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镜》 正文 第一章 流离 上一次来青屏山,还是坐着步辇,带着侍从宫女。可这一次,却别样的狼狈。青屏山景色越好,越发衬得她的样子不应景。偏偏她还不敢大声牢骚。 汗珠从光洁的额头上缓缓滑下,冲开了一条尘泥,从秀气的鼻尖滴下。 不好! 她赶忙探出一只脚,接住那滴调皮滑落的汗珠。看着汗珠浸入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绣鞋。叶嘉棠刚刚松了口气,可她眼睛一瞟到树下的汉子,却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尽力把身子贴近粗大的树干,一动不敢动。可就算她如此小心,那汉子却还是仿佛察觉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树。 好在他带着手下匆匆而去,转眼没了踪迹。 叶嘉棠这才敢跳下树来,她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不敢犹豫,从路旁的小路匆匆滑下,转眼间跑远了。山路高,她把包袱垫在身下,便顺着土坡滑下。换做平日,她那里舍得如此邋遢。可她早就顾不上一身的泥土,再次夺路而逃。 呵,满山的追兵。她想,她大概是最惨的公主了。没有之一的那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脏的不成样的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欲哭无泪。 那又能怎么样呢,她没空犹豫,没空伤感,她回头看了一眼青屏山,满山山色青翠迷离了她的眼。她洒下一滴泪水,滴落在青屏山的泥土上。 十里青屏山,是大秦国国都北边的一道天然屏障。可惜青屏山再险,挡不住邻国燕地大军的铁蹄。诺大的秦国,她的秦国,短短三个月便被攻破了王都。敌人在都城里连杀了三天,连她在王宫里都能问道浓郁的血腥气。最后敌人一把火烧干净了秦国王宫,而最疼爱她的父王母后便死在了那一场大火里。 悔啊,她的父王看着大火哭笑着抱起母后,端坐在龙椅上,誓死捍卫着一个国主的尊严。然后把她塞进了龙椅下的密道。 她父王不愿苟活,可她父王,舍不得她就这么死。 她是秦帝叶震最疼爱的小公主。 她是秦国上下最知名的小公主。 她是,他们的希望。 —— 星幕低垂,叶嘉棠猛的惊醒。她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初夏的虫鸣隐约传来,她辨识得出,那是纺织娘和蟋蟀。就算是王宫里的娇生惯养,她却仍旧足够的幸运。她没有长成兄长姐妹那样的绣花枕头,反而是学了不少的本事。 多亏了,那个老头儿。 她利落地拿出火石绒草,拾了些树枝干柴。在半山腰的小溪边里生了火。烤着刚捕来的鱼吃。她奔波了好几天,都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如今吃些半生不熟的鱼,居然莫名的满足。她最爱的吃的是王宫厨子做的鱼啊。烤的那叫一个外焦里嫩吃着吃着,便嚼出了香味,吃得香甜异常。 树丛里传来一阵轻响,耳尖如叶嘉棠立即打了一个激灵。她才发现黑夜里生火是多么危险。她从包袱里握着短剑在手,越上树干,伏在树后。她从树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那树丛,呼吸微不可察。可等她发现了来人以后,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是比她还小的小男孩。衣服比她还脏,正拿着她啃过的鱼骨头卖力的嚼着。 鱼骨头也能吃的?那她岂不是浪费了好多?她蓦然一惊,才意识到这男孩是饿到了什么地步。”喂”她刚想提醒,鱼刺会卡在喉咙上。谁知道还是吓到了那男孩,男孩明显脸色一红,狠狠地咳着。叶嘉棠见了,只好一笑,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半脏不脏的馒头递了过去。”大口噎下去。”也许是男孩对这个大姐姐心生亲近,也可能是那馒头的诱惑实在太大。终于那男孩还是走了过来,接过了那馒头大口吞咽着。 叶嘉棠看着男孩吃得开心,忍不住去揉了揉男孩的脸颊。男孩抬头怯生生的看着她,嘴里却不停下。这一下把叶嘉棠逗乐了,她开心地又拿出一个馒头,再次递了过去。可男孩这次没有接,轻轻摇了摇头。 她再递,男孩退了一步。她追上去,却看见男孩子匆匆忙忙跑进了树丛。好像被什么吓到了似的。等到孩子跑了,她才忽然感觉到皮肤上那层寒意。初夏的光景,空气是热的。溪边水汽重,还有些水气。可如今,她却仿佛被一股寒气从头到尾笼罩着。甚至动一动手指,都略见滞涩。 杀气,也只有杀气才能让人产生这种感觉。叶嘉棠转过身,看着树梢静静蹲着的老人。 老人发须皆白,却没见多少皱纹。可眼里的沧桑已经告诉了每一个人,他很老了。老人穿着的青色袍子无风却自然鼓起,显见得如此的诡异。叶嘉棠微微苦笑,却还是蹲下身用溪水洗了洗脸。她仰着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的笑靥,轻轻喊了一句:”大师父。” 大师父,秦国小公主的大师父,只有一位。秦国的无双国士,苏子语。这位大国士啊,教她读书,教她武功。教她韬略兵阵,教她王霸之学。他倾尽所学,而她不负师父的期望。总归成了天下无二的公主。可最终,也是这位大师父带着燕帝的铁骑入了青屏山角的青龙关。而最后的国都沦陷,父王母后殉国,也的的确确有他的功劳。这位老人在十六年间给了她超乎一切关爱,但却在十六年的最后,给了她最痛的一刀。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师父也会背叛?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师父会这么做? 老人沉默,叶嘉棠也沉默。她听见衣衫破空,老人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叶嘉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可老人没有给她机会。宽厚的手掌再次抚摸她的头发,她却无端生出一阵陌生。明明师父依旧是师父,可师父却已经不是师父了。她勉强笑了笑了,朱唇轻启,淡的她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要毁我家国,为什么要杀我子民,有为什么要逼我上绝路。叶嘉棠不知觉间,泪已经弥漫。她自己,终究没有她想的那么坚强。可她作为一个公主,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她还是擦了擦泪珠,笑着看向面前的老人,尽管她的笑得那么辛苦。 ”大师父要杀我容易,要生擒我却并不容易。一旦大师父动手,我便即刻自刎。”叶嘉棠把短剑轻轻放在颈侧,得意地看着老人眼底的惊异。”我劝你,不要妄动。”老人看着少女的神情,微微苦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记得我可从来没教过你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你大师父。”叶嘉棠手腕一动,剑刃轻松在自己的颈边割开一道血口。那血便漫了下来,染红了衣领。老人神色微变,却又实在不敢动弹。他忽的胡须飞舞,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只听老人厉声道:”孽畜!” 听着老人的咆哮,叶嘉棠却嗤嗤笑了起来。她起初笑的苦涩,却渐渐笑出了气势。直到眼泪决堤,她笑的竟仿佛春风得意一般。她伸手握住剑刃,血瞬间浸漫可指间。可她依旧笑靥如花,只是泪珠零落,添了一分的奇异。”大师父,我是应该怪你,还是应该敬你呢?嘉儿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她松开手,沾血的短剑缓缓掉在地上。弹开了些许的尘土,血珠浸润,留下深色的一点点泥渍。她反向跑去,没有回头。 跑啊,跑啊,跑去哪里呢?她分不清了东南西北,只有渐深的树林。青屏山,还有个人是真的用心疼着她的。尽管他性情古怪得鬼神不近。 他在哪呢,她想跑到他那里,尽情的哭一场,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告诉他。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她的脆弱。 一路景物飞移,一路天空昏暗。叶嘉棠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双腿也打着颤。她没了力气去奔跑,她回头看去,看见后面紧紧追随的火蛇。 追兵。 燕军的追兵,比她想的要难缠。就算她跑了三天,也没能逃出去。她强打起精神,又跑了几步。却发现前路也有追兵。诺大的树林,逐渐被火光充斥。叶嘉棠忽然生起一阵绝望。 死了吧,这样就不用再疲惫了。 死了吧,这样就不用再背负了。 死了吧,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了。 死了吧,不,她不能死。她的眼前忽然出现父王临死的眼神,他置身火海,却不改帝王本色,对她说:”嘉儿,你是我的骄傲。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有时候还真的挺难的。她轻轻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柄小巧的匕首。轻轻抽出鞘,不过手掌大小,却闪着骇人的寒光。她把包袱丢在树下,再次伏身在树叶中。 远处犬声渐渐近了,叶嘉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死死盯着树下。直到第一个穿着铠甲的士兵牵着黄狗来到树前。叶嘉棠还有得是耐心,她等着一个小队的士兵都聚集在此,才微微蹲身。 纤细有度的双腿微曲,积蓄着可怕的力度。下一个瞬间,她的人便弹了出去。手中的匕首切纸一样分开了当头士兵的喉咙。她还没站定,借着势头便一个滚翻。接着手里的匕首已经把第二人从下到上划开了那人的肚子。一队五人转瞬被她斩杀两人,却并不见气势衰颓。她忽然想起某人说过的,兵者,一鼓作气。如果不能击散军心,那么整个军队就是一台运作精密的器械。 此乃一能胜多的要旨。 叶嘉棠嘴唇微泯,撼动燕军军心,哪怕只是五个人,她也没这自信。她忽然感受到了燕军的可怕,也因为这个,她的国家,才会一败涂地。燕帝,那个远在燕京的男人,是如此强大地不可战胜。 她紧紧握着匕首,难以掩饰她的颤抖。她这个第一次杀人,还在手抖的姑娘,如何去找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寻仇?诡计么,暗杀么,她想到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所学,还真是中看不中用。 的确啊,她比她的同辈强太多。可不代表她可以达成她想达到的。她还要更强大,所以她更迫切地想活下去。可她实在太疲惫,她已经三天没睡好,也没吃什么东西。更何况刚才一阵拼尽全力的奔跑,让她本就不多的体力消耗殆尽。她拼着全力和算计杀了两人,那么,剩下的呢?这是燕国的士兵,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血的味道。她手足颤抖,拼了命去格开攻来的雁翎刀。这犀利的战刀,据说是燕国一位叫燕龄的将军所创。如今看来,这刀的确精良。在叶嘉棠左臂拉开一道刀伤,实在痛彻了心扉。还有她腿侧的一刀,如今腾挪都成了问题。 可她还在坚持,就算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就算她的血流的越来越多,就算她的伤口越来越严重,她手中的匕首护住了要害,甚至还让一名挂了彩。 叶嘉棠终于左膝一软,半跪在了地上。刀口在她脸侧划过,差点切开了她的脸皮。她抬手削掉一只手,反手刺入了那人的喉咙。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拔出了匕首,朝着扑杀来的那位掷了出去。 一只眼睛被血糊住,她感觉到另半边脸被喷出的血沾染。剩下的一位,她实在没了力气去解决。 可惜了 她重重跌了下去,黑暗来临前,她仿佛看见了飞舞的雪。 雪发。 黑衣绣着金丝,在暗夜里别样显眼。雪发盘着银冠,在血色里莫名夺目。那男子拦在叶嘉棠的身前,神色淡漠地看着昏倒的姑娘。而仅剩的一个士兵,匆匆收起刀,跪倒叫了一声:”大人。” 他的大人没有看他,男子抬手,隔着四五步的距离,那士兵的头颅居然”啪”一声炸开一朵血花。男子低下身,没有看倒下的尸体,只是打横抱起了叶嘉棠,他神色依旧淡漠,只是喃喃道。 ”这里没有你的大人。这里只有她师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幻梦 是梦吗,她的一切都还在。她会在大师父那里学了好多东西,再跑到青屏山的小院子里再一股脑的演示给她的二师父。和严肃的大师父不同,二师父生的很青俊,脾气也很好。二师父不见他武功多好,但他的才学很好。他由小公主一遍遍拿着他的胳膊练着刚学的缠丝擒拿手,好脾气的二师父还会在她累的时候给她熬那种滑腻甘美的白色浆。 他说那是”豆浆”,是他家乡那边的东西。 小公主很喜欢喝,但二师父每次都只会给她做一碗。说是属阴,喝多容易得胃病。虽然叶嘉棠不会违逆,但她还是存着一次喝个饱的小心思。 所以,这还是梦吧。梦里的小木屋,梦里的二师父。 ”哗”的一声,叶嘉棠从木桶里挣扎着坐起身。褐色的药汤被她激得四溅,染上了周围清一色的白色挂帘。”额”她抬眼瞧了瞧,这场景,她来过无数次。以往她来青屏山小院,二师父好洁,会让她自己去梳洗一番,所以这里她并不陌生。鼻子里全是药气,身上伤口出奇的不甚疼痛,她更加确信,的的确确是她的二师父在最后救了她。 好险。 她轻轻抱着双腿,下巴垫在膝盖上,委屈巴巴的蜷缩在木桶里。忽然听见外面的门帘一阵掀动,黑衣男子就那么走了进来,只是眼睛蒙了一层白布,让叶嘉棠一阵安心。二师父啊,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受了伤。其实呢,一个亡国的公主早就不那么值钱了。 不过,叶嘉棠到底是心里暖暖的。她轻声唤了一声:”二师父。” 黑衣男子微微一怔,温言道:”醒了?”叶嘉棠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男子也就不再多呆,一边寻找着干净的位置,一边把手里的衣服放下。再摸索着一路走出去。只留下叶嘉棠一个人继续发呆。大概是这里是为数不多的回忆,叶嘉棠在这里有太多回不去的过往。在最好的年华被迫流离,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了一个逃亡的流民。天下有多少人,比她还要不幸? 阳光透进来,黑衣男子伏案写着什么,墨发熠熠生辉。叶嘉棠拿起一旁的梳子,替他绾发。曾经好多次,叶嘉棠在这里赖到第二天中午,直到父王差人来寻还不愿意走。她便替师父绾发,哄他开心。而二师父每次都笑着答应她,再去打发父王派来的人。这一次呢?她还能不能留下,哪怕让她歇一歇就好。 二师父是燕北清月城人,没听他说过什么其他的身世。但虽是燕人,父王对他还是十分尊敬。而她也最喜欢二师父说故事,每次故事都很好,都让她明白很多东西。她期盼二师父可以收留她,但她不抱着期望。毕竟她把人情看了个囫囵遍,这时候谁做什么事都没法说他错了。她毕竟不再是公主,她毕竟不再高高在上。 梳顺了,轻轻一挽,簪子轻轻一插。简单明了,和观里的老道士很像。叶嘉棠停了手,二师父也停了笔。叶嘉棠不说话,二师父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站在屋子里。叶嘉棠忽然觉得气氛如此诡异,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那边二师父就已经站了起来,他一边折好手里的一封信,一边头也不抬道:”据此地百里外的枕水关。有江湖大世家之一的白家坐阵。你此去带着我的佩剑,到了自有人替你安排后路。”一番话,听的叶嘉棠目瞪口呆。二师父,这是已经为她安排好了? 怎么会还有人一心一意替她谋划,怎么会还有人全心全意为她着想?难道不应该一脸严肃的追捕她吗?像赵丞相,像吴将军,像大师父。 ”二师父。”叶嘉棠从身后紧紧抱住她的二师父,最疼她的二师父。男子就任她抱着,黑衫被泪水打湿,留下浅浅的两道印子。”留下来。养好了伤再去吧。””好。”叶嘉棠终于松开了他,傻笑着抹了抹泪水。二师父转过身,捏了捏她还带着一点点罂儿肥的脸蛋。而叶嘉棠忽然就笑开了。 像花,一下子就开了。 邵观。这是二师父的名字。她是从师父的书上看到了。有一本快要被翻烂的道德经上,扉页就有小小的邵观两个字。对此,她还特意笑他”观沧海而得自在”。而邵观居然没有反驳,笑说,”沧海一粟,万古一尘。转头空。”她当然没空与她打禅机,叶嘉棠最喜欢的事,还是故事。于是二师父就给她讲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个小道士,放不下仇恨,去报仇。他的仇家很多,有的甚至他一辈子都够不到。但他努力以后终于把仇家都杀的只剩下一个了。后来,他看见大海,突然发现过去的那么多年,他什么都有了,但把自己原来的道丢了。他就回去找自己的道,最后的最后,小道士找到了。可他的爱人,亲人,友人全都不见了。所以他就在一座山上等。 观沧海而得自在。她忽然呆住,忽然惊异,仿佛看到了她从来没看过的景色。沉溺其中。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她害怕她会出不来。 最后,她会忘了国仇家恨吗。 梦,一定是梦。她在梦里也不要忘了火光和鲜血,惨叫和厮杀。 ”嘉儿?”一声远处的叫声,把她带回现实。她怔怔地看着二师父,摇了摇头喃喃道:”我,要报仇。”听了这话,邵观仿佛充满了疲惫,”报了仇呢?””报了仇,我就回到青屏山,为父母守灵。””那如果,你报不了仇呢?””报不了”叶嘉棠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咬牙道:”不会的,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报不了仇,也不会比现在差。所以,我会一直努力。””不。”邵观摇了摇头,”你还可以放下仇恨,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你并不适合报仇,也不应该报仇。你应该,放下。””师父。”叶嘉棠一字一顿道:”燕帝大肆出兵,天下不满。必遭天谴。而我,作为亡国苟活的公主,应该顺天而行。如果不要我复仇,留我生路做什么?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成为宫下一摊血泥。”她说得决绝,眼里带着逼人的气势。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公主,把亡国后的所有责任,都背在了身上。可这太沉重,会不会压痛了她还未长成的身形?邵观不知道,但他只知道,秦国灭的并不意外。 冤冤相报何时了?秦国再怎么腐朽沧桑,对于一个女孩来讲都太过残酷。作为她师父,他没理由去阻挠。阻挡一个孝顺女儿,去报父母仇吗?阻挡一个真正公主,去复家国院吗?他想到了被燕帝覆灭西域车臣的公主,如今是京城边营里的一名惨淡的官妓。邵观惊出了一身汗,摇了摇头。 ”复仇是最辛苦的事,也许你十年八年都报不了。但一旦报了仇,你就想被掏空了心。过去的所有的过程,就都成了笑话。嘉儿,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不杀燕帝。我便不休。” 邵观沉默,看了看撒满了眼光的墙。叶嘉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第一眼便看见了壁上最显眼的东西。那柄她见过很多次的长剑。 ”它叫螭刎。”邵观道,”一把很好的剑。”叶嘉棠没有动,静静听着他讲。”还记得给你讲过的故事吗?这把剑,是那个小道士特意请人打造的。但最后,他没有成功。这把剑就挂在这里了。”邵观把螭刎从墙上摘下,轻轻抽出。一声堪比龙吟的剑啸,瞬间便如水波一般泛开。叶嘉棠仿佛看见了一条桀骜的赤龙,被他轻松驾驭,乖乖低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剑,也从未看过这样的师父。邵观随手挥动,龙吟声阵阵。剑在人手中,仿佛握龙在手。”人心至上,龙剑低伏。”邵观道,”现在,我传它于你。” 叶嘉棠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负着一只手的师父。她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住了那把螭刎。 螭刎,是斩龙吗。这剑,还真是桀骜。她轻轻抽出剑,两指轻抚剑身。剑身雪,中间血槽竟成自然的红色。仔细一看,竟然仿佛流动。如血一般。纤指贴近剑尖,缓缓而行。但不知怎么,她的指腹一烫,惊得她赶忙收回了手。那剑尖上竟留下了一滴血,顺着剑身缓缓滑动,最终在剑鄂处渗进了血槽。她惊喜的看了看二师父,心中已经猜到了滴血认主的事实。可她却发现师父没有她想的那么开心。 邵观叹了口气,仿佛老了好几岁。窗外的阳光一点点消逝,而他的头发从发梢开始却一点点变白。即使对师父白日黑发,黑夜白发见怪不怪,可第一次看着他的变化,竟如斯骇人。邵观还是点了点头,笑说很好。 可他的神色很痛心,叶嘉棠确定,那是一种很深的痛心。是担忧吗,是无奈吗,她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会永远敬他,爱他。 他帮她安排了退路,传了她宝剑,再加上过去教她的好好多多东西。这份恩情,她如何也还不了。她又一次抱住了他,泪水一点点打湿他的黑袍子。她无声的泪水,显得那么珍贵。可再怎么不舍,她终究要踏上一条不归的路途。这条路他走过,在最后回了头。 他希望她能回头。 叶嘉棠明白,却不能。她忘不了父王最后的眼神。那眼里闪着光,带着希望。她辜负不起。 忽然的震动,木屋摇摇欲坠。叶嘉棠看了一眼窗外,无数星光形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她惊慌的抬头看着师父,邵观的脸色在火光下宁静淡然。想想这么多年,她好像并不了解师父。但仔细想想好多细节,却能知道师父的好多事情。 如果不会武功,如何会挂着这么一把剑? 如果从无过去,如何会往复变换着头发? 如果太多如果,她来不及想。她的师父便一掌劈开了窗户,把黑袍披在她身上,将她和包袱一起送了出去。 ”跑。”她只听到这一个字,火龙便吞没了她梦里的木屋。她只有跑,那怕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她也只有跑这一个办法。 又是跑,星幕往后移,月亮随她一路奔袭。给她一缕幽光。 而就在她跳出窗口的一瞬,木屋的门便被强行踢开。为首的大胡子将军大踏步进来,看见了邵观,微微冷笑着半跪道:”末将见过邵大人。”面对着大胡子的皮笑肉不笑,邵观只当没看见。他也不搀扶,自顾负手望着窗外的月亮:”燕灵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总不是要陪着我一块赏月吧?””那里。”这位曾经创下雁翎刀的将领不打招呼,自己站起了身。”在下看见大人私藏秦国公主,还帮着逃犯出逃。就来问问。大人不要辩驳,您的外衣可就是铁证。”邵观听着燕灵的话,居然笑了。他轻轻拍了拍燕灵的肩膀,轻笑道:”将军去把我的外衫找回来?上一次有个将军的部下来我这”借”走了我的蓑衣。但我记得,燕军铁律第一条,就是不准擅取百姓的财物。”他不看燕灵已经变的脸色,轻轻低下身拍了拍他的膝盖。燕灵瞬间不由自主地跪倒。邵观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耳语道:”不才大内追命侯之一,燕将军,你可没权利抓我呀。”这句话,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燕灵双膝跪地。等他刚要扣首,邵观已经托住了他的额头。 ”见了陛下才应该扣下去,将军是要陷我于不义?”邵观说完,燕灵忽的”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板上。引得卫兵一瞬间涌了进来。邵观看着鱼贯而入的士兵,并不惊慌。冷声道:”燕将军累了。你们抬他回去休息。另外,逃犯往西去了。务必在涵嘉岭前把她拦住。” 士兵应声而动,只有邵观望着窗外。 月亮很圆,路应该看得见。 ———— 山路叶嘉棠很熟悉,但这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她跑不了多远。但是她知道附近有个古庙,二师父曾经带他过夜于此。所以她别无选择,她只有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过一夜,吃点东西。她就着月光一路摸索,离那个木屋越来越远。 师父怎么样了? 师父还安全吗? 师父还还活着吗?她打住这种危险的思想,坚定的相信,师父一定没事的。她只有跑,如果她这个时候回去送死,那才是辜负了师父。 父母,家国,现在这笔帐上,多了一个师父。 她最敬爱的二师父。永远宠她,帮她的二师父。 如果。这是梦多好。幻梦一场,醒来以后就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世间太像天灵盖上悬着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可总有师父这样一堆云,可以容易容她安静片刻。 师父,千万别出事。她隐约看见了那间庙,小心地走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险境 古庙破败,神像也塌了一般。大概少了神灵庇护,庙里也就没什么人来了。不过据师父说,这里应该是道家的宫观。因为进门时,没有给哼哈二将留的位置。不过好在没人,她才能在内庭里生火烧水吃点干粮。甚至能偷闲地好好休息一会儿。古庙偏离大道,燕军一时半会找不过来。叶嘉棠躺在干草铺的褥子上,舒服的把腿支在墙边。她舒服的枕着包袱,就要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就在这时,门口居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四个人,也许是五个。其中一人的脚步声弱的几乎听不清楚。她赶紧踩灭了火堆,轻巧的伏在了墙角。而那四五个人毫不停顿,便进了后室。 五个人,一个蒙着眼睛的老者将一把类似雁翎刀的无锷刀当做拐杖,脚步轻不可闻。而其他的几人都穿着木屐,走路噼里啪啦直响。但这几个人都腰挎长刀,说话声音很大。显然是外功高深的人。只是他们讲的话很奇怪,叶嘉棠一句也听不懂。叶嘉棠伏在角落,静观其变。突然,那老者说了什么。其它几个人立即安静了下来,手按刀柄,竟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叶嘉棠内功颇有些底子,呼吸很轻。寻常人哪有这般耳力。大概是盲目的人,耳力上佳的缘故。叶嘉棠看着来者不善,悄悄握住螭刎,可那几个人又忽然顿住。大声笑着而归。叶嘉棠刚想放松,可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后背微微微微战栗,严阵以待。 如果是放松,怎么会不松开握刀的手?叶嘉棠脸色一变,螭刎脱鞘而出。 只一瞬间,龙吟声大起。叶嘉棠手里的剑,如赤龙出窍。可她握剑的手不住颤抖。她发现似乎不是她在挥着剑,而是剑在带着她的手臂。她一阵惊恐,发现空气中飘洒的血雾,竟如此浓烈。 这是,她下的手? 螭刎一出鞘,四个汉子,只剩下了一个脑袋。 剩下的汉子仿佛见了魔鬼一般,呜哇哇的大喊起来。而那名目盲老者,却轻轻往前踏了一步。 只是一步,叶嘉棠却觉得,那一步好像踏在了她的心坎上。她眼睁睁看着老者的刀,化成一道闪光。螭刎一声清鸣,竟挡下了一刀。可叶嘉棠却仿佛被大锤击中了胸口。喉间一甜,她已经控制不住的呕出一口鲜血。她脸色灰败,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好刀。”那老者轻”咦”了一声,刀已经回了鞘。叶嘉棠不敢再留,螭刎横在胸前,人却一步步靠向墙边。那面墙本来便不算结实,叶嘉棠的后背靠在墙上,稍微用力,便能将墙撞塌。可她不敢动,面前的老者依旧如立泰山。刚刚还不觉得,如今这老者的沉寂竟仿佛大山一般,不可撼动。 想跑,老者的刀一定比她跑得快。想战,叶嘉棠自知斤两也是送死。她只有静观其变,这样才能有机会活下去。老者驻刀而立,神情严肃。他面对着微微颤动的螭刎,仿佛在”看”这把剑。他忽的侧过头,用生硬的汉语一字一顿道:”螭刎?邵观?”叶嘉棠没有回答,但她已经在惊讶二师父的名号居然会传的这么广。叶嘉棠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抱歉,我不是邵观。我是他徒弟。”老人似乎不善汉语,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接着他居然忽的跪坐下来,置刀于膝。老人面沉如水,继续一字一顿道:”服部家的武士,不能算了。你,偿命。”叶嘉棠微微一愣,看来今日,是没法善了了。她索性也跪坐下来,合剑于膝,一言不发。月色本就昏暗,塌了一半的庙墙越发投下更深的阴影。叶嘉棠知道环境对自己不利,却又不得不与老者比着耐心。老者这时却仿佛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可叶嘉棠却知道,并没有这么容易。 杀气,仿佛在倒灌一般。她跪坐着的双腿,竟已冰冷的难以动弹。如水弥漫,越来越深。她渐渐感觉到透骨的阴寒,那种感觉仿佛要把她吞没。 ”丫头,拔剑。”不知何处有人喊着,老者的眉头可以看见地一皱。叶嘉棠却毫不犹豫,重新拔出螭刎。她的感觉,却又吓了她一跳。弥漫的杀气,仿佛有了一个出口。身上阴冷的感觉竟然在逐渐消失,而手中的螭刎,竟然一点点炙热起来。老人仿佛功败垂成的一叹,生硬道:”苏桑。” 苏子语,大概这时候,叶嘉棠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可他偏偏还是来了,还救了她一命。叶嘉棠没有说话,只是静悄悄地跪着。她甚至没有去看苏子语,她只是低着头。苏子语轻轻抚着自己灰白的大胡子,朗声道:”堂堂瀛洲服部家长老,居然用平生绝技欺负一个孩子。呵,你就这么忌惮邵观?”瀛洲老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居然没有反驳:”我的确没有必胜邵观的把握。但是服部家的武士,不能这么算了。”同样的一句话,叶嘉棠无力反驳。苏子语却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的舒服了,苏子语狠狠地啐了一口在地,冷笑道:”在我中土撒野,真当我神洲无人?”老者越发的阴沉,而苏子语却丝毫不顾忌。 苏子语武功高深,叶嘉棠深知。可是她却从没见过苏子语这么紧张过。她是这位老头带出来的徒弟啊,她怎么看不出大师父的紧张?苏子语双拳紧握,却死死挡在她的身前。他再紧张,却从没想过把她拱手相让。 他是在愧疚吗,愧对她们一家。愧对他的国。 瀛洲老者的腰,深深的弯了下去。那样子好像垂死的人,握住了一根稻草。但谁都知道,那不是稻草。是一把刀。 一把杀人的刀。 苏子语须发飞扬,在一瞬间身形暴起。当头一爪便丝毫不留情面。而瀛洲老者却只是稍微后退,便躲开了这狠辣的一爪。苏子语毕竟不是新手,一爪不中便顺势轮成了一个圈。势头更甚,威力更猛。这是苏子语的外功达到了极深的程度。如果让他使出三爪,叠加之下,便更见威力。可对方明显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且瀛洲老者似乎十分了解苏子语的出招,偏偏能在第三遍的时候用鞘点中苏子语的气机所在,从而破开他威猛无双的攻击。但苏子语的双爪足够硬,硬到老者的刀鞘都留下了抓痕。可苏子语的脸色越发沉重,而叶嘉棠也清楚地看的明白,大师父并没有占优势。 瀛洲老者还没有出刀,而大师父却已经十几爪没有奏效。 叶嘉棠横剑在胸,想要抓住机会,给瀛洲老者致命一击。 瀛洲老者似乎很舒服,并不见紧张。他甚至桀桀一笑道:”苏桑,如果不是螭刎,你已经死了。”苏子语听了冷冷一笑,疾出两爪让对方一阵忙乱。他脚步依旧扎实。出手依旧狠辣。但他却没有力气去反唇膏相讥。明眼人看的清楚,苏子语坚持不了太久。 叶嘉棠没法动手,她不能走,也不能留。她还是没法就这么把这个大师父扔在险境里。可她留下,等大师父一败,她们俩就都会就在这里。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她握紧了披着的黑袍衣袖,微微一怔。 如果是二师父,他会怎么做? 她咬了咬牙,坐了下来。 时候渐长,苏子语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而老者却依旧没有出刀。但苏子语动作已见迟缓,已经坚持不了太久。直到老者轻轻躲闪,苏子语放弃了进攻。他忽然大喝一声:”笨蛋!还不快走!” 一声龙吟,一声碎裂。 瀛洲老者踉跄而退,手中的刀竟然碎了一地。他嘴角的鲜血四溢,打湿了胡子。他不敢逗留,身形一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叶嘉棠虎口崩裂,血顺着皓腕滴下。她的口鼻都已经渗出血来,螭刎在她手中颤抖着。她忽的发出第一声痛哭,接着便没法停下。泪水冲着血迹,猩红得吓人。她伏在倒地的老人身上,试图用力去堵住渗出的血。 伤口太大,她的手太小。