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菩提》 正文 楔子 西方诸地遍以群山,而群山之首便是临于西海之滨的阿难不识山。 不识山乃西经婆罗门户,高万仞,上达九天,下至地渊,其间金玉翔集,珍禽无数。于不识山间有一棵菩提树,根生梵莲,枝叶华美,树冠盖天,金光熠熠。隐隐灵气所积,莫约数万年修为。究其此树之责,不过护不识山生灵无恙,守婆罗城一方清平。 婆罗城修行万载佛者,得天地造化,洞明人世真理,正是西方诸佛所在。 那日,菩提于不识山巅参禅打坐,隐约听闻破云呼啸,待开金眼,发现一人一身黑死之气,正于云间挣扎,往婆罗城方向而来。 菩提见此况不妙,依云而行,不过数步,已在来者面前站定。她一身月白袈裟,长发垂地,眉间一朵红莲,身披万世清冷,眼含三界悲苦。 菩提双手合掌,微微颔首,“施主,前方诸佛所在!” 此话带了三分清净之力,使来者心头一震,瞬间恢复了几分神识。 来者见眼前之人一身佛者打扮,还了一礼,“尊者见谅,我本无意叨扰,在此告罪!” 菩提瞧了一眼来者,华服玉冠,剑眉星目,实乃世间罕见之姿。只是黑气缠身,颇见没厄之灾。 心头明朗几分,“施主可是掌管人间三灾八难的祸君?” 祸君眼见此人气度不凡,答道,“正是,敢问尊者?” 菩提一声叹息,“贫僧不识山菩提,因缘得法,窥宇宙明理,在此护一方生灵安平!” 那祸君听闻此言来了兴趣,低笑一声,“我闻佛者三千男众,何时添了这样一位女尊者?” 菩提眼波流转,再是回礼,“佛者千身千面,以慈悲渡世,祸君又何必执着男女呢!” 祸君刚想答话,却感周身黑气再次暴涨,清明不在,他暗道一声不好,接着六处神识皆暗藏黑暗之下。 菩提见眼前之人双目猩红,正朝自己狂啸而来,顿时心神一禀,手捻佛印,华光一闪,一个字佛印已朝祸君打去。 祸君乃死亡之神,却非上古神氏,而是女娲造人之后,应诸天之配,设的一项职责,即掌管人间三灾八难生老病死。他成道于六道神兵阁,随天帝劈三十三重天,助六殿阎君凿十八层地府,实乃天地生死之将的第一神。 而如今他灾厄多舛,菩提观其命数,想是大劫将至! 祸君此时已是心识俱丧,他只觉有人存有对抗之力,不由战火兴起,势必以死罚诛。 两掌黑气腾盛,挟不识山巅涌云,僻千钧之力,雄浑应对字印。两力交汇相撞,竟使得山巅一震。 菩提见字印被他挡下,后退几步,再行新招。左手聚不识山清气,右手生璀璨莲华,欲再唤祸君清明。 而祸君此刻已有所感应,一股中正之力扑面而来,他想也未想,右掌临风持立,瞬间云海翻腾,不过眨眼,右掌之间竟幻化一把青光神剑,神剑开封,耀三界无色,匹勇之力再盛,青锋一挑,已朝菩提袭去。 菩提并未想到祸君已是决绝,她已来不及防护自身,只好撇身向左,险险避开。祸君并不饶她,踏行一步之后,挽了个剑花,剑端方向一转,再向菩提袭来。 菩提双掌无法支撑,只好一跃而起,登云而上,祸君似乎知道她会有此动作,正在此时,左掌呼出,挟雷霆之势,一拳已向半空轰去。 菩提毕竟只是一位修行者,面对征战无数c誉满三界的灾厄之神,她自然欠缺一份战斗的经验。随着祸君一拳轰出,菩提已避无可避,任由黑死之气穿身而过,随着这股巨力轰然往不识山砸去。 菩提看了一眼身下,心中一喜,这落身之点恰是自己真身所在,那棵数万年修为的菩提树上。 菩提树依旧璀璨夺目,它见菩提来了,顺展三千繁叶,以枝搭网,将菩提拢遍周身,护其安宁。菩提到了树心,终于松了口气,却又于渺光之间急想对策,唯今只有一法可依,于是,菩提隐身于菩提树,枝叶再集清净之力,脚踏莲花净土,于半山之腰,字法印再次腾尘而出,静等祸君降临。 祸君眨眼便至,他感觉到山间的浩然正气,还未落足,青锋已是辟出,正好打在了印佛心之上。 菩提暗暗叫苦,没想到这三界祸君竟勇猛如此,一剑便破了自己的净土之莲。 菩提眼睛闭起再次睁开,一声清音,响彻不识山。 “祸君,你此次大劫并不在我,若再执迷不悟,只怕天道干涉,你历劫就大凶了!” 祸君似乎听见了此言,眼中恢复了一分清明,奈何仅仅一瞬,便再次形容俱丧。 他将剑入土,手绘地煞王令,霎时,不识山山体震荡,花虫鸟兽竞相而出,惨呼之声余缕未绝,菩提心头大痛。 山脊渐渐偏斜,花木盘根而起,巨石纷纷落下,百鸟出林,野兽傍山,隐约现出末日之境。 菩提知道,此乃存亡之际,再不行动,只怕不识山朝夕作毁。 她打定主意,灵根伸展而下,穿过巉石,以根扎附地心,根系错综庞杂,随着树身暴涨,枝盖擎天,再观之时,山体已被菩提稳住,硕大一株菩提树已叶抵苍天,根达地土,创三界无上神威。 菩提再开清口,“祸君,莫要妄造杀孽,秉持清正之心,此劫便可过去!” 一旁祸君哪里肯听她言,他见地煞王令已绘制完成,手抚青锋,开土破云,巨力之下,地煞王令层层布满,所至之处,山土沦陷。 菩提已感灵根之土有动,只觉大糟,瞬间伸出两枝,与祸君缠斗一块。 祸君见菩提树枝满风而至,两脚巍峨不动,只凭两掌巨力相持,他以黑气包裹掌心,那菩提枝实在巨大无比,也不知比在下的祸君要大出多少倍来,然而即临之时,却生生被祸君所隔,再无法动弹一步。 菩提觉得十分吃力,想要收回枝干,却也无法动弹,忽然,一股剧痛袭来,菩提敏感过去,竟发现祸君手间黑气凝化成丝,正一寸一寸的割着自己的枝干。 菩提忍下疼痛,忽然又发现自己灵根也有异痛袭来,再开金目,三万六千尺地下涌出无数黑芒,黑芒包裹青锋剑芒,正肆无忌惮的割据着自己的根系。 菩提长叹,只道此劫在劫难逃,她回收根系,欲集己身之力创不识山灵压护身结界。 指法未捻,菩提只觉身下一凉,再观处,自己灵根已破土而出,青锋剑芒破风而来,一剑又刺入了树身之上,而那根系已是拦脚裁断,切口光滑平整。 菩提无奈再回肉身,此刻,她双脚已毁,身躯剑痕入骨,数万年修为顷刻便散。 祸君见眼前之人已是强弩之末,也不着急出手,只猩红着眼一步一步踱至菩提跟前。 菩提一脸温和笑意,心中感叹:祸君啊祸君,你这命定之劫竟被我接了过来,也罢,自己既然重塑肉身无望,就盼你重新封神,望你引三界正道,扶人间兴盛! 想毕,她看着来人,眼轮忽转,细瞧之下,她的眼底满是三山五岳,浩海奔腾,那里乾坤朗朗,佛音潺潺,遍地莲花,一轮明月初生,璀光四溢。 祸君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端坐在海上的一方土台上,眼前是一梭月轮,照射的波海华光万丈。他的身边盘坐一位佛者,三千青丝倾泻,眉间一朵红莲,于这白练月华之下,煅生一派妖娆。 祸君开口便问,“尊者,此处何地?” 菩提缓缓开口,“此处乃贫僧灵识之海。” 祸君再问,“我缘何到了此处?” 菩提微微一笑,“你正生心魔,在不识山造了大孽,毁了一株数万年修为的菩提树,你断她灵根,毁她躯体,她怕你再造杀孽,便倾毕生修为引你来此,盼与祸君一言。” 祸君怔住了,他只知道自己大劫将至,欲往天辰晷处探探,想明白此劫的详细,没想到,这劫来的颇快,不过几日,已是五厄缠身,神识淹没,没想到中间竟然还毁了一株灵慧的菩提,真是罪过! 祸君有些懊恼,“敢问尊者可有补救之法?” 菩提看了他一眼,“找你入贫僧灵识之海,便是为了此事。” 菩提移开双目,看着高空悬着的那轮明月,音色如铃。 “君之大劫本不应是贫僧,奈何你断我灵根,毁我肉身,破我数万年修为,贫僧现已承接天命,成你命定大劫。” “贫僧无意毁你之念,你是人间灾主,负人间正序,此劫过后,君当再脱凡骨,永尊神位。” “你和贫僧稍后会投生凡胎,前程往事俱忘,只请君谨记一言,遇到贫僧,请务必杀之,我是你命定大劫,会阻你封神之路,你若无法封神,人间危乱,于贫僧又是一桩苦难。” “我会在你灵识之海刻下一道杀咒,遇到贫僧,请以苍生为念,务必除之!” 祸君听闻此话身心皆震,他迫不及待问道,“那你便如何?” 菩提单掌对月,周身一片清苦,“此次轮回,贫僧不过重塑肉身,肉身既毁,灵根已断,当消亡天地!” 祸君瞬间爬起,半跪于菩提面前,他的眼里满是急切,“你的意思是,若我成功渡劫,你便世代不存;若我渡劫失败,你可肉身重塑,再复菩提使命?” 菩提看着他,眼眸分明清正,“正是如此,请祸君务必渡劫成功,以苍生为念。” 言罢菩提玉指一道白光缠绕,那清冷的手指已抚上了祸君的眉棱,祸君生生定住,他只感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柔软,还有脑海内的一片白光。 接着,他的双眸已经闭起,闭起之前,耳内响起一段叹息,音色清泠无华,却藏三界罕见的悲悯。 她说:“我不过一株菩提,只为护不识山生灵而有灵识,于三界天道,不足道兮。你是生死之神,人世灾厄执尔之手,万不可背离此道。” “我投生之后,必将用至极手段让你不忍杀我,我不知道这天命如何发展,只是尽我之能,在你灵识之海注下一道杀咒,至此,你我便只会是仇人。” “最后,请祝君封神归位” 白光落,涛海不存,明月不复,那个清冷的女佛者不见,唯剩一片汹涌澎湃的黑暗,和渐渐远去的数万年的记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多罗多罗 吾奈尔何 大洛王朝,历代一百五十余载,以酆都为帝丘。酆都往西二十余里,绵绵群山,四季常青。当地人称主峰为怯寒峰。 怯寒峰高约四百二十丈,遍布花草瀑布,山虫药草。只可惜山路嶙峋,除了偶尔家底不济的樵夫外,再无一人愿意上山。 山顶有一座破落的寺庙,早已坍塌大半,冬不避风,夏难避雨。山下百姓并非善男信女,自然不会修葺。 一日,来了位游行僧人,名号闲农,他觉得怯寒山是座好山,将那破庙收拾一新后,便入住下来。 闲农颇懂歧黄之术,一月下山四趟,为山下百姓驱灾治病,以换些粮食。渐渐地,在这山下的村子里,有了莫大的口碑。闲农年近七十,自然以此为乐,他每得钱财,便会买书墨回去,因此,那山顶的小庙除了浓浓的药草香外,又多了淡淡的书香。 闲农在山之时,会在一棵百年菩提树下摆上一张小几,抄录自己所记的佛经,再记录下自己的一身医术,指望百年归土后,有人继承自己的衣钵,继续悬壶济世。这一天,奉平三十七年十二月初十,大雪封山。闲农断了粮,也只好踩着草鞋,踏着浓厚的白雪下山化缘。这一路坎坷至极,回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闲农快近小庙时,听闻一阵婴孩哭声,待迅速寻去,只见菩提树下正躺着一个脖间挂着一个硕大的山核桃c并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闲农连忙抱起,为这女娃诊脉,女娃身体健康,出生应该不超过七天。闲农心想,想必是哪户困难家不得法才丢了孩子,且恰好丢在这菩提树下,也算与佛有缘,不如就此收留了她,一来让这孩子有了庇护,二来,也可让她学些歧黄之术,相助他人。 闲农为她取名多罗,取自诗文《山寺》里的二句“吾知多罗树,却倚莲华台”。 不知不觉,六年过去了,当初在雪地嚎啕大哭的粉娃娃已长成了活泼烂漫的小女孩。小女孩十分好动,每日在这山间滚来滚去,爬来爬去,她天生聪慧,又有高人指点,于是不过六岁童龄,便已将怯寒山上的草药识得大半。 然而,除了医术之外,多罗对佛法却无半点兴趣,每日闲农为她讲述佛家的故事时,她要么昏昏欲睡,要么以各种理由逃脱出去,这使得闲农好生苦恼。 多罗在山间长大,便与常人而言,多了一份野性,她并不奉行她师父的那一套,她的标准是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但她师父的一些话她还是牢记在心的,比如说做人要心怀慈悲,做事要怀大智慧,虽然她不懂什么是大智慧,但她就是觉得挺有道理。 多罗每日除了饱览群书外,最爱干的事就是遍山寻受伤的花虫鸟兽,能治得好的,便竭力去救治;治不好的,她就找个偏远的地方,架上一把干柴,烤了将其拆骨入腹。 闲农发现后,说教了几次,但多罗不为所动,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这样的:师父,一切随缘随性,过于执着,便有痴念,若有痴念,便造恶果,若有恶果,便堕十八泥犁,师父是修行之人,更不应心妄执念;况且,师父您常言“无常故苦,苦故无我,无我故空”,我入腹的其实是“空”啊! 闲农无言以对,但他也明白一理,心无挂碍,方得大自在,同时他又感慨,一个六岁的娃娃已经勘破此理,她当真是有佛根的。 六岁的多罗也开始随闲农下山,因她医术略有小成,一些简单小病,治疗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村民也愿意给这个可爱的女娃娃一些散碎的银钱,让她买糖吃,而女娃娃却不愿意,她的爱好和她师父的一样,去书斋买书。 一日,她向闲农炫耀,自己得了一本绝妙的古籍,闲农顺手一翻,发现是本讲述人体穴位的书,闲农知道,可以教她新的学问了。 从那天起,小姑娘就忙起来了,砍了许多树,费九牛二虎之力刨开,切割,做成人形,再在之上画上经脉分布和络脉分布,再依书上所言,点缀上人体各处穴位,再拿给她师父看,闲农看了后进行评价,指出之中的错误后,小姑娘又再次进行新一轮的人体经络研究,忙的不亦乐乎。 闲农见她热情高涨,也就由她去了,但她跑东跑西,不是这里磕了就是那儿碰了,实在让人省不下心。 穴位图忙好后,她便开始依照人体开始记这些经络穴位的位置,一开始她依照自己的身体来,结果她看不全自己的身体,又只好找她师父,奈何闲农已经七十多了,瘦骨嶙峋,许多皮肤都皱褶在一起了,实在不方便她的研究,多罗只好想了其他招。 闲农现在很害怕把多罗带下山,而每次闲农下山,多罗都会闹着跟去,撇都撇不开。只因山下人多,男女老少标本素材一抓一大把,她帮别人看病再也不要钱,只要对方把衣服脱了,把身体给她瞅瞅就可以了。闲农见此,只能欲哭无泪。 穴位认全后,多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满的,她只见到了人体的表层,却没有见过真正的心肝脾肺肾,于是,在遇到受伤的动物后,能治则治,治不好的,就把它解剖开,看看体内的构造,看完了,再架一把火吃掉。 多罗也有问过山下谁家死了人,她想把人家的死人给剖开研究研究,这自然是遭到了村民们的一致抵制,多罗无奈,解剖计划只能暂时中止。 小庙往北去一百步的地方,有一口清潭,潭边生长着几株桃树,多罗左等右等,这一天,桃子总算熟了。看着满地桃核,她摸了摸颈上的大核桃,陷入了沉思。 桃仁可以活血祛瘀润肠通便,核桃仁可以补气养血散肿消毒,而且据说味道也很美妙,就是不知道自己带的这颗核桃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从小到大,这颗核桃没有离过身,多罗也没有问过它的来源。小姑娘突发奇想,说不定自己是哪位隐士的孩子,留下这核桃作为标记,说不定这核桃还是什么天下奇宝,于是一出江湖恩仇录在脑子里转起来。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一些想法,结果在心头反复,越烧越旺,多罗避免夜长梦多,直接去问了闲农。 闲农的一番话大大的打击了她的美梦,这就是一颗普通的山核桃,就是个头比一般的山核桃大些罢了,多罗很是沮丧。 她居然系了一颗核桃这么久,想想就觉得傻。当即便欲砸了它吃了,但又一想,这货好歹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总算生了些感情,它不仁,我不能不义,等哪天山穷水尽饿得走不动路了,再扒它的皮,也算成全她两之间的孽缘。 这年秋天,怯寒峰开始百草凋零,山间的瀑布也渐渐收势,除了秋高气爽,一切都往衰败而去。 闲农也是如此,尽管身体并没有什么疾病,可他就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且必定会在冬季第一场雪之前离开。于是下山诊治只让多罗一个人去,自己忙着整理平生所学,希望给多罗留下些什么。 多罗也不负所托,除了学的还不精研的刺针之术,其他的倒也拿得出手。村民问起她的师父时,小姑娘也很纳闷,他老人家每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来,想找个人练练针法都不行,靠往自己身上扎针又不是办法,扎山下的村民又怕没有指点,把人家扎坏了。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过着,天气渐冷,怯寒峰已经落了两回白霜,小姑娘穿着百家衣,手里抱着一床棉被,犹豫着站在闲农的房门前。 她的师父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除了里头传来沙沙的书写声,再无一丝杂音漏出。小姑娘咬了牙,还是敲了门。 “师父,天寒地冻,多罗给你抱被子来了!” 闲农的声音疲惫而干哑,透着浓浓的苍老,“多罗用着吧,为师用不上了,你且回去,莫再打扰!” 小姑娘心头忽生悲怆,怎么好好的,师父就不理自己了呢? 十一月已经见尾,她的师父闭关三个月总算出门露脸见阳光了。闲农盘坐在菩提树下,神情自若,小姑娘跪在一旁,忐忑不安。 “师父,多罗针法已至瓶颈,无论如何苦练皆不得法,还盼师父再行指导。” 闲农长叹一息,“多罗,今日为师出来,是有一番话想对你说。”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师父请说,多罗谨记。” 闲农瞧着小姑娘的眉眼,心中颇为不舍。 “多罗,你六岁了,你我有六年的师徒之缘,你也当知晓,缘起则聚则成,缘灭则散则消。为师知自己大限将至,只是放不下你,我知你不喜佛法,只喜医术,我将平生所学记录在册,放置床头,你皆可细细观之,万勿操之过急。” “你这孩子佛根深重,若是钻研佛理,总有一日,你会承三界大道,脱胎换骨;然你喜悬壶济世,为师亦不以相逼,只盼你五根清净,慈悲为怀,继为师所学,传承衣钵,为师定在净土笑颜耳!” 多罗眨巴眼睛,不解的问,“师父这是要死了吗?” 闲农柔和一笑,“对,为师命不久矣!” 多罗询问,“此间可有治愈之法?” 闲农开怀,“生死长远无有边际,无有能知其根源者,一切众生皆为无明之所覆盖,然多罗须知,永断无明,方成佛道!” 多罗心中一怔,头低了下去,“多罗明白了,谨遵师命!” 这一日,山头暖阳,隐处微有孤云,站身而望,山下松际涛涛。多罗一步一印,满踩空山落叶,她既不管脚下白石,也不问明夕风雨,只想着,这黄土几多幸运,堪埋这一片白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客者客者 名为阿洛 在闲农宣布自己快要亡逝的第二天,多罗再次下山看诊。村民对她师父很是关心,多罗想了想,还是把实情跟村民们说了,并且表示,以后就只有自己了。 大家除了伤感以外,对多罗也多了一份同情,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她师父一死,她就真的孤苦伶仃了,一些人家更是动了收养之念。多罗却拒绝了,她生性较野,不服管束,到了这些平民家里,只怕会三天两头闹矛盾,到时候,家宅不安,六畜不旺,反倒弄巧成拙,害了别人。 这天晚上归去较晚,月破云层,松涛滚滚,她背着个鼓鼓的布包,寻着山路行走。布包里有村民给的米粮和散碎银钱,她要好生保护。 走至一半,忽然闻到一股血腥之气,且与自己遇到过的所有的动物的血腥气都不一样,心下揣思,怕是人血。 她抱着自己的小布包,顺着血气寻去,不一会,便发现一人横躺在松树底下。他是个孩子,个头不大,身上裹着一件黑漆漆的莲蓬衣,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多罗蹲下,拿出他的手探了探三阴脉,发现似断似绝,一线孤悬,这在寻常医者眼里,已是死脉。多罗神情严肃,快速扒开男孩衣服,只见从左胸往下二指之处直至盆骨上方三寸之间,有一道蜿蜒狰狞的血痕。 他应该是被剑一剑劈下,幸好外衣厚实,为其挡了一挡,这才有幸遇到晚归的多罗。多罗为他收拾了一番,拎起他的两只胳膊就要拖走,她人小力气轻,为避免伤口再度恶化,只好如此。 幸好此处已离小庙不远,想来师父还未休息,可以为这名男童一诊。 闲农果然还在小庙门口等着,躲在门里,避开瑟瑟寒风。他见多罗拖了一个人回来,看了看少年面色,赶忙将其抱进屋内。 “伤口约一尺五寸,幸好只是伤了肠道,但需要伤口缝合,为师双手有些抖了,只怕无法施为,多罗,你来缝!” 多罗愕然,“师父,徒儿从未在人身上习过缝合之术啊!” 闲农淡淡道,“你给动物缝合的那套针法,已是足够。” 多罗见闲农肯定,也不多言,去准备小刀浓酒棉布等物。 油灯烧的噼啪作响,映着小姑娘沉静的面容,她倒是没什么负担,能救得活算自己本事,若救不活,也算他活该,于自己而言,并没有损失。 闲农看多罗动作娴熟,自己也不耽误,找来纸笔写了几行字,上面写着银针刺穴之法:取井阴逆,取荥阳气,针入皮中,无伤肉;再至大杼c膺俞c缺盆c背俞,以泄胸热;再至气街c三里c巨虚上下廉,以泄胃热;再至云门c髃骨c委中c髓空,以泄肢热 多罗忙完时候,已是子时,而师父还候于一旁,他见多罗可以独当一面,甚是欣慰。他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她,“他等会必定高热,你且按照上书之法刺穴,若有不对,为师会在旁提醒。” 多罗眨了眨酸涩的眼,欣然接受,她知道,师父帮助自己,也就这一两回了。 这一夜漫漫,天光破晓十分,那躺着的少年才面色缓和下来,只是不见苏醒迹象。闲农回了屋,多罗抓了点米煮了薄粥,搬了个小凳坐在少年床边。 男娃娃她见得并不少,山下有不少与自己同岁的,可是像这么文静俊秀的,倒是第一次见,她觉得这个孩子自己是认识的,可是再想想,又觉得这人陌生得很。 她想起了师父说过的大苦因缘,不由会心一笑。 多罗就这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三天,终于在傍晚时分,少年醒了。 入目处,墙壁黝黑粗糙,房梁厚尘扑面,身下的小床膈应的厉害,甚至连身上的被子都透着霉味。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胸腹一阵剧痛,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被人所救,顿时那诸多抱怨不满,也就烂在了心底。 多罗就坐在他六尺开外的地方,手里捧着本书,细细的看着。她听闻床上传来一些动静,心头一动,忙起身看去。 她起身动静太大,惊扰了躺着的少年,少年扭过头来,发现是个身着破袄,蓬头垢面的小孩,一双眼睛晶莹闪亮,一眼之下,竟瞧不出男女。 多罗看这少年有些呆,撇了撇嘴,“你最好别乱动,你大概还要在床上躺四五天样子,如果伤口裂开,我可就不管了!” 声音脆生生的,就是有些傲慢无礼,少年无法相信一个女孩子会有这样倨傲,于是,便把他当做和自己一般的男娃娃了。 “是你救了我吗?”少年声音沙哑,明显是干渴已久。 “废话,不是我救得你,我怎会出现在此,问点有技术含量的!” 多罗在他床边坐下,顿时,破袄的酸味呛入鼻内,他想把她撵走,却又忌惮人家救了自己的命。 多罗见他不再答话,以为他是口渴的没力气了,遂问道,“你口渴不渴?” 少年被她一问,发现喉头生烟,干涩疼痛,“劳烦你了,帮我端碗水来!” 多罗觉得这少年定是出生在什么大户人家的,这么礼数周全,她心里受用,愉快的去倒水了。 再回来时,少年发现了异常,这个脏兮兮的娃娃左手端着水,右手拿着块棉布,对方也不扶他起来,这叫他怎么喝水? 多罗看这他一脸不解的样子哈哈一笑,“想坐起来喝水?哈哈,我劝你想都别想,你肚子上的针是我缝的,那线吃不住力道,你想坐起来,腹部定然受力,到时候线断了,疼的是你,麻烦的是我,何苦找罪受!” 少年继续瞅着他,看不出表情。 多罗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别看我了,我不会扶你起来的,我力量小,不会冒这个险。我用棉布吸水,然后濡湿你唇齿,你舔舔嘴唇就行了,万无一失!” 少年一口浊气抑郁心田,想要发作,却发现腹部隐隐作痛,看着那块和抹布差不多的棉布离自己越来越近,少年顿生想死之心。 “你不用感激我,我照顾你是有目的的,你痊愈大概要三个月,这段时间内,你吃我的喝我的,我还要为你施针,为你采草药熬草药,所以我想跟你要点回扣。” 少年也不管那块抹布了,他的注意力全被多罗的话吸引去了。 对方什么意思?是要我卖身再此吗?这天底下怎有人如此不知含蓄? “真是抱歉,出门疏忽,我并未带些身外之物,若是你有需求,待我痊愈,我定差人送来,重金相谢!” 这番话说的很有礼数,他觉得应该可以唬住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娃娃。 多罗见他以金钱相谢,连忙拒绝,“我不要你钱,我要你在这儿留个半年即可!” 少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这个脏兮兮的娃娃果然在打他的主意,自己重伤未愈,还指望人家救命呢,逃是逃不掉的。 “你是希望我在此做些粗活来还账吗?” 多罗觉得这少年挺有情有义的,知道要知恩图报,她灿烂一笑,“当然不需要你干活,你现在羸弱的紧,想干也干不起来,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以后每天我只要你把衣服脱光了,给我研究两个时辰便可。” 少年的脸烧的霞光一片,这脏兮兮的娃娃竟然如此不知羞耻,他刚想开口拒绝,多罗便说话了。 “哈哈,你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记住,我叫多罗,吾知多罗树,却倚莲华台的多罗!”说完也不等少年回应,风风火火的便出去了。 少年叫苦不迭,只暗暗想着,要早点将伤养好,快些逃出去,好脱离对方的魔掌! 多罗得了大便宜,连忙向她的师父诉说,只可惜闲农现在每日只知长睡,她看着愈加瘦苦的师父,心头泛起酸疼。帮师父塞了被角,坐在他的床边感慨了一回,又风风火火的跑到自己屋子去了。 临近屋前,心中又生不妥,这小少年愿意将他身体贡献出来,给她作穴位刺针研究,可是毕竟年少,现又身负重伤,该好好调养才是,自己不如给他熬些强身健骨的药,帮他打个健壮的底子,这也算是对他的回报吧。 就是有那么几味药草难寻,得往深山,不过这少年给自己造了这么大的功德,几味药草,也是值得的!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寺外星光璀璨,寺内暖意融融。 多罗端着一碗肉汤进来,视线落到少年那不安的脑袋上。 少年本来想沉心静气,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知道是那个脏兮兮的娃娃,心里就不怎么镇定了,接着,油烟的香味飘入鼻腔,对那多罗也就少了那么一丝敌意。 “你饿了很久,但是伤了肠道,不能食用食物,只能喝些汤水,所以,这碗汤里没有肉,你死了这条心吧!” 多罗并不懂如何照顾别人,她除了师父,和别人也没有过多的生活交流,于是就按照自己的性子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避讳别人会留下什么样的阴影。 少年舌苔发苦,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你能为我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再有诸多要求!” 多罗两眼抹光,这娃娃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不可多得啊! “你倒是挺明事理!”说罢又去拿那块棉布。 少年见她又要用那块抹布,心中急迫,“你,你就用汤勺少点少点喂我就好,我慢慢下咽,应该不碍事的!” 多罗瞟了他一眼,“你是嫌弃这块帕子脏是吗?” 少年心虚的躲开她的视线。 多罗一声轻哼,“这帕子是我特意买的,花了我一本医书的钱,要不是棉花吸水,对你有用,我干嘛劳心这个,还有我告诉你,让我冒伤口裂开的风险用勺子喂你,你想都别想,我可不想二次缝合,这要是传出去,我脸就丢大了!” 少年瞪着她,“这帕子是干净的?” 多罗鼻孔出气,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你还真是身骄肉贵,可惜落到我手里了,有种你别生病啊,既然生病了就得受我摆布,就算这帕子是脏的,我让你用它喝水喝药,你也必须照做无误!” 少年哪里遇过这样不讲理之人,“那我不劳你费心,我不治了还不行吗?” 多罗皱眉,缓缓开口,“你治不治疗也由不得你,只要是病人,我就得有救苦救难的心,我不能因为你不配合就放弃,那就辱没了这小庙的威望了,所以,无论你有怎样不满,都得按照我的来!” 少年无言,尽管怒火三丈,还是忍了,现在身体要紧,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由她去吧,将来等他身好,再加倍讨回来便是! 多罗见少年现又如此配合,便在暗里撇了撇嘴,真是蜡烛,不点不亮! “喂,你叫什么啊?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喂喂的叫唤吧!” 少年没有开口。 “你要是不吱声我就自己给你取名字了,无论多难听,你都得应!” “你叫我阿洛就好!”这回少年回答的挺快。 “这不是你的名字吧?” “这是我小名,一个名字罢了,你又何必执着!” 多罗想想也对,也不再追问。 殊不知,洛乃大洛国姓,多罗后来明白时,此间少年早已登上九五之位。那日七夕佳节,月夜无声,他的一身长袍袭痛看者双目,他说他是她的主,十年长情一夕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松头一夜白 明朝暖晴阳 五天后,阿洛很开心,他终于可以下地了,终于可以自己吃东西了,终于可以摆脱那块抹布了。 这天他从霞初等到日落,也没有看到多罗的影子,他心里宽慰,不用再与之纠缠。 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小庙果然得天独厚。站在庙口,便可观绵绵松海,远岫阴浓,莫约未时,山间云气翻涌,造化万千,置身其间,恍若蓬莱仙境,四周山峦低矮,仿佛神鳌游脊,此间长居,颇得其乐。 阿洛还在赞叹这周遭变换,从他身后来了一人,正是大梦初醒的闲农。 “这里名唤怯寒峰,山间四季,各有不同,在这里看云雾缭绕,听归鸟啾唧,正是人生兴事。然最为不同的,还数日出日落,每日皆有奥妙,育精华于其中,你既然来了这里,就不妨陪我坐等月轮,再等日升吧!” 闲农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藏青色长袍,头发花白四散,脸色红润。阿洛没有见过这人,他猜想这人应该是多罗的师父。心里又开始埋怨起多罗来,这如此冷的天,也不好好照顾自己师父,独自外出,留他一个老人任寒风摧残。 少年叹了口气,上前鞠躬拜礼,“老人家,晚辈多有打扰,此处风大,老人家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啊!” 闲农看他颇为礼教,哈哈一笑,“无妨,我很快就要魂归天地,只想再看一看这岁月奇景,我一生了无遗憾,堪称圆满,在此坐化,成我佛心!” 阿洛诧异,“老人家竟是修行之人?” 闲农眼睛闭起,任寒风往来肆虐,“参禅若悟,种善缘,解恶果,我身在红尘,明红尘烦恼,万般皆心,我不是修行,而是修心啊!” 少年指尖颤抖,他不明白这般高人为何会教出那样一个疯癫粗鲁的徒弟,他刚想拜礼,却听闲农再说,“随我坐下吧,多罗酉时才能回来!” 闲农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口诵佛经。 一旁的少年觉得怪异,明明修佛之人,却作俗家打扮,留恋山水花月,却又似一眼望穿这层层业障,而且多罗那少年,粗蛮无礼,却以善心为本,行为拂乱颠倒,却是处处有心。 糟糕,怎又想起那个脏兮兮的娃娃了? 两人等到申时,天色昏浓,隐有压雪之势,阿洛很想回屋,而闲农并无此念,他也只得守着。 寒风渐渐止了,少年身上有了些暖意。今夜无月,却盼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惨惨白光铺陈开来,落发顶,落衣袍,落松林。山间正在疾行的多罗叫了声“好雪”,又急忙背着背篓往小庙赶去。 她今日出来是为了那几味难得的药草,只是现是冬季,药草难寻,耽误了些功夫,好歹也有些东西进账。 不知道师父怎样了,想起师父,多罗心中已有记挂,他给自己批命,雪夜之时便会坐化,她只希望再去见他一眼。 一路难行,大雪迷眼,多罗酉时到了庙口,看见师父正盘腿坐着,神情矍铄,他的一旁是个裹着莲蓬衣瑟瑟发抖的少年,两人满身白雪,无需半点星灯,也可窥见这苍茫一景。 多罗放下背篓,就着雪地跪下,闲农伸出手,为她掸了肩上的雪,又再拂了发丝间的雪,一言不发。 多罗未动分毫,任由师父动作,她知道,这般情景,再不会有了。 闲农看着多罗,一腔柔和,“采得药草几何?” 多罗微笑,双目传神,“找到不少黑牵牛,还有一些半夏曲,另外挖了几株人参” 闲农听她慢慢道来,也不急迫,每当多罗身上落雪,便用大掌扫去,而他早已浓雪覆身。 “路上可有阻碍?” “山间荆棘不减,好在多罗身手敏捷,并不算是麻烦!” “以后这小庙就你一人了,可会觉得孤单?” “山风为伴,明月为友,苦恼时看浩瀚层云,寂寞处听鸟兽诉声,此间极乐,何来孤单?” “我既亡,躯体无用,多罗想如何支配就如何支配!” 小姑娘双眸闪闪,心中一惊,再是一恸,“师父果然了解多罗!” 闲农温和微笑,揉了揉多罗的头发,轻声缓言,“我已圆满!” 遂收回大掌,双目闭起,双手合十,俨然归天! 大雪封了天地,无晴无雨,无风无月,满目皑皑,造就一方净土。 山上唯有一小庙,门色朱红,房梁黝黑,在它之前,是砌成银装的十里寒松。 闲农肉身与雪连结,袍色藏青,宛若大雪里一扇不败的莲叶,他的手指尖细,恰在这山峦青峰之间落下一曲雪调冰弦。 多罗怔了半晌,直到少年拉她起来才有知觉。 多罗回神之际,又复跪下,朝着他的师父跪下三叩首,面色无悲。 阿洛觉得眼前之人很是绝情,养护自己多年的师父亡逝了,居然毫无痛苦,多罗的形象再次一落千丈。 但这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自己管了实属多余! 阿洛进了屋,烧起火盆,褪去莲蓬披风,坐在凳子上等多罗进屋。 多罗扛着她的师父,回到了闲农生前的屋内。 阿洛想了想,还是说了,“你既新丧,肯定悲痛,但这丧事还是需要处理的,你且给你师父做口薄棺,敛他尸身,也算你一桩孝心!” 多罗放下闲农,歪着脑袋对他,“师父的尸骨一把火烧掉就可以了,无需那么麻烦!” 阿洛约有愤怒,“你觉得你师父的身后事是种麻烦?” 多罗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出去吧,我有要事!” 少年双唇紧绷,接着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比你师父的事更重要?” 多罗也不睬他,顾自拿了刀片纸墨回屋。 “我现在要解剖他老人家,场面会很血腥,不利你的身心健康,言尽于此,是走是留随你!”说罢便解开闲农的衣服。 少年从未见过这等荒谬之事,师父亡故,徒弟第一件事不是为他准备丧礼,而是要解剖师父的躯体,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叫他如何能忍得住不阻止? 少年一把抓住多罗,不让她有所动作,“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你这做法乃是大不孝,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多罗看着少年眉眼,“我没有要亵渎他老人家的想法,请你莫要以恶度人!” 少年不依不挠,“你正在作恶,何况你师父是修行之人,你就不怕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么?他养你这么大,没想到竟是养了头恶狼!” 多罗听他骂言,顿生嗔恼,“这是我事,与你何干!你在此处将养身体便是,何时管起了我的俗务?我念你心存善念才一再忍让,你别逼我动手!” 少年不让半分,“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动他老人家身体分毫!” 多罗双目灼灼,停了三息功夫,“家师慈悲济世,现已脱胎凡体,早登极乐。家师留这无用之躯,更要善加利用,我自当承其衣钵,悬壶为民。我是不知道你有怎样的想法,但我既是医者,便会怀天下心,明人体奥义,创一方福祉。以他无用之躯,却可换千万人免病殳之痛,家师有感,亦或欣慰。” “我须知人体脏腑奥秘所在,才能面对病痛对症下药,你此番阻我,才是造就大恶。家师早已勘破生死,视躯体为无物,你这红尘之人,又怎能理解他的无上智慧!” 少年心中震惊,没想到这衣衫褴褛的少年竟是如此大善,看他模样,不过垂髫,待十年之后,定当成隐士贤人,此人,他要为之所用! 阿洛松开了手,有些难堪,道了声抱歉,接着退出门外。 多罗松了口气,跟这些迂腐的人沟通起来,还真是需要多费唇舌。 当下又复跪下,对着她师父的遗体磕了个头,开始动作。 多罗不过六岁,面对满目血红并无任何慌张,她面色冷漠,双眼无情,身形严肃,做事有条不紊,直叫在暗处窥伺的阿洛十分佩服,更坚定了收他为己用的决心。 多罗一夜忙碌,直至红霞万丈,才隐约疲惫,不过收获颇丰。看着面前的狼藉一片血海翻腾,心中终是不忍,小小姑娘长叹了一口气,关了屋门,她想,她需要去捡多些树枝回来,将师父的躯体焚烧了吧,他好早日不拘泥于形,随风四散,畅游天南地北。 一夜大雪,浮生未歇,这天地苍茫白雪竟渺万里层云,多罗推门而望,一抹暖阳正从天边生出。 片片琼华,妆罢万千清景,这怯寒山成了苍茫雪色的归处,雪色尽头红日喷薄,先染雪际为琼楼,再使松林为玉宇,拂晓布层云七彩颜色,时静耀庙堂暖意淋漓。 多罗眯着双眼,赞叹了这幕壮阔,胸中涌动一阵澎湃之感,她站在山巅放肆大笑,引入一腔豪情,遂以雪地为案,执树枝为笔,写下一令小诗: 我是乘鸾客,不知雪童忙。 松头一夜白,明朝暖晴阳。 不见蓬莱影,熏风有檀香。 万里人不识,吾称逍遥皇。 朝阳映眼,使得她的身体镀上一层金光,这醉心一幕入了哪个少年的眼,他正坐在菩提树下,看着这冻凝人世的冷暖,还有眼前之人绘就的一幅绝世好图! 这一天,阿洛也没有怎么见着多罗,他在思索要不要让多罗随自己下山,如果他能回去,身体肯定好的更快些,而多罗也可以接收更多的教育,不至一人在这山上孤苦伶仃。 他觉得,他需要和多罗一谈。 傍晚时分,多罗回来了,搬回来一大摞子树枝,接着又搬回来一大摞子干草。她已经打定主意,就在这两天把师父火化了。 回来的时候正看见少年蹲在路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多罗询问,“我今天不在家,药可吃了,粥可喝了?” 少年脸上红了一道,“药吃了,粥喝了。” 多罗继续询问,“你站在门口可是等我?” 少年脸上又红了一道,“是在等你。” 多罗接着询问,“你等我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少年默不作声了。 多罗走到他跟前,“有话就请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跟个娘们似得!不对,娘们都比你这态度强!” 少年被她语言刺激了,“我是有话跟你说,只不过还没组织好语言,你怎的骂我是连娘们都不如!” 多罗无奈,“那你说啊,我洗耳恭听!” 少年犹豫了一下,“你师父已经没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怪可怜,要,要不你跟我下山,我可以保你衣食无忧,山下世界精彩绝伦,总好过守着满山寂寂的好,你意下如何?” 多罗一声冷笑,“你要跟我说的事就是这个啊,对不起,我不出去!”说罢就要起步离去。 少年心急,“这是为何?” 多罗驻足,“我染了山野之气,无法融合你们的礼教世界,到时候,你说是别人迁就我,还是我去迁就别人?与其双双痛苦,不如闭门不出!” 少年追问,“那你就打算一辈子躲在这山里了?” 多罗应答,“当然不是,我总有一天是要下山的,悬壶济世,展平生所学,救苦黎民百姓。” 少年继续追问,“那既然你要下山,那为何现在不下?” 多罗眼里闪过尴尬,“我现在还小,我知道这世间人心险恶,我现在还无法保护自己,等我有能力了,不会受外界所害时,自然会下去!” 少年觉得多罗的话实在情理之中,也不好相逼,只得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下山呢?” 多罗想了想,“我现在六岁,等我十六岁的吧,那时候应该体格健壮,不再惧人了!” 少年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松了口气,既然这娃娃要十年之后才会下山,那自己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早些回去,宫中的太医应该要比这六岁的娃娃的医术要高些,自己离开这些天,估计酆都早闹开了。 “既然你已有打算,那我十年之后再来接你吧,只是,能否请你送我下山?这山野榛莽无数,我不认识路。” 多罗一听之话,瞬间炸开了,“什么!你要走!你不能走!你答应我留在这儿半年的,你不能违背君子之诺!” 少年想起了他们的半年之约,磕巴道,“那,那是你一厢情愿,我没有答应,!” 多罗急了,抓着他的衣袍,“你不能过河拆桥,我既救了你,便是你恩人,看你颇懂礼数,连知恩图报都不懂吗?” 阿洛也着急,“我,我是不会屈服于你的肮脏想法的,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多罗瞪大了眼,“什么肮脏想法,你给我说清楚!” 阿洛小脸又红又白,“你,你让我每日把衣服脱掉两个时辰,还,还不是对我欲行不轨么!” 多罗不可置信,“你满脑子装的什么啊,为什么让你脱衣服就是欲行不轨,哪有人穿着衣服让别人刺针的!” 阿洛不解,“什么刺针?” 多罗有些疼,她揉了揉脑门,“我刺针之术还需加强,师父已亡,我没有练习,正好你来了,我想我半年时间应该够了,到时候,治病救人就又多了一项保障,你如果走了,我找谁去练习,你这不是陷我于不甘么!” 少年心下愧疚,原来实情是这样的啊,“抱歉,是我误会你了,那就以半年为限吧,好歹你也救我一命!” 两人达成共识,于这山间共度半载岁月,只是谁也不知,在阿洛离开时,两人各执一副心肠,一个无情冷漠,一个痴念深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戏问半岁光景 闲话山居悠长(一) 多罗原来的床让给了阿洛,于是多罗就在自己的屋子里搭了一个铺子。天气寒冷,又加上大雪过后,少年愈加愧疚,当初是自己重伤在外,不得不躺着,现在自己已经可以下床了,便不想再霸占着了。 此事对多罗提了提,多罗说她可以和他挤在一个被子里,阿洛表示,可以挤在一起,但多罗必须要干干净净的。 转眼已经十二月,雪还未化,天寒地冻。 多罗架了柴堆,铺了茅草,焚了闲农的尸骨,接着一切皆为灰烬。 值得一提的是,少年没有再阻止,他看着熊熊大火,微有感慨。 “多罗,若你百年之后,你会让别人如何处理你的尸骨?” 小姑娘一愣,“若是有人知道,当为我置办一副薄棺,悬于怯寒峰西山峭壁之上,实行天葬。” 少年不解,“为何如此?” 小姑娘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西山之上多鹰雀,我食用过它们不少肉食,我既身死,自当还施彼恩,葬身其腹,魂消天际。” 少年无言,此等想法他无可辩驳,也觉新奇,不由得多看了小姑娘几眼。 处理了闲农的事,多罗就开始忙着烧水了,因为阿洛说,只有她把自己洗干净了,才准上床。 多罗对沐浴这件事抱有观望态度,在夏天,她一般都在桃花潭里解决,其实也是贪凉,冬天就没有这方面需求了,能省则省,而且外出砍柴也是需要人力的。 阿洛也想沐浴,可是他腹部伤口还未愈合不能沾水,大概一个月后才能全身清洗,现在只能做些简单的清洁。 多罗在厨房沐浴,那里靠着灶膛,会暖和一些,但她忘了,厨房是后来搭的,四处漏风,于是小姑娘沐浴完后,头发上眉梢上结了一层冰渣,这番冰冷彻骨,再次打消了她在冬季沐浴的积极性。 阿洛看见洗的干干净净的多罗,有些呆愣,这分明与之前的脏小子判若两人,只见她皮肤白皙,双眼有神,小巧唇瓣粉嫩晶莹,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这分明是副少女模样。 阿洛终于忍不住问出,“你,你究竟是男是女?” 小姑娘见少年正躲在被子里,想毕那被子定是暖暖的,也不管其他,脱了鞋就往被窝里钻。 多罗终于感受到了热意,腾出一张笑脸,“我是个女娃娃,你不知道吗?” 少年几分惊恐,“你,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多罗眨了眨眼,“男女当然不一样,我是大夫,自然知道!” “你,你知道男女有别还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多罗扯了扯嘴角,“你今年几岁啦?” 少年一时糊涂,“十岁!” 多罗继续问道,“可有梦泄情况?” 少年大臊,面红耳赤,“你,你问这作甚!姑娘家怎这样不知羞!” 阿洛已经十岁,虽然一些事情还是懵懂,但也开始懂了。 多罗耐心解释,“你还未变音,喉结也未长成,估计身上也未生长毛发,我六岁,还是孩童,你十岁也是半大孩子,你我没有行阴阳之道的条件,真不知道要担心什么!”言罢翻了个身准备休息。 阿洛被彻底的鄙视了一番,虽然不大情愿,但一想,她一个姑娘家都不怕,自己怕什么,大不了等下山之后将她娶了便是,这么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 被子里多了一个人,顿时暖烘烘的,少年也是受用,于是两人情不自禁的就偎到了一起。 多罗有早起习惯,煮了粥,熬了药,劈了柴,挑了水,后来又多了一项任务,喊阿洛用早膳。用完早膳,多罗就要一个人出门了,山下看诊已经耽误了好些天,若再不去,只怕坏事。 阿洛现在还行不得山路,只得一个人在家里守门,每至申时,定时定点在小庙路口等着,颇有小媳妇的闺怨气息。 这些天少年也有所获,没想到这小小庙堂藏书居然如此之多,虽然大部分都是破旧不堪,也不妨碍少年的积极性。 有了书籍就好打发时间了,除了医书c佛经之外,杂记c游记也有不少,甚至还找到了几本兵法。 少年翻开一本《幽梦影》,开句“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 此句之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的狷狂潦草,应是多罗注的评语,细细辨别,发现写的是“为学者,轻同则是无智,无智则使学怠,学怠则生苦悲,呃,好似已偏题” 少年清脆一笑,他不知这是小姑娘什么时候注的,但这份心性确实使他愉悦。 后面还有诸多评论,有长篇大论,有一言以括之,字迹均是潦倒至极,和小姑娘外形心性不谋而合。 阿洛又翻了其他的书,多多少少都有小姑娘留下的痕迹,他心里暗叹,没想到六岁的娃娃就已熟读百经,自己终是不如。 阿洛每日三餐都是清粥,外加一碗汤药。说来也怪,以他正长身体的年纪,每日只喝粥竟无饥饿,他想定是那汤药的功劳。每次汤药喝完都会神清气爽,百骸皆通,喝的时间愈久,四肢愈感轻盈。 一天夜里,少年耐不住好奇终于问了此事。 小姑娘躲在被子里,把手伸到少年下腋,以此煨暖。 她闻着少年的体息,不咸不淡,“这汤药是给你固本培元强健筋骨的,若你有习武打算,那这汤药可以帮你少费十年功夫,人有三百六十五穴,通五脏六腑,达四肢百骸,习武之精义在于气游全身,我不过帮你垫个底子,如何气游全身还得看你悟性!” 少年看着那顶着头乱发的脑袋,想着以后下山定要给她买个梳子,但想了想,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遂道,“那我岂不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小姑娘手掌渐暖,收回了胳膊,“这是我欠你的,我刺针不精,每每在你身上刺穴,若是不够精准,便会伤你元气,我先将你元气补回来,等万事就绪,我就会动手了,你不用感激。” 少年见她收回了小手,一时难以适应,心口有些空荡,便往她那边移了移,“你觉得大概什么时候动手方便?” 小姑娘倒没有在意少年的靠近,她下床拨灭了油灯,“大概一月份,那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对了,你肚子上会留疤,不过那疤独一无二,天底下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缝出那样的巧妙来。” 多罗携着一身冷气重新回床,小手碰到少年一片滚烫的胸膛,顿时又惊又喜,“看来将你养的确实不错,血气旺盛,明天早上我看看,能不能拆线。” 阿洛捉住小姑娘乱动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小姑娘柔柔软软,他很是惬意满足。 一夜无话,天光破晓,小姑娘起身时,少年也起了。 多罗纳闷,这平时懒散的少年今天怎么开窍了? 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刚醒来的缘故,小脸染着红晕,“你,你不是说今天早晨拆线么,看嘛那样瞧我!” 小姑娘一拍脑袋,“你倒是挺积极,那把衣服扒了吧!” 少年扭扭捏捏,多罗看不下去了,“你再磨蹭我就自己动手了!” 在小姑娘的大吼之下,少年速度果然快了许多。 多罗的视线顺着胸口往下一直到腹部停止,神情严肃,“你别乱动,我去拿剪子,可以拆线了。” 少年着半个身子,因羞涩将皮肤染了个粉红,粉雕玉琢,令人食指大动。 可惜小姑娘从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她正一心扑在伤口上,“你的伤口会偶尔作痒,千万别用手去抓,听到没有!” 少年的注意力都在那双柔软的小手和她细小的呼吸上了,哪还听得见多罗说什么。 多罗见对方没有答话,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双如同剪水的眸子,他的小脸有淡淡的红晕,红唇微张微阖,诱出一片说不出的风情。 小姑娘眉头紧皱,大声吼道,“我刚才说的话听到没有!” 少年回过神来,“啊?呃,你说什么?” 多罗喷出鼻息,“我说你伤口会发痒,别用手抓,我最讨厌不专心,尤其在我做事之时,哼!” 小姑娘丢给他一记凌厉的目光,快速的忙完手头上的事,终于气冲冲的离开了。 而阿洛似乎还余韵未歇,不知从何时,他竟然觉得这女娃娃嗔怒笑骂皆是美态,他甚至动了十二个时辰都粘着她的念头。 可是一想到半年后他们终要分离,心头的火盆便似浇了一记冰水,再无热意。 终于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一天是除夕。 多罗和阿洛坐在怯寒山巅,看万家烟火。山巅风大,少年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为她取暖,多罗很是受用。 阿洛问,“有想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多罗摇摇头,“无非亭台楼阁c香草美人c珍馐美味,有什么好想的。” 阿洛轻笑,“你又没有经历过,就断此言?” 多罗歪着脑袋靠在少年胸膛,“也许有一天我会亲眼见到,亲口尝到,但那又如何,红尘从不是我的归宿!” 少年的下巴抵在多罗的头顶,“那依你之见,你的归宿该是何处?” 多罗想了想,“不知!” 少年微笑,“既然不知归宿何处,为何又否定了红尘呢?” 多罗笑若莲瓣,神采飞扬,“我心从不在红尘处,我又往哪里寻这红尘归宿呢?” 阿洛两臂一紧,心头泛起苦涩,他的声音微不可查,散在风里,他说,“可我是红尘中人,你若不在这红尘之中,我又要去何处寻你呢?” 彼时,天空骤亮,远处城郭上空璀璨光华,瞬间又消失不见,佛说优昙一现,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像山巅依偎的温度,当分开时,便会随风而逝,再寻无迹。 少年看着遥远之处,那里应该人声鼎沸,繁华万千。他想起了自己的十年岁月,忽然觉得苍白无力c空洞可怕,以为关心自己的想要杀了自己,所谓的血浓于水抵不上一块大印,他真想在此了此残生,世间只有阿洛。 多罗见少年久久不语,便抓着少年手腕,探了探脉,“你身体已经差不多了,明天可供我研究,六月一到,我送你下山。” 少年仍未言语,只是将多罗又抱紧了几分,他将头放置在多罗小巧的肩膀上,鼻尖喷热。 “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多罗思考了许久,“不知道,佛说缘起缘灭,你离开了,我们缘分也就尽了,我记着你也没什么意义了。” 少年又酸了几分,“哦,是这样!” 子时将过,一轮弯月如勾,此时万籁俱寂,只剩一片澄澄天地。十里松涛作响,与溶溶月色相并,吹乱了一腔别情。 多罗朦胧睡眼,“过了子时,我就七岁了,你就十一了,咱们又长大了!” 阿洛笑笑,“年岁小有年岁小的烦恼,年岁大有年岁大的难处,多罗希望大些好,还是小些好?” 