的脸当时就不正常了。 ”那就好——顺便,你跟我去一趟城里,我有事需要你来帮忙。“ ”什么事?“ 冷韵寒转过身去,掩盖住脸上的窘迫:”来了你就知道了。” ”那这里怎么办?“她指了指围在篝火旁的众人,众人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盯着他们的队长,队长走了,副队长也走了,他们可就无主了。 ”玲芽。“ ”哦哦哦在在在!“ ”我不在的时间你替我履行队长的职责。“ 玲芽听了兴奋地站起来,只顾傻呵呵地乐着,冷韵寒见她“嘿嘿”地傻笑也不应声,颇有些无奈,傻妞玲芽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直到旁边人提醒她敬礼才把手抬了起来,却也不是敬礼,而是挠着后脑勺,鞠了个躬。 军礼都不会做了。 冷韵寒摇摇头,一转身骑马走了,副官跟着她摇摇头,临走前不忘对队里其他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敢欺负玲芽妹子就等死吧! 玲芽眼看着队长两骑离开了她的视线,脸上的傻笑逐渐变得阴险,她缓缓转过头来对着众人“嘿嘿”一笑,吓得人们浑身鸡皮疙瘩。 “都起来~围着篝火跳舞~” 等冷韵寒再到店内,已经是深夜了,叫醒了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掌柜,再要了一碗粥,两人上了楼进了房间,只见安娜仍昏迷在床上。 “她睡着了?” “她昏过去了。” 副官顿时一副惊恐的表情,脸上写着:你对她做了什么? 冷韵寒不理会这个脑子里成天胡思乱想的瓜娃子,把碗递给她:“你帮我喂她。” 副官顿时一副惊讶的表情,脸上写着: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冷韵寒点点头。 “你——您自己不会喂她吗?” 怒瞪副官一眼,换来人家诚恳地道歉:“我不是质疑您我不是质疑您我不是质疑您。” “” “” “我喂不进去。” “哦哦哦。”副官识相地不追究人家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只当队长相信她的能力所以把这份差事送给她做,于是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情走到床边。 熟练地扶起安娜,舀起一勺递到嘴边,隔着嘴唇碰到牙齿的阻隔,副官放下碗,手夹起安娜的两颊就要掰开她的嘴,可是用了半天时间,安娜的脸上都被捏出了红印子,上下两排牙齿愣是掰不开,而且副官感觉到,她越是用力,安娜的嘴就闭得越严实,两个人像是在角力,可她还要留意不能用力过猛以至于伤到颌骨,实在是处处受限,根本赢不了。 副官气急,自己喝了一口留在嘴里,放下碗,把安娜按倒在床上就俯身下去—— “你干什么?!”冷韵寒叫住了她。 副官回头,只见她的队长大人那一向端庄严肃的脸上满是惊愕,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羞红,最先沦陷的是她的耳朵,连昏黄的烛光都染不回她的羞色。 “你在干什么?” “喂食啊。” “喂食用用得着这样么?” “亲个嘴而已,女孩子之间亲个嘴不是很正常的嘛。” “换个方法。” 于是她们折腾了一个晚上,连累得厨子在厨房里也忙上忙下,甚至找出了漏斗,仍不可行,半个客栈里的人都被吵醒,碍于冷韵寒的军威不敢发作,十几人只好挤在她们的小房间里叽叽喳喳地出着馊主意,不指望能解决问题,只想着我睡不着谁都别想睡好。 一晚上过去了,眼看着窗外的天边露了白,拿着碗的手都酸了,副官终于不耐烦,右手凶猛地在安娜下颌一卡,只听得“咯嘣”一声,把安娜的嘴打开了,然后在众人的抽气声中,把碗里已经凉透了的粥尽数灌进了安娜的嘴里。 众人瑟瑟发抖地开门离去,身后还回荡着副官那彪悍的嗓音:“tnnd,老娘我活这么大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祭司已经在漫漫森林里行走一天了。 一天的时间里,他不吃不喝,只顾着在遍地荆棘的林中穿行,但是他并不会感到累,也不感到饥饿,仿若辟谷的仙人,只要他一专心于什么事情,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都是有可能的。 他贸然走进荒无人烟的深林里,就是因为他隐约觉得,那个躺在冷队长怀里的女孩,其实是住在森林里的孩子,因为她散发着只有森林深处才会有的气息——承载着生命的交叠与更替。 印证他这一猜想的,是在村子里捡到的一柄精致玲珑的匕首,它的握把上雕刻着花纹,且是相当复古的设计,其精美程度绝不可能出自简陋的工坊,更别提这村子里连个铁匠铺都没有了。同时它也是沾染血腥气最浓的,而瘟疫只会在感染者死后才会发作,想来,就是这柄匕首了结了所有村民的生命。 而匕首上同样也沾染了女孩的气息。 偶然间,他走到了一处空地上。 好巧不巧,正是安娜用来供奉枯树的那片空地。 祭司他也见到了那棵“开满了”各色花朵的枯树,驻足良久,久久凝视。 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于满树五彩缤纷的绚丽,他更多地注意到上面许许多多凋零的花瓣,它们在花季绽放时被采摘,失去了水分,失去了鲜艳,只剩下令人惆怅惋惜的枯萎。 突然间只听“咻”地几声,几发箭矢从暗处飞来,紧接着祭司身后也跟着冒出两道黑影,轻响处挡下了攻击,一发射歪的箭直插进了枯树的树干上。 