那几乎切开整个腹腔的伤,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将死的老人没有死前的虚弱,硬气了一辈子的老人,临死之前都是硬气着的。 ”哭什么哭,你大师父本来就土埋脖子了。这般死了,也算值了。我说笨丫头,你怎么不跑啊?”老人似乎痛苦咳了咳,而哭的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姑娘,愈发地难受。苏子语笑了笑,摸了摸叶嘉棠的头发。语气出奇的温柔:”丫头,其实你一点也不笨。我这么多弟子里,你是最聪明的。但你不一样啊,你是公主。你比你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强,但是不行,你还不够。秦国是一定要灭的,腐朽的只剩下空壳子,传到你父王也无力回天。也的确是我引得燕军入国,这是你父王受得意。只是苦了你啊,你一个姑娘家,就要承担这么多。你父王托付我照顾你,我答应了。你父王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丫头,听我一句,别想着报仇。”苏子语的精神渐渐萎靡,而叶嘉棠也止住了哭泣。她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泪水不止,却越发坚定。她说:”不杀燕帝,我便不休。”老人浑浊的老眼,缓缓流下泪来:”你还年轻,还有多少日子等着你。你可泡一杯茶,看看书,可以”老人话还没说完,便再也不说话了。 老眼看着天,难以瞑目。 叶嘉棠哽咽着替老人合上双眼,看了看手上的螭刎。 她终究没能等下手里的剑。 老人埋在了古庙里,后庭是他的最后的地方,也是埋骨之地。一代大师的离去,引得苍天落泪。一场大雨,便转眼即至。叶嘉棠踉跄着离开,她本想回头去看看二师父的木屋。可一场大火,便打破了她的想法。 她的两位师父,终于为了她都离去了。这一双拼尽全力庇护她的人,已经不在了。树林中火势猛烈,一场大雨会将一切归于平静。她或许应该庆幸,水火的神明帮她给两位师父一个彻底的安静。她远望青屏山,曾经的青山秀水印在心上,乌云火海留在眼中。她不敢回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难以留恋。 剑为杖,披着二师父的黑袍子,带着大师父的愿望。也许她会不得不当掉这件袍子,但她还会活下去。火海仿佛点燃了她内心的什么东西,她能看穿乌云,看到那后面的霹雳。 汹涌着,会把一切移为平地。 ———— 青屏山外青云仙,青云仙下青莲关。青莲关内花枕水,依山吃水乐天年。 大概是传说一百年前青屏山道士张青云飞升,曾在青花溪枕水而憩。所栖之处,遍生青莲。所以青莲关有称枕水关。这一大串的青字诗句,读来并不好。可是半是恰巧半是风俗,这首歪诗便流传了下来。真实作者不可考,但的确说出了枕水关的居民的确富余。 叶嘉棠一身褴褛,混过关口居然出奇的容易。且不说根本没人计较秦国丢了个公主,倒是因为一个姑娘家怪不容易。临近黄昏,当差的士兵还好心地给指了一家便宜的客店。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床的叶嘉棠倍感贴心,谢过士兵以后便奔着店去。本以为店面一定破败不堪的她,却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干净的店面,不比别家的差。甚至因为店家的勤劳,看着比别的店面更加舒服。叶嘉棠一路往里走,一路感慨。却差点撞上了正笑眯眯地给客人端茶的小二。那小二生的黑黝黝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莫名的讨喜。他看着叶嘉棠生的可人,便赶紧把茶送到桌上,回过头来问道:”风哪来?下海?” 这一问,叶嘉棠听着摸不着头脑。枕水关里着海边十万八千里,下什么海?好在小二见她一脸茫然,没有生气,反而招呼地更加热切。叶嘉棠心里奇怪,却并没有在意。跟着小二便上了楼。房间通风很好,让她很是开心。推开窗,看见客栈后的小巷,幽静的可喜。小二殷勤地奉了茶,便笑着下了楼去。叶嘉棠也便没有再麻烦他,客气地送行。 将晚的光景,憔悴的姑娘。 昨晚的一切,叶嘉棠还来得及消化。她现在照着二师父的安排,应该带着信去江湖世家之一的白家。可她实在没那个心力。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应接不暇。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太过沉重。她依旧感觉什么东西鲠在喉咙里,卡得她哭不出来。却格外的难受。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茶水,企图让自己舒服一点。 有人朝她走来。那温柔地脸庞,是父王?不,不是。父王的脸变了。变成了母后。”母后”她扑进了一个温柔地怀抱,那脸孔忽的变成了二师父。她抱着他,沉迷在他身上好闻的檀香气里。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天色已晚,客栈门口没有点灯。楼上出现在客房里的小二一改之前的殷切,换成了一副阴冷。他冷笑着回头对着门口的女人道:”得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白家 门口的女人衣穿得很少,确切的说,是太少了点。妆画的很浓,确切的说,是太浓了点。她身上老远就传来一阵香气,浓郁得让人想要犯罪。可她还是很柔媚,柔媚地让人从骨子发酥。女人看着小二邀功地模样,媚笑着走了过去,轻轻用食指勾起了小二的下巴。而小二一脸陶醉的,满脸通红。女人满意的笑道:”不错,这丫头生得顶好。好好调教,一定是个头牌。你做的不错,晚上来我房里。有赏~”女人的尾音带着浓浓的挑逗,她嗓音带着天生的磁哑,的确有够人心弦的能力。而那小二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又换上了那服殷勤的模样。 半夜不点灯,自然是黑店。枕水关鱼龙混杂,不是什么人都来的。邵观叮嘱过她直接去找白家,不是没有道理。可偏偏这个单纯的丫头太容易相信人,便立刻着了道。 女人诨号叫蝴蝶,却是吃肉的。江湖上的狠角色,大多是吃人不吐渣的主儿。什么是江湖,有些江湖就是个大染缸,一不留神就跌进去粉身碎骨。蝴蝶做的是皮肉生意,所以这家客栈实际上是枕水关最大的妓院。叶嘉棠被人引着入了坑,也没法怨天尤人。蝴蝶对付雏妓只有一套,下了药丢到客人床上去,清白身子丢了的姑娘也没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有任由摆布。 身在其中的亡国公主,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她醒来看见了色眯眯的男人,浑身没有力气。初看那男人一脸的胡子,便十分生厌。可第二眼,那张脸就变得白了些。迷迷糊糊,那男人的神色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上一次看见这人,是昨日的木屋。他给了自己螭刎,还有一方书信。让她去枕水关寻白家人。可如今,这人就出现在了这里。而她的身上火一般的热,喉里干渴的难受。她的眼睛里是迷离,清秀的容颜别样的挑逗。她看见男人扑了过来,解开了她的缠腰,露出干净的中衣。她定定的看着男人,居然没有反抗。她忽然发现,她这么喜欢这人对她无力。他想要去亲她的脸,她没有拒绝。只是忽然入鼻的一阵腥臭,她下意识的推开。 可她没有力气。倒像是欲拒还迎。 这一定不是他 叶嘉棠依旧热的厉害,她不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就算男人动作很轻,也很舒服,可她还是觉得一阵恶心。这是怎么了,师父呢。她多想这个人,是她最敬爱的师父。 或者,是偷偷喜欢着的师父。 她想哭,可女孩子晶莹的泪水会激发男人的兽性。男人耐心很好,他按部就班地动作却越来越急不可耐。他一点点揭开纯洁女孩的衣衫,直到露出青色的肚兜。他知道女孩的委屈,可他是来嫖妓的,不是来做善事的。 可他,忽然听见一声龙吟。吓得淫性立刻醒了大半。楼下一阵嘈杂,似乎有一群闯了进来。有个甜美的声音冷笑道:”呦,你们这店里,今儿藏了宝啊。”男人吓得从床上翻了下来,来不及穿好衣服,便从窗户外跳了出去。 叶嘉棠空洞的看着架子床的棚顶,只差一点,她便没脸见人了。只差一点,清白就莫名其妙的丢在枕水关的店里。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看到自己最肮脏的一面。她居然,对师父动了男女之情。这怎么可以,虽然她从未见过师娘,但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正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么可以。 又怎么不可以。 她每天最想看到的,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男子。他白日青丝华奕,黑夜里白发三千。他会静静地任她胡闹,会耐心的教她很多道理。带她踏遍青屏山每一处神奇。又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极大的帮助。他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楼下喧嚣,有人脚步极轻地飘上楼。尽管很轻,叶嘉棠还是听见了。房门忽然被打开,她听见细微的龙吟声,越来越清晰。颈间一凉,螭刎红色的剑锋刚贴上她的皮肤,便轻松的割开一道伤口。血滴在剑身,居然仿佛渗进了剑里。她看见持剑女子一身素白,脸上的神色张慌而惊异。但她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却又变得冰冷。 杀气,那种尖锐的冰冷。叶嘉棠在熟悉不过,她侧头看着女子,对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你是邵观什么人?他的剑怎么会在你手上?” 毫不迟疑的开场,叶嘉棠沉默以待。她身上依旧很热,嗓子干渴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有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素衣女子。满是楚楚可怜。 素衣女子玉面含煞,狠狠道:”要是除了差错,第一个拿蝴蝶那烂货开刀。”说完,就那么把叶嘉棠拎起来,从窗户跃了出去。 是不是高手都喜欢跳窗户的,叶嘉棠晕乎乎的。身上也没那么热了。她隐约感觉到颠簸,可转眼间,她就向更深的黑暗跌去。再也没了知觉。 大道的马车飞驰。素衣女子轻抚螭刎,神色忧伤。作为白家的次女,她掌管着枕水关半个江湖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白雨湘这个名字无论是在那里,都是不一般的存在。八年前的武林大会,一路连胜,便止步探花。三年前的”白衣僧案”硬生生把少林三杰死拖在了京城外的潼关。一年前的清凉山,独自杀了瀛洲”风魔”家的四长老。直接把瀛洲武士的士气打了回去。白雨湘微微垂眸,螭刎轻微颤抖,缓缓出现了泪珠。很少有人知道,她曾是武当山青衣门的一名弟子,她曾经跟着一个叫邵观的小道士在江湖上饶了好大一圈,几经险境。她看着那个小道士一步步的走上云巅,直到成为了燕帝的三十六位追命侯之一。后来,他带着这把螭刎踏入了皇宫。她便失了他的消息。如今螭刎现世,他的人呢? 白雨湘视他如兄长,尊敬的很。对于邵观的种种的过往,她熟稔的不能再熟稔。视线看向清秀貌美的小姑娘,眼里带着怜惜和疑惑。她自然看得出小姑娘的干净天真,可她猜不到姑娘和邵观的身份。她只是想确认他的生死。 只要知道他活着就好。 ”师师父”女孩翻了个身,被人强行解开的衣服散乱。露出了女孩洁白的肌肤。她轻轻帮她系好束腰,内心如空悬巨石。 邵观的消息,都在这女孩身上了。她的保护好这个女孩。 车外马蹄阵阵,夜里看不清视线。看来对方打算趁夜装傻杀人赖账。白雨湘冷冷一笑,螭刎一声清鸣。 她已经决定,要保护好这个女孩。 ————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即使是夏日,也有一丝微微的冰冷。叶嘉棠推开窗子,一缕阳光照进来。暖暖的阳光,似乎驱散了她心里的阴霾。可为什么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是湿润的? 美丽的女孩子,不应该永远行走在明媚舒适的阳光里吗?那份美好,应该一直干净而澄澈。叶嘉棠俯瞰着眼下的车水马龙,有些陌生。她忽的想起那间客栈,眼里忽的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有人在她身后接住了她,是个姑娘。 ”小丫头别怕,这里不是黑店。”那姑娘带着些许的嘲讽,却不见恶意。她把手上的东西递到她眼前,接着问道:”这是你的?” 螭刎脱鞘以后得赤色剑身,越发鲜艳。仿佛渴血的恶龙刚刚饱饮了一番。叶嘉棠伸头去抚摸剑身,一声清越的龙吟便充斥着屋子。身后的姑娘似乎叹了口,手中的螭刎轻轻松手。那剑身便直接垂直而下,刺进了地板,直接便没了一半。 叶嘉棠低头去看,白皙的左脚,被割开一道小小的伤口。血出的凶,却并不疼痛。 ”这是把很好的剑。”姑娘道,”每杀一人,便留一点杀气在剑身。如果你驾驭得了它,它便是举世无双的神剑。如果你驾驭不住,你就是它的剑奴。但,它依然是把很好的剑。”姑娘的语气微微嘲弄,似乎她天生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清脆,很悦耳。”我叫白雨湘。你认识邵观?” 叶嘉棠没有说话,这个名字,她哪怕想起,心尖都会不住地颤抖。直到她看到自己的情,她便再也不敢轻易去想他。一想起来,她就会担忧。一担忧起来,她就想重新杀回去。 白雨湘,那不就是师父让她找的人吗。 ”白师叔?”叶嘉棠看着貌美英气的女子,有些犹豫,”我师父邵观让我带一封书信给你。”白雨湘眼神似乎变得很远,”他,还活着?”叶嘉棠摇了摇头,她还没有说话,白雨湘已经拎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他死了?”白雨湘语气冷的吓人,叶嘉棠整个人都瑟瑟发抖。”我我不知道。师父被燕军包围了,他把我放了出来。师父他我希望他还活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白雨湘不加掩饰地抹了抹眼睛,忽然就笑了。”那就好,他是有九条命。只要你没亲眼看见他死了,他就一定不会死。”叶嘉棠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奇怪女子,却并不害怕。她梦感受到那副娇俏可人的躯壳下,对邵观师父的感情是如此的坚定。她只要没听到有人说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她就敢相信他还没死。 这是要多久的相识相知,叶嘉棠莫名地有些嫉妒。 ”小丫头,你说你是邵观的徒弟。我信。因为螭刎他不会随意送人。但他有没有留给我什么,或者有什么要我做的?”白雨湘把人放下,轻轻为她捋平了衣服的褶皱,”人在江湖要小心些。看来师父没时间叮嘱你。”感受着白雨湘的一丝关切,叶嘉棠没有太多的体会。她不肯接受这个女子的帮助,只是因为心里的小心思作怪。她也许是师父的相好,她也许不会让她亲近师父。她也许会做好多事情来阻止他们。 可她不能隐瞒师父的信。 ”信被我藏在了靴底。”叶嘉棠的声音细不可察,她没有看见她的鞋子。那鞋已经被山路折磨得不成样子,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白雨湘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明媚地像太阳。 ”好聪明的姑娘。” 其实她的东西都保存地很好。她跟着白雨湘走出屋子,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靴子被摆在梨木的桌子上。显得格格不入。尽管她看不上并非上等的梨木,但她已经不是公主了。真是形势所逼,世道不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轻轻哼了一声,不去看白雨湘撕开她破破烂烂的靴子。尽管那种落差感,让她无所适从。 白雨湘在看信,看的时间很长。赤脚已经冰冷地发疼,叶嘉棠在克制自己不要越了规矩。她的足趾已经轻轻发颤,好看的足弓不可抑制地一阵抽搐。她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可地上。白雨湘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放下了信,朝她走来。伸出手打算扶她起来。 ”啪”叶嘉棠拍开了那只手,想要挣扎着站起。却发现她的两腿实在没有力气。白雨湘好脾气的蹲下身,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倔强的样子和邵观很像,尤其是最后一刻,她拒绝一同入宫的时候。邵观倔强地转头而去,丝毫不顾她的呼喊。 ”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啊。”白雨湘笑着抱起叶嘉棠,十六七岁的孩子,格外的苗条。她轻轻一拎,便能把她打横抱起来。优越的曲线,轻轻蹭着姑娘的手臂。”你叫叶嘉棠?那我叫你小棠吧。你可以叫我师叔,也可以叫别的都随你。不过你不必把我当成外人,我是除了你师父以外,你最亲近的人。”白雨湘不可抑制地流下泪了,可她依旧笑地很灿烂。”那个家伙啊,活着就不会让人省心。你来了枕水关,这就是你家。一会我找人给你做几件衣服。”叶嘉棠微微一愣,奈何腿上没有力气,也挣扎不得。她耳边一热,白雨湘的呼吸已经吹进了她的领子里。她说:”瞧不上那梨木的桌子吧?其实我也瞧不上,但你师父会说我败家。我懒得听他唠叨。””那你是他相好吗?”叶嘉棠犹豫道,可刚说出口,便听见白雨湘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笑地一阵乱颤,看的出,她是真的被逗笑了。 ”当然不是。你师娘葬在了京城,我是他拜过把子的妹妹。” ”这样啊。”叶嘉棠松了口气,眼睛也活络起来。她终于笑了笑,甜甜叫道:”师叔。””乖。”白雨湘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不会跟你抢你师父,跟我置气,大可不必。” 叶嘉棠忽的脸色再一次红了。红的像花,甜甜地。已经到了屋里,白雨湘把姑娘放在了床上。她随手把信放在了床头的几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看的话,自己看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龙声 ”雨湘吾妹亲戚: 侥幸不死,无颜相见。会别久已,不胜歉然。然爱徒携书造访,乃当务之急也。吾身死不为重,然嘉棠之安危诚天下大事。望多年情义,能容之一隅。逃乎生天,遁乎生门。若燕帝计较,能置之东海。枕水关天险,请保其周全。若我不死,必登门致谢。语曰嘉棠,珍重。 邵氏观郎亲笔 ” 读了十多遍,珍重两个字已经被打湿的模糊。透过那张信纸,仓促之下的疼爱和不舍,让叶嘉棠心里发慌。这个男人太让她牵挂,连一封信都让她揉碎了心肠。毕竟女人还是最谅解女人。被白雨湘看穿了小心思,叶嘉棠并没有太过担忧。对于她师父这个人,她并不打算退让也觉得白雨湘没必要与她争。她还在担心那一份师徒的关系,是不是会造成阻碍。 ”担心什么。你师父看着中规中矩,骨子里却叛经离道地厉害。除非他是真的对你没有想法,否则他没准还会觉得很有趣。”白雨湘笑着喂给她汤药,直到她乖乖咽下才满意的点点头。白雨湘还是把她当成孩子看,只不过那宠溺是真的。恨不得把最好的给她。逐渐的,她对这个师叔小姐姐的恶感渐渐消失,换成了一种亲近。可那亲近,太像同病相连,也太像最后同样的结局。 ”师叔,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叶嘉棠试着动了动麻木的腿,可还是没什么感觉。”你这是中了黑店的迷药,药劲还没过。这黑店的迷药让你两腿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昨天赶到的时候,你没挨欺负吧?””没。”叶嘉棠不想说,现在想起还有些隐隐的后怕。如果真的丢了清白呢?也许她连活下去的想法都没了。 白雨湘坐在床头,搂着叶嘉棠在怀。两个女子没有对视,但心跳却出奇的一致。叶嘉棠轻轻揽住这个漂亮师叔的腰,默默地想着心事。”以后得江湖,要自己当心。”白雨湘揉了揉她的头发,”风从昆仑山上来,不下海,借条船去东边。东边能发财。”叶嘉棠想起了小二问的那句奇怪的话,疑惑的看着白雨湘。白雨湘笑着抚摸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缓缓解释道:”从正道来,跟你不是一路。借个地方休息,都是朋友互相发财。”叶嘉棠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句切口。大概黑道上都是这种独特的文字,好玩,也新鲜。她沉浸在一个新奇的世界里,肆意地满足着十六岁姑娘的好奇。 有了新东西学,两个人玩的很好。坐阵枕水关的白家,手笔很大。所以只要没有有心人费尽心机的追查,秦国公主到了这里,就算是彻底的死了。剩下的只有一个叫叶嘉棠的姑娘,大老远来枕水关找师叔。 房间里很热闹,叶嘉棠和白雨湘一打开话匣子,便是彻底停不下来。两个女子越来越亲近,竟像天生就相处过好久一般。可就在他们玩的开心时,敲门声却忽然响起。两个女子忽的安静下来,叶嘉棠带着警觉的担心。白雨湘问声叫她别怕,便去开门。 格外的安静。 白家的这座小楼里,竟是格外的安静。白雨湘心下微疑,便要去开门。 ”不要!”叶嘉棠高声喝止,可冰凉的感觉还是攀上白雨湘的手指。她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软下来,透心凉的冰寒。她看见门被肆狂的杀气破开,门外站着一个黑衣的老人。 老人系着头巾,一身黑衣沉如水,一双木履便道明了瀛洲的身份。只是,他一双眼睛里只有眼白。仿佛幽灵一般,透着格外的诡异。看着奇怪的老者,失力而倒的白雨湘却忽的爆出一阵笑声,而那笑声却让叶嘉棠都感觉到了冰冷。 杀气,依旧是杀气。只不过白师叔的杀气,纯粹的可怕。曾经在破庙里杀了苏子语的瀛洲老人,没来由出现在这里。这让叶嘉棠很害怕,也很恼怒。可身中迷药的她又能做什么?看着师叔送死吗? 白雨湘玉面冰冷,杀意如狂。可就在她笑过之后,整个人便安静下来。她好像一尊玉做的雕像,冰冷不似人间,却又散发着冷淡的寒意。老人微微皱眉,那生硬的汉语再次响起:”白寅道,你的杀气和他很像。” 一语出,白雨湘竟然站了起来。她手中无剑,杀意却不减。她脸上的表情,竟那么悲戚。连叶嘉棠看着都有些心痛。她在伤心什么呢?白雨湘一步步走向老人,而老人手里的无锷刀也突然出了鞘。目盲的他,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杀意,而他积蓄起来的杀气却渐渐无法支撑。他继承风魔家的秘术,可以将杀意存在刀中。之前在破庙,他刀中杀意被螭刎吸食了大半,这让他措手不及。可如今这女子的杀意,竟直接将他的杀意淹没。老者隐隐有些后悔。 这样的白雨湘,很可怕。她走出一步,地板上竟微微凹陷,留下玉足的印记。而谁也不知道,前一刻还谈笑风声的白雨湘会爆发出如此浓厚的杀气。 谁也不知道,有个温和儒雅的男人亲手将她送上武当山,是为了让她躲开那一场世家内的混战。男人给她的印象不多,大多是喝醉了的。男人酒后对她说要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娘亲放心,让她和姐姐平安喜乐。可就在一个月前,男人身首异处还来不及跟她嘱咐身后事。而她还没来得及,再陪他醉一场, 大概父亲这个角色的戏码不算多,可白雨湘还是不想让他死。哪怕一直醉着也好。 ”风魔四五郎,瀛洲风魔家的长老。”白雨湘在老人身前五步停了下来,她看着老者只有眼白的双眼,重新归于平静。她一字一顿道:”白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想要白家地宫的钥匙尽管拿去。但”白雨湘微微一笑,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那笑里竟带着一分通透。可没人会相信,白雨湘会停手,因为那滔天的杀气已经让窗帘逆着风摆动。”白寅道的命,你得换。” 一声低吟。 沉闷而嘶哑。 叶嘉棠看着螭刎剧烈的抖动,一脸的惊讶。这赤红色的神剑,竟仿佛兴奋起来,隔着剑鞘的剑身有些疼手。她将螭刎用力向白雨湘掷去,高声道:”师叔,接剑!” 一声龙吟。 清越而明亮。 龙声起,百剑俯首。白雨湘握着螭刎,眼神悲戚。”我有螭刎一剑,可斩恶鬼。”白雨湘两指轻轻拂过剑身,轻轻道:”小棠,给你看看,如何叫做螭刎。” 第一剑递出,平淡无奇。东瀛老人的快刀,却格外的炫目。雪亮的倭刀舞成一座壁垒,赤红色的剑身,死活攻不进去。可白雨湘并不急,龙声阵阵,剑鸣阵阵,这一剑递了一遍又一遍,却失败了一遍又一遍。有好几次,剑锋已经攻进了刀光,却偏偏被倭刀隔绝在外。两人难舍难分,各有春秋。可作为旁观者,叶嘉棠还是觉得白师叔会赢。 老者的刀,在失去着什么。 第二剑使出,完全是因为处于下风。老者倭刀似乎稳稳站住了势头,开始猛烈的返攻。老人不肯放过机会,一刀刀完全奔着治病点。一个不甚,吓得叶嘉棠惊呼起来,白雨湘额上已经被划开浅浅的一道口子。第二剑是纯守势,却一样的厉害。叶嘉棠见识过老者的快刀,功力高深如苏子语都没法抗衡。可白雨湘硬生生靠着一式剑招挡了下来。这不可谓不神奇。 老者的刀,慢了。 第三剑,迟迟没有来。老人的刀越来越得势,可老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灰败。螭刎划出一个个赤色的剑圈,仿佛时时刻刻无法支撑。就在这一刻,倭刀终于当胸刺到,只一刀,便要将她力斩在此! 红光一闪,倭刀飞了起来。还有一双握刀的手。 老者惨呼一声,跪倒在地。断腕处血流不止。叶嘉棠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由自主的走到白雨湘的身边。 ”这” 白雨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刚才滔天杀意的人不是她。她的样子很不好,额上的伤口,血流出来染红了半边脸。她揉了揉叶嘉棠的手法,未干的血迹黏住了叶嘉棠的一缕头发。”瀛洲人想要我白家地宫里的一块玉佩,传说是秦国公主的。他就因为这个杀了我爹。”叶嘉棠没回答,她耐心的听了下去。”可其实哪有什么秦国公主的玉佩,那是我娘从小带在身上的东西。” 秦国公主。 只这四个字,便让她心中一颤。为什么会有秦国公主的传说,为什么瀛洲人想要秦国公主的玉佩,为什么,传说中的玉佩,在白家。而货真价实的秦国公主被这一些列的疑问惊得说不出话来,傻愣愣地待在原地。这是多么可怕的滋味,那种感觉像是一张大网,死死的缠住了她的心脏。 ”小棠?” 白雨湘的呼声,叶嘉棠回过神来。看着白雨湘一脸关切,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药劲还没过。”她失了神的看着地上的老人,冷汗缓缓地流了下来。 ”你是,永贞公主吧。”老人道,叶嘉棠立刻面无血色。她听见老人桀桀一笑,”我只在王都成破时,听过一次。这样小的脚,脚步声很特别。” 是啊,秦国的小公主永贞,从未缠足却又一双天生小巧玲珑的玉足。连秦国国主都笑称她小金莲。叶嘉棠低头看着自己比同龄人都要小一些的双足,心中仿佛沉了下去。 下坠,下坠,仿佛下坠到无底的深渊。 ”公主,你应该去瀛洲。哪里有个地方叫长崎,你一定要去一次。”老人轻轻声笑道,笑里有种阴谋得撑的意味,”不去的话,您会后悔的。” 老人最后,终于是死了。尸身被拖出去放在了灵堂,为了血祭亡去的白家前家主。叶嘉棠陪着白雨湘祭拜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而白雨湘也没有说话,陪着她现在灵堂前。白家祠堂,香火繁盛。历代家主和长老的牌位于此,密密麻麻放了一层又一层。明亮的烛火,总像能直达心里一样,十分的亮堂。 白雨湘看着白寅道的牌位,眼里倒映着烛光。”从小,我就被送走去武当山。那时候我挺恨她,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家里出了大事。死了好多人,白家我这一代只剩下了我堂弟,我,和我姐姐。”白雨湘抹了抹眼睛,”后来我回了家,一直想出去。他不让,就拉着我喝酒。结果每一次都是他被我灌倒。然后说醉话。那时候他总是诉苦,我就觉得他怎么那么多苦。后来听着听着,我就知道他是真的苦。没谁愿意和家里人分开。 ”我娘是我走后第二年离开我们的。那时候我爹就更辛苦了。虽然对她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她很伟大。她留给了我一样东西,是给我最后的退路。 ”还有,就是我哥,也就是你师父。他陪着我的时间最长,也最熟悉。他很照顾我,这是他这么多年求我的第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好。”白雨湘顿了顿,”即使你是秦国的公主。”叶嘉棠沉默不语,只有深深看向身边的师叔。白雨湘没有退缩,看着她的大眼睛笑了笑。”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你会开心点。” ———— 黄昏。 白家坐阵的枕水关,地近金陵之地。因而气候宜人,风景秀美。就在清溪沿岸的某处,有一片小小的园林。据说是曾经的一位儒生的居所,儒生亡去,就成了白家的产业。园林内一共六个院子,隐成气候。虽比不得江南的成群,倒也有些大族的恢宏气象。 第三座,唤作秦园。 住在这里的,是白家的一位私生子。之所以是私生子,是因为这个人不姓白,而姓叶。外姓人偏在白家的园里霸占一片天地。就是不知,这一座秦园在这个敏感时期因为名称换来了多少诛心的话语。白雨湘带着叶嘉棠踏进这座别院,那位叶姓的私生子远远地看着。等到两人近了,他才丢开扫帚,长跪而泣。叶嘉棠看着下跪的青年,自嘲而笑道:”还跪什么,国亡了。我早就不是公主了。” 那人依旧跪着,泣声很低,仿佛不敢放声哭泣。终于,他还是带着泪,抬起头看着叶嘉棠的脸颊。他的泪珠很真切,哭的小公主一阵心颤。 ”先帝麾下,迎鸾卫叶辰,见过公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遗老 迎鸾卫三个字,就足见秦国国主对这个小女儿宠到了什么地步。开历史先河专门为一个女儿组建亲军,这是多么疯狂,多么疼爱。可同样,这个国主注定是个好父亲,可他也注定不会是个好君主。 所以诺大的秦地会数月沦丧,而最终这支小女儿的亲军也没有保护好这位秦国仅存的金枝玉叶。 叶辰长泣不止,惹得叶嘉棠一阵烦躁。他的手死死抱住她的双腿,而他的泪水已经渐渐浸湿她的裙角。她用力脱出身来,定定地看着惊慌不定的青年,心里五味杂陈。白雨湘作为局外人看着这一切,没有发出任何意见。可她看到叶嘉棠的犹豫,却不忍心不开口。”小棠,这个人是我在城外救下,是作为师叔送给你的礼物。不过,小棠,你如果想复国,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她看着叶嘉棠的眼神微变,暗叹一声继续道,”他可以当你的随从,但不能当你复国的棋子。如果你执意站在燕国的对立面,那么枕水关,我绝不会让你踏入一步。况且,你也不想你师父成为你的敌人吧?”叶嘉棠感觉胸膛里仿佛有什么炸开来,让她一阵疼痛与气闷。她没法反驳,如果她想高举大旗,当然会有秦国遗民呼应。可她没信心能消灭青屏山的燕帝铁骑,她更没信心胜过她的二师父。 可她不复国,如何对得起她父王的希望。她忽然想起了大师父的话,却不禁自嘲而笑,哪有那么多好日子,她踏出白家就是一穷二白。她看到天上,就只剩下复国一条路。可她心中最大的障碍,不是这么多磨难。 而是她师父,她最喜欢的二师父。 她好像被两座大山挤在中间,无论爬上哪一座,都无比的艰难。可她不选择,那两座就要一点点把她夹住,直到浑身的筋骨血肉压成一摊肉泥。 ”我,该怎么选?无论怎么选,我都会后悔。无论怎么选,总有一边是我难以割舍的。复国与不复国,根本不是由我来选择,而是由你,我师父,还有燕京里好好在上的那一位,替我衡量好了一切,再让我选择。”叶嘉棠的话,有些压制不住的怒气。那种怒气是发觉真相以后得不甘,屈辱,和无奈。当你忽然发现有人毁了你的国家,又把你所有的退路安排好,给你一个台阶。你放弃复国就可以有一份安稳的富贵,你会怎么选?是忍着屈辱苟延残喘,还是顶着压力不屈而生? 叶嘉棠背后的螭刎,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难受。剧烈地抖动起来。她忽的解开束起的长发,三千青丝垂下及腰。玉指轻轻梳下,指尖青丝柔顺飘逸。”师叔,我一定会复仇。无论如何,我都要问问燕京里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我大秦叶氏,到底犯了什么滔天恶果一定要覆灭。”叶嘉棠轻轻抽出螭刎,激扬的剑气瞬间割去了一节长发。发丝随风而去,叶嘉棠轻轻摘取一缕在手。”阴谋,阳谋,这天下我终究要去看看。我师父不是也曾让九五之尊垂首?秦国气数已尽,我不会傻到要一己之力回天。但我一定要为我秦国叶氏,讨一个说法。” 白雨湘含笑而望,叶辰下跪扣首。叶嘉棠轻轻松开那节断发,声音清冷而清晰。 ”我,叶嘉棠。不报此仇,必不罢休。” 院内的屋子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老者驻着拐杖缓缓行来。老人看着已经有八十岁了,但他的精神依然很足,脚步依然很稳健。就连降龙木的龙首杖,也扣地有声,显得精气十足。