多罗歪倒在阿洛怀里,“我先睡了,撑不住了。” 阿洛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睡颜,心头一片柔软,他抚上她的青丝,为她捋顺,“好好的女孩家,这般不知考究。” 少年打定主意,明天定要寻块木头,为她削把梳子。 多罗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很少醒的这么晚,不由自责。 在小庙转了转,发现柴已劈好,水已挑好,粥已煮好,药已熬好。 她四处望了望,并没有发现阿洛的身影,只好学着少年原先的样子,在路口等着。 不一会儿,少年就回来了,身后拖着一个粗壮的树枝。 多罗跑到他跟前,肃声道,“今天是你第一次出去,你该告诉我一声的!” 阿洛笑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多罗愣了愣,“你还在此处,若有闪失,我难辞其咎,山野你并不熟悉,若是你想转转,也最好由我带路。” 阿洛眼睛晶亮,“你是说会陪我在山里走走吗?” 多罗皱了皱眉,“除了我下山看诊,和我无暇之时,其他时间可以陪你散散心。” 得了小姑娘的陪伴,少年心中雀跃,午时已过,小姑娘拿套银针出来,催促少年把衣服扒了。 少年揶揄,“晚,晚上不行吗?” 小姑娘很生气,“你知道点油灯有多不容易吗?大白天的,又是正午,最是暖和,你还磨蹭什么,全都脱了,一件不剩!” 多罗在庙口暖阳下铺上一层干草,回过头就看到少年的如玉肌肤,他身无寸缕,在阳光下隐含羞涩,几缕长发垂落,更添容颜俊美。 小姑娘的眼神灼热火辣,“男与女果然有区别,总是看书上画的,今天总算见着活的了,你把手拿开,不准捂着!” 这小小女娃明显不知道少年的难处,一把拉开少年捂着私部的手,细细观摩,“凸如丘峰,黄褐渐变之色,约有纹理,原来这便是少年之时的形态,好了,你躺倒干草上去,我要刺针了!” 少年哪敢不照办,他把眼睛闭上,不停麻痹自己“吃亏的不是我”。 小姑娘给他作了一番解释,“我要刺你三百六十五穴,从脏俞至大禁,你莫要怕,若有疼痛及时告诉我,清楚了吗?” 此刻的阿洛正如一份奶香四溢的祭品,多罗也不禁感慨,这怕是她遇过的最完美的身体了,只是在胸腔至腹腔之间有一道蜿蜒的疤痕,多罗有片刻失神。 她也有猜过少年的身份背景,后来觉得没有意义就放下了,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他不愿说,她自然不会问。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多罗仍意犹未尽,少年草草将衣服穿上,满面羞红的回屋了。 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今天教你认识的是任脉和督脉,任脉由会阴沿腹上行经胸达咽部,故称阴经之海;督脉起于长强穴,终于龈交穴,故称阳经之海。你以后若是习武,气海便往这两线游走,可助你大成!” 少年听到“长强会阴”,更臊了几分,通红着小脸,“知道了!” 光阴如流水,这怯寒峰也不知经了多少云雾变幻,这阵阵松涛转过多少方向轮回,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天阴了便晴,晴了便阴,兜兜转转,似在原地踏步,又似一步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戏问半岁光景 闲话山居悠长(二) 寒潭上的十几株桃花终于开了,莺飞草长,落花水香。 这一天,雨后初霁,多罗躺在湿润的草地上看着天,少年正爬着一株靠近小姑娘的桃树,少年用力摇晃树枝,桃花瓣簌簌落下,瞬间埋了多罗身形。 清芬入鼻,小姑娘懒懒的抓起一把桃瓣,低口浅吟: 暖香细浮沉,彩衣翩上身。 一个恋花影,一个误伤春。 言罢,看着正蹲坐在桃树上的人影,痴痴的笑了。 少年从花丛里探出头来,笑呵呵的问,“你是恋花的那个,我是伤春的那个吗?” 小姑娘闭上眼睛,音色软哝,“嗯,正是!开花不易,不要轻损了它们。” 少年从树上跳下,随着小姑娘一起躺下。 此刻蓝天如洗,白云悠悠,天正高远,雀有回声,绿草绵延百尺,连着一潭碧波。 这是三月,他有幸见了这绯色流年,他很快就会回到那个香烟缭乱c笙歌喧闹的日子里,不知那时,是否有静心一刻细想这山居之景。 少年略有不甘,“我说,我是说,假如我一直留在这儿,你同意吗?” 小姑娘被太阳熏的懒洋洋的,“你要走要留,是你自己拿主意,不必经过我。” 少年很矛盾,“那你下山之后会来找我吗?” 小姑娘闭着眼睛轻笑,“那是另一段机缘了,何必执着呢!” 少年叹了口气,思绪万千。 春之始,万物复苏,这山间的食物药材也多了起来。阿洛也学着多罗的样子,背着个小背篓在山间行走。 这两个多月以来,也认识了不少草药,也分辨出哪些东西可以食用,哪些不可以。 小姑娘穿着件蓝色的小褂,上头打着三处紫色的补丁,正在前头晃悠。松林静谧,且刚刚雨后,蘑菇肯定很多,等等再借几个鸟蛋,今晚就有美餐可用了。 土壤泥泞湿滑,身后的少年一个不慎,摔了一跤,小姑娘觉得他很没用。 少年苦着脸,“我的鞋子还是当初来的那双,早就坏了。” 小姑娘将他拉起来,帮他掸了枝叶泥土,“回去给你做一双草鞋,如果不愿意穿,就别出来了。” 少年连忙答应,多罗看了看阿洛的鞋底,已经完全裂开了,想是再无法行走,只得兴趣怏怏的打道回府了。 晚上,月亮正圆,嵌在山边上,小姑娘坐在月亮前面,忙着手里的细活。她还是小小的一团,手指灵动,眉眼传神,颇具天地灵气。 她见少年走了过来,嘟着嘴,开始抱怨起来。 “今晚的蘑菇蛋汤没了,都是你害的!” 阿洛挠挠头,“我明天赔你一份就好了!” “说的容易,明天的蘑菇大部分都要谢了,你哪儿找去。” 少年觉得这样的小姑娘难得一见,遂打趣道,“你平时不都是四大皆空么,今天怎么就因为一碗蘑菇汤委屈起来了?” 多罗嗔怒,“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四大皆空了?我不奉行佛道。” 少年好奇,“那你奉行什么?” “哈,我怎么开心怎么来,干嘛受那许多拘束!” 阿洛想想也是,这小姑娘有善心,有佛心,但还是尊自己心,一切率性而行,他只希望这份率真以后不会害了她。 山顶的夜还是有些冷的,尽管月色浓美,也架不住山风的催促,小姑娘有些寒意,还未开口,一个温暖的身体便从后面抱住了她,多罗习以为常。 少年帮她搓了搓手,在她耳边低喃,“我走了以后,可就没人这么抱着你,帮你取暖了。” 小姑娘撇了撇嘴,“没你的时候。这时间我已经休息了!” 少年两眼发昏,“你,你还真是不解风情!” 多罗翻了个白眼,“你才多大,还知道风情!” “我就是知道,怎么滴!” “小孩儿,毛还没长全呢!” “我毛长全的时候,都可以娶你了!” “那时候你应该十四岁,确实可以娶妻了,好了,你的鞋子完工了,试试吧!” 少年还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可是又羞得慌,只好试试草鞋。 “嗯,你手艺挺不错的,很合脚。” 多罗打了个哈欠,“那就好,我回去休息了,你自便!” 少年无语凝噎,他再抬头看了看那轮圆月,清光照影,印透山河,不知下次再观这轮圆月时,是何人伴在自己的身旁了! 转眼已是五月末尾,天气渐暖,寒潭边的那十几株桃树也结了硕果,约有几个已有熟意。 多罗东瞅西瞅,发现几个尖嘴红的,便指使着阿洛打下来。 就着清水洗了桃,多罗很是宽慰。 “没想到这桃越结越甜,我还以为你吃不上了呢,没想到你这厮运气极好,竟然赶上了!” 少年苦涩一笑,“明天我就要走了,这桃就当是践行吧,我在这山里这么些天,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多罗鼓着腮帮子瞪大眼,“这山里什么都是好东西,你这娃娃身在福中不知福!” “清汤寡水也算好东西?” “你现在才来嫌弃,不觉得晚了吗?再说,就这清汤寡水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哪只眼看到我白胖了?” “我两只眼都见着了,你身体比来的时候高了三寸,重了六斤,这难道不是胖了?” “你居然记得这个?” “我是大夫,况且就你一个这么难缠的病人,我自然知道的清楚些!” “我哪里难缠了?每天早上都是我挑水劈柴煮粥,冷了帮你取暖,热了为你扇风,还让你在我身上扎针,我怎么难缠了?” “” “怎么不说话了?” 多罗敛眉,看不出表情,“没什么,以后你都不需要做这些了!” 少年也沉默下来,是啊,以后再也不需要做这些了,以后的他要过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要在权力c阴谋的浪潮里浮浮沉沉,那时候,沧海桑田,一切都会变了模样! 阿洛离开的那日正下着大雨,阿洛想等雨停的再离开,多罗不同意,她计划好的事情不会去随意更改,既然定好今天走,那么,就是定好了的,多一分多一秒都不行。 多罗带着蓑笠在前面带路,阿洛在后面遥遥跟着,小姑娘没怎么长大,还是那般小巧玲珑,脾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倔。 “你快点行不行,雨这么大,一会就会有洪流下来了,路就更难走了!” “知道难走,干嘛还催我今天走,缓缓不行吗?” 多罗叹了口气,她不是不知道少年的想法,可是,他狠不下心离开,她就必须要狠下这份心来,他有更好的未来,何苦让他在此蹉跎岁月。 “你今天找了这样的理由赖着,等到下次,你又会用别的理由赖着,可最后你还是要走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想走呢!” “你想走不想走都无所谓,只是你不得不走,你肯定非富即贵,你责任摆在那里,一味逃避没用,万般不舍也没用,该走的路,你总要迈出那一步的!” “佛家常言,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你怎知这山间不是我的归宿所在呢!” “这不是我判定的,而是命运使然,总有一天,我以医者悬壶济世,而你也势必随我下山,到时候,你还是摆脱不了即来的红尘纷扰,同是下山,又有何别?你早在万丈红尘之中,便免不了受这红尘之苦,即使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你的镜花水月也是山下,也是这旷阔的天地!” “你说那么多,就是想撵我走!” 雨水顺着多罗的发丝流淌,苍白了娇小的面容,她咬了咬牙,“是!我就是想撵你走!” 说罢,头也不回,穿雨而过,徒留潇潇背影。 少年万般无奈,他有留意,她却无心,也罢,这半载光景已是过去,既然留恋无用,那就离开吧,总有一天,会有新人取代旧人,正如花会再开,月会再圆。一切匆匆过,休恼怒,这短暂的缘! 山路崎岖难行,多罗两人寅时出发,现已近午时,还没有看到山脚,多罗越来越急躁。 一路两人再无谈话,各执心思,终于,未时刚过,总算到了山下,两人满身泥泞。 山下住着几十户人家,大雨磅礴,也无一人外出,除了烟笼翠柳,处处显得寒酸凄凉。 大约申时,小姑娘总算将他送上了最近的一处镇子。 “我知你身份不一般,你肯定有回家的办法,既然到了人多之处,我也就不用牵挂了,这里面有些碎银子,可解你不时之需,就这样吧,我走了!” 多罗递给他一个包袱,阿洛没有收下。 “你就这样走了?天色已晚,还下着大雨,你就这么回去?” “这路我来去自如不用担心!”说罢将包袱往他怀里一塞,转头便要离开。 少年一把拉住多罗,她的小手被雨水冲刷的很是苍白。 多罗见他还拉着自己,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少年踌躇了一下,扯开自己的衣袍,从里衣里头拿出一把小巧的木梳,上头刻着一朵莲花,他朝多罗寄了过去,莲花遇水已湿,颜色又深沉了几分。 “这是我给你做的,女孩子家还是考究点的好,以后莫要蓬头垢面了!”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我有私心,我喜欢用手给你梳理,只是以后没什么机会了,你就用这木梳代替吧,以后挑水劈柴熬粥,事事都需你躬行亲受了,也对,你只是回到了原来的日子,是我傻了!” 少年学着多罗的样子,把木梳往她怀里一塞,接着放开了手,大步向街心走去。 多罗看着他的背影,那肩膀宽而有力,他的大掌温热细腻,他的肌肤如玉璀璨,可是,她不需要这些,他们本该是两条道上的人! 多罗上前一步,拽住了少年的衣袖。 阿洛惊喜回头,却对上了多罗冷淡的眼眸。 多罗面无悲喜,声音脆细,“既然你踏出了这一步,那我们之间便是缘灭,以后再无瓜葛,请你务必保守怯寒峰之事,我不希望外人打扰,也算偿还我的相救之情,谨言于此!” 多罗松开他的衣袖,缓缓退后两步,朝他温柔一笑,最后冲进茫茫雨海。 阿洛心里酸涩疼痛,这便是她最后跟他说的话么,这还真是符合她的性子,不拐弯抹角,直来直去。 阿洛一直看着那小小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眶,才慢慢的往前走去。 他在想,他究竟是去酆都城门,还是去最近的下榻馆役,还是去找当地的县官,自己消失了六个月,也不知道宫里闹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欲除掉自己的那个人,是皇后是吗?可惜现在自己还动不了她,不过来日方长,他有她的把柄,只是需要先找个盟友才行。 找谁好呢?御史台?尚书令?上将军? 少年一边思索一边前行,最后也消失在茫茫雨中。 两处人影皆不见,那个随口一诺的十年之约又有谁将它作了真,佛像金身不见,布满苍苔,愿做这红尘的可怜人,可是,你的温情却许给了别人。原来,我还停留原点,而你早已天涯路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十年时光 是谁换了心肠(一) 多罗回小庙的路途十分艰难,山间泉水淙淙,根本寸步难行,没办法,她只得随便找了棵大树躲了一夜。这雨也跟着她下了一夜,浑身早已湿透,待朝阳初绽时,多罗才找回了几分生气。 回到空荡荡的小庙,已是夕阳西下,淋了一夜雨,行了一天山路,饿了一天一夜,纵使这样,还是倒头就睡。 夜里迷迷糊糊的发起了低烧,没办法,只得颤巍巍的爬起来,拿着银针往自己身上扎,扎完针也忘了拔,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一躺就是三天,除了喝点水,多罗便再无他物摄取,直到躺在骄阳底下,任那毒阳将自己蒸腾了一遍,出了好几身大汗后,才勉强打起精神熬药熬粥。 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当身体完好的站在小庙门口时,才恍惚发现,好似真的少了人。 那十几株桃树终于熟了大半果实,多罗咬了几口,却觉得索然无味。 现在的草地已经茂盛,也藏了些夏季的余热在里头,多罗不敢随意的往里头钻,只好在寒潭里打了几个滚,又悻悻的回了屋。 屋里遍布了一个人的身影,躺在塌上的,坐在案边的,站在屋口的,蹲在桌角的,多罗心头烦躁,只好又逃了出去。 她坐在菩提树下,看着华盖的枝叶,泻下一片阴凉,接着,又拿出一本佛经出来,轻声研读。 心果然静了,终于,她再次听见了松涛阵阵c群鸟啾唧,天际蓝天白云,山下十万人家,她独身在此安乐,望人间三尺甘霖,看一片闲云起处。 又一年花开花落,多罗八岁,少年十二。 酆都内,人们还记得去年六月份的那场盛举,太子洛东啼终于回到酆都,皇帝亲身相迎,仪仗摆到了十丈开外,天下百姓皆知当今太子备受荣宠。 当洛东啼再次入住东宫,第一件事便是请了上将军胡明山前来,胡明山身后还跟着他的一个小徒弟,名唤冯逸。 两人年龄相仿,便由胡明山教习武术,在打闹玩笑之间,也结成了莫逆之交。 洛东啼自小便有一玩伴,名唤严晨,是御史台严林蒲的儿子,年十一,性子跳脱玩闹,似有几分纨绔。 严林蒲还有一小女,名唤严曦,也是常年与洛东啼打闹厮混,这天他们听闻洛东啼终于回来了,赶忙赶进宫来。 当时太子正在御花园的钟楼品茗,他见严晨严曦来了,连忙喊他们过来。 “你们来的正好,这茶是阳信刚刚进贡来的,名为满飞天,以泉水煮沸,初入口苦涩,再回味满是甘甜,你们试试?” 严晨轻哼一声,“你一下子消失半年,如今回来倒跟个没事人一样,你知道我差多少人去找你吗?”说完呷了一口,叹道,“果然好茶!” 严曦也找了位置坐下,小姑娘粉嫩精致,婉约可爱,声音茹茹动听,“就是,就是,我们每天提心吊胆的,你说说,究竟去哪里了,今天不给个交代,别想下这钟楼!” 洛东啼眼里满是复杂,他叹了口气,“本太子是被人掳出去的,那日正逢母妃忌日,我去甘兰殿前去祭拜,刚点上蜡烛,我便闻到一阵异香,接着就不省人事了,后来我就身在宫外了。” 严晨严曦对望一眼,“那歹人可有伤你?” 洛东啼皱着眉头,“被人砍了一刀,幸被高人所救!” 严晨询问,“可知是谁?” 洛东啼思忖几分,“我中途有醒过来片刻,他一身黑衣,看不清面容,但是应该是个高手,他行走步伐奇特诡异,世间罕见,我找胡明山问过了,这种步伐叫做行云步。” 严晨答话,“怕是金吾卫的大将军!” 洛东啼看了他一眼,“不错!” 严曦好奇道,“金吾卫的大将军不是皇后的娘家人吗?这怎么办!” 洛东啼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她无非盼我死,让她那个病歪歪的儿子继位,本太子现在还动不了她,她家根基深厚,本太子羽翼未丰,不宜正面对抗,只能虚与委蛇,等待时机!” 严晨严曦叹了一息,才道也是。 大洛皇帝洛文质子嗣不厚,他年过五十,现下只有二女二子。大公主洛连芳十八已经嫁给了户部侍郎,二公主洛婉年华十四,乃德妃所出;洛东啼是大洛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因天生聪慧,有仁义之风,遂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第二年,皇后鲁安也诞下一子,取名洛优亭,只是可惜小家伙身体不是很好,现已八岁。 洛东啼乃贤妃所出,五年前被贵妃用汤水毒死,两人双双毙命。 少年一直隐有怀疑,贵妃一直仁厚,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想是有人把她当成刀子使了,追查之下,并无所获。 后来洛东啼就交由皇后抚养,皇后待他如亲子,少年也曾感动过,没想到出了这样的情况,这虚伪一面终要揭露,只是时机而已。 就在太子忙着宫廷情仇之时,小姑娘多罗正在忙着研制丹药。 这是她突发奇想,草药除了煎水口服外,是否可以直接吞服? 小姑娘想想就很心动,立即付诸行动。 这大半年来也被她捣鼓出不少好东西来,她找来几个细小的葫芦,将自己的成果放了进去,看到这小小的葫芦,她已经提前有悬壶济世的感觉了。 山间岁月不知年,小姑娘偶尔还是会有所想念那个已经离开的少年,她站在怯寒峰山巅,每等云雾散去,都会极目远眺,尽管一片茫茫,她还是乐此不疲,心中祝他安好。 山间桃子又熟了三回,这一年,多罗十一岁,少年十五。 十月初十,秋高气爽,梧桐无声,大洛举国欢腾,酆都张灯结彩。 洛东啼已经束发,在这一天,他要迎娶尚书令邱鼎之女邱雨为太子妃。 大红花轿从尚书府出,十里红妆铺设,迎入正德门,送入太子寝宫。 是夜,红烛催泪,美人低眉,洛东啼一身红袍,已显不世之姿。他掀开盖头,盖头底下是一张羞花闭月的精致脸庞,双眸如花间垂露,双眉似远岫绵绵,端的美人如玉。姑娘羞涩的抬头看去,只是刹那,又如惊兔般低下头来,双颊满红。 洛东啼看了她半晌,也不知想什么,也不说话,合卺酒也不喝。 最后终于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头上带那么多东西,重不重?” 邱雨又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声音柔情似水,“臣妾,不重!” 洛东啼若有所思,声音有些寒意,“你的脖颈与脊椎弧度明显,你要是再带着头上的东西,只怕许多天都抬不起头来!” 邱雨小脸一红,“臣妾这就褪去!” 邱雨去了梳妆台,洛东啼顺势便往塌上一躺,他在想那个小巧的娃娃在做什么,自己成亲的消息她会知道吗?她知道了又会怎样?只怕也是无感吧,甚至连一句恭喜都不会说! 多罗不爱关注别人的闲事,此刻的她正在十分热情的烧着灶膛。 只因这几天山下有人给她送了几两白面,她回来立即切了馒头,放锅里蒸。 馒头是她最难吃到口的东西,山下人家也是不易,能给她几把小米已是天赐,这白面,她生活了十一年来,也就得过两三回。 坐在菩提树下,看满天星辰,感山间清风,咬上一口软白香嫩的馒头,十分舒爽。 不由诗兴大发,豪气吟诵: 星斗二两正昏黄,雾花吹彻白面香。 疏慵在我东山卧,菩提分破挂银霜。 吟罢哈哈一笑。 笑完之后,碰到了怀中一个硬物,观其模样,正是把梳子。 小姑娘已有沉醉之态,口中喃喃自语,“我还留着这个做什么呢,每日用你梳头,又给谁看?这山间无人,我自潇洒,你又何苦在最后一别里将我约束,你可知,我不忍弃你啊!” 小姑娘看着梳子,眼角微湿,“呵,这露怎么突然重了,都凝到我眼角了!” 那一夜,破天荒的下了一场白霜。 小姑娘第二天推开门,十里霜松,皑皑似雪,微有寒意。松头云雾依旧,却多了一夜白头的沧桑,她站在山巅,衣角猎猎作响,直至东方霞光璀璨,她才忽然醒悟,身上已经有十分的凉意了。 奉平四十四年,洛文质薨逝,举国同丧,次月太子继位,改年号和元,大赦天下。 是年,洛东啼十七,还未达弱冠,却以雷霆手段清洗了一遍六部和六卫。同时,皇后鲁安被尊为太后,邱雨执掌凤印为皇后,因先皇新丧,不宜嫁娶,选秀之事被推到了三年后。 这一天洛东啼正在养心殿批阅奏章,尚书令的小儿子邱泽请求见驾。 邱泽是邱雨的弟弟,和洛东啼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洛东啼宣他进来。 邱泽拜了一礼,顾自开口“皇上,微臣已查明太后的所有党羽,以及宫中所有眼线分布。” 洛东啼看不出表情,“有劳,说说看!” 邱泽答道,“六部尚书鲁达申是其家父,金吾卫将军鲁平是其家兄,同时中书令江韬是其家舅,礼部c工部c兵部c吏部c刑部c户部,其下郎中c员外郎c主事,是其党羽者共二十七人,十二卫里除了左右卫外,武卫c骁卫c威卫c金吾卫,共四千人,这是宫廷禁军,也是掌握在太后手上。此外,宫中太监有四十二人,宫女有三十九人c嬷嬷十一人,各分布在建章宫,其中承光殿c奇华殿c凉风台c申明堂各有一到二人;皇后的坤宁宫大约有眼线七八人,其余宫殿亦有许多,其名册及分布,微臣已绘制成册,请皇上过目!” 洛东啼停下手上的活,接过邱泽手中的册子,“这事干的很好!六部的事和宫里的眼线的最好处理,对了,鲁达申今天多大了?” 邱泽回道,“六十有五。” 洛东啼眼里闪过光泽,“耳顺之年了啊,五十而爵,六十不亲学,七十致政,他官拜正三品,就算致仕,仍是恩准在朝廷行走,参与国事决策的,不如做了吧,一劳永逸!” 邱泽也是精光一闪,“皇上有何妙计?” 洛东啼笑了笑,“这事咱们不便出面,朕听闻鲁达申在酆都得罪了不少权贵,给那些权贵出个主意,引暴民入府,烧杀抢砸随意!” 邱泽低下头,“遵命!” 待邱泽离开后,偌大的养心殿又只剩洛东啼一人,他依旧闲散的看着奏折。 这般血腥之景早已见惯,心肠坚如磐石,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蜕变成了沉稳内敛的男人,尽管只有十七岁,却已几经生死,满目疮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十年时光 是谁换了心肠(二) 和元元年,大年方过,六部尚书府邸被暴民围了个水泄不通,约有三百余人,冲破鲁府大门,各个手持长刀斧凿,一路砍杀,将鲁府洗劫一空。全府一百七十一人,全部亡殒,无一落下。 太后鲁安悲愤交加,大病一场,六部尚书之位空缺,引不少人垂涎。 而洛东啼又以六部尚书之位为饵,再次清洗了一把六部,罢免斩杀官员无数,至此,年轻的皇帝才算是把尚书省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他还无法掉以轻心,中书省和六卫,这两块硬处如鲠在喉,年轻的皇帝刚刚重掌半壁大权,还无法对抗,他只能休养生息,再次等待时机! 风云几经变幻,沧海不盈不缺,时光总是漫不经心,再看镜中之影,鬓已成霜。 多罗依旧站在山巅,吞吐山间云雾。当初的女娃娃已经长大,一头青丝只用一根发带系了一道,衣袍补丁无数,这无损她的风华,肤如山头皎月,眉目隐含清冷,她的脊骨笔直,风雨难垮,埋着一腔豪情。 姑娘转头,大步向前踏去,留下浩瀚云海,她的背影潇洒有力,松风阵阵,群山呜咽,似与饯行。 这时,多罗已经十六,这一天,多罗正式下山。 拜别了怯寒峰花虫鸟兽,告别了山下几十户百姓,拿着她的散碎银两,带着几葫芦药丸,揣着一盒银针,准备行走江湖,悬壶济世! 多罗一路往东,走了十几日,也不知到了哪里。 也不知是她的运气不好,还是天公有意跟她作对。她终于到了一个小镇,准备买些干粮,刚将钱袋掏出,就被人撞了一跤。 多罗再爬起来时,发现两手空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仅存的那点银钱被人偷了。她好生气恼,既没有看清贼人长相,又不清楚对方逃往了何方,只得自己吃个哑巴亏,暗暗算了。 一顿午饭没了,多罗腹中饥饿,她想起了之前路过的那片田野,好像有一块地种着西瓜,这天炎热,借个西瓜先过活! 多罗灰溜溜的赶到那块西瓜地时,正值晌午,离田地四五丈处搭着一个棚子,里头一位瓜农正呼呼大睡。 多罗一看,时机难得,连忙钻入地里,开始选瓜。瓜还没选好,棚子里跑出一只狗来,冲着多罗叫唤。接着瓜农被惊醒了,看到多罗偷瓜,拿起棍子就在后头追着。 多罗匆匆拽了一根瓜藤,抱走了一顿午饭,急忙开溜,她的身后追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丈,还有一只年轻气盛的狗。 多罗很是无奈,只得拼命跑着,田野道路窄小蜿蜒,又加上天气炎热,老丈跑了几十步便停下了,那只狗却很执着,有着誓不放过的气势。 又跑了几百步,那狗忽然停下了,它在原地转了个圈,也不管多罗这个偷瓜贼了,便往回跑去。 多罗叫了声“真是好狗”,笑嘻嘻的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看见了一处小潭,水质清冽,清爽宜人。 多罗洗了瓜,将其剖开,刚把鲜红可口的瓤肉送进嘴里,就听到一阵嘈杂,接着就是一阵嚎啕。 隐约是个男声,年龄不大,正喊着,“你醒醒啊,你怎么了,醒醒啊!” 多罗有感,她的生意来了。 抹了抹嘴,抱着剩下的西瓜,往声源处寻去。 多罗从坡上爬下,看见了三个人,一个了无生息的躺着,一个手足无措的蹲着,一个惊惶张望的站着。 那两个没什么大碍的见着多罗,先是警惕,发现只是个村姑,便转为惊喜。 那站着的少年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姑娘,家兄突然昏迷不醒,请问这里大夫在何处,我好前去请来为家兄诊治!” 多罗看了一眼少年,把怀里西瓜丢给他,径直走到那躺着的人身边。 她对着那蹲着的蓝衣少年说,“你给我让让!” 说罢挤在蓝衣少年身边,拿起伤者的左手探脉,不过两息功夫,多罗放下手,看着蓝衣少年道,“你,给我把他衣服扒开!” 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回过神来,“姑娘可是大夫?” 多罗觉得这话是句废话,不满的皱着眉头,“你觉得呢?他中毒了,再不施救,你们俩就为他准备棺材吧!” 白衣少年再次行了一礼,“姑娘勿恼,还望全力救治家兄,若家兄平安,定当报答姑娘相救之情!” 多罗觉得这人很是啰嗦,“你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让你扒他衣服啊!” 蓝衣少年打了个激灵连忙动作,躺着那人露出一副精壮的身体出来。 多罗有些恍惚,这样如玉的肌肤似曾相似,她不假思索,又将衣服往下扒了几寸,腹腔之上,果见一条蜿蜒的伤痕。 伤痕已经浅淡,隐隐粉嫩,不经觉间,指腹已摩挲在那缝合之处上。 蓝衣少年见这姑娘发呆,心下着急,“姑娘,神医,请救救家兄吧!” 多罗置若罔闻,“这道伤口缝合的不错,可知是谁的手笔?” 白衣少年接道,“这是家兄私事,我等不知,还是劳烦姑娘帮家兄看看吧!” 多罗回过神来,轻缓一口气,“将他胸口朝地背朝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木盒。 看见对方背部已露,也不迟疑,往背后各处大穴扎去,神情十分严肃。 “把他十指扎破!” 蓝衣少年照做,一息过后,有黑血冒出。 “还不行,将口子割的大些!” 蓝衣少年照做,接着,黑血汩汩涌出。 多罗收了针,“他身体还有残毒,等下我写副方子,你去镇子抓药,记住,一半磨粉,一半煎服,带着陶碗回来!” 白衣少年试探的问了问,“那家兄就放在此处吗?” 多罗瞟了他一眼,“太阳毒热,你想他中暑就放在这儿吧,前面不远处有座凉棚,额,是瓜农所有,我不便出面,你们谁去打点一下!” 白衣少年看了看怀中的西瓜,哑然一笑,心下了解,“我这就去!” 多罗拿回了那半个瓜,找了个位置坐下,呼哧呼哧的吃着。 蓝衣少年将伤者放置在自己腿上,朝那姑娘看去。 “在下严晨,请问姑娘芳名!” 多罗不想睬他,“我不想理你,不想和你们沾亲带故,今晚我会看着一夜,明天伤者痊愈,我就会离开,知道我名字并无意义。” 严晨没想到这姑娘这样说,觉得十分新奇,“哦,你不希望获得些金银财宝吗?你救了这天底下最珍贵的人,想要什么都可以开口的!” 多罗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不再答话。 严晨觉得这姑娘十分寒酸粗鲁,衣服全是补丁,眼里满是冷漠,看着她用袖子抹了抹嘴,心头一阵嫌弃。 白衣少年很快回来了,他把伤者背起,送到了凉棚里,果然,凉棚已经没了瓜农和狗的身影。 多罗没有找到纸笔,没办法,只得再开了个西瓜,在瓜皮上刻了几味药。 “记住,一半磨粉,一半煎服,去吧!” 白衣少年拿着瓜皮正要离开,多罗又喊住了他。 “那个谁,回来的时候带十个馒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有大用!” 白衣不疑其他,爽快的走了。 严晨却很好奇,“你要馒头作甚?” 多罗找了根木柱子躺下,“你们给我的诊金。” 严晨觉得有趣,“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诊金是十个馒头的!” 多罗闭目养神,“我的规矩向来如此!” 严晨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放着银子不要,要馒头啊?” 多罗有些难堪,难道她要告诉他,银子放她身上容易被偷的实情吗? 严晨见这姑娘再无答话,也开始无趣起来。 沉默了一会,多罗突然开口,“你,去捡些木柴回来,多带点茅草,等会要煎药。” 严晨瞪着眼睛,他哪里干过这个,但是看到多罗那阴寒的双目,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凉棚里只剩下多罗和一个昏睡不醒的病人了。 姑娘爬起身,坐在他的床边。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大,五官更加俊秀,身形更加挺拔,一身紫色长袍,即使人在梦中,也显出十分的威仪。 多罗看着他的眉眼,一笔一画,似要镌刻在心头。 “我有想过,十年后你的模样,只是没想过会如此俊美。” “没想到,我下山救治的第一个人还是你,我们当真有缘吗?” “你说你叫阿洛,我信了,从不问你身份,若我问了,你会如何回答?” “我依你之言,每日梳头,如今你若醒来,见我这副模样可会欣喜?” “不告诉你我是多罗,你可会认出我?十年已过,也许你已把我忘了吧!” “我只在山间陪你半年,我不在的十年里,你是否已经娶妻生子?” “我们还是一样,注定有缘无分!” 多罗絮絮叨叨的说着些话,再见故人,说不上是悲是喜,感慨过后,也只能将散落的记忆押回心底,任由淌出一片荒凉。 白衣很快回来了,办事也很有效率,在白衣惊诧的眼神里,多罗将馒头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严晨也很快回来了,满头大汗,手里抱着木柴干草,接着抱着西瓜拼命啃着。 多罗见材料都差不多了,将药熬了,顺手在伤者身上划开几处细小的口子,然后将药粉涂抹上去。 喂完了药,就等天亮了,天亮之后他就会醒,身体无大碍了,那时候她也就离开了。 七月的夜晚,蚊子声如雷鼓,严晨和白衣很是苦恼。 多罗取了一壶水,从一个小葫芦里捏出几颗药丸,放置水中化了后,将水洒在四周,果然,蚊子大大减少,这一招,直叫严晨和白衣拍手称妙。 白衣看了一眼多罗,拱手问道,“请问姑娘,家兄何时会醒?” 多罗看着满天星斗,“莫约丑时三刻。” 白衣继续问道,“真是劳烦姑娘了,只是在下想问姑娘,家兄中的是何毒?” 多罗盘坐着,没有动弹,“是三种毒物混在一起的,一种叫秋波,是从秋兰草里提炼出来的,一种叫猫儿爪,是从一种小黄花里提炼出来的,还有一种是响尾蛇的毒,对方肯定有备而来,言尽于此!” 白衣脸色一沉,“多谢姑娘解惑!” 多罗再无应答。 夜色如水,多罗想起了怯寒峰,同是一片天空,两处观摩,为何别有不同?山下人声鼎沸,热气喧腾,她自中往来穿梭,是否也会沾上烟味?很是可笑,她竟然也开始有小女儿的姿态了,也是,自己才十六岁,怎么不能有小女儿姿态了? 休息了一夜,多罗神清气爽,丑时二刻,再过一刻钟,故人就要醒了。多罗看了一眼躺着的他,起身离开,踏进了这拂晓的夜色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十年时光 是谁换了心肠(三) 丑时三刻,躺着的人果然醒了,他低声叫唤了一声“水”,正好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两个人。 白衣连忙爬起,正好看见了少年张开的眸子,一阵欣喜后,连忙去田地里摘瓜去了。 严晨揉了揉惺忪的眼,连忙坐到他的身边。 “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应该已经无碍。”声音很是低沉,他支起身体,坐了起来,“这是何处?何人救朕?” 严晨笑嘻嘻答道,“是一位姑娘救了你,她还真是神医,说你丑时三刻醒,你还真丑时三刻醒,咦,那位姑娘呢?出去了吗?” 这时,白衣刚好进来,手里捧着刚剖开的西瓜。 严晨问道,“可有看见那位馒头姑娘?” 白衣楞了一下,“并未见到任何人。” 严晨不满起来,“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白衣也不理他,将瓜递给洛东啼后,问道,“我们是继续北上,还是返回酆都?” 少年沉思了一下,“此刻北上已经不妥,朕既然被盯上了,那么北上的路必定也是困难重重,先回酆都,再做打算!” 白衣继续问,“咱们走哪条路线?” 少年想了想,“从川阳县走!” 他们现在人在锡州,他们本来的打算是要去往蚕州寻人的,可惜走漏了风声,被有心人有机可乘,现在没有办法,只得打道回府。 川阳县是锡州的一个小县,临近笃州,水路发达,是锡州c笃州c酆都重要的口岸。 天光大亮,三人整装待发。 洛东啼看了一眼田野,忽然对那位救了自己的姑娘感了兴趣。 “那位救朕的姑娘是何模样?” 严晨轻哼,“医术超群,态度傲慢无礼!” 洛东啼也不睬他,顾自问白衣,“冯逸,你说!” 那冯逸思忖片刻,“那位姑娘虽身着百家衣,然在冯某看来,却是风华绝代!” 洛东啼眼睛一亮,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冯逸这样评价一个人。 “怎么个风华绝代?” 冯逸笑笑,“那姑娘一身傲骨,眉眼皆是桀骜,行为举止处处洒脱,可又能于细微处察觉她的一片善心。” 洛东啼听他诉声,觉得十分熟悉,心头一动,“那姑娘可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冯逸叹了口气,“并无!” 严晨插话,“呵,问那么细做什么,脏兮兮的,也只有冯逸这样的人会感兴趣!” 三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便到了冯逸买药的那个小镇。 天色尚早,三人便去街头走了走,这一走,就发现了一处热闹。 那是一家茶肆,门前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仔细听来,发现是位姑娘和一位老者在吵架,隐隐还有女子的哭声。 三人向周围打听了下,发现事情原委是这样的。 这个老者是位大夫,摆了个药摊替人看病,他给自己弄了个牌子,叫包治百病,镇上的人有个头疼脑热找他相治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今天碰巧,来了位脸色泛黄的夫人,这老者替她号了脉,断定她有肝病,于是给她开了副药。 谁知这时候插进来一位脏兮兮的姑娘,那姑娘一看那妇人,非说这妇人病根在胆。 两人僵持不下,才引来这许多人。 三人好奇,觉得这姑娘也许还是认识之人,连忙挤进了人群。 那脏兮兮的姑娘正是多罗。 多罗现在很气愤,这郎中误诊也就算了,还开虎狼药,还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只听那老者说,“肝病者,两肋下痛引少腹,目无所见,耳无所闻,这明明就是肝气虚弱之症,我这药方哪里有问题!” 多罗嗤之以鼻,“你再号她少阳胆经,多有浮沉,她面色泛黄,舌苔泛白,明显是胆管久淤,而使肝部发肿,她现在阴虚血热,你还开香附白芍,这明显就是置她于死地,还说不是虎狼之药!” 老者冷笑道,“呵,老小儿在此这许多年,经手大小病症无数,何时你个小女娃前来置喙了!” 多罗双手握拳,“你明显学艺未精,今天幸好碰上我了,不然岂不是白白被你害了一条人命!” 老者嗤笑,“小女娃,你口口声声说老小儿错诊,你就现场为这妇人救治,若这妇人被你当场救好,老小儿再不在此处出现,重回学门!” 多罗挺直腰板,“这是你说的,有诸位街坊作证!” 那老者也是硬气,“难道我这老者还赖你不成!” 多罗轻松一笑,对着在场看客喊道,“诸位,本姑娘要为这位夫人施针,请诸位搭个帘子!” 话音落下,忙有人准备起来。 夫人在帘内宽衣,多罗拿出木盒,快速的扎了十几个穴位,接着在胆c肝c胃c脾处揉了揉,指法奇特,那妇人十分舒适。 一刻钟后,妇人穿衣出来了,面色再无黄斑,反显红润,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饱满,哪里还有半点颓丧之气。 那郎中不信有邪,立即捉脉来探,果然脉路稳健,正是转好之象。 老者叹了口气,“哎,是小老儿技不如人,这就返回学门再造!” 多罗见事情已完,准备离开,却被那妇人拉住了。 那妇人声音怯怯,“姑娘,请留步,你救了我性命,无以为报,这是十两银子,以作答谢!” 多罗见状,拒绝道,“我既是医者,当有慈悲心,我不收银钱,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就给我买几个馒头吧!” 人群已经散开,忽听一声清脆男音,多罗转头看去,正是严晨三人。 那严晨喊道,“果然是你,馒头姑娘!” 洛东啼打量了多罗两眼,目光灼灼,“听严晨说,有位医术高超的姑娘,治病不收钱财,只要馒头,今日见了,果然实情!” 一旁的冯逸倒是客气有礼,对她拱了拱手,并未出言。 多罗不管其他,径直朝洛东啼走来,接着抓起了他的手,洛东啼满是惊愕。 多罗并没有什么行为不举之处,她只是替他号脉罢了。 “嗯,脉象强健有力,余毒已清,身体大好,你们不用跟着了!” 说罢就要离开,洛东啼拦了她的去路。 “姑娘,谁说我们要跟着你了?” 多罗撇过头来看他,“那你拦我作甚!” “想请姑娘一叙,以答相救之情!” 多罗看着他的眉眼,心想这厮什么时候这么无赖了,行,那耍无赖是吧,我也耍给你看! 遂多罗手捻青丝,魅惑一笑,端的颠倒众生。 “哦?请我一叙可答谢不了这恩情呢!” 洛东啼看着她,微有疑惑,“那姑娘想要我如何偿还?” 多罗看着他的双眼,朝他逼近,作出一副风流态来,“以身相许,能做到吗?” 严晨冯逸听闻此言脸色煞白,冯逸连忙道,“姑娘切莫开此玩笑!” 多罗一丝怒气涌出,“哼!你们拦我去路,说要报答,现又反悔,究竟谁在开玩笑!若这玩笑开不起,还不放我离开!” 洛东啼听了这话,笑意盈盈,“谁说开玩笑了,以后,我就是姑娘你的人了,我叫阿洛,问姑娘芳名?” 严晨冯逸惊呆了,这皇帝怎么了? 多罗没想到这厮这么会蹬鼻子上脸,顿时板着脸,“你到底让不让,不让别怪我不客气了!” 洛东啼见她严肃起来,心里一苦,你这又是何必!还是,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我有一故人,名唤多罗,我们有十年之约,她也是一位神医,请问姑娘可否听说过?” 多罗愣了一瞬,暗藏眼中情绪,“多罗,是个好名字!” 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洛东啼叹了口气,从她身侧退后,“失礼之处,请见谅!” 多罗见他已经让开,心头微微失落,但也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此刻街头仍旧人声鼎沸,但那心头却空旷的厉害,炎炎烈日,两处身影愈来愈远,却不料,路的尽头正山雨欲来! 待多罗身影已经不见,洛东啼才往前走去。 严晨冯逸很是不解,问道,“那位姑娘似乎是你旧识?” 洛东啼有苦难言,“哪是旧识,只是个感觉熟悉的亲近人罢了!” 严晨问道,“我们现在是走哪个县?咱们的人现在在平阳县,到那里,就又多了一份保障了!” 洛东啼无心,“那就取道平阳县吧!” 现在,多罗行走的方向也是朝平阳县去的,她不识路,只是凭着天下之大任吾闯的气概,走一路算一路。 这一路倒也安顺,行了一两日,突然遇到了一阵雷雨,没办法只能找个凉亭避雨。 多罗看了看四周,良田布满,应该有不少人家的,就是不知道谁需要看病了,身上的馒头快吃完了,得寻找新的口粮。 雷雨过后,多罗找到了附近的村落,在村里四处打听了一下,发现生病的还不少,于是挨家挨户,上门问诊。这些疾病都是寻常之症,和怯寒山下的村民们的大同小异。 这个村叫田斗村,皆以种田为生,多罗治病不收银钱,百姓十分高兴。 于是东家出的诊金是一把花生,西家出的诊金是一头地瓜,凑合起来,多罗也是满意的。 多罗从村民们口中得知,前方是平阳县,走两日路程便到,那天且刚好是乞巧节,平阳县是大县,会十分热闹,多罗听了,暗暗心动。 这些节日多罗从没有过过,她一直都在山上,除了除夕那天可以远距离的看看烟火外,还从来没有身临其境过。乞巧节她也只是在书上见过,书中描绘:阑珊星斗缀珠光,车马嗔咽,满天飘香。 虽说与她无关,但凑凑热闹也无妨。 这一幕将要唱起,将十里画舫变成你的诗情画意,我不是佳人,你并非才子,谁将做客这场风月的游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这重逢 却原是挣不脱的囚笼(一) 两日路程无言,除了风吹日晒,也无其他。 这天正是七月初七,多罗最先知道双七,还是在医书上看到的,“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 多罗觉得正常,万物皆有始有终,依阴阳之理,顺乾坤秩序,妄改不得! 平阳县果然是大县,还未到达城门,只看着遍布的村落便可见一斑。 一路上,平民所居之处无非茅草盖顶,泥巴糊墙,而这里每个村落都约有不少木屋和砖瓦房,更有甚者,院落里种植奇花异草,莺莺燕燕,惹眼之极。 路上不少人是随着多罗一道的,每人都红光满面,意气风华,多以年轻人居多。 男子身穿长袍,头戴高冠,手持折扇,女子玉妆罗裙,婷婷袅袅,怀揣香帕,想毕也是去冲着乞巧节去的,虽然多罗不认得路,但有这么多人打头阵,也就不怕赶不上热闹时刻了。 进了城门,人忽然就多了起来,多罗有些不适应。四处都是叫卖声,各种香味扑鼻,各色奇巧之物琳琅满目,直教人眼花缭乱欲罢不能。 这一天里,大家都是锦衣华服,偏偏多罗一个,衣衫褴褛,四处都是补丁。 有好事者欲想捉弄一番,待看到多罗那凶神恶煞的脸时,一个个又退缩了。 多罗虽然孤身在外,到底还是有些气势在的,自然不会让别人轻辱了去。 时近傍晚,彤云密布,偶有凉风。 街上开始挂起红灯,各种更为有趣的东西被推了出来,三三两两人头接耳,笑语不断。 多罗往红霞处行去,看到了一座宽大的石桥,两端厚,中间薄,桥身刻着花样蟠龙,觉得很是精致,便坐在一处桥墩上四处张望。 天色渐渐暗下,周遭世界一片红光,多少人群从桥身走过,都没有发现缩在一处的多罗。 桥下来了一个卖花的老太,推着个小车,小车上头姹紫嫣红。 多罗觉得新奇,上前帮了老太一把,老太感激,两人便搭了几句话。 老太问,“今夜姑娘怎一人在此?” 多罗笑笑,“只是路过,觉得热闹,便在此处看看。” 老太乐了,“今日乞巧节,也是女儿节,你一个人,怕是不妥。” 多罗好奇,“如何不妥?” 老太指着桥头往来之人,道,“看到了吗?别人都是成双结对的,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找个如意郎君才是正事!” 多罗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老太继续道,“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老身我活了大半辈子,也算识人无数,今晚不妨帮你相看相看。” 多罗抓耳挠腮,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您这花挺漂亮,是什么花呀?” 老太呵呵道,“这是八仙花,有八色,故名八仙,这是老身我自己种的。” 多罗想了想,“这就是八仙花啊,其株有毒,误食会腹痛难忍,老人家,你千万当心。” 老太惊异,“没想到姑娘居然还通医理。” 多罗裂开一口白牙,“我是大夫,自然知道,咦,八仙花旁边放的什么?” 老太道,“哦,那是老身自己绣的鸳鸯帕,乞巧习俗,你不知道吧?” 多罗问道,“这有什么讲究吗?” 老太慈和的看着她,“大洛国的习俗啊,若你碰到你心仪的男子了,就将这鸳鸯帕给他,他若是接受了,就等着办喜事吧!” 老太捂嘴笑着,多罗追问,“若是男子不接受呢?” 老太叹气,“那就说明男子没那心思,缘分未至!” 多罗还在想老太的话,再回神时,老太已经把一块帕子塞进她手心了。 “难得这晚上还有你一个姑娘为老身作伴,这帕子就送你了,愿你早日找到有心人,恩爱白首。” 多罗刚想拒绝,那老太继续道,“别拒绝,老身我一片诚心,看姑娘一人在此,估计也是辗转飘零,老身是过来人,姑娘就勿推辞了!” 多罗看了老太两眼,只得勉强收下。 刚收下,一对年轻情侣便过来买花了,老太笑呵呵的去忙生意了。 多罗沿着桥身走了几步,天上星河移转,小隐青光;地下十里画舫,参差人家。 忽闻一处笛声,有晴雪飞滩之妙。多罗循声望去,只见从那长河尽头行来一艘船舫,掩映在蒙蒙红光里。船上不过三四个人影,一人独站船头,对着漫漫凉夜独奏一曲长歌。 那人逐渐近了,玉冠紫袍,身形如玉,在茫茫夜色里,却添一份清寒。 多罗站在桥上,看着他由远及近,一时竟忘了回避。 船头之人似有所感,抬头望去,两目相对,却只是刹那交汇。 船已进桥洞,待船头之人再回望时,那桥上之人已不见了踪迹。 洛东啼觉得眼睛不可能看花,便找了个理由匆匆上岸。 他从那桥身走过,一路急寻,终于在万千人群里再度看见了那抹翩跹之影。 他冲进人群,也不知撞开多少男女,在一片抱怨声里终于站到了衣衫破烂的姑娘的身后。 他喘着粗气,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再不松开。 多罗感觉右手被人钳制住了,正要疾风骤雨,回过头来时,便再度看见那讶异的眸色。 两人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叫卖声c油炒声c嬉戏打闹声此起彼伏。 多罗不说话,任由他抓着;少年也不吭声,任由她望着。 终于,多罗沉不住气了,“放手!” 洛东啼不放,“给我一个你不是多罗的理由!” “是不是多罗本身就没有意义!” “有没有意义在我不在你!” “那你说意义何在?” “她是我的故人!” “既然已是故人,又何苦再将追寻?” “她的救命之恩,我不敢忘,此债难偿,定要追寻到底的!” 多罗的脸藏在灯火里,明明灭灭,“遇到这位姑娘了,你的情谊,我会转告她!” 她拿针扎了少年手臂一下,少年吃痛转手松开了,这个瞬间,姑娘又躲到了人群里去。 洛东啼想也不想立即追了上去,正在这时,忽从人群里跳出几个肃杀的身影,皆作平民打扮,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向洛东啼刺去。 洛东啼心下一紧,抓起身边一人便向那来者砸去,刺客受阻,少年刚好退后一步。 此刻人群开始慌乱不安,叫喊声连成一片,众人奔跑着速速退去,不一会儿,便留下了一处空旷。 少年面对四人,容色沉静,刺客首领沉声一字“上”,四人又开始奔袭上来。 左手那人一个跨步,拿匕首便要刺向少年腰间,少年一个转身,以手挡住了背后袭来的那一掌,还未停歇,那首领便向少年下盘攻来,少年奋力一跃,险险避开,再看那剩下一人,正瞅准时机,往他右胸刺去。 洛东啼再次以臂挡下,左掌变爪,五指袭到来者胸腔之处,对方一个避让不及,吃痛倒地。身后一阵劲风,眼看拳头就要落到少年肋下,洛东啼作势弯腰向后,再次避开,提身而起,一个扫腿,竟是扑了个空,左右两边尖刀再度刺来,洛东啼又只好侧过身体,两人收势不及,险些撞到一起,待在站定,那少年已经退到三步开外。 多罗并没有走远,人群散开时,她便躲于一旁了,见洛东啼被四人围攻,她有些忐忑不安。虽说她曾经给他灌了那么些宝贝汤药,若是习武,定有成就。可是她也不懂武功,只知道对方人多,不由心底暗暗着急。 她想起了身上的小葫芦,里头有专门防身的药,虽不害人性命,却也要让人受不少罪。 她将那小葫芦灌满水,悄悄地往那战斗的人群靠近。 一局即了,再开新局,领头人一声沉喝,四人又相继扑来。 洛东啼还在专心应对,却看到那四人身后又多了一抹影子,他挡下四人之招,急忙向前望去,却看见那个姑娘,手里拿着一个葫芦,正朝他们这方向跑来。 少年生气,你这多罗,这时候跑过来作甚,手上动作却是不减,一边沉着应对,一边欲将到来的多罗保护起来。 多罗又上前两步,见这五人僵持,那四个此刻露出背部,多罗一阵欣喜,瞅准时机,将小葫芦内之物洒出。 哪知这刻四人似有所感,同时撤招,踏步一跃,已到了少年身后,那一葫芦好东西尽数招呼在少年身上,少年真是惨极,正面接受了这迎面一泼,滋味酸爽。 那四人方才站定,又向少年袭来,洛东啼抹了抹脸,暗咒一声,快速动手。 他一把拉住一人胳膊,力道涌出,生生折了对方一臂,顺手抢过对方匕首,迎着来人,反手削出,顿时见血。四人瞬间已损两个,剩下二人互望一眼,打算撤离。 洛东啼反倒不让了,“想走,没那么容易!” 他气势磅礴,刚想动气,忽然觉得全身发痒,咬咬牙,又将多罗咒了一回,必须快到斩乱麻。 多罗见自己好像把事情办砸了,心头懊悔,她抓了抓头,出口提醒。 “喂,那个,你别运气,你越运气,越痒!” 洛东啼凄惨一吼,“你不早讲!” 少年苦涩着脸,连忙放开那两人,接着吹了个口哨。顿时,四面八方,无数人影涌出,已将这片地方团团围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这重逢 却原是挣不脱的囚笼(二) “杀了!”洛东啼满身戾气,双眼通红,他全身火烧火燎,却又瘙痒无比,真是折磨人。 少年退出人群,任由那帮黑衣人动作,自己却一把拉住还在呆愣之中的多罗。 “解药呢!”少年喘着大气,眼神十分凶恶。 多罗舔了舔嘴唇,“那个,你忍半个时辰就可以了,那时候药效就没了!” 洛东啼忍下一掌拍死她的冲动,“有,有没有什么办法止痒的!” 多罗不敢看他,“有,用薄荷叶和金银花擦拭全身可以缓解。” 洛东啼将她拽走,大步向前,“你给我擦!” 多罗做了错事,哪敢反抗,只得由对方领着。少年步伐极快,他见多罗跟不上,索性就背着她跑了起来,不一会儿,来到水边,跳入了一艘大船内。 船舱里的人只见一抹紫色的影子闪过,还没看清是谁,就听到一段声音。 “将浴桶热水金银花薄荷准备好,送到底仓,快点!”说罢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帘处。 洛东啼找了处干净的地方,将衣服一层一层脱下,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多罗站在一旁心虚的看着。 他终于将上身剥了个干净,在灯光里露出孔武有力的身体,如玉的肌肤因瘙痒透出淡淡的粉色,多罗觉得实在赏心悦目。 洛东啼恶狠狠的望着她,“你过来,先帮我挠挠!” 多罗觉得可以再摸摸这肌肤也不是坏事,就去了。 她在少年面前站定,小手慢慢伸出,触及到那一片滚烫的胸膛,她的眼睛晶莹闪亮,毫无羞涩,只像看着一件人间至宝。 姑娘五指摩挲向下,滑腻的质感随着指尖传入身体每个角落,多罗很是满足。 她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发现他双颊绯红,眼有甘露,似有陶醉之态,真是极美。 