安娜突然浑身抽搐着蜷缩起来,捂住胸口似乎痛极,坐在桌边昏昏欲睡的冷韵寒被惊醒,忙走上前去看情况。 安娜面色如纸,豆大的汗珠从发丝间垂落,冷韵寒伸手去擦,触碰到她微颤的肌肤上散发着寒气。 “怎么了”冷韵寒手足无措,转头看看,这才想起来副官已经回去了。 “怎么办”她懊恼不已,早知道后续还会发生这种事就该留副官在这里,哪怕副官她气得发誓再也不伺候这主,也该厚着脸皮挽留她的,在照顾人方面她总归是比冷韵寒有用多了,也许冷韵寒回去营地留她在这里更好一些的。 没有多久,安娜的梦结束了。 她梦境的最后看着老大夫近乎绝望地抢救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半截身体都进了野兽的肚子,可老人家仍在抢救,无力又拼命用力地按压死人的胸口,企图听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心跳声,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他将手上的药草药粉一股脑地倒在尸体腰部的伤口上,罔顾其腰部以下已然空空如也,徒然地看着它们被汹涌的血流冲散,老大夫最后看着血流时的眼神教她心惊,他仿佛看着自己憧憬的一切随着生命化为泡影流沙。 老大夫从来没有过这么的慌乱,看过老大夫从小到大的一生的安娜确定,从来没有。最终他又恢复了平静,可那是绝望的平静,他缓缓拔下了那人手指上的戒指,一步一步走出了安娜的视野。 然后安娜的梦结束了,在冷韵寒关心的注视下她睁开了眼。 她睁眼时是旁若无人的,跳过了冷韵寒去看天花板,那一眼叫恍若隔世。她开始对焦,几十年的苍凉寂寞生进死出在一瞬间全回到了她的眼里。 她在几秒钟里由一岁长成了一百岁。 紧接着她又变回了天真的孩童,这才是她真正清醒时的模样。 “你醒了。” 安娜看了她一眼,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胸口钝痛,有什么东西疯狂地往上涌。连忙坐起,那股劲涌上嘴里,安娜一低头,吐了出来。 是昨晚副官强行灌进去的粥。 冷韵寒把安娜的身子扳向床外——这下算是连着两天弄脏人家客栈的被单了——吐了一轮,安娜咳嗽一声,紧接着又开始吐了起来,冷韵寒只得坐在一旁,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 吐完最后一口,安娜又被冷韵寒的手一拍,小身板经不住打击,竟一口血吐了出来。 冷韵寒拍背的手一停,看着地上一小滩血迹发愣:“” 两轮过去,安娜把那一碗粥的分量全都吐了出来,而且灌进去的是白粥,吐出来的也是白米,完全没有消化过的样子。 冷韵寒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这孩子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一整天算是没吃过一点东西,还白白受了好多折磨。 出门去叫了店小二一会过来收拾,回来后走上前伸手揽上安娜的肩,打算把安娜抱起放到桌边坐着,谁知安娜摇晃肩膀挣开了她,冷韵寒不解地看着她,她说道:“我自己下——嘶” 嘴一张的大了颌骨就痛,那当然出自副官生气时的杰作,冷韵寒尴尬地看着安娜,也不好说这是她那暴躁的手下干的。 “我自己,自己xi地。”安娜捂着下巴说道。 “可以吗?你的腰没事么?” 安娜摇头,那意思是没有事,可冷韵寒会错了意,“那还是我来吧。”说着又揽起了安娜。 安娜继续摇头,在冷韵寒的手环住她的时候疯狂地摇头,嘴里勉强挤出两句“不要不要不用不用”,整个人往另一侧倾倒,眼看着安娜要倒向刚被她吐过一口的被单了,冷韵寒手上一用力,把安娜抱回了怀里。 怀里的身躯一瞬间紧绷,颤抖,安娜双手抵在冷韵寒的肩上暗自用力,她现在可害怕她的怀抱了,要是一不小心又把她腰夹断了怎么办? 正在这时店小二开了门进来,打哈欠的嘴张到一半在看到床上的两人时就再张不开了,本还有些睡意的眼神也在一瞬间精神了。 “你你们” 只见床上地下一片狼藉,始作俑者安娜,这个从昨晚起就折腾了半个客栈一整晚的小女孩,此刻却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被冷韵寒锁在怀里。 有一个奇怪的想法窜上了他的脑门:“幽兰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女人的么?” 又一个奇怪的想法跟进了他的脑海:“咱们国的军娘也喜欢小姑娘的么?” “我我先回避一下?” 冷韵寒茫然地回问:”什么?“ 单纯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在别人看来是多么暧昧,哪怕副官经常调侃她也从不长记性。 安娜趁此时挣脱了冷韵寒的怀抱,索性自己下了地,可是两脚站在地面上突然一阵发麻,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既突兀又响亮,直传到正下方一楼的厨房里,厨子切菜的手一抖,切到了手指,顿时痛叫大骂。 两条腿上本就蚀骨般的痛,现在又传来钻心的剧痛,安娜的眼里马上蓄满了泪水,两滴泪珠挤满了眼眶,可是她仰起头硬是不让它流下来,然后不顾下颌的剧痛张大了嘴巴开始呼吸。 “哈~吸~哈~吸~” 冷韵寒店小二两人在一旁看着,随着安娜深呼吸的动静看得是一愣一愣的,眼见着安娜眼里的泪珠奇迹般的被“憋”了回去,两人最终彻底失语。 