不一会,老人已经走到跟前,满脸的皱纹里全是人生的智慧。对于这名老者,大概整个江湖都听过其名字。毕竟大儒陆均宜实在太过有名。这名出了名的老儒生平日里只是一门心思做学问却依然名满天下,是因为他的两个弟子都是一等一的国士。 大秦苏子语,大燕邵乾宫。 叶嘉棠微微愣了愣,随即便要拜倒。白雨湘微微躬身,以表敬意。老人笑得和蔼,轻轻搀扶起大秦的公主。他眼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谁也不知道这位陆老的谋划到底有多深多远,因为这位老人实在太过传奇。他拍了拍叶嘉棠的肩膀,笑着说:”丫头,你的仇人和我二徒儿有笔帐。我得和他算算。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可以帮你。”叶嘉棠听了这话,便要再次拜倒,却不想老人再次阻拦。 她只有不拜,静静地听着。 ”老朽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没法亲力亲为。所以公主无需谢我,事情还需要公主去办。不过我们既然是一家人,那么老朽自然会告诉公主怎么做才最好。”陆均宜说完便缓缓转过身,只是后面的公主却再也没人阻拦。”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叶嘉棠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和温暖。这个老人肯帮她,这让她始料未及。她轻轻道:”先生在上,徒孙叶嘉棠没有不拜之理。所以第一拜,是执晚辈礼。” ”咚。”一个头磕下去,实打实地和地面接触。身后的叶辰赶忙跪着挪了过去。 叶嘉棠额头微红,她并不以为意。 ”先生出手相助,受恩于先生。嘉棠无以为报,但日后有用得着嘉棠,必万死不辞。” ”咚。”第二个头磕下,红印已赫然灰白。叶辰惊慌失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叶嘉棠惨然一笑,陆老的步伐微微一滞。但她的话,悠悠传来。”此为国恩,我代表大秦。请陆老受此一拜。” ”咚。”第三个头,血披脸颊。叶辰终于哭了出来。 叶嘉棠没有起来,但她看见陆老的步伐变得无比的沉重。虽然他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这三叩首已经彻底打动了老人的心。得陆老为助,她的计划,便成了大半。门开启又关上,老人撤离消失在房门里。两人便带着叶辰往回路走去。这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叶嘉棠需要休息。路行溪边,水声潺潺。叶嘉棠看着身边的女子,再次叩了下去。可叩到一半,白雨湘还是拦了下来。溪边的土地潮湿,青泥粘上了下摆。白雨湘半跪于地,轻轻扶住了她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叶嘉棠抬头看着这位貌美的师叔,嫣然一笑:”师叔的礼物,我很喜欢。”听了这话,白雨湘也是一笑,可她并没有任着她继续叩首,将她扶了起来。黄昏远去,最后一抹光辉,照着人身上暖暖的。白雨湘捏捏她的脸颊,笑道:”丫头,谢你师父。老人家是你师父救回来的。” 又是师父吗,她看着斜阳。这个时候,师父的头发应该一点点变白了。 ”当时老人家在燕京差点被斩首示众,你师父劫了法场,才把老人家救了下来。后来你师父进了宫后便不知所踪。而老人家听了你师父的安排,到了我这里。”白雨湘顿了顿,看着叶嘉棠,”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先听听陆老的意见吧,虽然我挺想找些人马。”叶嘉棠半面的血有些狰狞,她轻轻用溪水洗着。白雨湘看着这个背负了太多东西的少女一点点恢复原来的面容,只是额上有些狰狞的伤口。她不禁打断她,轻轻道:”别沾了生水。”叶嘉棠微微一笑,白雨湘竟然才发现这姑娘小小的两颗虎牙还挺可爱的。她忽然发现这个姑娘其实如此美好与可爱,大概如果没有那一场变革,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那才是公主的生活,不是吗。万千宠爱,没有人比她更美好,更可以娇纵。 叶嘉棠忽的握住白雨湘的手,那双秋水眸子对上了白雨湘的眼睛。她笑的灿烂,让白雨湘忍不住心都化了。”师叔,真的谢谢你。你为我做的一切,小棠忘不了,也不敢忘。”她深深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小棠不敢给你添麻烦了。这就便告辞了。” 告辞。 白雨湘愣了愣,握住着的手微微用力。”这就要走?” 叶嘉棠点了点头,她笑的样子实在是可爱。两颗小虎牙微微露出一个边儿,仿佛没藏好,悄悄露出来的似的。”不给师叔添麻烦了。我想了想,我先南下去蓟州看看。那边临海,离燕京更远。燕军更抓不到我。而且那边鱼龙混杂,机会也更多。”白雨湘点了点头,问道:”那陆老我帮你照看着。一有机会,捎个信给我。”叶嘉棠轻快道:”我知道。”说着,人已经已经了朝南走了。转眼天便要彻底黑下去,白雨湘看着为她量身定制的袄裙裹住的年轻的身体,不由得一阵不舍染上心头。叶嘉棠遥遥一拜,高声道:”如果有师父的消息,师叔,一定记得捎信给我。”白雨湘点了点头,转眼便看不见人了。 叶辰还是留了下来,叶嘉棠还是走了。枕水关还是那么平静,白雨湘还是白雨湘。翌日清晨,白雨湘便出现在了陆老的屋子里。老人背对着她,似乎在笑。”她去了蓟州?很好。这孩子气运在身,一定有大作为。”白雨湘没有回答,她在等着老人发话。果然,陆老笑了几声,才继续道:”过几日,就会有贵客登门。你不是一直相见他吗。”白雨湘面色一变,隐隐有喜色。 ———— 山路不好走。叶嘉棠有些后悔。才两天,她的脚已经很疼了。尽管这双靴子是白雨湘为她量身做的,很合适。而且为了结实美观还用了很好的布料。但她走的实在太疾,又太久。所以她的脚还是被折磨的生疼。所以她就坐在山路旁的一个大石头上,稍微歇一歇脚。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阵阵马蹄声,也看到马蹄扬起的灰尘。她心中一惊,便悄悄躲了起来。 快马加鞭,一共五骑。就在五人走近时,叶嘉棠却差点跳起来。因为五个人里竟有两个是熟人。 那可不是那位黑店老板娘?还有,那可不是小二? 五人不过片刻,便已经奔上上去。只留下一阵呛人的灰烟。叶嘉棠等五人远得看不见人,才又重新走了出来。这五个人,如果没有急事,绝不会这么催马的。因为这般催下去,胯下的马儿很可能会劳累致死。叶嘉棠稍微计较,便决定不去理财。可随着她往山上走,越觉得不对劲。树林子里多了些鸟叫,却大多是夜莺。她略为留意,便听出了些门道。那调子很规律,白雨湘给她说过,这是黑道的暗号。所以她不免留了神,走路也慢了下来。忽然,草丛里一动。一个浑身裹着草叶的喽啰便站了起来,手里明晃晃的刀子亮的人眼睛发疼。 ”喂,蘑菇,溜哪路?”(什么人,哪里来?) 叶嘉棠想也不想便脱口道:”没有真金子,哪敢上天王山?吃的四方财,溜哪路都行。”(有本事,干的不干净勾当。路过你这,不要打扰。) 那喽啰微微一愣,立刻笑道:”讨你两斤刀子,神仙过路,来吃酒。”(有事求得着你,上山来做客。)叶嘉棠眼睛滴溜溜一转,便也笑道:”好说好说。赶上了蟠桃宴,热闹热闹。”(我跟你去。)那喽啰大喜,便当先带路。领着叶嘉棠一路走上了山。可还没到寨子,一阵喧嚣便传了过来。混着酒气和肉香,那喽啰的口水便在嘴边晃悠着。叶嘉棠心中惊疑,便问道:”兄弟,这是什么会啊?”那喽啰嘻嘻一笑,语气还颇为自得:”今儿是我们江南的黑风大会。江南所有的黑道都会赏脸我们黑云寨。妹妹你是卖人头还是皮条?会上不上大人们都稀罕这两样。”叶嘉棠脸色稍微一红,急忙搪塞过去。说是跟着姐姐来的,只是来见见世面。那小喽啰也不再问,便把她领进了寨门。 好个热闹。 火堆架得老高,火苗便窜得极高。不知是什么肉,便架在火上。一个赤身的刀疤大汉正满脸通红的烤着。场上的酒气很重,光凭着酒气就能醉倒不少人。叶嘉棠环绕四周,发现来的很杂。有独眼的胡子汉,有花枝招展的花娘,还有带刀疤的男人,也有带刀疤的女人。有穿的很少的女人,也有穿的很少的男人。正对着寨门有一排桌子,她发现那位老板娘就坐在那拍桌子后面。正搂着一个独眼的汉子,香的正欢实。叶嘉棠受不了这种糜乱的气氛,便要离去。可她发现人实在太多,根本没法走出去。忽然,有个瘦瘦小小的汉子忽然从人群里挤过来。一双色眯眯的小眼睛看了她一眼,接着,便一下子撞进了她的怀里。 ”好个小贼。”她轻轻一笑。便捉住那瘦子的手腕,接着便轻轻一扭。那瘦子也始料未及,竟被一下子掀翻在地。她刚想讨回被那瘦子摸走的钱袋,那瘦子却忽然爆发出可一阵杀猪似的惨叫:”杀人啦!杀人啦!” 诺大的狂欢场,竟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叶嘉棠和那瘦子身上。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汉子正和一个美人谈的正欢,不由怒道:”小浪刀,你喊什么喊?”那瘦子忽的一个咕噜坐起来,脸朝着桌子中心一个文士,指着叶嘉棠哭道:”宋家哥哥,这小妞要杀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叶嘉棠。目光里的情绪都暧昧不明。她一阵窘迫,赶紧松开了捏着瘦子的手。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男人的眼里都带着浓烈的火热,而女人眼里都带着阵阵寒意。终于,她听见黑店的老板娘蝴蝶的酥魅的声音带起了一个尾音:”呦,这不是我的丫头吗?雏儿,上次没卖成,这次要让所有的爷当一回相公?” 叶嘉棠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可她没有软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能镇得住这群人,也许这群人可以帮得到她。秦国的公主,拿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所有的人都为之颤抖。她直视着蝴蝶,虽然脸色灰败,却依旧带着十足的傲气。 ”你,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龙头 在座乌泱泱百来号人,全都傻了。一边瞧瞧蝴蝶,一边瞧瞧小美人儿惊疑不定。说来几百号人被一个小姑娘镇住了场子,虽说丢人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的勇气。在座的女人,不是皮条的老板便是女大王。这般水灵灵的姑娘,便是送入狼嘴里的羔羊。 其实踏进来的第一步,卖弄海底过了头的叶嘉棠便有些后悔。她看着狼一般的众人,稍稍有些害怕。可她知道不能退,一旦退了便是万劫不复,后果她不敢想象。可从此脱身谈何容易,她看着高高坐在上头的蝴蝶,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对于这个曾经差点骗她卖身的女子,她并无好感,甚至有些很深的厌恶和恶意。可她也看得出来,蝴蝶的武功并不算弱。权衡利弊,无论如何,都应该拿这个女人开刀。 一句跪下,蝴蝶失了颜面。尤其是在大会之上。但作为纵横黑道真多人的老江湖,她很沉得住气。她不清楚这姑娘的来历,可她知道这姑娘是个雏儿。而且可爱天真的要命。单凭她一人根本成不了事,如今也只是强撑门面罢了。她看了一眼坐在中间脸色玩味的文士,便不再犹豫。她一身鲜红,衣服少的可怜。她一只脚踏在桌子上,露出花白的大腿。周围瞬间传来一阵咽口水的声音。蝴蝶满意的媚眼看了一圈周围,娇声道:”这位妹妹好生无礼,那大哥愿意替小妹出气呀?”周围的男子发出一阵兴奋的叫声,一个赤膊大汉站起身笑道:”骚蝴蝶,哥哥收拾了这丫蛋,你可得好好犒劳我。”说着宽大的身子居然一个空翻从位子上跃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让出了空间的中心。 叶嘉棠把螭刎连鞘握在手里。她情知杀戒一开,在座的百来号人就会把她撕碎。但对方却可以随意使用兵刃。她轻轻咬了咬牙,握着剑鞘的手微微渗出了汗。她冷冷地看着赤膊大汉,轻轻剑身平举。汉子诨号火云公,一双手上的灼热内功已有烈火掌的三昧。这门出自昆仑派的玄奇内功练到深处可以练出无明之火,让人内脏灼烧而亡。这汉子虽没那份功力,两掌却足以让人喝一壶了。叶嘉棠可以看到那汉子手上的空气被高温蒸的变了形,不由得一阵紧张。那汉子不给她世间平静,一个箭步,一声暴喝。当雄一掌已经攻到。这一掌拍实在了,不伤也要掉层皮。叶嘉棠剑势一封,便拦住一双火掌。带鞘的剑身在手腕上狠狠一拍,便将攻势化开了去。那汉子并不着急,微微一顿便再次抢攻上来。叶嘉棠只觉得面门一阵阵热浪扑来,一阵心慌。便被那汉子一记暗掌拍在胸口。她赶忙退后,却听见周围男人一阵哄笑。低头一看,胸前的衣服竟然被那汉子的火掌烧传了衣服。露出少女整洁雪白的中衣。叶嘉棠玉面含煞,螭刎便不再留情。剑身修长,她直直的刺了过去。对面竟也不避让,竟然仗着一双火掌,打算以掌对剑。 他可以看不起叶嘉棠,但不能看不起秦国的公主。他可以看不起叶嘉棠不算硬的功夫,却不该看不起她手中的那把螭刎。 剑掌一触,汉子的脸色就变了。剑鞘上传来一阵难以名状的寒意,他的手掌竟有些不听使唤。他想抽手离开,可他的手就像被剑吸住了一般。对面的女子,面如寒冰,她手中的剑似乎越发妖艳。他发出一声惨叫,手臂却肉眼可见得干枯下去。直到他的手臂变成了一条骇人的皮包骨,那剑才放他离开。 一身功夫都在一双掌上的火云公面色枯槁。非但没有收拾这个丫头,反而折了一条手臂。可他心中早就被吓怕了,他连滚带爬地要跑回坐席。还惨呼道:”小心!小心她的剑上有炸!” ”啪。”高位的中年文士打开了一把扇子,朝着左首的独眼独臂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独眼心领神会,仅剩的左手提一把窄剑。飞身而去。独眼轻功很好,落地纤尘不染。除了模样狰狞,涵养竟也是极好。他微微施礼,窄剑斜指。只听他温声道:”还是请姑娘出剑吧。不然,就没必要打了。” 好大的口气。可全场没有一个人去反驳。毕竟这位独眼的剑法,在座的人都曾领教。毕竟这位独臂的交椅,是一剑一剑砍上去的。所以此人一出,没人会怀疑他有足够的能耐修理这位名不见经传,却又十分邪乎的姑娘。 叶嘉棠道了一声得罪,轻轻抽出了螭刎。就在赤红色的长剑出窍的时候,全场的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空气里的温度忽然下降了几度。甚至火堆的火苗都跳了了一下,让所有人有略微震惊。都去仔细打量这把很邪乎的剑。 剑身朱红的血槽,仿佛真的有血在流动。颀长的剑身,雪亮的剑锋。似乎称得上是优品,却说不上神剑。独眼的窄剑微微抖动,他涩声一字一顿道:”剑名追魂。”他看着叶嘉棠轻轻抛开剑鞘,也同样斜指。”它叫,螭刎。” 追魂剑不可察的一颤,独眼脸色微变。可他当即剑出如电,眼神一到,剑已经到了。螭刎没动,一阵冷风却没来由地袭来。追魂剑竟已经慢了下来。独眼惊慌的发现,他的关节处仿佛被笼罩了一层冰冷的气机。这让他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他心神一动,人已经倒跃出来。急忙退出了一仗外。 叶嘉棠左手垂下,袖口滴血。 ”姑娘,好剑。”独眼剑士不再停留,飞身而去便是三剑。他的剑快的只看得到剑影,可叶嘉棠居然轻巧地躲开两件。在最后一剑时,轻轻点在了追魂的剑身。独眼面色沉了下来,他剑出得更急,只见满场的叮叮当当的剑身碰撞。每一剑都快如闪电,诡如狡兔。一次次奇兵出击,那姑娘只是死守不攻。他不知道那姑娘是否压力倍增,他自己却已经快被那奇异的寒气封死。独眼不敢恋战,再次退出战圈。他的动作已经有些滞涩。他试着用深厚的内力驱散那股寒意,却发现他的内力被一点点吸了过去。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大汗淋漓。他发现眼前的姑娘竟已经身高两丈,一步便能地震山摇。 叶嘉棠知道这人已经被杀气侵入身体,产生幻觉。其实他只需出一剑,就完全杀了她。可独眼并没有一上来便倾尽全力,所以他才会惨然落败。不过这人倒也的确有本事,硬生生耗掉了螭刎积蓄的大半杀气。这来自于瀛洲风魔家秘术积攒的杀气,的确十分神奇。她忽然明白螭刎的神奇之处,便是能把戾气,杀气,怒气都吸纳在了剑中。她不由得响起二师父曾说过的”剑脉”。据说有一位神奇的匠人铸剑,可以为剑开脉。一旦剑有了经脉便可以有其奇绝的效果。而且据说有剑脉的剑,与人气久合能结出剑丹。便是活脱脱的神迹。 通脉么,叶嘉棠低头看着螭刎,好像在看一位敦厚的长者。她就在这一刻,仿佛感受到了剑里气脉的流动。冰凉入骨。 诺大的黑帮会场,往日里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只是折了两位好手气势仿佛被无形中削去了一半,肚子里的苦水泛出来,便狠劲把酒灌下肚去。也许是看腻了自家里男人,外家里软蛋的一众男子汉,蝴蝶先是笑了出来。只是那酥魅的声音,更加地让人热血喷张。女人放的开,白花花的胸脯半露。却还嫌自己不够诱人一般,将外衣一扯,露出了半个肩膀来。等她解开了扣子,却看她上身的衣服只是半遮着酥胸。一眼望去,是半眼的雪肉。 好个蝴蝶,为了刺激一众男儿,居然不惜献身一战。她从桌上轻轻跃起,漂亮的打了个筋斗,再轻巧地落在场间。她的轻功居然比追魂剑的独眼还要好上三分,一个亮场都能玩出花样来。 叶嘉棠对于蝴蝶的登场说不上意外。因为在她看来,这个女人的诡计和心机,远比武夫更加难以对付。她死死盯着蝴蝶的动作,去发现对方笑得开心,甚至抖了抖胸脯。 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蝴蝶眼神危险,人更危险。叶嘉棠螭刎斜指,当仁不让。哪只蝴蝶并不动手,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亲切道:”妹妹别急嘛,我们女儿家打打杀杀的不讨男人喜欢。来来来,我们亲近亲近。”只见她”近”字一落,人便轻轻迈了过来。就在她莲步轻移,那鞋尖竟然抖然发出一道银光。叶嘉棠看的清楚,螭刎向下一捞,两枚来势汹汹的银针便被她用柔劲带飞了出去。”叮”得一声打进一旁的石壁,擦出了两点火花。一击不中,蝴蝶也不气馁。还一边说道:”哎呀,真实对不住。”她一面说着,一边暗器雨点般的打来。叶嘉棠一阵心惊,这女人话越漂亮,暗器来势越凶。只七八句,不知是做着文章还是打架。可忽然,她脚步忽的站住,嘴里的话也随之一顿。 霎时间满场的寂静,蝴蝶团团做了个万福。最后朝着中间的儒士笑道:”宋老大,看清楚了?” 看清楚,当然看清楚了。蝴蝶一番暗器,便跳过了那兵器上的邪乎。原来除去那邪乎的东西,这姑娘的功夫算不得扎手。叶嘉棠忽然意识到中了计,拖剑便走。可她忽然赶到一阵冷风袭到,她的人便已经走脱不得。她想也不想,回身便是一剑惊鸿。这一剑裹着的杀气,让人贴上了,便会被彻底封住。 ”啪。” 铁扇子轻轻拍在她的手腕上,螭刎脱手而出。”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她反应迅速,人已经跃起,足尖点向来人的太阳穴。可来人并不给她机会,她人在半空足踝却被人一把握住,便似被铁钳夹住了一般。接着,她整个人居然被轮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眼前,已经模糊不清。叶嘉棠感觉晕乎乎的。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她恍惚间被人架起,送到了中年儒士跟前。她仔细看着那人,一身青衫,长髯及腹。五官竟出奇的干净,没有黑道中人戾气颇重的模样。这样一个人物,竟然是这江南黑道的瓢把子。她神智恍惚,却还听得到人讲话。宋老大居高临下,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她一阵羞怒,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恶狠狠的看着并不凶恶的宋老大,却引开宋老大轻轻一笑。他干净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些许,居然在她的颈边游走了一遭。 ”她,今日起,就是我的女人了。”宋老大说完,便重新做了回去。而叶嘉棠也被报推半就得塞进了宋老大怀里。 喝酒,欢呼。黑风寨被搅和的气氛,一下子恢复了过来。不断有人向宋老大敬酒,宋老大一一回敬。偷钱包的瘦子主动的把钱袋交了回来,因此被宋老大敬了一杯酒。并因此颇为得意。叶嘉棠伏在宋老大身边,忽然看见蝴蝶的脸色铁青,眼里隐隐有着怨毒。 她实在头疼的不行,加上身上各处火辣辣的疼,无论如何坐着都火辣辣的疼。她看了一眼明晃的灯火,终于坠进了一片黑暗。她昏过去之前,鼻尖似乎有一丝轻香。 很熟悉。 ———— 刺眼。 叶嘉棠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醒来,阳光正打在脸上。她被接连的变故折磨着身心疲惫,终于有一场像样的睡眠,能让她恢复精神。她想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身上完全动弹不得。她惊慌地想要做起来,一阵折腾,那条柔软的被子却好死不死的滑下去。 清晨的光景,少女青色的肚兜窈窕可爱,可少女自己却面无人色。她终于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一阵恐惧瞬间充满了她的内心。她努力说服自己,还没有感觉到异样,她的清白就一定还在。可没有人给她一个确认的答复,她终究惴惴不安。 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拖出来一个尾音。蝴蝶缓缓走进来,笑看着只剩下肚兜的女孩。她重重把手里的托盘放在床头的案几上。她扫了一眼还没发育的少女,虽然她温柔地笑着,嘴里却仿佛带着冬天的寒气。”醒了?昨儿个你和宋爷,还真是亲近。”听着她话里的酸气,叶嘉棠不由一愣。她这才觉察出,这位姐儿居然真的对宋老大动了心。 黑道的男人,和黑道的女人,难道真的会动情? 蝴蝶的眼光快要吃人,她知道叶嘉棠动不了。便冷冷笑道:”你凭什么会让他动心?就因为你年轻,你漂亮,你还是个雏儿?老娘在他身边十年了,他连正眼都没看过我一眼。凭什么,凭什么”她越说,声音越低。忽然她报复性的尖笑起来,”呵,你的身子一定太小了。他都不屑去碰你。哈,哈哈,一定是这样的。”曾经心机沉重,满心盘算的诡计女子忽然状若癫狂。叶嘉棠还有些接受不了,可她得知她的清白犹在便不由得安心下来。她怜悯的看着这个女人,不由得去同情起她来。虽然她知道,这个好强的女人,并不会领情。 一声暗叹,悠悠传来。蝴蝶和叶嘉棠都不由得一愣。宋老大从门外走了进来,竟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了。他依旧笑着,看着蝴蝶轻轻道:”帮她解了迷药。”蝴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掏出了这个瓷瓶打开塞子,在叶嘉棠鼻下轻轻一晃。叶嘉棠轻轻动了动麻木的手脚,便立刻捡起被子,罩住几乎是赤裸的身体。 宋老大微微使了个眼色,蝴蝶再不情愿也只有狠狠地走出去,只留下叶嘉棠和这位宋老大在房间里。 叶嘉棠低着头,不去看那位江南黑道的领头人。可宋老大却忽然拥住了她的身体。被子下,叶嘉棠的皮肤不可抑制的一阵战栗。这个黑道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便与她距离不过一层被子的距离。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悠长而温暖,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她无法挣脱,却也不愿就范。她听见宋老大的声音温和带着引诱,仿佛一步步引得她踏进那个无底的深渊。 ”你在怕什么,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献身 宋老大单名一个羽字,居然是江南出身的一位进士。后来路过黑风寨山下,被前大当家当肉票劫掠上山,便做了寨子的师爷。后来大当家到三当家都死了,宋师爷便成了宋老大。可他一身功夫是怎么来的,就没人问起了。 宋羽的体温透过被子传过来,叶嘉棠的身子不自觉的僵直,带着抗拒,也带着羞愤。如果这时她有能耐自我了断,那她绝对不会苟活。作为一个公主,她有着她与生俱来的优越。而作为一个年轻女子,她也有着爱一个人的权利。如果这个人不是她倾慕的人,却要强迫她献出自己,那么她的优越和尊严,都断然不许。“我不怕你,也对你没有坏感。可你别逼我恨你。”叶嘉棠的声音冷冷的,她对一个久在黑道中的人没有善良的估计。只要他动手,那么叶嘉棠也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男人低声笑了笑,“你恨我又能怎么样?自杀?哭闹?”他低头仔细打量着女孩的脸颊,却不禁怦然心动。就算没有前秦帝姬的身份,这个天生的尤物,也一定会让天下的男人疯狂。什么“四大美人”,这个女孩,从里到外的那种干净澄澈,是谁都不具备的。 可惜,单纯是美得。也是悲惨的。 他低头就要去吻那张可人的脸颊,叶嘉棠拼命侧着头去躲。可她的力气太小,没法去抗拒这个危险的男人。她挣扎得越来越无力,就好像被困在陷阱里的羔羊。 待宰的羔羊。 宋羽乐意看着女人挣扎,对于他来讲,不懂得挣扎就不算真正的活着。通常的女人,他都会强迫,最后等到她们不再挣扎就扔给下面人去随意玩弄。他并不缺女人。所以他只会玩弄他们。他忽然想起上山以前,他还想着济世救国,直到他被打的没了人形才不得不留在山上。那种痛苦,他就强加给了所有他玩过的女人。 凭什么,她们没错,他宋羽又错了哪里?他终于找到了那张小嘴,就要一亲芳泽。 舌尖一麻,他隐隐感觉到不妙。他想到这女孩的舌头会这么危险。麻药泛开来,药力如此汹涌。他浑身燥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他好像看到了好多好多的女人,在他面前搔首弄姿。让他没法压抑着内心的冲动。 “你”理智渐去,身体没了直觉。宋羽重重得跌在床上,胡言乱语着,再没了欺负人的能耐。 叶嘉棠从舌底取出偷偷藏起来的迷针,重重得松了口气。她跑下床狠狠地用茶水漱着嘴。恨恨地看着躺在床上迷糊不醒的男人,她不仅一阵心悸,只差一点她就要被人欺侮。可万幸,她还是逃过了一劫。这个叫宋羽的男人,当真是危险。她从架子上取下衣服穿好,这样让她有种安全感。至少不会赤身,有种异样的恐慌。 她一面权衡着下一步,一面打定主意要逃离这魔窟。可她忽然想到,自己不算硬的功夫,和并不算聪慧的头脑。她又该如何逃出去?最多到晚上,宋羽的人就会发现这一切,到时候她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当一切的方法都行不通,她的悔过和泪水便有了发泄的余地。她想怨天怨地,最后逃不过的是怨恨自己的无用。 柔弱是一种罪过,惩罚便是丢掉自己。 窗外阳光明媚,黑风寨的风景着实不错。她幻想着某个人回来就她,这个人最好是他。叶嘉棠想着想着,就看见了她的师父好像抚摸着她的头发。那种温暖,是她最大的安慰。 “想什么呢?”那温暖仿佛变得冰冷,是宋羽。叶嘉棠身体一僵,却又转瞬放松下来。邵观告诉过她一句话,结劫,即劫解。如果一切的劫难都是由这个男人而起。那么她想破劫,也只有从这男人身上下手。他的沉稳,他的凶狠,他的狡猾,他的癫狂。就连迷药都束缚不住他,那么她也只好从宋羽身上下功夫。 “没什么,我只是想想,自己该这么办才能逃出去。比起做被玩弄后就被抛弃的金丝雀,我还是愿意当外面自在点的燕子。宋老大,你不会放过我的,对吧?”叶嘉棠郑重道,转过身仔细看了看男人的眼睛。那里面惊讶和狡猾,也有玩味和火热。她轻轻上前一步,埋在他的胸口。强有力的心跳,让她不由随着轻微起伏。宋羽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她的腰身。他的手指绕着夜叶嘉棠的发梢,像胜券在握的老猎手并不担心猎物会逃脱。“你可是我的女人。我怎么舍得放你走脱?”他语气带着刻不容缓,叶嘉棠并不意味意。她的声音故意变得那么甜糯,就像只撒着娇的小白猫,一点点地拨动人的心弦。“你不会强迫我的,对吧?你要留着我。”宋羽再次不可抑制地笑了,他把这只猫儿轻轻推开,仔细打量着。娇小的身段这么就越看越诱人,精致的五官怎么就越看越漂亮。就连不甚合身的衣服都衬得她肌肤更加雪白,干净的地摊上那双格外小巧玲珑的玉足也仿佛在一下下敲着他的心。可他没有失态,越美的女人反抗起来越诱人,他吃着也更加有滋味。他狠狠地捏的起也叶嘉棠的下巴,看着这个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呵,再美女人,我也会玩腻。你也不过是一个花瓶,我又凭什么留着你?”他说的恶狠狠地,却意外地听见面前的佳人嗤嗤笑了起来。她笑的样子太好看,宋羽竟不忍心打断。叶嘉棠笑够了,她轻轻背过身去,衣衫半落。香肩轻轻露出半边,宛如凝脂。她感觉到宋羽灼热的目光打在皮肤上微微发烫,便露给他半个带笑的脸庞。 “你得到了我的人又能怎么样?我不妨告诉你,你一但用强,我便会利落的自我了断。不过我猜你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她俏皮的一笑,脸庞转了过去,重新给他一个曼妙的倩影。“你不会舍得我这么美的女人。” 宋羽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脑子轰乱,脸色铁青。他咬着牙,眼里带着凶光,仿佛择人而食的恶狼。江南的黑道总瓢把子狠狠地摔门而去,留下房里的叶嘉棠一脸的疲累。 但她知道,她赢了。 从此以后,宋羽还真的老实了下来。她的衣食被供养的很好,她的起居被服侍地很周到。她明知道宋羽是个吃人不吐渣的狠角色,硬生生让他压住了性子,一旦这段时间里她想不出法子。那么她得到的一定是宋羽变本加厉的报复。 穿着华贵的云锦衣裳,坐着舒服的躺椅,手边是上好的五峰毛尖。她过全寨子着最舒坦的日子,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禁不得碰的海市蜃楼。只要宋羽一句话,她就会万劫不复。宋羽总有一天会忍不住的,她很清楚。他忍不住的那一天,就是机会来临的一天,她也很清楚。只有到最后一刻,她才能逃出这个误入的魔窟。 她只有等待。 ———— 一个月的时候不长,但足够叶嘉棠养好了自己,并让自己变得妆容精致。半个月的时候不短,但还不至于让她沉溺在温柔乡里。她头顶倒悬的刀,绳索已经开始松动。 她知道那一刻要来了。 一个月一次的大会,十分隆重。江南黑道所有的寨主,帮主,还有各个水道的霸主黑船,全都赶来参会。黑帮的盛会,向来没什么规矩。只管上缴贡钱,商讨事宜之后大醉一场就好。对于这次盛会,来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宋羽作为龙头,一向备受尊敬。面朝大门,一字排开十张桌子。唤作龙头席,坐的都是江南黑道上说地上话的人物。五年来,十位龙头已经板上定钉。可今天这龙头席上,居然做了十一个。众人正要非议,眼尖地发现有张座位离其它几位稍微退了半步在后。龙头依旧是十位。 夜深了,门外传来一声震天鼓声。所有人齐齐发出一声欢呼。一个精赤上身的大汉把手里的火把丢进大堂中心的火坑柴堆。那巨大的火苗瞬间蹿起丈余高。 酒会开始,觥筹交错。一个月一度的盛会,是让所有人都放松心情。这也是一种仪式,期盼吃的这碗饭可以一直吃下去。很多人向宋羽敬酒,宋羽一一回应。作为江南黑道的龙头,宋羽很称职。酒席开始有阵子可,可移后半步的座位依旧空着。忽然,不知道哪里走出来一位美人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枚银钗,贯穿发间。半散着的长发如瀑布垂悬,因行走而激扬的发丝是年轻女孩特有的活力。她的五官精致地仿佛出自国手雕琢,在座的女人不禁嫉妒,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位女人。她穿着一件墨色的长衫,金丝绣着边角门路,无疑是人间少有的华贵。她自人群中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惹人心醉。小牛皮底的靴子踏出节奏的鼓点,不知道踏碎了几个人的心尖。 没人敢出言轻薄。这是”宋羽的女人”。 叶嘉棠笑着扫视着所有人的目光,不必搔首弄姿,便艳压群芳。她天生便有美的权利,也有足够的能力。只要她想,让人着迷,不过是一场游戏。她缓缓走到宋羽的身后,不必说话,宋羽身边的大汉便自觉的借口离去。而她便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宋羽的腿上,惹的宋羽一阵惊异。他像个没见过女人的小伙子,看她的眼神火热而惊喜。 ”老爷,可喜欢?”叶嘉棠喝气如兰,宋羽身子微微一震。毫无顾忌的耳髻斯磨,无疑是对宋羽赤裸裸的勾引。果然,宋羽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声道:”怎么,终于肯被我吃进嘴里了?”叶嘉棠顺势在他怀里找个了舒服的姿势,她仰头笑着用手指去捋他的胡子。”说什么呢,我不是你的人嘛?”她感觉到宋羽的好地方有些异样,面带羞红的道:”想的话,就快走。”这话一出,宋羽便急吼吼的灌了一口酒。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没了宋羽,大家闹得更尽兴。没人愿意管老大和自己女人的好事。只有蝴蝶在宋羽离开不久以后,也找了个借口悄悄离开了酒席。 是夜,宋羽很心急。但他并不敢放肆。他甚至好吃的要一口一口吃,所以他并没有急得失去了理智。破门而入,房间里充满了女人家幽幽的香气。这是叶嘉棠住在这里一个月最真实的证明。她放松了身体,把宋羽搂紧怀里。感受着男人的动作的沉稳和不可抑制的颤抖。她悄悄笑了笑:”死鬼,不急的吗?”宋羽如蒙大赦,他一把扯下女孩的外衫,狠狠的丢向远。