多罗觉得有趣,又将指腹提起,从锁骨往胸膛抚摸而下,隐约听到头顶的少年轻吟出声,多罗乐不可支。 洛东啼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声音粗哑,“这次就算了,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逃的远远的,懂了吗?” 多罗觉得这话有问题,“应该不会有下次!” 洛东啼刚想说话,帘外传来人声,“主子,东西都备好了!”说罢就离开了。 洛东啼跨开大步,向底仓走去,多罗不知该不该跟去,进退两难。 “还愣著干嘛,走啊!” “哦!” 船舱底部被收拾出来一个房间,很是宽敞豪华,多罗没见过,只觉得新鲜有趣。 姑娘瞥到桌上放置的一口小壶,那壶颜色素雅,壶口成蒜头状,十分奇特,遂问“这是什么?好生玲珑有致。” 洛东啼顾自解衣,也不避讳。 “那是素温壶,以前是酒器,现在作花瓶。” 多罗摸上手,十分温软,“那里面怎么没有花呢?” “被我扔了!” “你干嘛把花扔了?” “男人屋里放花像什么样子!”说罢踩进浴桶里,“过来,帮我擦拭!” 多罗瘪了瘪嘴,果然还是改不了少爷脾气。 姑娘走了过去,将金银花和薄荷叶放置手中,揉搓成汁,滴入水中,完事后,又将小手往水里涮了刷。 “好了,你自己泡着就好,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不是说要擦拭的吗?” “这样也可以啊。”说着走到洛东啼面前蹲下,胳膊支在浴桶边缘,露出张小脸望着他。 雾气氤氲,姑娘明眸善睐浅浅笑意,少年虽有一腔怒火,却在她笑起的瞬间,全数灭去。 多罗将他的发丝别至耳后,动作说不出的轻柔。 她说,“阿洛,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洛东啼怔了一瞬,倏地,将眼睛红了一圈。 “为什么现在承认我这个阿洛了!” 多罗微涩,“是我错了,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了,现在的你已有担当,会以大局为重,所以,我确实没什么必要躲着你。” “所以呢?” “所以我就放心了,我怕我会对你有所拖累,今日之状,倒也印证了此理,所以,我还是离开为妙!” 洛东啼一声冷笑,“多罗,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不过半载情谊,经这十年磨洗,当初童心早已耗尽,我欠你两命,自找机会报答就是,你何苦这样惺惺作态。我不是当初稚儿,你也非当初顽童,这里是大洛,不是你的怯寒山,请你在此处收起你的菩萨心肠,我不需要你的普度!” 多罗脸色暗暗发白,可是又觉得这话没错,充其量不过刺耳罢了。 “你说的是,我想太多,给你招来麻烦,在此告歉。既然误会已清,也好歹相识一场,久别重逢,却是这副刀剑模样,我心难安。就这样吧,我还有职责在身,就此告辞!” 多罗言罢起身,泪烛笼着她的周身,落下大片阴影。 她向后退了两步,看了一眼浴桶里的人,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正当多罗准备开门时,洛东啼终于开口了。 他说的慢条斯理,“这就准备走了?” 多罗停下,“自然!” 洛东啼嗤笑,“你以为你能走的出去?” 多罗转过头去看他,面色不善,“你这是何意?” 洛东啼拘了一把水清面,发若墨染,肤同美玉,美不胜收。 “你难道没听清楚吗?这里是大洛,不是怯寒山,是我的地界,我的地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多罗怒了,大步冲到洛东啼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已不躲你,你为何还要在我前路设堵?” 洛东啼玩味一笑,“不是我要堵你,是有心人见不得你好,今晚一役,早晚会传到敌人耳朵里,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这个同伙吗?” “那我该当如何?” “自是跟着我,我会保你无虞!” “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酆都!” “要同行多久?” “这我怎知,对手太过厉害,解决他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跟着你?” 洛东啼志得意满,笑容满面,“这样算来,怕是如此!” 多罗冷笑,眉间皆是桀骜,“呵!生死由命,我不屑作这残喘之人!” 说罢衣袖一甩,正要再度离开。哪知洛东啼不饶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目光强决凌厉。 “同样是悬壶济世,身在何处有何分别,酆都怎么就不能去了!” 多罗由着他抓着袖子,声音有些苍老,又有些急切,“哪里都可去得,只是,有你的地方,哪里又都去不得!” 洛东啼心头一震,方想细问,手臂又是一痛,没想到这针竟在手臂上扎了两回,顿时心生生出一股滔天怒意。 多罗见袖对方放手,大步朝门口走去,开了门,一阵冷风呼啸而过,还未踏出门口一步,只听到那身后的洛东啼惊天一怒,“来人!将歹人多罗拿下!” 不过片刻,已有数名黑衣人将多罗围住,多罗还没反应过来,双臂已被擒至身后,双膝被踢,猛地跪在了地上。 洛东啼也不管被擒的多罗,他从浴桶轻缓起身,接着拿起白绸吸干身上水滴,最后一件一件,穿上里衣长袍,雍容华贵的走到多罗面前,面色阴寒。 “多罗,你说你志在四方,朕却难以苟同,这酆都,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一身医术超群,世间鲜有敌手,此等大才,只能为朕所用。朕本想放你,奈何是你自己又撞了上来,你对朕说生死由命,那朕便告诉你,你这命是朕的,只能朕摧之c跨之c毁之!” 多罗的发丝黏在脸上,很不舒适,手臂被用力过猛,有轻微扭伤,膝盖落地太猛,怕已有淤青。可这些怎能比得上那个人的那番话?他自称朕,什么是朕?他到底是谁?他要囚着自己么,只是因为这一身医术?他凭什么说可以毁了我的命?他究竟是谁! 多罗艰难的抬起头来,还未抬起,便又被一人按住了脑袋。 “即使你无上权威,我亦不屈尊在此,令我臣服之人该是天地丈夫,你方才所言令人作呕,德行欠佳,我另可自毁,也不会成为你的门生!” 洛东啼屈尊弯腰,食指抬起了多罗的下巴,他的目光灼热,却对上了多罗的寒眸。 “呵!朕的门生向来朕定,与门生何干?现在朕放不得你,德行之话只作小儿一番戏言,从今以后,朕便是你的主子了!”洛东啼站起身,“带下去,好生看管!” 他的话音落下,多罗便被人架起,她还未说上一句话,还未来得及再扭头看一眼,还未搞明白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她便被拖走了,鞋子摩擦在地面,多罗心疼,再这样拖着,这双鞋又要磨破了。 那几个黑衣人将她关进了一间黑屋,屋口有人把手,三餐有人照料,只是不见光,没人愿意和她说话,黑漆漆静悄悄一片。 天昏地暗,不知日月,当多罗再被拖出来时,已是五日之后。 她从船舱出来,身上散发着清晰地酸味,眼窝周围悉是褐青,她再次见到那个威风凛凛的故人,发现他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寒冷,变得毫无人情。 他正站在一排黑衣人面前,他的面前是两个跪着的人,他的目光毫无波澜,那是看待死物的神色,又是一声令下,那两个跪着的人,血溅当场。 多罗缩在一角,想着,这事总有一天也会轮到她! 周遭绿草如茵,溪水潺潺,日光温和,想来还不及辰时。多罗还未细观周围境况,便被塞进了一辆马车内。 车内明晃晃一片,坐垫靠椅小榻茶具点心一应俱全。 心里刚刚迷糊,厢里又上来一人,那人一身黑色长袍,眼带三分清冷,看也不看角落里的多罗,只吩咐车队快些行走。 这两人再次相对,眼中满是千山万水沧海桑田。一个成了多情君,一个成了薄情客,历史的滚轴款款行来,谁将会成为苍天万物的牺牲者? 十年之后,来的并非缘,而是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在天光前瞧你模样 于浓情处闲话家常(一) “这几日没有顾到你,可曾怨我?” “这些日子,你造了好些人命!” 车辆里,两人同时开口,相互一望,多罗皱了眉头。 “我事是小,你造了杀孽,才是大罪!” 洛东啼倒了茶水,他将杯子递给多罗,问道,“帮我看看这茶水是否有毒!” 多罗抿了抿嘴,接了过来,“茶色清冽,其味芬芳,应是上佳之品!”接着她牛饮一口,杯已见底,“看见了吧,无毒!” 洛东啼似笑非笑,“你可知,上一个为我试茶的人,已经死了!” 多罗听见死人,心里便不舒服起来,“那人又怎么得罪你了!” 洛东啼叹了口气,“他没有得罪我,只是他命该如此!”他也不管多罗,顾自说道。 “我也是这般,早晚要亡于他人刀下。你说我造了杀孽,其实我早恶贯满盈,身在万丈血渊之下。你涉世太浅,徒有一腔善意,却不知道别人腹中祸害,这世间至纯至善的人又有几个?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势必会有愚心,在三灾八难里翻滚,可是,你的一腔善意又能帮到我什么?除了怨怼我,怕是一无是处!” 洛东啼说的平静自然,仿佛是心中流淌之音,多罗认真倾听,听完一腔陈述,静了一会儿。 “你的生活是你自己选的” 多罗的话还未完,便被洛东啼打断,“现在的日子不是我选的,当初我要留在山上,是你把我撵下山的,多罗,如今的你,有何资格瞧不起我!你同我一样,皆是罪孽之人!” 多罗脸色骤白,她低下头,不予辩解! 空气再度沉默,只有偶尔清风钻入帘内,送来一丝舒爽。 多罗想了半晌也未想的明白,这诸多际遇究竟是善缘还是恶果,自己随缘而定究竟是对还是错,这世间原是这么复杂,不单衣食住行,还有阴谋c憎会c嫉恨c杀戮,前一步确实苦海无涯,退一步却并非海阔天空! 可是,她不信,不信她会有恶毒的心肠,会双手沾上血迹,她是医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她不是佛,不是道,不是世间万物的法,洛东啼他所受的苦难自有他的因果,她无法强求无法更改,这是他自己做的孽,与她又有何干系? 若是他当时不下山,定也会产生别的因缘,谁能保证会比今日好? 而且他只是下山罢了,回酆都的路还是他自己选的,他能怪得了谁? 这番念头一出,多罗心中好受极了,她不在囿于自己的罪责,她本就无错,是对方理有偏差,找替罪羊罢了! 她也不计较,这种事,没有计较的必要。 多罗心情明显开朗起来,可是还没开心几秒时间,便被洛东啼撵下了车。 待她上了另一辆车时才知道,原来是他嫌弃自己身上难闻,也对,大夏天的,五六天没洁身了,味道确实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终于熬到午饭时分,车队停下的位置正在一处高坡,上路平缓,下路却十分陡峭,高坡上头是一望无际的桑树林,枝叶青翠,桑葚垂在叶间,颗粒饱满;下头是泛黄的稻田,风过处,金光掀浪,正成一片稻海,时至七月,看来又会是一场好收成。 一棵栗子树下,早有人铺了厚毯置了小案,小案上各色瓜果蔬菜肉食,莫约七八样,皆色泽明艳,香气熏人。 多罗跳下车,看见盘中的桃子,连忙抓起一个啃起来。 正在啃食功夫,她的前方一前一后迎来两个人,正是严晨和冯逸。 严晨面容精巧,华服玉冠,颇有纨绔风采,看见多罗这般急切,摆了个白眼给她,似是不屑。 冯逸身形俊朗,巍峨如山,实有剑客风采,无论言行还是礼遇,处处透着君子之风,他看见多罗,微微颔首,以示友好。 这两人走近了,严晨突然叫喊起来,“哇!哪来的一股酸味!” 多罗手里还有半个桃子,听闻这话也放下手来,微不可查的闻了闻自己,心想道:这货鼻子真是敏锐。 她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桃子解决了,手上嘴上皆是桃汁,黏腻在皮肤上,很是难受,严晨又是十分鄙视。 “我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如你这般邋遢的!” 多罗不以为然,“你现在见过了,可以闭嘴了!”说罢就要坐下。 还没动身,便被拦住了,拽住她的果然是洛东啼。 “桑林里头有一水泊,你去洗洗干净,不洗干净,休想再动食物分毫!” 说罢把她往空地一推,顾自坐下,三人均已落座,多罗却要去水泊洁身,她暗暗腹诽:你把我赶下马车,现在又把我赶下餐桌,幸好本姑娘眼疾手快先吃了一个桃子,不然就要被你整死了,哼!咱们走着瞧,本姑娘有的是对付你的法子! 她瞪了一眼洛东啼的后脑勺,小跑着去了桑林深处。 多罗不爱在意别人的看法,待看到那处水泊时,别人的嫌弃早已忘了个干净。 水泊地势凹陷,一潭浸绿,柔波灿灿,多罗迫不及待的跳了进去,发现和怯寒峰上的桃花潭有些相似,她灵机一动,钻入水底,终于让她在水底发现了好东西。 当多罗顶着头湿发,穿着件湿衣再度出现时,一行人已经整装待发了。 多罗刚准备上先前的马车,便听到一声咆哮,正是从洛东啼那里传来的。 “多罗!你给我滚过来!” 多罗吐了吐舌头,爬了过去,刚上车,一身水渍已将毛毯濡湿。 多罗似乎没有察觉,“我觉得滚这个动作很是艰难,而且极为伤身,所以,我没有用滚的。” 洛东啼瞪大了眼睛,“你一身的,就没别的衣服换洗吗?” 多罗扯了扯嘴角,“我就这一身,春夏秋冬都是这一身,除非哪天这身衣再无法穿了,才会去寻别的,在此之前,旁的衣物我是看不上眼的。” 洛东啼一声轻哼,“你还是个长情的人。” 多罗裂开一口白牙,“本性如此。” 马车走的缓慢,车厢四平八稳,小案上燃着袅袅熏香,使人昏昏欲睡。 “我的午饭呢?” “方才为何不逃走?” 两人又同时开口。 多罗挠挠头,“最近我想明白一件事,我觉得你说得对,治病救人,确实无需执着何时何地。” 洛东啼涌出一丝复杂,“你不会怪我囚着你?” 多罗爽朗一笑,“哈,心若是自由的,哪里都不会是囚笼!” 她顾盼神飞,叫洛东啼看的心头莫名酸楚,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长大后的她吧。 她的双眸依旧晶莹闪亮,肌肤还是那般鲜嫩,眉间皆是桀骜,那一身风骨,即使潦倒落魄至极点,也不会稍有褪色,她果然如冯逸所说的那样,风华绝代。 多罗见对方盯着自己,也不答话,心头已有了怒火,“喂!你看什么看啊,我问你三遍了,我的午饭呢!” 洛东啼这才回过神来,“你回来太晚,所以午饭没了。”说罢扭头看了别处。 多罗火冒三丈,但还是忍了下来,她邪邪一笑,哼!等着吧,晚上定要尔等好看! 临近酉时,西天幕上烧起大片彤云,霞光万丈,多罗一行人也是如愿赶到一座小镇。这小镇叫繁花镇,十分盛产花木,往北走一天,便是水路要道川阳。 小镇花团锦簇,几乎每户人家都种植不少花草,多罗看着暗暗心动,她知道,这些花草大多可以入药,就是不知道品种几何了。 在夕阳落山十分,车队终于进了一所别苑,多罗所担心的露宿街头的情况没有出现。 别苑看着气势恢宏,然无花无草,只有遮阳蔽月的茂盛的苍木。 洛东啼进了一间屋子,多罗想去外面看看那些花草,却被对方一句话给唬住了。 “你若是离开一步,你的晚饭就没了!” 虽然多罗是不怎么在意饿肚子的事,可是她在意能不能在饭桌上动手脚啊,于是,权衡了一下,还是忍下了外出的冲动。 用膳的地方在庭院,对着清风明月,确实十分享受。 餐桌上是八样菜,多罗不认得,她端正的坐着,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严晨和冯逸又是一道,看见多罗,出言讽刺,“你对用膳一事还真是上心,次次都能见你排在前头。” 多罗怼他,“你也想排在前头?以后早点到场就是,别那么懒。” 多罗见已有人到场,也不矜持,拿起筷子就开动了,冯逸觉得好笑。 “额,还是等等家兄为妙!” 多罗挑眉,本姑娘是要对这菜动手脚的,等他做什么! 她也不理冯逸,继续拿筷子戳着桌上的菜,她也不吃,只是用筷子戳,边戳边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严晨头一甩,“土包子!” 冯逸倒是耐心,“这是笋脯,取鲜笋加盐煮熟,上篮烘之,需昼夜环看,稍火不旺则馊矣!” “这是蓑衣饼,以冷水调和,卷拢擀薄,用猪油白糖铺匀,再用猪油炕黄。” “这是假蟹,煮黄鱼取肉去骨,加蛋加盐调碎,起油锅炮,下鸡汤滚,以葱姜酒佐味。” 冯逸每样菜品皆娓娓道来,看不出来,颇有君子之风的一个人,居然对庖厨之事了如指掌,多罗很是敬佩。 待八样菜全部介绍完,多罗叹了一句,“你还真是博学多才,哎,我忘了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冯逸一愣,接着笑道,“在下冯逸!” 多罗收起筷子,“我叫多罗,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就是我朋友了,虽然我不懂什么叫朋友,但我对你挺有好感,就这样吧,我去端碗醋来,额,厨房在哪?” 冯逸俊脸微红,这多罗姑娘还真是直接,“拿醋之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 多罗略有不爽,“凡事还是躬行为妙!”说罢风风火火的跑出去了。 洛东啼进来时便看见了这一幕,不解问道,“她又跑出去作甚?” 冯逸答话,“说去拿醋。” “这事让下人去干就好,她跑什么!” “我也是这样说的。” 三人也不理多罗行为,顾自用膳。 严晨有些担心,“明日再走一天,晚上就到川阳了,只怕那里就不太安全了。” 洛东啼回了一句,“这一路不安全的地方还少吗?” 严晨无言,冯逸却开了口,“这次寻人无功而返,下次出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洛东啼沉了沉,“无妨,凌家乃蚕州大族,况且凌霄此人威名在外,为人也颇有胆气,不会轻易为他人所伏!” 严晨叹道,“上将军终究老了,也撑不了几时,上将军之位悬空,只怕鲁安又要兴风作浪,边境也有不稳,垂荒之地虽说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但难保有野心不死之徒,总会有一日战事爆发,哎!” 冯逸对严晨使了个颜色,让他不要继续说,正在这时,多罗端着小碗进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在天光前瞧你模样 于浓情处闲话家常(二) 此时,月已挂梢,微有圆满,中庭白光一片,仿佛昼日。 “你拿醋做什么?”洛东啼见她来了,不满问道。 “哦,醋味酸性平,能消食开胃,消除疲劳,而且我是女子,更有永葆青春之效。”多罗头也不抬,找了张凳子坐下。 洛东啼扯着嘴角,“你何时还在意起永葆青春了?” 多罗开始扒饭,“爱美人之天性,凭什么要我不在意!” 多罗确实不关注什么驻颜之法,主要是因为菜里被她放了水笙草,误食会腹生胀气,排便奇臭无比,可以食醋解之。 这是她在寒潭发现的一种没什么用的草,没想到居然用在这了这里,这个秘密自然是不能随意外泄的。 冯逸难得话多了起来,“多罗姑娘医术超群,不知师承何处?” 多罗喝了一口醋,“如今施术救人的是我,问我师父他老人家作甚,他又不给你们看病!” 冯逸明显没摸清楚多罗的脾气,这番话将他呛得肤色发白,“抱歉,在下唐突了!” 严晨见兄弟讨了个冷脸,怒道,“果然是没教养的丫头!” 多罗冷笑,“呵!你这有教养之人总是把没教养挂在嘴边,还真是有教养!” 她似乎天生和别人犯冲,三言两语不到,总能将别人得罪干净,然而多罗不以为意,这些她本就没放心上过。 看着多罗一脸平静的吃着东西,严晨有些气堵,遂质问起洛东啼来。 “大哥,你干嘛非得带着她一起走啊!” 洛东啼瞟了他一眼,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终于在沉默里结束了,多罗心情不错,饱餐一顿,确实值得开心。 她找了一棵老树,爬上树干,枕着双臂,看着浓美的月色。 天上的月还未满圆,却也十分皎洁清丽。中庭绰影幢幢,流露一地斑驳,随着清风绕堂移影,四散的阴凉闯入周身,彰显静谧一刻的娟好。 多罗忽然悲上心头,看了一眼四下,早无人迹。她眨了眨眼,对着婵月,又是吟出一首七律长诗来。 庭中老树月生凉,蟾宫磨镜正寒霜。 不记来年云寄锦,总将地久误天长。 散鸦不羡诗侑酒,山骨雨罢又晴阳。 妙理仙机图一笑,一人忧喜又何妨。 吟诵方毕,已是痴了,这寂寞空庭只有自己,漫漫长路也只有自己,她的喜怒哀乐都藏在自己的肺腑里。 可是,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她终归也是要入黄土的,总有新人代替旧人,她的忧喜并无意义。 万物轮回有序,她不过是最渺小的那一个,当天光大亮,这婉转愁肠不过就当做了一场旖旎的美梦,过了明天c后天年c十年,谁还记得当初的那番悲怀? 既然无意义,为何还要感触良多,徒把岁月耗在伤春悲秋上? 多罗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的一本书,名字大致忘了,里头有这么一段: 为月忧云,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为才子佳人忧薄命,真是菩萨心肠。 她还记得自己写了一句评语:各有所命,忧之无用。 现在想来,现在的自己倒不如那个女娃娃豁达了。 莫约戌时,多罗还未回屋,依旧半躺在她的老树上。她其实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怕后院的人吵了自己安眠。水笙草大概也要发作了,她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于是,当夜,多罗和衣在树上躺了一夜,清晨起来,才发现自己竟做了一夜的乱梦。 洛东啼冯逸严晨三人洗漱完毕,互看了一眼,发现对方都没怎么睡得好,再看行来的无精打采的多罗,心里平衡了一些。 洛东啼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随行的厨子给换了,那厨子自然不知道是给别人背的黑锅。 四人又开始行路,只是这一路走得十分沉重。就连身在局外的多罗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马车又重新安排了一遍,多罗和丫鬟小厮共乘一车,最先开路的是冯逸,接着是严晨,最后是洛东啼,三人严阵以待,说不出的严肃。 多罗虽然好奇,但毕竟事情没有发生到自己头上,她也就不想问了,索性闭着眼睛假寐。 旁晚时分,众人好歹有惊无险的到了川阳。马车还未走进城门,数十个人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场面十分混乱。 多罗是在一片尖叫声中醒过来的,她扯开帘子望了一眼,满目皆是提着大刀的蒙面人,为首之人招了招手,众人便开始群攻之势。 她的车厢排在最后一处,所有刺客都往前面几个车厢冲去,这让多罗犯了难,是安稳的躺在马车里好,还是下车避难好,还是跑到前面去给他们添乱好。她看了看周围的几人,皆是瑟瑟发抖惶惶不安。 她问了靠近的一人,“喂,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 那是个姑娘,显然被惊吓住了,语音颤抖结巴,“逃,逃不掉的,已经遇到好多回了,死了一批,又一批!” 多罗厌恶起来,“你知道谁要杀你们吗?” 那姑娘道,“我,我等做奴才的,哪,哪敢问这些!” 多罗叹了口气,她不能丢下这一车人不管,摸了摸腰间的小葫芦,想了想,只能如此了。 “喂,你们听我说,我这里有防身的毒药,等下你们每人抓一把,若是那些人杀过来了,你就把毒药撒到他们身上去,你们趁机逃命;我等下再给众人发一颗解药,可以保你们不被此毒所害,是死是活,听天由命,清楚了吗?” 车上一共七人,这七人早如惊弓之鸟,哪敢不听,多罗分配完毕,自己却下了车。 不远处数十人正缠斗一块,洛东啼隐藏起来的黑衣人也被叫出来了,三三两两互相争斗着,十分热闹。 多罗大摇大摆的往城门方向行去,还未走多远,便被刺客拦了去路。 多罗并不惊慌,她开口道,“你们被喂了毒,我可以救你们,从此以后,就不必每月去讨解药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似是不知该怎么办。 其中一人道,“就算毒解了,背叛主子,也是死路一条!” 于是两人不再犹豫,提刀便向多罗砍来,多罗破天荒的爆了一句粗口,转身便跑。 她边跑便估算着谁可以救自己,冯逸在十丈开外,被五人围攻,救不了,严晨离得近,就找他吧。 顿时多罗当机立断吼道,“严晨,有两人追我,速来救援!” 谁知那严晨根本不睬她,仍旧与对方斗在一处丝毫没有脱身打算。 正当多罗叫喊功夫,她身后二人速度又快了一线,一人一个纵身,已是落到多罗面前,多罗前后被堵,又无救援,她索性也不跑了,潇洒站定。 “额,我不跑了,你们功夫好,我跑也没用,不过我说的实话,我确实可以将你们毒给解了,不用受制于人,无需打打杀杀。将来娶妻生子,种一亩薄田,这日子难道不好吗?” “抱歉,命令难违!” 话音刚落,两人速度奇快,眨眼已攻至多罗面门,多罗大叫一声,一手白粉漫天洒出,接着抱头蹲在地上。 那两人已经刺出大刀,刀尖甚至已经触碰到多罗的衣服了,谁知一阵异香传来,两人手上一软,竟再无法提力半分,接着便瘫软下去。 多罗这才慢悠悠站起来,她看了一眼躺着的人,慢吞吞走到他们身边,接着扒开了他们衣服。 “别这么看我,我是大夫,就算你们要杀我,我还是得救你们,你们中的是古藤草的毒,会暂时身体麻痹,一会儿就没事了。” “现在我要将你们舌苔下的毒囊给割了,此外,要用银针给你们排毒,用时不过一刻,你们就是自由人了。” “其间,或许会有你们的其他兄弟跑过来杀我,若是你们希望我死,就不要阻止;若是你们能感觉到我的一片善心,就请救我一命,我同样不想死!现在,我动手了!” 话音刚落,多罗扶起两人,双手快如闪电,在前胸后背几十处穴位上落下银针,同时,割破两人手腕,过了几息功夫,手腕处汩汩脓血冒出,实在叫人恶心。 “现在,我要割你们的毒囊了!” 多罗预备动手,忽感身后一阵劲风,多罗知道,他们的同伙来了。 多罗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了这一击,接着急急说道,“我在救治他们,请勿打扰!” 来人一共四个,那四人皆是不屑,“无需你的救治!” 其中一人说罢,长刀已经砍在了那全身麻痹的同伙身上,一时血光耀眼,近在咫尺的多罗被这喷溅出的鲜血糊了双眼,她见此情形,几乎睚眦俱裂!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好歹一起出生入死,你们竟如此穷凶极恶!” “哼!少废话,拎你人头领赏!” 多罗还在震惊当中,她从未想过,竟然有人残忍如此,这样的人,恐怕十八泥犁也容不下他。 话说只在一瞬,那四把长刀转眼便要砍到多罗身上,多罗面如死灰,也不避让,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人纵马而来,他提起长剑,生生替多罗接下这一击,四人皆被其力震退开,也不过刹那之间,马背之人已经拎起多罗,朝着城中方向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在天光前瞧你模样 于浓情处闲话家常(三) 多罗背朝天被那人横搭在马背上,被马骨抵着胃,险些呕吐,但她也只能忍着,逃命要紧。 身下骏马一路疾驰,十分骁勇,马背之人见城门将至,再望了一眼身后,便知道,那数十个刺客已被他引过来了。 此刻已是关键时机,身后的刺客头领明显功夫要高上一线,他沿墙而翻,飞檐走壁,轻身功夫实在了得,纵使多罗身下马匹不俗,也比那人速度慢了一些。 多罗已经被马颠的只剩半条命了,见此情况,知道这马带两个人是跑不快的,于是开口,“阿,阿洛,将我放下来,两,两个人,马跑不快!” 洛东啼自然不允许,正在多罗说话功夫,刺客刚烈掌风已至,洛东啼心神一禀,立刻拉起多罗,一脚踩在马背上,翻身往前跳去,那掌风并未扑空,恰巧打到马的脖颈之处,顿时,那好马吭也未吭,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洛东啼见此,知道对方内力实在霸道,也不多耽搁,背起多罗,便往人群处跑去。 而那人依旧穷追不舍,他从腰带拔出一把飞刀来,手聚天罡之气,咻的一声,已将飞刀掷出,洛东啼似有所感,他如秋风落叶一般,一脚踏上半面墙壁,接着一个行云步,回身一翻,避开这重要一击,往那城门处又近了一步。 领头刺客目光若有所思,他自是认得行云步的,只是想这洛东啼怎么会的这招。顿时也不迟疑,又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多罗被洛东啼背在身后,自然知道方才一幕的惊险,她正朝后望去,却发现那刺客阴魂不散,依旧紧追不舍,再看之下,一个不好,那人手里已多了六把飞刀。 多罗心里暗暗发苦,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转眼之间,六把飞刀又再次全线击出,洛东啼背着多罗侧身跳过,险险避开两把,接着他将多罗往地上一扔,自己一个乾坤颠倒,双足顶天而立,两腿截下一把,再是招式一变,身形宛如游龙,扭动之下再次避开腰间要害,而剩下两处飞刀皆是往他肩头而去。 洛东啼知道不能被此人缠住,他主要就是引开敌人的。 当下,咬咬牙,开始气走全身,忽的丹田之处翻江倒海,如同洪流激进,热气沸腾。他一声爆喝,全身真力被调,那眨眼而至的剩余两把刀身已被震开,形容废铁。 那刺客暗暗心惊,没想到这洛东啼竟有如此修为,他眼中大放异彩,桀桀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几个钝步,已和洛东啼交战在了一起。 洛东啼手里并无兵器,他只好赤手空拳,对方招招凌厉,应有不下于三十年的功底,而洛东啼习武也只有十年时间,只是多亏多罗给他打造了一副好的身体,这才比别人修为更为精进些。 话说两人交手,生死一线。刺客饱提内力朝对方天突c玉堂二穴打去,而洛东啼身体再化一道流影,对方匕首掠过残红,从洛东啼胸口错开。刺客见一击不成,倏地调转,再划空而过,形成厉厉锋芒。洛东啼五指迸张,知道此次避无可避,只好两臂相挡,那匕首端的厉害无比,如同切割豆腐一般,在洛东啼双臂之间烙下见骨血痕。而洛东啼自废双手,却也护住了自己的心脏。 双臂被袭,汩汩鲜血如泉,在黄昏的余晖里触目惊心。洛东啼知道不能停在此刻,腰部再一用力,双腿迎风而上,已是揣在了刺客胸腔。那刺客见对方双臂已伤,正在兴奋,却没料到对方还有后招,一时避之不及,竟被对方蹬退至三步开外。 也是乘此机会,一拉还在倒地的多罗,往肩上一扛,如同生风一般,以行云步诡异跳跃,两息功夫,已经跃进了城门。 刺客自然知道,洛东啼最后一击乃是搏命之法,虽然逃进城去,但也肯定跑不远。于是收起匕首,也往城中跃去。 另一头洛东啼背着多罗急窜,城中热闹繁华,突然闯过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儿,怎么看怎么诡异。多罗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咬咬牙,“往巷子里跑,大街上太引人注目!” 洛东啼觉得有理,背着多罗一闪而过,钻入小巷之内,小巷昏暗,洛东啼堪堪跑了几步便喘起急气来,多罗知道,定是他气竭血淤所至,再不救治,只怕他的双手就要废了。 “你不能跑了,得停下来。咱们现在拐进那前头开着的门里头,无论里面有什么,生死由天!” 洛东啼已经开始两眼发花,再驰几个箭步,差点跪倒门口,多罗从他肩头跳下,小心翼翼的往那开着的门里头张望。发现是一处院子,院内无人,只有几缕夕阳余晖缓缓收着光线。 多罗扶着他进去,穿过后院,发现前面人声鼎沸,估计是处生意场所。 她看了看周身环境,面前是一座高楼,雕梁画栋,却又不失精巧雅致,估计是什么大户人家。她的身边是一株参天梧桐,根粗枝壮,十分伟岸,当即有了想法。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顺着这株梧桐爬到那个楼里面去,我想这应该是大户人家,里面空的房间应该很多才是,借宿一晚处理你的伤口,应该不难。” 洛东啼脸色有些惨白,他笑了笑,心里却想着,看来这个多罗确实什么都不懂,不过有一点她倒是说对了,里面房间确实不少。 当即也不迟疑,左手搂着多罗腰身,纵身而起,再从那梧桐枝干处借力而上。也就几个眨眼功夫,已经来到了三楼的一处空房门口。洛东啼已无力支撑,托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倒在了多罗怀里。 多罗只感自己心头一重,连忙架起逐渐昏迷的少年,一把推开了房间的门。 屋内并无他人,收拾的十分整齐干净。入目处是雕花床和红罗帐,再往左看去,是一方梳妆台,看来,是小姐的闺阁。 多罗反手插上门,将洛东啼丢在床上,将他袖子捋起,便看见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多罗眉头皱了起来,她的银针因救那两个倒霉鬼搞丢了,现在她手里只有小葫芦,虽说可以帮他止血消毒,却没办法缝合伤口。 接着脑海灵光一闪,这是女子闺房,应该有做女红的绣针,那个也是可以的。 一刻间后,总算集齐了所有的东西,这屋子不能点灯,她必须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完成。 多罗的缝合之术千锤百炼,虽然只有绣针与棉线,也不妨碍她的技术。当黑夜完全降临之时,她总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一旁的洛东啼仍未有苏醒痕迹。 多罗抱着腿坐在地上,外面华灯初上,隐约有些莺声燕语传入耳内,她觉得很是动听,不由自主的多听了片刻。 她仿佛置身在妖娆的温柔乡里,面前是一个又一个软弱无骨袅袅婷婷的姑娘。她们身姿绰约,楚楚动人,腰间环佩作响,舞出一幕天上之姿。多罗从未想多,女子竟然可以身形如此柔美,她环顾其间,忽觉自惭形秽,不知所措起来。 接着她好似听到一声呼喊,好像是叫着自己的名字。她一回首,眼前景物大变,那幕甜腻之景渐渐暗去,再抬眼时,正好看见了洛东啼的那张俊脸。 他说,“不要睡地上,夜里凉,到床上来。” 多罗还没搞清楚状况,方才是自己做的梦?自己怎会做这样的梦?她揉了揉眉心,爬起身来,此刻已经月上中天,屋里泻了一地月光,十分静美。 “看来我睡了挺久,都这样晚了,你都醒了。” “刚过亥时,还不算晚!”洛东啼朝里挪去,给多罗腾出了个位置,多罗也不避讳,大咧咧的躺了上去。 “你的手最近不要用力,现在条件简陋,废了我就救不回来了。” “嗯!”洛东啼似乎没什么精神。 “连着这次,我救你三回了!”多罗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嗯!”洛东啼依旧没什么精神。 “我有一事不明,还盼你解惑。”多罗拿双眼睛看他。 “你说。” “之前我欲救治那两名刺客,可是他的同伴却不顾及这出生入死的情谊,转手就将这二人杀了,这是为何?” 洛东啼叹了口气,“你救治他们,他的同党自然视他们与你为一伙,既然与我们为一伙,那就是敌人,他们做的没错!” 多罗脸色发白,“可是,希望自己兄弟朋友健康无虞,难道不应该吗?” 洛东啼瞅了他一眼,“寻常人家确实如此,可这世上还有利益,有仇恨,有虚荣。有些人为了这些,不惜抛家弃子手刃亲友。还有一词叫做王权,寻常人不去执行,他的兄弟亲友将被一一屠戮。他们为了保全自己,自然只能将匕首对着自己主子的敌人了!” 多罗默不作声,只将身体翻过来,对着满地的白月光。 洛东啼见她这般,眼里闪过一抹柔色,“你一直生活在山上,这山下的种种复杂,自然是不了解的。” 多罗眼中寂寂,“以前师父常说,清净之性,本来湛然。无有动摇,不属有无c净秽c长短c取舍c体自翛然。是人皆有佛性,有智慧德相。然世间总多短命报c穷苦报c分离报c恶道报,身口意业,恶习结果,终归不悟。” “我如今想来,他们也是可怜之人,活着卑使下贱,死了三恶缠身,永脱不了轮回之苦。我想再多其实也是无用,不过徒增伤怀罢了。” 洛东啼笑了笑,手指轻抚她的发丝,“多罗有大智慧,不为众生众相所惑,你师父他确实功不可没。” 多罗扯出一丝微笑,“我们聊聊别的吧,你就这么贸然的进了城,你的两个兄弟怎么办?” “他们你不用担心,刺客都被我引过来了,只是如今我们身在困局,那些刺客很快就会找上们来。” 多罗听闻这话,连忙问道,“那怎么办?可知对方为何三番五次针对于你?” 洛东啼安抚着她,“不用担心,我与严晨冯逸已经约好,在西郊渡口汇合,那里有一艘船,直达酆都,到了水路就安全了。” 多罗爬起身来,“为何对方要置你于死地?虽然这话我不该问,你若是想回答就说,不想回答就算,我不勉强。” 洛东啼有些凄惶,“不过家事罢了。我家家大业大,我是长子,自然子承父业。我父亲正妻后得一子,她想让他儿子继承这全部家产。可是她的儿子是个病鬼,若是家产到了他的手里,只怕最后是要易主的,我不得不守着先祖遗物。” “于是这正妻便百般置我于死地,只有我死了,他儿子才能上位;他儿子死了,她才能上位,就是这样。” 多罗隐有心疼,“果然众生都不容易。你叫什么名字,阿洛肯定不是你本名。” 洛东啼笑的灿烂,“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跟我走,胆子还真大。苍鸠呼雨屋东啼,我叫洛东啼。” 多罗明眸璀璨,“我就知道,你这样标致的人物,肯定不会叫阿洛这样寒酸的名字。” 洛东啼继续揉揉她的脑袋,一如多年前的宠溺。 多罗歪着脑袋想了想,“你现在双手无法用力,敌人来了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咱们要赶到西郊去,你认识路吗?” 洛东啼刚想答话,忽然门外生了动静。大约一男一女,男的似有醉态,女子柔声细语,正往他们方向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在天光前瞧你模样 于浓情处闲话家常(四) 多罗僵了片刻,连忙准备起身,洛东啼一把拉住她,用嘴型对着她道,“稍安勿躁。” 两人躺在床上严阵以待,而屋外两人已经到了门口。 男子推了推门,牢骚道,“咦,这门竟关了。” 女子连忙赔笑,“呵呵,想必是别的姐妹有客人在,咱们去另一屋吧。”说罢女子便扶着男子离开了。 多罗呼出一口气,开始不明白了,这不是大户人家的闺房么,怎的不进自己屋? 她刚想将疑问告诉洛东啼,一旁的洛东啼便摆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一男一女二人似乎到了隔壁,满满皆是旖旎之音。多罗耐心倾听,只听那一男一女相互调笑。 男的说,“半个月没来了,可想我了?” 女的道,“怎么不想,奴家天天盼你过来呢!” 男的又道,“是想我兜里的银子吧。” 女的又说,“这哪能,您是奴家恩客,自是时时刻刻念着你的好的。” 接着就是一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多罗分辨不清,欲问洛东啼,哪知那厮已经闭起双目好似进入梦乡了。 多罗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隔壁屋里声音太大,多罗想不听都难。 那男的又道,“你这肌肤好像又比上回滑腻了些。” 女子千娇百媚一笑,“奴家还有更美妙的地方呢。”接着两人开始嗯嗯啊啊叫唤个不停。 多罗总算明白隔壁在做什么了,当下叹了口气,学洛东啼那样,闭起眼睛准备休息。 她刚躺下,洛东啼便开口了,“怎的不听了?” 多罗觉得被戏耍了一般,本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结果发现只是一出闹剧。 “没什么意思,有什么好听的!” 洛东啼睁开眼,打趣道,“你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情,怎么不羞涩?” 多罗把身子歪过去,对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阴阳之道,乃天伦之理,有何羞涩之处?你心有淫邪,方才以色度人!” 洛东啼眼睛瞪开,却无言以对。 多罗轻哼一声,再度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洛东啼朝她挪了挪,翻了个身将她纳入自己怀里,没想到十年不见,这姑娘依旧绵软。 他的气息喷在多罗后颈,她觉得痒痒,便叮咛一声。只是这叮咛辗转柔肠,酥入心怀,多罗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声音泻出,连忙闭紧了嘴。 在她身后的洛东啼来了精神,在她耳畔呢喃,“刚刚声音很好听,我还想再听一遍!” 多罗心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搅得她不得安宁,遂再度调转身去。洛东啼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再转过身来,没有避让及时,恰巧那刻,多罗的嫣巧的唇瓣正好贴上了他的嘴角。一刹仿佛被雷击中,四肢百骸逐渐酥软起来,滋味竟是妙不可言。 洛东啼的吻渐离,离开那嫣巧的唇瓣,一路往她脸侧而去,接着含住了犹如珍珠的耳垂。 便在这刻,多罗忽然笑起,“哈哈,别,别碰那,痒,哈哈!” 洛东啼被这一扰,总算如梦初醒,再看看身下的人,竟然乐不可支。 多罗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耳朵,她看见洛东啼满面红光,隐隐觉得不妙,一把将他推开,抓起一只手腕,开始细细推敲起脉来。 “你血气翻涌太盛!”说着,又一把拉起他的袖子,对着月光看了一眼,那伤口缝合之处又再度鲜血淋漓。 多罗暗咒一声,“真是该死!”手上动作倒是不停,拿了小葫芦倒了些药粉,“这药只能帮你止血,你血气翻腾太过厉害,你要自己调息一会儿,我不作干扰,请你尽快!” 说罢下床跨了几步,在门边坐下,对着那一轮婵月。 洛东啼见多罗如此严肃,只好盘腿而坐,任气流周身运转。果然,刚开始时,丹田之处一阵爆裂疼痛,循环几次后才有所复原。看来,若不是多罗发现的早,只怕自己多年功体就要废了。 休憩完毕,洛东啼平心静气,“我已好了,你可以回来了!” 多罗背对着他坐在地上,“你先睡吧,这处月光颇美,我欲再看一会儿。” 洛东啼觉得空气停滞了,“可是恼我了?” 多罗应答,“没有,方才是我错了,你嘴巴太甜,我一时没忍住,抱歉!” 洛东啼俊脸一红,接着又觉得不太对劲,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女方觉得吃亏吗?而且看她动作挺娴熟的样子,难道也和别人这样过? 一想到她和别人也这般,洛东啼心中顿时不爽起来。 “你,我是问,你,以前有和别人,那个,发生过刚刚的事情吗?” 多罗把头转过去看他,“没有。你说起这个,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你的嘴巴是甜的?别人也是一样吗?” 洛东啼听到没有,便放松下来,接着听到了后面的话,瞬间又变得既甜蜜又羞涩。 “我不知道,回头碰到冯逸严晨了,我帮你问问他们。” 多罗皱起了眉,“若是口甘,恐怕是脾胃湿热c肝火内蕴所致。等安全了,给你配副四君子汤,帮你健脾益气,你嘴巴就不甜了。” 洛东啼觉得,多罗除了医术了得之外,煞风景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 洛东啼不说话,只拿眼睛瞪着她,多罗不解,“你还不休息,看我作甚?” “现在还不困,再说谁看你了,月色柔美,我看的是月光。” 多罗笑了,“呵呵,恐怕这月光你看不长久,给你敷的药有安眠作用,很快你就睡着了。” 多罗话音刚落,洛东啼便应景的打了个哈欠,刚想再睁开眼说几句话,顿时一个困倦袭上周身,两眼一黑,已是进入了梦乡。 多罗见他已经安睡,温和一笑,接着又对上了门外的那轮明月。 万籁寂静,四野无声,隔壁战斗的两人早已消停,只留男人轻缓的呼噜声。 “隔壁男人有鼾症,恐怕此人身材肥硕,嗓子有轻微热风,伴有浓痰。若想治之,可用姜制半夏c胆星各二钱半c橘红c枳实c茯苓各二钱c人参c菖蒲各一钱c竹茹七分c甘草五分,加姜枣水煎服。” “以天冬c麦冬c瓜蒌各八分c熟地黄c当归c白芍各一钱c桃仁c红花各五分,上八味水煎服。可治内燥血枯之症。” “茵陈六两c栀子十四枚c大黄二两,水煎分三次服,可清热c利湿,退黄。” 多罗看着门外月光,口中说着药方,当说到第十个时,终于沉不住了。 她抓着头发,也不觉得疼痛,眼睛闭起,脸埋的极低,牙关紧紧咬着,身体蜷缩一团。她痛苦的低吼,却无人回应。 “我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了!” 少女的心已经乱了,正如送阿洛下山的那许多个日夜,她看日月往来穿梭,看山间云雾笼聚又散开,她任寒露在衣服上浇湿一遍又一遍,她在菩提树下一声又一声的读着佛经。 以为不会再生痴念,原来,在碰上他的那一刻,这十年的修行顷刻便会化为乌有。 多罗睁开了眼,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准备开始禅定。 不过半刻,她便瘫倒下来。她的上半身在阴影里,下半身在月光下,她的眼睛极大极亮,一动不动的看着屋顶。她的声音细小轻微,却饱含无奈。 她说,“师父,弟子欲遵心而往。若有来生,愿进八寒地狱,愿受红莲业火!” 那一夜,多罗守着睡得香甜的洛东啼,在天光破晓十分,小手终于抚上了他的眉棱。 洛东啼似有所感,悠悠转醒,抬眼便是清辉下的多罗。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初醒时的软哝,“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还是一夜没睡?” 多罗面无表情,只盯着他的眼睛,“阿洛,这话我只说一次,是否愿意,全凭你意。” 洛东啼张了张嘴,“你说。” 多罗脱口,“我与你立三誓偈,一誓灵华明秀倾其有,二誓干戈贫达不回头,三誓浮生与共约白首。你的意思呢?” 多罗的目光太过坚定,太过灼热,洛东啼垂下眼睑,不敢看她。 “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多罗从来都不是个含蓄的人,自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她再是脱口,“我对你生了痴念,念了一夜佛经也平复不了,我遵心而往,故有此誓。你的意思呢?” 洛东啼百感交集,心中那一抹悸动似要浮出水面。 可是他无法答应,他的路注定风雨飘摇,何苦连累他人一生。 洛东啼一声嗤笑,咬牙言道,“你的悬壶济世呢?苍生病体你不管不顾了?你的坚持只有这样么!” 多罗脸色一瞬煞白,旋即又缓和过来,“我们可以一起” 洛东啼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眸色流露出些许哀伤,却又快速的将其掩藏。 “谁和你一起!人各有命,你凭什么将我之命系拴你多罗道上,你这私心倒真辱了你师父闲农之名!” 多罗强压心中痛楚,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可叫她死心的答案。 “我只问你,应,还是不应!” 洛东啼将身影调转,只将挺直的后背对她,接着道出淡漠二字,“不应!” 多罗牙齿几乎咬碎,过了几息功夫,才牙口一松豁然一笑。 “呵!就知道结果如此。上苍也算有情,此心有处安放,此身救济黎民,一生不枉,定不负君之所望!” 洛东啼无言应对,只拿眼睛看着门外白光。 两人再是无言,多罗为了勘破尴尬,只得逗着洛东啼说些话,“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天已经亮了,今日想必凶险,咱们怎么去西郊?” 洛东啼藏起心绪,也意识到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以大局为重。遂考虑起问题来,“此处离城门不远,他们迟早要搜到这里,但此处人多繁华,他们必然不敢大张旗鼓的搜人。”接着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为今之计,有两路可走,一是在刺客来之前离开,二是在刺客走之后离开,你选哪个?” 多罗好奇,“这有何不同吗?” 洛东啼笑了笑,“只是各有各的缺陷罢了。若是刺客来前离开,咱们现在就必须走。可我双手已伤,若路上不幸遇到他们,那只会双双毙命;若在刺客走后离开,现在就必须找到安身之处,待我手伤养好,就算再次遇见,也有一搏之力。” 多罗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想了想,“这些人最不会去搜查哪里?”接着脑子灵机一动,“此刻他们必定已在城中,咱们去城外,或可一避!” 洛东啼有些苦涩,“估计东城正被他们守着呢。” 多罗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试试,“总要去探探路的,不能坐以待命。” 洛东啼瞧她坚定的模样,心头一软,“下去之后要一切都听我的,这里人心叵测,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只会吃亏。”多罗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洛东啼虽然双手不能打斗,但一身内力犹在,他让多罗抱着他脖子,接着背着她跳了下去。动作潇洒自如自是不必说,多罗唯一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大户人家居然还没有人起来,整个后院一如来时空荡。 洛东啼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不夜城的奥秘,玩耍一夜,谁还有心情早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退下镣铐舞蹈 戴上獠牙微笑(一) 多罗记路的本领是一等一的,穿过有些阴暗的小巷,往外头张望,正是先前来的街头。 此刻尚早,只有三三两两行人,卖包子小哥的蒸笼散着热腾腾的蒸汽,多罗不自觉的在腹中打了个雷。 洛东啼自然也饿了,可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洛东啼又往前走了几步,隐约可以看见城门才停下来。此刻城门已开,除了守城的士兵便是出城的百姓,多罗心喜,“那群蒙面人不在此处,咱们快走!” 多罗说罢就要一个箭步冲出去,洛东啼拉住了她。 “城门不安全!” “哪里不安全了?” 洛东啼指着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说道,“你看看那人,他并无出城之意,只是随意晃悠。但他目光如炬,总在似有似无的打量周围,哪个寻常百姓会这样做?咱们现在还是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多罗有些不甘,“这里只有他一人把手,也许” 洛东啼打断了她的话,“多罗,他的同党必然已分散在这城中,并且有联络暗语,只要他们一人发现了我们,以暗语联系,他们便都会赶来。况且,我们只有双足,就算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 多罗垂下头来,很是沮丧,“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你入险,咱们现在回去,你的手该上药了。” 多罗转身而回,眼角余光正瞥见到一个似在贩马的年轻人,那人身形与洛东啼有几分肖似,多罗多看了一眼,顿时眼中流波翻覆。 回到当初的屋子,两人皆是腹中空空,多罗为他上了药。 多罗坐在一旁,问他,“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洛东啼一愣,“我从不带财物在身,问这个做什么?” 多罗用手支着下巴,“你还欠我诊金。” 洛东啼轻笑,“你不是只收馒头吗?” 多罗瞟了他一眼,“你现在有馒头吗?” 洛东啼噎住,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扔给多罗,“这个你保管好,凭着这块玉佩,到酆都后,你可以向我讨要你想要的一切。” 多罗接住,玉佩入手温润,玲珑剔透,约还带着洛东啼的体温。她试探性问了问,“这个,能换多少馒头?” 洛东啼哑然,“就惦记馒头?” 多罗摇了摇头笑笑,“在山上这么些年,一共吃过三回白面馒头,我觉得那是最好的。所以我治病救人,也盼着别人将馒头给我,那是我认为最好的东西。” 洛东啼听闻此言有了些伤感,“多罗,你看似豁达,实则,执着入骨。” 多罗心中一颤,放下支着脖子的手,“阿洛,在遇到你之前,我还不是这样。” 