祭司身后的两道黑影,却是两个娇小的人形,她们挡下了箭雨,向着密林中闪动的人影扑了过去。 祭司:”留活口。“ 黑影的速度不减,窜入林中后像影子一般匿去身形,那些袭击失手转身逃亡的人们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祭司身边也跟着这么两个杀器,她们如影随形地跟上每一个人,然后一击毙命。 密林里回转着闷哼和惨叫,祭司叹气苦笑,为自己刚才突发的怜悯感到可笑。 黑影是直属教廷的,不会百分之百听他的命令,尤其是刚才的命令,违反了她们不留活口的教义。 不留活口,不需要留手,一旦留下活口,心中就会留下多余的怜悯,往后就再没有杀人的力气,也就不再有任何价值,这样的人最终只能被教廷抹杀。 黑影们回来了——她们果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人。祭司打量她们,两个半大的女孩,本该是待在闺中或上了学院,尚还能享受花季的美好年龄,现在已经做起了杀人的勾当,不知是不是让那宽大的黑色兜帽给压的,她们的眼里都没了生气。 地上还有两个未完成的花圈,来自安娜无心的手笔,祭司看到了捡起来,摩挲了两下又闻了两下,竟露出了瘆人的微笑:好像是那女孩做的。 ”十二。“ 其中一个黑影抬起头,年轻而苍白的脸上古井无波。 ”会编花圈么?“ 那个以编号十二为名的小孩摇头,看向他手里的花圈,眼里久违地泛起了波澜——那来自小孩子天性中的好奇。 另一个黑影也抬头,不过并不是看着花圈,而是看向十二,十二注意到她眼神里的警告,忙又把头低了下去,眼里逐渐失去了人性的光辉。 祭司无奈苦笑,他知道自己有多无力,正如他跟安娜做同一件事也换不回这棵枯树的生命,他同样也唤不回这两个已经堕入地狱的灵魂。 他伸手惩罚似的拍了两个人的头,把兜帽压盖了她们的脸,权当她们已经死了一样的盖法,然后把编好的花圈挂上枯树的枝桠。 良久,回头,叫醒两个看着枯树发呆的黑影:“回去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安娜坐在桌前,只把脑袋搁在桌面上,下巴的软肉垫起个肉垫来,似乎这样能缓解她下颌的疼痛。她一上午便保持这个姿势,来了人收拾床铺她也只转个角度侧过脑袋去看,冷韵寒拿来了粥她便闭严了嘴巴表示不喝。 早在多少年前她就不进食了,隔三差五杀一只野兽就会为她彻底恢复一次身体机能,于是进食成了不必要的事情。更何况刚刚才吐过,再看这碗里盛着的跟自己吐过的东西很像,一眼就没了胃口。 “喝一点吧。昨天到现在你一口饭都没吃。” 安娜的脑袋在桌面上磨磨蹭蹭,那算做摇头,可是做不出摇头的效果来。 “要不要我喂你?” 磨磨蹭蹭。 冷韵寒索性拿走了碗,舀起一勺,粗心地忘了吹,抵到安娜嘴边的勺子里还冒着热气。 “张嘴。” 这是命令,带着毋庸置疑的语气,安娜最受不住这样的语气,听话地张了嘴。 一口滚烫的粥进了肚,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全是灼痛感,安娜难受地闭上眼,这副忍痛的样子让冷韵寒疑惑不已,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她还想着:这粥有那么难喝么? 想着便盛起一勺,给自己倒不忘了吹一吹,然后吃了一口,米香扑鼻,口感软糯,没什么难喝的啊? 冷韵寒再盛起一勺抵在安娜嘴边,“张嘴。” 安娜看着自己眼前冒着热气的食物,鼓起两腮,张嘴便“呼”地狠吹了一口气,直接把粥吹飞出了勺,洒在桌面上。 “” “我给你吹吧。” 终于意识到要点,冷韵寒重新开始一勺一勺地喂食,安娜也一次一次地张嘴等吃,虽然嘴里已经被第一下烫的没了知觉,但是还是感觉这粥越来越可口了。 或许对于许久没受过这种招待的她来讲,真正可口的是冷韵寒的温柔以待。 一碗粥见底,冷韵寒问她饱了没,她“嗯”了一声,实际上她不吃东西也不会饿,就算吃了东西也不会饱。 看看日头已近中午,冷韵寒作为骑兵队的队长,已经擅离职守将近一天了,即便副官回去也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尤其是在那个祭司面前。 把安娜放在床上躺好,“躺好养伤,哪也别去,过会我会叫人把午饭送来,我晚上回来。” “你要去哪?”安娜看着冷韵寒的背影问道。 “去办事。” “去哪办事?” “你不要问。”冷韵寒说完便走。 安娜聪明机灵得很,冷韵寒能去哪办事马上便猜了出来,眼看着她就要打开门走了,忙道:”带我去。“ 瞒不住的,冷韵寒叹气,即便这孩子昏睡了一整晚,醒转后马上就会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的亲人死了,她的村庄毁了——最起码冷韵寒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柔弱的女孩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噩耗?何况她现在负了伤,虚弱得很,怎么可能再带她鞍马劳顿,就算带了她去,后果也只能是让她独自一人看着陷落的村庄痛苦不已。这种痛苦只有冷韵寒经历过,往后也希望只有她一个人经历过这种痛苦。 她不会带她去的,哪怕是撒谎。 ”他们都还好,不要担心。“ ”他们还活着吗?!“安娜惊喜地要坐起来,腰上的无力感又让她摔回了床上。 冷韵寒过去压住了安娜的床单,让她躺好。