一边在她的里衫上下功夫。 床笫之事,宋羽熟悉无比。所以他急切,也并不着急。这只可人的白猫强迫他一个月的忍耐以后,他发现自己对这只白猫更加地感兴趣。他忽的慢了下来,这让他的动作更加精准。褪去女孩的外衫,看见了女孩层层包裹下的亵衣。也许是最后一刻,宋羽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女孩已经半露的身体。叶嘉棠感受到了宋羽的停顿,不由的出声道:”怎么了?不想吗?”她看见宋羽的笑容,有些怪异。”小可人儿,你还没帮老爷更衣呢。”宋羽怪笑道”不然,我们又怎么洞房?”叶嘉棠愣了愣,却转瞬明白过来。她的小手轻轻解开了他的腰带,便准备解开那件长衫。月光昏暗,气氛暧昧。叶嘉棠的手在颤抖,宋羽在低笑。他忽的把她压在身下,身下的女孩紧张地闭上眼睛。可他没有着急,叶嘉棠感觉到宋羽在一点点褪下她的靴子。 她在等。 宋羽的动作依旧很慢,他一点把那只小巧玲珑的脚丫层层剥开,直到一只手能刚好包住。他有种莫名的冲动,就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又握起了女孩的另一只脚腕,柔荑可人,他仿佛能闻到少女特有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这一刻他好像在飞。那种刺激和新鲜让他无法抑制。 可有人,却蓄谋已久。 靴筒里掉落的匕首,被她一把握在手里。宋羽在犹豫,可她在等待。这一刻如果失败,那么今晚她注定会粉身碎骨。匕首短小,却锋利的吓人。把这样一把匕首贴身而藏,需要格外的小心。她没有去管脚上的伤口,那把匕首切豆腐一般插切开了宋羽的喉管。血立刻喷了一地。叱咤风云的龙头,根本没来的及反应,便重重地倒了下去。眼里还带着不甘和落寞,最重一命归西。 叶嘉棠大口呼吸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刚才她一个女子居然杀了宋羽。这让她惊异又后怕。她抬头看着悄然出现的艳丽女子,没有说话。 蝴蝶眼神悲戚,也没有说话。 当然是蝴蝶告诉她,女人的美丽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也是蝴蝶告诉她,宋羽喜欢女人玉足的癖好。叶嘉棠看着蝴蝶脚腕上的淤青,眼神便不自觉的带了一丝同情。但这个傲气的美丽女子却并不领情。她冷冷地丢下一个包裹,便转身走去。甚至不忘留下一声冷嘲:”我劝你还是赶快走吧。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 终于,她还是逃离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山寨。她回头望去,那个与她几度恩仇,又仿佛动了真情的复杂女子,她有些不懂。也许是她对那个深爱的男人伤透了心,可不管怎么样,蝴蝶还是帮了她。 合着月光,她走下山,看着夜幕下的山野平静得很。偶尔被风带来的高声欢呼,好像一场恶梦的终点,并在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渔樵 夕阳正好,暖洋洋地撒在身上。这对一个身心俱疲的人来讲,算是一种最简单的慰藉。人大概在寒冷,惊慌,失望的情况下,对温暖的地方都有一种向往和依赖。刚刚逃出生天的叶嘉棠便静静地伫立江边。这黑夜前的最后一点温暖,她有些贪恋。谁知道今夜又要在哪里过夜?谁也无法理解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个时候心里的北凉。 浩浩荡荡一条黄河,渔歌随着晚风灌进耳朵里。叶嘉棠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是想国破家亡,漂泊无依,去远方讨一个前程。孤身的女儿家,要经历多少坎坷?几度身陷险境,她对前方如此的茫然。人心叵测,谁知道有什么陷阱就在那等着?她静静地看着那渔船在河里兜兜转转,终于远去,想是回家去了。 叶嘉棠索性找个避风的石洼坐了下来。她呆呆地看着河水东去,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怅然。师父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过去的日子当真如流水一般,逝去不返。可她越想念以前的生活,她就越发清醒与难受。她要报仇,所以要经历这一波接一波的磨难。再苦再累,她也要吞下去。可是不是傻一点,吃的苦就少一点?她想了想死在了刀兵里的兄长姊妹,那样倒也真的一了百了。 死,倒也容易。这河水急,跳下去就结束了。她忽然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河边。河水透进小皮靴里,有些难受。叶嘉棠不禁苦笑,死,还真是最不能走的一条路。 ”呦,小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呀?” 没来由突然来了一句,叶嘉棠吓了一跳。她的动作比她的反应要快,手里的螭刎已经出了鞘。这本是极无礼的应对,奈何说话的老人没有生气。只是呵呵笑了笑,又道:”有点意思,这里曾经来过一个年轻人和你一样,像个受惊了的狼崽子。”叶嘉棠没有理会老人说什么,她只是把剑尖轻轻探了探,冷冷道:”你是什么人?”老人没有答话,依旧是笑着把背上的柴薪放了下来。”我是个老樵夫。今年已经八十四岁了。你看,我的牙都掉没了。没法子吃嫩草了。”老人说着便张开了嘴,露出满嘴的牙龈,的确没有一颗牙齿。叶嘉棠被老人的话搞得又是一愣,她将信将疑地把剑尖垂下,却依旧没有收起来。如果单从身形看,老人的确不像八十四岁的人。毕竟这位八十四岁的老汉还能背着半人高的柴垛,并不见疲态。叶嘉棠没有说话,但显然老人心情很好,也没有计较。他重新背起柴,笑着道:”小姑娘,天色晚了,不如来老汉家里住一晚。这河边露宿容易染了湿气,再说,如果老夫是坏人,你还怕一个八十四岁的糟老头子不成?” 一个老人,看着的确没有什么威胁。但是就凭这个就让她放下防备,却还是小觑了她。叶嘉棠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只是定定地,看着老人的笑脸。老人依然没有介意,好脾气的老人家似乎对这个相当于他曾孙女儿的女孩,有无限好的耐心。他只是道:”别着急,老汉家在河对面。还有个老渔公,我俩是一块的。”叶嘉棠只有等着,无论这樵夫和这渔公是什么妖魔鬼怪,她都走不得了。如果两个怪物有意让她留下,凭她的武功的确也无法走脱。所以她也只有等待。 可她也的确不会束手就擒。但既来之,则安之便好。如果这又是一个死局,她也只有入死才能生还。 又是一支响亮的渔歌,叶嘉棠只觉得胸膛里的心快要跳出来了。这居然是她家乡的调子,秦调在晚风打了个转,悠悠洋洋穿了过来。老樵夫仿佛很高兴,他朝着河中喊到:”老牛鼻子!这边!”叶嘉棠便看见夕阳那边缓缓划过来一只乌篷船,船头立着一个人。那人似乎遥遥笑了笑,声音也传了过来。”老野猫,今儿打了不少啊?”身边的老人笑了笑,船上的老人渐渐近了。叶嘉棠却一脸的犹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船靠了岸,老人招呼叶嘉棠一同上船。到了这关头,倒也不由得她犹豫。叶嘉棠咬了咬牙,便上了船。乌蓬船上居然还很宽敞,蓬下放了一张桌子,地上放着七八个酒坛子。而船头站着的老人正穿着蓑衣斗笠,一截长长的白胡子垂下来,莫名的有些仙人样貌。叶嘉棠注意到了渔公老人身后放着一只水桶,桶里水花不停,知道桶里有活着的河鱼。她凑过去一看,却不禁吓了一跳。那桶里一尾鱼居然有半人长,她实在想不到这黄河里的鱼,能长到这么大。她看了一眼长胡子的老渔公,老渔公正淡淡地笑看着她。叶嘉棠有些不好意思,却听见老樵夫笑道:”老牛鼻子,今天这条真够大。”老渔公笑着点点头道:”大鱼沾了灵气,这黄河底,没准还住了条龙呢。”说完,那老渔公居然就在她的目光下,把那位大鱼扔下水。 捉鱼还要放。岂不是多此一举?叶嘉棠刚想问,老渔公却好像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他笑着捋了捋胡子,”贫道卜了一卦,算到近日黄河里有条真龙过水。所以啊,贫道就想把这条小龙钓上一钓。”说是钓龙,听着不可思议,那道士渔公却好像当成了正经事一般。他盘膝在船头一坐,头也不回道:”老野猫,你来划船。”看着仙风道骨的渔公和力气大的吓人的老人,叶嘉棠却渐渐安下心来。她侧头问道:”樵夫爷爷,渔公爷爷要钓龙,是大志向。你可别被挤下去了。”那樵夫听了,开怀地笑了起来。他指了指背后的大山笑道,”这座太行山,我要把他搬走。” 钓龙,搬山。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隐逸的仙客,便一定是狂放的疯子。 但叶嘉棠知道,两个人一定不是疯子。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子边,听着渔公的调子,听着樵夫的摇橹声。若让她一生一世在这山水之间终老,突然间没那么可怕。只要,有那么一个人陪着。秦调渔歌,她想起了她的秦国。还有青屏山里,那一点如豆的烛火。 ”如果我师父在这里就好了。”叶嘉棠喃喃道,本以为两位老人耳力衰退听不真切。却不妨老渔公这时候问了一句:”你师父?”叶嘉棠点了点头,夕阳已经沉下去,她眼巴巴看着最后一点亮光暗下去。”我师父是最疼我的人。我的家被坏人毁了,只有我师父还肯宠我,帮我。没有我师父,我可能早就死在家里了。”她没看见两位老人的相视一笑,便继续说道:”我很感激我师父,也很尊敬他。他给了好多东西,好多回忆。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他。”老樵夫问道:”你师父他怎么了?”叶嘉棠忍不住抹了抹忍不住渗出的眼泪,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他被燕帝大军围在了住了。我逃出来以后,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她的眼泪,已经压制不住。她的委屈,悔恨一股脑地从眼眶里流泄出来。她的话已经零零碎碎地不成语录,可两位老人都听的明白。 ”是我害了我师父。” ”不会的。”老渔公低低笑了笑。”那小子不是命短的人。而且啊,他有九条命。不会那容易死的。”叶嘉棠泪眼婆娑的地看了老渔公一眼,便把老人心疼的鱼竿都扔下了。老渔公温声道:”邵观那小子真是考虑不周,快到师爷爷这来。”老渔公崩了底,老樵夫也咧嘴一笑。他声音不再压低,洪钟似的声音也在狠狠骂道:”小兔崽子让他徒弟替他哭,什么东西。”叶嘉棠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老渔公,又看了一眼老樵夫。她还接受不了这两个加一起快有二百岁的老人家,居然是他师父的故人。她看着老渔公站起身,温和的笑着:”怎么,不敢认了?我是邵观的师父,贫道张云桥。” 如果天下的道士的尊称是一句真人,那么全天下的道士就那么一个可被称为”张真人”。这位连燕主都要起身相迎的道士,就算在秦国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叶嘉棠当然听过张真人,只是她还是无法把自己的师父和张真人合在一起。她想不到师爷爷就是”一剑当山”的张真人。张真人缓缓捋着胡须,笑着道,”善之于恶,相去若何。”叶嘉棠听邵观把这句话念过无数遍,便脱口道:”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她没什么理由再去怀疑,老道士温和的声音一点点驱散了她的犹豫。她一把扑进老道士的怀里,紧紧抓着老道士的衣襟。 ”师爷爷”可把老道士心疼坏了。当年邵观幼年时期的倔劲,把老道士折腾的够呛。这位小孙女简直要把老道士的心给化了。张云桥轻轻抚摸着叶嘉棠的头发,一边道:”你这条小龙女呦,师爷爷和你洪爷爷可把你给等来了。” 事情变的太突然,她愣了愣,”师爷爷知道我要来?”老道士松了口气,笑道:”我和你洪爷爷住在这里五六年了。但三天前有人送信来,要我们把你留住。”叶嘉棠理了理思路,她忽的抬起头看着师爷爷。月光冷淡,老道士白发晶莹。她意识到师爷爷应该也已经是耄耋之年了。可就是这样一个耄耋老人,依旧会河上等她一整天。生怕错过她。乍见亲人,叶嘉棠心里暖暖的。她坐在师爷爷身边,和老道士一起在船头盘膝坐下。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爷爷,可那种亲近却好像早就相识了一般。她觉得,亲人都是有互相感应的。真心为她好的,心里会很暖。少女轻轻靠着师爷爷,终于能放松的坐着。这这日子,她一刻不能休息,实在是劳碌地身心俱疲。她悄悄在老道士耳边道:”师爷爷,洪爷爷不会嫉妒你吗?” 老道士没说话,那边洪钟的笑声已经响起来。”小龙女,别以为你洪爷爷耳朵不好使。老牛鼻子的好孙女,那就是我的好孙女。邵观那小子啊,也得老老实实地叫一声洪师叔。”叶嘉棠”小龙女”这个称呼很是喜欢,她调皮地朝着老樵夫吐了吐舌头。”洪爷爷,我可以是你俩的好孙女。不过你可不许抢我师父。我师父那么好的人,禁不起折腾。”樵夫笑得震天响,越发喜欢这个顽皮的女孩。”这哪里是师父?这分明是护着情郎。” 出奇的,叶嘉棠小脸一红。没有答话。所幸两位老人互相说笑着,没有在意叶嘉棠的不自然。她想着,是不是她的师父也曾经泛舟黄河之上。看看这月夜渡河的风光。 橹声顿下,居然靠了岸。岸上一座简陋却干净的小木屋在夜里显得别样的温馨。老樵夫笑了笑,”丫头,我们两个糟老头子住的破烂。你且将就些。”叶嘉棠点点头,跟着老道士的身后走了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看不见手指。老道士摸索着要去点油灯,可突然,他忽然喊道:”什么人!”只听”嘭”地一声,一个大活人居然就那么跌了出去。把窗户撞得稀烂。老樵夫想也不想,一把将叶嘉棠抱起。他轻轻一跃,便已经出了屋外。忽然间,一抹亮光刺痛了叶嘉棠的眼睛。 ”洪爷爷,小心埋伏!” 只见老人长笑一声,早就飞身一脚。那使刀汉子手里的刀已经被踢飞。老人手还没动,踢出的一脚并不收回。轻巧地画了个圈,再一脚已经提到了那人胸口。那汉子还没来得惨呼,便已经飞出去七八步。接着”哇”一口,鲜血吐了一地。老樵夫手里提着砍柴的斧头,护在叶嘉棠身前。他一身虎威不减当年,只叫人不敢上前来。他虎目圆瞪,大声喝道:”你们是那个派来的?叫领头的来,老子先劈了再说!”他这个要发怒,却发现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他低头看了眼他的小孙女,叶嘉棠轻轻摇了摇头。老樵夫当年也是叱咤江湖的人物,可偏偏这个小女孩的话他不能不听。他只好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我孙女不喜欢我杀人,快滚快滚。”四周围着的几个人不由得一阵犹豫,想退也不是,想进也不是。 正在这时,木屋的顶棚忽的炸开。两个人影拳来脚往打的酣畅,其中一个便是老道士,而另外一个却是一身黑衣,金丝绣着华美的暗花。两人看着势均力敌,一时难分高下,而老樵夫寸步不离地护着叶嘉棠,不让众喽啰踏过雷池一步。这边渔樵二人,看着老迈,谁知依旧是威风不减。这一下,让对方十分难做。忽然间,老道士和那黑袍人忽的分开,各自落在一边。 黑袍人黑巾罩面,刚才猛烈的拳脚居然没有脱落。只是如今局势僵持不下,明显对他这一边不利。可他似乎并不着急。黑袍人似乎笑了笑,微微抱拳道:”不亏是张真人,武当太极圆融如意,在下甘拜下风。”他说的客气,老道士却更加地和蔼。老真人轩眉一挑,慨然笑道:”追命侯林大人的洪家拳倒也有七分火候。不过比起你师父,却还不够看。不要和贫道过不去,叫你师父来和你讨教讨教。”那黑袍人似乎脸色一变,却冷嘲道:”在下这如意雷公槌是得自五台山居士雷爷,什么洪家拳。”他还没说完,忽然觉得阴影投下,一阵冷汗便从额角渗出。还待强撑,两腿却已经打起抖来。身后的老樵夫挺直了腰杆,竟足有身高一丈。比那黑袍汉子足足高出洗个头来。黑袍子不敢回头,可身后的老者已经一手成虎爪,狠狠地咬住黑袍人的肩头。一瞬间,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一条手臂也抖筛子一般,停不下来。 说时迟,暗夜里一道银光奔袭向毫无防备的老樵夫。明晃晃的刀光,刺痛了叶嘉棠的眼睛。血花无声炸开,腹间的绞痛,让她的无力感被无限放大。终于,她在忽然炸开的满天的血雾中,仿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思念已久的面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初晴 血,滴滴答答地从指尖流下。她止不住伤口流出的血,也挡不住这一场意外的截杀。她早就做好了随时被盯上的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 她躺在邵观的怀里,看着他脸上的惊慌和心痛,隐隐有些得意。只是一阵阵黑暗缓缓涌上来,她来不及说出她心里的话。叶嘉棠活了十六年,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流逝的感觉。那种虚弱,无力,仿佛一切都在渐渐变远,一起都要离她远去了。 ”师父”叶嘉棠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他的脸颊,只要再有一点,一点就可以了。终于,她的手还是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邵观抱着渐渐冰冷的叶嘉棠,看不清悲伤还是失落。可那神色让人一见,便知道他内心的痛楚。他只是低头看着叶嘉棠睡着了的脸颊,却再也不忍心去触碰。大量的黑衣蒙面的莫名杀手渐渐包围了三人。渔樵两位老者死死地把邵观师徒夹在中间,一时间竟那么僵持不下。 夜幕阴冷,河水汹涌。人群密集,三个人按兵不动。不知何处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听到人从后脊梁凉透了心。 ”邵大人,你三番五次忤逆陛下的旨意是想造反吗?若是这事情搬到台面上来,就连陛下也没法保你!为了一个异国的女娃娃,你值得吗?嘿嘿,我劝你还是放弃。别连累了你的两位师父。” 邵观脸色阴晴不定,老道士却先呵呵笑起来:”贫道糟老头子一个,也早就是土埋脖子了。怕什么?小子,师父们保你俩活着出去。”似乎是怕了老道士,那阴测测的声音,没再响起来。只是邵观还是愣愣地坐着,没有起来。老樵夫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忽地一把拎起邵观和叶嘉棠,大步朝着河边的乌篷船奔去。老道士反应也不慢,飞身跟上,在旁护卫。一路上居然没人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人乘着乌篷船顺流而下。 转眼没了踪影。 ———— 当思念成了一种习惯,当远方成了一种执着。踏遍了千山万水,终于在最后一刻相见。你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你便不见了。 或许是江湖实在太小,心心念念的人总不会太远。只不过,你需要跨过一些磨砺才能看到他。可能有时候,一个瞬间就够了。 叶嘉棠悠悠转醒,她才知道不是梦。敬爱的师父近在咫尺,她却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刚想起身,腹间的疼痛让她甚至没有办法起身。她只有静静的躺在乌蓬下,仰头看着老旧的乌蓬。”醒了?”端坐着的邵观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叶嘉棠没有躲开,反而亲昵的蹭了蹭。她喜欢师父宠溺着她,由着她胡闹,就算无奈也不会放弃她。叶嘉棠挣扎着起身,就算再疼痛也挡不住她的赖着师父。终于,就算腹间的疼痛差点疼的眼泪都流下来,还是被她捉住了师父的胳膊。她整个人靠在邵观的肩膀上,仔细打量着他的侧颜。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师父眉毛修长而浓,侧颜看起来,整洁而好看。 被她瞧着有些不自在,邵观微微皱眉。许是心疼她的伤口,仔细叮嘱着她不要乱动。叶嘉棠才不会理,她示威似的把脸颊也贴在了他的肩上。像只小猫一样蜷在他的身边。 ”你这丫头,伤的这么重也不老实。还这么黏人。” 叶嘉棠得意的蹭了蹭,甚至伸出手去顺着他的鬓角一路滑下去。她一脸的欢喜,轻松而得意。”嘉儿黏人也只黏师父啊,其他的人,嘉儿才看不上呢。”邵观无奈的摇了摇头,棱角分明的手指轻捏捏她的脸蛋。语气也满是关切。 ”还疼吗?” 叶嘉棠摇了摇头,轻轻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见了师父,就好了一半了。”邵观似乎实在拿这个徒弟没了办法,可他犹豫了一下,他的手终于垂了下来。”嘉儿,是师父不好。你受委屈了。” 委屈,不甘,恐慌和伤痛。其实都不重要,如果你想让他知道的人知道你的这些,那么就算再大的委屈也会化成一句轻轻的没关系。叶嘉棠心中一动,鼻子一酸,便再也压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她不是和爱哭的女孩子。之前的十六年,无论是辛苦,还是伤痛,都不会让她流泪。那时候她可以拖着满腿的纱布跟着他满山跑,疼的厉害了,她才会稍微的歇歇。可当一切都不在了,所有的压力和心酸都压在心头。那种心碎和无力,就算没听她说起,也感觉得到。 叶嘉棠的泪水,很沉重。 她竟然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一点点滴滴答答的掉着眼泪。女人是水做的,而这位曾经一尘不染的公主,可不就是最纯净的清泉?邵观托起她的脸颊,那双红红的眼睛,刺痛着他的内心。他这个师父,实在是不称职。 叶嘉棠抬眼看着师父,她知道师父明白她的眼泪。她忽然就一笑,像是雨后初晴的阳光。她看见就连师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美,师父也看在眼里。 ”师父,我没事。”叶嘉棠轻轻覆上邵观的手,师父的温度让她无限的心安。”嘉儿这一路好多委屈,只想说给师父一个人听。但师父的苦,我也希望师父也能说给我听。”她忽的钻进了邵观的怀里,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邵观仰起头,终于还是轻轻一笑。 作为师父,他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她的平安。可直到她重伤昏迷,他才明白自己的过失多可怕。差一点,只差一点,他这个乖徒儿便要永远地离去。每每想起,只有自责和后怕。 他看着怀里的叶嘉棠,不禁一阵颤抖。他紧紧抱住她的脊背,生怕下一刻,她便会离去。 ”咳咳。”老道士一声干咳,也没打断师徒两个。直到老樵夫阴沉沉地迈出来,喊了一句:”兔崽子!”这才把邵观惊醒。可奈何叶嘉棠依旧不愿意松开,看的两个老人家阵阵叹气。老道士刻意把亲昵的师徒二人忽略,缓缓道:”阿观,这场截杀到底是也怎么回事?”老樵夫的表情很明显,就连叶嘉棠也眼巴巴看着他。 邵观微微一顿,手指轻轻抚摸着叶嘉棠的头发。这才缓缓道:”其实燕帝一直想要把嘉儿带回宫去。所以追命侯的眼线一直追踪着嘉儿。当时离秦国国都最近的追命侯便是我,所以我也是第一个接到命令的追命侯。”叶嘉棠似乎缓缓震了一下,但她随即便安静下来。她轻轻蹭着邵观的抚摸,乖巧道:”可师父不是没把我交给燕帝?”邵观摇摇头,”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徒弟送进火坑?我当时隐瞒了消息,把你引去了枕水关。我本意是让你在那里躲过追命侯的势力,哪怕拖到我抽出功夫来也好。可嘉儿却心急地要去蓟州。所以那个时候追命侯其实已经抓住了你的行踪。并且先一步,来黄河边设下九道关卡。我担心你从江南北上会自投罗网,所以才请两位师父帮忙。一曰钓龙,二曰搬山。”叶嘉棠万想不到还有这层机关。她悄悄吐了吐舌头:”嘉儿哪有师父的智慧?只怕真的听说了钓龙,搬山也会错了意思。”邵观微微一笑,老道士直拍大腿:”乖孙女,可把师爷爷急坏喽。”叶嘉棠赶忙道:”师爷爷别急嘛,等嘉儿身子好了,好好给您梳梳胡子,孝敬您。” 小孙女可爱,老道士捋着胡子呵呵直笑。老樵夫却没有笑,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邵观。”那追命侯” 邵观幽幽叹了口气:”追命侯早就盯上了你们。这是我早就猜到的事。就算两位师父武功通玄,依旧保不了嘉儿。所以这最后一步才是我的谋划。我从追命侯中叛逃,直接废了‘追魂手‘一条臂膀。但我想不到嘉儿还是”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叶嘉棠却嘻嘻一笑。”可是只要师父来到了嘉儿身边,嘉儿死了都值了。师父在,嘉儿就开心。”一旁的老樵夫忽的嚷道:”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他一面转过身去操控者船橹,一边道:”小兔崽子,你们好好休息。有师父在,你们没事。” 叶嘉棠有些压制不住泪水,毕竟两个老人和师父对她的深恩如同再造。可能这辈子都没法偿还。她悄悄把脸颊伏在邵观怀里,泪水却肆意弥漫。邵观知她的难过,便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不多时,年轻的小姑娘便在他怀里睡着了。邵观轻轻解下身上的黑袍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以后怎么想的?要不我把丫头带上武当山。燕帝的爪牙到不了那里。”老道士心疼的看着孙女,忍不住帮她捋了捋碎发。邵观也在低头看着熟睡的叶嘉棠,却轻轻摇了摇头。他轻轻笑道:”我带她一道上山。真真正正收她入武当的门。一直挂在我的名头下,到底每个去处。如今秦国没了,武当就是她家。”老道士笑呵呵地看着徒弟和孙女,得意的捋了捋长须。反正不是第一次和燕帝对着干。三十年前的邵乾宫还不一样?他不还是把人家儿子给捡上了山? ”武当里还真是适合藏人。”老道士笑笑,朝着老樵夫喊道:”老洪,一道?”老樵夫嘿嘿一笑,”孙女去哪,我就去哪。”两个老人相视一笑,再不做声。邵观只是抱着叶嘉棠,没有附和。 黄河风光好,黄昏别样庄里。尤其是余晖将河面度上一抹湛金,更是让人不住高呼祖国的河山壮丽。叶嘉棠醒来时,便吵着要见识一下。便央求邵观把她扶着立在船头。已经是黄昏,那美景简直炫目得不得了。叶嘉棠来了精神,便一阵又一阵的感慨,让众人都忍俊不禁。娇憨的女孩实在可爱,三个久历江湖的人,也阻挡不了女孩的可爱。 景色宜人,叶嘉棠的笑声,只把人都醉了。 钟声。 沉郁的暮钟,震得人耳目一亮。老樵夫轻轻叹了口气。叶嘉棠刚想哄他开心,却听师父已经说道:”总归是水路转陆路。不如我们就在豫中上岸,从少室山经过。”哪只老樵夫未见开心,只是沉声道:”我们实在是见不得光。在少林寺露面,只会给少林惹麻烦。”他摇了摇头,”阿观,你违了大侯爷的命令,追命侯不会找你的麻烦?” 邵观没有出声,他只是微笑,看着岸边寺院的红墙。 船,已经走出老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武当 什么样,才算新生?是沉郁以后的大彻大悟,还是痛苦之后的苦尽甘来。这样的话,那样的彻悟格外的清醒,那样的甘甜格外的醇厚。 而久历磨难后的平静,也更难能可贵。 一路穿过中原,来到荆楚一带。山势渐高,离了黄河,靠近长江。风光便又是一番景象。那厚重感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变得轻松而愉快。叶嘉棠见了什么都新鲜,看见荆人的宽袍大袖,便觉得好看。邵观也由着她,看着小姑娘穿上了荆楚人的衣裳,更显的窈窕可爱。一路上引得行人注目,小姑娘也沾沾自喜。好在到了荆楚地带,追命侯并不似之前追的那么狠。或许是被重创了三人,还没缓过气来。只是邵观看着安心,却时时刻刻小心细致,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不轻松的,大概只有他一个。 叶嘉棠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她乖巧的不去过问,却知道师父在害怕一个人。她从没见过师父害怕,但她知道师父害怕的是自己被盯上。每次见到师父皱眉,她都会用手指去揉师父眉心的疙瘩。师父的担忧,她会试着去分担。 大侯爷。她时时刻刻在记着这个称谓。叶嘉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但她知道这个人大侯爷一定不简单。 十六岁的小脑袋里,装进了无数的担子。大概灾难唯一带来的好处,就是让她飞速的成长。她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处境由不得任性。她要学的东西很多,所以不能折在半路。 我不能死。 叶嘉棠若无其事地牵着师父,温暖而舒适。 已经看得见的高山上,云雾缭绕,只是看着便扑面而来一股仙气。若是一辈子住在这里,延年益寿也说不定?她忽然开始期待山上会是怎样的光景,山上的居所又是什么样的布设。叶嘉棠就算曾经贵为公主,但与邵观风餐露宿也不是没经历过。因而一路逃亡以来,并没有诉苦。山上的起居只要不漏雨,不漏风,便是极好的所在。叶嘉棠只是想了想,便不再存了年头。 但总归山头在望,叶嘉棠心智再成熟,也不免有些雀跃。她毕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作为道家四大名山之一,武当的香火不可谓不盛。不去说数百年的武学传承,单说如今燕帝赤龙在武当遇玄龟,便足够让武当名声大造。传说当今燕帝赤龙未登基时,在武当修身养性。一日傍晚在武当山太液池游玩,居然见池中有一丈多宽的巨龟在池中戏水。由此先帝认为当今的皇上是天命之人,因而钦定了太子的位置。大概是因为武当让当今陛下坐稳了龙椅,因而皇帝对武当的尊崇便无以加复,武当前任掌教开始,便加任大燕的国师。就算不在朝廷当值,也有一份保命金牌傍身。所有的武当弟子,连同道士都处处收到优待。 所以就算明明知道武当藏了一些上了追命侯红榜名单的人,也没有人敢上武当山拿人。 这也是为什么叶嘉棠上武当,是一步好棋。 诺大武当,不知是因为真武大帝的威灵震慑,还是因为道家香火累世福报,武当的秀美。风景四季不同,却都一般的耐看。如今盛夏,草木青葱茂盛,仙山仰止,一派难言的震撼。一行人正在山脚,缓缓往山上走。 武当山门不算大,只是一般的规格。并没有因为如今天下第一的道门圣地而格外扩大。但反因为朴素,这山门反而游客不绝。邵观有心带着叶嘉棠好好看看武当上,便顺着台阶而上。五百白玉阶直上,诺大一座三四丈的石碑立在眼前。叶嘉棠仔细看去,却连那诺大石碑上竟然嵌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这剑是顶好的剑,只是不知为何,要在碑上嵌着。她绕到石碑身后,看到了碑上纵横无数的痕迹。 ”此碑,名叫解剑碑。传说此碑是天外奇石,当年我们的武当三丰祖师在此面会天下英雄。但众人欺我武当立根不久,意图滋事。当时三丰祖师谈笑间打败当时的‘剑神‘南宫龙语。并把这柄‘寒光‘硬生生拍进了这石碑。”邵观娓娓道来,听的叶嘉棠一阵神往。她不禁问到:”那三丰祖师,得有多高的内功?”老道士听了不禁呵呵一笑,”天下内功出丹功。据说三丰祖师修成了内丹,而且活了至少两个甲子。最后,三丰祖师蓑衣北去。大概是白日飞升了才是。”叶嘉棠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禁心情大好。她一手牵着师父,一手做凉蓬遥望着山峰。”我也要学好内功,成了神仙,就可以腾云驾雾。到时候我带着师爷爷和师父到处游玩。”老樵夫听了不禁有些玩味,没想到叶嘉棠忽然凑了过来,笑嘻嘻道:”当然了,洪爷爷得嘉儿单独陪你逛。洪爷爷太魁梧,一朵云彩可坐不下。”一行人听了不禁笑开了花,直说嘉儿懂事。而叶嘉棠害羞的埋首在师父怀里,久久不肯出来。 路过解剑碑,就是半山腰的大大小小的道观。原来武当派并非一门,而是许多门派都扎根武当,因而统称武当。而张云桥则是因为德高望重,又是武当主殿紫霄宫的方丈,所以才推为武当的掌教真人。而邵观这人丁稀少的一门,便称为紫霄派。其它例如神霄派,青衣门,金顶派,大大小小的宫观都有自己的武道传承。也正因如此,武当每月都有一次山内的交流,唤作金顶会武。邵观站在紫霄宫前,遥望金顶。居高临下,武当尽收眼底。他轻轻指着沐浴着阳光的金顶道:”十几年前,我便是在金顶会武拔得头筹,点燃了龙头香。嘉儿,我希望某年会武,你也能替为我们这一脉点燃这龙头香。”叶嘉棠正垫着脚尖,好像能看的清楚一点。听了邵观的话,不禁停下了动作。她侧头看着师父,不禁笑了笑。”师父,用不了太久。我就会赢了会武。那时候我也一定学到了你八成的本事。希望那时候去复仇,师父不要拦我。””嘉儿。”邵观刚要开口,玉手已经封住了他的嘴。他看着距离他数尺的脸蛋,有些惊讶。”我知道师父劝我放下,是疼爱我。我也一样敬爱师父,会听你的话。可是,那毕竟是我的国,我的家。我想为死去的人,讨一个说法。”叶嘉棠轻轻一笑,她的眼睛笑的时候会微微眯起,像只可爱的小狐狸,”师父啊,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会在报了大仇以后,回到这里。” 玉手移开,她根本不给邵观说话的时间。她微微垫脚,便轻轻咬住了邵观的唇。她不等他挣扎,便已经掌握了主动。她知道师父性格温和,这一点,她吃定了他。 他的震惊,他的恼怒,他的犹豫。叶嘉棠都看在眼里,所以不等他的责问,叶嘉棠已经逃了来。笑声被风送了回去,她没听见师父的怒斥。 哦,对了,师父才舍不得责罚她。 他的嘉儿,他不一直是万分的宠溺吗?那这次,也一样。 她雀跃着在山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看着武当山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的可爱。