洛东啼身躯一震,刚想回她,却再次发现四肢正在疲软,接着两眼一黑,又进入了梦乡。这时他才想起,这药是有安眠作用的。 多罗看着洛东啼倒下,直起身走到他跟前,眉目温婉,“一个时辰后你就醒了,那时候,你应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说罢调转头,在这偏屋四处翻找起来。 既然是大户人家闺房,应该是有笔墨的,可是多罗翻了半天,也没翻出这些东西。她心里诧异,难道山下的女子都不用读书写字吗? 没办法,多罗只能找了块石头,在地面上刻了几行字,又将自己的小葫芦留给他,接着怀揣着洛东啼的玉佩,从那株老梧桐爬了下去。 爬树动作倒是熟稔,毕竟怯寒峰最多的就是树。 多罗一路疾驰,终于看见了那个贩马的年轻人,她用泥巴抹了抹脸,朝他走了过去。 “有笔大生意做不做?”多罗开门见山。 那青年呆坐着,往来并无看客,有些心灰意冷,这时忽然有个奇怪的人对他说“大生意”,不由心生警惕。 “我只贩马!” 多罗蹲在拐角,小心避开城门口的视线,“我要两匹马,顺便征用一下你这个人,大约一个时辰足够,放心,不会让你怎么样,事成之后,这块玉佩归你!” 青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单手接过玉佩,发现这玉温润有灵,细如羊脂。再观玉身,虽并无任何雕镂,却璀璨耀眼,光华夺目,真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美玉。 接着青年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把揪住多罗衣服,“这是块白玉,只有皇家才可佩带,你是谁?” 多罗见他前一秒还在潜心欣赏,下一秒忽就变了脸色,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别人擒住。多罗欲要挣脱,那青年反而抓的越紧。 “有钱你赚了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这玉佩是别人给我的,他说这玉可到酆都换任何东西,你到酆都一行便知!” 那青年瞧了瞧手中的玉佩,再看看这奇诡的多罗,咬了咬牙,“在下习赟,目前落魄江湖,只得靠卖手上马匹讨些生活。你能有此玉,证明你非常人,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然事成之后,也请姑娘助我脱身囹圄,在此感激。” 多罗没想到会遇到这番造化,此人眉清目秀,身形与洛东啼有两三分相似,应该也是习武之人。看他眼中皆是清正,不似坏人,多罗心里念着脱身之法,只好答应。 “此间事了,同我走一趟酆都,你所需之物,皆可尽得。” 那青年一拱手,“大恩不言谢,只是,此玉由我保管,如何?” 多罗知道这是不怎么信任她,“那玉现在于我无用,你拿着便是!” 青年再一垂首,“不知姑娘要习某如何做法?” 多罗沉了沉,问道,“你有几匹马?” 习赟不瞒她,“一共两匹,还有一匹在客栈内,是我兄弟所留,只可惜” 说到此处,青年满目悲怆,多罗也是无奈,竟挑起了别人的伤心处。 “抱歉,我并非有意,但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多罗顿了顿,“我现在将我计划告诉你,你把那一匹马牵来,拴在此处,咱们共乘一骑,从这东门出去,如此便可。” 那习赟似有似无的笑笑,“只怕咱们一路还会遇到追杀是吗?你将敌人引出东门,你的主子便可骑你留下的马从西城逃出,这才是你的用意,是吧!” 多罗心头有些复杂,“你倒是聪明,一眼便看透了我的计划,那你呢,应不应!” 习赟将玉佩放手里颠了颠,冷笑道,“怎么不应,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我随你出东门,若是遇到围追堵截,我不保你命,我有武艺傍身,逃命不是难事。你死是迟早之事,但不可连累我。还有,这块玉佩归我,我自己去酆都,讨我之需,行否!” 多罗一拍手掌,“成交!” 两人一拍即合,那习赟很快就将马牵了过来,系在这幽暗的小巷里。 多罗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过卯时了,再过一会儿,只怕洛东啼就要醒了。 她也给青年抹了一层泥,二话不说,两人共乘一骑,大摇大摆速度极快的跃东门而过。 东门果然有刺客守卫,他认得多罗也认得洛东啼,尽管两人淤泥覆面,却难掩身形。于是就在那两人出城瞬间,一声尖锐短促的哨声响彻在川阳城的上空,川阳城静了一瞬,接着又沸腾起来,四面八方的武艺高强的死士涌了过来,齐集东面城楼。 一边的多罗还任由着习赟在荒郊野外策马奔腾,一边的刺客大约三十多人已经紧紧追去。另一边的洛东啼在那尖锐哨声响起之时,正悠悠转醒。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他听见了那熟悉的哨音,心里不明白怎么回事。他欲寻多罗,却只看到刻在地面上的几行字,字迹狷狂潦草,正是多罗所书。 “若你醒来,敌人已被我引出城外,你直接西去即可。巷中备有马匹,一路珍重。另,给你留下小葫芦,内有治臂伤之药,早晚一次,五日后使其他大夫为你拆线,放心,这次不会留疤。勿寻,勿念。” 洛东啼读了几遍,两手发颤,双目干涩。他知道,此时城中定再无一丝危险,可是,东城之外,她的性命却是危在旦夕。 该怎么办?去找她?然后两人同时被捉!不去找她?自己逃出生天,她却长埋黄土! 他不能让她一番努力白费,他还有自己的责任,已经踏过这许多年的腥风血雨了,怎可在这关头退缩! 洛东啼嗓子堵得厉害,他拿起床边的那月白色的小葫芦,顺着菩提树跳了下去,几步路便到了巷口,果然见到一匹肌腱发达胸廓深广的红鬃马。 他拍了拍马的脑袋,一跃而上,往西城赶去。 另一边,习赟和多罗正往东一路疾驰,身后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习赟瞅了一眼身后,估算了一下对方追上的时间,“他们大概半刻后就追上了,有想好对策吗?” 多罗倒是一脸平静,“我早已看破生死,就是连累你同我受这一遭罪了!” 习赟见她并无慌张,心下有些敬佩,“你别这么说,咱们只是交换,各取所需。” 多罗哈哈一笑,“你哪个习,哪个赟,若我侥幸偷生,便去酆都寻你。” 习赟看了她一眼,露出一排皓齿,“习习林中羽,文武自作赟。习赟。” 多罗呼出一口长气,“好了,就在这儿停下吧,此处青山绿水,正合我心境,等下你就自己走吧,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 习赟听言停了下来,反观四周,果然一派郁郁葱葱。 前方青山数点,绿水横流;天边云白往复,水中开遍芙蓉。绿裙凉如朝露,红衣恰似禅心。 多罗翻身下马,看到这柳荫远树之景,不由想起了怯寒峰,想起了脚踏松根月,手抚石边云的日子。 她选了一块石头盘坐下,静静等着正追寻而来的那些人。 习赟也学她样子,挑了一块石头蹲着,多罗问他,“你怎么现在不走?” 习赟觉得好笑,“我现在走了,待会儿他们追的就是我了,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个。” 多罗觉得他思虑还真是周全,遂点点头。 领头之人转眼便至,他的脸上还蒙着面,看不清楚表情,但多罗明显感觉到他的愤怒。 习赟这时开口,“看清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停留,果断翻身上马,准备抽身而去。 领头之人冷笑一声,大喊道,“格杀勿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退下镣铐舞蹈 戴上獠牙微笑(二) 瞬间蒙面之人倾巢涌出,剑拔弩张,习赟见此也绷起全身肌肉,誓要鱼死网破。 多罗见刺客几乎全部在此,莫约二十多人,她觉得这习赟可能不敌,便吼道,“放他离开,我就告诉你洛东啼的机密。” 那首领眼眸一转,来了兴趣,“你说说看,我可饶他不死!” 多罗看着被包围住的青年,挺了挺脊骨道,“先放他离开,反正也只是我雇来的。知道洛东啼那么多事情的人是我,你若是不照办,我有一百种死在你面前的方法!” 首领思索了下,右手摆了摆,示意放行。 习赟微有感动,“姑娘,萍水相逢,习某谢你仗义之举,告辞!”一话已毕,正好翻身离开。 多罗看他身影离去,才吐出一口气来。 首领手上玩弄着一把小巧的匕首,走近多罗几分,“现在可以说了?” 多罗也不看他,只抬眼看了看蓝天白云,“这些机密,应该是跟你主子说吧,何时你个下人有资格听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首领却是青筋暴出,“你是在拖延时间么,迟早是要死的,这么拖延又有何用?洛东啼难道会来救你?” 多罗看了看他,“洛东啼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他不会过来。至于他的机密,我只会跟你主子说,信不信随你,你可以现在将我宰了,我没意见。” 首领玩弄匕首的动作明显慢了一些,他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 多罗开始推波助澜,“其实你什么损失也没有。将我抓去你主子面前,若有机密相告,你自然大功一件;若是我什么都不说,自然难逃一死,说不定那时我还要受各种酷刑。” “你们又不会将我被俘的消息传出去,我肯定也不想受尽折磨后再死。所以,我是真的有要情相告。到时候,你的主子会评断一切,你瞎操什么心呢!” 首领闻言眼中闪现一抹厉光,接着狠狠一笑,“呵呵,姑娘,我怎么知道,你放跑的那个,不是去向洛东啼求救的呢?” 多罗心中一寒,面上却是做足了戏,她也学他模样笑着,“那不是正好么。布个陷阱,守株待兔,这样老的把戏,不用我教吧!” 那首领手中匕首的动作又慢了一些,他完全不清楚眼前这人在想什么,他只能肯定一点,她想活命。 可是她调虎离山,纯粹是找死来的! 她凭什么认定自己可以活下来?她依仗什么?洛东啼?不可能,他们确实如她所说,布上层层机关守株待兔即可;那她哪来的底气?难道她真的有关于洛东啼的秘密? 首领手里匕首动作停滞下来,“我带你去见我主子,来人,带走!” 多罗听闻此言,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想法没有那首领想的那么复杂,反而极其简单。反正能活一天是一天,谁都不知后面会发生什么,真的到不得不死的时候,她自然会去慷慨赴死。 她没有依仗,也无需向谁求助,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也许路上可以再多救治一些病人,那也算她功德一件了。 多罗被塞进一辆马车内,双手双脚带着铁镣,一副阶下囚的模样。他们走的应该是正常的大道,多罗看着四周渐变的景色,一路留意着能否再帮到别人。 她心中庆幸,洛东啼行的是水路,两方应该碰不到一起。 这几日多罗的伙食是一天一顿,与其他人同食同寝。别人也没怎么为难过她,只是不让她治疗他们身上的毒,多罗有些沮丧。 七日后,傍晚十分,多罗终于随着这二十多人进入了酆都。 这是酆都东城门,高约十仞,威武庄严。夕阳余晖依旧燥热,等待的凉风迟迟不至,令人好生苦恼。 进城一刻,多罗似有所感,那二十来个刺客皆已消失,多罗知道,这是他们隐藏起来了。 一路西行,只是速度快了许多。现在唯剩首领一人,领着多罗往王宫的方向而去。 多罗在车厢里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迷药。一般迷药自然不会对多罗有什么作用,不过这药性十分霸道,多罗还在思索这是由哪些药材磨成的,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首领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多罗,一把将自己的蒙脸布摘下,露出一张刚毅十足棱角分明的脸庞。他驱车行驶过正德门,只听守门将士抱拳拜礼,“参见柴将军!”首领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行去。 大洛王宫有三重门,第一重是正德门,第二重是上德门,第三重是敬德门,每过一门,都有守门士兵向这柴将军拜礼。 这首领名为柴达,是武卫将军,掌管三重门防护,也是鲁安手下的四卫之一。柴达为人刚正,鲁安为了将他这股势力控于掌中,不惜对武卫下毒,于是他的部下都沦为了鲁安的爪牙。 已过敬德门,柴达便看见鲁平在前路等着了。今日的鲁平比平时多了几分锐气,戴金蟾冠,服朱蟒袍,腰玉鞋白,威仪严重。他是当朝太后鲁安的弟弟,自然要摆摆架子。 鲁平见柴达已至,拱了拱手,笑了笑,“鲁某已恭候柴将军多时了!” 柴达面目表情,“皇帝逃了,只俘获了一只小的,她有重要机密说要上报给太后。此人刚烈,你不要擅自动她,若她把机密说了,请你好生待她;若她不从,请将她一刀杀了便是。” 鲁平嘴角弧度愈加大了,一口凌厉白牙肆意外泄,“难得啊,冷面将军居然为这俘虏说了这么些话,呵呵,让我看看他究竟何方神圣!” 鲁平边说边往马车走去,他一把掀开帘子,只见一妙龄少女蜷缩一团,睡得正香。 “原来是个姑娘,还是个模样周正的姑娘,难怪柴将军会动了恻隐之心!”鲁平哼了哼,“交给鲁某吧,这里,你已经管不着了!” 柴达并未动步,他有些不忍,“这姑娘有善心,请你不要将那些龌龊的招式用在她身上!” 鲁平脸色忽然狰狞无比,“柴达!这是本将军的事,你敢置喙本将军!莫非你的那些部下的命你不想要了?别忘了,你的家人还在死牢里呆着呢,想让他们少受点苦,就乖乖做好一条狗的本分!” 柴达闻言,低下了头,他慢慢挪开了一步,接着又挪开了另一步,最后调转回头,只是那拳头在袖中烈烈颤抖。 这姑娘生有善德,能不惧他们刺客身份依旧相帮治病疗伤,她还能一眼看破他们身上所受之毒。可惜他们不能接收,自己的软肋被握他人之手,也只好苟延残喘,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鲁平对他的反应满意极了,他再次掀开车帘,看着那精巧的睡颜,眼中的火光愈加炽热。 身在梦中的多罗自然不会知道即将到来的风雨。她从睡梦中惊醒,还依旧身在梦中。 只见天上寒鸦盘旋,地上白骨高堆,她赤着脚在小道上走,每走一步,身上便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天地阴暗,无声压迫,直到她再无力支撑,才瘫倒在一座白骨堆旁。 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空灵的歌声,是个女子所吟,多罗很熟悉。她仔细辩听,发现是几句话,‘我与你立三誓偈,一誓灵华明秀倾其有,二誓干戈贫达不回头,三誓浮生与共约白首’,翻来覆去,都是这番话。 多罗心头烦躁不安,索性闭着眼睛不去理睬。歌声渐渐止了,手边白骨化为尘烟,多罗再睁眼,发现周身黑暗一片。她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发现只是大梦一场。 她很少做梦,如今这是怎么了? 梦里的事情她没有过多的去想,她满脑子都是现在是何时,她身在何地。 这里漆黑一片,无任何光线露出,此处封闭,触手而摸四壁,发现冰凉刚硬,似有腥蛇吐信之感。 多罗歪着脑袋想着,对方为何将她囚禁于此?又何时何地二者相见? 正当多罗盘腿坐着想着该怎么办时,一阵刺耳的铿锵之音传来,接着一片阳光洋洋洒洒,如同奔腾瀑布,将多罗周身悉数笼住。 多罗闭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再待开眼,便发现一人近身前来。来者顺着阳光靠近,在多罗身上投下大片阴影。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五官深刻,身着华服,嘴角噙着一抹不怀好意。 他的步履很轻,轻巧的仿佛是自己害怕唐突了对方。明明该是儒士作风,奈何行动屠夫之举。 多罗望了一眼眼前之人,只觉得他满身罪恶。脑海里的那幕白骨堆积如山的画面,正朝着她压过来。 多罗静了静心,对着他微笑道,“我叫多罗,你就是那首领的主子吗?” 来者眼睛眯笑,嘴边裂开,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森然无比,“你多大了?看你这么嫩,十五岁?十六岁?经过几个男人?” 多罗愣了愣,不太明白对方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我初来乍到,还望与你好好一谈。” 来者来了兴趣,他又靠近多罗几分,“哦?你想与本将军谈些什么?” 多罗不知他想干什么,只是觉得那罪恶之感愈加强烈。她瞅了他几眼,再度静心应对,“你双睑略浮,目光涩涩,唇色带黑,耳有红晕。恐怕五脏六腑虚火旺盛,真阳不固,若再这样下去,便要肾精虚损,下浊不止了!” 鲁平轻笑出声,“哟,没想到这小小姑娘还是个大夫呢!” 多罗忍下心头焦虑,“我可以治好你!诚如你所言,我是个大夫,此生悬壶济世,心怀苍生。若你肯放我,你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功德,黎民百姓身受疾病寒苦,我等医者不能枉而视之,我相信你定也是向善之人,此等善缘,必结良果!” 鲁平听完多罗的一番慷慨陈词,哈哈一笑,笑的极是轻蔑。 “你如今在本将军手里,竟还妄想本将军将你放了!”他慢慢弯下腰,那张阴沉的脸离多罗只有咫尺之遥,“不过,也不是不能放了你,据说,你知道洛东啼一些机密是吗?” 多罗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脸上,心中泛起恶心,“我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 那人手慢慢摸上多罗的脸颊,“哦?说说看!” 多罗将头移开,躲开了他的手掌,“你是那首领的主子吗?如果不是,无可奉告!” 那人见多罗躲避了他,心中戾气一升,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我是他的主子也好,不是他的主子也好,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这可由不得你!” 多罗被他掣肘,无法动弹,她闪着大眼睛,微弱开口,“即使我可以救治上千人上万人,可以将我这身医术世世代代传承,可免无数百姓病厄,你仍是不放我?” 那人仿佛听见了极大地笑话,“那些下贱之人的死活与本将军有何干系” 多罗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将军么,这百姓怎么与你无关,任你这等作恶想法,当下十八泥犁!” 那人听闻这话,眼睛凸起,端的残暴血腥,手上用了几分力道,看到多罗苍白着小脸,他心中一阵快活。 “好啊!你送本将军下地狱吧,送啊,你送啊!” 多罗感觉到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的脖子已有轻微扭伤,她的脑袋慢慢空白,四肢渐渐无力,大约两息功夫,她就会陷入昏迷。 五息过后,那人甩了甩手,看着倒地的多罗,一阵嫌恶,“没劲!来人,将她泼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退下镣铐舞蹈 戴上獠牙微笑(三) 多罗这次醒的有些凄惨,她躺在一块铁板上,双手被缚双脚被绑,间以大石栓压,令人动弹不得。她的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估计是怕她咬舌自尽。破布臭味熏人,直叫闻者两眼发昏。 多罗浑身上下皆是水渍,应该是被水泼醒的。鲁平瞧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很是得意,他端坐在一方小榻上,背部抵着靠椅,手里拿着一块糕点慢慢食用。 一糕用毕,鲁平又用嘴舌吮去沾在指腹上的残渣,接着慢条斯理的说道,“刚刚本将军才知道,是你放跑了洛东啼。既然你和他是一伙的,那也不指望从你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不过嘛,他的人,还是这么可人的姑娘,玩弄一番,滋味应该不错,哈哈哈,动手!” 鲁平笑的猖獗下作,多罗知道此劫在劫难逃,索性闭了眼睛,心中默念佛法。 她的这身脏兮兮的衣袍被撕毁了,露出底下曼妙白皙的。那恶人见到此景,眼中光芒大闪,他没想到这小小姑娘,竟有这样美妙的身体。 “先将她放下,本将军先来!” 这种事他的手下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这姑娘不吵不闹,倒是新鲜的很。 多罗早已是个视躯体为空的人,若这身体对别人有用,她便留着;若是无用,毁了也不可惜。 她的脑中只能想着空明,菩提树下,久坐参禅,虽说她不喜空净无物,但也难耐痴念缠身。怯寒峰顶的日日夜夜,似将她的执念清除。但也只有多罗自己知道,她不过将这片愁肠埋进了肺腑。 几欲不消,多罗便想帮助别人了。可是这些人她帮不了,他们已经身在地狱道c饿鬼道c畜生道,她能做的,只是念上一段大悲咒,为他们饯行。 鲁平十分急躁,双目猩红一片,他的一身长袍似有皱褶,令他更加气愤的是,无论他如何揉搓摆弄多罗,那姑娘始终一言不发,好似是个死人。 他气急败坏起来,高喝道,“拿鞭子抽她!” 多罗努力将杂音抛出脑外,她在努力想着闲农常在她耳边叨念的那些话,“佛家有八苦,生c老c病c死c爱别离c怨憎会c求不得c五阴炽。此苦乃行苦,苍生万物皆是优昙一现,十年之后有百年,百年之后有千年,千年之后有万年,万年之后有万万年,娑婆世界,无起始,无尽头。” 虽然闲农的满腹禅理有时多罗觉得有违心性,但他的这番话多罗此刻稍有认可。 这番认可可叫她心里好受点,这痛苦只是八苦其中之一,是短暂的。 然而,万事万物总会事与愿违。就算多罗努力不去在意,那火辣疼痛还是由着她的每寸肌肤一点一点传达给她的大脑。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下身撕裂之痛,可以感受到每道鞭痕抽身之痛,她还能看到这些人间恶鬼嗜血狂魔,她正悲叹仁者凋零才思无用,她痛苦她的死毫无意义! 多罗并未反抗,反抗无用,做之徒劳。她一动不动,任由后背前胸皮开肉绽。 地面被拖出无数道血痕,多罗也早已头发四散满面血污,她依旧眼睛闭着,口中不吐一字。 她知道这番痛苦很快就会过去,她将不久命殒,随她师父一般前去西方极乐。或许再入轮回,或许进入八寒地狱。之后,谁也不知。 多罗再次被关进了那个铁笼子,她气若游丝,只能勉强眯着眼。光线渐暗,夕阳正堕,多罗贪恋那抹温暖,怎么也舍不得闭眼。 天色稍收,已无人声,多罗缩在铁笼边猜测此夜注定难眠。她想打个盹休憩一番,谁知从前方黑缝处偷偷摸摸行来一人。 那是个少年,大约和多罗一般大小,穿着一身家常灰衣,似与昏暗的四周连为一体。少年走至铁笼边上,弯腰而下,眉眸如画,温柔似水,双颊细颈有着病态的苍白。 他咳嗽的厉害,却还是说道,“抱歉,我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宛如淙淙泉音,多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见她衣衫褴褛,满身血光,可是那双眼睛却满是桀骜,心中又是一阵苦涩。 “我叫洛优亭,偷偷下来的,且带了一瓶伤药,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他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多罗的眼前,又复仔细端详多罗惨状。 “你该恨的,这里丧生了那么多的冤魂,你该恨的!” 少年发了狠,咳嗽的愈加剧烈。 “这里的人我都救不了,能做的也只是给他们送药。然后第二天被继续折磨,第三天继续折磨,直到哪一天死了。” 少年挨着多罗坐下,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多罗能闻得出来,那是治心疾的药。 多罗恢复了些精神,她挣扎起来,扯着自己沙哑的嗓子道,“把手给我!” 她满面血污,有气无力,眼里却饱含坚定,洛优亭怔住了。 “把手给我!”多罗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将手伸了过去,却时刻盯着她,他从未遇到一个被囚之人如她这般。 多罗耗了很大的劲才捏上他的腕脉,“你有心疾,身体太寒,现在服的药物根本没用。下次过来带上银针,我先帮你驱寒,寒气没了,你的心疾才有希望治好。” 少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能治我的病?” 多罗无力的眨眨眼,“能治,但我命不久矣,你下次带着纸笔,我将刺针穴位和药方写上,大约一年以后,你就没什么事了。” 少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目光却极为闪亮,“你能治我病,他们,他们定会放了你的!等我!” 少年快速站起,朝多罗灿烂一笑,接着风风火火的离开了。多罗靠着铁壁,闭起了眼睛,现在能救一个是一个,也不枉白来这一遭了。 一室清寂,半晌无言,直到月上中庭时才来了一行人,此中独独没有少年的影子。 为首的还是鲁平,他看了一眼蜷缩着的少女,眼中极为不屑。 “把药方写上,不然再让你尝尝这几日被折磨的滋味!” 多罗面前被摆上笔墨纸砚,她也不推脱,挪到门口,就着月光,拿起笔便缓缓写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多罗住了笔,对毛燥不安的鲁平道,“每次施针间隔七天,每次穴位皆按照我写的来。四十九日后,再服用汤药。”多罗说完这话,往地上一摊,她再无力支撑,遂闭起眼睛再不做声。 鲁平轻哼一声,“没想到你还真懂医理。此方是否真实本将军会找人查探,可惜谁让你是洛东啼的人,真是死有余辜!” 他见多罗再无反应,心头又开始震怒,“你知道吗?这里就要布成天罗地网了,你说将你的消息透给洛东啼,他会来吗?哈哈哈!” 多罗那一瞬间猛地睁开眼睛,鲁平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大乐起来,“你还真在乎他啊!哈哈哈!可惜他不一定在乎你啊!” 鲁平见刺激已经达到,便大笑着离开了,徒留多罗一人。 多罗的心里正在倒海翻江,皆是嗜血的恶念。那一瞬间,八寒地狱所有惨状争相入脑,她想将他们拆皮抽骨,想禁锢其灵魂,让其永生永世遭逢烈火焚烧。 多罗却也知晓,此番下山,不可以憎恶结尾,天地仍多良善,仍需有情者庇佑,她不该心怀毒辣! 多罗在地牢里平复心中恶念,一夜辗转。 而在离地牢遥远的养心殿里,洛东啼正在召见一个人。 是夜,养心殿内,灯火辉煌。洛东啼正站立着,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恰是自己送给多罗的那块白玉。他的身前跪着一人,正是习赟。 “此玉你从何而得?”洛东啼沉声问道。 “一位姑娘所赠,她言此玉可换草民想要的一些东西。”习赟知道这玉是皇家之物,却没想到是当今天子的玉佩。 “那位姑娘,你可知她怎样了?”洛东啼背过脸去,他有些害怕此人的答案了。 习赟看了这皇帝一眼,接着将事情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洛东啼怔了一会儿,口中喃喃,“她既然愿意替朕引开追兵,表示她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了,她怎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呢!” 习赟眼中也是复杂,这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不该就这么白白死了的。可是,安慰别人的话他说不出来。 洛东啼将玉佩收好,“你想要何物?朕不食言。” 习赟低下头来,知道此机难得,“草民一介武夫,愿皇上赏识,跟随左右!” 洛东啼掉头转身看了他一眼,“你想跟着朕?你叫什么名字?” 习赟抬起头来,露出一副坚定的目光,“草民习赟,笃州人氏,有一腔抱负。曾和兄长远赴匽州参军,然突遇屠彝北族蛮夷,家兄被害,军队不要草民,草民也只能顺路流浪,才偶遇多罗姑娘。” 洛东啼听闻此言,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屠彝北族已经这样嚣张了吗?” 习赟一抬手,“皇上明鉴!” 洛东啼道,“你起来吧,你去找冯逸,让他给你划个差事吧!” 习赟闻言自是满心欢喜,他连声道谢,最后心满意足的走了。 洛东啼独独对着烛光,看着小几上的那个小巧的葫芦,又出了神。 正当洛东啼出神之际,一个寺人装扮的宫仆弯腰行来。他是洛东啼的大太监,名为盛满,年龄也不算多大,手里正端着一张漆红的木盘子。 洛东啼有些不满,“你来做什么?” 盛满手里举着个托盘,跪下请安,“皇上,有人送来了这个!” 洛东啼近身而望,只见托盘之上是一块红帕,红帕里头裹着一把带血的木梳。这木梳他自然认得,这是他削给多罗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还有机会亲眼看到。 洛东啼无暇顾及木梳,他的注意力被木梳旁的信封吸引。待开信件后,发现上面只书六字,“人在西府地牢。” 西府是鲁安慈宁宫往北的一处隐秘场所,人们戏称其为小西宫。洛东啼曾派人前去打探,皆是有去无回。此番鲁安捉了多罗,并引以要挟,定是布下陷阱,等着自己去跳。 可是他不能去,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不能弃国祚于不顾。洛东啼捏着那块木梳,指尖没有温度,接着又将那块木梳放下,两眼无神。 可是那是多罗,他已经舍弃她一回了。 是啊,已经舍弃一回了,便不妨碍舍弃第二回了! 鲁平等人将多罗消息传给洛东啼已经三天了,可是对方杳无音信,一直按兵不动,又等了两日才失望起来。也对,当今皇帝狠毒无情,他们早已知晓,又怎会为一已死棋子而至大局于不顾呢! 于是鲁平又开始和几个心腹密谋起来,准备改变计策。 多罗也提心吊胆的过了这几日,她不知道洛东啼会不会来,心里既希望他会来,又希望他不来,当阳光一收,她既欢喜又失落。 这天夜里,多罗醒了过来。她是大夫,自然晓得身体病症所在,她也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她身上伤痕多有恶化,那瓶少年馈赠的伤药也被拿走,她无食粮无淡水,硬是苦撑了这些天。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颗山核桃,那是陪了她十六年的核桃,那核桃倒是安然无恙,这还真是讽刺。 多罗一把将那核桃拽下来,将它置于掌心,脑海言语不断,皆是弥留送歌。 “我就要死了,你陪了我这么久,也该功德圆满了。” “我曾经说过,饿了就把你吃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若是有人过来,我会托人将你带出去埋进土里,也许,你会长成一颗核桃树。” “我心里有遗憾,这世上的疾病我还没救治完全,刚向洛东啼说出心里的念头。我对好人坏人依旧懵懂,心里藏起仇恨的种子,也许哪天就要破土而出。” “这样死了也好,有牵挂,有执念,染了红尘纷扰,只是对不起师父苦心” 多罗无声无言,目光同月缠绵接着涣散而开。她的手无力垂下瘫在冰凉的地面上,再是浑身一软,口液微泻,绝了最后一息。 多罗浑身血污,一息已过,那双桀骜的眼睛终于闭合。 铜墙铁壁,微风盘旋,冷月无边。那个一身傲骨的姑娘终于倒下她的脊骨,气绝身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忆十年峰峦浓淡 看不透傲骨眉弯(一) 是夜,西府迎来了颇不平静的一夜。这一夜无月无风,有的只有漫无边际的肃杀。 洛东啼终于等来了西府松懈的时机,鲁安的金吾卫c武卫c骁卫c威卫皆已被调走,这西府成了一座空府。 冯逸和习赟也在列其中。从正门进入,洛东啼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他握了握拳头,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偏殿一无所有,只有一座金身佛像,佛像后面是一处黑漆漆的大洞,那是通往地下的长梯。 习赟咬了咬牙,率先纵身跳下。隔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传来,“无碍!” 洛东啼并没有动作,冯逸守在他一旁,只是他身边的一部分影卫开始有序的往那大洞跳去。 洞底极大,也极为森然,然习赟也是武中好手,自然会很快适应心头的不适。 他现在身在洞底大堂,闻了闻空气,并没有硫磺火硝之味,才将身上带着的火折子点了,入目处皆是斑斑血迹。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这里是大堂,怎会有这许多血迹的?突然脑袋灵光乍现,“大家先别动,此处有机关!” 话音刚落,四下噤声,严阵以待。 习赟看了看血迹的分布,再看了看周围桌椅的排列,指着一人道,“你把那张桌子向西南方位移三寸。”又指着另一人道,“你把那凳子往下按一寸。” 他环顾四周,吩咐好十几人后,自己往那烛台边一站。忽然,脚下一阵震动,在他前方位置又敞开了一个黑压压的大洞。 习赟看了一眼,对着影卫道,“你们别过来,我先下去探探!” 说罢,一个转身,又跳了下去。 而在西府地面上的冯逸将他动作行为皆收于眼下,他很是惊讶。 “此人陛下从何处寻得?好生了得!” 洛东啼垂着眼睛,“多罗送给朕的!” “皇上可有查过此人底细?” “查过,恰如他所言,但是,朕不信!” 冯逸隐隐不安,“此人虽有大能,但也要加以警惕。还有,鲁安将她的四卫撤离西府,这是为了什么?” 洛东啼叹了口气,“请君入瓮罢了!她人多,朕不敢来;她人一调开,朕就不请自来了!” 冯逸心头直跳,他有些发怒,“你知道你还过来?” 洛东啼看了他一眼,“无妨,自有应对!”接着他又笑了笑,“这个机会朕等了三年了,鲁安的四卫实在太碍眼了,如今正好,各个击破!” 地面上的洛东啼成竹在胸,地底深处的习赟却有苦难言。他确实精通奇门遁甲,可这西府布置的奇门之术却让他有了古怪,他竟生出了浓浓的熟悉感来。 “上一层是木,这一层竟是土吗?还真会给我找难题。” “土者,中央五方之正气,阳数为五,阴数为十,居五行之主,化敷于四时,厚德载万物。” 习赟踩着脚下土地,土地之上荒芜一片,他随意踩了几步,口中又开始默念。 “艮宫八白,坤宫二黑,现在已是夏至之后,中宫五黄实为助坤阴土。” 习赟走到那阴土之上,眉梢开始揪起,接着大叹一声,“这阴土之下,是一座坟墓啊!” 恰在此时,四方有人影闪动,然这人影实在诡异至极,看不见身形,只留抹抹残影。习赟心下了然,对方开始沉不住气了! 他沉心以应,忽然,左耳传来烈烈的破风之音。习赟果断向右侧跳出,同时拔出藏于腰间的短刃,寒光刺目,他想也未想,一刃已朝震位砍去。这只是轻轻一招,却有浓浓血雾喷出,习赟知道,他已经干掉了乾坤八位的震位了。 还剩七个,习赟努力分辨对手下一次出手的方向。 他在心中默念,“现在,乾坎艮震为阳位,巽离坤兑为阴宫,临阳宫为顺,巽离坤兑四人中必定有人要去震位。” “巽位有焦土,定藏伏恶煞,主有大灾,好,且会他一会!” 习赟打定主意,手持短刃,跑了五步,五步之后猛地跳起,翻身一转,双足已朝巽位踢去。藏于巽位之人也是老手,他见劲风已至,已来不及避让,便用双臂挡下这一击,他一个踉跄,已被习赟逼退巽位,现了身形。 习赟见时机难得,手上动作不断,一招猛虎出山,拿着短刃直取那人心窝之处。那人草草一挡,又被逼退两步,刚想反击,却又被习赟下盘一扫,他两腿一软,差点跌倒。他见此人勇猛非常,一时敌他不过,便将他往艮位引去。 习赟自是知道他的想法,艮位在东北方,俱极借力之力,正是一人出局灾祸重,一局天轮永不逢之象。 当下也不敢托大,先卖了个破绽,把人引出来再说。 果然,在习赟挥刃刺向那人那刻,他故意露出了魄户魂门。那隐藏之人见此机难得,果然刺杀而至,习赟就等这刻,他偏身一闪,左手已擒住对方曲垣和肩贞二穴,一个用力,对方的肩膀已粉碎折断。 恰在这时,巽位小生见同伴已伤,两眼猩红起来,这一招疾如风快如电,正欲往习赟脊骨打去,习赟见此势非同小可,便放下了艮位之人,自己再是鲤鱼一跃,逃脱开去。当下站定,再不迟疑,又是猛攻而上,那二人明显未料到此人速度如此之快,还未来得及避闪,胸口一股热血便喷涌而出,接着双双倒地。 习赟呼出口气,“好了,还剩五个!” 话说习赟的战斗虽然惊险刺激,却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地面上却也起了惊人的变化。数百名弓箭手皆已现身,那箭头所指方向,正是洛东啼这一行人。 从那正门之人款款行来一名女子,观其模样莫约三十,体态妖娆多姿,肌肤犹胜白雪,头间饰物无一不明丽璀璨,一身火色大红袍,衬的她整个人华丽耀眼。 洛东啼见正主来了,微不可查的笑了笑,“儿臣参加母后!” 来者正是鲁安,也就是当今太后,她脸上微微一僵,“呵!皇帝今儿是怎么了?竟然带兵进了哀家的院子,若是有个闪失,怎么向大臣们交代呐!” 洛东啼直起身来,“儿臣有东西落在这西府之中了,儿臣不过派人将其取回罢了,母后布这些兵防又是何意?” 鲁安轻轻一笑,当真闭月羞花,“落下东西了,不跟哀家这个母后说,反而自己大动干戈的来取,是不想将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了吗?” 洛东啼看着这个女人,“那母后如今之意又是如何?” 鲁安冷笑,“那得看皇帝如何选择了,不过嘛,皇帝如何选择就不关哀家的事喽。哀家老了,这些浑事就不馋和了,让这些晚辈自己做主去吧!呵呵呵!” 鲁安话音刚落,那将西府围得水泄不通的弓箭手便开始动作起来,只听簌簌箭声穿过耳膜,鲁安抬眼而望,自己所布的弓箭手竟然已成强弩之末。 而从外围赶来的人正是平时话多又懒的严晨。 严晨见到洛东啼,行了一礼,“微臣此番带了左卫两千,右卫两千,影卫一千,共五千人前来!” 鲁安有些难以置信,“你何时添了这许多人!” 一旁冯逸见此,“太后,后宫不得干政!” 鲁安脸色有些发青,“别得意哀家还有兄长” 严晨打断了她的话,“鲁将军带领的金吾卫已经被邱泽拿下了。” 鲁安捏着粉拳,心中恨意大胜,她以多罗为饵设了一局。然而洛东啼并未上当,于是她将西府力量抽空,洛东啼就来了,她为了安全起见布了两层兵防,结果洛东啼等的就是她将四卫分开的时刻。她觉得自己还真是愚蠢,既然自己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什么对方就不可以? 她咽下心头的恶气,婷婷袅袅的走到洛东啼身边,对他轻语,“家父之仇,不敢相忘,洛东啼,咱们下个回合见吧!摆驾,回宫!” 鲁安走后,严晨不满起来,“就这么放她走了?” 洛东啼双手背在身后,“咱们这次没讨到什么便宜,西府暗藏的力量已经撤离了。狡兔三窟,只是分化了四卫而已,鲁安真正的核心咱们没怎么动到,具体情况还要等邱泽。” 冯逸走到他跟前来,“鲁安若真有心瓮中捉鳖,就该在这西府底下暗布层层兵力,怎么留下一座空的西府呢?” 洛东啼叹了口气,“两种可能,一是下面确实有布兵,鲁安没有放弃西府;另一种,是鲁安不得不放弃西府,朕相信,习赟会带些有用的东西上来。” 在地表之上,洛东啼等待了三年,终于一举划分了四卫。可是看着鲁安并未多么在乎,洛东啼便知道,他在增加自己力量的同时,鲁安也在走武装自己的路。而且,西府以奇门遁甲布阵,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一次,洛东啼开始没什么信心了,这场胜利是他渴望的,可是来的太轻巧了,他根本尝不到喜悦的滋味。鲁安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分化了四卫又冒出了别的情况来,他究竟要如何应对! 不管洛东啼的所思所想,地底的习赟总算一一解决了那八个人。同时他也在思忖这西府的排布用意,他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个小圆盘来,上头分布着八神九星天干地支。 “乾山坤水,天冲星领事,化天罗;艮山离水,天青星领事,化天刑;坎山震水,天任星领事,化明龙。哼!皆是大凶,此处不仅是座坟墓,还是座乱葬岗,怪不得要弃了!” 习赟边走边叹,也边找再下一层的的路途。 而在那中宫五黄助坤阴土之下,正是多罗尸身所在。只是极为怪异的是,她的身体悬于半空,当初的那颗核桃乍现柔和白光,将多罗包裹其中。 接着柔光再化万千白点,黑夜之中,竟有一株硕大的菩提树从多罗身体伸展而出。此树金光熠熠,极具天地灵清,然也只出现瞬间,便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千万白点一一钻入多罗体内,不过眨眼功夫,多罗又倒身在地,仿佛刚才之景,只是片刻幻想。 还在上一层找入口的习赟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不过他终于发现了底层的入口方位,他随意踩了八步,又是一声轰隆作响,那底层的通道,终于打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忆十年峰峦浓淡 看不透傲骨眉弯(二) 整个西府地下呈现金字塔形状,至第三层,果然宽阔无比。同时,习赟也终于看见了预料之中的乱葬岗,这里有数百上千的铁笼,铁笼之内或有一具白骨,或有几具尸体。有些已经不堪,有些还鲜嫩鲜活,满地都是血腥污秽,习赟眉头直皱。 他一路往前,看到了一处刑讯室,他在那中间的石台底下发现了一块布料,正是多罗所着之衣,他心头不安之感大盛。他再往前跑了一会儿,果然,一处铁疙瘩里头正蜷缩着那个姑娘。 习赟缓缓走近,拉开笼子,伸出手推了推她,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发冷发硬,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习赟压下心头复杂,将姑娘抱起,却发现她浑身血痕,如同柴骨,衣衫褴褛,根本难以蔽体。他只好将外袍脱了,将她裹起。 每走一步,心中愈加苦涩,若是,当时带她一起走了,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结果了? 当习赟回到地面时,洛东啼正听着严晨说着什么,他看到习赟来了,也不管严晨,大步向习赟走去。 洛东啼静了静,声音有些哑,“她,怎么样了?” 习赟露出一缕哀伤,“死了,被身上鞭痕太多,有些化脓成蛆,陛下还是不看为好。” 洛东啼身形有些不稳,语音却是镇定安然,“朕来抱她吧,这是朕,欠她的!” 洛东啼也不嫌弃多罗污秽,他刚接过多罗,冯逸严晨便赶了过来。 严晨口无遮拦,“这谁啊,被折磨成这样!” 冯逸心中一痛,“多罗,你认识的。” 严晨张着嘴巴再无话可说,冯逸却对着洛东啼道,“皇上,你手臂有伤,这番吃重” 洛东啼已经迈开了步子,“无妨,朕先回养心殿了,若是邱泽来了,让他先回去吧,朕先处理私事。” 说完便大步离开,而严晨却好奇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这不太讨喜的姑娘就没了?” 严晨冯逸那日随洛东啼一起被刺客围堵,洛东啼为了这两人,带着多罗进了城从而引开了敌人。而严晨冯逸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也分为两路,一路在西郊渡口等洛东啼,一路走旱路回了酆都。严晨走的旱路,自然不知道多罗的事情。冯逸对他讲述了一下他走后发生的一切,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可惜了多罗这身好医术。 这一边冯逸严晨习赟还在长吁短叹,另一边的洛东啼已经到了养心殿,他刚准备将人放下来,想了想,又将多罗抱去了太液池。 太液池内流水徜徉,珠光华亮,帘栊纱纺,轻飘如画,正是皇帝沐浴的地方。 洛东啼差人不许打扰,只留他一个,他将多罗缓缓放置池边,退下习赟的外袍,入目血痕翻飞,皮开肉绽,那娇小玲珑的身躯已是残破不堪。 少年咬了咬牙,继续退她那自己的那身外衣,至此,多罗的所有已在他面前展现,而他心中只有漫无边际的极恸。 “果然,果然没答应你的三誓偈是对的,要是答应了,留我一个该怎么办?” 洛东啼轻柔的抱她入水,他也只能为她净身了。 “我欠你多少了,可还记得?你救过我多少次,可还记得?你记不住没关系,我记得就可以了。” 洛东啼抚上她的弯眉,只是触碰片刻,那手掌又蜷缩成拳。 “你这多罗,不是一直直来直去么,为何这次死的这样不干不脆,你死便死了,还叫我见着你的尸身了,是想叫我断了念想痛苦一辈子么。” 洛东啼弯下腰,拳头抵着心脏。 “若是如此,你确实做到了!” 洛东啼一边为她洗清血污,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神色时而悲悯时而痛苦,直至子时方休。 他为她穿了一套碧绿的长裙,接着又感慨起来。 “你的百家衣确实无法穿了,该换新的了。” “你曾说要葬身怯寒峰顶,任寒鸦啄食,以报其恩。我有私心,欲将你天葬于南山之上,我站在云台上,可以看见南山,却看不见怯寒峰。” 他为她顺了顺头发,想起了曾经送她的那把梳子,顿时心中又是酸流急涌。 为多罗尸身打点好一切后,便差人将其尸骨送往南山了。洛东啼没有相送,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到云台之巅,那里是整个酆都最高的地方。他看着满天星宿,看着那巍峨的南山黑影,那空洞的沟壑被风刮开的越来越大。 他想,他确实有些寂寞了,既然寂寞了,那就找人来陪着自己吧。 天光终于破晓,洛东啼还没有从云台下来,盛满很是不安,一会儿就该上朝了。 盛满刚想再上去劝劝,恰巧的来了一个人,正是皇后邱雨。 她的装扮很是简朴,一条素裙,一只玉簪,身后跟着个贴身丫鬟,便再无其他。 盛满见是皇后娘娘,便行了礼,“参加皇后娘娘!” 邱雨看着他问道,“还没下来?” 盛满支吾了下,还是道,“皇后娘娘,您去劝劝皇上吧,他在云台站了一夜啊,还有一会儿就上朝了,这可等不得啊!” 邱雨叹了口气,“知道了!”便也踏上了云台。 洛东啼负手而立,浑身散着睥睨天下的气势,邱雨见了,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 “臣妾参见皇上!”邱雨朝他行礼,洛东啼置若罔闻。 “臣妾参见皇上!”邱雨见他无动于衷,又将声音提高了些。 “怎想到到这里来了。”洛东啼总算有了反应。 邱雨朝他走了两步,站在他的旁边。 “您是邱雨夫君,您在哪儿,邱雨自然在哪儿。” 洛东啼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只看见她的侧颜,形如满月,婉约可人。他发现这容颜既陌生又熟悉。 “朕这个夫君不太称职,咱们大婚多久了?” 邱雨垂下头,埋下一腔委屈,“已经五载了。” 洛东啼念念有词,“已经五载了啊,原来朕已经成亲了,成亲五年了。” 邱雨垂着头,不做声,洛东啼在失神过后又回过神来。 “是朕委屈你了,这后宫空荡荡的,皇后一人难免清冷。朕欲扩充后宫,此事就交由皇后去办吧!” 邱雨猛地抬起头来看他,她有些难以置信,他五年来没碰过她也就算了,好歹他的妻子也只有她一个,他们都还年轻,总有一天他会瞧见她的。可是,现在他要别的女人了,他会开始有三宫六院,那时她该怎么办? 邱雨咬着唇不想答应,洛东啼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只淡淡道,“朕该上朝了,这事朕会和大臣们说的,有劳皇后了!” 洛东啼离开了,邱雨独自在云自咀嚼苦涩,她的泪被风带过,直到她的丫鬟上来规劝她。 丫鬟名唤芦苇,是邱雨从邱府带来的,两人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 “娘娘,奴婢觉得,这事您来办是对您有好处的。” 邱雨止了泪,问道,“此话怎讲?” “娘娘您想啊,皇上尚无子嗣,迟早是要广纳后宫的,现在由娘娘您来选皇上妃嫔,到时候都是咱们自己人,娘娘您在这后宫之中,也是多了一份保障啊!” 邱雨思考着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理,也不伤心了,下了云台,匆匆回了坤宁宫。 皇帝要选妃这件事大臣们自然是乐意的,把自己女儿送进宫里,对自己而已也是巩固了一层地位。况且皇上丧期已过,尚无子嗣,许多大臣早想进言选妃之事,没想到洛东啼自己提出来了,一时,整个酆都喜气洋洋。 鲁安靠在美人榻上,美眸微张,一个宫女为她扇风,一个宫女为她揉腿,很是惬意快活。 鲁平将洛东啼的决定告诉了鲁安,鲁安倒没什么感觉。 “这娃娃诡计多端,昨夜才乱了哀家的四卫,今儿又捣鼓起后宫来了。不过也正好,找些人渗进去,自古以来,后宫便是难以善了之地,看这小娃娃怎样引火。” 鲁平连连称是,接着开始面有难色起来。 鲁安心烦,“又怎么了?” 鲁平喉结滚了一下,“小王爷的药c药方,没c没了!” 鲁安立即端坐起来,整个秀脸扭曲成一团,“这是什么意思!” 鲁平咽了咽口水,“药方,被偷了!是小王爷自己,拿的,他,他” 鲁安一巴掌便甩了过去,接着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正是清心阁的方向。 清心阁是洛优亭住的地方,地方较为偏僻,树木茂盛,适合静养。现在正逢夏季,很是清凉。他身有顽疾,便一直生活在慈宁宫中,他也无外出看看的打算,在这块窄小的天地里倒也安稳。 鲁安穿过花木扶疏的回廊,进了阁内,便听到一阵揪心的咳嗽声,她那一腔怒火已经消了一半。 洛优亭见到鲁安笑了笑,准备行礼,鲁安拉住了他,开门见山。 “那药方怎么回事?” 洛优亭知道她为此事而来,也不隐瞒,“那药方我烧了,孩儿不想苟延残喘。” 鲁安满面凄楚,“那不是苟延残喘,那是完全可以将你治好的药,那人已经死了,你让母后哪儿去给你找第二份啊!” 洛优亭怔了怔,“她死了?”接着眉开眼笑起来,“也对,在母后手中,哪有不死之理!” 鲁安瞪开眼睛,“母后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九五之位” 洛优亭提了一气,厉声道,“母后!孩儿无心此位,请你莫再相逼!”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心肺都要咳出了,鲁安不好发怒,只好给他顺气。 洛优亭推开了她,“母后,孩儿身乏,就不恭送了!” 鲁安看着洛优亭离开,心中那郁结始终难以排遣,走出清心阁后,便吩咐道,“将那帮庸医都给宰了,哀家要他们死无全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忆十年峰峦浓淡 看不透傲骨眉弯(三) 这些天洛东啼一直若无其事,仿佛只是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直到三日后天降大雨。 洛东啼还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忽然听到殿外雷声大作,他看了一眼窗外,接着又埋头做手上的活。 奏折批完已是申时,他收拾好自己,便带了盛满出了门。 外头暴雨如注,疾风劲吼,天空阴暗的厉害,时不时划下几道雷霆霹雳。路上并无半个人影,盛满胆战心惊的跟着皇帝身后为他打伞,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穿过御花园,洛东啼的步子便快了起来,盛满比他矮小许多,只好一溜烟的小跑起来。 雨水早已濡湿了两人,洛东啼恍然未觉,他早已跑出伞外,裤脚满是泥泞。在雨中狂奔了一会儿终于又停下了,盛满终于赶了过来,喘着粗气,望了一眼,发现正是云台。 洛东啼静了一会,踏上云台台阶,刚爬一半,他又停下了,又开始踟蹰不前。 云台半腰,风雨更甚,盛满好不容易站定,又被风吹了个踉跄。 “皇上!此处风雨太大,还是回去吧!龙体要紧呐!” 洛东啼一脸茫然,“朕为何来这儿了!”他一声呓语,接着又调转头,准备打道回府。 可是刚走了几步,又撇下盛满往云台高处登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云台之巅。 风雨萧条,摧花折柳,整个酆都似成汪洋大海。这湛湛青天变得狂暴不安,隐有明雷出游,惊扰四方生灵。 洛东啼满身雨水,面目苍白,他呆呆的望着南山方向,那里水汽弥漫,只能见个轮廓。 洛东啼喃喃自语,“我竟忘了有雨,你泡在水里,应该很不舒适吧,我就在这儿陪你一起淋雨,算是罚罪,如何?” 他自然听不见故去之人的回应,他只知道一直站着,无论盛满如何求他离开,他都置若罔闻。 这暴雨一直下到酉时方歇,接着渺布星罗,夜空如洗,酆都华灯初上,尽享盛世太平。 