安娜脸上的惊喜交集真是刺痛了她,自己给了她虚幻的希望,若是这份希望都破灭了,她以后怎么承受得住?她不该撒谎的,即算是善意的谎言,那也是欺骗。 冷韵寒张了张嘴,犹豫着吐出了一句:”嗯。“ “那快带我去。” “只要你不去,他们就活得好好的。” “” 安娜眼里的亮光覆灭了,冷韵寒懊恼不已,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么说,这句话会带来多大的歧义!她只想着用这句话教安娜不要总想着回去,能多瞒住她一会儿,可是这话里的歧义不就是在说,村民们不需要她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我不去,他们就活得好好的吗? 安娜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阵令人窒息的酸楚席卷全身,挣扎起身的力气也消失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酸楚中发酵。 “那我不去了。” “嗯,好好养伤。” 冷韵寒走向门口,床上的安娜叫住了她:“能帮我问问一个老人,那个东西还要给我吗?” “什么东西?” 安娜不再动弹了,双眼无神,大脑放空,对冷韵寒的问话也不再回应。 没想到刚撒的谎这么快就遭罪了,人都死了,她找谁问“那个东西”去?冷韵寒叹气,只好作罢,猜测是她家人临死前要传给她什么物事,按冷韵寒说的谎来,安娜的家人没死,也就没必要急着给她了,晚上回来再圆个谎就好。 —————————————————————————————————————————————— 村里没有发生什么事,祭司从林子里回来便只会士兵们搭起了大帐篷,处理过瘟气的尸体开始一件一件被送进去,冷韵寒到时,村里二十二具尸体已经全部被送进了帐篷里,只有祭司一人在里面验尸,其他人在外面休息。 “祭司在哪里?” “回队长,在帐篷里。” 冷韵寒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地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尸体,尸臭味刺鼻难闻,清理瘟气时用过的药水味也压不住,祭司一人蹲在其中一具尸体边,令她奇怪的是祭司手上拿着的不是验尸的工具,而是一柄小巧的匕首,他正拿着它在尸体的喉部比划着什么。 “你在验尸?” 祭司抬起头看她一眼:“你们骑士从不讲究礼节,是不是?进屋从不敲门,以你我直呼长辈。” 冷韵寒把长剑磕在地上,对眼前这人她不想讲究礼节:“敲门可以,让我一剑把这帐篷从门口劈开么?” “呵呵呵。”祭司干笑一声,不再回怼。 “然后让大家看看你在这里用利器破坏一具尸体。” 祭司摇头,“别这么争锋相对,年轻人。你来看看,这些尸体上的伤口,是不是全都像这个匕首弄得。” “不是你弄得?” “嘶你唯独对我时这么伶牙俐齿。” 冷韵寒低头去看每具尸体,他们喉咙上月牙形的伤口,胸口狭长的血洞,除去她副官处决活死人时留下的长剑伤口,其他的地方确实很像是匕首造成的。 “跟你手里的匕首尺寸吻合么?” “相差不多。” “拿来我看。” 祭司一笑,却是把匕首收进了怀里。“你拿去也没什么用。这东西锋利的很,我正好拿来防防身。” “这是证物,你敢随意拿去?” “我还是证人呢,我见过凶手。” “无理取闹。” “哈哈哈哈谁在无理取闹,届时再瞧,匕首不能给你,我拿来有用——比防身有用。” 那便算了,冷韵寒知道他身边有两个武力高强的守卫,强抢没有必要,按官衔又命令不了什么,随他拿去,若真能让他找到了凶手,也算是为这个村子,为安娜讨回个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尸体感染了瘟疫,到正午时暑气一蒸,部分皮肤竟开始起泡化脓了,同时还散发带着瘟气的怪味来,他们好几次都得从帐篷里退出来,重新给尸体做消毒处理,如此往复,尸体上的许多痕迹都被破坏,即使有人一开始发现尸体上有人为的痕迹,现在也很难再复查出来了。 尸检的事情一直延续到了傍晚。 “辛苦各位了。”祭司开始收拾起来,把沾满血液以及脓水的布手套和白大褂脱了下来,卷在一起,放在其他人刚刚堆好的柴堆旁。 冷韵寒跟在其后照做,“这些烧了,你们换个地方再起火取暖。” “是。” “初步确认,是有人把他们都杀掉了,然后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让他们感染了瘟疫。“ “嗯。“冷韵寒心不在焉地回道。 “昨天我在深林里探索的时候,遭到了袭击。” 这话倒是引起注意,她微微侧头。 “他们知道我是来查案的。这么打草惊蛇,想来他们也知道我恐怕能查出点什么,我本以为这事跟幽兰人脱不开干系,但是袭击我的是本国人。” 本国人不是幽兰人不是安娜的金发碧眼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不停闪过各种琐碎的线索,杂乱无章,毫无联系,难以理解的谜团。 看来她不擅长这种探案推理的脑力活,“这些事我就不掺手了,全由大人处理。” “不,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冷队长,我需要你去探查边城那边的人,离这里最近的也就只有边城了,袭击我的人恐怕也是从那里被派出来的。” “是,那我现在就回去。” 天色将晚,从这里再赶回去也已经是深夜了,冷韵寒心心念念着安娜的安全,殊不知祭司已经观察她许久,心不在焉的样子早看了个透彻。 “冷队长留步。”他在冷韵寒准备上马离开的时候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 “冷队长最近挺忙?” “除了这里的现场,还有帮大人探案,还能有其他事?” “是啊,哪还能有其他事呢?”祭司的一句反问,话里有话。 冷韵寒心里发紧,勒住马头看向他,这个时候确实不能做出心急的样子来。“大人还有别的事?” 祭司看了她约莫半分钟,她只好硬着头皮回看,两人心理博弈般的对视持续良久,最终在副官突然的喷嚏声中结束。 祭司移开了眼睛,转向边城的方向开始说话:“我亲自来这个边疆,是因为这边城里,曾有户人家被满门抄斩,唯独他们家里小女儿失踪不见。我听说,是当时掌管执刑的万城主,把那女娃偷留在家中。” “金屋藏娇。”说着他瞥了一眼冷韵寒,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队长,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金屋藏娇的大人们不少,可没见过对未成年孩子感兴趣的。” 他说话时眼睛总是时不时盯向冷韵寒,那绝不只是百无聊赖中的乱动,而是意有所指,在冷韵寒看来他此番话更像是随口胡阐来指桑骂槐。 他怀疑到她了。 当然怀疑只是怀疑还没有到确认的地步,她不敢贸然发作,反倒会证实他的猜测,何况如果她要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这种手段恐怕对方比她更为熟练。 只好顺着他来。 “其罪当诛。”冷韵寒断言。 “嗯,其罪当诛。”祭司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绵长的音调简直折磨她的内心。 冷韵寒叫来副官:“着人去查,若此事证实,定当严惩。” “嗯呐。” 两人因副官不正经的回答而侧目,副官满不在乎地揉着鼻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又打了个喷嚏,似乎是感冒导致头脑都发懵了。 “风寒了?” 副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像是。” “那你随我去一趟城里。” ———————————————————————————————————————————————— 边城果然没有宵禁,即便两人回到城外已经深夜,比昨天回城时还要晚上许多,但是从外看城里居然也是灯火通明,困意似乎从来不曾困扰这座城市。 两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城,街市上竟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人们用各式各样的灯火照亮自己的店铺,就连粗糙的青石路面都能敞开了亮堂。 “先去抓点药。” “啊?“ “这个点应该没关门。“ “队长~你这是关心我么~“ “你好好说话!“ “是!承蒙厚恩,属下感恩戴德无以为报,于是决定干脆不报。“ ““冷韵寒无奈摇头,什么时候副官这没上没下的说话习惯能改改就好了。 “实际上,我以为您带我来是来照看那小姑娘的。“副官说道,“我的小病不要紧,那孩子到现在还不舒服吧?“ “你怎么知道的?“ “从您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我们都看得出来,包括那个祭司大人应该也看出来了,可能他还误会了什么,比如刚才那样指桑骂槐说什么金屋藏娇什么的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冷韵寒懊恼加不解:“我表现的那么明显么?“ “我跟您说,队长大人,您这人忒实在。“ ““ “您看,您到现在脸上还写着呢:那小姑娘怎么样了,她还难受不难受,她会不会趁我不在跑了。“ “别说了。“ “——是。“ 医馆里的伙计十分年轻,比那客栈里的店小二还要年轻许多,不只是相貌上更是在他的表现上,当冷韵寒和副官两个军人进来时,他二话不说就躲了起来,任凭怎么叫也不应,最终只得让脾气爆发的副官从柜台下面一把把他揪了出来,站在两位军爷面前似乎让他十分难堪,畏畏缩缩地不敢动弹。 “你一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像个娘们儿!“ “娘真娘们儿也不像个娘们儿啊“伙计结巴着嘟囔。 “你你心里有鬼?“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心里没鬼看见我们你怕个锤子?“ 伙计一听,又吓得躲到了柜台下面:“别拿锤子砸我!军爷饶命啊!“ 冷韵寒止住了副官又一次伸过去的手,这伙计明显吓得不轻,再任由副官胡闹下去怕是要耽误正事,“伙计别怕,我们是来求医的,我副官她病了,风寒,请你给她抓点药来。“ 伙计的脑袋从柜台底下探出来,顺着冷韵寒手指看向她的副官,一脸暴怒的女人,那满脸的怒火可不像是寒气入体的样子,他一瑟缩又躲了下去:“那个去火的药倒是更合适。“ 副官算是明白了,这小子看似萎缩胆小嘴上可不服人,一见面说她不像个女人这会儿又编排她易怒上火,跟他来硬的怕是永远讨不到好。 当即趴到柜台上露出娇弱女子一般的神情,拉出长音就势撒起娇来:“哎呦~小女子病了要吃药药~“ 冷韵寒只觉得一阵恶寒,伙计从柜台下站起来看了副官一眼,她臂上还没卸下铁甲,铛铛地磕在桌面上,铁骨铮铮的硬女子假作柔情。 