偶尔遇见路过的小道士,便说是掌教的徒孙女。一个个小道士居然直接叫她师叔。她心情很好,偏离了玉阶去林里游逛。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水池。 说是水池,却可以说是个湖泊。这水池实在太大,虽说有白玉的栏杆,但并不见其它人工雕琢的痕迹。水清入镜,她不禁童心打起。把靴袜一同脱掉,赤着脚便泡进了如镜的水中。之前在青屏山,叶嘉棠就经常去清溪浸着脚,冰凉的水泡着双足只觉得浑身都放下来。她看着小腿没在水中,有种奇特的舒适。两只脚丫不禁拍打着水花,自顾自玩的开心。 忽然间,那水中间忽然泛起一朵水花。初时不显,却越来越大。直到后来,那水面上忽的一阵漩涡。居然忽然间冒出一个头来。叶嘉棠吓了一跳,赶紧退回岸上来。可那只巨头,却缓缓浮出水面。接着便是那带棱角的壳,四条巨腿和一条尾巴。 一只龟,可叶嘉棠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龟?那壳上少说能容得下三个人平铺来也不会显得拥挤。巨龟在朝她游来,而她在一步步后退。她不禁有些惊恐,这大龟实在太难得一见。 ”啧啧啧。这只玄龟,好像喜欢你?”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这么一句。叶嘉棠吓得忽然腿一软,整个人坐在了地上。她回头看去,去发现一个头发胡子都是极长的邋遢老道,正坐在树枝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只这一看,她不禁傻了眼。只因那邋遢老道士实实在在是坐在树枝上。不说那树枝可能挂件衣服都可能禁不住,那老道士整个人坐上去,也只是压的树枝微弯。 ”喂,丫头,玄龟好像喜欢你。你不妨去摸摸它。” 玄玄龟?她看了看那只巨大的龟,不禁有些犹豫。 ”丫头,它要是不喜欢你,早就把你拉下水了。之前有个叫邵观小子在这里被几个小道士欺负,那几个小道士就被它一个个地拉下水去喝了个水饱。”老道士自顾自哈哈大笑,叶嘉棠听了却不禁一愣,急忙问道:”邵观?紫霄派的邵观?”邋遢老道点了点头,”是啊,那小子以前总是挨欺负。我总是偷偷交给他我会的东西,然后看着他把那几个烂小子收拾了就特别开心。后来啊,那小子下山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叶嘉棠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笑道:”老道长,这位天下第一好的邵观呢,不仅过得很好。还有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子给她当徒弟。你呀,放一百个心吧。”邋遢老道微微愣愣,一双老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洒然笑道:”原来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子就在这里。怪不得,怪不得。” 只听”哗啦”一声,那巨龟居然就那么上了岸。走的无比缓慢,一步步朝着叶嘉棠走过来。叶嘉棠下意识的想躲,却听老道士笑道:”你呀,不妨去摸摸它。只要它喜欢你,你就可以坐在它背上在太液池里浮动。你师父啊,就经常坐在它背上打坐练功。”叶嘉棠听了,依然有些犹豫。可玄龟已经缓缓走到了近前,大脑袋摇摇晃晃,发出声声低吼。她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只大脑袋。却见玄龟没有躲,甚至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掌。叶嘉棠胆子大了起来,她不禁抱住了玄龟的脖子,而玄龟似乎很高兴,腿和尾巴不停的扇动,有些手舞足蹈的味道。老道士轻轻砸了砸嘴,”这玄龟啊,少说五百岁了。贫道只见过它对三个人这般欢喜,一个是当今的九五之尊,一个是邵观那小子。还有一个,就是你了。真想不到,本就大气运在身的邵观,居然捡到了一个你。” ”大气运?” 老道士捋了捋胡子,缓缓道:”玄龟喜人,是因为气运在身。前途不可限量。燕帝赤龙是大气无形,你师父是大器晚成,至于你,贫道就不好妄断了。”他还没说完,玄龟脖子一扭,叶嘉棠居然就被它甩到了背上。这一下,玄龟居然动作不慢。”跐溜”一下便滑倒了水里,叶嘉棠趴在它背上不敢动弹。可逐渐地,她发现玄龟背上出奇的稳当。她不禁缓缓站起身来,就想置身于一条长舟,不尽的惬意宜人。 ”丫头,抓稳了。” 老道士遥声传来,叶嘉棠下意识的抓紧了玄龟的龟壳。只一个颠簸,她只来得及深深吸了一口气,水便扑面而来。她居然被玄龟一路带到了水下,只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已经沉了底。她惊奇地发现,池底居然生活着许多的黑白双色的游鱼。而池底居然是一个大大的阴阳鱼。 太液池底,阴阳鱼。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叶嘉棠重新露出水面来。正好一口气将近,叶嘉棠贪婪的呼吸着空气。她回头看着老道士笑吟吟的样子,却没力气出声询问。只是不用她询问,老道士已经笑道:”看见了?这太液池有名阴阳眼。其实是由这头玄龟坐阵的养气大阵。在此地吐纳,事半功倍。气运缠身之人,可保气运不衰。但”老道士特意卖了个关子,他定定地看着叶嘉棠,”你得做好,迎接气运的准备。” 不待她问个清楚,老道士已经踪迹,神龙见首不见尾,活脱脱的高人行径。 叶嘉棠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回到师父那里去。她还不知道师父会怎么回应她呢?她拍了拍玄龟的壳,也不管它能不能听得懂。”玄龟太师父,我想回去了。改天再来找你玩好不好?”说来也怪,那大龟似乎点了点头,居然真的往岸边游去。她把赤脚重新浸到水里,脚踝分开阵阵水花,带着明媚的晶莹可爱。 她站在岸上朝着玄轻轻拱了拱手,玄龟缓缓地沉下水去不见了踪迹。太液池重归宁静,叶嘉棠感觉一切仿佛梦一般。但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穿好鞋袜,不让师父发现她在武当圣地浸脚的事实。虽说玄龟太师父不介意,可毕竟,她还是怕师父会生气。 树林青葱,女孩儿的身影远去。一个邋遢老道坐在树枝上轻轻掐指,忽然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观子,好福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太极 ”意气君来骨肉臣,嘉儿,放松。” ”师父,我已经很放松了。” ”再放松。” ”那这样?” ”还不够。” 邵观伸手把快要倒下去的徒儿轻轻搀住,食指指节不轻不重地落在叶嘉棠的额头上。小姑娘委屈巴巴地仰着小脸,瘪瘪嘴。”师父,疼。”邵观无奈一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疼还不好好练?非要师父生气?””嘿嘿嘿。”叶嘉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师父讲地很好,但我还是不太明白。” 邵观轻轻捏了捏叶嘉棠的脸颊,笑道:”既然讲的好,何来听不懂?”叶嘉棠脸颊微红,她感觉到师父的目光,不由得低下了头。”在想什么?” 叶嘉棠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里的一切,实在太美好。简直比她当公主的时候还要好。那个时候,白天她被苏子语白天连打带骂,稍晚的时候便去邵观的木屋里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大碗豆浆。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地毯上听邵观讲故事。 那个时候无论邵观说什么,她都爱听。到了这里,她因为复仇心切,便强迫着自己去练功夫。所以才要邵观教她这手武当最著名的太极。 太极,轻轻柔柔,借力打力。好像与世无争,最恬然的微喜。 她承认,她有些迷茫了。她真的想报仇吗? ”嘉儿?”邵观轻唤着把她拉回现实。他定定地看着她,”在想什么?”叶嘉棠急忙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没关系。师父,继续教我吧?你刚才说什么,意气君来骨肉臣?”邵观没有回答,他轻轻牵着叶嘉棠的手,走到了紫霄宫阶下的平台。远远望去,竟是一片云海。 叶嘉棠从来没见过这样浩大的云海,一片苍茫,看不穿云下的光景。可那分庞然大观的气象,让她不得不蔚然一叹。云上的人间仙境,云下的花花世界。就被这一道云海,生生定了仙凡的境界。 ”云海。真壮观。”叶嘉棠喃喃道。她看见师父轻轻一指,她顺着师父的指尖看去,云上居然飞过几只丹顶鹤。羽翼恬然,悠悠然然地穿过云海。活像云海里的一页扁舟。”自在吗?”邵观问道,叶嘉棠不太懂。大概是她没有领会师父的话,邵观并没有责怪。邵观只是微微一笑,摸了摸叶嘉棠的头发。”这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只有不放过自己,才会被拘泥于事务。”邵观重新指了指那丹顶鹤,”它,很自在。不是吗?”叶嘉棠似乎听懂了,便笑道:”师父在劝我不要复仇?” 邵观没有说话。他只是托起叶嘉棠的脸颊,他的掌心宽厚而温暖。师父的一言不发,叶嘉棠反而有些疑惑。可她实在不知道,师父的期望。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如果师父不想她复仇,她便抛开一切,跟着他江湖儿女江湖老也并非不可。也许,她还贪心地想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可师父,只是劝她自在。 叶嘉棠有些患得患失,她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正确。她想自在,可她心里还装着父王最后的目光。 目光里,有着希望。 ”师父曾经,不也是为了复仇?为了一村人的性命,为了一个真相?”叶嘉棠乖巧地笑笑,那模样让人舍不得责罚,”嘉儿也是一样,我也想那位问问高高在上的人,为我大秦,讨一个说法。” 邵观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叶嘉棠忽然鼻子一酸,莫名地想哭。难道一句挽留就这么难,她坚定地告诉自己,如果师父不愿她孤身涉陷,她一定会彻底留下。可一幕幕,一遍遍地情节重演,叶嘉棠颤抖着低下了头,企图隐藏眼里的失望。可就在这时,她忽的就跌进了一个怀抱。他心跳太沉重,她瞬间羞红了脸。 ”无论嘉儿最后决定如何,师父都不想要求你。但,江湖难料,一定要保重身子。”邵观的话在头顶响起,叶嘉棠却越听越想哭。这算是什么回答?挽留?同情?她没来由地和自己较劲,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便索性不再听。她挣扎着从邵观的怀里脱出来,直直地笑看着他。”师父放心,嘉儿省得。”她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他的眼睛实在温柔地像水一样,马上就要把她淹没。可越这样,越是委屈,越想胡闹一番,发发脾气。可邵观一句话,便让她没了发泄的去处。他说:”今天到这里吧。好好休息。” 这就完了?叶嘉棠跑去了太液池,气鼓鼓地蹲在池边生闷气。她看着平静的池面,无名火正没地方发。她拾了块石头,狠狠地丢了下去。但是毕竟是太液池,实在让她没什么脾气。”咕咚”一声,泛起几个水花算是给了她回应。叶嘉棠深深叹了一口气,重重得坐在了地上。 ”呦,生闷气呢?这是和情郎生气了?” 老神在在的老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这回他手里居然攥着一朵小花。叶嘉棠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要抢花。可她眼睁睁看着老道士手一沉,花便从她手里划走了。她愣了愣,便要再次去夺花。哪知这次又是老道手一沉,便再次滑开来。她本不是服输的性子,素手一分居然是一手漂亮的分花手。便要去夺花。可这次更奇,老道士手还是一沉,她的低手便被轻松化开。等她高手再去夺花,却发现老道士居然直接把花往她手里撞来。她一急,便狠狠一握,却发现一枝花被她握住。摊开手,却成了零散的花瓣。 ”这”她有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痴愣愣看着一手的花瓣。老道士笑着把她的手掌合起来,笑着道:”邵观呢,算是我从小看到大。这个人极其聪慧敏感。你的感情,他未必不知道。”叶嘉棠抬头看着老道士,眼圈有些发红。她小嘴一瘪,仿佛就要哭出来。老道士笑着陪她一起坐下来,看着如镜的太液池。继续道:”但他不能干预你的选择。你的气运非比常人,他更不可以干预你。”叶嘉棠一瞬间仿佛抓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看着手中的花瓣,仿佛这花瓣通往师父那颗心里。 ”丫头,跟老道说一句,真的喜欢你师父?”老道士狡猾一笑,叶嘉棠却想被扎了一下,忽的跳了起来。她语气轻轻颤抖:”武当的规矩不允许吗?”老道士先是轻笑,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便放声笑了起来。直到笑的姑娘的脸色越来越白,才停下来道:”没有,只不过,我和你说邵观这小子,可不会轻易就范。”叶嘉棠也不知道在和谁赌气,狠狠道:”但我一定会成功的。”老道士没有再说下去,反而问道:”丫头,武当太极最要紧是什么?” 叶嘉棠没想到他忽然考校自己武功。她想不想,便张口答道:”放松?”老道士摇摇头,叶嘉棠想了想又道:”那就是,轻。”老道士再摇头,叶嘉棠便垂下了头,轻轻托腮道:”那是什么啊?”老道士神秘地笑笑,”没那么复杂,只有一个字,放。” 放? ”放松的放?”叶嘉棠来了兴致,抬头问道。 ”是放下的放。” 放,下。 老道士笑着拍了拍叶嘉棠的头道:”丫头脑袋瓜儿聪明,自己想着想着就懂了。”说完,他头也不会地走了。”喂,老道长,明天还能来看你嘛?”叶嘉棠遥遥喊着,回音在太液池上空,飘荡,来回传了好几次。 ”能。”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姑娘有人疼。 邵观一推门出来,便看见叶嘉棠来来回回地打着昨天教一招进步探掌。其中神意,居然已经有了三成的火候。大概是推门声给姑娘听见了,叶嘉棠回头一笑,”师父早。” 阳光底下的姑娘,笑得灿烂无比。像朵明媚的花儿,开的绚烂无比。邵观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立刻回过神来,轻轻一笑:”嘉儿起的好早。”叶嘉棠见了,立刻恭恭敬敬地站好。半是故意,半是认真地躬身抱拳道:”请师父指点。” 他还能怎么办,他轻轻点头。朗声道:”今天,我继续教你。” 晨光正好,暖洋洋的。师徒教学得愉快,一旁的紫霄宫的琉璃瓦上,两个老道士正坐着晒太阳。其中一个邋邋遢遢,好像刚从泥里爬出来。另一个一身朴素道袍,没有半点高人的架子。邋遢老道手搭凉蓬,遥遥看着两人,嘻然笑道:”小云子,你徒弟徒孙的关系,可不一般啊。”一身朴素的武当掌教,微微捋了捋胡子,”反正有分寸。懒得管。”琉璃瓦映着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忽的一阵大风,吹的两个老道士的胡子飞了起来。如果侧着看去,倒有几分仙人风采。张云桥忽的笑了笑,:”起风喽。” ———— 江南黑风寨里,又是一个月的狂欢节。自从宋老大死在了自己房里,由蝴蝶主持大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大概是蝴蝶的手腕强大,各位帮派的的俸禄还多了几分。可就在这一届的狂欢里,并没有人敢欢闹。就算喝酒,也没人敢做。只有门口摆着的一方太师椅旁,围着三个金丝暗纹黑袍的精装汉子。而太师椅上坐着一个深情冷峻的白袍人。这人周身仿佛裹着一层冰霜,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只是静静在那里坐着,便好像让整个大堂冷了几分。 没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在静静等着什么。 ”宋羽死了?” 鸦雀无声。没人回答。 左首的汉子眼神一迷,他身形忽的出现在左席一个壮汉身后。居然像小鸡子儿一样把汉子拎了起来,他袖间刀光一闪。那汉子喉间忽的出现了一条血线。接着整个头颅居然忽的重重地掉了下来。 死气。所有人都仿佛感觉到了死亡。 ”大侯爷从来不问第二遍。” 汉子的声音,一样的冷。 没有人再敢流露出不满。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副认命的神态。就在这时,蝴蝶忽的站了起来。她半是故意地把裙摆拎起,露出纤细有度的双腿。她轻轻坐在桌子上,酥胸半露别样的魅惑。她轻轻笑道,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到:”就算是大侯爷和三位侯爷武功盖世。但还是不要小觑了江南的好汉吧?这堂上有一百八十六人,大侯爷只要敢动,小女子和这一百八十五位好汉,就绝不会让你们走出这个门。” ”你,威胁我?”白衣人冷冷道。 ”呦,大侯爷,您是追命侯的大侯爷,我只是这黑风寨里的一个草莽头子。我怎么敢威胁你?天下第一枪,公子凌骁沐?” 大侯爷脸色微沉,他只是说了一个字。 ”杀。”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疾射而出。这暗器来的好快,就连蝴蝶也没来的及反应。她眼睁睁看着暗器射来,却没法抵挡。”叮”地一声,暗器悄声落了地。她情知有高人相助,便朗声笑道:”既然公子沐不留情面,那我江南的英雄也不是吃素。兄弟们” ”慢。” 不知何处,飘来一阵香风。那香气明明淡雅,却让人闻了不觉心生亲近。那种仿佛天成的淡雅,便是一种原罪一般的诱惑。公子沐的眉头渐渐舒缓,他看着不知何时闯进来的女子,生硬地一笑。”宁佳人?” 女人大大方方地道了一个万福,她看着公子沐,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大侯爷要找的人,在武当。佳人斗胆,请公子同行。” 天下第一枪遇上了天下第一美人。 是惨烈厮杀,还是才人佳话。 公子沐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起了身。 ”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上山 天下有一幅风云际会的兵器谱。 天下有一幅香气逼人的胭脂评。 天下有一幅珠光宝气的财神卷。 大概,便满足了所有人的梦想,神兵,美人,金银。 可诺大武当山脚,竟然出现了谱上有名的大人物,还有出现了评上有数的大美人。所以就在他们伫立在山脚,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天下第一枪,追命侯大侯爷公子沐。天下第一美人,宁王府冰仙子宁佳人。这二人居然同时出现在了山脚,似乎某阵大风袭来,浩浩荡荡地吹上了武当山。 凌骁沐一身黑袍,格外地显眼。他整个人端坐在摆在山门前的太师椅上,神情带着某种不奈。他一身肃杀,只杀得人在两丈以外,也感觉地到那种入骨的杀气。而另一边的宁仙子却是另外一番光景,既然称是冰美人,她便实实在在穿着白蓝底的衣裙。从来能驾驭这种浅色的,皆是有数的美人。这美人侧卧美人塌上,端得是肤白胜雪,一眼看去,皆是利落的冰清玉洁。美,说不出又看在眼里的美。大概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拿了胭脂评的状元。 ”宁仙子这是要和本侯作对到底了?”公子沐微微侧目,却不去正眼瞧那位天下第一的美人。可宁佳人却是随意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朝着公子沐一笑:”那就要看大侯爷要找那男的,还是那女的。动了邵观,别怪宁王府更拼命。动了那丫头,倒是不归我管。”公子沐听了立刻冷哼一声,半带嘲弄道:”邵观我要拿下,秦国公主我要杀掉。”此话一出,宁佳人没有回答。她只是朝着巍巍武当山笑了笑:”这武当山呐,不得安宁喽。”她看了看山门前紧张伫立的小道士,大大方方地抛了个媚眼:”这位小道长,麻烦上山知会一下张真人,宁佳人,凌骁沐求见。” 小道士脸色一白,生涩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上山去。看得宁佳人一阵喜色爬上眉梢。美人一笑,常人见了都会驻足而观。可公子沐倒仿佛美人欠了他几百吊钱一样,依旧是一脸的无奈。”你很开心?”宁佳人摇了摇头,”我不开心。我只是替这小道士高兴。你公子沐出的枪,哪有不伤人命的?”公子沐似乎笑了笑,他轻轻提起身边手下手里的通体乌黑的长枪。 他抬枪刺去,只是平平淡淡的一枪,却任谁也看得出这一枪的不一般。懂行的,便能看得出那利芒稳稳地含在枪尖里。等着枪势已成,那利芒便一下子激射开来。 一丈。 小道士似乎被什么的东西刺中,背心忽的出现了诺大的血洞。他看着那无辜的小道士缓缓倒下,脸上还带着惊讶和恐慌。 他残忍一笑,半是挑衅地看着宁佳人。等着美人的神色。可他失望了,他看见宁佳人依旧笑的得体,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为了你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宁佳人站起身来,步态妖娆。她侧着首朝着侍奉的几位女子,轻轻道:”走,我们上山。只要追命侯敢动手伤人,只要不死,随你们玩。”众女垂首称是,宁佳人头也不回地走向山门。”公子沐,小女子在山上等你。” 武当山不好登。 到底怎么个不好登,没人说得清楚。因为数百年的传承,敢就这么登上山的人屈指可数。公子沐没有执礼的意思,直直地便上山去。他是公子沐,凌王公之子,天下第一枪,凌骁沐。 山门内,气氛紧张。两个执剑道童负剑执礼而立,等到公子沐走近,两名道童双双跃出。剑尖直指,齐声道:”请公子留步。”公子沐只是轻轻瞟了一眼,没有说话。两名道童互相对视一眼,身形一错便是两剑平削。只这一式,便需要两人心意相通。这山门第一阵,便是这两仪阵。公子沐没有抬枪,他只是轻轻一跃便躲过了双剑的绞杀。他轻轻踏在剑尖之上,只听”叮””叮”两声,断剑落在了地上。 第一关,两仪阵,破。 公子沐破开两仪阵居然枪都没出。只这一招,天下第一枪的风采便毕露无疑。而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宁佳人,脸上带着轻巧的笑意,静静看着眼前的天下第一人。的确,公子沐的武功强横无比,凭她宁佳人当然没有胜算。但她坚信武当山不会这么容易登,这数百年的基业,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她看着远远立着三位道人,脸色稍霁。至少这三人,足够让公子沐喝一壶。 三位道人,分别是,龙音,虎音,鹤音。他们年纪青青便创下威名。是因为三人纯熟的三才剑阵。龙音居天位,虎音居地位,鹤音居人位。三人的剑法各具风格,因而组合起来便是一座无比难以对付的剑阵。公子沐的眉头终于皱了皱,三位道人亦是负剑执礼,微微躬身,道一句:”公子留步。” 公子沐依旧没有停。他直直走进了剑阵中心,手里的枪微微握紧。三位道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下一刻,剑阵便运转了起来。三人步法如飞,围剿之势,竟是无比灵动的腾挪之法。这样一来,剑招一招招递过去。只要对方接招,便会立即成合围之势。 显然,公子沐没法像之前那般轻松。但他没有犹豫太久,枪已经刺了出来。枪出如龙,裹着霸道无比的事态。这一枪,直接攻向地位的虎音。虎音剑身一挡,但他只是稍微顿了一顿,整个人居然便倒飞了出去。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剩余两人还没来得及合围,居然便被对手撕开了缺口。其余两人将虎音倒飞,索性不再成阵。都把剑法使开来,双双攻到。公子沐单身执枪,势已出,枪身还在身在。他反手长枪做打,直接扫向龙音肋下。龙音急忙回剑护身,可他根本无法抵挡那无匹的力道。整个人居然也同虎音一般横飞出去。 剩下的鹤音,剑法愈急。一手剑法狂风骤雨般使开,公子沐稍微有些停顿。可下一瞬间,枪身直挑,鹤音的长剑居然被生生磕断。 第二关,三才阵,破。 公子沐单手执枪,只用了三招。可宁佳人看来,公子沐并非游刃有余。她明显看见公子沐的黑袍悄悄拉开一道缺口。露出底下大红的颜色。一刺破阵,一扫建功,一挑收尾。公子沐的对阵,不可谓不精彩。就连宁佳人也不禁佩服公子沐无比强横的功力,和毒辣的眼力。她当然知道三才阵一旦成势,公子沐也很难悠然而退。所以他选择破开地位。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三才阵都没法阻止公子。难道真的任由他上山?她轻轻握住袖里的断剑,却转瞬松开。她看见了七个人。 七个人,年纪都不轻。但任何一个拿出来,江湖上都要说一句好。毕竟,二十年前的江湖,这七个人可谓是颇具侠名,为武当好好博了一次名声。这七个人合成武当七秀,单说任何一个都是一流的高手。而他们和在一起,便是一座纵横天下的真武七截阵。 真武七截阵,世人皆知,是武当镇山阵法。如此一来,公子沐有的受了。 可公子沐还是没有停,他只是双手执枪,脸色凝重地缓缓走过来。武当七秀依旧是负剑执礼,微微躬身道:”公子留步。”公子沐没有留,只要他不想停下,就算圣旨到了,他也不会停下。他决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变。他的霸道,就要碾碎一切。 霸枪。公子沐走进阵中,静静地等着剑阵发动。可意外的是,谁也没有动。七人负剑执礼,依旧是躬身的姿势,一点没有变。七人身后,是静静矗立的解剑碑。那柄寒光,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寒光。可寒光再利,也被嵌入碑中,却解不了公子沐的枪。 七人站成北斗之势,一字横开,稳稳地拦住去路。公子沐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只有出枪。他一出枪,便不留情面。所以他一出枪,非死即伤。可他一枪,没有人死,也没有人伤。七柄剑居然如同一个人同生七臂,居然一起绞住了公子沐的枪头。公子沐眉头更深,脸色更沉。他枪势不收反进,直直刺入阵中。可他一枪,就仿佛刺入了水中,一个水花便没了踪迹。可枪,毕竟是公子沐的枪,这水花的确够大。七人居然被齐齐一退,随即分散开。七柄剑各攻一处,公子沐一瞬间居然便陷入了困境。无论他怎么动,七处要害至少有六处必须生受一剑。这剑阵随敌攻而化,任你再强的功力也没法攻进去。而一瞬间的退避,便足够攻进要害。只要杀手一出,来人必定受伤。 公子沐枪神一抖,挡开当胸的一剑。可转瞬,两肋便已经刺入两把利剑。而他眼睁睁看着一柄刺入了小腹,公子沐眼神抖然一亮,居然杀气大盛。 就是这一刻。 他忽的握住了持剑的手,那是武当七秀中的老七。公子沐冷冷一笑,手中长枪也直直捅了出去。而下一瞬间,他的双膝,后肩同时中剑,一时间血光飞溅。他抽出枪,老七软软地倒下。而他自己也堪堪欲坠,枪杆撑地,才没有倒下。他看着大口大口呕着鲜血的道士,笑了笑:”武当,名不虚传。”他轻轻拂过解剑碑,寒光冰冷的剑身沾染了一丝鲜血,却越发的寒光逼人。 公子沐缓缓地,向山上走去。 漫漫长阶,公子沐在走。留下一个无比桀骜的背影,给世人非议。而他身后。跟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宁佳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也并不打算停下。 ”喂,大公子,这般上山,你可就要把武当的五百玉阶都染上血印了。”听了宁佳人的话,公子沐微微看去。他的血一点点洒在台阶上,的确流了一路。他眉头微挑,依旧是微嘲的语气:”关我何事,与你何干?” 他回过头看着洒满阳光的金顶,冷冷一笑。公子沐没再停留,继续朝山上走去。路要一阶一阶走,山要一点一点登。急不得,也不能急。等到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他回头去看路过的三清观和长生殿,才觉得这里的确很好。他抬头看去,紫霄宫前的广场上,静静立着一个玄袍道士。 道士着黄紫是皇家恩赐的富贵,着青白是先天自然的淳朴,着红蓝是盛大法会的隆重。唯有这一身玄袍道衣,只有掌教和接任掌教才有资格穿。道士年纪轻轻,背着一个剑匣。虽然是道士,可一眼看去,却是莫名的威仪富贵。 是谁,能着黑袍在紫霄宫前。 是谁,道士身却有一身贵气。 是谁,敢负剑静匣候公子沐。 公子沐终于叹了口气,缓缓走上一步。步伐有些沉重。 ”别来无恙。”公子沐冷冷道。 ”死不了。”道士静立,微微施礼。 ”人呢?”公子沐长枪握紧。 ”后山练拳。” ”什么拳?” 道士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太极。”公子沐深深吸了口气,却还是一字一顿道:”我可以放护你,但人我要带走。”道士摇了摇头,反身把剑匣放在地上。那剑匣看着不起眼,落地轻轻一顿,居然砸裂了一块砖石。”人你是带不走了。不过,你可以留下。” 道士轻轻抽出一双剑,一成古朴的汉八方,通体黝黑。一成秀峨的长剑式,通体雪亮。道士手腕一转,双剑负后,微微躬身道:”公子留步。” 公子沐还是没有停。他一步步走上来,留下一排整整齐齐的脚印。他看着道士的眼睛,一阵莫名的情绪,充斥着他的眼神。他仿佛憋着火气,无处发泄。而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他真的认真起来。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和你打。”公子沐虽在抱怨,却仍是一步步走过来。”就算你没有练成最后一剑,我也依旧不想和你打。”他的枪尖在地上划开阵阵火花,他一步步走来,带着无比的威势。”但你要挡我,我会连你一起杀。” ”你的杀孽,还不够?山下的童儿,可是无辜的。”道士的眼里仿佛燃烧着什么,他的笑里透着悲悯。”大侯爷,武当请你,后山思过二十年。 枪顿,剑颤。 公子沐脸色忽的一白,他看见紫霄宫顶的两位老道,胡子迎风而动。 邋遢老道捋了捋胡须,”这风,还真不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拜别 对于公子沐和邵观的那一战,唯一的痕迹便是紫霄宫前的石砖碎裂了不知几千几百。而无数的武当弟子也在那一天看见了公子沐火道神枪无匹的劲力,和武当上乘的绕指柔的剑法。对于这场比试,大概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不公平,但这场比试,也让大侯爷止步在武当。从那以后,武当再次被推上了武林第一的位置,从此在诺大江湖独占鳌头。 武当紫霄宫,从此多了一个面容冷峻的扫地人。 朝堂金銮殿,从此少了一个肃杀决断的大侯爷。 武当,依旧是武当。就算再大的风波,也都化成一阵花花草草的动荡,都随着老道士一句:”无量天尊。”而消散远去。 三场春秋轮替,一如昨天。 又是一年初春,大概昨日的夜里乍暖睡得不舒服,姑娘推门出来还打着哈欠。三年的时光,姑娘逐渐身段长开,已经是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早就不似当年的青涩,叶嘉棠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位正当年华的美人。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看见了枝上来回跳跃的麻雀。她见了心情大好,轻轻一跃竟已伸手握住了那雀儿。雀儿惊慌地便要逃开她的”魔掌”,可只见雀儿翅膀拍动,却不见雀儿飞起来。叶嘉棠笑着用指尖摸了摸雀儿的脑袋,轻笑道:”好雀儿,我这功力也算大成了。” ”真的,成了?”不知何时,黑衣道士带着笑走了出来。叶嘉棠听了心神一愣,那雀儿便急忙飞来了去。她嘿嘿一笑,甜甜道:”师父。” 黑衣道士点了点头,又是三年,邵观没怎么变化。可正当清晨,他的发梢依旧是如雪的白色。如此看来,却也不显的苍老。反倒是出尘的神色,有些仙风道骨。叶嘉棠舔了舔嘴唇,朝着邵观笑道:”在武当待久了,师父越发俊郎。若是嘉儿早生几年,一定要嫁给师父。”邵观听了轻轻一笑,仿佛并不在意。他只是淡淡道:”嘉儿,可准备好了?” 这一天,是武当又一年会武的日子。入门三年以上的弟子都可以参与。本是同门竞技,没有什么太大的规律。可今年的日子,却恰好是掌教的九十大寿。因而这竞技的头彩,便多了莫名的意味。如果本次会武,拔得头彩。那师爷爷一定高兴得很。想到这里,叶嘉棠笑道:”师父放心,我准备好了。” 邵观点点头,神色有些追忆。三年说长不长的功夫,嘉儿已经长大了。如今,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师父去干预她什么。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去做一番事情。就像这次会武,便是她自己的主意。嘉儿真的长大了,她已经不会时不时抱着他哭一场。也不会时时刻刻赖着他。更不会毫无顾忌地流露出那点小心思,让他一次次陷入沉思。 徒儿毕竟是徒儿,终究会长大。他不可能永远陪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老了。”离会武开始还有些距离。陪我去用早点?”叶嘉棠点了点头,转进屋披好衣服。初春的天气,有些清寒。 乍暖还寒。 