终于洛东啼不堪重负,身躯一僵,倒在了云台之上。 他这一病连病了四日,直到多罗头七,他才勉强挣扎起来喝药,然后又是没日没夜的批改奏折。 邱泽办事他很放心,鲁安的四卫已经不足为患,习赟说西府本就是作为墓地存在的,洛东啼有些诧异。 当洛东啼想起来去查查那些西府底下的尸骨时,他才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早已不见,徒留空荡荡的西府的铜墙铁壁。 洛东啼很是后悔,他竟然放过了最重要的东西。同时,他也认清了一件事,鲁安确实有所凭依,就是不知道她所依靠的是什么了。 多罗死去的第九天,是夜,南山无风。 沿榛莽而上,可达山巅,南山山巅往北,有一块悬石,长约一丈,宽约八尺。在此悬石之上躺着一口红木棺材,棺材之中有一玲珑女子,身着绿裙,肉身已腐,早已看不清容貌。 临近拂晓十分,万籁俱寂,天色无光。 这红木棺材内陡然起了变化,棺材之内竟涌出耀眼白光。白光之内,依稀可见千茎金色梵莲,莲花遍地佛土,佛土之下衍生菩提老根,一丝柔风穿过,那老根顺风而长,瞬间便现三千繁叶。 三千繁叶,三千梦幻,三千烦恼,菩提树影刹那消失,接着又从千茎金色梵莲之间升起一座莲台。莲台只有一身着月白袈裟的尊者结跏趺坐,她面目慈祥,口诵佛经,身形清冷寂寂,却又傲然独立。 也只是恍然一瞬,莲台之上生出一片莲瓣。那莲瓣顺风招展,姿态柔美,尊者似有感应,眼睛睁开一瞬,三界悲苦已在其中。 棺材之内的姑娘肉身已停,那片莲瓣华光耀眼,金光之下,那肉身已在渐渐愈合。 天光破晓,一缕明阳穿透云层,那棺材中的人已是肉身重塑完成,胸腔之处再次有了起伏。坐在莲台的尊者也已随风而逝,连同遍地佛土。 就在多罗苏醒刹那,距离她有千里之遥的蚕州发生了地动,那里大地正要裂开,房屋正要倒塌,无数黎民百姓将要埋在废墟之下。 多罗还是悠悠转醒,她闻到了山风的清朗,听到了十里松涛,同时,也感觉到了南山山脚的微微一颤。 寅时刚过,洛东啼刚刚起身,便已有人在他帘外候着了。那人急忙禀报,在东北方向发生地动,目前是哪个州尚不得知。 洛东啼一听,连忙出了寝宫,找大臣们商议赈灾之事。 蚕州地动之时,笃州也似有所感,蚕州州府正好处于地动中心,一时疲软,上报不及。于是,只好笃州州府派八百加急上报朝廷,请朝廷派人前来视看。 洛东啼收到蚕州地动的消息已是亥时之后,他心难安,想着该派谁去完成这件事为好。 其实他想自己走一趟的,因为蚕州有凌霄,那个他所钟意的对抗屠彝北族的将领。 但是难保鲁安不会再设绊子,已经没有第二个人拼命救他了。他需要一个万全的计划才行。 洛东啼连夜召集冯逸严晨习赟邱泽等人前来,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下,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但是也并非无法可寻,洛东啼光明正大的去就是,反正也要赈灾,他正好体察民情,只要带足兵力即可。到了蚕州,再用其他身份接近凌霄,也是可以的。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了,洛东啼两日后出发,而冯逸和严晨要先走一步,好去打点,准备赈灾救治事宜。 至于国祚,则由尚书令邱鼎和御史台严林蒲同时监管,若有要情,即刻上报。 洛东啼这边正百般准备,刚从南山下来的多罗自然也是听闻了这样的惊人消息。 多罗苏醒之后,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她不是死了么,怎么身体完好无损,还换了一身绿罗裙? 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但多年的山间生活的敏锐,还是让她快速下了山。 之后她才知道那是南山,知道蚕州发生了大灾。 她本想去找洛东啼的,可是茫茫人海,她去何处寻他?反而蚕州之事迫在眉睫,自己又是医者,肯定能派上大用场。救死扶伤本就她的使命,她一刻也不敢相忘。 可是蚕州在哪儿?她该怎么去?这是个问题! 多罗在南山下面已经徘徊了一日,并未发现有去往蚕州之人,自己又身无分文,果腹都已成问题。 这天傍晚,山脚的凉亭里歇了一位骑马的姑娘。那女子穿着白衣白裤,腰间配着把长剑,她三千青丝皆绑于头顶,额角稍有碎发,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朝气磅礴。 多罗对着姑娘生出一阵好感,遂上前询问。 “我叫多罗,欲往蚕州治病救人,请问姑娘是否同路?” 那姑娘来了兴趣,“这里距蚕州千里之遥,你如何救人?又欲救何人?” 多罗将实情相告,“蚕州发生地动,我是医者,自赴有伤患之地。然我不知路途几何,也只有脚力,姑娘有马匹,若你也心怀苍生,倒是可以与我一起。” 那姑娘哈哈笑起,“若是我不去,岂非心无善念之人了!” 多罗也笑笑,不想和她多费唇舌,“姑娘意下如何?” 那姑娘见歇的差不多了,遂站起身来,“我名唤胡苗,刚学成归来,本欲探望双亲,没想竟与你有缘。既然蚕州有难,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管,我随你一道去吧,难得还有你这样心怀大道的姑娘!” 多罗见她答应的十分潇洒畅快,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胡苗领着她往东北方行去,路遇小镇,给多罗置办了一匹马,结果多罗不会骑。 好歹多罗十分聪慧,马也十分乖巧,不过一个晌午,她便已得要领,快速追随胡苗而去。 两人日夜兼程,终于在两日后抵达了蚕州。 他们先到的是蚕州的一处小县,名叫忘忧县。此县在地动边缘,受灾情况良好,多罗在照看了数十个伤患后,又急忙深入腹地。 培岭c湫地c黄冈是蚕州的三大县,而培岭是蚕州的中心,也是此次的地动中心。 多罗和胡苗驱马赶到培岭时,正是黄昏时分。残阳如血,颓垣满地,尘沙依旧漫天,那些漫无边际乱跑的活人也停下了,或在大声哭泣,或在废墟之下扒着亲人的尸体,场面惨不可言。 培岭乃平原之地,远离外海,无有险山,一直未发生过这类事情。此处居民房屋大致以砖瓦为主,恰是砖瓦,倒塌无数,压死人畜甚多。 多罗一路谨言不发,胡苗也是眉尖若蹙,两人均沉重无比。 到得培岭城中,迎面而来一股恶臭,两人捂着鼻子又走进了些。 城中地裂深沟,深沟之内汩汩黑水涌出,其味膻腥刺鼻,又似腐烂,从东门到西门,满城皆可闻。 大风飞扬,劈面黄沙滚滚,哀嚎之声不绝,死人随处可见,尸骸枕籍,土砾成丘。 多罗叹了口气,问道,“我治病救人,可是无草药,无银针。伤者分散的也大,死人也如此多,需集中处理。现在天气熟热,再拖延,只怕会生疫病。只有咱们两个,如何是好?” 胡苗张了张口,“银针草药我来想办法,你列个单子给我就好,你在此处先将伤者团置一块,方便你集中诊治。” 多罗也不二话,寻了张纸,写了满满要用的草药,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而胡苗带着草药方翻身上马,去往湫地,去寻支援去了。 湫地离培岭不远,从西城出去,快马跑个半天就到了。临近湫地之时,已经戌时,此刻湫地正灯火通明,人员往来络绎不绝,胡苗知道,湫地也被地动波及了。 湫地受灾没有培岭严重,况且此处还有一名门望族凌家。凌霄是凌家长子,年二十一,美名在外,深得民心。 湫地发生灾祸后,他便在第一时间处理善后事宜,他屯了大批草药,组织了三千多人力,硬是把湫地之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胡苗自是知道此人能耐,于是,戌时三刻,她到了凌府门前,叩响了这朱红色的大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原以为山河同路 却难料万劫不复(一) 开门的是凌府的管家,他一见是位姑娘,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了。 “我家少爷无恙,不需要你的补品c绸衣c关怀c探望,他好得很!”管家说完就要关门。 胡苗却急了,挡住了管家动作,“我乃胡苗,上将军胡明山之女,前来为培岭救灾事宜找你家家主一谈,还望通报一声!” 那管家瞪着眼睛,“已经有十个姑娘这么说过了,早不新鲜了,你请回吧!” 胡苗彻底急了,她一脚踹开了凌府的大红门,姿态说不出的嚣张,那管家明显被她气势怔住了,后退两步。 “你,你要做什么!这是凌府!” 胡苗哼了一声,大咧咧的走进院子,把一块墨玉扔给那管家。 “此乃胡家信物,你家家主定然认得,还不快去,别逼我再动手!” 那管家见此人气势非凡,再看手中墨玉色泽通透,果然非凡之品,连忙去找凌家老爷去了。 凌家老爷见了此玉,急忙将胡苗迎入内府,一番客套话后,胡苗还是说起了正事。 “晚辈前来叨扰,乃是为培岭之事,如今培岭尚无人救灾,粮药欠缺严重,凌家乃望门,故来此请求施援。” 凌家老爷愣住了,“这,老夫小子早已去了培岭,姑娘没遇见?” 胡苗闻言吼了起来,“什么?那我还在这呆这许久时间,就此告辞!” 说罢风风火火的撇下众人走了,一干人等皆在感慨这胡家的名不虚传。 其实胡苗刚走那凌霄就到了,他带的东西十分之多,衣物c被褥c粮食c草药整个车队绵延至十里开外。 他从南城进来的,进来那刻,他才知道,自己所带之物不过杯水车薪。 培岭是大县,也是有名的书香圣地,因此倒没有出现什么暴乱的情况。凌霄带了千余人,指挥若定,将伤者移至一处,让随行的大夫诊治,同时又差人挖掘尸体,进行隔离,又差人给活着的人发些食物衣物,一切都忙的有条不紊。 另一边的多罗没有草药,她只能将伤者放在一起,然后自己干着急。她往南边跑去,忽然鼻子闻到了白术当归黄芪五味子等浓浓的药材味。心想,这胡苗动作真快,这才眨眼功夫,就把事情办妥了。 她找了一圈,没发现胡苗的身影,估计她忙别的去了,也就没有在意。她找到一个类似领头模样的人,那人身形修长挺拔,看似玉树临风,他背着多罗,正指挥若定。多罗要用药材,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背。 “我是多罗,你应该听说了,现在我需要这样几味药。白芍药三两c当归一两c陈皮一两c黄芪一两c桂心一两c人参一两c白术一两c炙甘草一两c熟地黄七钱半c五味子七钱半c茯苓七钱半c远志七钱半,上十二味药研磨成粉,算作一份,揉搓成团,给未伤者服用,他们心悸不定,必须养心安神。” 那人转过头来,剑眉星目,肤如羊脂,果然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绿罗裙的姑娘口若悬河,他也不打扰,只是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多罗说完,他对左边的小厮道,“听见这位姑娘说的了吗?赶紧照办。” 那小厮很是无奈,“她刚才说的太快了,我哪能记得!” 男人笑了笑,缓慢的重复了一遍多罗的药方,多罗觉得新奇。 “你是大夫吗?” “在下凌霄,并非大夫。” 多罗点点头,“那你脑子不错,对了,银针呢?” 凌霄漠然,“什么银针?” 多罗皱起了小脸,“胡苗没跟你说吗?” 凌霄再次漠然,“谁是胡苗?” 多罗板着脸,“不是她让你送药材来的吗?” 凌霄轻笑,“在下自己来的。” 多罗抓了抓头,“抱歉,我把你当成她的人了,既然你也有这份善心,你的药材我先用了,但是见效缓慢。你如果有路子,给我找一套银针,我在东门的凉棚。” 说罢,多罗直接推着一车药材走了,凌霄觉得此人有趣,吩咐了身边小厮几句,便跟上了多罗的步子。 多罗娇小,推着这推车很吃力,凌霄见她小脸通红的模样会心一笑,接着接过手来。多罗也不推辞,由他去了。 “怎的跟过来了?不帮我找银针了?” 他冲着多罗笑笑,“已经吩咐别人帮姑娘拿了。” 多罗瘪了瘪嘴,心想,估计又是什么公子哥,什么事都要别人去忙。 凌霄见这姑娘沉默的很,又开始找话说,“姑娘是大夫?” 多罗眉头一挑,“你脑子不是挺好的吗?” 凌霄不解,“这是何意?” 多罗开始不耐烦,“我不是大夫要草药银针干嘛!亏你有这么好的脑子。” 凌霄何时被人这样说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多罗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东门这边人手不够,我需要帮手,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找别人了,但请你做好思想准备,残肢断腕者甚多。” 凌霄将方才的情绪压下,“姑娘放心,在下竭尽全力!” 多罗皱着眉头盯着他看,直叫凌霄毛骨悚然。 “姑娘怎么了?” 多罗咬着牙,“别叫我姑娘,我叫多罗,还有,我做事的时候最讨厌被人打扰,不然吃亏的是你!” 凌霄看着那小脸严肃的样子,笑的开怀,“老实说,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姑娘,看似恶言恶语,实则都在替别人着想!” 多罗心头一震,这番话谁在她耳边说过? 多罗瞟了他一眼,“前面就是了,劳烦你了。” 多罗两步并作一步,快速往那凉棚而去。这是她放伤者的地方,这里的人又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不少。 凌霄的工作很简单,但也很难,他要记下谁要吃什么药,然后对应着药方去抓药。在他抓药同时,多罗已经忙着看下一个了。 这些病人她也分了分,刻不容缓的先来,不是很赶的后上,一时间,安排的倒也合理。 亥时已过,两人还在脚不离地的忙着,多罗眼睛终于有了涩意。 凌霄是练武之人,自然身体健壮,他见多罗有了倦容,便好心让她休息。 “接下来我忙着就好,你好歹姑娘家,先歇歇吧!” 多罗揉了揉眼睛,“死了以后歇的时间多得是,现在不能歇。你多调些火把过来,我要将一人眼睛摘了。” 凌霄惊悚,“怎么了?” 多罗叹了口气,“他的眼球被瓦砸穿了,我无法让他复明,只能将眼睛摘了。” 凌霄听了这言,知道此时非同小可,连忙派人过来忙碌起来。 多罗已经拿到了自己需要的银针,她的扎针动作行云流水,而且确有奇效,凌霄暗暗惊叹。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别人对身体施术的,而且是眼睛,不免又多了几分担心。 多罗没什么包袱,除了这个摘眼球的,等下还有个开胸的,她不能有闪失。 多罗朝着病人走了过去,只见他被四五个人压着,口中呜呜啊啊的叫个不停,十分的不配合。 多罗揉了揉眉心,从一个小布包里掏出一把药粉来,这药粉是她新配的,专门对付不老实的病人的。 多罗将药粉往他脸上一洒,那人大口呼吸了一下,接着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你们让让,火把打的亮些!” 多罗弯下腰,撑开那人的眼皮,拿着银针往眼部扎了几针,众人便见汩汩血水从那坏掉的眼睛流淌出来。众人接着又见那姑娘拿着薄刀在酒里洗了洗,便割开了那伤眼周围的肌肤。 血光耀眼,在场的大汉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歪过头去,全场鸦雀无声,静等多罗一人。 凌霄站在人群内侧,看着那人血肉模糊的样子,他也有些不忍直视,渐渐地,他将目光转向了多罗。 这姑娘很是奇特,如此场面居然面不改色波澜不惊,她的肌肤细腻雪白,几缕发丝垂在她的耳边,那耳垂小巧玲珑,宛如一颗耀眼的珍珠。她的眸子亮如星辰,却又带着天生的严谨,他好像还看到了怒意。怒意? “你耳朵聋啦!” 这是在对自己说话吗?她在对自己说话! 凌霄脸色忽然有了热意,“怎么了?” “我让你过来帮我按着他几个穴位,听不见吗?”多罗实在怒极,她很疲惫,她想早点把这个病人解决掉,她想喝口水。这个凌霄一直望着她,望的她心神不宁,以至于她出错了,她碰到了一条完好的脉络,她后悔,在想补救措施。那人还继续看她,看得她烦躁不安,她总算想起怎么做了,喊他过来帮忙,结果又呆若木鸡,她怎能不气! 凌霄蹲下身,心虚的别开眼,按多罗要求的去做。 多罗却盯着他,恶狠狠的看着他,用他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等下咱们把帐算算!” 凌霄觉得新奇,也小声道,“算什么帐?” 多罗也不瞒他,“你一直看我,害我出错,不然我现在已经忙下一个人了,这笔账得算清楚!” 凌霄俊脸一红,接着耍起无赖来,“你怎知道我看的你?你头顶莫非张了眼睛?” 多罗抬起头,冲他冷笑一声,接着拿起手里的银针快速的在他身上扎了一下,接着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麻痹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多罗这才满意,“你要是有我不满的举动,我就不给你解了,你自己看着办!” 多罗接下的动作终于快了许多,子时未到,这个人的病情总算稳住了,多罗又要忙着下一个的开胸之术了。 这是个女人,便不方便许多大汉在场了,多罗觉得无所谓,不过皮囊而已。但这些读书人可是尊崇非礼勿视的原则的,多罗自然不好勉强,只得让一帮女人来拿着火把。 这女人有一根肋骨碎裂,她需要尽快将这碎骨取出来,不然戳到心肺就糟了。 多罗再次经历了一回鲜血淋漓的洗礼,她没什么,只是在场的妇人哪有见过这个,一时惊吼c不安c哭泣不绝于耳,多罗很是烦躁。 这个手术不难,明明半个时辰就可以解决的,结果到丑时才算结束,多罗想到终于可以喝口水了,也就忍下心头的燥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原以为山河同路 却难料万劫不复(二) 多罗实在累极,便就着瓦砾坐了下来。天空蒙蒙如雾,黑浑而浊,身在其间,难见璀璨星光。她觉得自己有了些微小的变化,似乎变的越来越急躁了,恰如这浑浊的夜幕,使人不得清醒。 “这么好的绿罗裙就这么被你坐在泥浆之上,可真是可惜。”凌霄那略带戏谑的话音在多罗耳畔响了起来,多罗转过脸去看他,发现他已经在她半臂之外坐下了。 “这裙子又不是我要穿上的。”多罗小声嘀咕。 凌霄耳尖,笑道,“还有人强迫你穿不成?” 多罗摇摇头,“不知道,我先前的衣服被撕烂了”多罗突然噤声了,她的脑海汹涌澎湃的闪过地牢内的场景,接着排山倒海般的仇恨朝她扑来,虽然只是一瞬,但她已脸色惨白,咬牙切齿。 凌霄觉得不太对劲,“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罗缓过神来,冲他虚弱一笑,“无妨,只是心中还存我相人相众人相寿者相,故生嗔恨罢了。” 凌霄觉得这定是一段不堪的过往,也不便追问,遂将话题转开。 “你一孤女,却医术超群,有救苦之心,实在难得。不知师从何处?” 多罗眼中多了层冷意,“为何总要执着家师是谁?施术救人的是我,与家师何干!” 凌霄不以为意,笑了笑,“他有大功德,育出你这样一位心善之人,如此贤士,难道我不可以敬听教诲吗?” 多罗鼓着腮帮子,讽刺道,“我师父法号闲农,已登极乐。你继续修行善行,将来涅槃,也许会见到他老人家也说不定。” 凌霄有些尴尬,“原来家师已亡,怪不得不愿提及,抱歉!” 多罗叹了叹,“家师无浮名之心,我若提他,便是辱他。闲农不过是修行善行者的分身之一,佛者千身千面,你何必执着知道他是谁呢!” 凌霄低着头,说不上话来,只好恭维,“姑娘修为,常人莫及。” 多罗却不依不饶,“我知道你在恭维我,大可不必,我为人率性,不拘俗礼,你坦诚些,我会十分乐意。还有,跟你说过了,别叫我姑娘,叫我多罗,我喜欢听这两个字。” 凌霄眼里闪了闪光,“吾知多罗树,却倚莲华台。你当真与众不同。” 多罗懒得理他,“我要躺下睡会儿,且睡姿野蛮,你若是还在我旁边,会被我误伤,你看着办!” 凌霄笑意盛浓,“我倒要看看究竟如何野蛮法!” 多罗撇了撇嘴,躺下转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凌霄所期待的野蛮的多罗并没有出现,在小憩了一个时辰后,多罗便醒了,往伤患之处行去。 凌霄常年习武,五官敏锐,尽管姑娘动作轻柔缓慢,他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于是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原来多罗只是在视察伤患病情,接着又跑到装有药材的车上巡查了一番,最后又看了看那口出水井,面色十分古怪。 凌霄撑不下去跳了出来,“这井怎么了?” 多罗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跟着她已久,“城中黑水横流,这井也被沾了尸腐之气,必须要找出黑水源头才行,不然,活人都要跟着染疫。” 凌霄有些急了,“你有没有救治之法?” 多罗再是看了他一眼,“有办法,但是还是要切断源头,否则治标不治本。” 凌霄沉了沉,“知道了,我现在让人去办。”他说罢就要走了,多罗叫住了他。 “等等,你们带我一起去,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凌霄哪敢不从,遂带着多罗又十多名壮士,寻黑水源头而去。 一路严苛沉闷,凌霄欲活跃下气氛,但见到多罗那沉沉的脸色,便打消了念头。此地贫瘠,沙土还未沉下,薄薄尘灰漫过脚面,弄脏了下衣摆。天色未亮,偶尔几处生着篝火,人们三三两两倒成一堆,难得有片刻宁静。 多罗寻着腐臭穿越城镇往西门而去,愈是往西,那味便又浓了些,终于在一片高坡之间,瞧见了一处硕大的豁口。 就着火光,多罗可见此处草木皆已枯死,寒风冷冽,宛如十二月的霜刀,割的人体无完肤。 多罗突然生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那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一般,又似兜兜转转终要回于身内的骨血,她的全身都在沸腾惊喜。 她走上前去,慢慢爬上高坡,高坡多有凌厉的大石,多罗不得不小心些。 高坡之上一片荒芜,唯见一条六尺来宽的漆黑的沟壑。 多罗抿着嘴,接着对众人说道,“我要进入这沟壑之中,给我一根火把。” 凌霄忙来阻止,觉得此处多有危险,还是让男人来稳妥一些。 多罗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冲他一笑,笑意里带着几分狡黠,“既然你为我安全着想,那也不能拂了你的意。这沟渠大约六尺宽,容纳咱们两个足够,你跟我一起去吧,帮我打着火把!” 凌霄看到她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就知道此事会如此发展。他素来爱洁,这里恶气横流,黑水漫天,他自然是厌恶的不得了。 但是可以近身保护这个不拘于形的姑娘,觉得倒也不错。于是拿了火把,两步一跨,便到了多罗身后。 多罗见他未有半丝怨言,心下对他公子哥的想法也略有改观。 整个豁口呈漏斗形状,上宽下窄,凌霄跳了下去,才发现这底下只可容侧身通过,且两壁皆为黑水所染,污秽之气不停地刺激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他举着火把对上头的多罗喊了喊,“你下来吧,就是窄了点,你小心些。” 多罗精神抖擞,也不犹豫,便蹦了下来,她体型娇小,这窄小的空间对多罗而已自然是宽松些的。 两人双脚陷在污泥里,凌霄动了动,瞬间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被针扎了一般。他在前方打着火把,便转头想看看多罗是什么反应,奈何对方神色平常,于是就打消了将不适说出的念头。 多罗见他脸色有些发白,便抓着他的手腕给他号起脉来,结果一切正常,只是稍微有些气虚。 多罗放下他的手,“你没事,快些走吧,火把撑不了那么久。” 凌霄听她说自己没事,便敛了敛心神,也许是自己不适应这个环境吧,于是也未作多想,趿拉着双脚,往黑暗处行去。 凌霄虽然还不是特别了解多罗,却也知道这姑娘是个直率的性子,凡事不喜欢拖沓于是走的极快。可是黑水越来越深,似乎已经达到了自己小腿那了,那如针扎般的疼痛,也越来越明显。 多罗走在他的身后,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步履迅疾,身体稳健。此处沟壑开始宽了起来,多罗终于不必跟在他的后面,她可以与他并排或者走至他的身前了。 四周仍是漆黑一片,脚下黑水无声流淌,两人也无言语,只有衣摆掠过水面的动静。多罗走到了凌霄身边,印着火光,她察觉到旁边之人的不对劲,于是再次抓住他的手探了探脉,发现寸口脉沉,胸中气短,且浮且绝,这明显就是气辟之象。 多罗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赶紧回去!” 凌霄这时候倒是犟了起来,很英勇豪迈的说了句,“我没有丢下女人的习惯!” 多罗冷笑,“就算死了你也不在乎吗?” 凌霄双眸含热盯着她看,“我知道你医术了得,定能将我救回来的。”说罢便继续往前踏去。 谁知,还没踏出两步,凌霄一脚踩空,整个人身影一倾,便往黑水深处倒去。他本武力高强,可是此刻浑身早已发软,他哪来的内力腾空跃起。凌霄一咬牙,使出全身力道将手上火把丢给多罗,接着自己只能双眼一闭,任由黑水漫过自己眼耳口鼻。 多罗本还在想如何让这个男人乖乖回去,结果便见对方掉入了黑水潭中。她见对方将火把丢给了她,她一个分神,火把也掉在了水里,这下四周陷入浓浓的黑暗。 多罗知道凌霄恐怕已经没了力气浮水,也没心思埋怨自己,于是也不做迟疑,踏了两步,随凌霄一般进入了这臭气熏天的恶潭。 多罗闭着眼睛也闭着气,目不可见,她只能凭感觉去摸索。她感觉到潭水虽然冰凉刺骨,可是隐约之间却也可感觉一阵温暖,越是往潭心,那温暖的感觉就越盛。 也不知寻了多久,多罗恍如觉得有什么碰到了自己的脚踝,多罗打了个激灵,调转头摸去。 果然,不过两息功夫,她终于抓住了凌霄的身体。多罗找到了他的手,再看了看他的脉象,发现还活着,只是已经面临气竭了。 多罗将他拖上岸,她也知道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初来的那个入口了,不过两人身下的土地倒是十分干燥,这也稍微缓解了一下凌霄的病情。 凌霄已经陷入昏迷,多罗想过外出找救兵,可是时间根本来不及。幸好她随身带了银针,可以帮他恢复元气。但是这黑水,天内是绝对不能再碰的,她若是要带凌霄离开,那也是天后才能走的。 凌霄被多罗扒的赤条条的,不过多罗也在他身上发现了好东西,一个火折子,火光微亮,多罗立即施针救人,一刻钟后,才勉强呼出口气。凌霄未醒,她只能守着他,听着他逐渐强健的心跳,感受来自漆黑深处那水纹般的浓稠的压迫感。 多罗开始酣困,双眼也是欲开还闭,她几乎就要倾身倒下。却在朦胧之际,耳侧传来低潮的呼喊。听不清喊着什么,她只觉得这语调熟悉无比,仿佛有着就是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的血肉的亲切感。 多罗从凌霄身侧站起身来,似被蛊惑般往黑水潭走去。她已入水,黑水漫过她的绿萝裙摆,升上她的腰际,浸过她的脖颈,最后将她整个人埋葬。黑水之中开始有了微弱的亮光,多罗双目直视,除了略有刺痛外,并无其他不适。 眼前一切变得豁然开朗,她好似回到了徜徉怯寒山上桃花潭底的日子。周遭水纹波澜不兴,隐隐透着的绿意泛着氤氲的柔和,那是日光的铺陈的温度,她的心情变得明快,变得热烈,甚至还有一些未来的及准备的无所适从。 她朝绿意的源头又近了,几乎近在咫尺,她看见它是什么了,她感受到了它的华美与生机勃勃。那是一截菩提根,是断了的菩提根,即使如此,它的周身还是散着离合的神光。它岿然不动,只留自己的光彩游走,明明灭灭,乍阴乍阳。 多罗探出了手,轻抚上老根,她的眼里流露不解与眷恋,手心却是凄寒一片。在她手触上老根瞬间,一切又迅雷不及的发生了变化。黑水滚荡翻涌,急急褪去,好似大潮被分隔两处,使得中间之人身体一重,从那云端之巅跌落。 多罗觉得呼吸一沉,顿时惊醒,可以呼吸了? 一切不过眨眼之间,此刻的阔洞哪还有半丝黑水的影子,连她身上的水渍都已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先前的那幕只是一场漆黑的梦靥。 多罗怀中抱着一截菩提根,她茫然无措,菩提根传来的温暖使她回了神,她慢慢踱步回了凌霄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这个阔洞除了黑水消失不见外,久违的阳光也泄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原以为山河同路 却难料万劫不复(三) 凌霄此刻在阳光下睡得安详,他眉若远山,唇似点脂,气吐幽兰,浑身散着空谷来客的高远。若是再置一方小榻,配上几部经卷,便又多了文人墨客的不羁来。 多罗看的有些痴迷,心底某处潜伏的酸涩渐渐浮了上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洛东啼了。 多罗还在神伤之中,那睡着的凌霄脸色却再次灰白起来。多罗顾不上心中念头,她探了探脉,发现他的脉络正快速萎缩着,估计只需半刻间,他就要因筋脉衰败而亡。 多罗急了起来,她手中银针根本不管用,接着她发现她怀里正抱着一截切口平整的菩提根。老根已经枯萎,皱褶布满其间,但多罗知道,它仍有着生命力。 生命力?多罗心头一动,她双手抱着老根,也不知怎么了,那老根竟然生了根须,直往多罗的血肉里钻去。多罗顿觉不妙,欲将菩提根脱手,奈何菩提根须已经融向了多罗的血肉。 多罗觉得浑身清凉无比,跟着,耳目清明,心中的晦涩也随之消了消。多罗清醒过来时,菩提根已然消失不见,除了掌心躺着的一滴绿珠外,便再无踪迹。 多罗心下了然,这掌心的绿珠是菩提血,且知道可以救凌霄的命,尽管她并不知道她如何知道的这个。但救人之路好歹多了一条,自然就不作过多考虑了。 多罗捏开凌霄的嘴巴,将菩提血滑入他的体内。那一刹那,他浑身的死灰之气仿佛避之不及,纷纷退散开去,转眼之间,眼前的男人已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凌霄悠悠转醒,美眸开阖之间,已经见到了立在一旁的多罗。阳光从缝隙钻入,空气浮着淡淡的菩提香,他看见了那个身披金光的少女,心中陡然一阵热意。微风过处,凌霄觉得身上一凉,他眨眨眼,才发现自己根本身无寸缕。 他的衣袍就在旁边,凌霄支起身子,用衣物挡住半面春光。他自嘲笑笑,遮也没什么用,这姑娘肯定早将他看光了,自己这番举动实在小女儿至极。 多罗本在假寐,接着便听见了凌霄起身的声响。虽然声响极小,但她耳朵似乎比之前灵敏不少,她也不管,继续装睡,免得人家尴尬。 凌霄没有辜负多罗的一片苦心,他快速将衣服穿戴完毕,才发现,衣物干净整洁。他依稀记得黑水滔天的模样,怎么醒过来就变了一番天地。 “如果身体并无不适,就不要发呆了,我们该出去了。” 多罗的声音响起,使得还在胡思乱想的凌霄一惊。 “你睡醒了?” 多罗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灰尘,“如你所见。” 凌霄欲言又止,“这里?好像变了模样。” 多罗走到他跟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太久了,该出去了。” 凌霄不太相信她的话,可是又没有继续追问的理由,只好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多罗点点头,“路我已经探过了,这里离地表不深,出去不是什么难事,跟着我就好。” 多罗领头在前,凌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又开始恍惚起来。 “我昏睡了多久?” 多罗在前面迈着步子,听到他问话,答道,“不知道。” 凌霄狐疑,“怎么会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做了一场梦,梦醒了就是这般光景了。” 凌霄有些急迫,“那我衣服” 多罗叹了口气,“你的衣服是我脱的,那时你性命垂危,我要给你全身施针。但之后,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了。” 凌霄再不做声,他明白,这个姑娘如果不想说,那怎么问都没用。 可是心头的那股热意是什么?为何在看到多罗时就会激荡起来,他的功体似乎又比之前精进不少,这黑水也不见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罗不是不想告诉他菩提根的事,而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这事太过离奇,若不是自己亲身碰到,她也不信。她一向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这桩案子就这么埋了,也未尝不可。 两人再无言语,直到下午未时过了,才勉强从窄缝穿了出去。大约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来时的入口。 高坡入口处已经等了不少人,多罗对着阳光眯了眯眼,她身后的凌霄翻身一跃,已是人在高坡之上。他伸出手,将多罗拽了上来,手心相对,他忽的满足起来,甚至开始觉得这炎热的太阳也变得十分喜庆。 两人下了高坡,忙有人前来迎接,那迎接之人正是前往湫地请求救援的胡苗。 胡苗依旧英姿飒爽,她见多罗出来了,忙跟上前去,她眼波热烈,笑容灿烂。 “这城中黑水在一瞬间退的干干净净,这事,可是你做的?” 多罗冲她笑笑,“这倒不清楚,也许上苍怜悯,因缘际会罢了。”多罗怕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对了,这是凌霄,同你我一样,前来培岭救灾的。” 胡苗听到多罗介绍,这才注意到这个一身藏青长袍的男子。他丰神如玉,身形伟岸,一看便知道是多年习武之人。同时心中一叹,果然凌大家说的不错,他这儿子果然前来培岭救济了,于是心中对他又多了一层敬意。 胡苗朝他拜拳,言语铿锵有力,“胡明山之女胡苗,有幸得见凌公子风采,三生有幸!” 凌霄勾了勾唇,倒是风雅至极,“胡将军是武学大家,此话该凌某说才是。” 胡苗笑意又浓了些,“家父已经老迈,所谓青出于蓝,凌公子威名在外,景仰的怕是家父吧!” 凌霄仍是温和的笑笑,“胡姑娘实在抬举凌某,凌某不过做了些实事罢了,实在担不起这样的虚名。” 胡苗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增了几分,刚想回礼,便被多罗打断。 多罗见这二人繁文缛节,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遂移开步子,往城中方向去了。 凌霄见多罗似有不满,起步飞快,连忙跟了上去,问道,“怎么不知会一声就走?” 胡苗也是郁闷,好好的氛围竟被多罗浇了个干净?她虽不十分了解多罗性情,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也可揣度个三四分,她只怕多罗另有要事再身,遂问道,“何事如此急切?” 多罗步履生风,“已经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这培岭之事越早解决,越好快些去黄冈。毕竟无数人命,多罗身司其职,自然着急。” 胡苗一听此言,放心笑道,“原来是这事啊,今日上午,黄冈来了两个人,带着大批物资,我细问了下,才知道黄冈之围已解。” 多罗眼睛一亮,“此等大善,实在帮了大忙,可知何人解的?” 胡苗觉得这姑娘有些傻气,“当然是当今天子,你不知道吗?最先赈灾的便是黄冈了,当今天子亲身前赴灾难之地,大洛举国上下都知道这个的呀。” 多罗莫名,“当今天子是谁?若有机会,我该谢谢他的!” 胡苗爽朗一笑,“哈哈,多罗,你究竟在哪里长大的?你一平民如何得见这九五之尊啊!” 多罗轻声一哼,“我只知道众生平等,若是他自恃尊贵,此人倒不值得我见!”言罢一甩衣摆,步伐又快了几分。 胡苗哑然,而凌霄讶然,这短短相处,他只觉得这姑娘不过心慈面冷。现在看来,倒又多了一身傲气,他看着前方之人的身影,目光不由变得柔和起来。 三人很快回到城中,培岭城大小事宜均已被安排妥当,令人称奇的是,城中黑水瞬间消失无影,这让当地百姓觉得真是神灵天降,于是愈加虔诚起来。 多罗并不清楚自己离开了多久,就目前自己进城所见,只怕没个日,还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于是不禁好奇起来。 “胡苗,我们离开了多久?” 胡苗正在避让一辆运送木材的板车,听见多罗问话,便回答,“应该一日半左右,我是昨日辰时到的培岭。” 一旁的凌霄暗叹,“看来前来赈灾之人能力非凡,不过短短时日,竟有这样的规模起色。” 胡苗听见他这样说,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想法,便道,“你想见见他吗?我可以代为引荐。” 凌霄两眼炯炯,此等有能力之人,见上一面,应是有利无害,“那真是麻烦胡姑娘了!” 胡苗听他应下,知道此事已经完成一半,她看了眼正在张望的多罗,眼中闪过复杂,“多罗呢?想见见此人吗?” 多罗正在找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听见胡苗问话,“我就不去了,我是山野粗人,难登大雅之堂,若是引起诸方不快,我倒是罪过!” 胡苗听闻此言倒是暗暗松了口气,接着,她又听多罗说道,“我回之前的凉棚了,若是有事,可去那里找我。” 多罗走的快速,留下凌霄和胡苗二人面面相觑。 胡苗见多罗已走,便也不再隐瞒,她双手告拳,正气凛然,“凌公子,这位有能之士想见你多时,此刻正在东华楼摆宴,欲请公子一叙。” 凌霄张了张嘴,本想拒绝。可是又想了想,此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他的能力展现给他看,便表示对方有备而来,若是不去,只怕不妥。 最后还是说道,“劳烦姑娘带路!” 东华楼位于城东三临江江边,三临江周围地质特殊,而东华楼材建也是十分讲究。因此这商贾第一聚会要点,便毫发无损,仍可开张营业。 此刻东华楼楼顶,只有两人凭风而立,一人正是邱泽,一人容颜陌生,但周身气度,却让人过目不忘。 邱泽隐约担心,“刚刚收到冯逸来信,黄冈c湫地一切安排妥当。只不过习赟突然昏迷了,不知现在情况如何。鲁安那边似乎要有动作了,她知道你要选妃,可能会在这一路用美人计给你设陷,具体还未查明。” 那陌生男子望着浩浩水面,“无妨,我心中自有计较。” 邱泽还准备说些什么,忽来一阵脚步轻响,两人心中了然,他们此行的目的来了。 胡苗领着凌霄上楼,直到顶层才罢。她站在那屋前,再次告拳,“等公子的人就在里面,胡苗就先离开了。” 凌霄颔首回应,接着也不管她,顾自推门而进。 入目处是三面磨空的长窗,长窗雕镂的花纹是海棠棱角,制式奇裁,雅致可观。 他再踏一步,便可见长窗之外三面临江,夕阳西下,艳彩染透了半壁江天。江波之上,无帆船,无水鸥,只有天水一色的浩瀚。 那热烈的色彩急切如绯红的夏花,又带着横烟疏雨的婉转,徒留东华楼间一影。凭耳听风,荡荡号呼满楼,别有一壶天地。 邱泽人在内室,他见来者儒衫墨发,虽说只是文人模样,但见他眼含高远,便知道,此人定是凌霄无疑。 “在下邱泽,凌公子远道而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凌霄本还在看窗外江水,听见有人开口,才往里室走去。里室同外室一般情况,只是巧妙的是,这里室仿佛悬在江面之上,往来疾风尽皆入耳,三面水景堪纳怀中。 里室两人一坐一站,站着的是邱泽,坐着的是那个陌生面孔的男人。 凌霄没去管邱泽,他只朝着陌生男子拜礼,“在下凌霄,想毕这城中大小事宜都是出自兄台之手吧。” 陌生男子看着他,微微一笑,“我叫狄东,凌兄请坐。” 凌霄也不推辞,便在他对面坐下,刚坐下,又听他言。 “既然培岭c湫地c黄冈灾祸已解,那今日再谈此事未免煞了风景。凌兄若不嫌弃,可尝尝三临江的汤鳗,味浓鲜美,也算不枉此行。” 凌霄笑了笑,开门见山,“鳗鱼似蛇无鳞,喜清洁自在,实乃纯净之极的水中之物。狄兄请凌某啖用此物,不知用意为何?” 狄东摆摆手,“只是一番好意罢了。不过也对,凌公子乃大家,是只食木兰坠露秋菊落英之人,自是看不上我的这些俗物了。” 凌霄听了这番讽刺也不生气,“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禀。就像狄兄所说的汤鳗,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是无味。” 狄东勾了勾唇角,“哦?看来凌大家对此倒是十分感触。不过我倒是听说香草佩环者,往往发于佳思,洞察秋毫,志于道,依于仁,据于德。若是依你这般想法,这天生之物,倒是永远都不入流了。” 凌霄眼中一寒,报以一礼,“这话倒是不算真切。即使至清至纯,也难免索索无真气,昏昏有俗心,更何况凌某这样的万事苟且之人。” 狄东冷笑,有意激他,“今日凌兄自认苟且之辈,以伤雅道。那我是否可以认为,凌兄志不免于曲思,行不免于汗漫,从俗为善,拘货财为宝,任世衰多祸。此乃凌兄丈夫之举?” 凌霄望着他,一派肃然,“拟人必于其伦,疑其所守之美,远同终始之责。恕凌霄难从!” 狄东目光烈烈,“君可知,这世上多少人目不能辨美恶,耳不能判清浊,鼻不能别香臭,此间乃大不平!” 凌霄心中陡然豪气冲天,“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除!” 此言一出,他便悔了,脑中百转千折,细思之下才知道这狄东不过寥寥数语,却可激他如此。 凌霄站起身来,对他拜了礼,“凌某自知失言,这顿汤鳗,不食也罢!” 他刚准备离开,却遇邱泽挡道,再观狄东,满面笑容,如沐晨风。 “不知凌兄所说的非剑不能除可还作数?” 凌霄偏过头去看他,此刻他已回神,“若是狄兄诚心相问,不妨以真相相告,这百般试探,实在叫凌某厌恶!” 狄东严肃起来,也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跟前,对他屈尊一揖,“孤姓洛,双字东啼。此番前来,欲请凌先生持三尺剑,立不世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原以为山河同路 却难料万劫不复(四) 东华楼一聚称了洛东啼多年来的夙愿,胡明山已经老迈,却还要替他守着边境,以防屠彝北族侵袭。而且朝中政局不稳,鲁安虎视眈眈,这又给年轻的皇帝造成了一桩困难。 洛东啼如愿见到了凌霄,也向其吐露心中所想,然而,凌霄并没有答应。当然,也没有拒绝,只是说十天之后再给答复。 十日后的那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培岭既然事毕,凌霄自然要打道回府,于是三人一道回到培岭后,又再是一道准备前往湫地。 此刻已经夜幕降临,洛东啼c邱泽c凌霄三人驱车正往城中方向而去,邱泽在外驱车,洛东啼随凌霄一起坐在车内。洛东啼心中疑惑,便问了凌霄。 “凌先生,城中黑水顷刻消失,可是先生施以援手?” 凌霄叹了口气,“并非凌某之功。” 洛东啼好奇,“那不知是何人所为?” 凌霄面露柔色,“是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姑娘。” 洛东啼见他提到这位姑娘,言辞颇为温和,想了想,于是道,“这位姑娘目前身在何处?” 凌霄看了他一眼,“就在培岭城中,狄公子是想见她?” 洛东啼沉了沉,他觉得见见这位凌霄的心上人,也许可以帮他也说不定,“狄某自是想见上一面的,但这位姑娘若有不便,我还是不叨扰的好。” 凌霄再看他一眼,“这事我做不了主,我们相识也不过短短数日。她性子傲然,我是没有替她做主的资格的,不过她就在城中凉棚处,城中伤患多经她手。” 洛东啼皱了皱眉,“这姑娘是位大夫?这倒是罕见。” 凌霄并不接他的话,“明日我便启程回湫地了,狄公子也可一同前往,也算凌某尽了地主之谊。” 洛东啼没有推辞,“那便叨扰了!” 入夜时分,培岭城灯火阑珊,唯一稍微旺盛些的,怕就是多罗搭建的凉棚处了。 多罗已经忙完,这时正蹲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根甘蔗啃着,她许久没有进食了,这个勉强给她补充点体力。 凌霄坐在窗口,远远便看到那个姑娘不拘小节的倚坐在灯笼下,浑身透着散漫,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威严。 凌霄温和一笑,便对邱泽道,“我在此处下车。” 洛东啼没有阻拦,任由他下了去。待凌霄走了老远,邱泽才问道, “就这么放他离开没关系吗?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洛东啼闭目养神,“他没有邀请咱们,如何过去?你且看一下,他所往何处。” 邱泽依照指示,顺着凌霄身线望去,只看到一个倚坐在墙角边灯笼下的邋遢姑娘。于是道,“他只是去找一位姑娘罢了,咱们现在该去哪里?” 洛东啼想了想,“还是回之前的小院吧。”接着,他又觉得不妥,“算了,先去问问他可有落脚之处吧。” 凌霄此刻已经到了多罗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你晚饭就是这个?还是饭后点心?” 多罗鼻子敏锐,瞬间捕捉到了他身上鳗鱼的味道,“冬鳖夏鳗,颇有清凉败毒c滋阴补血之效,你眼光不错。” “你鼻子倒是敏锐,你晚膳就是这个甘蔗?” 多罗瞅了她一眼,“听你语气,对这甘蔗倒是不屑?” “那倒不是,只是你忙了这许久,总不能一顿饱饭也忙不到吧?” 多罗闻言,心中忽生凉意,“下山至今,饱饭确实没忙到嘴过!”说罢自嘲一笑,她看着手中的半截甘蔗,只觉得讽刺无比。 凌霄听她言语有些凄凉,正准备细问,却见邱泽已经朝他走来。 邱泽作了一揖,“凌公子,家主询问公子夜间宿于何方?” 凌霄见只有他一人前来,估计是想邀请他同宿,“凌某宿在这里,不劳烦你家家主。” 邱泽面有难色,“这栖身在外,夜里更深露重,公子明日还要启程,怕是不妥吧。” 凌霄笑了笑,“凌某是习武之人,自是不怕这晚来秋寒的,多劳挂心了。” 邱泽无奈,“既是如此,那这般打扰了,告辞。” 邱泽回去复命了,多罗又啃了口,咬的嘴角竟是水渍,衬的小唇愈加鲜亮。 “有好地方休息干嘛不去,非得在这里喂蚊子。”多罗对他抱怨,这却让凌霄心中一暖。 “你不也是在这里喂蚊子么,而且我还是个男人。” 多罗嗤笑,“拉倒吧,去黑水库的时候也不知道拖累了我多少。” 凌霄尴尬笑笑,也学她样子,倚在灯笼下的矮墙上,“以后不会有这种事情了!对了,我明天回湫地,你一起走吗?” 多罗瘪瘪嘴,“这里事情没忙完,我不走。” “那何时可以离开?离开之后又去哪儿?”凌霄问的有些急迫。 多罗茫然,“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也不知道离开后去哪儿,哪儿有病人我就去哪儿,居无定所。” “你的家人呢?”凌霄想起了她曾说过她师父仙逝的事,“哦,抱歉,不是你师父,是你的亲戚家人,还有在世的吗?” 多罗摇摇头,“在这世间,我孤寡一人。秉持师命,悬壶济世,餐风露宿也好,被人欺凌也罢,我终究还是要为一方百姓造就福祉的。” 凌霄心中莫名多出一股苦涩,他也不知这苦涩来自哪里,“可是你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 多罗叹了口气,难得她会有这样的好脾气,“凌霄,我并非是为了一顿饱饭而去相助百姓的。我心中有疾苦,有天下大道,这不是一碗饭一碗肉可以衡量的。就像你前来培岭救灾,难道是出于名利吗?归根究底,我们不过都是心善之人。” 凌霄心头微动,他目光灼热,“我说,我是说,将来有一日,我披甲上阵,保家卫国,你可会觉得欣喜?” 多罗瞥视他一眼,回了他寥寥数语,“那是你的事,不应该问我,遵心而往,自当不悔。”说完多罗瑟瑟如秋风落叶,她想起了前不久,她遵心而往的三誓偈,可是,那个人并没有承应,他,如今又在哪里,会想她吗? 凌霄看着灯光下的人满面凄凄,心头顿时怏怏,“为何这般伤感,是想起了谁吗?” 多罗早不复以前潇洒,从送那小小的少年下山后,她便再也不是她了。 “不过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很无趣的事,也很折磨人的事”多罗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低到了尘埃里。 夜凉如水,空中的尘埃已经散了,露出大片明净的星空。两人倚着矮墙,望着星夜,各有所思。 “石冻采香漉新篘,晚解夕乏望高秋。 青云除空炎凉世,岁月山河作神偷。” 多罗心中愁结仍是不解,于是她继续吟诵。 “纱罩遮住八月瓜,畸桌端平一碗茶,文蝇武鼠簟头耍。 长日思翁家,寒暑日折腾怕,围墙里牛做马,破蒲扇轻摇下。 平生喜恨不参假。” 多罗仍是不满,咬咬牙,双手覆面,香肩起伏不定,姿态竟是说不出的痛苦。 凌霄方才还在回味这少女念出的诗句,回头一看,便已这般状态,他顿时心疼起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辱与你?”凌霄抓着她的肩头,只觉得眼前之人小小一团,甚至只要他稍微用力,这小巧的肩膀便会粉碎开来。 多罗放开覆面的双手,将他推开,她的眼睛通红一片,却无半点泪渍。她面色冷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幕虚幻。 “我没事,我只是有些累,别靠近我,我要休息了。” 凌霄被她一推,方才缓过神来,“是凌某唐突了!” 多罗在墙角下寻了个适合睡眠的姿势,眼睛一闭,也不知是否真的进入了梦乡。 凌霄看着那蜷缩着的身影,却是怎么也无法休眠。十日后他是去是留,其实已经有答案了,那么,她会去匽州c黎州吗?他们还有机会再碰面吗? 多罗这一觉睡得倒是踏实,再醒来时,天已现微光,她的身上披着凌霄的外袍,外袍沾了湿露,透着淡淡的丁香味。她的身边空无一人,多罗也不在意。 转了几圈,多罗被一位老人家拦了去路。问了原因才知道,这里暂居的都是老者,他们需要生火做饭,可是木头却不够了。他们腿脚不便,希望这姑娘能给他们先借点柴火过来。这是小事,多罗一口答应了下来。 明明是一件小事,可就是不那么容易办成。大灾过后,山路被封,木柴紧缺,想要割些野草的,也因为家中有伤患而无法出门。多罗问了几十处人家,均被告知没有余柴可借。 多罗想了想,小门小户定是借不到了,不若去大户家问问。 多罗拐到一个巷中,便看到一处房屋炊烟袅袅。多罗走近一看,朱红色大门,门上镶嵌着两个大铜狮子,真是说不出的气派。 打定了主意,多罗便敲了门。 开门的正是邱泽,他方才正在练剑,一身热意未消,头上还挂着薄汗。他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想了想,不就是凌霄的意中人么。 多罗开门见山,“抱歉,冒昧打扰,只是城中多户人家欠缺柴火,现已断了炊事。受人所托,前来借柴,还望不吝。” 邱泽想了想,“进来吧,此事我安排一下。” 多罗随他进了院子,刚刚踏入,她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味道,多罗又朝前走了几步,发现是鬼生花。 邱泽拖了一辆小板车来,将厨房的木柴抱上去,忙的井井有条。 多罗眉头却越皱越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叫多罗,是位大夫。” 邱泽继续忙碌,“邱泽,昨晚有见过你。” “那你就不用怀疑我了。我闻到你们院中有鬼生花的味道,鬼生花是用来易容的,这我不便多问。但切记,若用此物,必不能食醋。我方才闻到厨房有醋气泻出,两者相遇,肌肤必定肿胀难堪,此乃大忌。” 邱泽停了下来,觉得这位姑娘好生了得,心中开始思索这事是要上报还是瞒下。 “姑娘之言,在下谨记,这推车已经装满,不知是否够用?” 多罗见自己义务已尽,点点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多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原以为山河同路 却难料万劫不复(五) 就在多罗前脚离开后,邱泽连忙关上门,去往洛东啼住处。 洛东啼住处倒是清幽,行道两旁皆是修竹,蓊蓊郁郁,颇为精神。 他已经起了身,正在洁面,见邱泽脸色急切,忙问,“怎么了?” 邱泽不瞒他,“刚才来了一位姑娘前来借柴,可是她一进门便闻到了鬼生花的气息,而且知道鬼生花的作用,要不要将其清理了?” 洛东啼擦擦手,“可知对方是谁?” 邱泽道,“她说她叫多罗,是名大夫,我昨晚见过她,就是凌霄昨日惦记的那人。” 洛东啼停下了手上的活,“你说她叫什么?” 邱泽重复,“她说她叫多罗。” 洛东啼眼中幽暗,“将她带过来见我。” 邱泽领命去了,恰时多罗正推着板车往城中方向去,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正是凌霄和胡苗。 