伙计当即转过身弯下腰作呕,副官一脸悻悻地收回姿势,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很恶心,至于表现得这么夸张么“她探头过去,就见那伙计吐出一地的酸水,惊了:“卧槽你特么真吐了?!“ 好一番胡搅蛮缠,终于在冷韵寒把副官轰出去在外面吹冷风之后,让事情回到了正轨。 抓完药,冷韵寒走出门,副官见她出来了,自己又探了半个身子进去,里面的伙计刚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就见那张凶神恶煞的俏脸从门扉探了进来,又吓了一大跳。 副官:“你最好别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躲到柜台下的伙计忙不迭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点头于是颤巍巍地回答:“没有的不会的军爷放心请麻溜儿地慢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出了医馆,再次站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冷韵寒的面前走过一伙佣兵打扮的人,各色各样的头发,深邃高耸的面孔,都表明了他们是幽兰人,为首的却是个黑发黑瞳的青年,面目清秀,表情严肃,一群人唯他马首是瞻。 副官从医馆里退了出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不过是外国来的一群佣兵而已,没什么好看的,“接下来去哪里?” 这伙人在她们整队骑兵前往事发地点的林间路上见过,这回再见,总觉得人数变少了许多,也许是分开行动罢了,不再多想,冷韵寒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去客栈吧。” “啊~果然还是要去看看那小女娃。” 冷韵寒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只有客栈那个地方能住着,今晚让你去那里休息罢了,那孩子,那只是顺便看看,” “那谢谢队长大人啦!” 客栈里比起大街上的盛景显得相当冷清,只有几个人围在一桌点了些零碎吃食,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又有几分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像在照顾通铺里已经熟睡的客人。 见有人来了,店小二的脸从人群里探出来,一看是两位军爷,立马从其中蹦了出来,跑到冷韵寒面前露出殷切关心又懊悔惭愧的模样,“大人,您让我多担待那小姑娘,我中午便端上了上好的粥上去,敲门不应,门是关着的,我问午饭要不要她也不说,那毕竟算是女子闺房,我又不敢擅闯您看您抓紧时间去看看吧,小的唯恐发生了什么事。” 冷韵寒一听,把药包甩在副官怀里,迈开步子上楼,店小二跟在身后解释自己有多么迫不得已无能为力,生怕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军爷会怪罪于他,副官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店小二给钥匙开了门之后把正要跟进去的他一把扒开,“没你事了,别进来。”然后关了门。 床上的小人儿没有躺着,而是抱着腿坐着,一动不动,冷韵寒松了一口气,最起码她还在这里没被别人抓去。 “安娜?” 听到有人在近前喊她,安娜从臂弯里抬头,露出苍白的一张小脸,冷韵寒担心地看着她,背后还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挥舞着爪子对她打招呼,“嗨~” 安娜没有回应她的招呼,上下打量一遍冷韵寒,见她手里空空如也,相当失望,“他不会给我的,对吧。” “什么?” 问完她才想起来,临走前安娜拜托过她的事情,问某个老人某件东西还给不给她了,可是村里的人都死绝了,上哪问去?更何况一到村里那件事就被她忘在脑后了,不仅没处去问,她连敷衍的说辞都没想好。 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道:“他说,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我养好身体他就会给我么?” “” 安娜自己又否定了:“不会的,他肯定不会给我了。” 是啊,凭什么会给她?那东西是他从唯一一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身上拿来的,那人死了,也死在了他唯一一次失手又失态的救援,而她呢?不过是林间偶然碰到的陌生人而已,还伤害了他的村民们,经历过那样的伤害他怎么可能还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她。 可是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出他们最后一次相见的情景,那老大夫伸出手,在狰狞可怖的世界里,仍坚持着要把那东西递给她。 她的耳边时不时还会响起老大夫那向来不紧不慢的声音:“给你。” 