大概一年里最难熬的时刻,便是此时。师父有多年难治的寒症,这个时候最是难熬。叶嘉棠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悄悄为他披上一件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走到他身边自然的扶起他的胳膊。邵观微微一愣,却转瞬笑道:”师父不是还没老吗?”有那么一瞬间,叶嘉棠的眼睛有些潮湿。”师父正是风华正茂,怎么会老?嘉儿最喜欢师父了。” 可有时候,师父可能真的有些老了。就在她逐渐成长的某个时刻,就算她师父真的不是很老。师父驻颜有术,仙风道骨。可她了解他心里的坎坷和辛苦。她的头轻轻枕在师父的肩膀上,闻着他衣衫上淡淡的檀香。 大底是所有的小女孩都要长大,叶嘉棠知道,她也一样。 餐堂里,人来人往。专司庖厨的老道长朝着师徒两个笑呵呵点点头。接着端出来清粥小菜,放在师徒面前。来不及说道,便又去后厨里忙开了。叶嘉棠陪着邵观小口小口喝着清粥,笑眯眯地砸了砸嘴。似乎不经意道:”还是觉得师父做的豆浆好喝。”邵观听了,并没有停下。他吹了吹碗里的热粥,头也不抬道:”那改天,我教你做。””好呀。那我学会了,可要一次喝个饱。” 邵观放了下碗,认真道:”那东西属寒,喝多了寒胃。”叶嘉棠笑着吐了吐舌头,场面有些熟悉。 大概是无数个疲惫的晚上,在她饱饱地一觉醒来,一碗可口的豆浆大概成了那个地方的回忆。一个人,一间小木屋,一座青屏山,一个叫秦的国。她曾经是那里的公主。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回过神才发现师父的眼神里那种深沉的担忧。”怎么了?”叶嘉棠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师父,我会好好参与会武的。” 她会把事情,藏进心里了。就像她差点失身的那天,她确认了自己心底的人。就像她也不会告诉师父,她曾经为了活着,甚至用美色诱杀了一个黑道龙首。如今,她的脚踝上还有匕首留下的浅浅伤痕。”这我倒是不担心,嘉儿的天赋不错,又肯刻苦练习。”邵观淡淡笑着,”还有一个老华头帮你,占着太液池的得天独厚。”叶嘉棠愣了愣,”师父你都知道?”她看着邵观的表情变得有些得意,”你干过的事,师父早你十几年。” 她很少看见师父这样的神彩奕奕。 师父仿佛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淡然坦荡,古井无波。就连开心的时候笑起来也是浅浅的。只有在谈起她这个徒弟的时候,师父才会变得精神百倍。她确信她对于师父,也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走吧,吃好了吗。我们去看看比武。”邵观站起身,”如果真的赢了,师父送你个东西。”叶嘉棠站起来,擦了擦嘴。乖巧地把碗筷收拾好,放进水槽,随着邵观缓缓远去。 有些事情不能急,但有些事情不能慢。比如赶路这件事,慢一点才舒服。比如比赛这件事,便不能等。好在师父拿捏时机的功夫到家,正好轮到叶嘉棠上场。她来不及和师父打招呼,便急急忙忙跃上台去。正赶上台上的老道长还在喊着:”叶嘉棠!叶嘉棠来了没有?”她俏生生站在台上。恭恭敬敬地拾了一礼。”嘉棠见过长老,见过师侄。” 那老道士微微一愣,低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名单,才抬头笑道:”原来是邵师叔的弟子,叶师妹,真是有福气啊。”叶嘉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兄见笑了。”要怪,就怪她师父辈分太高。害得她的同辈,都早就是五十开外的老头儿。一声锣起震天响,对面的年轻人告一声罪,便攻了过来。若说起对面的后生,模样还好,就是青涩的过了头。叶嘉棠一上来,便闹了个大红脸。叶嘉棠不以为意,对方拳头到了跟前,才有所动作。只见她轻轻搭上对方的手腕,出手便是一个圈手。那少年似乎根基不稳,居然被她把整个人带了起来。叶嘉棠没想到这少年这么浅的根基,可转眼间,手上传来的力道不对。她便存了心思,下意识侧身潜进一步。果然,那少年居然借着人在半空,一脚便踢了过来。 好灵的心思。 叶嘉棠微微一笑,居然握住了少年的手腕。顺着力道,便把少年整个人送了出去。 这,这是闹着玩吧? 的确是玩心占了大半的叶嘉棠,全然不顾功力与她相差悬殊的少年,就在少年被大力送出的一刻,便又借势把人拉了回来。一番推拉,少年已经有些蒙。接着便被叶嘉棠高举过头顶,轻轻送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在了场外,脸红地更深了。他看也不看场上团团作揖的叶嘉棠,急匆匆跑进了人群。 ”各位同门,见笑。”叶嘉棠没把输赢放在心上,飘飘然走向台下极其显眼的师父。在人群里,师父个头不算矮。外加特别出众的气度,她越看越喜欢。她走到师父面前,带着邀功的味道:”师父,怎么样?” 邵观没有夸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孩子名叫谭志青,性格内敛,有些孤僻。你玩的有些过了。”叶嘉棠听了,点了点头,”师父你放心,晚一点,我就和他去道歉。”邵观没再继续,只是点了点头,”嘉儿,拳脚无眼,记得别受伤。” 师父啊,还是把她当成孩子。 叶嘉棠点了点头,”放心吧。师父。”她轻轻扶住邵观的手臂,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再多的话,恐怕师父也会反反复复地唠叨。但她从来不会讨厌,她知道师父有多么疼她。她和师父一起从会场上出来,便走上长生殿。这里曾经是某位武当前辈的清修之所,邵观经常来此打坐。而叶嘉棠也会是不是过来陪着他。但今日来到此地,邵观只是带她走进了内室。长生殿不供神仙,因而没有香火。只是她想不到内里居然有一座巨大的藏经阁。第一次走进这诺大的藏经阁,叶嘉棠有些震撼与惊奇。她惊奇地发现,这座不显山不露水的长生殿下的藏书,居然比大秦的国库还要齐全。 ”抚首长生三千卷,叩问佛陀百十文。”邵观淡笑道,”这里,便是和少林寺藏经阁并驾齐驱的长生殿。”若问武功,师父可能只是屈居武榜第九。若问痴书,师父大概可以进天下前三甲。就算是她,只要稍微损了师父的书,大概也只有被罚去蹲马步的份。叶嘉棠讪讪笑了笑,”师父,我怕我粗心坏了书。被你罚去抄五百遍道德经。”邵观笑了,笑得很开心。他轻轻抚摸着书脊,眼神有些追忆。叶嘉棠小心地看去,那上面赫然是三个字。 《依风剑歌》。 ”长生殿收录武林秘籍数十万卷,很多都是孤本。就好比这本《依风剑歌》,便是上任武林盟主萧云鼎赠送于我。”邵观顿了顿,抽出了那本《依风剑歌》。接着,他隔了几本有抽出一本《折龙吟》。”这本《折龙吟》是大内的孤本。是当年,大燕皇帝赠与我。嘉儿,这两本,你挑一本?” 叶嘉棠沉默不语。 这当然不是单纯秘籍,这是师父在问她的选择。这当然归功于萧云鼎”依风十三势”杀退流盗七十二,大内的太监高手刘功玄”指玄折龙手”生生把公子沐折服直至收归大内。单论两门问鼎天下的武功,无论哪一门都好,但问题就是她的选择。 所以叶嘉棠摇了摇头。 ”如果师父非要我选,那嘉儿一定会选这一本。”她轻轻从书架最下边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加在一起,还不及其它两本的一半。她轻轻拂过”天意剑决”四个手书的草体,眼带笑意。邵观的脸上微微一跳,便转顺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叶嘉棠的肩膀,缓缓走了出去。 叶嘉棠知道,师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低头看着熟悉的笔记,温柔的笑着。她仿佛看见了师父在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一招招,一式式。屋里的烛火轻轻跳动,书名下的小楷明暗变化。 邵观。 这本由师父写就的剑决,便是她的选择。只是三年,她不想忘记仇恨,却也不能放下师父的期望。所以,她选择一个天意,至少,她要试试。今天的师父很反常,大概聪明如师父,也猜到了她的选择。她上山已经三年,她已经没有理由再空耗下去。叶嘉棠看着门口,久久不能移开。那里的投来的长长的影子,显得那般孤寂与坚强。 师父,原谅嘉儿。 她转身走向后门,却发现那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低低的啜泣,喃喃的细语。她听见他说,”我讨厌这里。”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谭志青吧?要不要和我下山?”半大的孩子惊异的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夜,夜凉如水。凶猛的倒春寒冻得人不禁裹紧了被子,邵观屋里灯火未歇,传来阵阵咳意。没有人侍奉左右,他独自守在窗边,看着月光下的山路。他刻意留在道边的烛火,悠悠直达山下。终于,烛火一盏盏从上至下逐次熄灭,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笑了笑,笑的有些开心:”嘉儿,走好。” 山下,月光照的诺大武当山一片洁白。叶嘉棠身上黑袍上暗袖的金丝,隐隐闪着光。她轻声道:”志青,叩头。”她身边的半大孩子毕恭毕敬叩了三个响头,叩地每一声都好像叩在她的心坎上。孩子仰头看着她,有些天真,还有些不明白。叶嘉棠没有解释。她只是轻轻鞠了一恭,仿佛自言自语道:”师父,嘉儿走了。”她带着谭志青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叶嘉棠的衣角带起的微风,终于扑灭了那最后一根烛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事端 ”师师叔?”谭志青努力大步迈开,才勉强跟上叶嘉棠的脚步。而叶嘉棠只好停下来,朝少年喊道:”小青,你倒是快点啊。”可怜的小道士早就汗透衣衫,却又不敢叫苦。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师叔,你要去哪儿啊?” 被拐下山的小道童,只是一心想要离开武当。却不知道天下之大,到底哪里还能容身。可他性子倔强,一旦下了山便绝不会回去。因而他也只有跟着这位似乎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师叔。”小青,咱们去江湖上闯荡一番,然后去京城好不好?”叶嘉棠没有回头,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灯火。懵懂的少年还没想太多,只是听说要去京城便开心的不得了。他赶紧跑了几步,追上师叔。大声道:”好。” 叶嘉棠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发,一瞬间,她想起了曾经头顶时时出现的温暖。再多的不舍,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再多的留恋,都已经无法再回头。”小青,你想山上吗?”叶嘉棠坐在道边,啃着早就备好的干粮。而谭志青如蒙大赦,赶紧卸下包袱大口大口灌着水。喝完了水,一双大袖胡乱擦了擦水渍,少年的眼里闪了闪:”师父师兄都嫌我笨,都笑话我。可我不想他们笑话,就偷偷地练。可偷偷练功夫也不行,还是没师兄师弟们打的好。我好讨厌山上,也好讨厌那些笑话我的人” 也许,这个少年原本会在山上卑卑贱贱地过完一生。晨钟暮鼓,仙山垂老。这样的生活也许在他看来是如此的悲惨普通,但这样也从来不会经历那一场生离死别。如果要叶嘉棠去选,大概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一辈子耗在山上。 叶嘉棠泯了泯嘴,小心地帮少年擦掉嘴边的水渍。她顺手拎了拎少年的包裹,意外地发现包袱重的吓人。也不怪少年累的大汗淋漓,她轻轻解开包袱,却不禁为之气结。那里面明晃晃放着一个书盒。”天阴宝鉴”四个大金字刺得她眼睛发烫。”你这小子,偷跑下山,还背着本厚书干嘛?”哪知少年好像被烫了一般跳起来,赶紧把书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用袖子去拭擦那书盒。”师叔,你不知道,这是邵观师叔祖送我的。” ”我师父?”叶嘉棠听了这桩奇闻,想不到师父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谭志青重重点了点头,嘿嘿笑道:”嘿嘿,师叔祖说我天生经脉残缺,习武注定要坎坷。但是好在真武大帝庇护,说我身具文魁气象。因而就给了我这本书。”叶嘉棠好容易才接受这桩事情,便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少年挠了挠头,语气也不确定:”大概大概一年前?”叶嘉棠没再追究,便抬头看了看将白的天。”赶紧收拾好,我们在天亮前赶到城里。”谭志青瘪瘪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书收好。一边问道:”师叔,你这是要成事吧?” 只一句话,便把叶嘉棠问住了。但她没有对一个少年的奇异之处就大动干戈,她只是稍微紧张手握住了螭刎的剑柄。”师叔师叔,你别紧张。第一,你面相可见,是经历过大灾难。第二,你身上戾气虽弱,却不难猜你要去复仇。”谭志青一边把她的手从剑柄上扒下来,一边死死握住,”师叔,我还知道,你缺少什么。””哦?”叶嘉棠反而对这个少年产生了些兴趣,便笑道:”那你说,我缺什么?” ”啪。”少年轻轻拍了一下手掌,接着便摆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他在叶嘉棠面前伸出两个手指,接着笑道:”俩,一个是人,一个是钱。”少年的模样实在可爱,叶嘉棠不禁真的被他逗笑了。可她又不禁感叹,这少年还真的就说在她的心坎上。 想要成事复仇,她就必须有人帮助。组建自己的一方势力,这就是她的一大难关。如果是她个人而为,单说招兵买马,都要耗费无数时日。可如今这少年,居然一语中的。她不禁重新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少年。这个穿着大一号的道袍,面容生的只算清秀的少年,如今来看,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不一般。她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那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少年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 叶嘉棠不禁要揪他耳朵,就在这时,少年忽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透着一股子可爱劲儿。她下不去手,便等着少年的下话。谭志青忽的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黑面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遮住了半张脸。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可是少年的样子崩不了半刻,他整个人便被叶嘉棠拎起来。他表面功夫破功在即,便一阵拳打脚踢。还嚷嚷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噗通。”叶嘉棠一松手,谭志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叫着,揉着自己的屁股。叶嘉棠杏眼一瞪,带着几分笑意:”小青,以后别和师叔摆架子。听见没?”少年哪敢忤逆,连声称是。却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句。叶嘉棠把他扶起来,小心擦去谭志青头上的汗水。替他整了整衣服,”以后,叫我嘉儿姐。别叫师叔了。嘉儿姐没准以后要靠你帮忙。只有一点,不准摆架子。”谭志青点了点头,叶嘉棠把自己的水囊放在他手里。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前面不远就是襄阳,我们好好休息一天。”说完,她便大步走去。后面的谭志青急忙把水囊放好,迈力的追赶。”师不是,嘉儿姐,等等我!” 紧追慢赶,好歹是连夜下山到了襄阳。作为荆楚一代有数的重镇,这里的军方势力格外的壮大。本来叶嘉棠还担心关于秦国公主的通缉会颇为麻烦,可进了城军方也并没有为难。仔细想来也不难明白,如今大侯爷都被扣在了武当山,追命侯自然也不敢再追究下来。 于是乎,叶嘉棠领着谭志青大大方方住店吃饭,也没人来盘问。 赶了一夜的路,谭志青早就累的不行。一沾上枕头便呼呼大睡。叶嘉棠丝毫没有睡意,便推开窗,看着过往的行人。如果小青说的没错,那么她就要想办法筹集些兵马,接下来,她就需要钱财。自古起事,先人后钱财。而她要复仇就必定少不了这一步,她不禁看着呼呼大睡的半大孩子。 小毛头,不简单嘛。 视线里人来人往,叶嘉棠坐在窗沿上。一条腿悠悠垂下来,脊背靠在窗框。她随手把束发的纶带解下,一头长发便如瀑布垂下。 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可如今,长发早已垂过纤腰。而那人却早已不是少年。她轻轻用手束着长发,动作轻柔,就像每次在木屋里醒来,为师父绾发。长发从指缝间划走,好像消逝的时光。一个不留神,便已经回不去了。在山上很好,但她永远不能做到她想做的事情。 窗外,人流如潮。正是早晨,人只会越来越多。叶嘉棠看着看着,仿佛置身于这滚滚红尘。她挣扎着想要到上游去呼吸一口。却发现一道道暗流推着她一步步前走。到哪里去,却完全不知道。她不禁深深吸一口气,缓缓把这一切忘却。 有人在争吵。 叶嘉棠看着争吵的来源,却是一队仿佛是大户人家的阵仗。而另一队,居然是配着倭刀的瀛洲人。她不清楚为什么瀛洲人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大概明白了争吵的原由。大概是瀛洲人看见了大户人家的一位小姐,出言不逊。故而才有了这一出。不过如果这是依着大燕朝廷来断,多半会让大户人家赔礼道歉。接着拍给瀛洲人一些银子。这年头,就是汉人的命贱,夷人和大燕的面子金贵。叶嘉棠本不愿意再看下去,可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寒意。 有些,熟悉。 她四下扫去,却没发现可疑的人物。可她忽的感觉浑身的汗毛猛然一立,她的动作已经快过了她的思维。她一拍窗沿,人已经跃了出来。街道两边并不算窄,叶嘉棠一个借力便已经到了对面。可她依旧感觉到那股寒意死死锁着自己。她不敢停歇,又是一跃返回屋里。一把抄起了螭刎。 凉意消散,叶嘉棠却没有放松。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这股凉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是瀛洲服部家的秘术,她曾经见过的一名老者便用过。 ”三阴天鬼剑?” 谭志青忽的一个猛子坐了起来,”瀛洲的服部家?我了个乖乖,嘉儿姐,我是不是做梦了?”叶嘉棠愣了愣:”你知道?”谭志青重重点了点头,”三阴天鬼剑,据说是瀛洲服部家的忍者通过秘术急攒自身的杀意。如果不查,会被杀意慢慢侵蚀身体,让武功大打折扣。”叶嘉棠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些有的没的?”谭志青忽的神秘一笑,从枕头底下抽出了那本《天阴宝鉴》,指尖重重地落在了书面上。可他没笑多久,人便再次被叶嘉棠整个拎了起来。任凭他拳打脚踢,却也不敢大声呼喊。 ”说,这鬼剑的杀意,有什么破绽?” ”没有。”谭志青摇了摇头,”但有个猜想。其一,杀意要比释放的人还要重。其二你也会这门秘术,把他的杀意收了。”叶嘉棠这才把他放了下来。少年不敢再睡,便小心问道:”嘉儿姐,你有办法了?”叶嘉棠神秘地笑了笑,不得不的说,比谭志青自己笑的要养眼的多。她轻轻一弹手里赤红的宝剑。雪亮的锋,赤红的槽,都仿佛很欢快的摇曳着。”它,比那秘术好用得多。”谭志青瘪了瘪嘴,”这个宝鉴上可没有。不过嘉儿姐,你怎么惹上的服部家族的?”他定定看着叶嘉棠,看着她脸色微沉,不由关切道:”嘉儿姐,你没事吧?” 叶嘉棠摇了摇头,喃喃道:”你说,如果你看上了一家大户人家的女儿。而你又有高手傍身。这个女儿漂亮地不像话,而你,又是个瀛洲人。”谭志青忽的笑了,”女儿家再好看,会比你好看?”可他忽然看见叶嘉棠快要杀人的目光,便立刻整了整脸色,”如果我是瀛洲人一定会在晚上,把女儿家杀干净。然后把人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叶嘉棠满意的点点头,”那,如果我们俩救了那女儿,他们家会怎么感谢我们俩?””那还用说?少说黄金万两啊?”谭志青似乎回过了味来,”嘉儿姐?你这是?”叶嘉棠轻轻拍了下谭志青的小脑袋,”如果事成,咱们俩至少能吃碗好点的馄饨。”谭志青笑了,笑的很得意。他赶紧竖起大拇指,笑道:”嘉儿姐,厉害。” 叶嘉棠没有笑,她忽的上下打量一下身量不高的少年。”啧啧啧”了三声,便转离开。谭志青一脸的懵懂,他看见叶嘉棠走了出去,似乎低声留了两个字。 ”禽兽。” 随着两个字轻轻落地,门”嘭”地一声关上。留下了欲哭无泪的谭志青。 大街上人来人往,叶嘉棠行走其间,她忽的瞥见一截黑袍。她下意识地抓住,却发现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她有些自嘲,至少现在她还期望师父会出现这里。她抬眼看去,却真真切切看到了一件黑袍金丝绣。 追命侯。 她有些惊慌,虽然她知道追命侯在此地出现不一般。可她还是悄悄跟了上去。凭她如今的轻功,已经少有人及。可跟上这个人,却还是有些吃力。追命侯里武功高强之辈,就一定是三十六位小天侯中的一个。如今出现在这里,一定有大事发生。她一路勉强跟住,终于看见那追命侯拐进小巷子,悄悄上了房顶。叶嘉棠当然不敢上房,因为瓦片的阻碍她难免给被人发觉。她只在街死死盯着那追命侯,看见他悄悄趴在了一家酒楼的屋顶。 暖香阁。 这居然是家妓院。叶嘉棠知道没法跟进去,却不好再次看着机会流逝。 她还是得进去。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袍,不禁一笑,转身进了胭脂铺子。眨眼的功夫,进去的时候还是个散发的貌美姑娘,出来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个纶巾倜傥的小胡子公子。她满意的笑了笑,黑袍垂下,遮住了傲人的胸前,还有那如水的身段。她急匆匆往暖香阁的里闯,却被门口的老鸨子抓个正着。 那老鸨满脸的白粉,擦的让人不禁呛鼻子。叶嘉棠强笑着急匆匆往老鸨手里塞了只银票。老鸨欢天喜地地去看银票的功夫,叶嘉棠却已经进了阁楼。她赶忙上了三楼,却发现楼梯口早就站了两个魁梧大汉。 叶嘉棠低低笑道:”两位大哥,行个方便。小弟要上楼,会个相好的。”可她再懂事,那两个汉子也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叶嘉棠只要又拿出了一张,这次,面额足足是五十两。她看见那两个汉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却依旧不为所动。 这 叶嘉棠笑了笑,正打算再拿出一张。那汉子却忽的把手一拦:”小兄弟。别为难我们俩。再多银子也不行。这是襄阳的张浩将军包的场子。您还是请回吧。”说完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银票一眼,却又狠狠闭上了眼睛。叶嘉棠笑着把银票塞进两人的胸口,笑道:”呦,两位哥哥执岗辛苦。改天一起喝个酒?”她笑着转身,便要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笑。 ”小哥儿,请留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大事 正主儿来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人。就凭他一身透出来的冷冽,这便一定是个人物。叶嘉棠不着痕迹的转过头去,到底还是愣了一愣。入眼的,居然是个刀疤脸的汉子。这汉子不一般,虽然身穿着锦缎华服,没带武器。可袖里的必然帮着厉害的家伙。叶嘉棠见了这人,洒然一笑,躬身施礼:”小生,见过大人。” 刀疤脸明显愣了一愣,连带着眉间垂下来的刀疤也灵动了几分。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却被很好的掩饰起来。他走了过来,笑着拍了拍叶嘉棠的肩膀。那力道不轻,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吐了血出来。 ”小兄弟,底子不错?”刀疤脸笑里满是和善,眼里藏着利芒,”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位大人?””不敢瞒大人。”叶嘉棠面不改色,笑地仿佛很开心,”小生眼拙,却还看得出大人一身的贵气冲天。这样的人,不是大富贵,便是大亨通。”垂眸藏下眼里的跳动,叶嘉棠恭顺地不能再恭顺。 若她想得不错,这人便是那位张浩大将军。而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张大将军面色低沉,就算叶嘉棠不看,也知道。她还知道这人一定在权衡利弊,下不下杀手。可她还没猜出结果,张浩已经一掌劈了下来。他出手很快,很老道。可叶嘉棠早就不是当年的叶嘉棠。她轻轻起身,双手架住这一掌,而在出手的一瞬间她已经一脚蹬向对方的下肋。 张浩显然没想到这么个瘦瘦小小的汉子有这等身手。他身子生生旋转,避开踢开的一脚,可旋即另一侧的肋下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却是叶嘉棠在一瞬间换腿踢出,这份鸳鸯脚的功夫着实到家。张浩挨了一脚,顿时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就这样一个空挡,叶嘉棠已经抽身离去。张浩气地咬牙切齿,居然甩手便是三只飞镖。叶嘉棠脚步未停,却仿佛身后生了眼睛。她身形微微矮身体一顿,让到飞镖后边。她双手急出,居然把飞镖反打了回来。张浩一惊,却奈何飞镖来的更快。一只擦过脸颊,一只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肩头。只这一瞬间,叶嘉棠早就下了楼去。不见了踪影。 一番打斗,好容易脱了身。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的闯进来了八个穿着短打赤着脚底板的提刀汉子。她一心要冲出去,一记高踢,当头的汉子便飞了出去。可还没等她的腿收回来,旁边的一个居然便已经一刀劈下,霎时间鲜血淋漓。她接着一掌,当即那汉子被推出数步。可剩余的几位,仿佛不怕死一般扑了上来。 若说寻常,当先折了两名好手,已经早就散了气。可这帮人居然出手不弱,而且悍不畏死。这便让叶嘉棠有些棘手。她又是一记手刀放倒了一个,可准瞬间,她身形一软,受伤的腿一跳一跳的疼了起来。 这是伤重了,血流的快。如不救治,她真可能死在这里。她不禁暗自后悔,怎么就呈了勇。 剩下的五个人,只是顿了一顿,便转瞬扑了上来。而就在这时,叶嘉棠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截绳子。 ”上来。” 叶嘉棠想不想,便一把抓住。而梁上那人用力一提,叶嘉棠整个人便被他拽了上来。不待她喘口气,那人居然拽着她生生撞破了屋顶。一路护着她跑远了。等到暖香阁里的打手追出来,早就不见了踪迹。 ———— 小巷昏暗,看不清面孔。 叶嘉棠头有些发昏,可她还是清醒。她感觉到那人褪去了她的靴袜,在替她处理伤口。那人在她腿上点了几处,便止住了血。接着似乎洒上了金创药,还轻轻裹住了伤口。她心里感激,却因为失血没什么力气。再多的话,最终只有两个字。 ”多谢。” ”你是什么人,为何坏我大计?”那人似乎有些傲恼,说话时的动作略重。本来不甚疼的叶嘉棠瞬间闷哼了一声。叶嘉棠不禁听了,也不禁来了气。她轻轻把腿从他手里抽出来,冷冷道:”你少碰我。” 后知后觉的那人,愣了愣。”你是个姑娘?” 叶嘉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蜷了蜷身子。虽是昏暗,那人身上的金丝还隐隐发亮。 ”抱歉。在下冒昧了。” 叶嘉棠想了想,才问道:”不是坏你大计,追命侯要查的事,总归不会小事。不管我坏了你多少事,不过我猜,我知道的你却未必知道。”那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才涩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果然不愧是追命侯,的确戒备极重。她笑了笑,”龙沙万里黄金甲”。 ”昭血三分撼阳宫。”那人似乎一愣,”邵大人?” ”我是邵观的弟子。”叶嘉棠侧着头,”不信?”那人笑了笑,”不,我信。邵观大人可好?””没时间谈我师父,他在山上很好。我觉得你担心你的上司,不如说说你知道的东西?”那人不再废话,开口道:”我知道瀛洲人要有大动作。暖香阁最上一层,都是瀛洲人。”叶嘉棠低头想了想,”你看到他们样子了吗?”那人道:”屋里一共五个人,其中一位是个老人。后来有一个出去了,至于他们的样子,我倒是没看到。” 叶嘉棠心中一凉,她已经感觉到了大阴谋的味道。她问道:”你说,他们一共五个人,都是瀛洲人?” ”对。”那人肯定道,”姑师妹,你又知道些什么?” 叶嘉棠没功夫却计较称呼问题,她喃喃道:”如果都是瀛洲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里最大的问题,就在张浩。””襄阳大将军?”叶嘉棠点了点头,”若我没猜错,他是个瀛洲人。” 又是一阵沉默,那人似乎思考的时候,不太喜欢说话。 ”何以见得?” 叶嘉棠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飞镖,那飞镖居然是四个尖角,中间一个中空的圆。仿佛风车一般。那人接过飞镖,仔细端详,终于长叹了一口气。”这样就说的通了。瀛洲人,要对襄阳有大动作。” ”可大动作又是什么?” 那人语气里满是担忧:”本来便是一封急书传到京城,我才领命来到襄阳调查此事。瀛洲人来华数目大增,虽说不是大事,可问题就是来着居然半数都是浪人。” 叶嘉棠听了,不禁心中一跳。”浪人?” ”就是,我们这边的游侠儿。只不过神州的游侠儿大多武艺在身,义气为重。而浪人,却大多唯利是图。”那人耐心道,”最近大量的瀛洲的浪人都聚集在襄阳,因而我才被派来调查。” 如果只是简单的往来,那么为何会出现那么多武艺傍身的人?如果只是和睦共处,为何这么多浪人要挤进襄阳?凭着朝廷的优待政策,便肆意为祸乡里,恐怕这群瀛洲人不太想安安静静地呆着。 叶嘉棠点了点头,”砍伤我的,刀上功夫不弱。而且悍不畏死,有组织。重要的,也是日本人。”那人似乎再次愣了愣,”何以见得?”叶嘉棠放松了身子,赤着的大足趾轻轻勾了勾。那人看得一头雾水,叶嘉棠才悠然道:”瀛洲人好穿木屐,大足趾分的更开。” 想到,这女孩如此心细。那人微微沉吟,才缓缓道:”师妹,你作为邵大人的弟子,可是站在朝廷一边的?” 叶嘉棠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是木讷地点点头。 那人忽的一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叶嘉棠却知道他在笑。”师妹,帮我。我们一起对付这帮人?” 叶嘉棠侧头想了想,才重重点了点头。 那人显然很高兴,赶忙抱拳道:”在下,银俊白龙,唐遥。” 叶嘉棠笑着点了点头,”叶嘉棠。” 浑浑噩噩,通了姓名,叶嘉棠还有些懵懂。唐遥却很高兴,兴冲冲道:”那我去跟着张浩,叶师妹你好好养伤。如果有需要,到‘东街头,十三铺。‘跟老板佟十三说一句,万福。”说完,唐遥居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子。 这世上,一心为公的实在太少。就像这唐遥,说傻不傻,却说聪明一点也不聪明。不过叶嘉棠倒挺乐意和他交谈,至少省了不少力气。她自己穿好靴袜,扶着墙一点点挪出巷子。朝着客栈一点点走去。 客栈里大堂里,谭志青正大吃特吃。一点也不心疼银子的少年,也一点也不会亏待自己。等到叶嘉棠迈进了客栈,他还没意识到。所以一个结结实实的爆栗便落在了头上。谭志青疼的跳了起来,还大声嚷道:”打人不打头!打傻了怎么办?”可一见到是叶嘉棠,便一下子温顺地像只猫。 叶嘉棠使了个眼色,大声道:”小青,我出门跌了一跤。伤了腿,快扶我上去。”谭志青听了便明白了,赶忙搀起叶嘉棠便往上走。少年犹自不忘了加一句:”小二,把没吃药的给我送上去。”说完,才扶着叶嘉棠一阶一阶往上跳。 低头,叶嘉棠大半的重量倚在少年身上。下巴贴着他的耳朵。叶嘉棠咬着牙,低声道:”伤在腿上,没法走窗户。回头我和你细讲。”谭志青会意地沉默,一路便不再耽搁。推门进屋,谭志青把叶嘉棠搀到床上。等小二把饭菜送了进来,他亲自把门窗关好。 ”怎么回事?” 叶嘉棠仔细听了听,才道:”没什么,去街上被一个瘸腿的瘦子撞了一下。这才扭了。”谭志青正疑惑,却见叶嘉棠悄悄指了指墙壁。谭志青笑道:”嘉儿姐,你这运气可真够差的。”他说着,悄悄拿出了纸笔。 那笔本是一截木头,居然笔尖处居然烧成了碳。划过纸上,便是黑色的痕迹。叶嘉棠轻轻写道。 瀛洲人,张浩,大动静。 谭志青看了看,转瞬便明白了。他笑道:”嘉儿姐,我这带了药。不如我帮你擦上?”他一边说着,一边写道:”瀛洲人为敌,何人为友?” 