只是这二人前头排列不少车队,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凌霄早知会断柴木,便大半夜的遣人上山砍柴,直至现在方归。胡苗因为蚊虫太多,夜里难眠,恰好偶遇了凌霄,才随之一起上山的。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走的倒也不快。 胡苗是个眼尖的,没多久,便看到了跟在他们后头的邱泽。她惊喜道,“邱泽,你怎么来了?咱们可是打了大半夜的柴呢!” 邱泽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顾自往多罗面前一站。 “家主有请,还望多罗姑娘跟在下走一遭。” 凌霄和胡苗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多罗看不出表情,“如果我不去,你是不是就用武力强迫我去?” 邱泽点点头,“还请姑娘不要让在下难为!” 凌霄挡在了多罗面前,他对邱泽道,“既然多罗不想去,那不如让你家家主来见她好了,咱们在城中凉棚候他。” 多罗觉得这想法可以,于是默允了,继续推着她的小车前行,可怜邱泽白跑一趟。 卯时刚过,洛东啼和邱泽款步而来。那时,多罗c凌霄c胡苗三人正捧着碗热粥喝着,多罗正要去再添一碗,却被一位陌生男子拉住了。 多罗嗅了嗅鼻子,“你就是那位用了鬼生花的人?切记不要食醋。” 陌生男子正是狄东,也是洛东啼,他脑子里正在翻滚,看着这熟悉的容颜,听着熟悉的语调,手开始微微颤抖。 可是,此人极有可能就是鲁安派来的,他不能掉以轻心! 他用最平稳的语气与她说话,“你说你叫多罗?” 多罗转过头去,觉得此人有些熟悉,“我认识你吗?我觉得我认识你,你叫什么?” 陌生男子扯出一丝冷笑,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是谁姑娘难道不应该知道?” 多罗皱着眉,“我应该知道什么?你不妨说说看!” 陌生男生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比方说,我是洛东啼,你该怎么办?” 多罗忙放下手中的碗,抓起他的手一掀袖子,发现曾经被伤的双臂光洁无暇,甚至连一丝疤痕也找不到。 她用洛东啼只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留的药没有那么快的恢复速度,而你双臂完好,根本看不出有伤的样子。” 洛东啼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为何她会知道多罗留药的事?可是多罗明明死了,是自己替她净身的,对了,她穿着自己替多罗穿上的那件绿罗裙,她哪来的这件绿罗裙? 洛东啼抓住了她的手,“我是不是洛东啼,你很快就可以亲自检验!” 多罗笑起,这笑容纯净而美好,“你把我的小葫芦给我,我就相信你是阿洛。” 洛东啼看着她的明媚笑靥,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目光说不出的急迫。 “你,你真是多罗?可是,可是,你不是死了吗?” 多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确实已经死了,可是她又活了,还带着在牢窟里被凌辱的记忆。想到那些丑恶之人的嘴脸,多罗神情瞬间狰狞,心中的恨意再次席卷而来。可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恢复如初。 洛东啼自然是将她的那一幕恨意看在了眼里,如果,这个多罗是真的,那死掉的那个是谁?若死掉的那个是真多罗,那眼前的这个究竟是什么人?眼前这人有多罗的记忆,可是却又有多罗所没有的恨意,她到底是谁? 洛东啼将多罗的胳膊越捏越紧,多罗抿着嘴看他,也不吭声。 多罗觉得无论眼前之人是不是阿洛,她都不能在公开场合相认。他既然易容前来,便表示有未知风险存在,且之前的被追杀的记忆仍历历在目,装作不知道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而到了洛东啼这边,便觉得这姑娘并没有欣喜的意味,反而她在认真思量。若她是鲁安的探子,思量的便是眼前之人是不是真的洛东啼了。 想到此处,他抓着多罗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 凌霄觉得这两人似乎是旧识,可是又不像是旧识的样子,他看到多罗脸色发白,再观洛东啼手上动作,连忙阻止。 “狄兄,你该放手了!” 听到凌霄的声音,洛东啼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女苍白的小脸,心中有些歉疚,他松开了手,道了声“抱歉。” 早膳过后,凌霄便要启程回湫地了,多罗觉得自己事情未完,便拒绝了同行湫地的建议。 洛东啼倒是尊重了她一回,不作太多干涉,只不过悄悄的将自己的一个暗卫留下了。 他想的很简单,这个多罗不愿意与他们同行,那如果她是鲁安的人,在自己离开后,必定会设法传信鲁安,那么,他只要做好守株待兔的准备就可以了;同时,他确实需要摸清一下这个多罗的底细,而且无论真假多罗,都还有利用的空间,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辰时左右,艳阳高照,洛东啼c凌霄c邱泽c胡苗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西城门走了。多罗也没有去送行,对她而言,这些人永远都是萍水相逢。至于洛东啼,现在的他似乎已经不需要她了,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尊贵无比的。他们之间,距离确实是越来越远了。 多罗在培岭一心忙碌着,而洛东啼那一边在晚上戌时终于到了湫地,同时来的,还有习赟。 严晨c冯逸c习赟授命前往黄冈处理赈灾事宜,黄冈事情一了,冯逸和严晨便回酆都去了。至于为什么会留下习赟,一方面需要有人回报黄冈的大小细则;另一方面,习赟曾晕过去一天一夜,严晨冯逸怕他受不住长途奔波,便留下他跟洛东啼一起回酆都了。 习赟的突然昏迷来的蹊跷,别人没有感觉,他自己倒是深有体会。他的脑子里装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一觉醒来,只觉得五识清明了许多,周身内力充沛,这使他又惊又喜。 夜间,洛东啼宿于凌府,听着习赟汇报着黄冈的事情。突然便觉得这些事情百无聊赖起来,“习赟,你懂阴阳奇术,你可知这世间有起死回生之法?” 习赟并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遂直言,“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不过,就我目前所知,没有起死回生术。” 洛东啼看了眼桌上正燃烧的正旺的蜡烛,觉得更加无趣,“是么,终究要是一场空欢喜吗,我累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月冷中庭,四下皎洁如洗,虫声细细穿耳,再抬眼时,那一株老梧桐已经凋零了一片落叶。洛东啼有些无措,准备在这凌府遣遣心怀,奈何入手处便是梧桐落叶,他这才想到,原来已经入秋了。 今夜的他有些心绪不宁,同样睡不着觉的还有凌霄。 凌霄此刻正坐在一片蔷薇从间,他的面前摆着小案,小案之上有一壶清酒,一些糕点。他早看见洛东啼了,只是从没见过他这般患得患失过,便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 “此处有美酒,可以解千愁,狄兄不妨尝尝。” 洛东啼听到凌霄的声音,回了回神,朝他走了过去。 他在凌霄对面盘腿坐下,拿着酒壶闻了闻,“此酒名为忘忧,乃以萱草酿制,是渟州特产。以前去往渟州治水时尝过,滋味一直难忘,没想到你这里居然有。” 凌霄笑笑,递给他一个酒樽,“传言新帝博古通今,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洛东啼并不接手那个酒樽,“此酒有一特性,喝的人越有心事,会越喝越清醒;反之,越是无拘无束者,更容易酩酊大醉。所以,此酒便作罢吧!” 凌霄也不强迫他,依旧笑若春风,“看来你心思深重啊。” 洛东啼不否认,他望了望天上的那轮弦月,“不独萱草忘忧,桃花亦可消恨。可是,现在是秋了,哪来的桃花呢!” 凌霄听他说这番感慨之言,心中涩涩,“桃花?百丈冰川满,万里大雪飘。不知这冬还能不能熬过去,又怎可期盼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洛东啼听出了他话中的自我嘲讽,略阻了阻他拿酒的手,“不可再喝了!” 凌霄并不看他,“我与你不同,即使越喝越清醒,我也是要继续的,人生难得几回肝肠寸断,自当清醒的去怀念!” 他话无所指,又似有所指,忽然他心中一悸,端着酒樽的手颤抖了下,酒樽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咛。 凌霄眉峰藏了担忧,心脏某处开始揪痛起来,脸色愈加发白。洛东啼见他这般,连忙去找家丁,而凌霄却一把拉住了他,语气急促不安。 “快去救多罗,她正有难,快去救她!” 洛东啼不懂他什么意思,“她人在培岭,你怎知道她有难?” 凌霄紧紧揪着洛东啼的袖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但她现在确实身陷囹圄。” 洛东啼见他这般执着,“好!我立即派人前往培岭一探究竟!” 洛东啼话音刚落,凌霄的手便松了,显然已经昏睡过去。 这事十分突然,本来旧的问题还没解决,现在又多出了新的矛盾,凌霄怎么知道多罗有难的?多罗是真的有难,还是只是和鲁安串通好了? 在洛东啼安顿好凌霄之后,他连忙让培岭的探子回报消息。 天光十分,留在多罗身边的暗卫终于来到洛东啼面前,他只带来了一个消息,即多罗被抓。 洛东啼设想了两种可能,一是她真的被抓了;二是障眼法,但无论真假,他都必须尽早回酆都,这湫地的中秋节看来是过不了了。 当天清晨,洛东啼便向凌霄辞行,他说明了多罗被抓的事情,在他意料之中的是,凌霄果然也随他前往酆都。这湫地只呆了短短的一天时间,便又要离开,诸多山川信美之景还未饱览,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然而,洛东啼却觉得此行还是有价值的,虽然变数颇多,但他所需之人跟他走了,这倒也是另一种圆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星霜忙抛万点雪 不懂人间画堂秋(一) 正在洛东啼与凌霄习赟启程回都之时,多罗已经和黑衣人赶了一夜的路了。 多罗认识这个黑衣人,正是之前掳她的那个刺客,他又要将她送到那个什么将军手里?这次她什么都没做啊,难道他们又盯上了阿洛? 多罗心中纠结,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这次还是带我回那个地牢?” 柴达在外头赶车,看见多罗探出了脑袋问他问题,知道这姑娘还活着,他也不知道是悲是喜,“不,这次你是过去的享福的!所以,别妄图逃跑。” 他说的言简意赅,多罗还是狐疑不断,“我不惧生死,也无需荣华富贵,平生以救人为念,若不是找我去做大夫,这一路山高路远,我定要逃走的。” 柴达冲她笑了笑,“姑娘善心,早已目睹,只是家主要姑娘做什么,在下也实在不知。但家主言语之中透露姑娘的尊贵之处,所以,在下才斗胆猜测,姑娘是去享福的。” 多罗冷笑,“若我尊贵,怎就你一人来接我?还是掳走的!” 柴达面色发白,手上的缰绳将手心勒出一道红痕,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难道要告诉她,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吗? 多罗见他不说话,开始利诱,“我知道你是受制于人,你被喂了毒药,我可以帮你解了的。” 柴达叹了口气,“这种话姑娘以后还是切莫再提,否则在下性命难保!” 多罗觉得这人也实在不易,把车帘放下,回车厢休息。其实,只有洛东啼没什么事情,对方要她做什么都不重要了。 这一路走的实在迅速,一日后黄昏时分,便已至酆都。 进了宫门,柴达没有再将多罗迷晕,多罗透过车窗往外张望,她只看到了高耸的城墙和绯红的天色。城墙三进三出,她隐约记得敬德门c上德门c正德门字样,却从未听说过人间有如此恢弘大气的地方。 过了第三重城门,柴达便将她放下了,那里早有人候着,两竖排男男女女站着,服饰说不出的讲究。他们中间搁置一顶软轿,见多罗下了车,齐齐拜倒,恭迎多罗上轿。 多罗被这正式吓着了,连忙往身后的柴达看去,柴达也看着她,然后双手作了一揖,腰背弯下,淡淡道,“多罗姑娘上轿吧,在下告辞!” 不等多罗回应,人便大步离开了,多罗想把眼前的状况理一理,便问道,“你们是谁?欲想我做什么?” 为首的一位穿着蓝衣的老妇人答道,“还请姑娘上轿,莫要为难咱们奴婢!” 多罗扫了一眼后面拿着武器的士兵,“不为难你们,但我不坐那个轿子,你们要我去哪儿,我走过去就好!” 丫鬟嬷嬷们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居然有人傻到有轿子不坐非要两条腿走的。为首的嬷嬷没什么反应,继续道,“主子有吩咐,务必请姑娘上轿!” 多罗是个犟脾气,“若是我不上轿你们还强逼我不成?你们如此大的阵势迎我,表示你家主子并不想与我发生冲突,你家主子要我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我只愿意走着去!” 为首嬷嬷一时无言,停了停才道,“姑娘说的是,老奴冒犯了,只是宫中路远,怕姑娘身体单薄,受不了这脚程之苦!” 多罗一声嗤笑,“呵!我受不了脚程之苦,难道这些抬轿子的人就能受得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到你们这里倒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了,麻烦你们带路吧!” 为首嬷嬷没在说话,只吩咐众人往清心阁方向去了。 一路繁花似锦,琼楼玉宇。然多罗只觉得这偌大的地方冰冷异常,终于暮色降临,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终点之处。 多罗站在一处院落之前,两旁宫人恭敬的退在一边。接着从那院落里行来两三个人,为首的嬷嬷打了个照面,吩咐了几句后,便领着众人离开了,而那院落里的几人便将多罗领进了清心阁。 为首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只听她道,“这里是清心阁,以后恐怕姑娘要常住于此了。奴婢是清心阁的大宫女红蔻,负责这清心阁的一切事宜,有何不妥之处,还请姑娘及时告诉奴婢!” 清心阁环境昏暗,多罗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的声音十分动人。 “你为什么要自称奴婢?” 那姑娘捂着嘴笑了起来,“宫廷内苑,不是主子,便是奴才。姑娘想毕初次到访,还不太明白这宫中规矩。” 多罗停下了脚步,正声道,“红蔻,我叫多罗,不想明白你们这儿什么规矩。但在我眼里,众生平等!” 红蔻讶然,但转瞬即逝,“姑娘实在性情中人,您的想法倒是和王爷一样,想毕您和王爷会惺惺相惜。” 多罗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又冒出个王爷出来?王爷是什么?好像是皇帝的兄弟,怎么摊上这种人了?自己惹的?还是阿洛惹的? 红蔻继续领着多罗前行,忽然看到一处微有灯火的小楼,红蔻见她盯着王爷的寝殿看,便解释道,“那是王爷的寝殿,这个时候,王爷都在作画。” 多罗关心的不是这个,“这里修竹丛深,梧桐盖天。现下又已近秋,若是体寒之人,实在不适合休憩于那样的屋子。” 红蔻张了张嘴,“王爷确实体寒,但他不愿意离开这里,奴婢也没办法!” 多罗听她还在自称奴婢,心头隐约不快,“你叫红蔻,不叫奴婢,你若是认为自己低人一等,那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红蔻并不与她作地位上的口舌之争,只弓着身子走到她的身前继续带路。 绕过木樨林,穿过花木扶疏的回廊,终于在清心阁左边的一间小屋门前定下,那小屋小巧精致,以藤蔓编制,屋身多以翠绿之物点缀,实在清新怡人。 多罗一看这环境,便心生欢喜,“这是我居住的屋子?模样确实讨喜。” 红蔻低眉顺眼,“这便是姑娘寝室,旁边就是清心阁,旁边小楼是藏书阁,阁间藏书过万,姑娘闲暇,也可一观。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还请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觐见太后娘娘。” 多罗迈台阶的腿停住了,愣了愣,觉得自己还真是大惊小怪,遂继续往屋子走去,“知道了,劳烦你了!” 红蔻准备带领众人退下时,多罗又把她叫住了。 “厨房在哪儿?” 红蔻抬了抬头,笑道,“待会自有人将食物和热水送来,无需姑娘动手。” 多罗不以为然,“我喜欢亲力亲为,你指个方向就好。” 红蔻神色无波,“从这小屋后头的小道往北走就到了。” 多罗冲她笑笑,“谢谢了!”说罢也不理会众人,往那屋后小道扬长而去。 这清心阁的环境确实清幽无比,徜徉其间,恍若置身山林。阎浮人间皆作渺渺,胸藏丘壑满是旷达,醒来可兴寄烟霞,睡去可枕怀清风,实在是处乞灵之地。 多罗穿行自由,一路并未遇到旁人阻挠,小行片刻,便已到了厨房。厨房倒也宽敞,三间正屋并立,并无任何墙体阻挡,一眼望去,只余几盏蜡烛亮着。蜡烛之下坐着一位太监,他正歪着脑袋,看着一幕飞蛾扑火的戏码。 小太监大约十四五岁,容颜略有稚嫩,并未察觉到有人来了,直到多罗走到灶台之前才恍然惊醒。 “抱歉,吓着你了,不用管我,我只是借下灶台,弄点吃的!”多罗见到对方惊悚,连忙安抚。 小太监手足无措,“你,你是谁?怎没见过你?新来的宫女?” 多罗掀开了锅盖,发现里面正热着一盅冰糖雪梨,连忙又将锅盖盖上。 “我叫多罗,刚到此处,腹中饥饿,来找食的,别见怪。” 小太监站起身,用手拽过她,耳提面命,“你可知道,这是王爷居住的地方,咱们做奴才的,过了酉时是不能进食的。” 多罗张了张嘴,“还有这种规矩?不过我不是奴才,你也不是,没人愿意当奴才。” 小太监眼睛瞪开了,他似乎十分紧张,四下瞧瞧没有旁人在才稍稍放心,接着拉过多罗低语,“你可知道,你刚刚的那番话若是让造谣生事的人听了,你的小命就不保啦。这是皇宫内苑,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幸好你遇到我了,我好歹在这宫里五六年了,以后跟着我,凡事都要学着点,知道了吗?” 多罗看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由好笑,“你叫什么?我可以跟你们这儿的王爷说说看。” 小太监被吓得脸色发白,“你以为谁都能见到王爷啊,只有咱们这儿的大宫女红蔻才能见到他的。我叫小果子,十六岁了,和咱们王爷同岁,对了,咱们王爷是中秋节生日,到时候估计会热闹一番。” 正在小果子说话功夫,红蔻娉婷袅袅的进来了。烛光虽然微黄,多罗好歹看清了她的样貌,果然清水芙蓉,婀娜多姿。 她的声音依旧不咸不淡,婉转动听,“小果子,这位是新来的多罗姑娘,清心阁中除了王爷外,她可就是最大的了,凡事都要严肃些,知道了吗?” 小果子闻言,立即倒身下拜,“多罗姑娘,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说了不少疯话,还望您别处罚小的!” 多罗抿着唇看着他,眼中闪着幽幽光芒,“我不是主子,你也不是奴才,你为何要自认低人一等!” 小果子听到这番话音整个人颤抖起来,红蔻微微一笑,打了圆场,“姑娘别与咱们一般计较了,您的晚膳在里锅里热着呢,您好歹用些,明日还有的忙呢。” 多罗将小果子拖起来,让他站好站直,“嗯,我确实不用跟你们计较这个,这事我跟你们这儿的王爷说去就好,他现在还在那个主楼里头作画吗?” 红蔻不知为何,竟觉得喉间有些发苦,“王爷作完画后会食一盅雪梨,现在自是没有休息的。” 多罗裂开嘴巴笑着,“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来拿雪梨盅的吧,我帮你送了。” 说完,多罗便已打开了第一个锅,小心翼翼的将那雪梨盅抱在怀里,丢下不知如何是好的二人,走进了茫茫夜色。 雪梨盅烙人的厉害,多罗只好加快步伐,往主楼行去。主楼此刻灯火微茫,只有三层楼一小室还闪着一点亮光,多罗行到近处,才隐约耳闻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多罗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也不管这雪梨盅会不会洒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拾级而上。 爬上三楼,堂中列着屏门,屏门上头是丽口绞瓣双混方格眼,下头压着四桯通混出单线,棂空阔许,很是讲究。 多罗推开屏门,是一张九折开阖的屏风,屏风之上绘着九幅香草图画。有木槿,有辛夷,有丁香,有牵牛,但无一例外,皆是紫色。 多罗绕过屏风,便看见了一方天地。这里应是书房,除了一椅一榻外,另外还设了橱c桌c书架,在那书桌一侧,正是一盏燃着的古铜驼灯。 屋里并没有人,多罗将怀里的雪梨盅放下,便往那书桌瞅去。她也算是读书人,一般的读书人的玩意她还是清楚的,但这书桌上的东西确实多了些。 在书桌右上角是一架五山峰的白玉笔格,在它旁边的是一块翡翠制成的四矢笔床,再往左边是湘竹雕镂山水的一座笔筒,甚至还有一口紫檀载成的笔船,另还有笔洗c笔舐c镇纸等物器,实在琳琅满目。 多罗转过身去,发现这小室虽然地方不大,却是画品繁多,但不外乎林泉山石c烟霞盛景c猿啼鹤鸣。她将目光定格在一幅夜亭图上。 画中四面环山,正中是一座长亭,长亭丛生草木,远岫云雾缥缈。高山之上是旷阔苍穹,长亭之内有隐士绘笔,山体坦坦绵绵,客者肃肃寂寂。 此画只有二尺长宽,以朱红青绿相辅相成,然其中意境早已溢于言表,看此画着思望,多罗已是脱口而出一首小诗。 “禅蒲加身心自明,流书画骨描乞形。 三两星光垂户邸,一分毫墨总多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星霜忙抛万点雪 不懂人间画堂秋(二) 多罗正在看画,并未察觉到她的身后早已站着一人。那人听着她吟出的小诗眸色晶亮,但也没有沉默多久,转之而来的是猛烈的咳嗽声。 多罗被这痛苦之音换回了神智。她看向屏风口,一个白衣如玉般的少年正单手抱着胸腔大口吸气,多罗认得他,正是在那地牢之中有一面之缘的洛优亭。 多罗朝他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色严肃。 “你的病情恶化了许多,之前给你留的方子无效吗?” 洛优亭平缓了些,抬起眼睛望她,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你还活着,我甚是欣慰。” “我命硬的很,倒是你,一脚已经踩进棺材了。” 洛优亭笑的温和,“西府之下早成地狱,我这活着和死了有何分别呢。” “活着可以替逝者赎罪,为生者谋福,只要善念不灭,有后世继承,便是永生。” “我已命近黄泉,若要赎罪谋福,只怕来不及了。” 多罗爽朗一笑,“呵呵,有我在,恐怕阎王爷还收不得你的命!” 洛优亭会心一笑,并未说话,只是拿眼睛去看多罗的一颦一笑,接着喃喃自语,“幸好还有你活着,我只有病躯,救不了西府众人,幸好还有一人活着,幸好” 他的声音像是含在喉管之间,多罗听不真切,但也没管他说了什么,她此行前来是为了红蔻小果子的事的。 “你的雪梨盅我放桌上了,那东西,你现在的身体还是不要食用为妙,另外还有一事欲与你商讨。” 洛优亭从自己思绪中回了神,“但说无妨。” “红蔻他们说你是这清心阁的王爷,也就是他们主子,但在我这边众生平等,不知道你有何想法。” 洛优亭朝室内走了几步,“我从未以王爷自居,这清心阁也只是一失意之人的暂居之地,旁人如何想法,我从未威逼利诱。” 多罗听他这番话,心中有了主意,“你的态度我已端明,下次若他们还说些尊卑之类的话语,我便将你搬出来了。” 洛优亭叹了口气,“只怕搬出我也没用,生杀大权执于贵族之手,这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清心阁,出了阁,他们还是要点头哈腰,逢人跪拜的!” 多罗身躯一震,再说不出话来。 两人静默以待,直到多罗的空腹发出不合时宜的响声来。 多罗咳了咳,“你的病当初那个方子已经没用了,现在比较棘手,得容我想两天才行!” 洛优亭将雪梨盅捧到多罗面前,“我一向不食用这些,是红蔻应母后要求才每夜送过来的。我也深感糟践食物的罪恶,这盅你帮我处理了吧。我的病的事情,老实说,其实我并不愿继续苟活,所以,真的也无需姑娘费心。” 多罗接过洛优亭手里的东西,眼睛眯起,“你竟已无求生之念?” 洛优亭垂下眼眸,“我活着,对很多人都不好。皇宫内,朝堂上,明争暗斗,血流成河,你是局外人,自是不知身陷漩涡中的苦涩。” 多罗并不懂朝廷之事,她只知道她的一个病人不愿治病,只愿寻死解脱。她知道现在不可与他在作争执,否则急火攻心,她也救不了了。 “天色已晚,你该早些休息了,我也回去了。” 多罗抱着小盅,越过了屏风,洛优亭那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以后都会在这清心阁吗?” “不知道,也许吧!”言罢推开屏门。 中庭清风习习,当夜无月,只余满天繁星。多罗寻了处石阶坐下,耳听四面八方的蛩声,一会儿如战鼓喧嚣,一会儿似松林作响,怯寒山种种早已成了前尘往事,她有救人之念,却无时无刻不是颠沛流离。 多罗伸手入怀,发现怀中早没了那把保存了十年的小梳子,也没了老人家送的鸳鸯红帕,更没了自己细心制作的小葫芦,甚至连曾经的百家衣也变成了这身绿罗裙。 她还有什么呢?除了这身医术,除了悬壶济世的信念,只怕剩下的都是狼狈不堪的记忆吧。 一夜难眠,多罗清早起来勉强打起了精神,只因为太后要见她。 卯时刚过,多罗便被一群男女簇拥着往一处花园行去,不多时,众人又复停下离去,独留多罗一人在此。 多罗也不管旁人,便随处看了看,小园水浚通源,横桥跨立,地势崎岖者二三,平坦者五六,其余皆是溪湾翠柳。站立溪桥之上,晨间清露好似隔林唤雨,一轮红日正如岸马嘶风,顽石假山随处,均染上了幽幽玫红。 “曲坞摘景开荒流,习池引蔓作神偷。隔林清微意幽幽。 叠陇筑明春堂秀,觞飞霞伫夏如缑。经得人间几世秋。” 多罗一边叹息,一边拨弄着地表上的一株芸蒿。接着她便见到从那绿野重门之间行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一位妇人,观其模样不过三十,金钗摇影,粉妆天成,一双美眸润含春雨,纤腰袅袅彰显万千风情。 多罗直起身来,看着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却被这妇人左右喝声,“大胆!太后娘娘,还不跪下行礼!” 鲁安伸出手拦了拦,“哀家有求于此人,这礼不必行。”说罢上前几步,莲步生香。 “你就是多罗?”声音酥入骨髓,多罗觉得身上哪里麻了麻。 “你要我帮你什么?我只有一身医术可用。” “你与哀家素有旧怨,哀家也知道你是皇帝的人,哀家可以向你保证,若是你能替哀家办成此事,哀家可保你荣华富贵,无上荣宠。哀家知道你曾与亭儿有过一桩旧缘,将来亭儿登临大位,这后妃之列有你一席之地,也未尝不可,多罗姑娘意下如何?” 多罗虽然不知道一些词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知道对方是在用权势贿赂自己的,当即笑道,“多罗只会救人,至于旁事,请恕多罗无能为力。” 鲁安看了她一眼,“哀家只需要你救人,亭儿你是见过的。他身有顽疾,众多太医束手无策,而多罗姑娘有回春之力,哀家便是因为此事而求你。” 多罗闻着鲁安身上传来的气息,脑海有些晕涨,“救人乃我天命,你不说我也会救他。” 鲁安听闻此言大喜,“此话当真?” 多罗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色异常,并未搭话。 鲁安身边的嬷嬷见此又开始高声叫唤,“太后娘娘问话,你竟敢不答!” 多罗不睬她,只跌跌撞撞的跑到溪边,用手扒出一根露葵的根来,用水涮了涮,便塞进了嘴里。 不多时,多罗再次站在鲁安面前,神清气爽,“你身上有暑蕉的香气,那东西若是再配上乌花,可是剧毒呢,你是怕我不合作而想控制于我吗?” 鲁安握了握拳头,“姑娘见笑,暑蕉乃后宫之中常见的香料,哀家身上染了些,并无出奇。” 多罗摆摆手,“你怎么想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救人,你的亭儿痊愈后,放我离开便是!” 鲁安眸色复杂,对身后众人吩咐道,“传哀家命令,整个西宫尊多罗姑娘为上宾,以国礼相待!” 这半日的闹剧终于结束,多罗再次回到清心阁时已有人将饭菜端到了她的卧室里。这是她第一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体验,十分的不适应。在扫退了众人后,她又开始对着屋顶发呆。 多罗想了一个下午,觉得有必要将自己所处的环境搞清楚,皇帝是谁,太后是谁,这是什么样的朝代,什么是权贵,什么是奴才,什么是王爷,什么是后宫 她不能将这里当成怯寒山,不能单纯的不论生死。这里的人不似山下的百姓纯朴,他们要的东西更多,野心更大,手段更加残忍 她要弄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再来谈如何面对,悬壶济世是她的使命,她必须要保护好这份最初的心性。 晚间的时候,多罗去了藏书阁,找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看。 洛优亭倚在槅门上看了她半天,隐约泄露出细小的咳嗽声,奈何多罗全神贯注找书,没有听见。 “你要找什么书可以告诉我的,这里我比你熟悉。” 多罗愣了愣,转过头来,便看见这站在灯光下的如玉少年。 “打扰你了,我想找一些关于什么是朝廷,什么是后宫,什么是皇帝王爷的书,这里有吗?” 洛优亭哑然失笑,“这样的书没有,不过你不妨看看大洛的史书,有异曲同工之效。” 多罗不解,“史书?还有这种书?我只看过医术佛经杂记。” 洛优亭朝她走了过来,替她拨开嘴角的发丝,“史书是宫廷贵族才可看的书,平民百姓自然是见不到的,这不怪你。” 他的指腹掠过多罗的唇角,有些发痒,“那史书在哪里?这里有吗?” 洛优亭扯出一抹微笑,“这里没有,那样的书在我书房。” 多罗不懂什么是客气,“那好吧,你的书房我暂时先征用着。” 戌时,星空璀璨,物华稍歇,多罗再次踏入了清心阁主楼。 在山水图画的后面是多罗还未来得及看的一列列书册,其间不乏人物传记c宫廷内闻c异域风情c民间杂谈,皆是平民百姓一辈子都难见到的经典巨著。 多罗很好奇,便问他,“为什么这些书要放在书房,而不置于藏书楼?” 洛优亭掩着咳嗽的嘴巴,“这些书是我以前搬过来的,那时候尚有力气。现在却是没力气再搬回去了,而我也不愿借力他人,因此搁置了这许久。” 多罗点点头,不在追问,只宽慰他,让他早些休息。洛优亭静默以对,自己往那小榻上坐着,直到月光破户。 他在睡意迷蒙间恍然觉得身体一阵温暖。古铜驼灯的光芒柔和,他看到了一抹模糊的倩影,也听到了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一切终归黑暗。 一身寒意渐远,少年的手掌回温,梦境由荒芜转变春暖花开。这次的重逢,该有惊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四面家国 有造化簿(一) 多罗呆在清心阁已五日有余,另一边身在湫地的洛东啼等人也已班师回朝。这一路倒是再没遇上什么刺客,众人也算有惊无险。 八月十一日,终于开了早朝,洛东啼穿着领袖石青c绣文金龙九c间以五色云的龙袍端坐在金銮殿上,细听着朝堂下的臣子明禀连日来的人事物。 其中一共三件大事,一是现在正值秋闱,第二年三月便是春闱,四月便是殿试。君王素来爱才爱贤,国之治理也要靠有能之士群策群力,此事不可小觑。 第二件大事是后宫妃位,如今天子只有一个皇后,大婚至今,尚无所出。光禄寺少卿c鸿胪寺少卿和掖庭臣往酆都采艳,寻得美女八十八人,现居住长明宫与长乐宫中等待皇帝择检。 第三件大事便是屠彝北族已出使大洛,大约中秋佳节那日便会到访。据悉此次前来的是屠彝北族的四王子明拓,鸿胪寺卿c光禄寺卿c礼部c工部皆已准备妥当,只等彰显大洛的泱泱风采。 洛东啼左手支着脑袋,右手手指有节奏的敲着龙椅,并未说话。 秋闱一事暂且不谈,这丰盈后宫的念头一动,那些人就迫不及待想往他龙床上填人了,这动作果真迅速。 还有,屠彝北族为什么会现在来,而且是四皇子明拓前来,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朝堂底下鸦雀无声,洛东啼正了正身,语气平缓,“诸位爱卿做的不错。等下了朝,朕便往长明宫和长乐宫去看看吧,也算给爱卿们一个交代!” 众人等的便是这话,一个个挂着飨食满足的笑意,倾身拜倒,齐呼万岁。 皇帝要去长明长乐宫挑选美女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宫中难得一回热闹,于是这花蝶扑香c游龙戏凤的戏码皆成了笑语喧呼。 这事也早早地传入了清心阁,小果子正和一帮厨娘调笑,正巧碰到了前来拿早膳的多罗。多罗觉得这事新鲜,便多问了几句。 多罗这几日看书颇有所得,她向来过目不忘,因此这朝堂种种也就明白的不离十了。她对于这种三妻四妾游戏花丛的男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因此在问了几句后食用了早膳便匆匆赶回了洛优亭的书房。 洛优亭这几日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多罗食用早膳功夫,他会简单的将书房收拾一番。只因这姑娘实在不拘小节,看过的书随处乱放,而他素来爱洁,自然看不得这番凌乱。 他在多罗对面又架了一张书桌,多罗遇到不解之处便会向他求教,两人侃侃而谈,怡然自得。 多罗穿过屏风,便又看见自己的书桌(好吧,那本来是洛优亭的,现在变成她的了)整洁一新,便知道这个少年又把自己的思路给打乱了。 多罗最见不惯别人碰她的东西,这本书讲了什么,那本书做了什么备注,她都会放在她知道的位置上。虽然看起来凌乱不堪,但她脑海是清醒无比的。 可是每次这个少年都会将自己的东西整理成一堆,回头还要自己从头再找,她实在无奈至极。 洛优亭现在是病人,她不能对他动粗,这事她自己忍忍就好。 多罗往凳子上一坐,抬起头便看到洛优亭那张人畜无害温和有礼的笑脸,她以手扶额,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在她对面的洛优亭以为她开始惭愧了,便安慰道,“帮忙收拾书桌是我心愿之事,多罗无需负担。” 多罗冲她咧嘴一笑,十分灿烂阳光,“没事,你喜欢收拾就收拾吧。”反正本姑娘这堆书也要看完了,到时候去藏书阁搬书回自己小屋去看,到时候看你怎么把我书再放成一摞。 洛忧亭看她笑容烂漫,以为她是听了这话欣喜至极,不由得,自己的心膛也雀跃了几分,明亮了几分。 多罗整理着手上的东西,顺便打听着小道消息,“我刚刚听小果子和众人念叨皇帝选妃的事,你既然是他弟弟,我便向你问问这事的私情。” “多罗想知道什么呢?” “皇帝三宫六院乃为标配,为何他登基至今仍只有一个皇后呢?而且为何以前不选妃,非要现在选,我觉得这事不单纯。” 洛优亭眨了下眼睛,“皇兄十五岁与皇后大婚,十七岁执掌朝政,然内忧外患。内忧是我的母后觊觎权位,外患是屠彝北族虎视眈眈。如今他挫败了母后四卫的气焰,一举捣毁了西府,暂平了内忧;至于外患,上将军胡明山已经老迈,虽紧受边疆寸土,但终非长久之计。他定是找到了可替代上将军之人,可解外患之急。内忧外患皆已平定,他自然要为自己的子嗣着想了。” “不过几个消息,你倒是分析的透彻,依你之才,拖着一个病躯,实在可惜。” 洛优亭本在磨墨,听了这话,停下了手,“我有一事需问你。” “但说无妨。” “这两日我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咳嗽也消了许多,手脚也有些回温,可是你的功劳?” 多罗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并未停笔,“这事你早晚都会发现。你夜间熟睡,我便施以刺针,看你最近气色尚可,看来效果不错。” 洛优亭笑了,“我一向浅眠,恐怕在让我熟睡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吧。” 多罗不以为然,“是啊,你无求生之念,我只好动点手段了。” 洛优亭叹了口气,“你何苦为我至此!” 多罗看了他一眼,“有洛人为宦官,以训鸟乐太子。一日君王降临东宫,见太子沉湎奢逸,问其原因,左右对曰,有宦官扰宫,以鸟唬太子不思朝政。君王怒极,口曰,无用之人,快快杀之。” “你若是不让我治疗你身上的病,我便是那无用之人,只能任人宰割了。” 洛优亭脸色一白,他明白她意有所指,“你并非宦官,我也并非太子,洛优亭可以性命相护,有我一日,便存你一天。” 多罗摇摇头,笔锋忽转,“无妨,随遇而安就好。倒是你,我见诸国列传上你多有评语,对民俗文风也十分向往。等身体好了,何不走访列国,著一本异国民风之书,也好了了这般夙愿?” 洛优亭眼中的星火被点了起来,目光炯炯有神,“难得有人对我这么说。”接着眸色一黯,“可惜,我连这清心阁都迈不出去。” 多罗轻笑出声,“你这是作茧自缚,心若是自由的,哪里都不会是囚笼。”说完脸色一僵,这话她曾经对另一个人说过。对了,那人也姓洛,还自称为朕,朕是只有皇帝才能自称的。 多罗压下心中磅礴的恐慌,捏着笔的手指慢慢发了白。 两人又进行了一番别的交流,然而多罗兴趣怏怏,看了半天书,写了半天字,也始终是浑浑噩噩。 她不想证实那人身份,也厌恶听到这个大洛皇帝的一切消息。她白天躲在屋里不见人,晚上出来晒月光,一来二去,终于将自己折腾病了。 另一边长乐宫内歌舞升平,各色身材曼妙,姿容绝色的少女鱼贯而出。她们或轻弹琵琶,或独奏短笛,或一舞倾城,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在看到洛东啼时都转化为了爱慕。 传言天子俊美非凡,且尊贵无双。若是成为这样人物的妃子,即使时不时的能够望上一眼,这人生也算满足了。 然而洛东啼的心思并不在这几十位的美人身上,他正听着邱泽说的一些消息。 一是多罗被迎入了清心阁,二是鲁安关于西府的秘密可能与一本书有关,三是明拓此时来访动机不纯,很可能是前来找鲁安的。 大洛王宫,东西分治,虽然朝中大臣多有揣测,然并无实际证据。洛东啼掌管大半个王宫,而鲁安在小半个西宫里逍遥度日。洛东啼千方百计的要将线人安插进她的西宫内苑,然而长久以来,并无多少进展。 洛东啼听到多罗在清心阁,便不再疑惑她的身份。多罗医术天下无双,而洛优亭又恰巧是个病鬼,这番因缘,他不得不去利用。 洛东啼转头,对着邱泽耳语,“传言多罗,这几晚,故人在芳草汀等她,请她趁乱务必出来一见。” 邱泽领命去了,洛东啼满耳丝竹之音。他思索了片刻,又差人将凌霄叫了过来。凌霄现在住在宫里,与皇帝同食同寝,以彰显天子求才之心。 凌霄一踏进这长乐宫,便皱起了眉头。 他站在洛东啼身后作了一揖,“不知皇上唤草民前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事,只是让你看看这后宫美人罢了。朕登基三载有余,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的莺莺燕燕。凌霄若是有看上的,尽可领回宫去。” 凌霄略有不满,“若只是这等风花雪月草民未开雅眼,恐玷污了众位娘娘。” 洛东啼站起身来,将他拖进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即使眼睛污浊不堪,朕也不怪罪,这般游戏人间,此生能有几回啊!” 凌霄看着他的轻佻浪荡的模样,怒火中烧,他扒开洛东啼抓着自己的手,一声冷哼,扬袖离去。 当日,洛东啼与凌霄失和的消息已传遍朝堂上下,也传进了鲁安的耳内。 鲁安正在自己的小苑休憩,她的舅舅江韬忙把此事说与她听。鲁安并不觉得洛东啼是真的要与凌霄闹翻,而是为了掩人耳目。 屠彝北族即将进京,他需要利用这个机会让明拓知道他无心两国争斗,只要对方心有疑惑或松懈,他都可以抢占先机。 “这把戏太嫩了些,且让他玩玩吧,看他能掀什么浪来。” 江韬却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咱们若是一直按兵不动,只怕那凌霄会暗度陈仓,换了胡明山;若咱们有所举动,那又该如何动?洛东啼他究竟想做什么,咱们尚未可知啊!” 鲁安闭目养神,“舅舅担心的倒也在理,哀家心有计较,不妨在中秋那日凑凑热闹。放心,哀家定不会让那小儿得逞!” 江韬多说已是无益,便起身告退了,临行前又问了问,“亭儿身体如何了?” 鲁安凤眸微张,“这多罗却有神功,亭儿体况已显康复之色。” 江韬叹了口气,“若不是那本书独独少了此页,也不需要转这么大的弯子了。” 鲁安冷笑,“是哀家的,终究逃不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四面家国 有造化簿(二) 洛东啼这两日可谓潇洒惬意,顺风顺水。不仅美人在望,而且大灾处理得当,朝堂内外,也赢得一片喝彩。 他将长乐宫和长明宫的美人儿都看了个遍,表示这些人自己都心生欢喜,一时难以抉择。于是颁了一道圣旨,屠彝外使即将到访,谁若能在中秋节的欢迎宴会上一鸣惊人,便可尊四妃之位。 一时间,后宫哗然,众位佳丽跃跃欲试。毕竟现在皇帝年轻俊美,只有一个皇后,尚无子嗣,若将来有了一儿半女,是否能成一国之母,也未可知。 八十八名美人才艺各有千秋,其中有名门贵族,也有民间娇娥,各擅长者不一。晚间时候,邱雨过来了,她位列皇后,这宫中美人她自然是要看看的。 邱雨只带了三个随行之人,一身缟素之色,并无什么威严,只像个邻家姐妹。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还远远地跟着一人,那人目力极好,紧紧地盯着这抹婀娜倩影。 邱雨与众人拜了礼寒暄了几句,当真是温柔似水。众人一见,皇后居然是这么软的一个柿子,于是大家也就不怎么将她当回事了。 “长明宫和长乐宫离前殿近了些,诸位姐妹近日定是要准备自己所长之技的,邱雨特命人将长阳宫收拾了出来。那里园子大,也好让诸位做些安排。” 一位身量丰满容色秀丽的姑娘问道,“皇后娘娘,长阳宫离养心殿可远多了,都靠西边了,您莫不是故意将我们调到那么远的地方吧?” 邱雨噙着盈盈笑意,“这位妹妹说笑了,诸位今后都有可能同邱雨一起服侍皇上的,邱雨哪敢有什么故意的想法。作此安排,情非得已,诸位丝竹之音太过热闹,且长明长乐地处前殿,皇上国事操劳,晚间又不好安眠,所以邱雨才斗胆委屈姐妹们了!” 众人看着这委曲求全的皇后,胆子便又大了几分,“皇后娘娘,正因为皇上国事操劳,晚间才需要放松玩乐,姐妹们等人悉心侍奉皇上,有何不可?” 邱雨刚刚回话,那女子咄咄逼人,“倒是皇后娘娘您,宫中您一人独大,却不能为皇上分忧,现在也不许咱们姐妹为皇上他解愁吗!” 众人纷纷附和,邱雨脸色惨白,这般情况不知如何是好。这宫中从来只有她一人,何时见过这么多言辞犀利的女娇娥? 邱雨被众人逼得泫然欲泣,她后退几步准备逃走,胳膊却被一人抓住了。那人身形伟岸,散露锋芒,正是邱泽。 他看着眼前的这些人,目光如炬,“臣乃左卫将军邱泽,奉皇上之命遣诸位姑娘前往长阳宫,还望诸位姑娘行个方便,莫逼在下动武!” 众位佳丽一看这人便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但也有不怕死的站了出来,“呵!堂堂左卫将军,竟与皇后娘娘拉拉扯扯,这宫廷礼数倒真是随便!” 邱泽听闻此话,双目一红,瞬间撇下邱雨,一个箭步俯冲向那粉衫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右手已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再说一个字,我不介意送你上西天!” 粉衫女呼吸困难,粉拳拍打着邱泽手臂,“你,你可知道,私杀后妃,乃是死罪!” “哦?你现在是后妃吗?而且,侮辱国母,按当朝律例,连坐也不为过!” 粉衫女看着邱泽阴狠的模样,心中害怕了几分,“我,我爹是锡州刺史,你,你杀了我没好处的!” “我不杀你,乖乖牵往长阳宫,此事便作罢!” 粉衫女无奈答应,其余众人见这么闹下去肯定讨不到好果子,于是纷纷回去收拾行囊,牵往长阳宫。 众人都散开,邱泽才转过头去看还有些惊慌的邱雨。 他安抚道,“小雨”刚出口两个字,便被邱雨嘟囔声打断了。 “要叫我姐姐,说了多少遍了!” 邱泽撇过脸去,声音低入尘埃,“你是小雨,不是姐姐。” 邱雨自是没有听到这番话,她跑了过来,抓着邱泽袖子,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假传圣旨了?” 邱泽喉头苦涩,他怕她又为此担惊受怕,只好说,“没,是皇上让我来的,他知道你性子软,斗不过她们,才叫我来帮忙的。” 邱雨又惊又喜,“他真这么说?” 邱泽的苦涩又浓了几分,“嗯!” 邱雨松开抓着邱泽袖子的手,小脸红扑扑的一团,模样显然十分兴奋。 她嬉笑着往回跑,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伸出手摸了摸邱泽的脑袋,傻傻的说,“小泽儿,以后记得要叫我姐姐,别小雨小雨的叫唤,没大没小。” 说罢收回手,又欢快的回宫了。 邱泽的发顶还在回味方才的柔软,这是小雨最爱对他做的一件事,小雨有多久没再摸过他的头了?邱泽单手触碰上邱雨方才碰过的地方,一时陷入低潮,难以自拔。 这帮女娇娥动作倒也迅速,长阳宫很快便成了她们的安寝之地,可怜苦了住在西宫的奴仆了。 长阳宫在西宫右侧,隔不多远,便是清心阁,长阳宫一直荒无人迹,如今来了这么一群会折腾的姑娘,整个西宫地盘都是怨声载道。 这两日多罗一直头痛,好不容易睡了会儿,还要被群魔之音打扰,她的脾气犟,一扯袖子便要出清心阁找那群噪音理论。 然而清心阁却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负责守卫清心阁的是鲁安四卫之一的骁卫,统领是万俟空,此人长得倒是清俊,就是浑身散着一股阴冷。 多罗揉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男子,“我为何不能出去!” 万俟空冷声,“属下职责所在,无太后谕旨,不可使清心阁一人一物出此门。” “那你派人让那个吵闹声停歇下来啊!” “抱歉,属下职责是守护清心阁,旁事属下无权干涉!” 多罗实在想找个榔头锤爆此人,“那这样,这样行不行,你看着我,我们一起去那边,我来跟那帮人说说,你只管看守我就行,这样行不?” 万俟空无奈的看她一眼,“无太后谕旨,属下不敢擅动!” 一番交涉,多罗心力憔悴,她无精打采地爬上了洛优亭书房,一声不吭,往那小榻一倒。 洛优亭见她面色惨白,顿时担忧起来,“这两日怎么了,饭也不见你食用,书房也不见你来,是不是病了?” 多罗双目无神,“嗯,染了风寒,药太苦,不想服。” “好端端的,怎么着凉了?” 多罗叹了口气,“为情所困罢了!” 洛优亭耳根子红到了面颊,“多罗如此待我,我定不相负。” 多罗并不知晓他会错了意,她拍了拍他肩头,“若你真愿助我,就请你母后把那帮吹拉弹唱的人遣走吧,我脑袋都要炸了。” 洛优亭垂下眼眸,“那群姑娘是皇兄的待选嫔妃,只等中秋佳节上大显身手,母后为大局着想,恐怕不会答应。” 多罗张着眼睛,“要娶这么多姑娘啊,呵呵呵,还真是食尽人间渔色。你呢,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洛优亭认真的望着她,“我有一人足矣。” 多罗闭起了眼睛,“你倒是好,若是天下男子都如你这般该多好。” 洛优亭不再说话,他觉得是时候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的母后了。 多罗听着外头传来的喧嚣,变得愈加烦躁,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十分痛苦。 洛优亭看她这般,心有不舍,他拉了拉多罗的袖子道,“我可以替你将万俟统领引开,至于能不能让那些姑娘消停,就要靠你自己了。” 多罗探出脑袋,双目回神,“此话当真?” 洛优亭觉得这样的她十分有趣,不禁笑道,“当真。” 这日下午,洛优亭临危受命,负责将万俟空调开,而多罗准备伺机出门。 洛优亭一边小咳一边喘着粗气,来到万俟空面前,“万俟统领,方才我看到琉璃庭院那边有幢幢人影,统领不妨带人去看看。” 万俟空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此事交由属下办就好,公子身体抱恙,怎好亲自前来。” 洛优亭又是一阵咳嗽,“我凡事不爱假手于人,既然统领知晓此事,我便去找多罗姑娘了。” “有神医在,属下也就放心了,公子保重!” 万俟空领人去了南边,正在这个空隙,多罗身影窜出,从东门溜出去了。她一路朝东,耳内嘈杂越来越响,不多时,便已站在了长阳宫宫门口。 长阳宫宫门倒是恢弘气派,此刻门口大开着,门前站了两个守卫,那两守卫见有人闯入,立即拦下。 “你是何人?胆敢闯宫!” 多罗朝他们笑了笑,左手一把白粉洒出,那两人刚明白过来,便四肢一软,瘫在地上。 多罗大摇大摆的进了去,发现这长阳宫还真是宽阔至极。此处假山流水,亭台楼榭,当真让人目不暇接。 多罗实在不是滋味,心中小情调爆发,择了处高亭顺风而站,一跺脚,一声吼,声音传遍了半个长阳宫。 “谁是这里的主事,给我出来!” 众人见有人上门挑衅,纷纷来了精神,一位手执美人扇的姑娘走了出来。 “这里是长阳宫,你是哪里来的土包子,敢在此处撒野!” 多罗对她喊话,“你是这里的主事吗?” “若论主事,我们可都是这里的主事” “那也就是说你们谁都能做主了?” 众人面面相觑,另一位彬彬有礼的姑娘走了出来,“请问姑娘是何人,来此是为何事?” “总算来了个会说话的,我是多罗,住在清心阁” 多罗话还未完,底下便哗然一片。清心阁是大洛唯一的一位王爷居住的地方,只因他身体不好,便在宫中静养的。而且这王爷是当今太后独子,据说皇上还要礼让三分呢。 多罗显然没有料到清心阁的名头这么好用,她清了清嗓子,“王爷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尔等在此也可,只是不要打扰咱们王爷,否则,王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尔等只怕活罪难逃。” 众人虽然怕得罪这个王爷,可是三天后便是献艺的日子,她们怎么能让这小小的姑娘绊住脚步! 当即有人不满道,“三日后众姐妹是要登台献艺的,谁也保不准咱们中间谁会脱颖而出,谁会位列四妃。我劝姑娘还是回去劝劝王爷吧,这万一得罪了将来的宠妃,那真是得不偿失!” 多罗冷笑,“就凭你们的吹拉弹唱,连我都吸引不来,就想着吸引皇帝,还真是痴人说梦!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要么你们乖乖保持安静,要么我让你们保持安静,你们现在还不是主子呢,别想给本姑娘端主子的架子!” 这话说的实在嚣张,底下已有沉不住气的美人往多罗的高亭走去。那是个穿着蓝衫的姑娘,她三步并作两步,跃过高亭石阶,一把拉住多罗。 “我等姐妹荣辱只有这一回,还望姑娘高抬贵手,让咱们练上几日吧,若他日真有幸身为后妃,自当不忘姑娘恩德!” 多罗察觉到掌心有异,那似乎是一方帕子,这蓝衫姑娘往她手心塞了快帕子,这是何意? 她刚想询问,却遇到了对方神色阻拦,多罗还未反应过来,那蓝衫姑娘便“哎呀”一声,自己翻身从那高阶上滚了下去。 这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多罗看的惊心动魄,那姑娘见事情已经办完,便安详的闭起了眼睛。 众人受了惊吓,这青天白日便无故伤人性命,这些美人哪里见过这等事情,一个个纷纷叫嚷着,直叫多罗头疼。 “别叫了,我是大夫!”多罗大吼一声,忙下了阶梯,替这女子把脉。 多罗有信心,从这高亭摔下去,人绝对不会死亡,至多只有一两处扭伤罢了。而此人明显已经心脉尽断,从这里摔下去怎么可能断了心脉?多罗一咬牙,扒开她的衣襟,顿时露出大片雪白来,而在那心口之处,恰巧有一团黑印。 多罗握紧了拳头,此人已死,她回天乏术。 当下有人叫开了,“杀人啦!清心阁的杀人啦!”