一整天她都在和那种声音斗争,她说:“你不会给我的。” 那声音:“给你。” 她说出了各种理由,来说服那声音,也用来说服自己,不会给她了。 可是那声音却一成不变:“给你。” “等你养好伤,他应该会给你的。”冷韵寒犹豫着说道,这道声音和安娜耳边再次响起的“给你”重合了,竟重叠出异常令人信服的力量来,安娜惊愣,一天以来被她当做幻觉的声音这回出奇的真实,她下意识地点头,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等你养好伤。” 安娜又一次点头。 冷韵寒见这是总算敷衍过去,内心的石头落了地。谁知安娜又说:“那我要回家,那样伤会好得更快。”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暂时回不去了吧,你的家不是都被破坏得很严重吗?” 安娜看向突然说话的副官姐:“什么时候?!” 她家里离村子那么远,不可能是被村子里发生的事波及到了吧?前天晚上还好好的,而且她爷爷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让家被别人破坏掉? 副官:“就昨天啊,全都坏了,住不了人的。” 她说的却是村子里的景象,她们赶到的当场已经是一片狼藉,感染瘟疫变成的活死人大概是没有思想的,它们会随意地破坏眼前的东西,同时也是在破坏自己的机体,即便瘟疫清除了,现场也会留下许多骇人的抓痕和血印,根本没法住人。 两人都没意识到对方说的不是自己所指的那个“家”,两个截然不同的齿轮偶然间啮合到了一起。 “那爷爷” “你爷爷?是——” “你爷爷现在在家里收拾。”冷韵寒打断了副官,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继续圆谎:“不过家里太乱,一时半会也收拾不过来,你就在这里呆上几天,等养好了伤,正好可以回家,岂不美哉?” 安娜镇定了不少,但是仍旧担心:“爷爷他没事吧?” “没事。” “爷爷他还在吧?” “他当然还在。” “爷爷他” 安娜问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内容却是重复重复再重复,她想确认爷爷还在家里等着她,这种执着一直持续到副官熬好药喝完自顾自躺在床上睡着了才结束,冷韵寒被问到心力交瘁,本就不擅长撒谎的人,今晚怕是把这辈子的慌都说完了,尤其是面对着这个小妮子格外天真的脸庞,说谎时心里总要刺痛一下。 “先睡着,多睡好的快。” 冷韵寒强行把安娜按回床上,给她掖好被角,里侧副官睡得正熟,身着里衣也不稀罕棉被子,就这么躺在上面,洒脱地一人占了大半边床,安娜一躺好,副官一转身,长胳膊长腿就压了上去,瞬间把人蒙得喘不上起来,冷韵寒抡起巴掌“啪啪”地打了她的手脚,她嘟哝一声便转过身去了。 被单里并排两颗小脑袋,安娜还瞪着澄澈地眼睛四处看着,冷韵寒轻声道一声“睡吧”,回到桌边坐好。 现在床上两个病号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冷韵寒是被人推醒的,醒时四更天,窗外还昏暗着,远远的天边有些吐白,那些微光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蔓延开。 这个时间,恰逢夜里的繁华落尽,清晨的热闹还没开张,睡了的人没醒,醒着的也没力气,外面街上虽然还有点动静不至于万籁俱寂,也清静了许多。 被推醒后冷韵寒一阵恍惚,肩膀脖子上的酸痛几乎要闭塞她的视听了,推她的副官却是一脸的精神抖擞,在昏暗的房间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 “队长,我病好差不多了,我出趟门——那个给我抓药的小厮我总觉得不正常。” “嗯” “您去床上歇着吧。”副官见她一脸没睡醒的懵懂样子颇为有趣,忍不住露出阴险的笑容:“小姑娘旁边有助眠效果哦,有一种花香,我这个大老粗也说不上来什么花,您睡在她旁边肯定能做个好梦。” “嗯” 答应了也只是口头的,懵懂状态中的冷韵寒压根没听懂她说的什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副官胆子大起来,胆子一大就没边,直接动手架起了冷韵寒就往床上挪。 这下冷韵寒眼神清醒了一下:“干什么?” 副官厚着脸皮:“扶您去床上歇着啊。” 于是队长的意识又模糊了:“哦” 到了床前,副官松了手,幸灾乐祸地看着床上此刻拼命往里挪位置的安娜,安娜的腰还使不上力气,根本动弹不了多快,而冷韵寒实在是太困,只看到个床的轮廓,早忘了床上还有个人,也不管上面蠕动的小身影,整个人前倾着扑了上去。 “噗——” 冷韵寒的身板即便不算壮硕也比安娜大上许多,这么个身子砸下来那冲击力可想而知,有一瞬间让安娜直觉得天塌下来了,几秒钟时间里胸腔里好像连呼吸的空间都被榨干了。 再回过神,发现她整个人被压得严严实实,好巧不巧,人家的脑袋还正好埋在她脖颈里,随着人家呼吸传来的热气吹得她颤抖不已,鸡皮疙瘩好像能从脖子一路弥漫到全身。 安娜挣扎着要从冷韵寒身子底下爬出来,奈何这么一座“泰山”根本不是她一个腰伤患者能撼动的,几次挣扎无果,大喘着粗气怒瞪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像极了被压在五指山下气急败坏的猴子。 副官幸灾乐祸的看她,充满快意而不忘压低嗓门说道:“叫你丫刚才趁我睡着没完没了地戳我脸。这就是报应!” 