拆开层层包扎,血已经止住。伤口却依旧吓人,谭志青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把里面的绿色膏液一点点倒在叶嘉棠伤口处。瞬间,火辣辣地疼变得一阵清凉。不多时,已经有些渗出的血也止住了势头。叶嘉棠一阵放松,纸上轻划。谭志青却愣了愣。 追命侯,唐遥。 ”啊,哈哈。嘉儿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如早点休息?”谭志青干笑道,轻轻吹灭了灯火。叶嘉棠再次仔细听了听,才松了口气。谭志青终于放松了下来,摸着黑,继续往嘴里送着饭菜。叶嘉棠好气又好笑,把手边的枕头丢了过去,”都被瀛洲人盯住了。还有心思吃喝?”谭志青不以为然,”人生第一件大事是睡觉,第二件大事是吃饭。不让吃,不让睡,还不如死了呢。”叶嘉棠听了又是一阵愕然,终于,她悠悠道:”小青,你说说,瀛洲人来襄阳干嘛?” ”干嘛?别忘了。这是武当山脚。” 叶嘉棠忽的坐了起来,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你是说,他们意在武当?” 谭志青一个劲嚼着,说话有些含糊。”不然呢?如果要攻城,也要从蓟州一代用兵。如果来的都是瀛洲的江湖武人,那么一定意在武林。没准,便是为了武当的秘籍。”叶嘉棠手足冰冷,”那我师父岂不是有危险?”谭志青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便又开始运作。 ”不会的,毕竟是数百年的武林大派。瀛洲人没那么容易得手,如果是我,一定要仔细策划。啊,对了,嘉儿姐,今晚的事,咱们咋怎么去?” 叶嘉棠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黄昏刚过,隐约见着满天红色。”如果还来得及,你去‘东街头,十三铺。‘跟老板佟十三说一句,万福。有人会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小贼 清晨刚过,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叶嘉棠推开窗子,便看见了倒悬的唐遥。她稍微侧身,让唐遥进屋。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关上了窗户。 ”放心,没人。”唐遥甩了甩衣服上的水,弄得满地的水渍。叶嘉棠白了他一眼,特意挑着干净的地方站着。唐遥见了,忽的就笑了出来。不过他还是生生把笑憋了回去,”人保下来了。”叶嘉棠投去一个眼神,唐遥便贼兮兮地笑道:”好嘛好嘛,不卖关子。我打听到了他们的目的。” ”武当山?”叶嘉棠喝了口茶,一脸玩味的看着唐遥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震惊。她笑了笑,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酬金。”唐遥嘴角抽了抽,才从怀里抽出一摞银票。交到了她手上。叶嘉棠也不细数,便悠悠道:”说吧,怎么打探到的?”唐遥抽了把椅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这才慢慢道:”我听到一个小孩儿的报信,便立即赶到那户人家墙下埋伏。结果没想到,他们刚到院子里便大肆嬉笑起来。我听不懂他们讲的倭国话,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武当山‘出现了好几次。所以我断定,他们意在武当。”唐遥自得地一笑,看着叶嘉棠也带着几分轻佻。想是少年成名,又身居高位。那分傲气,都印在了骨子里。 ”谁啊?吵死了!” 床上的两大床被子一滚,居然坐起来一个人来。那人一头乱发,脸上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唐遥显然被吓了一跳,腰里的刀已经出了一半,闪闪发着光。 叶嘉棠见了不禁无奈一笑,出声道:”行了行了,小青,你再睡会吧。昨儿夜里苦了你了。”谭志青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他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接着砸了砸嘴。”还算有脑子,能听个四五六。不过你用屁股想想也知道,瀛洲人不动兵戈,只问武林。在襄阳的目的只有武当,你再用脚趾头想想。他们一定在等后援,凭这点人就想杀上武当,无疑是以卵击石。”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带着睡意抢白,唐遥有些挂不住脸。他还带争辩,谭志青便又打了个哈欠道:”你不是追命侯吗?我记得追命侯头领官品正三品,有权调动襄阳的驻军。”叶嘉棠听了不禁叹了口气,”小青,襄阳大将军张浩,是瀛洲的人。” 唐遥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想不到昨夜送信的小少年,居然有些般本事。他抬头看去,不知道该如何作为。 ”那可难办了。如果张浩是瀛洲人,那么多半会找个借口上山。然后把瀛洲人夹在队伍里。这样瀛洲人能在一开始,便掌握主动。无论何时发动,武当一定措手不及。”谭志青抓了抓头发,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我饿了。没力气想。”叶嘉棠笑着一把把唐遥拉起来,一边推门一边道:”你等着,我们去给你买。” 雨声淅沥,叶嘉棠和唐遥共撑一把伞。 唐遥个子高,所以也只有让他受累举着。可奈何他身材高大,一把小小的雨伞也遮不住他头顶的雨。不一会,半个后背便已经湿透了。但他还是没有抱怨,只是默默陪着身边的女子走着。 风吹过,叶嘉棠发丝微起。抚到了他的脸颊上。他轻轻弗去,忽然问道:”师妹有心上人吗?”叶嘉棠明显地一愣,却没有停下脚步。她头也不抬道:”大敌当前,你居然还要问这个?”唐遥似乎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师妹这样的女子,心上人也一定不是普通人。”叶嘉棠轻轻叹口气,叹息声穿进了唐遥的耳朵。叶嘉棠停下了脚步,忽的抬头看着他。那笑容,仿佛吹散了头顶的乌云。 ”他是天下,最好的人。” 唐遥愣了愣,却转瞬笑了几声。他忽的眼睛一亮,仿佛一头自信的豹子。”那他,比我如何?”叶嘉棠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那笑容里,居然带着几分嘲弄。她拍了拍唐遥的肩膀,”他除了没你生的好,只能说得上舒服。其他的,文采比你好,武功也胜你百倍。不说文武,就连做羹汤也是一流。你自认年少有为,我却可以告诉你。他官阶也在你之上。”唐遥的脸色再次变得很难看,要一个无比自信的人服输,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 他涩声道,”师妹的心上人,是谁?” 叶嘉棠一瞬间的垂眸,终于还是躲开他的目光。她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了唐遥对自己浓厚的兴趣,或者说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唐遥不是个坏人,可那种争强好胜,不服输不依不饶的性子,却着实头疼。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进了雨幕里。 唐遥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撑着伞,衣衫还是湿透了大半。叶嘉棠远远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没有回头。 也许昨日才认得一个朋友,如今却要分道扬镳。这本就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一步步走着,踏进水坑。溅起一阵水花。好像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在这大雨之后,便再也没了痕迹。 雨越来越大了,好在叶嘉棠在雨势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回了屋里。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浑身湿透了。可湿透了不打紧,叶嘉棠只觉得一阵发冷。接着便头一昏重重跌在了地上。外面冷,叶嘉棠却热的吓人。谭志青暗暗叫苦,知道她这是冻出了风寒。可这如何是好?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把她挪上床都费了好大的力气。可他忽的一摸胸口,有个硬邦邦的小盒子。他拿出来打开一看,却是一颗白色的丹丸。 谭志青只记得这是前几日,邵师叔祖所赠。却忘了到底有什么功效。他一咬牙,道了几声无量天尊,把丹丸给叶嘉棠喂了下去。说来也怪,叶嘉棠的体温居然就降了下去。也睡地熟了。谭志青悄悄松了口气,不禁又多念了几声无量天尊。 叶嘉棠还是睡了三天。 这三天,叶嘉棠就好像一尊雕像似的。怎么叫也不醒。直到三天后的清晨,她忽的坐了起来,吓醒了坐在椅子上打盹的谭志青。他没问当天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把扑过去紧紧搂住了叶嘉棠的腰身。不一会,叶嘉棠便听见了低低的啜泣。 这毕竟,还是个孩子。 叶嘉棠拍了拍小青的脊背,笑道:”小青,我这不是没事吗?”谭志青好容易擦了擦眼泪,听到这,却又不禁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嘉儿姐,风寒会死人的。我还以为你不行了呢。”说完,便再也止不住了。叶嘉棠又心疼,又感动。她只有一个劲儿地安慰他。她忽然看了看四周,窗外的空气湿润而好闻。她不禁笑道:”小青,唐遥呢?” 唐遥,谭志青愣了愣。”唐遥那小子,从来没来过。” 不,不对。唐一定来过。她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她知道唐遥也许刚刚,也许不久之前,曾经来过这间屋子。 叶嘉棠大病初愈,力气未复。便只好在床上修养。而谭志青则负责了她的饮食起居。叶嘉棠闲不住,一有空便去翻那本《太阴宝鉴》。意外的发现,这书的的确确是本奇书。 奇在何处?奇就奇在,这书里居然无比的驳杂繁复。可以说,囊括天下方方面面的学问门道。她一边翻书,一边喃喃道:”今天客栈里好安静?”谭志青重新埋头在两臂间,声音显得有些闷沉。”是呗,都去看誓师去了。张浩要带人上武当抓前秦余孽。说带头的追命侯抓住了前秦余孽的线索,要上山抓人。” 叶嘉棠心里没来由的一颤,怎么还有前秦的风?她急匆匆地四下打量,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东西少了什么。连带着谭志青也跟着一起找,可忙活了半天也没发现丢了什么。可那种感觉,却越发明显。她甚至能肯定,唐遥一定从这里拿走了什么。 如果要吹起一阵足够挂起前秦的东西,那一定是足够让人信服的东西。她忽的提起放在床下的靴子。心里便彻底凉了。她声音已经有些惊慌,”小青,真的没人来过?” 谭志青,摇了摇头。叶嘉棠颓然地坐回床上。她大概已经知道这阵秦风的源头,便是她一直藏在靴子里的匕首。那只锋利无比的精致匕首上,明明白白刻着”大秦永安”。那是她作为公主时候的封号。而也只有唐遥替她包扎过腿上,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到她藏着的匕首。 想下去,也许凭着追命侯的本事,早就看得出她的武功出自武当。而他和瀛洲人本就是一丘之貉。那么,这本就是个巨大的阴谋。她越想越心越凉,越想越悔恨。她千不想万不想,总不能把祸水引到武当去。 武当山上,有她师父。 ”嘉儿姐,你也别担心。瀛洲那伙人成不了气候。你想想,天下第一人公子沐还在山上。而且就算强如公子沐,不也一样止步紫霄宫?再者说,山上那么多高手,瀛洲小辈不过是跳梁小丑。”谭志青似乎并不担心,还准备继续睡下去。却不妨被人一巴掌拍在了头上。他大声呼痛,却看见了叶嘉棠泫然欲泣的一双眼睛。 她就算哭,也英气勃勃。可只有这一刻她才像个女孩子。 ”你从小便不喜欢山上的一切,所以你才不会担心。可我不一样,我十六岁那年被人把家里毁了。没人敢收留我,只有武当山留了我。如今我长大了,武当把还给的都给了我。”叶嘉棠随着流着泪,语气里却没有委屈。她是如此的矛盾,一方面她脆弱地无以加复,而另一方面她却坚强地坚不可摧。 ”如果他们以前秦余孽为由,那么唯一能阻止他们的便是我。我,叶嘉棠。是秦王之女,大秦的帝姬。” 雨下着,仿佛为这次不算成功的出走,画上了句号。没了叶嘉棠,就算谭志青再有计较,也是空头一个。所以,他就面临着回去,还是在山下流浪。他看着叶嘉棠走时摔下的门,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 唐遥看了一眼眼前的解剑碑,微微一笑。 他在笑这百年基业,如今便要毁于一旦。他在笑这天下道统,如今便要灰飞烟灭。因为瀛洲人,他们想要的东西,便不计一切办法得到。他看了一眼一千甲士,和带头的张浩。里面多少汉人,多少瀛洲人早就分不清楚。所以如今,只要这一千甲士过了这道解剑碑,那么武当的经文秘籍便要缺失大半。而武当的道士,势必有十之八九,要殒命于此。 踩断神州武林的脊梁,瀛洲人的口气还真是大。 他轻轻抚摸着粗糙的碑身,对着身后的张浩道:”你看着碑身,你能想到几百年前三丰祖师把一柄寒光生生拍了进去?你看,这柄剑现在还没人能拿下来。”张浩脸上呈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奇,不禁喃喃道:”前辈高人,果然,不同凡响。”他轻轻握了握腰间的雁翎刀,低声问道:”大人,有些不对。” ”哦?”唐遥眉角一跳,”哪里不对?”张浩微微的蹲身,把大部分的要害都悄悄藏了起来。”听说天下第一人公子沐上山,从山门开始破重重关卡。而我们早就闯了山门,怎么没见道人阻拦?””既然听说公子沐上山,武当大伤元气,自然没力气阻挡。何况我们是食禄的军人,他们就算受陛下隆宠,怎么敢拦我们的搜查?张大将军多虑了。”唐遥笑着道,抬眼看去。山间青葱,空气里透着草木的香气。他笑着,却难掩语气里的焦急。 风声厉。 唐遥不亏是年轻一代的高手,他一个旋身躲开了迎面的飞镖。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手一挥,身后的军士霎时间分做五队。当先的架着方盾,垒起一座坚不可摧的铁筑城墙。不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那支被躲开的飞镖撞在厚盾上,擦出了一串的火花。唐遥一把抓住张浩,飞身而退。瞬间退到了盾墙之后。他仿佛意外地发现,没有太多的埋伏,只有一个姑娘。 长发的姑娘,高挑而精神。不说五官精致,一身黑袍便像个不世出的公主。这个公主不止美的让人不敢久看,而且让人越看越觉得自惭形秽。她腿上还缠着纱布,一双小牛皮靴帅气地踏在一块凸起岩石上。 ”你们,是在找我吗?我,便是永安公主。” 叶嘉棠笑着,带着挑衅地看着满脸煞白的唐遥,带着三分傲气,七分的嘲弄,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偷看人家靴子的小贼,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八章 折刀 大概是羞愤,唐遥还是咬了咬牙。可只一瞬间,他便恢复如常。不得不佩服这家伙的脸皮,叶嘉棠居高临下,能清楚看到她铁青的脸色。他的唇形明明白白说着:”快跑。” 跑? 山下雷动,一大群人疯狂的涌上山。他们形态服装各异,贩夫走卒皆在其中。一千的军士武器精良,可山下却足有三千多人。便是这三千人,活活把一千军士堵在了山道上。 ”丐帮襄阳分舵助武当破难!” ”财神商会助武当破难!” ”襄阳杨家助武当破难!” 这三千多人,居然是襄阳各方势力。居然在同一时间,赶上武当助拳。这一下,直冲的一千军士的军心涣散。各种宵小,蠢蠢欲动。有了这一桩变故,唐遥的脸色却反而平静下来。他站直了身子,刚想下令,却发现不知何时,四面八方忽的涌来大片的黑衣武士。 他的心再一次沉入谷底,他已经看不明白这场中的局势了。 捕蝉的螳螂,遇上了黄雀。黄雀以后,又有人持弹弓在后。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层出不穷,这句棋逐渐明朗也逐渐模糊。只是这一场大战中,偏偏有只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挡住了所有人的布局。 叶嘉棠。也只有这位大秦的公主,才有这份胆识。 而她,也恰好成了破局的关键。 瀛洲人早埋伏了人在山腰,就算入不得山顶,却也依旧在此刻派上了用场。这一着,把前来助拳的三千人也一并困在局内,瀛洲人稳稳占了上风。人群一分,有人倚刀缓步而来。那是一个老者,一身黑袍,须发皆白。尤为显眼的,是他眼上蒙着的黑布。目盲的老者脸色严峻,他只是微微侧身,用生硬的汉语道:”又是你。”叶嘉棠微微笑了笑,显得无比乖巧可爱。可她轻轻把带鞘的长剑潇洒的抗在肩上,朝着老者喊道:”是我啊,老贼,有本事把我一块杀了?” 大师父的伤口,再次浮现。钝刀割肉,钻心的痛。 对于大师父,她虽然还是没法原谅。可对于大师父的死,她却不能不报。她抽出长剑,赤红的螭刎闪着妖冶的红光。她非傲世天下的牡丹,可如今一瞥,却又万钧的分量。叶嘉棠还在笑着,却笑着缓缓涌出泪来。她一字一顿,字字仿佛刻在每个人的心上。 ”老贼,拿命来。” 螭刎出鞘,便少有铩羽而归。瀛洲老者没有动,反而是他身后的两个举着倭刀便不要命似的冲杀而来。叶嘉棠持剑而去,可忽然间一道黑影瞬间超过了她。她没看到那人出剑,那人竟然徒手抓住了两个瀛洲武士的脸,轻轻地一推,两个瀛洲武士居然跌出了老远。这一手太极抖弹劲出手太快太准,在场的一大半人都没反应过来。却实实在在地被这一手震主。来人武功之高,身法之快,居然闻所未闻。 只有叶嘉棠,终于笑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思念一个人,见到他也如此容易。 ”瀛洲的人都是以多欺少的宵小不成?连堂堂正正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风魔四五郎,如今嘉儿以苏子语之徒的身份要你公平一战,你敢吗?” 叶嘉棠悄悄躲在邵观高大身材投下的阴影里,隐隐有些窃喜。她不禁偷偷环住他的腰,仔细打量着在场的人。他像是一座墙,给她最坚实的依靠。有他给她主持公道,那么一定不会让她挨欺负。 这个人,只属于她一个。 ”去吧,我给你压阵。没人能暗算你。” 叶嘉棠点了点头,拔剑而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一个人身上。无疑,若是叶嘉棠落败,那么瀛洲武士势必会接着席卷武当。所有的人都会在此陪葬。可如果叶嘉棠胜了呢?那是不是代表着瀛洲人费尽心机布下的局,神州便可生生扳回一局? 唐遥握紧了拳,神色紧张地看着场上的女子。就连后来上山的三千人里,也挤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一脸的怒气,大声喊道:”嘉儿姐,打败瀛洲老贼!” ”打败瀛洲老贼!” 殊不知,三千人一道呼喊,瞬间威不可摄。漫山遍野都是回声。叶嘉棠侧耳倾听,长声笑道:”看吧,老贼,神州的人心齐。你们不该来。”老人缓缓走到她身前一丈,才停了。也许是因为目盲,他的脸上似乎天生带着一种悲悯。那种淡淡的神色,让人不禁肃然起敬。他稍微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叶姑娘,苏桑的事情,我很遗憾。”叶嘉棠没有说话,她轻轻摇了摇头。 当初,她差一点死在这名老者的鬼剑之下,而大师父苏子语为了救她而死。青屏山外的古庙里,埋着一个老人的躯体。这个老人曾经手把手教了她很多东西。直到最后,老人依旧在劝她放下仇恨。对于老人,好的印象,大概已经被他的背叛消磨殆尽。可对于大师父,叶嘉棠难以回头。 杀了这瀛洲长老,便是给你报了仇吧。大师父,我们两清了。 阴冷的刀气,如冰,如雪。距离近了,内功深了,那种阴寒更加深刻。邵观说过,这天下好多看不见的东西,都是一种气。如阴鬼,如杀气。而服部家的秘术,便是把这种杀气作为一种杀人手段。一点点侵蚀对方的身心,让对手没法如往日一般机敏。如今看来,这种手段的克星便是她手里的这把螭刎。越阴冷,她隐约觉得手里的剑总能给她一分温暖。没动手,一场争斗却已悄然开始。叶嘉棠和老人,静静地伫立着。 老人暗叹一声,缓缓拔出了刀。老人的刀不算长,比一般的倭刀要短。他的刀,也比一般的倭刀要窄。这样的一把刀,挥起来注定要快捷异常。叶嘉棠脚步微启,手腕一转,剑已经抡了上去。之所以是抡,是因为这根本不是砍。她竟然是脸去砸老者的刀。螭刎的材质是天外陨铁,其坚硬程度,至今叶嘉棠也没搞清极限。而她早就看到了老人窄刀上的一道细细的裂纹。老人不敢与她硬碰,刀式一转避开锋芒。居然直直一刀直逼面门。 刀未到,那股阴冷的杀气便已经扑面而来。她感觉到脸上瞬间一脸,竟仿佛无法动弹一般。她只有看着那刀尖一点点靠近,一寸寸便要把她刺穿! 可她还不能死。 如果死在这里,那万事皆空。父母的仇,秦国的仇,都成了一桩旧事。那么无论曾经有怎样的挣扎,都变作了一场笑话。 她的确不该死。 她甚至觉得,她没资格死。哦,对了,师父还在家看着她呢。她总不能在师父面前死的这么丢人。她抓住了一丝的清明,整个人便瞬间醒了过来。刀尖刚好划开她的额角,血流了半脸。左眼被血糊住,模模糊糊看不清人。伤口不重,她还有力一战。尽管她看着狼狈,尽管就在刚才,还在生死一瞬。可下一刻,她依旧要拿着剑,冲上去。 记那年,秦宫里的男人看不清容貌。他说:”嘉儿,活下去。” 叶嘉棠怒斥而剑出,剑风凌厉带三分血性。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看上去英气勃勃的女子,似乎真的拼出了命。一剑一剑,递地无比的酣畅淋漓。可所有人却不敢报以轻心,因为她的对手着实可怕。 老者没有进攻,却并非不能进攻。如果他一直固守,那么只能说明下一次进攻,就一定会万分可怕。一阵兵刃相交,叮咚作响地甚急。叶嘉棠忽的后跃一步,便要退出战圈。可老者却死死咬着,不给她丝毫的喘息。正是她一阵猛攻,气力未继之时,这一攻不可谓不毒辣。可就在老者追击的一刻,却忽地后撤,众人可见地肩上冒出血来。 没有几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邵观轻轻点了头。这一招暗剑,未免有些欺负对手目盲。瀛洲老者的刀实在诡辣狠毒,叶嘉棠用这无声的慢剑,却也不可谓不毒。场上再度分开,老者和叶嘉棠缓缓绕着圈。谁也不肯先出一剑。到了这个阶段,无论谁先出剑,都有被抓住破绽的可能。 所有人的心都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抓住。这一番堂堂正正的对决,结果便是两方的成败。叶嘉棠呼吸绵长而紧凑,丝毫不敢放松。在这个关头,一丝一毫的放松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血凝固在脸上,有些难受。她握剑的手依旧很紧,她的眼神依旧坚定。 忽然,老者收了剑。 叶嘉棠想过无数种变故,却唯独没想到老者会停手。 ”叶姑娘,我老了。不能打下去了。这场比试,还是你赢了。”老者把刀横置,左手的食指拇指捏住剑身,稍稍用力。只见”啪”地一声,刀身一分为二。老者把两节断刀轻轻插进地上,居然在她面前轻轻跪下。 瀛洲的礼节,源自大燕之前的大汉。因而这跪坐姿,古朴而端正。叶嘉棠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式折刀,让她意外却又不敢松懈。她抱剑而立,谨慎的观察着老者的动作。 瀛洲老人,微微行礼。动作缓慢而沉稳。 ”但是叶姑娘,失礼了。” 老者忽的身形暴起,跪坐的姿势给了他蓄势一击。这一式冲撞让叶嘉棠不禁后退了一步,可转瞬间,老人居然已经闪身到了她的身后。叶嘉棠剑转如轮,把老者生生逼退。可老者却仿佛疯狗一般,再次撞来。叶嘉棠的剑剧烈地一跳,她不禁后退,再后退。 邵观脸色剧变,唐遥忍不住嘴唇颤抖,所有人的眼睛恨不得从眼眶里跳出来。 血撒一地,叶嘉棠已经直觉不妙。她想不到那老者的折刀,居然是在地上埋下的陷阱。刺穿小腿的半截刀,已经把她的小腿钉死在了地上。而她眼睁睁看着老者的刀,一步步逼近。那夺命的刀,一步步贴近她的咽喉。叶嘉棠知道,这一刻便是生死立判,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嘉儿!” 身后穿来师父的惊呼,她不禁想回头去看看。她放任着身体向后跌下,刺穿小腿的刀身缓缓冒出沾血的凌光。螭刎前探,刺穿了老者的身体。这个瀛洲的目盲老者仿佛还不敢相信,可是四溅的鲜血还是宣告了结果。 他到死也想不到,这个姑娘居然不惜让腿伤加重,居然换来了他的失手。直到一切离他远去,老者终于还是轻轻一笑而逝。 ”所有人,袖上无红标,杀!”唐遥大声下令,一千甲士瞬间抽刀而战。一瞬间,瀛洲武士身后也涌出了无数道士,与后来的三千江湖人士一同与瀛洲武士作战。叶嘉棠躺在冰凉的地上,左腿不断涌出的血,从滚热到冰冷。她虚弱地已经没有力气去环顾四周,忽然间,她跌入了一个怀抱。 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肉体,可这一瞬间,她强打着精神睁眼去看他。看他秀气的眉眼,看他焦急的神色,看他侧脸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想伸出手,如替他抚去。可是她实在没有力气。 ”师父,我赢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却强挤出一个笑。 ”恭喜你。”他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他力气好大,叶嘉棠隐隐感觉到了压抑。可她没有拒绝,至少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她轻轻扶着他的肩膀,泪水横流。她轻轻咬在他的肩头,大概是她实在没有力气,邵观没有喊痛。”如果我活了下来,我答应你,不杀燕帝。但我求师父,答应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邵观不得不靠近她的嘴边。 她的身体已经冰凉,邵观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忽然间,他的侧颜被某人轻轻印上一吻。他一脸的惊讶与惶恐,侧头看着正坏笑着的叶嘉棠。叶嘉棠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俏皮与傲恼,她悄悄贴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道:”师父还不救我出来?奴家真的快撑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欢喜 就算叶嘉棠已经如此可人,能忍住不下嘴大概没几个。不过就算这样,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她抱回房里的,估计着只有她师父一个。对于师父的情史,她只知道江湖上盛传有位唐门的嫡传弟子。但既然还没成婚,那么叶嘉棠觉得自己有的是机会。她自信对师父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也自信师父早晚有一天能看得见她的心意。 尽管那浅浅一吻的收获不是很大,可叶嘉棠还是很开心。借着养伤的由头,她缠着师父每天给她读书解闷,因而能每天都看见师父,再重的伤也仿佛不那么疼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窗子的时候。叶嘉棠才悠悠转醒,已经好久没有睡过懒觉的她突然起的这么晚,还颇不习惯。燕帝不死,如芒在背,就算有师父在,她也不敢给自己放松。就算缠着师父给她读书,也有着不敢放松的缘故。她轻轻揉着太阳穴,初醒还带着朦胧。若是长期安逸下来,没准她真的会彻底地懒了。 ”醒了?” 居然有人。叶嘉棠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就算如今的她根本没法反抗,可她哪里是坐以待毙的人?她还没抽出匕首,却听见了那人低低的笑声。那人凑过来,那一缕阳光下便出现了一张年轻俊秀的脸颊。 唐遥。 大概是恼怒此人莫名的占有欲和不知何人所赐的自信,叶嘉棠极其不想见到他。就算他的阵营和自己一致,可这完全没法削弱她的厌恶。她和师父一样,定讨厌三种人。自以为是算头一类。 贼心不死的笑了笑,”生气了?” ”没有。”叶嘉棠没好气道,”本来好容易睡个饱,被个苍蝇扰了。”唐遥听了居然没有生气,笑声显得有些厌烦。”你说,我是苍蝇?你见过我这么俊的苍蝇?”叶嘉棠懒得再去理他,只是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唐遥出奇的没有再烦她,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阳光照了进来。屋子居然窗朝着武当的后山,远远看去,居然望见崎岖的小路,隐隐听见涧下的流水。 景色宜人,叶嘉棠心情稍微好转。静静看着唐遥。唐遥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匕首,郑重地把它放到了叶嘉棠的枕边。他神色带着歉意,看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声:”抱歉。”叶嘉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可对于这个人的厌恶并非是因为他盗窃的行为。如果这一切是为了保护武当,她甚至会大力支持。可她就是看见他不舒服,虽然说不上憎恨,却难言喜欢。她冷冷地扭过头不去看他。淡淡道:”麻烦你了。” 唐遥一阵沉默,却仿佛隐忍的野兽,莫名的有一丝危险。叶嘉棠忽的泛起一阵不安,悄悄回头,便看见了那双眼睛。 那双邪气十足的眼睛。 叶嘉棠心里一凉,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粗鲁的捏起了她的下巴。她不禁发出一阵委屈的呜咽,唐遥居然就那么慢慢地吻了过来。她的脑子里忽的一阵空白,仿佛忽然炸开了一道雷,整个人都是傻的。她用力地去推他,可虚弱如她,又怎么能阻挡一个大内追命侯?他在不断地靠近,她的鼻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热度。 ”停手,不然你会后悔的。”叶嘉棠淡淡道,眼角微润。唐遥却像只眼睛发红的野兽,他轻轻笑道:”我到要看看” 门开,一阵微风吹了进来。唐遥还来不及回头去看,整个人居然已经被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墙上。唐遥狠狠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高大的黑衣道士,便要往外走去。闪身进来的邵观,并没表现出太大的愤怒。他只是温声道:”唐遥,此次护卫武当有功,你姐姐已经被接到了京城。你放心,只要你肯出力,一定不会亏待你。”唐遥的步子顿时停住,他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了起来:”你敢动我姐姐!”他狠狠的一拳磊过来,可下一瞬间,他便再次倒飞了出去。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狼狈的爬起来。 ”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如何成事?你这是在说本侯待你不好?若是如此,我就该放任你姐姐在家里饿死。”邵观声音大了几分,却完全没到喊的地方。唐遥却终于像泄了气似的,垂首道:”大人待我甚好。”邵观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温声道:”去吧。刚立了功,是时候给你涨些俸禄。回头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唐遥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重新抬起头看着这个顶头上司。他似乎带着某种不甘和最后的屈服,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门口光亮,师父回头看她。叶嘉棠在笑。她笑起来原本很美,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一见到师父,却总带了几分俏皮,像只小狐狸。邵观缓缓关上门,走过来坐在她的床边。叶嘉棠悄悄躺在他的怀里,仰头看着邵观好看的眉眼。”师父,为什么每次我挨欺负,你怎么出现来救我啊?”邵观轻轻揉着她的头发,”难道不是救了他?” 叶嘉棠似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悄悄把匕首放回枕下。 ”师父和他,说了什么?”叶嘉棠仗着养伤不会被骂,肆无忌惮地抓着邵观的鬓角,用手指绕着玩。她装作不去看他的脸色,却悄悄的从余光里偷瞧。邵观脸色稍霁,戏谑地笑道:”我让他不许欺负我徒儿,否则我便会让他后悔一辈子。”叶嘉棠满足的环住他的腰,一脸的笑意:”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可是半晌,她忽的把脸颊埋在他的怀里。