一传十,十传百,本来是件简单的事情,结果硬生生的变成了一桩杀人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四面家国 有造化簿(三) 长阳宫闹开了,很快禁军便来了,为首的那人多罗认识,正是洛东啼的属下之一冯逸。 冯逸见到多罗并不诧异,他诧异的是,这好端端的送个消息,怎变成了一桩杀人案。 冯逸依旧温文尔雅,“多罗姑娘,别来无恙。” 多罗见到故人,她的心又凉了几分,“此人非我所杀,她心口有淤结,当是重力所致。而且能致心脉断了,杀她之人必定身负深厚内力。凶手定还在这些女子当中,劝你将此地封锁了,对方要是逃了,你也不好过。” 冯逸沉了沉,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细节。 里面除了他们的人,定也混入了其他的探子。对方见这蓝衫姑娘要私通多罗,便准备先下手为强,杀了蓝衫姑娘。结果这蓝衫姑娘意念极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冒冒失失的送了信物才死去。 冯逸叹了口气,立即封锁了长明宫,而多罗被当做疑犯,压入了刑部大牢。 这下多罗脑袋清净了,再无丝竹乱耳,也无喧嚣扰心,虽然气味不好闻,但终归可以睡个觉了。 就在多罗入狱功夫,她的事情早已传到了清心阁,也传到了鲁安的耳中。鲁安对多罗时有戒备,她是洛东啼的人,现在虽然为她所用,但并不代表对方真的效忠于她。 来向鲁安汇报的是鲁平,那刻鲁安正食用着下人剥给她的一种边疆异果,那果子颜色深红,小巧玲珑,十分可爱。 “人怎么样了?”鲁安凤眸微瞥。 “已经被送进了刑部大牢。”鲁平直言不讳。 “刑部现在是洛东啼的地盘了?”鲁安继续问。 “现在三省之中只有中书省还有咱们的人。” “若是那多罗回来,是洛东啼细作的可能性有多大?” “既然多罗是他的人,那他自是没有理由再把多罗交给咱们的,若那多罗真的回来了,细作的可能性当占全数。” “呵!可是哀家的儿子还得等着她救呢,即使她是细作,哀家也是拿他没办法啊!” “依臣之见,若这多罗真心效命洛东啼,定是不会为我等所用的。” 鲁安细思片刻,“你的意思是” 鲁平凑到她跟前,“如今亭儿身体已有起色,证明那多罗并非含糊应对,如果不是预设好的局,那就说明她是真心想为您效力的呀。” 鲁安左手托着腮帮,“你这话倒是在理,可是哀家如何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呢?” 鲁平在她耳边轻语,“不妨看看洛东啼的动作,虽然刑部不在咱们掌控范围之内,但也是有人在的。” 鲁安拍了拍鲁平肩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此女有大能,也不可久留。哀家知道该怎么做!” 正在鲁安与鲁平商量如何应对时候,万俟空来了,他面有急色,在帘外候着。 万俟空是专职守护清心阁的,若是他来了,必定是清心阁出了什么事情。 鲁安急急挑帘出去,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万俟空。 “亭儿发生了何事?” “卑职无能,没有守好王爷。” 鲁安吼了起来,“哀家问你他究竟怎么了!” “王爷人已不在清心阁内,卑职觉得他是去了刑部大牢。” 鲁安深吸一口气,“来人,摆驾刑部大牢!” 天色渐渐暗沉,连续多日的晴朗终于被厚重的乌云掩盖,洛优亭在大道上望了一眼身后,那里似乎山雨欲来。 刑部不在皇宫之中,而是在酆都柳河街亭后头。洛优亭利用自己的令牌穿过敬德门时,正好碰到了柴达。由于柴达只管宫门事宜,并不问内苑情况,此刻又无太后谕旨,他只得放洛优亭离开。 这是洛优亭第一次站在这高大的围墙之外,他对外界是陌生的,什么贩夫走卒什么文人墨客,一切都是新鲜有趣。但现在绝对不是贪玩的时候,他当机立断,租了一辆马车,往刑部去了。 他利用自己身份的便捷来到大牢看望多罗,却发现这姑娘还在呼呼大睡,看着她的睡颜,暖意融融。他并不想扰她安眠,只好叫狱卒将铁门打开,将他们关在一处。 洛优亭便这么守着她,直到多罗一场酣梦醒来。 多罗睡着的时间并不长,醒来的时候天还亮着,微弱的光芒从天窗泄了进来,留下一室清寒。 “醒了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多罗听到有人说话,清醒过来,转头一看,洛优亭正坐在她的旁边。 “你怎么进来了,犯事了?” 她的长发沾上了稻草,洛优亭细心的为她捻开,“刑部暂时给你定了三通罪。一是私闯后妃禁宫,二是对守卫不敬意图不轨,三是有杀人嫌疑,现要等刑部查清第三条案情。” 多罗还有些蒙,“这么说,第一条和第二条已经定下了?” 洛优亭看她的样子觉得实在可爱,“嗯,定下了,估计你要一辈子都呆在牢里了。” 多罗往身后草堆一躺,刚刚清理干净的头发又沾上了稻草,“我不打紧,就是得辛苦你了,时不时的还要往这大牢跑。不过,等不用刺针的时候,你就不用来了,安心服用我开的药方就行。” 洛优亭看她身在牢狱还记挂自己病情,心中感动,“你在这牢里,我便陪你在这牢里,何须跑来跑去。” 多罗眼眶红了红,“我知道你只是安慰我,我很高兴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洛优亭叹了口气,目光坚定,“我并非安慰你,多罗,我们俩,一荣俱荣,生死与共。” 多罗嗓子似乎被堵了,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她五味陈杂,虽说早已把自己当做人间过客,可是她贪恋起这被人关心的滋味了。她的十六年,温暖时光屈指可数,如今再有人呵护,她也不枉此生了。 洛优亭不见她说话,自己也不好开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团,展开后里面是三个包子。 “怕你饿了,顺手买的,你平日不怎么食用肉食,所以是素包子。” 多罗看了他一眼,目光定格在包子上,“我不过是救你一命罢了,你何必将我事事放在心上,治病救人是我职责所在” 洛优亭打断她的话,“别人只当我身份尊贵,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无所有。我不曾有过母后的关爱,不曾有健康的身体,不曾有活下去的念头,我在这世上只是一心求死。我对母后残害的众人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只是给他们送一瓶伤药,我的坚持对他们毫无用处。” “可是你来了,一切都不同了,你没有在母后的手下陨亡,你千方百计的想治疗我的顽疾,你没有尊卑真心实意的对待我,你明白我的真正所求,不过是畅游天南地北。” “你说我作茧自缚,我渴望你那般自由,渴望遍访他国,完成一本著作。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让我觉得人间还有美好,多罗,这样的你,值得我放在心上!” 他的目光灼热,几乎要将多罗烫伤,多罗听他这番陈言,突然觉得这救人之路是这么的值得。身体有疾,可以药到病除,若是心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多罗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表个态,可是又不知道表什么样的态。正在她举棋不定之时,牢外传来一声长喝,“太后娘娘驾到!” 这是多罗第二次见到这个满身风情的女人,她掩着鼻子,款款而来,待见到洛优亭后,才把手指略微放下些。 “亭儿,还不随哀家回去?”酥入骨髓的声音响起。 洛优亭冲多罗一笑,拉住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接着看向鲁安。 “孩儿只想在这儿陪着她,不想回去。” 鲁安轻笑出声,“亭儿啊,这牢房如此脏乱,恐怕不是你的久待之地啊!” 洛优亭紧紧地抓着多罗的手,目光坚定,“孩儿欲娶多罗为妻,请母后成全!” 鲁安反应倒不是很大,反而是多罗被怔住了,这唱的是什么戏? 她刚想劝他三思,还未开口,便听鲁安叹了口气,接着道,“你十六岁了,早该成亲了。母后不反对你二人的事情,但多罗好歹姑娘家,这洞房花烛夜的,总不能在这牢房里吧。不如母后接你二人出去,在咱们慈宁宫,好歹也有人准备张罗不是?” 洛优亭见他的母后答应的爽快,准备好的置喙之词无了用武之地,心中讶异。 “母后能成全我们,那真是再好不过!”洛优亭放下多罗的手,抱着她的腰间,“多罗什么时候出去,我便什么时候出去!” 鲁安皱起眉头,显出一瞬的狰狞之色,多罗见到了,暗叫不好。她将右手腾出,一把捂住洛优亭口鼻,之前她的右手抓过药粉,手心尚有残留,让一个洛优亭昏睡过去,还是绰绰有余。 果然,洛优亭只感觉一双小巧柔软的小手碰着了自己的唇瓣,还未来得及细想,一股幽香便闯入鼻息,接着一片黑暗不省人事。 “他睡着了,带他回去吧,晚间的时候他就会醒的。” 鲁安轻哼,“你倒是识趣。”她转头对左右曰,“将王爷好生照料,带回清心阁。” 话音刚落,便有人将洛优亭架走了,鲁安未动半步,她想对多罗说些话。 “哀家的儿子,哀家最是清楚,他恋你至此,你不可负他。这刑部虽说是皇帝的地盘,但将你弄出去并非难事,但哀家只有一个要求,哀家以亭儿的正妻之位换你忠心,你能不能做到?” 多罗似笑非笑,“多罗忠心的是受苦的黎民百姓,是芸芸苍生。” 鲁安慢条斯理,“你这是拒绝哀家了?” 多罗盘腿坐着,“虽然我知道惹恼你没什么好下场,但我还是得说,我救人不为荣华富贵!如果你能保证不杀我,从此放我自由,我可以现在就把洛优亭的治疗方子写上。但要我为你效力?抱歉,无能为力!” 鲁安手上青筋乍起,但她还是忍了,“哀家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儿晚上哀家再派人来,哀家不怕玉石俱焚!” 她说的咬牙切齿,阴狠无比,接着带着众人鱼贯而出。瞬间,整个大牢又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了。 多罗捡起地上的素包子,咬了一口,温和一笑。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天窗之外已是压黑一片,这初秋的第一场雨就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四面家国 有造化簿(四) 这场雨来的让人猝不及防,闷雷缓缓的响了两三声,便被风雨之音覆盖。 青苔古木,苍山秋水,皆是雨雾四起,生出萧萧之意。 外屋灯火通明,只是雨气蔓延,显得潮湿不堪。里屋并无半点灯火,温暖干燥。层层纱幔过后,是一张断纹小漆床,上头雕镂梅花寒竹,色彩翩翩,极是雅观。 床上垫着几层龙须方锦褥,上头盖着五色普罗被,被褥之间正安眠着一人,身形小巧,头发散乱,正是多罗。 此刻多罗悠悠转醒,嘴里满是苦涩的药味,看来在她熟睡之际有人给她灌了伤寒药。鼻尖之处有一丝清香袭来,味道犹似沉香,却又不是沉香。 她迷蒙的睁开眼,发现环境大变,这里看似朴素,然每处装饰都透着贵气,这哪里还是那个稻草铺地的牢房? 多罗掀开被子,套了鞋往灯光处走去,拨开重重帷幔,终于听到了低矮的人声。 两者声音她都熟悉,一个是凌霄的,另一个正是洛东啼。 多罗停下脚步,听着这二人谈话。 洛东啼说,“后日八月十五,明拓就该到了。那时,还需你再陪朕演一场戏。” 凌霄说,“这番故意之举,只怕鲁安并不上当。” 洛东啼说,“朕不要她上当,要的就是她清醒的知道朕在演戏,朕还要亲近明拓,将他视作自己的兄弟。” 凌霄说,“明拓不一定领情啊。” 洛东啼笑笑,“明拓不会和朕以兄弟相称,但鲁安会让他蛰伏一时。朕前脚去蚕州赈灾,后脚明拓就到了,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凌霄道,“他们原是早有勾结!” 洛东啼道,“正是如此,明拓此番前来定是与鲁安商量要事的,这可能和之前朕调查的西府有关,此事不谈。边疆靠胡明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朕需要快速将你送出京去,早些找到胡明山,匽州黎州也就多了一份对抗垂荒各族的把握。” 凌霄略一分析,“只怕明拓前来为的就是边疆大计,他们听说陛下找到了在下,于是两者合谋,欲除去凌某。陛下这几番麻痹对方,不过是为了秘密将凌某送出酆都,说的可对?” 洛东啼看了他一眼,目光透着赞赏,“说的正对!” 凌霄双手告拳,“臣何时出发为妙?” 洛东啼沉声,“三重宫门皆是鲁安之人,八月十五那日夜晚,朕会想办法将人调开,从西门走。只是要苦了你了,你不能走大路,他们发现你不见了,定会顺路拦截设下无数埋伏。” “你只能进山,只能顺着怯寒连脉往北,孤身一人。一路榛莽无数,野兽傍山,到矛州才有人接应你。这一路艰苦异常,爱卿可愿意?” 凌霄倒是没有犹豫,“此等小苦,不足为惧!” 洛东啼双眸染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爱卿居于平原,势必对山居生活十分不适,所以朕请了一个人,她常年生活在山上,也许可以相助与你。当然,她不能随你离去,只能指点爱卿一二罢了。” 凌霄不解,但却开始隐隐期待,会是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那人吗? “此人是何人?” 洛东啼垂下眼睑,大声喊道,“出来吧!” 多罗一直专心致志的听着他们的密谋,虽然稀里糊涂,但还是坚信自己可以明白的。却不料洛东啼叫她出去,是叫她出去吗?不是别人? 洛东啼见自己发声已经数次,然而那帘下之人未动分毫,不由咬牙切齿。 “还不出来,要朕喊几遍!” 多罗安慰自己,应该不是叫她,应该不是叫她,她的阿洛不会朝她摆架子。 “再不出来,朕便去请你出来了!” 多罗开始生出闷气,以前怯寒山他给她嘘寒问暖铺床叠被,何时这样跟她说过话?如今身份不同了,便开始颐指气使了,这样的人,她多罗不稀罕! 多罗刚准备甩袖离开,她的胳膊便被一人抓住了,对方力气实在大极,一把便将她拖拽了出去。 这外屋辉煌耀眼,多罗注意到,在那西南角放置着一樽玉案。玉案之上是一块色泽黝黑的大原石,她清醒时刻所闻到的香味,正是此物散发出来的。 多罗对那黑物来了兴趣,并不管在场来人的尴尬。 多罗用手指了指,“那个黑物是什么?我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气,有点像沉香,却又不是。” 洛东啼面色难看至极,凌霄却神采飞扬,他早知道帘子里藏了多罗,可是没想到真的能再见到她,原来她便是那个长居山野的人吗?可是洛东啼是怎么知道的?他们认识吗? 凌霄跨步到她身边,拜了一礼,“多罗姑娘,可还安好?” 多罗一见是凌霄,知道他如今也是尊贵之人,瘪了瘪嘴,“如果你能给我说说那块黑色的石头是什么,那我想必会十分不错!” 凌霄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顺间便明白了,这是伽南香,世间少有,她不知道也不奇怪。 “那是伽南香,有糖结与金丝两种,这是糖结伽南。面黑若漆,坚硬如玉,上有油若糖。若是焚之,则有膻气;如此静置屋内,则满室皆香。” 多罗点点头,再次慨叹,“这样的地方,果然不是我这等山野孤客所居之地,我留在此处只怕碍眼!” 凌霄听她言语似有所指,“姑娘厚德,当也使满室生香。” 多罗冷笑,“你又不是此间主人,纵使生香也作无趣!” 这句话颇有幽怨气息,说完后她便悔了。多罗心虚的拿眼睛偷看洛东啼,却见那人神色如常,已回到一旁的书桌边上看着文案,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多罗气堵。 洛东啼头也没抬,慢悠悠道,“你二人想必需要独处的,此行山路崎岖,十分不易,还望多罗姑娘指点朕的臣子一二,朕不胜感激。” 多罗恼怒,光明正大的对着他,“我为何要指点你的臣子,我和你很熟吗!” 洛东啼依旧平澜无波,“素闻多罗姑娘仁义大善,便请姑娘发发善心吧!” 多罗一咬牙,大步走到他跟前,小手猛地一拍桌子,“我不想做的事情,纵使天大的善心也没用!” 洛东啼终于合起了书文,抬起头看她,“哦?不知多罗姑娘需要什么才肯做呢?” 多罗讨厌他的不作为,讨厌这样云淡风轻。可是她还能怎样,她们现在如此陌生,山上的半载光景只有她一人独自咀嚼了十年,回首苍山路远,故人之情早已凋零。 多罗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她不该如此莽撞,更不该以己心度别心。 她深呼一口气,退后几步,一直退到凌霄旁边,“方才的对话我听了少许,凌霄我认识的,他要前往边疆守卫,我自是敬佩。怯寒山脉我十分熟悉,与他详述山间奇景也是当然,多罗无有大才,若能以此相助一二,也算一番功劳了。” 这话说的大气得体,又谦虚谨慎,洛东啼眉头微微一皱,心中生了揶揄,但情况迫在眉睫,他只好道,“多罗姑娘如此开明,实乃百姓福祉!” 多罗捏了捏粉拳,右手一把抓住凌霄,头转过去,便要将人往门外拉。凌霄看了一眼洛东啼,便跟上了多罗步子。 洛东啼不知在想什么,看了一眼多罗拉住凌霄的手,面无表情,只是身上凭空多了些寒气。 直到那两人将要出了门口,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你这是要带朕的爱卿去哪儿?” 多罗背对着他,“就在这院子逛逛,不可以吗?”说完也不理那身后之人,拉住凌霄走的又快了几步。 两人离开后,洛东啼一把摔下手里的文案,拇指揉了揉眉心,满面倦容。 多罗现在与他对着干,这是个不太好的兆头,明日鲁安会让她回清心阁,她会再回去吗?她若回去,又是否愿意当他的眼线?若愿意当他眼线,那能帮他查到一些他想要的东西吗? 当初的西府处处透着诡异,习赟说那里是处坟墓,是乱葬岗,什么样的准备需要那么多的死人?而如今明拓前来,只怕这西府的研究已经大成,那么,就算凌霄成功到达匽黎两州,那么真的能对抗的了鲁安与明拓勾结起来的大军吗? 洛东啼看着两人离开的门口,那里正有丝丝寒意涌进来,缠绕上周身孤寂的灯火。他从怀里摸出来几样小东西,一块鸳鸯红帕,一把小巧陈旧的雕花木梳,还有一壶空空如也的小葫芦。如今的他肩负家国,实在不适宜儿女情长,他也只能看看这些旧物,聊以慰藉了! 大雨初过,呼吸也清爽了些,空庭无月,微有寒风。整个小苑曰十亩之基,开池者三,曲折有情,疏源正可,余七分之地,为垒土者四,高卑无论。 水池与楼阁之间间以花木假山掩映,水面波光依依,实有自然之趣。 多罗走到一方镜水前停下,她看了看缠上山石的藤蔓,密叶葱翠,发枝遒劲,生机盎然。 凌霄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多罗似有所感,背对着他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没什么要藏着掖着的。” 凌霄眼中情愫莫名,“你,似乎与陛下是旧识?” 多罗没有瞒他的必要,“我长居怯寒峰,六岁那年,下山为人治病;他那时受人迫害,命在旦夕,因缘际会,我便救了他一命。他在怯寒峰上住了半年,我和他由此结缘。” “我以为他下山那刻,我们便会缘灭。谁知,我一人在怯寒峰念了他十年,更紧守与他的十年之约。” “可惜,到现在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大洛国的帝王,已经娶了妻,还有八十多位美人相伴,他更肩负家仇国恨,与我,终究大道难同” 凌霄喉间蔓延上苦涩,“你竟爱慕着他么!” 多罗扯下那藤蔓一叶,放在眼前观摩,“我曾对他立下三誓偈,可惜他没有应,后来,我为歹人所捉,以为死在了那地牢里,没想到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我分不清什么爱慕,我只知道,我对他有贪念c嗔念c痴念,只要有他在,我便看不到任何人了!” 她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感伤,凌霄的肺腑忽的空洞起来,他长吸一口气。 “说说怯寒峰吧,毕竟我也要入山了。” 多罗转过身来,将方才摘下的那片绿叶放置在他的掌心。 “这是灯笼藤叶,可以治疗怯寒山脉瘴气之毒。另外,温泉之地不可久待,会有黄鳞毒蛇出没;其间毒蛛并不罕见,我会教你调配一种驱虫药方,都是山间随处可以寻到的药材,夜间在树上休息也可防身,对了,会打草鞋吗,山路崎岖嶙峋,极易磨坏鞋子,当初阿洛的鞋子就是这么裂开的” 多罗缓缓的吐着音,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漫无边际,整个人浑浑噩噩。 凌霄似有察觉,便好心去逗她,“只怕这一番折腾后,凌某要筚路蓝缕了。” 多罗目光没有焦距,“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你这是大作为啊!” 凌霄顿时无言,他还是略有不甘,“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的,你说要悬壶济世,同样也是以启山林之路。” 多罗望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路太过艰辛,非我一人之力所及,我只能救人身躯,却无法化解他人的贪婪c仇恨c嫉妒。你知道吗?从那地牢出来后,我已经不想救人了。” 多罗这漫不经心的言语也使自己吓了一跳,她的脸色煞白,头低了下去,“抱歉,我不该说出这样的话的,我需要静一静,别来打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四面家国 有造化簿(五) 多罗烦躁不安的离开了,漫漫长夜再复寂静。 这一夜注定只图谋表面的平静。亥时已过,多罗回了先前的明丽辉煌的屋子,她需要些纸笔,把山间的事宜记录成册,时间紧迫。 刚踏进屋,便看到洛东啼仍在孜孜不倦的批阅奏折。多罗也不言语,顾自在他面前坐下,拿了纸笔便写了起来。洛东啼也是极为慷慨,并未露出半点不满,仿佛从始至终,只有自己一般。 这书房的灯相较于清心阁的古铜驼灯,更多了些文雅。灯架是青铜绿,灯座仿佛四开的绿荷叶,绿荷叶往上擎起一朵七色彩莲,彩莲之上托着九只粗白的蜡烛,照耀的这书桌的一方天地,恍如白昼。 两人对面而坐,一人奋笔疾书,一人细细思量。多罗砚中墨尽,刚想磨墨,洛东啼便把自己的砚台推到她的面前。那砚台石色深紫,有圆斑,去笔发墨而不坏,敲击声朗朗清脆,果真好砚。 多罗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时怔住了。 洛东啼看了她一眼,“快子时了,我辰时要早朝,只能陪你这两个时辰了。” 多罗咽了下口水,“我一人也可的,你不必屈尊在此” 洛东啼打断她的话,“等你写完,我有话欲对你说。” 多罗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可是现在偏偏集中不了注意力了,她一会儿胡思乱想他要说些什么,一会儿又在揣测对方是什么意思,思来想去,脑内乱哄哄的一片。索性撂下笔,不写了,先把这事处理结束的。 “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没写完的东西天亮后继续补上。” 洛东啼放下手里的活,似笑非笑,“多罗,你的定力大不如从前了。” 多罗觉得这是番嘲讽,于是反讥,“你的口齿倒是比以往凌厉多了。” 洛东啼不理会她的酸言,准备开门见山,“既然你已经把话挑出来了,那我就说了,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多罗笑了笑,“我有拒绝的空间吗?” 洛东啼直言不讳,“没有。” 多罗半个身子倾在书桌边上,“你除了口齿凌厉了许多外,人也干脆了不少。说罢,要我做些什么。” 于是,洛东啼将来龙去脉与她说了一通。 “调那八十多名秀女去往长阳宫,本意是想让我的人闯进清心阁给你送信的。可是没想到,你孤身跑去了长阳宫,而那送信之人又恰巧被其他细作给杀了,你这才做了替罪羊锒铛入狱。你睡着的时候,我派人将你秘密从牢里运了过来,你这才醒在了这养心殿。这养心殿是我的书房,也是寝室,除了邱泽严晨他们,你倒是第一个来此的女人。” 多罗冷哼,“我该因此而荣耀?” 洛东啼摆摆手,“这是题外话,鲁安对你说了什么,我很清楚,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答应鲁安的条件,继续回清心阁。” “事出必有因,你要得到什么?” 洛东啼深吸口气,回答道,“你曾被关押在西府地牢,不管你信不信,我去了,但是只见到了你的尸身,我不知道你怎么又平安无事了,但那西府却是处处透着怪异。” “习赟明晓奇门遁甲生死之术,他说那里死者堆积如山,是座坟墓,他觉得鲁安手中定有所持,这所持之物,可能是一本天下奇书。” “你要我回清心阁查那本书?” “正是!” 多罗摸着脑袋,“若真有此书,那也应该是鲁安所有,清心阁怎么可能有这个线索。” 洛东啼神色复杂,“洛优亭现在钟情于你,他又是鲁安的心脉所在,你若是能好好的利用他,也许会有线索。” 多罗目光幽幽,小嘴抿成一线,鼻息微张,明显就是愤怒之态。 多罗怒极反笑,“这事另请高明吧,他真心实意对待与我,多罗并非无耻之辈!” 洛东啼并没有理会她的拒绝,“洛优亭一心徜徉山水,自由江湖,更有心著诸国民俗文史。我可以助他出宫,而条件是,我要知道那本书的下落。这买卖你不亏!” 多罗的双手绞在一起,指尖已经发白许久,原来他找自己来就是为了和她谈一桩交易,这样冰冷无情的人,她为何至今都在念念不忘?多罗很想甩手离开,可是,洛优亭,这个无辜的人,若是洛东啼真的愿意帮他,他从此隐姓埋名,确实也并非难事。 多罗缓缓放开自己的指节,声调有些苍老,“知道那本书叫什么吗?” 洛东啼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但很快被自己抑制了,“应该是叫造化簿,我查了许多文案,传言是上古妖人所著。此人名唤九星悬,实乃九州灾星,后遭神明璧上观囚禁于魍魉扣中,九星悬思虑突破魍魉扣,于是著成这本阴邪奇书,后更是血洗八荒六界,统一成皇。当然,这毕竟是上古传说,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多罗漠然无声,居然还有这样的古怪传说,她怎么就没听说过,传说的东西也能信? “尽我所能吧!不过,生死事小,气节为重,君子当一诺千金。” “这是自然,朕是君王,自是不会骗你这等小民。” 两人再未言语,多罗心中多了一种钝痛,连着纸上的字都写的有些扭曲,她不想暴露自己的真情实感,只好强撑着,在天亮之前,画完最后一笔。 她将一叠厚文往洛东啼面前一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有半刻钟你就要忙去了,这些文字是我山中所得,可以相助凌霄一二,麻烦你托人给他送去;另外,遣人把我送回之前的牢房吧,这里如此风雅,我自惭形秽,唯恐糟践此处。你我之间,就这样吧,既称你心,又如我愿,皆大欢喜。” 洛东啼的手抖了抖,“你救我三命,从未忘记,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将来若有毒瘤肃清一日,当尊你为高位。” 多罗拍了拍他的肩,笑着,“我只是一山野莽人,不懂这大宅内苑的人情世故,你已在此满身泥泞,我何苦再来趟这浑水。”说罢大笑三声,出门而去。 洛东啼望着那道纤弱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这姑娘果然还与从前一样,心如明镜,他登身高位又如何,总不如她的随意潇洒,那怯寒峰的岁月不过镜花水月,东方暖阳升起,他仍是要从美梦中醒来,面对这蹉跎岁月。 正在洛东啼早朝功夫,已有人将多罗遣送回牢,那时,也早已有人将这一情况回报于鲁安。 此刻鲁安正在梳洗装扮,听着探子的寥寥数语,波澜不惊。她身边之人正是红蔻,她也正细细禀着洛优亭的一些琐事,听完红蔻的话,鲁安面上染了一层柔和。 “哎!终归是哀家身上的一块肉啊,哀家该拿他怎么办呢!” 红蔻面有难色,但还是问了,“那多罗姑娘可会再回清心阁?” 鲁安长叹,“无论她回不回来,都是困局。回来,她便是洛东啼的探子;不回来,亭儿的性命便无法保了。如今难得有一人使亭儿有了活下去的想法,哀家自当珍惜啊!” 年近四十的鲁安第一次显出了苍老之态,她眼角的尾纹饱含浓愁,光华不再。 一旁的红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这个太后娘娘看似钢筋铁骨威猛异常,但在她的孩子问题上,也只是一位普通的妇人罢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这一日过的仓促而乏味。多罗应洛东啼之命回了清心阁,一替洛优亭继续治病,二是查询造化簿详情。与此同时,明拓率领他的部下已到酆都,正准备下榻馆役,与他同行的还有屠彝北族的具有国宝之称的第一美女,璞。 这天天刚擦黑,便有一顶软轿抬到了馆役门口。领头之人正是洛东啼的大太监盛满,他参拜了明拓王子后,便开始宣读大洛皇帝的旨意了。 内容十分简单,一是叙述了璞的闻名遐迩,二是希望璞可以进宫陪驾,明拓表示要与璞商议一下再做决定,便将盛满留在了馆役外头。 馆役内,明拓和他的几名副将团团坐着,正在商量此事缘由利弊。 明拓二十有五,头发向后梳着编成一辫,他五官深邃,唇瓣薄软,一双眼睛仿佛雄鹰,满是锐利。他的副将有三人,分别是桑轲c督华和宰谷,桑轲年龄四十有六,穿着一件深衣,白布为袍,四边延以缁布,有些道家风气。 此刻他正端坐在明拓的右手边,淡淡道,“轲认为,大洛皇帝未安好心,璞此行凶险,理由有二。” “其一,据太后传回的消息,大洛皇帝已经找到胡明山的接替之人,如今此人尚在王宫,虽说之前有嫌隙产生,但很可能是大洛皇帝迷惑你我之举。他纳了八十多位美人,却从未纵情声色,由此可见,此人定有谋略。” “其二,轲并不认为现在是璞最佳陪驾之机。我屠彝北族既然前来拜访大洛,便是国礼,纵使大洛强盛,也不该连夜相邀他国之人玩乐,而置大礼于不顾。大洛皇帝精明睿智,断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所以,此中必有文章。” 明拓听了这番陈述,觉得有几分道理,“那依轲之见,该当如何?” 桑轲想了想,“此行必须得去,但璞不可独行,需有人陪同才好。” 坐在明拓左手边的一位小哥立即叫出声来,“休想再让我去。”这小哥名唤督华,生的唇红齿白,一双桃眼顾盼神飞,实在美极。尤其女娥装扮之后,更是国色天香,人间绝色。 坐在明拓对面的宰谷有意打趣,“谁让你男生女相,就是你了,推脱什么!” 宰谷是个标准的武夫,生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自从见识过督华的娇娥装扮后,一直记挂心怀,如今可再次一饱眼福,他怎会错过这机会? 明拓沉了沉,“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尽量将摄魂香用上,二是明确大洛皇帝与那胡明山接替之人的关系,若是能将那人弄出宫来,更是极好。” 桑轲补充道,“还要多加一条,明日早朝,我等朝臣定要前去拜见皇帝,只怕到时就要被留宿宫中无法外出了,璞和华必须尽快找到太后和咱们的联络方式,轲有预感,大事即将发生。” 明拓单手捶向胸膛,“还是轲思虑周全,就如此办吧,华去告知璞,大洛皇帝有幸召见,上轿前往王宫。” 督华虽说不愿,还是上了楼,他敲响璞的房门,在门口将实情一五一十的用密语传了声。坐在屋内的璞听的真切明白,于是连忙梳妆起来。只见镜中模糊一影,姝妖媛女,颜悦含容,一颦一笑,无故生华。喜哉,虫鸟鸣鸣歌舞以载;悲兮,霜雪六月顿觉心寒。 而在璞的隔壁,督华也开始涂脂描眉。只见他含喜微笑,美目流眄,一头墨发散开,犹如山潭黑瀑。皓腕从霞红袖口伸出,再翩翩垂地,这一举一动,堪称瑰逸之姿,倾城艳色。 两人整装已毕,璞面上蒙了白纱,坐上了盛满送来的轿子上,督华红纱覆面,坐上了明拓为其准备的轿子上。 盛满并无任何阻挠,洛东啼曾有交代,若是一人进宫,则空轿回来;若是两人进宫,无论对方如何安排,都要悉尊其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一) 八月十四,月夜明朗,蝉声渐渐止消,一路蛩音不断。两顶软轿在凉风里快速走着,很快便穿过了三重宫门,被迎入玉华阁。 玉华阁四面敞怀,顶如流水。它一共四层,每层皆是灯火通明,隐隐琴声流淌,或有箫笛陪奏,乐调有张有弛,音色淙淙如泉,闻者恍若天籁。 璞和督华已经下了轿,两人相视一眼,心中各自了然,大洛皇帝恐怕此刻已在等待他们了。 二人巧挪莲步,在宫人的带领下上了楼,这两人随意一瞥,便发现这玉华阁端的奢华无比。 二楼多嵌玛瑙明珠,在此楼中央是一座长约三丈c宽曰三丈,高约一尺三寸的白玉水缸,那白玉缸间只有一条朱砂鱼。鱼身布有七星纹,花色鲜明,骨肉停均,而值得称奇的是,此鱼有九尾,远远看去,仿佛霞生金树,风举玉叶。 两人心中烙了一印,继续踱步三楼。 三楼微有墨香,红纱帘栊内是四十八幅美人图,每个人物顾盼言语,意得神传,笔精形似。美人或站或坐,或倚假山林石,或手拿团扇,或拈花微笑,各个人物跃然纸上。题间各有四季,如春山明丽,如松轩醉雪,如水榭吟风,墨色有竭c有宿c有退c有埃,不胜枚举,却都有一望难断,再望生情之效。此等画意,当真妙笔。 璞和督华由画间穿行而过,缓步拾级最后的层楼,乐曲的声响越来越大,节奏分明c欢快,也饱含靡靡。刚刚踏上最后一阶,便迎面扑来一阵暖风,风里藏着股腥臊之气,这使得璞面纱下的小脸一红。 两人终于在顶楼站定,眼前豁然一亮,整个堂室如同白昼,堂室之外月色如洗,也作一片银白天地。 洛东啼正靠在一张软塌上,假意寐着,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月白单衣,稍有动作,便露出一片如玉璀璨的胸膛来。他的身边围着十来个莺莺燕燕,模样均妩媚周正,各自调笑一处,待看到这迟来的二人,均又默默无言退下,态度说不出的恭敬。 弹琴的美人停了手,奏笛的美人住了嘴,玉华阁一时陷入了寂静。 洛东啼美眸张开一线,嘴角含笑,这样的诱人姿态叫璞身体一热。 两人盈盈拜倒,“屠彝北族璞(华)拜见大洛皇帝陛下。” 洛东啼语调拉长,“美人不必多礼,此处修身养性所在,还望不要拘束。” 两人站了起来,督华开口,声音娇媚动人,“明拓王子怕璞一人伺候不周,便也让华前来,请恕华不请自来之罪。” 洛东啼打量了此人几眼,他便是那个亦男亦女,精通易容之术,会多国语言文字的督华么? “美人为何还要带着面纱,传言中的国色天香,不如先让朕先睹为快吧!” 两人相顾无言,正准备将各自面纱摘下,洛东啼一抬手,眸间蓄满醉意。 “慢着,还是朕亲自来摘吧!” 说罢慢悠悠起身站立,一头顺滑长发泻下,胸口的大片肌肤露出,他光着脚,轻缓的走到二人面前,一丝淡淡的男性体息闯入他们的鼻腔,璞的身体似乎又热了一些。 两人低垂着头,洛东啼略有不满。 “怎么不敢看朕?朕又不是洪水猛兽”他故意顿了顿,凑到璞的耳边喃喃,“朕其实是个多情公子” 璞口舌干燥,她是屠彝北族第一美人,这样的风月她是见惯了的,为何被这皇帝撩拨几句,她就经不住了呢? 一旁的督华显然意识到了璞的不对劲,他淡淡道,“陛下天子龙颜,我等俗妇,不敢直视。” 洛东啼果然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去,皇帝单手挑着他的下巴,入目处,便是督华那一双有着滚滚柔情却又魅惑天成的桃花眼。 “这双眼睛,生的极妙,朕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洛东啼轻浮的说着话,另一首绕到他的脑后,只将一只玉簪轻轻一拔,顿时,三千青丝遮了精致的脸颊,那面上覆着的红纱也应声而下。 他的脸隐在半拢的青丝之间,或明或暗,更添一份妖娆的风情。洛东啼饶有兴趣的观赏着,脸上浪荡的笑容愈加强盛,他的大掌轻抚上督华光洁的脸蛋,从眉梢到唇角,细细抚摸,一丝也不肯放过。 洛东啼内心大加疑惑,这督华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将这容颜改的如此不留痕迹。就好似一张脸浑然天成,他无论如何验查,都是徒劳无功。 纵使内心翻云覆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洛东啼小声嘟囔,“冰为肌肤玉为骨,这等美貌,只怕凌霄那等眼光高的也挑不出毛病了吧。” 言语刚罢,他便收回了手,“盛满,让凌霄过来见朕。” 一旁的盛满有些难色,“陛下,这夜已深浓,只怕凌公子不肯屈尊前来啊。” 洛东啼有些怒气,“这等小事也办不好,你只管对他说,朕刚得新宝,欲请他一观。”末了又补上一句,“告诉他,绝非长阳宫的庸脂俗粉可比。” 一令既下,盛满匆匆忙忙的起身去了,而璞和督华心中却是不解,这大洛皇帝究竟要做什么?此时唤凌霄前来,岂不是让她二人称心如意?这皇帝和凌霄的关系又是如何?照这皇帝的态度,想必这洛东啼是巴结这凌霄的,这中间几分真几分假,他们却分不清了。 很快凌霄便被盛满领过来了,他华服玉冠丰神俊朗,在座女子看了一眼,皆是满面桃红。 凌霄初到,也不行礼,只是不屑的站着。洛东啼见了这般场景,也不气馁,还是巴巴的跑过去嘘寒问暖。 “爱卿一路辛苦,刚刚北族进贡了二位美人,朕一人玩乐未免吝啬,特遣爱卿前来,与朕一起品鉴分担。” 凌霄宽袍一甩准备离开,却被洛东啼拉住了,“爱卿好歹也看看这二人不是?好歹朕是天子,这般拂了朕的面子,怕是不妥吧!” 凌霄想了想,“在下要的从不是富贵美人,你多番折辱于在下,凌霄怒气难平!” 一旁的督华朝璞望了一眼,璞心中明白,督华这是按耐不住,要有所行动了。璞再朝他回了一记神情,告诉他,现在局势未明,暂且按兵不动。 洛东啼将这二人交流收于眼下,抬手向凌霄肩头拍去。 “朕爱忠臣良将,世人皆知,这般好物,自是与朕所爱的臣子分享。此是恩威,爱卿如此弃之如敝履,实负朕的一片心意啊!” 凌霄掸下洛东啼的手,“陛下恩情,凌某难消,朝堂之上,自有人不负陛下的一片盛情,何必在凌某面前自讨没趣呢!” 洛东啼被他话语激了,遂高声喝道,“好大的胆子!朕三番两次对你示好,你却总弃朕颜面于不顾,那朕便也让你尝尝这颜面尽失的滋味!” 洛东啼似乎气极,大片的白玉肌肤也镀了一层粉色,他坐回自己的软塌,又将自己的月白单衣扯开了些,显得烦躁不已。 “来人!传朕命令,赐露水堂于凌霄c华二人,命四方守卫待命,务必保证二人成阴阳之礼,若有怠慢者,杀无赦!” 璞和督华惊吓了一番,大洛皇帝不是英明神武的么,怎会昏聩如斯?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督华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他只知道这等机会难得,若此时失去接近凌霄的时机,后面就怕难了。 于是轻身而下,盈盈拜倒,“华谨遵圣意!” 凌霄脸色煞白,自然是不可能同意这等侮辱人的做法的,“若是如此,就请皇上先诛了凌霄吧!” 洛东啼冷哼,“朕旨意已下,若爱卿拒不从命,自然也是死路一条,何必现在求死,倒不妨让朕看看,爱卿的决意,究竟有多大!” 凌霄紧紧握着拳头,他紧紧咬着牙,一步一步退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从屠彝北族来的满腹心思的督华。 洛东啼见凌霄和督华走了,他疲惫的瘫倒在软塌上,使劲的揉着自己高挺的鼻梁,“都散了吧!让朕歇歇!都散了吧!” 听了吩咐,偌大的玉华阁瞬间便没了人气,冷风窜入堂中,留下一地薄凉。 璞还停留一边,不知是要前进还是后退,正在她踌躇之际,忽听洛东啼唤她。 “这么晚让你来,真是叫你看笑话了,朕待他不薄,他却三番四次说朕德行不厚,如今既成大错,朕也心悔啊!” 璞斟酌了下,“大洛讲究天威,与璞的北族也多有相似,但这终究是朝堂之事,璞区区妇人,怕无法与皇帝陛下分忧!” 洛东啼支起一半的身体,对她招手,喊她过来,“坐到朕的怀里来,传言北族的美人都是解语花,你且过来宽慰宽慰朕。” 璞的唇角在面纱下勾出一抹弧度,呵,洛东啼,这可是你自找的! “皇帝陛下,璞有一良方,可缓陛下的焦虑。”她的声音轻缓,似远似近,让人捉摸不得。 洛东啼果然来了兴趣,“哦?是何方?” 璞走到他的怀中,叹了口气,实有我见犹怜之感,“璞也有心浮意动之时,那时,璞便会按照家乡古方,燃一支熏香,不消片刻,便可寻得好梦!” 洛东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随即咬着她的耳朵道,“璞有意为朕排忧,还不将香速速点燃?” 璞一声嘤咛,百转回环,直教人心肠痒痒。 她将自己的腰带除下,又将外衣剥了,最后上身只剩一件枚红色胸衣,细腰丰乳,风光无限。 洛东啼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晕沉,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问道,“璞这是作甚?” 璞将自己的木簪拔下,顿时也同督华一般,三千青丝逐流而下,盖住了半面冰肌玉骨。她气吐幽兰,慢慢爬向洛东啼的脚边,再爬到他的腰身处,最后凑到他的跟前,一呼吸一节奏,狂野之极。 “为陛下点香罢了,这样的香气,闻到了吗?” 洛东啼的鼻腔内突然闯入了一阵浓郁的馥香,他顿觉不妙,连忙闭起口鼻。可惜为时已晚,他的脑海忽的沉沉,闭眼之余,他只记得璞的那抹艳丽诡谲的笑意。 不得不说,璞的手段十分老辣,正在洛东啼酣睡之际,凌霄和督华也被带进了露水堂。 露水堂关门一刻,督华阴恻恻一笑,“如今你我二人身居这堂中,凌公子果真是要视华于无物吗!” 凌霄背对着也不看他,“凌霄无意拖姑娘下水,在此告罪!” 督华轻笑出声,朝他靠近了些,“那你看看我啊,只消看我一眼,华便不打扰你了。” 凌霄转过身来,“姑娘这是何意”话还未完,他便看到了一双紫色的艳瞳,在这浓浓的黑夜里犹如鬼魅。 凌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人摄取了神智一般,五识皆没,他呆在当场,无声息,无气息,就好似成了一具玩偶,毫无生命的跳跃。 督华见对方已迷了神智,便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情来,他随意在自己脸上抹了几把,他的脸一会儿扭曲,一会儿又被拉长,短短几息时间,被蹂躏的面目全非。 几息过后,那张原先的精致的容颜便化作了凌霄的面容,细细看去,竟然一丝一毫,分文不差。 督华顶着凌霄的脸笑了笑,随手又在凌霄脸色揉了揉,不消片刻,凌霄的脸面已经变成了美人督华的容貌。他将他们两人的衣服对换了下,自此,督华成了凌霄,凌霄成了督华,大功告成! 督华的算盘打的很简单,一夜良宵过后,璞必定会找借口回下榻馆役。那时必定要带着他,而璞带回去的实则是凌霄,这便解了胡明山这头的危机,而他会进入慈宁宫,与鲁安一会,成为这皇宫里的隐形探子,助他的主子完成天下大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二) 这一夜十分漫长,顶在天空的月盘皎洁无暇,有着成人之美的圆满。月光一寸又一寸的爬进多罗的小木屋,从四角桌一直爬到四方榻。榻上的人还睁着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毫无睡意。 多罗躺着,思前想后,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和洛优亭说清楚,她实在没有瞒着别人做事的习惯。又静思了一会儿,多罗翻身起来,整了整衣袍,往清心阁去了。 多罗摸着黑一路往上,终于到了洛优亭寝室门口,她耳力极好,还未敲门便听见了绵长平稳的呼吸声,看来洛优亭酣睡正浓。多罗虽然也不太想打扰别人美梦,奈何她现在心有挂碍,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多罗推了门进去,拉过一张凳子,就在他床头坐下。她看到桌上放着一盘梨,便顺手牵了一个,边吃梨边等他醒来。 一梨食完,洛优亭还没醒,多罗心中诧异,忙给洛优亭把脉,发现脉象平和有力,只是心脉仍有沉浮,但总的而言已是转好之象。多罗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再起身,她扒过洛优亭的脑袋,鼻子凑到唇角闻了闻,便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灯芯草的味道。 多罗这才明白,原来洛优亭被人灌了安眠汤,怪不得熟睡如此。多罗叹了口气,她还是得把他叫醒,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但现在确有要事,不能与之客套。 多罗掀开他的被子,扯开他脚上的袜子,那只白皙的足踝暴露在月光下,多罗无心欣赏,她只拿了一根刺针,对着脚底的涌泉穴刺了下去。涌泉穴对人体无伤,却十分疼痛,纵使洛优亭犹在睡梦之中,也觉得身体某处泛出痛感来。 他悠悠开眼,那一瞬间,痛感又密集了许多,且全部集中在自己的脚心位置,他的目光又明亮了一分,发现痛感正逐渐消散,回神之际,只听得一阵清冷的女声。 “我无意扰你安眠,既然你已醒了,我就以一事与你商讨。”多罗帮他盖了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洛优亭心中雀跃,他没想到居然看见了多罗。 初始,他被鲁安带回清心阁时就已醒了,他百般求他的母后,让他回刑部大牢,可是鲁安不准,并把他关在了这里,他威胁鲁安,若不让他出去就自伤其身,他额角还没撞到墙壁,便被人拦下了,接着被灌了一碗药后就不省人事了。 没想到一觉之后,他见到了多罗。 洛优亭连忙爬起来,目光与多罗相对,他伸出手,想探探此人是否真实,可是又怕是一场空欢喜,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多罗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有些不满,这个洛优亭明明已经醒了,怎么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她咳了咳,再是出口,“我无意扰你安眠,既然你已醒了,我就以一事与你商讨。” 洛优亭手垂了下来,下一秒,双手紧紧抓住多罗胳膊,裂开嘴巴大口笑的灿烂。 “你没事,你真的没事,我不是在做梦!”说完便将多罗一把纳入怀中,紧紧抱着,再不放手。 多罗有些气闷,想要推开他,可是对方钳制的力气太大,根本不为所动,多罗无奈,只好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 洛优亭抱了一会儿,放开了怀里的人,上下左右仔细端详着,“多罗是怎么出来的?可有伤着哪里?” 多罗见他如此热情,心中一软,“我来此正是为了此事,希望你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洛优亭一听此言,觉得事态可能严重,便道,“你说,我听。” 多罗神色复杂,“这件事考虑了一晚上,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而且我也没有瞒人的习惯” “事情倒是简单,我与洛东啼达成了一个协议,我为他取得一本书,他助你离开酆都,从此江湖自由,涅槃重生。” 洛优亭眼中的热意消散,逐渐化为冷冽,冻得多罗寒了心肺。 多罗低着头,不敢看他,“告诉你这个,是因为我无心欺你,也正好让你完成心中所想,我亦是无憾。只是我势必要周旋你的母亲,你的身体我会继续治疗,但不想在这事上将你搅入乱局”多罗呼出口气,继续道,“所以,请以多罗善心为念,替多罗相瞒太后。当然,毕竟母子连心,你若替你母亲着想,和盘托出多罗今日所求,多罗也是无怨!” 洛优亭一直沉默,听她说完,神色又冷了几分,“多罗,怕我将这事告诉母后,你又何必将你心中所想告知于我?” 多罗口中泛苦,“我不想跟你虚与委蛇,你对我温和宽厚,我心中该是感激,而非加害你的母亲。但好歹,你也可脱身禁锢,从此游历千山万水。” 洛优亭抓住她的肩头,“多罗你该明白一点,若你在这清心阁里,纵使我被囚禁一生,我也觉得春花秋月美好非常。若我从这宫门出去了,没有你的江湖山水,也是缺憾连连,就算我著书有成,完成心中所想,那也会遗憾终生。我不在乎你对我母后做什么,我在乎的是你私自将我排出在外,而不明我心中所想,我一心想和你呆在一处啊!” 这样的陈述多罗从未听过,她曾经盼望洛东啼给她些甜蜜的回应,可惜造化弄人。如今有另一人跟她说天涯海角誓死相随,她焉能不动容?她一直风雨里独自来去,如今有一人在她的头顶擎着一把大伞,陪她并肩而行,给与她渴盼的温暖。她感激c难过c辛酸,才发现,原来别人的关怀如此美好。 多罗眨了眨酸涩的眼,“我没说我会一直留在这地方,你出去了,我自然也会出去,我悬壶济世,你阅览民情,可同路,可同步。” 洛优亭显然惊喜至极,“此话当真?” 多罗笑了笑,“我也没有撒谎的习惯。不过,现在我想问你关于那本书的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洛优亭把心里的甜蜜憋了回去,他的手从多罗的肩头拿下,双腿盘着,听她言语。 “据说,那本书叫做造化簿,上面记录了五行之术c奇门遁甲c仙家妖法” 多罗话还未完,洛优亭便已打断,“这本书我知道,而且看过。” 多罗见这个问题这么快就有了突破口,不由高兴起来,“你说说看,此书究竟如何?” 洛优亭低头思索,似乎一言难尽,“此书包罗万象,述万物造化,一切与求,其中皆有” 多罗打断他的话,她笑道,“这我是不信的,若真有这样的书,你的病早该治好了。” 洛优亭手捏着身下的被子,面色泛苦,“并非是那本书没有治疗我疾病的良方,而是,关于治病的部分被我撕了,付之一炬。” 多罗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才想起来,对方一直无求生之心的,这番做法,确实符合他的心境。多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于是继续说道,“你继续说说那本书吧,我好奇着呢。” 洛优亭将目光拉长,定格在一地的月光上,淡淡道,“看到那本书时,我正年少,大约五岁左右。我记得那本书有很多奇文异字,只有医药那章是用大洛的文字写的,而其他的都非本国文字,其中有一章是北族文字。”洛优亭停了下,又补充道,“因为母后与屠彝北族有些私交,我故而认得。”接着他又将目光收了回来,埋头苦想,“但其他的文字,我竟是前所未闻,离奇非常。” 多罗抓抓头,“你知道北族文字记录的是什么吗?” 洛优亭支起一条胳膊,拄着脑袋,静想了一会,猛道“是关于傀儡的。” 多罗实在佩服他的记忆力,五岁看的东西到现在还记得,他那时候就认识其他国的文字了? “此书现在何处?我要取来给洛东啼,那样你就自由了。” 洛优亭摇摇头,接着灿烂一笑,“为何用我的自由与皇兄交换?” 多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不在意的道,“因为我没别的东西要换,反倒是你,受人禁锢,我心实在不忍。” 洛优亭慢慢的朝她凑去,他的神色又多了一份温柔,温柔里又夹杂着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声音有些暗哑,“多罗,你这样三番五次的深夜来访,还对我表明心意,叫我如何把持得住?” 多罗还在思考他话中的含义,还没想得明白,一股男性的体息便透过衣衫传了过来。他吻上多罗的额头,他的吻清凉柔和,从眉梢到鼻尖,一路向下。 多罗屏住呼吸,她感觉五脏六腑纠缠在一起,她不敢眨眼不敢动弹,直到肺腑实在憋不住了,才缓缓吐露一丝气息。她并不想与他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可又不敢太过直白的拒绝,多罗一时陷入了两难之地。 多罗还在想着怎么不伤他心的推开他,还没想出个结果,洛优亭便已经停下了,他喘着口气,双颊泛着桃红,“多罗现在还无名无分,我不能轻薄于你,等咱们出宫了,寻一处月老庙拜了天地再说。” 多罗酸甜苦辣含在了嗓子眼,她只对洛东啼动了痴念,她对洛优亭从来都无男女之情,她对他的,从来都是感激,她需要将这个给他说清楚。 多罗拉住对方的衣服,咬着牙道,“我已许身苍生,不结人间连理,累你一片真心,多罗只能抱憾。” 洛优亭有一瞬的呆滞,接着温和一笑,若三月春风,他替她舒展眉棱,“无妨,一切随多罗做主,我陪你一起许身苍生,陪你一起不结人间连理,多罗无需有憾。” 多罗的苦涩又浓了几分,她紧紧揪着他的衣服,“你这又何必” 洛优亭再次抱住了她,“此命为你所救,此心为你所安,自当感你之所感,受你之所受。多罗,请勿推辞。” 他的话带了几分祈求,多罗却知道,她必须发下狠心,“我从医以来,救助者上千,若以你之言,这上千人岂非都要给我当牛做马?我从不在乎这等虚礼,救人乃我平生使命,你若是以报答之心相随,请恕多罗不受!” 洛优亭放开她,依旧一派温和,“我并未是报答之念,而是随你普度救人,宣扬善念,成为你的门徒。” 