拜安娜所赐,副官四更天就醒了,前后睡了不到两个时辰,风寒实际上也没好个几分,睡意倒全无了,肚子里也空余几分药汤的毒性,灼痛的很。 这么个趁人睡觉动手动脚的熊孩子,还不得用点极端手段治一治,以后还得了? 要不是她还知道点儿怜香惜玉之类的词儿,早就一个过肩摔给她贯在地上连踹三脚了。 “莫挣扎~好好享受咱们队长的宠幸吧小丫头~” 安娜气极,拿手就去狠戳冷韵寒的脑袋。 “别戳她!人家好不容易休息会儿你还要打扰她?知不知道队长她有多累?天天城里城外几十里地两头跑,那边累死累活的跑你这儿也没闲着,你就让她垫着睡一会儿能怎样?知不知道感恩?!” 安娜愣住,戳上去的手就停在那里,气消了,人也就蔫了,任由冷韵寒压在她身上睡个香甜。 事实上感恩是什么东西她哪里知道!纯粹是被副官姐姐凶得不敢动弹了。 “唉~!这就好。”副官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我出门去了。” 在安娜幽怨的注视下她出了房间,回头关紧了房门,一路窃笑着下楼。她还真没想到她的队长这么令人惊喜,她本意只是想让二人同榻而眠,让队长也被安娜戳着脸醒来,谁知人家竟然二话不说就压上去了! 而且,那姿势啧啧啧,副官内心大叹一声香艳!饶是一向无赖的她看了都有点脸红,队长大人竟能在机缘巧合下把脸埋进那么羞人的地方,害得人家小姑娘一边羞红脸瑟瑟发抖,一边气急败坏,那模样竟俏得连她都差点挪不开眼,也难怪这城里见识多一点儿的老百姓说什么幽兰国盛产美人,金发碧眼再配上精神的表情确实能让人眼前一亮。 模样鲜丽的幽兰小姑娘和她那冰冷俊美的队长大人同塌,那景致似乎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脑子不甚正常的副官逐渐笑得痴了,到得楼底下还得出个奇怪的结论:她的队长大人和人家小姑娘,说不定也可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店小二从厨房里出来,正好就撞见这位军爷痴笑的样子,平日里威严十足的军爷,还是个从不让须眉半毫的女军爷,居然还能笑得这么猥琐,店小二整个人都凌乱了。 副官看见店小二之后赶紧收回脸上的笑,一脸严肃,把店小二叫到近前,回头指了指楼上:“那房间,别去打扰,人家正办事呢嘿嘿嘿——咳咳!咳” 情不自禁地邪笑出声来,赶忙用咳嗽恢复一下。 办办事? 店小二摸着自己后脑勺,仍感觉自己现在是摸不着头脑的:“军爷,办什么事儿啊?” “别问,这是军务,知道么?军务那个繁忙,啊,知道就好——你开一下门,我出去办事儿去。” 店小二又懵了:“办什么事儿啊?” “也是军务,你别管,开门。” 开了店门,副官走了出去,店小二看着她的背影,寻思俩军爷都是“军务繁忙”,怎么还分头做的?嘀咕:“怎么不一块儿军务呢?” 没走出多少步且耳力惊人的副官“噗”地一声呛着自己,为自己脑子里一瞬间出现的涉及三个人的邪恶画面感到惊恐,心想这几年自己脑袋瓜里的东西是越来越不健康了——该打,该打! 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她又回到了昨晚光顾过的那家医馆。 撩起门帘进去,此刻坐在柜台后的不是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哥,而是个身着素色布衣的老人家,看样子是这家医馆的老主人了。 “老人家。” “唉,来抓药的?”老人应了一声,小眼珠躲在厚厚的老花镜里眨得不甚清楚。 “我昨晚上来过。” “这样啊”老人翻开手边的簿子,往前翻了一页:“你叫什么名字啊?” 副官四处看了两眼,“昨晚上不是您在这里的吧?” “嗯,这里晚上是我徒儿帮我看着。” “那他现在去哪了?” “那我就不清楚咯。他住在这里二楼,我腿脚不行,上不去,不定是睡了,也可能是出去了,小伙子每天厮混” “那可不行。”副官说道:“万一哪天惹了祸,见了军官就躲柜子下面。” “”老人从簿子里抬起头,盯着眼前站着的人足足看了两分钟,这才“哎哟”地惊呼出声:“您军老爷您来发生什么事了?我那徒儿惹事了?” “有吧?没有吧?说不准!您徒弟见了我就躲起来。” “这” “您知道怎么躲的吗?”副官突然伸手敲了敲柜台,柜台底下传来急促的“咚”的一声,那人就躲在里面,她无声轻笑一下,继续说道:“他见了我就躲到这柜子下面,连个头都不敢露。” 老人往下看了一眼,“哦那个军爷我这徒儿怕生,胆子小,见了威风就躲,您多见怪” “犯了罪的不也是见了军威就怂?” “不不徒儿他胆儿小,没那个胆去犯罪。” “呵胆儿小”副官笑着重复道,那副毫不信任的样子把老人家唬得心颤,随即又收回了笑容,摆出兴趣索然的脸谱:“行,既然没什么事我就不多追问了,不过是昨晚看他神色紧张,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敢报官。” “不会不会,没什么事儿” “行吧,那我走了。” “客军爷慢走。” 她走出门外,一闪身又钻了回去,俯下身子的她没有被重度近视的老人家看到,所以一路畅通地潜入到隔墙内,从这里可以清楚听见医馆内所有的动静。 柜台边上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副官听着,露出得意的狡黠笑容:金屋藏娇的事大概是有了眉目了,这俩愚蠢毛燥的蛇信子,怕是能把整条蛇都牵出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