闷闷道:”师父,可不可以不要为难他姐姐?就算他欺负我,也是他的错,与他姐姐无关。”只是轻轻一句,邵观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从来不忍心拒绝这个徒儿,只好点了点头。叶嘉棠似乎带着某种感动,她忽的再次抬起头来,轻轻吻上了他的脸颊。 第二次,当女孩的唇瓣轻轻靠近。他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徒儿。她已经长大,她这个年纪,在别人家可能性早就嫁为人妇。他可以把她的亲昵理解为一种依赖,可他忽然意识到她只是作为一个女孩,初开了情窦,悄悄把心上人放在了心里。他忽然生出一种罪恶感与愧疚感,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应该是他。 叶嘉棠眼角晶莹,像染了一抹殷红。她灵巧的小舌头忽的轻轻舔了下邵观的脸颊,可他却仿佛被咬了一口,飞快地躲开。他的声音有些傲恼,低沉地可怕:”嘉儿!”可小狐狸毕竟是小狐狸,她从来不会让他生气。叶嘉棠悄悄把他的手拿过来放在下巴底下,乖巧地看着他。”师父是讨厌嘉儿了吗?” 他如何拒绝?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事? 邵观叹了口气,他轻轻摇了摇头。叶嘉棠忽的轻嘤一声,轻轻咬在了他的手腕。她咬地不轻不重,只是在他的手上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她的嘴巴很小,可咬起人来却那么凶。他整个手腕都被牙印环绕着,显得十分突兀。可她在咬过的一瞬间,没有离开。反而是嘴唇轻轻磨蹭他的手腕。 心在颤抖,人在颤抖。 叶嘉棠抬起头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的脸颊在阳光下,显得又美好,又安静。大概没有什么,比这一刻的她更加动人与美丽。她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师父。”叶嘉棠的声音,有种奇妙的空灵。仿佛从天外,一点点靠近他的内心。”从小到大,嘉儿每日最想见的人就是你。无论嘉儿如何胡闹,你从来没有拒绝。只是一直宠着我。对嘉儿的要求,你从未拒绝,也从未抱怨。”她稍微顿了顿,仿佛在抑制即将溢出来的情感。”长久以来,师父的疼爱,嘉儿一直感念在心。但如今嘉儿已经成人,自当为自己的终身,寻一个托付。” 尽管早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临到此时,邵观还是感到震惊和意外。他只是喃喃道:“嘉儿”叶嘉棠眼角缓缓渗出一丝晶莹,那泪珠仿佛缓缓滴在他的心上。他可以长久尘念不动,可却禁不起这时间最纯净的托付。 “嘉儿流落的月余里,几次陷入困境。所幸完壁之身尚存,如今奴将此身托付,观郎可愿一世善待于我?” 石破天惊地一番,却是长久的沉默。叶嘉棠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相反,她的心里如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不断冲刷她的内心。如果女子一生要择一人终老,那么她宁愿这个人是他。女子年华易老,不过短短几十年。如今她在最美的年纪,有足够的资本去选择。可她问过自己无数遍,至此一人,再无其他。可他为什么还不说话呢?他为什么不答应她?如果他答应,那么叶嘉棠一定放下所有去陪着他。 邵观笑不出来了,他只有叹气一声。“嘉儿,你还小”可叶嘉棠早就进受不住这样的折磨,她的泪像雨点一样落下来。她用着近乎嘶吼的声音喊道:“不!我已经不小了!我可以选择” 门外有什么人跑开了,两人都是一愣,随即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当两个人都静下来的时候,反而又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仿佛钻进了对方的心里,可以体会到对方的感受。 叶嘉棠感受到了,他的犹豫和无奈。 她忽然间有些释然,又有些失望。她甚至有些懊悔,不该把这种话在此时说出来。她悄悄地缩回床脚,抱着没受伤的膝盖。在这一瞬间,她不再妖冶磨人,不再英气勃勃,不再活泼可爱,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狐狸,摊着毛茸茸的尾巴。邵观同样的不好受,他不能接受她的托付,尤其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好多的担忧没有告诉她,面对她的心意,他没法就那么接过去。这还是个如花的少女,她还有她要完成的事情,和要见到的人。他不敢让她这么早的择一人而终,过早的被雪藏起来。他终于还是笑了笑,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可是你师父。” 的确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缠着他,又怎么能毫无顾忌的嫁给他?面对伦理,她还有把苦都吞进去。 邵观重重得叹了口气,他内心的沉重远比他看上去要更加严重。他涩声道:“小棠,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自表秦国公主的身份,无疑是惹祸上身。武当的确可以庇护你无忧,可我怕这一次不会单单是大侯爷这么简单。”叶嘉棠就算心里难受,也依旧尊他是师父,既然是正事她不敢不听。而刚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幻。她不提,他也不再提。免得一旦说起来,两个人都更加难受。她偷偷看着他一脸凝重,却又不得不心疼起来。大概就算他不会接受,叶嘉棠也清楚地知道,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她不禁闷声道:“这一次,要么是追命侯集体出动,要么是大军压境片甲不留。”邵观没有说话,算是暗暗默许。叶嘉棠不禁暗暗苦笑,还真是多事之秋。 “师父这么说,必然给我留了退路。师父自是不怕葬送一座武当山,可我最担心的还是师父。一旦那时到了,师父必然为我拼死。而我一定不要师父因我而死。”她忽然很冷静,冷静的自己都以为她自己是心如死灰。可她看见这个人时,依旧想不惜一切地保护他。她还活着,还真真切切的活着,她还喜欢着他。即使他并不接受。“你知道就好,小棠,唐遥和你一同上路。还有谭志青。有这两人在,你不会有事。”邵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隐晦的跳动。他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她躲开了。他得手僵硬的落在半空,缓缓的收回。邵观没有停留,只是站起身来,慢慢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待。可他没有回头,一下也没有。这男人,真是奇怪。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呢?叶嘉棠不明白,她轻轻擦了擦眼角,那里还有未干的泪水。 是夜深处,她坐上了一辆远去的马车。唐遥架车,谭志青在旁坐着。他撩开车帘,忽的惊呼道:“快看!” 依旧是夹道点燃的烛火,明灭间带着暖意。她偷偷摸摸地躲上山来,却风风光光地绝尘而去。她看着烛火,依次被风吹灭,前面光辉万丈,身后漆黑一片。仿佛一条不归路。其实她好怕再也回不来,回不到山上的时光。回不到师父身边,生怕从此一别两宽。 她望着某个看不清的黑暗,她多希望能看见有个人在那里。她低声道:“我欢喜你。”谭志青从书里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道:“嘉儿姐,你说什么?”“没什么,道个别而已。”叶嘉棠笑着说。 其实,逆着她的目光,她看不见那人的玄袍迎风而立,目光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她也听不到那人缓缓道了一声他自己也听不见的低语。 “珍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绣虎 江湖上有无数种人,于是就一定有无数种人生。每一种人生里,都一定有无数的喜怒哀乐。于是江湖上无数不同的人生,不断的交集,便形成了整个江湖。 江湖百态,不过如此。 每个人都不一样,可大家都同在江湖。 马车颠簸,叶嘉棠的腿伤禁受不住太久。所以三人便在道边的驿站落了脚。大燕极其注重道路修建,因而驿站的设置也十分周密规划。这驿站虽然大都不是富贵奢华,但总有足够的酒肉茶餐,足够让旅人好好休憩。甚至还有顶好的马匹,可以随时更换。因而叶嘉棠一行在此处落脚,再合适不过。 唐遥一路上出奇的老实,歇脚的时候也沉默地和谭志青一前一后地抬着叶嘉棠的扶椅。就连用饭的时候,也故意低头,不理睬两人。叶嘉棠不愿意多事,反倒是谭志青对此颇有痛打落水狗的嫌疑。居然引经据典地指桑骂槐个不停。唐遥本就心绪不佳,居然重重一摔筷子径自回车里去了。叶嘉棠悄悄瞪了他,满腹经纶的少年才终于舍得闭上了嘴。 驿站门口桌子不多,只有叶嘉棠这一桌,还空着两边。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在近前下了马。两个男人直直走了过来,左手的赤膊汉子笑了笑:”姑娘,拼张桌子?”叶嘉棠微笑着点点头。这两个汉子才坐下。这地界没出荆楚一带,这两个人却完全不像荆楚一代的人。赤膊汉子倒像是塞北人,而他身边居然跟着一个明显是江南士子的男子。虽说是一士子,莽汉,可这举止却让人大跌眼睛。那穿绸缎的士子居然一条腿搭在长凳上,吃相居然颇为不雅。而那赤膊汉子却似个大家门第,细嚼慢咽的文雅贵气简直和叶嘉棠有的一比。这两人的差异着实让人惊叹,谭志青只看得忘了吃饭。 叶嘉棠颇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轻轻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到那士子碗里。那粗鲁士子微微一愣,但转而憨憨一笑,继续埋头大吃。看得出,是真正的心思单纯。那文雅莽夫淡淡一笑,侧头看了看那士子,”姑娘见笑了,我这弟弟,生来便有些痴憨。”叶嘉棠不以为意,反而顶喜欢这个憨头憨恼的士子。她把自己这边的几块牛肉都夹了过去,看着那憨憨的痴子笑道:”贵兄弟出身不一般?看阁下谈吐,不似江湖人?”那莽夫对叶嘉棠心有好感,便洒然一笑道:”不怕姑娘笑话,在下兄弟二人,本是江南的大家出身。只恨我爹遭奸人陷害,我兄弟二人才流落江湖。如今在下也算有了些势力,于是便想回乡看看。” 兄弟二人形态各相异,性情相异。可一眼看去,居然有些想象。这让叶嘉棠不禁想起来了她曾经的兄弟姐妹。虽然他们才能平庸,可待她还算是亲近。尤其她的四哥,也是天生痴憨。可他每次都会把鸡腿藏在衣服里,晚上偷偷塞给她。她不禁笑着看了看吃相不佳的憨士子,把谭志青碗里的牛肉也一并夹了过去。 谭志青挺生气的。毕竟被人抢了吃食,而少年正是护食的年纪。他气呼呼地看着叶嘉棠,却敢怒不敢言。那莽夫不禁笑道:”姑娘太客气,纵容我这弟弟了。这样,我们随身带了些我们自制的吃食。送给这位小兄弟还礼如何?”没待叶嘉棠拒绝,汉子已经拿出了油布抱着的吃食。悠悠发着甜香。谭志青闻见了便食指大动,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可他的目光没有在吃食上停留太久,转眼便觉察出了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递过来的拿手上,绣着一只钩子。 那肯定不是钩子,那是一条蝎子的尾巴。谭志青下意识地忽的握住那莽夫的手腕,而就在一瞬间,那莽夫已经反擒住他的手腕。叶嘉棠脸色微变,便要出手。可谭志青已经痛地大叫起来。 ”小兄弟可不太友善。是对我兄弟二人有甚偏见?”他说的客气,手上力道却不见。瞬间谭志青的手已经快被弯折到一个可怕的弧度。可就在这时,那莽夫忽的脸色大变,不得不撒开谭志青。双掌推出。叶嘉棠只看见唐遥居然在这个关头赶了过来,与那莽夫四掌相对。只一接手,两人居然实打实的拼上了内力。 一旦拼上内力,那么输得一方非死即伤。 说时迟,那痴士子居然就在二人出手的一瞬间,向唐遥挥出一掌。这一掌力道十足,居然武功不弱。叶嘉棠那容得唐遥受伤,不必起身,已经拦下那痴士子。出乎意料,那痴士子的力气不小,叶嘉棠居然拦不住他。可叶嘉棠毕竟也是少有的高手,她袖间忽的便刺出一柄匕首破开了那痴士子的一掌。她出手不停,匕首便随着她随手振衣而出,转瞬间那痴士子便是半身的血痕。 那莽夫不由心惊,怒声道:“唐遥!今日算老子兄弟倒霉,碰上了你们这帮鹰犬。不过你听好了,绣虎山庄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一句话出,叶嘉棠和谭志轻都是一愣。都不清楚哪里出来一个绣虎山庄。可唐遥却冷冷一笑,尽管满脸通红却依旧反唇相讥道:“就凭你常绣虎兄弟两个,就能抗衡我朝追命侯?可笑!”两人比拼内力到了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便是生死立判。可两人唇枪舌剑却丝毫不断。叶嘉棠自是不能叫唐遥折在这里,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拿下这痴士子。 她暗咬牙关,只把一套掌法使得飞快。那痴士子本就只有挨打的份,如今更见狼狈。忽然间,叶嘉棠一掌拍中那士子胸口。那士子登时站立不稳,向后跌去。叶嘉棠见机一到,再不犹豫。高声道:“小青动手!”谭志青立即会意,抄起长凳便狠狠朝那士子头上砸了下去。那长凳本就被常年累月的摩擦炼的坚硬无比,只见一阵碎木飞舞,那士子彻底昏了过去。那莽夫见状不由高呼一声:“二弟!”便彻底发了狠劲,直逼得唐遥不得不凝神应对。 叶嘉棠秀眉一跳,轻笑道:“这位大哥不妨听我号令,一同收手。这样令弟不会出事,大家也无视而安。你看如何?”就算那莽夫天大的本事,有弟弟在对方手里,也再不敢造次。他不由得看了看对面的唐遥,却发现唐遥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交互,一瞬间在空气里撞出无数的杀气。可最终还是颇有默契的同时撤手。可就在两人分开的一瞬间,那莽夫居然忽的再度扑了上来。眼里凶光大盛,只取唐遥的咽喉。可他的身形忽停住,就好像牵线木偶一下子断了线一般。 常绣虎生的粗犷,人却精细。他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咽喉下的赤色长剑,隐隐带着·血光。他心里不禁一凉,这算是彻底栽了。 叶嘉棠嫣然而笑,胜券在握,她并不着急。她甚至另一只手端了一碗茶,轻轻吹开茶沫,小口小口地喝着。可她每喝一口,常绣虎便觉得剑上的凉意更胜一分。他也不禁更怕一分。 “常大哥好本事,我说的同时撤手,你听不见吗?如今不要怪小妹手狠。”她说着,剑尖便朝晕过去的士子刺去,那一剑好快,剑法杀得人肌肤生疼。常绣虎惨喝一声,同时扑了过去。只见血光飞溅,剑尖刺入了常绣虎的肩胛。 “看来,这位痴憨士子,比你要重要的的多?”叶嘉棠悠悠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严肃。可偏偏她笑着,笑的样子还很好看。这对一个惊魂甫定的人的冲击,是十分致命的。常绣虎终于败下阵来,他不敢去握那锋利的剑身,只有重重点点头。 “我说。” 叶嘉棠收剑,常绣虎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先说话,反而先把外衣罩在了士子身上。他静静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弟弟,才缓缓开口道:“我们绣虎山庄本是江湖世家之一常家的分支,因为得了几分常家本宗‘乾元针‘的绝技,便常年以刺青为生。”常绣虎微微一顿,才悠悠道,“但因为我家业声明不显,在江湖上无甚地位。可在半月前,我家被一伙黑道中人偷袭。家丁死伤惨重,无数的族人被擒。而我和纹龙,是想去常家搬救兵的。”情知自己势单力薄,常绣虎不敢多嘴说到这里便静静等着那个女子详问。可他迟迟不见那女子发话,便偷偷去瞧她。 叶嘉棠仿佛陷入了沉思,她大概已经猜到这伙匪寇的首领是谁。四年前,可就是她亲手杀了宋羽,让蝴蝶上了位。可后来的事情,她都不甚了解。但她却仿佛能感觉到,这么大的动作,江南黑道一定遇上了麻烦。如果是整个江南的黑道的麻烦,她想凭他们三个,是无能为力的。叶嘉棠暗暗叹气,真是乱世中苦了这双兄弟。她看了看常绣虎手上的蝎钩,不禁也来了兴趣。如果不是谭志青要看他的刺青,也不会引发发这一系列的争斗。 “衣裳脱了,我想看你的刺青。” “这”常绣虎还有些犹豫,可他终于还是把衣扣解开。他一身遒劲的肌肉青筋盘布,厚实的身材显得十分结实。他宽阔的后背上,居然绣着一只下山虎,而那虎尾居然便是那长长的蝎钩。纹龙不纹过肩龙,绣虎不绣下山虎。又说,宁惹龙凤虎,不敢招五毒。可如今,这位下山的“蝎虎”格外的邪气诡异。叶嘉棠并没有羞于观赏,反而她到觉得,这脊背没有她师父的匀称好看。因为还饶有兴致的多看了几眼。她半是笑着道:“你这刺青很别致,应该有你们自己的涵义。不过我倒是好奇,为何你对你弟弟这么看中。” 常绣虎一边穿衣,一边沉默。他仿佛挣扎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希望姑娘,别说出去。”瞧见叶嘉棠首肯,常绣虎才闷声道:“因为纹龙针法最好,我家若想更进一步,就少不了纹龙的针法。”常绣虎闭口不再言语,叶嘉棠见了情知他有所隐瞒,便笑道:“若是针法,本姑娘学了就好。来日帮常庄主营生也好。唐遥,动手!”常绣虎脸色剧变,终于他忽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纹龙是常家家主之子,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叶嘉棠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常绣虎要一再犹豫。敢情是这么桩丑事。可她明白,一旁的谭志青却恍然大悟似的:“那你母亲和”没等他说完,叶嘉棠一记眼刀过去,谭志青才没有说出来。 没人说话,一段可怕的沉默。 唐遥死死盯着垂首而立的常绣虎,叶嘉棠稳稳坐在长凳上。谭志青捂着嘴,不敢言语。只有常纹龙在地上呼呼大睡,所有人都在等,等叶嘉棠做出一个决定。 做惯了公主,虽身具王气,但鲜少做决定。这让第一次决议变得如此艰难。人数虽少,要考虑的事情却多。她算是终于想到了孤家寡人的好处。但她明知道一个人没法与整个大燕抗衡。她需要有一群人来帮她。对于送上门来的常绣虎,她便存了收服的心思。可她依旧要考虑唐遥的关系,常绣虎留下,势必唐遥会不喜。 可常绣虎武功不错,人也足够机敏。若是收复,没准也是一大助力。她悄悄看了看谭志青,谭志青却不敢与她对视,匆忙躲开来。叶嘉棠不禁摇了摇头,她看着常绣虎道:“常绣虎,说句实话,你如今就算到了常家,请来了帮手,也无济于事。江南黑道的总瓢把子我很熟识,她既然扰到了你家,让她退步也只有让她有路可退。”叶嘉棠不理睬常绣虎的脸色变化,依旧慢悠悠道:“不如,你们兄弟二人便从此跟着我。本姑娘自会修书,让他们不为难你的族人。你若是还想要你家的基业,那么就帮我站到那个高度,我送你一份更大的家业。” 常绣虎有些迟疑,他还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有这么大的口气。他看这叶嘉棠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看起来颇有杀气。 “我凭什么信你?” 叶嘉棠笑了笑,这样的杀气,还算不了什么。她虽然笑着,可空气中仿佛突然冷了不少。。所有人都能体会到那种阴冷,仿佛有人在他们的颈后吹着冷气。 “我十三岁家亡出走,投奔师父‘武评‘第九,邵观。” “后来到枕水关,算是见识了江湖的险恶。索性有师叔白家家主白雨湘相助。” “到江南黑道黑云寨,一年间诱杀宋羽。蝴蝶由此成为魁首。” “黄河畔,大战追命侯。” “武当山修行三年,武当山脚让瀛洲人铩羽而归。这伤也是那时候留的。” “你问我凭什么信我,就凭,我配。” 叶嘉棠忽的把匕首“瞪”的一声钉在桌子上。吓得在场几人,都是心中一跳。这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气势,这是作为一个公主的骄傲。光线通亮,匕首上大秦永安四个字,仿佛有种异样的光彩。 “我要为一国之众,讨个说法。你说,我配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财神 绣虎低头, 仿佛认命一般,彻底低下了头。这个女孩年纪虽轻,目光却仿佛有千钧重,死死压在他的肩头。他的冷汗慢慢渗透了衣衫,阳光底下清晰可见。他脸色惨白,刚才得一番,实在太过震撼。 这个女孩,居然是大秦的公主。 那么这个身份,势必会引来无数祸端。可偏偏一个追命侯在她身侧,这让他不禁又佩服,又畏惧。可他终于还是要做出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很可能就决定了他们兄弟二人的生和死。 常绣虎不是个笨人。他也很想活下去。他不顾一切地叩了下去。 额一凉,与剑鞘相碰,发出一声脆响。谭志青笑嘻嘻地扶他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年轻的女子轻轻一笑,温声道:”常大哥不要惊慌,小妹还要仰仗常大哥的本事。”常绣虎不禁再次冷汗直冒,连道不敢。虽然他明知道这是收服人心,却真的不再敢逾越一步。他已经打心眼里畏惧这个女子了。 常绣虎是极有眼色的人,因而在一加入这行人,便勤勤恳恳地鞍前马后服侍着叶嘉棠。叶嘉棠起居从简,更因为伤重,没什么太多的事。唯一难熬的时刻,便是伤口在夜中子时便疼痛地厉害。而叶嘉棠性子倔强,也不肯说,每次都是疼的一身冷汗。而且一天天过去,也并不见伤势转好,疼痛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他们一行人一路东去,要到蓟州去碰碰运气。可奈何叶嘉棠这伤势拖着,行程越来越慢。 武当的灵药,常家的秘药。都用尽了也不见好,众人只能干着急,眼看着叶嘉棠一天天虚弱下去。 下山后第七日,听说大燕虎豹骑上了武当。众人隐瞒下来,不敢告诉叶嘉棠。叶嘉棠早就疼的睡不着觉,趁着休憩好好的小睡一会儿。在这个紧要的关口,谁都不敢随意出主意。毕竟叶嘉棠的身体禁不起太大的折腾。 天下原本群雄割据,荆楚大地本是旧楚国的遗址。旧楚当时坐拥百万雄兵,原本是当世无敌。文有邵氏,武有项家。两个家族的鼎盛,便造就了大楚的辉煌。如今诺大云梦依旧在,可如今,西楚的辉煌却早就不见。江湖传闻,武评第九的邵观便是西楚邵氏的后裔。可楚人大多崇尚仙风,性格狂放。武评有第三的,”西楚刀狂”。可见一斑。而世人都知邵观性格温和无比,这一说法便不了了之。所以就算叶嘉棠格外注重师父的风评,对于此事也不算知之甚深。 深夜里,叶嘉棠紧紧握着车拦,指甲隐隐渗出了血。她牙关紧咬,拼命抵挡着那股激烈的疼痛。冷汗从鼻尖缓缓滑落,“啪嗒”一声落进早就湿透的衣衫,看不出一点痕迹。她尽量保持着那股清醒,可越清醒,那疼痛就越深刻的烙进神经。已经是不知多少天了,那种疼痛已经让她没法靠着自身的忍耐熬过去。她忽的抽出匕首,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地刺了下去。 “小棠!”唐遥惊呼一声,死死握住了她拿刀的手。她本就没剩几分力气,匕首被他轻易的夺下紧紧我在手里。叶嘉棠的眼里满是疲惫,她不禁抬起头苦笑着看着他。“唐遥,如果真的我这伤好不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带回去给我师父”“不可能。”唐遥并不给她放弃的机会,“你若死了,我姐姐也活不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叶嘉棠似乎已经被长久的疼痛折磨的失去了希望,她的眼里缓缓泛起了,“可我真的不想坚持了”唐遥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决定了什么似的。他忽然道:“有人来了。”叶嘉棠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剑柄,可下一瞬间唐遥的手刀便落在了她的颈上。 叶嘉棠缓缓倒在了唐遥怀里。 唐遥轻轻替她盖好毯子,才从车里出来。在星幕下,火堆正旺。他走到火堆边坐下,看见谭志青和常纹龙睡得正酣。常绣虎却坐在一边,望着火堆发呆。唐遥冷冷一笑,悄悄坐下。而常绣虎却忽然紧张地忽然抬起头看着他。 唐遥轻轻一笑,并没有在意。他轻轻往火堆里填了柴,轻笑道:“怎么,怕我偷偷杀了你?”常绣虎摇了摇头,“有叶姑娘在,你杀不了我。唐遥,既然我们同在矮檐下,不妨暂时停手。”唐遥没有回答,他好像觉得很好笑似的,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常绣虎接着道:“对于你家的经过,绣虎山庄只是被人利用。但如果真的要杀我解恨,等我解了山庄之围,我引颈就戮便是,只请你放过纹龙。” 唐遥笑意更深,他甚至轻笑出了声。他一边摇头一边道:“常绣虎啊,常绣虎,从你跪在小棠面前的一刻。无论过去有什么·,我们都只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我不会再杀你,哪怕你确实该杀。”他说话的时候,有股森森的杀气。可他的笑却还是那么开心。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可怕起来。常绣虎远远看了一眼沉静的车厢,闷声道:“她怎么样了?”唐遥笑意更深,“疼的太可怜,打晕了。”他的眼神有些光亮在跳动,可最终还是灭了下去。他渐渐收起了笑意,似乎一谈到叶嘉棠,他就变得无比沉重。 常绣虎挑了挑火堆,试图让火堆烧的更旺一些。夜幕下只有火里偶尔的炸裂,才让周围显得不那么寂静的吓人。常绣虎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也许有个人,能帮上忙。”唐遥听了这话,忽然挑了挑眉,定定地看着常绣虎。他大概很意外,这个时候常绣虎可以帮上忙。常绣虎慢慢道,“你说,叶姑娘的伤是瀛洲服部家的刀所伤。那么她的疼痛,可能和服部家有关。那么如今天下交游最广,又最手眼通天的地方是哪里?” 唐遥不假思索,“财神商会?” 财神入门,鬼神拱手。金银似水,缘起东流。 如果说大内皇宫的金银财宝是天下无双。那么财神商会的财富便是要比富可敌国还要更上一个档次。毕竟这个商会是真正的把天下行商都记录在册,并且统领商人真真正正占了三教九流一席之地。原本士农工商的排序,让商人备受排挤。但有了这财神商会,就连朝廷也不敢轻视这些讨价还价的商贾。财富,是这个·商会立身江湖的·根本。而获得更大的财富,则是这个财神商会立身江湖的本事。而有了财富,很多事情就容易了许多。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和财神商会,攀一分交情。所以,才会穿出一句。财神入门,鬼神拱手。 常绣虎点了点头,可唐遥没有放心。他继续问道:“可我们谁和财神商会有交情?”常绣虎笑着摇摇头,“你说过,叶姑娘是邵观的弟子?” 又是邵观。唐遥咬了咬牙。 “武评第九,公子沐止步武当之后,新任大侯爷。你说邵观的面子·大不大?你说财神商会,肯不肯卖这个情面?” 常绣虎说着,唐遥眯了眯眼睛。 “肯。” 常绣虎笑着道:“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找财神商会帮忙。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怎么找到财神商会?”唐遥明显心绪不佳,他皱了皱眉,“你早就有办法了。就别卖关子。”常绣虎笑的很神秘,又几分戏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金银似水,缘起东流。财神商会的财神阁,可就在荆楚之地的水泽旁。你说荆楚一带,有什么大泽能让财神商会看上?” 云梦泽。 八百里云梦泽,蔚为壮观。不说那远远望去,蒸腾的水汽。单说那磅礴的气势,足够让人养眼。叶嘉棠连夜的难眠,本就精神不佳。可是到了云梦泽,也不禁探出头来去瞧瞧这天下难见的壮观景色。可她看了一会,便觉得疲惫,静静躺了下去。她心里觉得奇怪,本是一路向东,怎么地忽的就到了云梦泽了? 在云梦泽边远望,不见对岸。诺大的水波荡漾,直教人心情舒畅。可唐遥却忧心更甚,这么大的水泽,哪里见得到财神商会?常绣虎却不甚担忧,他静静看着水波说道:“财神商会那一帮人,绝对不会让你觉得他们普通。可他们既然把财神阁建在水边,那么一定不会让你轻易发觉。”他仔细得看着金光粼粼的水面,努力想找出一点不同来。 “金水向东,上天王殿拜关公。”车里的叶嘉棠突然发话,这让唐遥和常绣虎微微一愣。常绣虎不禁打心眼里畏惧这个女子的聪慧。他缓缓道:“拜关公要上香,烧的什么香?”只听车里的叶嘉棠缓缓道:“盘龙大香长三丈,香火直冲敬天王。兄弟你烧得几柱香?” 常绣虎忽的缓缓渗出了冷汗,空气中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冷。 杀气,所有人都领教过叶嘉棠的杀气。常绣虎忽然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车里的叶嘉棠忽的露出一个冷笑,一旁照料的谭志青却不得打了一个寒颤。她的声音无比的温柔,可任谁听了都不禁一股凉意透了背心。 “绣虎山庄果然是财神商会的走狗。说吧,常绣虎,你若说实话,我就饶你一命。” 唐遥深色不定,常绣虎汗津津地跪在地上不住颤抖。情况发生的太突然,谁也没料到,叶嘉棠居然似乎和财神商会十分熟识。尤其是这套切口,这本是财神商会和熟客买卖的暗语。可他们哪里知道白家家主白雨湘早就把无数的海底切口,交给了这个聪慧的师侄? 沉寂,痴痴笑着的常纹龙忽然道:“三柱。一柱金银无数,一柱珠玉宝树。还有一柱,通龙王洞府。”他居然忽的收起痴痴傻傻的憨态,悠悠道:“财神商会善财童子常纹龙,见过叶姑娘。”叶嘉棠不禁苦笑,“怪不得。” 常纹龙温温笑道:“叶姑娘,我大哥的欺瞒实有苦衷,望叶姑娘不要怪罪。纹龙愿意引路,入得财神阁,便是财神商会的座上宾。一定替姑娘治好伤。”叶嘉棠没有回答,她只是侧头看着谭志青。谭志青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稳赚不亏。” 有谁能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有如此的眼光。 叶嘉棠点了点头,谭志青体贴的撩开车帘,让叶嘉棠能够清楚地看到常纹龙的脸色。叶嘉棠笑了笑,尽管很疲惫,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去应对眼前的乱局。至少目前看来,财神商会是朋友更好一些。她看着深藏不漏的常纹龙,点了点头,“劳烦常先生了。” 泽中有渔夫,常纹龙掏出一枚铜钱。远远地扔了过去。只见那渔夫见了铜钱以后,缓缓划了过来。渔船并不大,常绣虎和唐遥便抬着叶嘉棠上了船。船身不大,吃水却深。却绝不是人多的缘故。叶嘉棠注意到那渔夫出奇的高大,一条船桨在手里,每一次划动都好像很用力。叶嘉棠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由问道:“这船桨,倒是贵重。”常纹龙低低笑道:“叶姑娘好眼力,桨中藏金,船中带银。”谭志青听了,倒先笑了出来,“财神商会,果然是有钱没处花。”常纹龙依旧耐心道:“金银在身,才有商可言。而有商可言,便有财神。”叶嘉棠没有否认,她轻轻靠着船弦,看着波光四处的湖水。她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由笑道:“都说财神商会的宝贝,比得上龙王庙。财神阁,不会在水下吧?” 常纹龙没有回答,他只是指了指大泽中心的画舫。 就算这画舫有三四层,可放在诺大云梦泽却也只是一叶芥子。离得近了,才发现这画舫实在是够大。这长度,足足比上了一条街道。常纹龙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笑道:“财神阁已到,诸位请登船。” 小舟逐渐靠近,船舷下忽然打开一个小门。小舟缓缓划进门去。只见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眼的奢华布设。 见过木的楼阁,可见过玉的阶梯?见过石的墙壁,可见过金的暗漆?这财神阁的第一层,居然是纯金粉饰的墙壁,白玉建的楼梯。满眼的金光闪闪,到处的玉色斐然, 俗,奢华的俗不可耐。可大概是太奢侈,俗都俗到了一种超然的地步。这样的难以形容的耀眼奢华,给人的冲击实在太大。叶嘉棠微微遮住眼睛,不去看满壁刺目的金色。她皱着眉,有些厌恶道:“财神商会这难道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家的金银多到可以随意浪费。当真是俗不可耐。” “这样的布设,姑娘可喜欢?” 入耳的是银铃脆响,悦耳十分。单单听起来,声音的主人便很美。叶嘉棠不禁朝声音来源看去,却看见了俏生生的一个美人。她正穿着一件单调的紫色长裙,悠悠笑着。女子想要驾驭大红大紫,就必须要十分的容貌。可女子穿起颇朴素的紫裙反而有些莫名的贵气。她带着莹莹地笑意,魅惑天成。轻扫一周,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可她终于还是笑着看了看叶嘉棠,口气和蔼道:“到了财神阁,便是财神商会的朋友。请随我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