这番解释倒让多罗始料未及,只是现在讨论这一切还为时尚早,她还需要将消息传给洛东啼,还要抓紧给洛优亭配药,还要应对鲁安的变化,她现在实在没有时间讨论这个。 “此事出了宫门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洛东啼所托之事,等此事已毕,再细谈不迟。” 洛优亭正了正神色,现在大任当前,谈论这个确实不妥。 他想了想,“此事由我来办,多罗宽心便好。” 多罗狐疑,“你准备如何做?” 洛优亭看着她的眉眼,“明日我去找母后,请她将书一借。” 不管这借书之举是否能cd无碍大势发展。 正当多罗与洛优亭商量对策之际,玉华阁内正昏暗如乌云遮蔽,寒冷若腊月寒冬。 如今八月十四,还未达深秋,而玉华阁内却是冷风徘徊。洛东啼身着单衣躺在地上,他的身边躺着同样衣袍简陋的璞。两人任由寒风肆掠,毫无清醒之状。 洛东啼五识昏昧,而璞却十分清醒,她正在洛东啼的意识里找寻着他的灵识之海,她不断翻寻,却始终无获。 灵识之海藏着自己的灵识,若被他人找到,便很容易被他人控制。 璞浮浮沉沉,穿过幽冥一线天,她实在不解,一个正常人,为何他的灵识世界如此昏暗阴森,仿佛十八层地府张开的血盆大口,使她由内而外的战栗。 一线天外,光芒斗转,无风无浪。璞看见了一片澄净的清水,无气无息,不见根底。放眼而望水心,一望无际,只觉得目光被深深吸附,连同自己的一腔杂念也被荡涤的干干净净。璞急忙敛心闭眼,这才免去净化之苦。 璞以大事为准,待自身无碍后,又飘身而往,于这茫茫白海之上寻找那一点零星的灵识。白海中央,有一方水台,水台之上正站着一人。那人一身黑衣,风神轩举,仪范清冷,却默默不动,岿如高山。他目光有棱,可映万世英豪;肩胛有负,足荷三界之重。 璞飘忽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这抹伟岸的身影,看到这样杰出的人物,心下又赞叹一回。此事若了,她已决意向明拓将这副身躯要去,这也算她不虚此行。 璞虽然脑中想法不断,手上动作却未停止,她结了一印,倏地,手上凭空多出一把黄金蟒身弓箭来。她搭弓上箭,方向对准了那一零星孤寂的黑影。口中念念有词,欲化灵气为己用,“三才始判,五行攸分,万物归一,金蟒借魂。” 顿时箭身金光大作,璞右手一松,见一箭飞驰,等待箭没人身,以此收魂。半息功夫,果然箭身已至,然而恰在这时,那黑衣男子周身光芒大盛,竟耀的璞张不开眼。璞闭目一瞬,由白海之下升腾起一面巨大的字佛印,佛印既出,顿时狂风大作,虽无雷霆附加,却有霜寒之效。 这番诡异之景璞前所未见,她咬了牙狠了心,又朝水台上的人抬手射了一箭,顿时,字佛印再起变化,佛心之处遍生璀璨莲花,将水台之人护在麾下。而璞似乎中了邪,她竟然不受控制的连续射箭,一击c两击c三击c直至十数击后,第一层的莲花印终于被打破了,而璞也早已无力,一魂飘飘忽返回了自身之内。 在她离开后不久,洛东啼的灵识之海窜出一道白光,白光在白海之上低声吟唱四字,“诛杀菩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三) 丑时刚过,洛东啼便醒了,屋内灯明依旧,只是寒风已经消止,透着浓浓的寂寥。他不着寸缕的躺在玉华阁的大床上,怀里抱着那位璞美人,璞美人正在熟睡,香肩外露,美好的酥胸隐在丝被之下,引出无数遐想。 洛东啼掀开被子,准备找衣服套上,却发现白单之上血红点点,恍若傲骨梅花。他一声嗤笑,光着身子走出屋去。盛满早在外头等着了,他择了新衣替洛东啼穿上,又宣上几盅膳食来,却被洛东啼阻止了。 “朕想沐浴,前往太液池吧。” 盛满似有难言之隐,“皇上,那这北族的美人该如何处理啊?” 洛东啼转身走了,轻飘飘的留下一串话来,“说她昨日侍寝有功,晋为玉嫔。” 太液池水不变,依旧温热有雾,内藏珍灵。外头天还黑着,一夜未休的蛩声稍稍停歇,转而带来无尽的疲倦。 洛东啼退下衣袍,靠着出水口躺着,脑子里细细的理着事情。可是想着想着,便又想到了多罗那副满身伤痕的躯体,心中不可遏止的一痛。他将拳头握紧,接着又松开,捧起一抔水,又复倒下,目光阴寒无比。 “且看着吧,这些人,我定要他们生无可恋,死亦难安!” 洛东啼罢了早朝,这是他执政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时大臣后宫皆议论纷纷。又过了一会儿,众人又收到消息,昨夜皇帝新得美人,恩宠一夜,天亮时分已册封为玉嫔,两人浓情蜜意,皇帝极为不舍,才罢朝一日。刹那之间,无论文武百官还是后宫妃子都对此人产生了莫大兴趣。 而璞并不在意这样的风口浪尖,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卯时,东方既白,朝阳初绽,璞刚刚装扮好,洛东啼便进了屋来。 他扬着醉人的笑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爱慕,璞刚要行礼,立刻被洛东啼制止了,他握着美人的柔荑,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璞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 璞不明就里,她昨晚摄魂失败,此事诡异蹊跷,她得去查查那本上有无此类情况的记载。另外,督华那边估计已经成事,她要抓紧将“督华”带给明拓,好助北族成就大事。 可是,一夜过后,这洛东啼怎么变了? 璞敛下眼中疑惑,笑着说道,“皇上给了璞一个名分,璞自然欣喜若狂。只是” 洛东啼见她言辞有未完之处,遂问道,“璞有何忧愁?朕自当与璞同担。” 璞要的就是这句话,“皇上慷慨,那璞便与您实言。璞与华曾在菩萨庙前发过誓愿,若是得觅如意郎君,定回庙里还愿。如今璞与华已得夫君,自当履行诺言,望陛下恩准,璞与华出宫还愿。” 洛东啼满是不舍,“璞何时回来?” 璞掩面轻笑,似有弱柳扶风之态,“申时之前必回。” 洛东啼一拍大掌,“来人,将华从露水堂接出来,让她随同玉嫔出宫还愿!” 此事既定,“督华”很快被人抬来了,只是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一直倚在轿子上,不吭声,也不行礼,直叫璞犯了难。 璞刚想替“督华”赔罪,洛东啼便拦住了,他告诉玉嫔,说他不在乎这些虚礼,璞略略表示感激,一番客套之后,两人坐着宫中的软轿,在十来个随从的跟随中离开了。 洛东啼回了自己的养心殿,邱泽从内室出来,脸上挂着一丝轻松。洛东啼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房,邱泽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并无言语。 直到洛东啼坐下后,邱泽才抬手道,“一切皆以安排妥当。” 洛东啼拿起一沓纸,那是多罗记录的怯寒山的概况,他有私心,命人誊抄了一份,自己留下了原文。 “这个游戏离结束尚早,切不可掉以轻心。虽说凌霄已经离宫,但此去匽州路途遥远,朕还需拖明拓一些时日才行。” 邱泽皱眉思索,“从怯寒山脉走的话,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达,到达之后与大军融合的时间,少说也要一个月,咱们能拖两个月吗?” 洛东啼叹了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力而为。” 邱泽静了许久,心中仍有疑惑,实在不吐不快,“你如何知道北族会派两人前来,又如何知道他们会一同离去?” 洛东啼难得一笑,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人往往都会欠缺后续的考量。他们太想对大洛下手了,所以朕替他们创造了个对付朕的机会,他们就盲目的来了。” 邱泽想了想,隐约担忧,“万一这两个月内明拓发现了怎么办?那时,凌霄无法上战,而他们又在此时用兵,那匽州黎州岂不危矣!” 洛东啼看着手里的稿纸,“知道北族为何一直没有用兵吗?胡明山已经老迈,又是后继无人,他们应该早就对匽州黎州动手了,可是他们一直裹足不前,你有没有想过是何原因?” 邱泽摇摇头,表示不知。洛东啼再是笑笑,将手中的书稿再次一张张叠好。 “因为屠彝王就快死了,虽说大王子明戈是储君,但四王子明拓似乎更有野心。否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访大洛,无非是想和鲁安密谋,得到她的助力罢了。” “北族屯在边疆的兵力不是明拓一人说的算的,他在等,等屠彝王咽气。他现在有两条路,一是直接去对付他的王兄;二是和鲁安合作,先对付朕,再借鲁安统治下的兵力去对付他的王兄。屠彝习俗向来只敬重长子,次子是没有任何地位的,所有的势力是他兄长一人说的算的,他想夺权,就只能靠第二条路。” 邱泽明明懂了些,现在又糊涂了,“那大王子明戈怎不阻止?” 洛东啼似笑非笑,“谁说没有阻止?其实已经阻止了,最迟今夜,他的人必来找朕!” 这是一场多方的博弈,下棋的人是洛东啼,是鲁安,是明拓,还有还未露面的明戈。洛东啼自是见过明戈的,在三年前,他登基之时,屠彝北族便是遣了明戈前来道贺,虽说洛东啼与他交情不深,但从言语行为上看,也知道,此人深不可测。 邱泽离开了,偌大的养心殿又只剩下洛东啼一人,他站起身去了自己的寝室,那张床多罗也躺过,甚至被褥之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他坐在床边,一如多罗还躺在这里的模样,眼里流出些许哀伤。 明拓已来,鲁安和明拓结盟势在必行,那么,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对自己动手,又会如何动手?最大的可能性恐怕就是在洛优亭身上做文章了。 多罗,若是洛优亭身死,你会如何? 今日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宫内外忙成一团。宫里不仅是中秋佳节,还是明拓王子正式晋见的日子,还是王爷洛优亭的生辰。三件大事凑在一起,应该说比较罕见,因此排场也比往常大了许多。而宫女太监嬷嬷更愿意谈论一些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比如那八十多位美人里,谁有什么样的绝妙才艺,昨夜皇上宠幸了谁,中间过程细节如何,再比如说太后对王爷的种种不舍,直叫听者伤悲闻者流泪诸如此类的讨论,从未止歇。 而宫外,大致分为两种,平头百姓质朴纯善,多忙于进入寺庙进香,祈求来年的五谷丰登;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广开轩榭,玳筵罗列,酌酒高歌。 一时整个酆都人声鼎沸,车马云集,实是盛世之景。 璞和“督华”正坐着轿子往东山的寺庙而去,可惜来往行人太过拥挤,这两台轿子走了半响也才走了一半路程。 他们行至一座宽河之前,宽河之上架着一座敞肩石拱桥,此桥长约十五丈,高约二丈,跨径十丈,实在是座大桥。桥下是潺潺流水,因前日下雨,水流涛怒湍急,似有盖野之势。在此桥桥身半中央之处,有一块断岩,栏杆也断了不少,这使得本身自成一体浑然天成的桥身多了残缺之感。 往来行人并未在意那块断缺之处,他们只管赶路,只要遇到那个口子绕开,不掉进水里就行。 随从抬着轿子开始上桥,却不想,行人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骑驴骑马的商队走过。忽然,前方发生了争执,一位骑驴的商人和一位骑马的商人吵了起来,两人互不服气,你推我搡,直叫乱哄哄的人群更加混乱。 抬轿的人迫不得已停了下来,璞忙问发生了什么,随从据实回答。他们现在前头被堵,后无退路,只好等人群慢慢疏散,谁知,人群不仅没有疏散,还闹得越来越大,直往璞她们的轿子处逼了过来。 璞差人让周围的人让让,谁知刚说了两句,就让有心之士发起了火,那人不依不饶,领着他的商队把璞的轿子逼到了桥边。璞的位置还有栏杆拦着,而她前面的“督华”的轿子正好被逼到了桥身的那块缺漏之处,若是再被人推搡一下,只怕连人带轿都会跌进滚滚的河水之中。 骑驴的商队已经和骑马的商队打了起来,数百人的大战可谓壮观,无数百姓也加入到战斗之中,整个桥面已变成了械斗场。 这时,也不知是谁先靠上了“督华”轿子,那顶轿身微微一颤,又往那处缺口移了不少位置,接着又是一群人靠了过来,纵使随从极力拦截,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于是,“督华”的轿子已经飞出桥身大半,只需轻轻一推,便可掉入水中。 轿内的“督华”见时机已至,他一掌向身侧打去,这一掌力达千钧,硬生生押着身下的轿子往河中掉落。不过眨眼功夫,轰然声响乍起,还在激斗的众人稍稍一愣,这时才有人大喊,有人掉入水里,赶忙救人等话。 可惜河水深而宽,且急流太猛,众人只见那掉落水中的轿子几个沉浮后,便彻底的沉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下水救人,一时场面安静了不少。 “督华”不幸落水,忙有人报告给了璞,璞惊坐起,忙差随从下水捞人,她的随从焉能不应,只是从七八人打捞到七八十人打捞,皆未有所获,一时,“督华”生死成谜! “督华”即凌霄,他自然安然无恙,在河中漂流许久,终于傍晚时分上岸。这条逃脱之路是早已规划好的,此河连接怯寒山水脉,逆流而上,便可不费吹灰之力逃离众人的搜捕,而如今,只要进山,那么,鲁安和明拓的爪牙就再难找到他了。 凌霄有些佩服洛东啼的手段,他找来八十几位美人使自己与他生出嫌隙,再利用北族之人完成偷龙转凤,最后用北族之人的手将他带离宫中。 毕竟宫里多半是鲁安的人,他若不用这个方法,根本出不了三重宫门,鲁安不会对明拓的人设防,老实说,这招金蝉脱壳确实妙极。 凌霄摸了摸口袋,那里有督华给的一瓶药膏,是去除他脸上容貌的药膏,凌霄不禁思索起此人的身份来。 凌霄在月初之时进了山,到达山口,只见一人已在等他了,那人一身清正,似有潇洒,穿着一身白衣,身后背着把长剑,十分英武,正是胡苗。 她望着渐行渐近的凌霄,一声高呼,顿时山谷阵阵回音。 “胡苗在此恭候多时,与先生一起栉风沐雨砥砺前行!” 却不知这一路漫漫,相行相伴,究竟会有怎样的故事了。 那时,花已败,月未圆,当大洛君王与垂荒诸国会猎,当天降大雪造成雪崩,掩埋无数生命,谁一人一骑穿过冷冽清寒来到憎金原,只为再次温热那人眼中的冷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四) 酉时已过,天幕月轮正起,云山浩歌,四海风来,皆有朝觐之意。 宫中正大摆宴席,灯火辉煌,往来人群,早有多人醉倒在了新月桂香中。这场宴席摆在了御花园里,天地敞怀,代敬乾坤,其间山石流水,奇花异草,正有仙境之美。 洛东啼正端坐于高处,他并不喜爱花草,但每年也只此一回,于是忍了下来。 这时,群臣早已列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忽听太常寺寺人高唱,“人间逢圆,星汉有光,璇台设宴,山清水朗。请天子祭月!” 唱声刚闭,文武百官站起,再复垂手低头退之两侧,中间留下长长一条大道。洛东啼从中央走过,往花亭走去,花亭正对着满月,上头多有蔬果贡品,月色清辉,使这一方天地多了肃穆与庄严。 洛东啼手里拿着燃香,口中开始说起佑词,“和元三年八月十五日,筑桂酒安歌,列瑶席琼芳,集姣华满堂,汇天地阴阳。兹以大洛国一百六十三载第九世天之子洛东啼,代十方祀拜,愿天惠民,以此祭月。” 他快速的说完,把香插入香炉后,又同朝臣一起对着月亮拜了三拜,拜完之后,算是祭月结束,众人又开始相互低语,兴致昂扬。 众人均已落座,明拓王子才姗姗来迟,他的左手边跟着桑轲,右手边跟着宰谷,三人器宇轩昂,来到洛东啼的面前。 三人捶胸叩拜,“屠彝北族明拓(桑轲)(宰谷)有幸拜见洛皇!” 洛东啼直起身,慢道,“众卿远道而来,不必拘礼,今夜良宵难得,能与卿会,实乃荣幸!”洛东啼话虽说着,眼睛瞟过眼前的三人,在看到桑轲时,瞳孔一收。 三人微微低头,“洛皇过奖!” 洛东啼的反应也是及时,他连忙让人看座,并备美酒佳肴,与诸公同飨。 酒至半旬,明拓忽然发问,“我屠彝北族国宝璞美人昨夜敬献陛下,不知是否满意?” 洛东啼闻言哈哈一笑,“难得有屠彝北族这样的水土,能生养出璞这样甚合朕心的美人啊!” 明拓眼中暗藏锋芒,“璞美人舞步天下一绝,陛下何不令其为群臣献舞,以此助兴?” 洛东啼带着玩味,“朕早有此意,不过,今日群臣列坐,又逢佳节,不如玩些有趣的,如何?” 明拓问道,“陛下准备如何?” 洛东啼纨绔一笑,高声对四座说道,“今日双喜,朕心大悦,如此良辰,正该君臣共乐。朕的后宫新得八十多位美人,现今还未册封,如今,既有北族敬献的璞美人作为标杆,那么,不妨让这八十多位美人出来秀秀,若是能达到璞美人的三点五点,朕便将其册封,诸位觉得如何?” 洛东啼话音刚落,已有人起身说道,“皇上,事关大洛天威,后宫之事如何在外邦使臣面前宣展?” 明拓站起来笑道,“这位大人,此言差矣,群臣为陛下鉴赏后宫美人,这等风雅之事,必定广传人世,成为一桩美谈!” 洛东啼暗中冷笑,面上却是温和儒雅,他端起一杯酒,呷了一口,“明拓王子这话甚是有理,况且使臣在此,朕自要尊他为高位!” 明拓眼中光芒一闪,“请问大洛陛下如何做法?” “自当凭诸位大臣做主,在座举意表决,觉得此女可堪朕的妃子之能,你们就表决同意,觉得此女德行尚缺艺法不正,就表决否定,你们觉得此法可行?”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当然,若是王子您有看上的,朕也做回月老,成就一双好事!” 群臣有乐意的也有不乐意的,乐意的,想的是如今皇帝后宫只有皇后,如今也只多了一位玉嫔,而现在他们多了一个给皇帝床上塞人的机会,焉能不动心?而且当今皇帝手段毒辣,他们都要多方巩固自己的地位,万一哪天乌沙不在人头不保,这后宫里有一位自己举荐的宠妃,还可以帮自己说说话,这样居安思危的念头,确实人之常情! 而不乐意的,想的却是家国脸面,这皇帝的后宫也是尊贵无双,怎可拿来一搏外邦之人的笑颜?这等媚外之事,叫他们这帮忠心耿耿的老臣如何受得了,于是,十来位老臣摔袖而起,愤然离席! 洛东啼也不阻拦,待该离场的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问道,“剩下的人觉得朕的想法如何?” 于是群臣俯首而拜,“全凭皇上旨意!” 洛东啼自然知道这帮臣子心中所想,他盼望的是家国安定,便也不妨使些手段了。 很快,璞美人便被领了出来,她纤腰袅袅,盈盈而拜,白纱遮面,朝着贵胄行了礼,接着左手轻提手腕,右手柔软举起,一个凤凰三点头后又立八字圆,整个动作仿佛蝶戏桃花云燕穿水,优雅非常。 这时管瑟之音响起,璞踩着小步,随律而动,探海翻身时,从头到脚连绵圆润,犹如波涛起伏;点布巧挪时,又是敏捷有力,迅如闪电;曲调漫漫时,却也能张弛得度,展现缠绵之感,在座达官,无不叹服! 一舞已罢,众人便痴了,明拓端坐在明灯下,显得十分得意。洛东啼嘴角噙笑,显然也是满意,他看了看众人反应,遂道,“看来朕的运气好极,竟遇到了这样一位美人,玉嫔今夜献舞有功,晋为玉妃,赏!” 璞刚准备领赏谢恩,不曾想明拓站了起来,他脸上有光,有些兴奋,便毫无忌惮起来,“大洛陛下,璞已献舞完毕,不妨让陛下您的八十多位美人也出来吧,在座群臣也可共同点评一二!” 洛东啼抬起左手,将下巴放置食指之上,慢悠悠道,“便依王子所言!” 话音落,不多时,已在宴会中央架起三座高台,每次三位美人上场,在座大臣若是觉得这美人还可一观的,便让她继续呆在上面,直到皇帝册封,若是觉得不行的,便会让其早些下去,赏银归去。 群臣在看完璞的舞技后,眼光越发挑剔了些,但凡跳舞的美人,都觉得粗俗不堪,除了有些家世背景的需要保留一二外,其余的真的被打道回府了! 洛东啼看的分明,这些美人身后盘踞了哪些势力,他已全数清楚。他其实还在等,等鲁安的人出现,如此盛举,若是鲁安没有掺和,那他布的这个华丽的局岂不毫无意义? 正在洛东啼看似享乐之时,西边的清心阁也正在举行着一场家宴,今日是洛优亭生辰,每至此日,鲁安是一定要陪他用上一顿晚膳的,而且今日中秋,更应该阖家团聚。 鲁安温和笑着,给洛优亭布着菜品,洛优亭也是回礼谦逊,这二人看起来不像母子,倒像主与客。 洛优亭心中记挂多罗的事情,便开了口,“母后,孩儿有事相求。” 鲁安淡淡道,“你是哀家的孩子,与自己母亲倒是用这个求字。” 洛优亭低下头,“只是怕母后不允罢了。” 鲁安呼出一丝气息,“说说看吧,难得亭儿有事请求哀家。” 洛优亭抬起头,“孩儿想要那本造化簿,母后可愿给孩儿?” 鲁安掩嘴轻笑,“这书对哀家而言已是无用,亭儿想要便拿去好了。”说罢,便吩咐手下前去取书。 洛优亭对鲁安的爽快答应并无诧异,他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一般,只是眼中闪出淡淡的薄凉,与这中庭月冷,同温。 他的目光拉的悠长,最后定格在清心阁主楼的楼顶处,那里正趴着一个赏月的人。 很快,那本造化簿便被送到了洛优亭手里,他也没看,只放在一边。 鲁安微有思索,“你倒是对哀家放心,要是拿了假的,你身后之人,怕是不会饶你!” 洛优亭眨了两眼,睫毛如同小扇,“如今多事之秋,母后大计未成,现有妙计当前,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以致失足。” 鲁安叹了口气,“你自小玲珑剔透,聪慧天成,可惜,哀家福薄啊!” 洛优亭再无言语,今日是他生辰,一个终于有了念想的生辰,举目皓月,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月光美好,也许,这也会是最后一次了罢。 此刻,半规凉阙,晚钟声送,躺在屋顶的多罗知道,已经亥时了。 她在清心阁主楼之上,站起来便可看见遥远处的豪华盛宴,一如她在怯寒山上的日夜,坐在断崖边,在无云无风的日子里,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深夜露水沉重,一遍又一遍浇湿她的衣袍而不自觉,这便是山下的中秋么,她在山上时此刻在做着什么?多罗想到此处不由苦笑。 六岁之前,应该早早就歇息了,秉持医者禁忌,六岁之后,她便害怕回到那个屋子里了,最后要么在菩提树下读经,要么睁眼看着满天星辰。她有多久没有读经了?闲农说她有佛根,如今的她还有佛根吗?恐怕没有了罢,甚至连佛心都快消失了! 多罗呆呆躺着,脑中感慨不断,甚至连洛优亭坐到她身边也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 多罗一愣神,“你怎么过来了,夜里凉,对你身体不好。” 洛优亭也学她样子躺下,头枕双臂,“今日中秋,我想和你一起看会月亮。” 多罗语气不咸不淡,“月亮每天都会有,我也每天都会在,不需要执着今夕何夕。” “说的也对,心中有情,月是长圆,一生也是长圆。” “这不尽然,人生风雨,几多命舛,有贫穷命短的,有富贵寿延的,有天生就是主子的,有生下来就是奴才的,他们心中纵使有情,一生也不会长圆。” 洛优亭笑笑,“多罗似乎看的透彻。” 多罗继续道,“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这里的人,即使在清心阁直起了腰,到了外头,还是要逢人跪拜。我本意众生平等,却不想是一厢情愿。” 月生清辉,明丽无双,洛优亭眼中有些酸涩,“这大疆沃土,谁都是奴隶,即使一国之君,也逃不开无网的牢笼。我们受三餐所限,有生老病死,缚于三纲伦理,为情所困,为利所诱,五阴炽盛,不得终好。多罗,这方面,确实众生平等!” 多罗轻轻一笑,“听君一席话,倒让我茅塞顿开,了然不少。” 洛优亭悠然,“无意之言,只能说听者有心罢了。” 多罗翻过身来,面对着他,“和你母后一谈,后有收获?” 洛优亭见她面对了自己,也将身体翻过来面对着多罗,顺便掏出一本书来,递给她。 “母后所赠,正品无误。” 多罗接过,心中好奇,“这等重要之物,她怎会应允给你的?” 洛优亭挽起一抹微笑,多罗却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他说,“此物对她早已没了意义,将无用之物赠有用之人,这笔买卖,很划算。” 他的声音淡如流水,多罗觉得奇怪,可是又想不起来怪在哪里。 多罗还未想个明白,洛优亭便说了,“多罗,若我无法出此宫门,也别难过,毕竟,人各有命,皆是平等。” 多罗皱了眉,“何出此言?洛东啼一国之君,不会食言!” 洛优亭没有回答,只是温柔的笑着,如同满地月光,缓缓流淌。 多罗心烦意乱,索性坐起,洛优亭叹了口气,也爬了起来。 他低着头,脸色有些晕红,“以后帮我扎针,不要再让我昏睡好吗?” 多罗拄着额头,“避免两人难堪,我才出此下策,若是你可以接受,我是无所谓的。” “还有多久施针结束?” “三个月左右。” “是吗?那时候大洛正在冬猎。” 两人闲话家常,可是谁也没有心情将心思放在谈话上,多罗关心着洛东啼是否会兑现诺言,洛优亭关心的是该如何替多罗铺一条后路。 他的母后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她的傀儡兵已经大功告成,如今又有了明拓这个助力。她欠缺的,不过是个兴兵的理由。 此夜注定一方迷惘一方明朗,洛东啼举办的群芳宴也要接近尾声,他一共册封了两人,这两人一个是鲁安之人,一个是自己人,鲁安的人名唤边月,此人身材极好,一对胸脯如同满月,倒是人如其名,勾出无边风月。边月弹了一手的好琵琶,便被皇帝封为了月妃。洛东啼培养的势力也掺杂其中,为了给对方放饵,皇帝又封了一个柔妃,四妃已得其三,还剩最后一位。 八十多位美人很快就剩最后一位了,她款款上台,手里拿着把木剑,整个人陷在了灯火里,明艳而不张扬,清纯却又妖媚。 洛东啼看着那双与生俱来的桃花眼陷入了沉思,他盯了她一会儿,才慢慢笑起,这个人,终于等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五) 这最后一人被洛东啼点为华妃,并且独让此人侍寝,众大臣面面相觑。明拓也在暗中打量此人,他不知为什么,他并不认识此女,却觉得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曾相似。 夜已大半,群芳宴已散,徒留皓月无边,渔家闲话。 璞为玉妃,住在玉华阁;边月封为月妃,入住拜月楼;双柔为柔妃,住在钟萃轩,华妃入住梧藻园。这毫无人气的后宫,终于,多了一些烟火。 当玉华阁c拜月楼c钟萃轩皆陷入沉寂时,梧藻园还是灯火通明。 洛东啼坐在四方桌前,看着眼前满面微笑之人,并未说话。 华妃开口,声音却是浑厚低哑的男声,“大洛皇帝果然沉得住气,看来确实有与我家主子共谋天下的本事!” 洛东啼整着自己的袖子,好整以暇,“督华是吧,你家主子可好?” 督华裂开嘴角,“明戈王子自然无恙,不知督华送您的这份礼,大洛陛下可还满意?” 洛东啼沉声,“凌霄离宫一事,朕确实感激。但不知,你的主子所求何物?” 督华在洛东啼面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谈所求还为时尚早,既然明拓已来你们大洛,那么陛下应该知道,万不可让此人活着离开。督华以良将凌霄相赠,该是搏得在您面前的言语之权!” 洛东啼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想了想,“事关大洛内政,朕不希望你们屠彝北族过多干涉。明拓现与鲁安抱团取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如今马虎不得!” 他的话里有别的涵义,洛东啼担心的是明戈以明拓为饵,若是在大洛国发现屠彝北族的四王子身亡了,便给了明戈对大洛兴兵的理由,这个结果他必须要考虑到。 督华知道洛东啼的忧虑是什么,“放心,我家主子现在对你的大洛没兴趣,垂荒诸国,有强有弱,如今大洛兵强马壮,就算内权有损,也无妨它的强大,我主有自知之明。” 洛东啼手摸着杯沿,许久才道,“他是要与朕合作,瓜分垂荒诸国么!” 督华将手中杯子方下,目光炯炯,“放眼垂荒,也只有大洛皇帝您可与我家主子并肩。二者又是幅员辽阔,兵力强壮,只守着一个区区大洛,实在委屈了。难道陛下您不想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吗?” 洛东啼扯出一抹笑容,目光烈烈,“朕可以和你家主子合作,但大洛目前内忧未除,不知督华你有何想法?” 督华灿烂一笑,“初春之时,垂荒诸国会猎憎金原,我主期待与陛下一会。在此之前,督华可听陛下差遣,以显我屠彝北族诚意!” 洛东啼等待着这句话。督华能力不容小觑,他作为明戈的人却潜伏在明拓身边,至今还未被发现。如今他深得鲁安和明拓信任,有此助力,当真如虎添翼! 洛东啼指节敲击着桌面,“现在倒有一桩难事,需要你去走一趟。” 督华笑说,“但听吩咐。” 洛东啼也不迟疑,“鲁安手里有朕需要的一本书,朕先前遣人去拿,如今尚无音信。依你之能,想必出入清心阁如同探囊取物,你这便帮朕问问此事进展如何。” 督华却问,“陛下说的书是造化簿吧。” 洛东啼点头,“正是此书。” “这本书你现在得到也无意义了,鲁安的傀儡兵已经炼成,此书并无破解之法。你若想自己造就傀儡兵,怕也是来不及了,此术需摄魂术辅佐,而炼成摄魂术,至少要十年以上的时间。纵观整个垂荒,通晓此术者,也不过只有北族的寥寥几人罢了!” 洛东啼心中隐约不安,“璞会此术?” 督华不瞒他,“会,而且陛下被她摄过魂了,就是不知什么原因,失败了!” 洛东啼难得皱起了眉,最后还是说道,“无论此书有用与否,朕都需一观,麻烦督华走一趟了!” 两人的这场深夜密谋持续了到了第二日。丑时已过,洛东啼才从梧藻园出来,一路往东,回到他的养心殿。 此事关系重大,他需要和严晨邱泽他们商讨一番。 于是,早朝过后,冯逸c严晨c邱泽c习赟,皆被留了下来,前往养心殿议事。 四人听完洛东啼的话,都有沉重之感。 严晨率先道,“这是驱虎赶狼,明戈野心勃勃,比明拓更胜,咱们此举无异饮鸩止渴!” 冯逸邱泽没有说话,习赟摸着下巴,慢吞吞道,“若是利用得当,也会利大于弊,如今尚在大洛地界,他不敢造次,只是有一事需明,明戈他是想伐大洛还是垂涎其他诸国!” 洛东啼点点头,“此话不假,若是明戈属意坐山观虎斗,那么,大洛便是他的囊中之物。朕的兵力多数在匽州黎州,被胡明山所统,若是朕贸然调兵回来,二州失手,为明戈所侵,也不无可能。届时,他与明拓鲁安里应外合,朕便要做亡国奴了!” 冯逸道,“若是匽州黎州兵力不被调回,可有破解此前危机之法?” 邱泽没有给出问题的见解,反而问了一个别的问题,“鲁安的隐藏势力,可有查明?” 洛东啼道,“据督华所言,是傀儡兵!” 习赟若有所思,“摄魂术么,倒是阴邪!” 洛东啼眼眸骤亮,“你倒是知道,将你所知悉数陈述。” 习赟没想到对方是这样的反应,他组了组语言,“此术乃是侵占人心的阴邪之术,怪不得西府底下是座坟墓,原来是为这个做准备的。我觉得,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傀儡兵的藏身之地,毁了鲁安的傀儡兵,目前的问题将迎刃而解!” 严晨问道,“这傀儡兵可有破解之法?” 习赟沉思片刻,摇摇头,“我只听闻傀儡异术,摄魂邪法,倒并不知道破解之法,抱歉,累你们失望了!” 洛东啼沉声,“无妨,朕先探探督华虚实再说,朕觉得,明戈此举,意并不在大洛,而是垂荒诸国!” 垂荒诸国,分割而治,共有十六国,各国互通有无,未有干扰,这才和平了一百多年。如今北族乘势崛起,有了霸权念头,而其他诸国尚在混沌,殊不知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到来。 且不管争霸天下的事,对于大洛而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解决鲁安危机。凌霄确已出宫,也算了了洛东啼的一桩心事。如今洛东啼身边布了鲁安两个探子,这两个探子明显没有督华好用,若是坐实督华身份,那么,一切反而显得轻而易举了! 督华无论是何身份,这匽州黎州的兵力万万是不能调的,洛东啼手上只有左右卫,万人而已,再加上自己培养的暗卫,也不过一万五千人左右。 鲁安四卫仍在,武卫柴达镇守宫门,不足为惧;骁卫万俟空护清心阁安宁,也可不作考虑;鲁平统领五千金吾卫;祝枚统领三千威卫,再加上不知人数的傀儡兵,这场仗若想打赢,只怕不是易事。 洛东啼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谋划,刚刚对他表明了心迹的督华正在慈宁宫与鲁安一同品茶。 督华恢复了本来的相貌,手托着茶杯,“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器是好器,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并非浪得虚名。” 鲁安摸着手上的玉扳指,附和道,“明拓王子的手下,都是俊杰人物,哀家佩服!” 督华直言不讳,“闲话莫谈,明拓王子关心什么,太后定是懂的!” 鲁安轻笑,“出人出力的都是哀家,难免不妥!” 督华露出一口白牙,“修习摄魂术的都是北族之人,没了他们,太后的傀儡兵怕是无用武之力了吧!当初有言在先,咱们修习摄魂术,太后制造死人,两者相辅相成,如今太后将要功德圆满,是要过河拆桥了吗?” 鲁安脸色刹那狰狞,旋即又恢复平静,“哀家并非过河拆桥,只是如今皇帝待你家主子亲厚,难保你家主子不会反咬哀家一口。昨夜盛举你应也听闻,皇帝竟允外邦使臣当众选妃,这等污蔑门楣之事,他都能做出来了,哀家自然要多一份保留!” 督华不在意的笑了笑,“大洛皇帝此棋走的甚妙,他只是演了一场戏,却让太后与明拓王子生了嫌隙!” 鲁安冷哼,“若说那小儿演戏,哀家倒不知道,凌霄是如何从露水堂逃脱的!” 督华眉目镇定,“我也是受害者啊,凌霄天赋异禀,神智非常,我的摄魂术根本无用。我武力不及,被他打晕,他易容成华的相貌,从水路逃脱。我一觉醒来,才知阻挠此人出宫失败。这不,我来此向太后您告罪了嘛!” 鲁安将信将疑,“这件事哀家会调查,希望你们北族不要在哀家背后使绊子,哀家相信,离了哀家,明拓他想成为北族的一国之君,简直痴人说梦!” 督华不在乎她的强硬态度,他一脸讨好,“太后说的是,那,王子该知道的事情,是否也该透露透露?” 鲁安瞟了他一眼,“此事不急,一月后自见分晓!” 鲁安督华会晤也算透出了一个消息,一月之后,将有大事发生。 而此刻洛东啼的养心殿里也来了一位谋臣,正是潜伏在明拓身边的桑轲。若不是昨晚明拓带桑轲和宰谷前来赴宴,他都无法与现在的洛东啼一会。 桑轲本是已故的太上皇洛文质之人,十年之前,先皇疑心鲁安结盟屠彝,便派了手下能臣前去暗查,没想到,这一呆就在外呆了十多年。 鲁安曾经一手遮天,她的父亲是六部尚书,家舅是中书令,四卫也尽抓其手,六部也沦为鲁安爪牙,甚至谋杀宠妃,暗害太子,等等之事,不胜枚举。 洛文质无力对抗,选择撒手人寰,将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留给了洛东啼。洛东啼励精图治,用一己之力,除了六部尚书,收回了六部,培养了自己的左右卫,如今与鲁安分庭抗礼,保得家国完整,可谓呕心沥血。 桑轲听着洛东啼娓娓道来,不禁唏嘘,没想到如今大洛的丰衣足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产生的。 洛东啼以示尊敬,尊称桑轲为亚父,两人聊完前尘往事,便要直面目前的困难了。 桑轲直言,“如今明戈大权在握,却有统一垂荒的想法,此子有大能,北族缺水严重,他不顾大臣反对,执意开凿雪河,从至北雪山引流而下,完成北族创举。此等胸襟气魄,当世堪称豪杰!” “明戈善用能人,督华是他手下良才之一,督华精通易容,会诸国语言,有密音之术。后来,他察觉到明拓野心,才将此人放置于明拓麾下。” “前几日,明拓来访大洛,老臣作为谋臣之一,便跟了过来。如今形势,老臣十分清楚,明戈欲与我皇结盟,才会让桑轲相助。老臣便顺水推舟,借机让督华进宫,助我皇解了凌霄之困。此番详细早已禀给了我皇,想必皇上早已清楚。” 洛东啼叹了口气,“若不是朕早得亚父讯息,又如何有如今尚还坐立安稳的洛东啼呢!” 说起这些,桑轲有些动容,“我皇受累,但也正是,我辈英雄出少年啊!” 洛东啼仰头望着苍穹,此刻,万里无云,秋高气爽,“说说鲁安和明拓的事吧。” 桑轲拱手应答,“明拓是北族四王子,地位低下。后来鲁安偶得奇书,但此书除了医药一节由大洛文字所书外,其余皆是外文。而其中一章正是北族文字所书。鲁安密访北族,却不想,遇到的正是明拓之人。两方解了此书此节内容,才知,是傀儡术。” “傀儡术由死人和摄魂组成,明拓在北族没有地位,难以有大量的死人,而鲁安位高权重,死人更是手到擒来。于是双方约定,鲁安掌握死术,明拓保留摄魂,一人执半部,待到时机大成,两者共同谋国!” “鲁安的死术老臣尚不知情况如何,但北族的摄魂术却是威猛无比,此术练成需要十年时间,放眼明拓的部下,也不过三十六人习得此术!” 洛东啼这才明了,原来竟有这样的渊源,他当即问道,“这三十六人何在?” 桑轲却摆摆手,“鲁安势力强过明拓,明拓掌握的摄魂早已泄露,鲁安现在不仅有死术,还有摄魂术,追究这三十六人,已无意义!”末了,又补充道,“不过这三十六人倒是可以为我皇所用,只是这些人身在何处,老臣也并不知晓,只能从明拓口中得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六) 桑轲实为幕后推手,洛东啼早已知晓,如今他又知晓鲁安与明拓之事,心中却感一丝焦虑。 如今,他不惜以皇家颜面向明拓示好,以鲁安多疑性格,必然保留一线。只是,没想到这保留起来的,原来是鲁安有自己的摄魂术,她的傀儡大军究竟多少,藏在何处,至今无人得知! 如今匽州黎州兵力动不得,若是从他国借兵,也会有不少难处。一方面,要担心他国兵力乘虚而入;另一方面,怕得罪刚刚口头结盟的明戈。此乃两难之地,他又必须要寻得一个突破口。若是洛东啼猜的没错,一个月后鲁安必有大的动作,而冬猎之时,才会建造坟场,正对他洛东啼的坟场! 这几日多罗过的无滋无味,除了看书睡觉晒月光外无所事事。虽说洛优亭也随着她,平时话聊的也多,可是多罗心里就是不怎么踏实。 午时过后,多罗躺在一株梧桐树下,无精打采的看着刚到不久的造化簿,看得累了,便把书搁置脸上,挡去满面阳光。 “第一次碰到大摇大摆的将这等奇书放脸上挡光的!” 多罗闭着眼睛沉思,忽听一声戏谑之音传来,她没有动,仍旧一副淡淡的模样。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个时候,挡光最好。” 那人戏谑之音不减,“那你倒说说看,什么是才?” 多罗不去追究说话者是谁,“情之一字,终究维持世界;才之一笔,所以粉饰乾坤。” 那人哈哈一笑,“这话不对,乾坤世界向来权者把持,何劳才情二字费力!” 多罗蒙着脸冷笑,“权者高高在上,怎会屈尊下界添砖盖瓦,他们合该活着受万民景仰,死后受烟火供奉,这样的人只需说上苍注定即可,确实无需才情仁德!” 那人身体向梧桐树脚一瘫,“你的话酸味甚浓。” 多罗把脸上的书一扯,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来,她的眸色十分冷淡倨傲,甚至还有几分嫌弃。 “我知道你不是小果子,如果你是洛东啼的人,我便将书交给你,请他遵守约定即可;若你不是洛东啼的人,也麻烦你说明来意,我无意与他人玄虚扯谈!” 那人穿着一身太监服侍,容颜与小果子一样,却并无身为奴才的卑微。 “我叫督华,你们的大洛陛下让我来的,没想到这么快书就到手了,你倒是有些能耐。” 多罗讨厌这种没有主题的谈话,“我为人做事以务实为要,这等迎逢之言,切莫再提。你说你是洛东啼之人,可有凭证?” 督华也是干脆,朝多罗扔了一块白玉,那白玉温润有泽,多罗自然认识,正是洛东啼随身之物。说来也巧,这玉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洛东啼是手里,还为他带去了神秘的习赟。 多罗看了那玉两眼,又抛了回去,顺手将怀里的造化簿寄了过去,她一脸严肃,又带着微微渴求。 “麻烦你告诉他,请他务必履行承诺,多罗不胜感激!” 督华扯着嘴角,“自然,此话助姑娘带到!”他话说完,便打了个响指,整个人如露如雾,顷刻之间,已化为团烟,消失不见,仿佛方才情形只是一场梦境。 多罗有些懵,她四处张望,皆一无所获,除了怀中消失的那本造化簿,再无一丝来者痕迹。 “他已经走了,我方才看的分明。”洛优亭那柔和的声音响起,多罗身躯一震。 “你刚才一直在这儿?” “多罗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若不喜我出现,下次我便藏匿好,不叫你发现。” “为什么要跟着我?” 洛优亭从梧桐树后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食篮,“你这几日心绪不宁,三餐只用一餐,一餐只用一口,我心不忍,便擅自做主,给你开了回小灶。” 他将食篮打开,一一点着,“我知你以素食为主,荤腥须得偿债,你漂泊不定,恐怕此债难偿。所以,我做了些素食,也不知你爱不爱食用。” 多罗心中有了些暖意,“我效仿比丘尼,在此次第乞食,不拣净秽。你如此相待,我怎敢有分别心。” 洛优亭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你对我直言你的爱与憎。”他边说着话,便把小碟拿出来,“这是松茸,以秋油泡之,滋味鲜美。” “这是芋煨白菜,芋煨极烂,入白菜心,加酱水调和,居家必备。” “这是鲜菱,加新栗和白果,最后点糖,口感清爽。” “最后是一碗青精饭,以乌饭树叶浸米蒸制而成,强筋益颜。” 洛优亭说着家常话,多罗却在想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实在不可靠,冯逸对食品了如指掌,洛优亭对待这个也是如数家珍,这年头,男人都开始抢女人的活了吗?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多罗被他的话断了思绪,“没想什么,只是好奇,当世君子自诩风流者众多,为何还有像你这样爱往厨室钻的人。” 洛优亭将碗筷布置好,淡淡笑着,“你怎不知我也是风雅公子呢,我手不沾腥血,心怀一腔善念,纵使庖厨,也无需敬而远之。” 多罗接过对方寄过来的筷子,看着他的俊美容颜,一声调笑,“你确实是个翩翩佳公子。风流自赏,只容笔墨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 洛优亭看着多罗嘴角的笑意,心中的满足溢了出来,“若是只有笔墨相陪,我定是一生孤寡,抱憾而终。” 多罗尝了一口松茸,果然滋味独特,“你心中有了求而不得的东西,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就如我一般,若是我天天馒头过活,没有尝过松茸滋味,自然也就谈不上对此等珍馐的念想了。可是这世上没有谁一辈子只守着馒头的,所以,世间诸行,修心为上,即使乱花迷眼,人欲横流,也可保持一颗清净之心,这才是根本之法。” “这是你这几日来对我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多罗不敢置信,她瞪大眼睛,“我怎不知” “虽说我们交流也多,可惜每次你都心不在焉,郁郁寡欢。我每每说话,你总以简短仓促结尾,难得今天开了金口,我倒是受宠若惊。” 多罗提着筷子叹了口气,这人还真会得寸进尺。 “我一直孓然,不懂山下人情世故,凡事按自己性子来,使你受委屈了,我以后注意些就是。” 洛优亭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她这么说,是不是代表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可是,他也是辗转喜悦,一想到鲁安,他的悸动的心又复一潭死水! 他的时间不多了,该如何铺路,还需从长计议。 督华带着书回了梧藻园,他只坐了坐,便安排人准备些甜点,准备前往养心殿。 当他到养心殿时,才发现来的不知他一个,除了不问世事的皇后,其他人倒是全来了。 督华捏着声音,将女态发挥的淋漓尽致,“众位怎么都来了?为何都在殿门口站着?” 其他人还未说话,拦在外头的盛满却道,“皇上正在休憩,还有一刻钟便醒,诸位娘娘等等就好。” 督华不睬他,要他等人,无疑做春秋大梦。 “我现在就要进去,我才不管皇帝是不是在休息呢!”他的声音酥怀入骨,连美人璞都有些受不住,她觉得这华妃大胆奔放,有些熟悉。 “您是华妃吧,不若与众姐妹多待片刻吧,免得给别人留下恃宠而骄的把柄!” 督华冷笑,璞的性格他是熟悉的,主动与他说话,定是发现他有怀疑的地方了。 于是督华也不理他,径直推开盛满,眼睛看着璞,走进养心殿内。他边走边道,“若有怪罪,我一人承担!” 养心殿内,伽南一如既往地散着幽幽香气,督华提着长裙,一路往内室摸了过去。 洛东啼确实在休息,他躺在还有多罗气息的床边,陷入酣眠。隐约之间,他觉得有人进来了,脚步轻快,呼吸舒缓,一时分不清男女。 洛东啼眼睛张开一线,只见来人穿着一身绿罗裙,憨态可掬,容颜璀璨,他一时想不起来来者是谁了,倒对着这身罗裙生了迷惘。 “这身行头勾起你回忆了?”督华大大咧咧的找张凳子坐下,也不管尊卑。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洛东啼这才想起,他是男扮女装的督华,他掀开被子起了身,将外衣披上,“你来此处,定是事有进展,说说看吧。” 督华也不答话,将怀里的造化簿随手扔在桌子上,“书拿回来了,那姑娘托我带话” 洛东啼来了精神,打断道,“她对朕说什么?” 督华啧啧笑着,目光似有打量,“这么着急作甚,她那么倔强,是你什么人?” 洛东啼视线拉低,言语淡漠起来,“救命恩人罢了,朕大致知道她说了什么,可是让朕紧守诺言?” 督华觉得没趣,“对,她只说了这个,真是无趣!” 洛东啼露出一丝苦笑,那个倔强的姑娘会说别的才是稀罕。他拿起桌上的造化簿看了起来,他看的仔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去找她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督华仰着头,好像发现了什么,倏地,露出一丝邪笑,“那时她正躺在梧桐树下,嗯,树后面藏着一个人,应该是那个病王爷,看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太简单!” 洛东啼瞟了他一眼,继续看书,似乎又对刚才的话题没了兴趣,“无妨,此书果然汇百家所长,你既懂多国语言,这上头的古文可能识全?” 督华摆摆手,“这上面的文字是上古文字,我认不得,咱们北族碰巧与此文相似,所以才阴差阳错得摄魂术奥义。” 洛东啼一阵失望,将书合起,他看这个没用,他得给习赟瞧瞧,他有预感,此人定有所知。 督华又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被洛东啼轰了出来。璞站在殿门口看她越走越远,心中若有所思,最后皇帝也不去拜见了,开始远远地跟着督华。 她心中疑窦大盛,需要去证实自己的猜想。而在璞尾随督华前往的同时,又有另外一人远远地跟在了璞的身后,那女子神色凌厉,身手不凡,正是双柔。 三方对弈,互探敌情,即使合作关系,也无绝对的信任。鲁安对明拓如此,洛东啼对明戈也是如此。只是究竟谁胜谁负,谁也不知,全凭天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七) 这几日,明拓在大洛皇宫里过的十分惬意,他在北族没有享受过的尊荣,在这里一一得到了满足。洛东啼对他礼敬三分称兄道弟,那些后宫美人他可以肆意玩乐,宫里的奴才看不顺眼可以随意打骂。他可以随意在这宫中走动,由于其风评太差,一时各个奴仆避之不及。 中秋过后五日,一场新雨刚停,邱雨正领着芦苇在御花园里采着桂花。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色,身上的寒酸气比身后的丫鬟还要浓些。 芦苇不满,嘟着嘴,“娘娘,您说您这样就出门了,后宫里头谁见了您都不会害怕了。” 邱雨正拨弄一棵桂树,冷不丁的,点滴雨水浇湿了双袖,“我过我的清净日子,要别人怕我作甚,你这丫头,心思总是这样功利。” 芦苇看到邱雨双袖已湿,只好拿出手帕给她擦拭,正好露出一截皓腕。 “皇上新得四位美人,都已宠幸遍了,倒是咱们这里,空有皇后头衔,实则寒如冷宫,娘娘您也真是宽心。” 邱雨双袖越卷越高,小臂肤如凝脂,让暗处窥测之人心动不已。 “芦苇,我既嫁给了他,便一切从了他,如今他只有四妃,对我而言,已是厚待。”邱雨说的凄婉,暗中之人又心痒痒了几分。 最后,他按耐不住,终于从桂树后方窜了出来。来者衣着华丽,五官深邃,正是明拓。 “本王明拓,方才听闻姑娘有空闺之叹,本王也深感惋惜!” 明拓的双眼盯着眼前的娇怜美人,他暗暗的将此女与北族的女子作了比较,没想到这种弱柳扶风的美人更能激起他的念想。 邱雨怔了一下,来者仪表堂堂,却口语粗俗,想也不用想,定是现已恶名的明拓,这可如何是好! 邱雨不着痕迹的拨下卷起的袖子,将小手藏于其间,对着来者俯身行礼,“王子有礼,本宫皇后邱氏,早闻其名,今日得见,实在有幸。” 明拓听她言语缓缓,柔情似水,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原来是皇后啊,还早慕本王子名头,没想到,这大洛的女子这么大胆开放!” 邱雨怕他走近,便退后了一步,没想到,明拓竟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皇后离的这么远,怎么能瞧得清本王子的容貌,倒不如本王子走的近些,让皇后仔细观摩如何?” 邱雨急急后退,一个不注意,又撞到了身后的桂树,顿时后背也被浸湿大半。芦苇焦急的很,她护主心切,只好拦住明拓靠近,尖声叫喊,“大胆,这是皇后,当朝国母,岂容你这外邦男子玷污!” 明拓脸色狰狞,他上前几步,一巴掌已甩到了芦苇脸上,“哪来的臭东西,本王子可不是对谁都怜香惜玉的!” 他用了十成的力道,直打的芦苇口冒鲜血摔倒在地。邱雨连忙去扶她,却被明拓一把抓住了胳膊。 “皇帝的妻是么,本王子这个倒还没玩过。如今宫中唯本王子马首是瞻,连你家相公都礼遇三分,你该是知道的,就不要做这等贞洁烈妇了!” 邱雨被他擒住,挣脱不开,又关心倒在地上的芦苇,她一时间焦急,便拿牙去咬对方,对方一个没注意,倒真被邱雨上了口。 明拓一把推开她,骂道,“你属狗的么,竟然咬人!”他扯开自己袖子一看,被咬的那块肉已经红肿起来。 邱雨见对方分神,便准备逃走,出了桂树林,就可以找到帮手了。 可是还没走几步,又被明拓拉住了后背的外衣。明拓心中有了戾气,也不管什么柔情了,手里逮到什么只管一撕。于是,这看似结实的外衣,便被明拓撕裂开来,露出邱雨凹凸有致又湿漉漉的身形。 邱雨一声尖叫,这等侮辱她何时体验过,当即转身用手指甲抓他,可惜徒劳无功。 明拓喘着粗气,目光如同烈火,“没想到这外袍底下竟是这么磨人的身体,皇帝肯定尝过了吧,本王子也来尝尝,这可是你的荣幸!” 他一手抱着邱雨的腰,一手开始撕扯她剩下的衣服,邱雨声嘶力竭的叫喊引起了他更大的冲动。明拓已经红了眼,看着那对雪白的玉兔若隐若现,他已经开始放肆的狂笑。 皇帝又如何,他的妻子不也正被他蹂躏么,他知道洛东啼如此放纵他定有图谋,可是,图谋又怎样,他不要再过北族的那种低眉顺眼的日子了,他和鲁安结盟也不过是合取所需,也不过是他摆脱北族的一块跳板。如今洛东啼可以轻而易举的给他这一切享受,他干嘛还要替鲁安卖命! 明拓狂笑不止,手上动作愈加剧烈,恰在这时,一人身影急速,手持三尺青锋,朝明拓心窝袭来。明拓虽说纨绔,却也练过,当即侧身一番,把手中的邱雨给推了出去。那人一见邱雨,连忙收剑,结果重心不稳,收势未及,朝一颗桂树撞去。 趁此缝隙,明拓连忙大叫,“宰谷,还不前来护驾!” 话音刚落,宰谷便手持双锤出现,他整个人生的高猛强壮,横眉怒目,有着狰狞神色。他一锤便往桂树底下的人砸去,那人反应也是敏捷,借着树干力道跳起,险险避过重击,在空中一个旋身,正好落在邱雨身前。 明拓看着来者,心里一阵咯噔,最后腆着脸笑道,“原来是邱统领,真是失敬!” 邱泽浑身散着寒气,他将外衣脱下给邱雨裹上,而邱雨在他怀里小声啜泣着,姿态说不出的可怜,邱泽又是怜惜又是恼怒,最后咬牙切齿! “于公,她贵为皇后,乃一国之母,却遭他人亵渎,按律该杀;于私,她是邱某亲人,邱某更是不能坐视不理,此理,哪怕评到陛下面前,邱某也要替我邱家讨一个公道!” 明拓见对方誓不罢休,有些着急,最后急中生智,“哼!是你们大洛的皇后勾引本王子在先,还说什么礼仪之邦,本王子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明拓越说底气越足,“本王子不怕去你们陛下那里对峙,本王子做过也好,没做过也好,你有证据吗?别最后落个侮辱外臣的名头,可就糟啦!” 邱泽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他一时气塞,竟不知拿什么话回他。最后,只好再次提起剑,往明拓身边冲去。而宰谷也是忠心护主,一直挡在明拓身前,再次的与邱泽对战一处。 这等情况早已有人暗中汇报给了洛东啼,他是个特别能沉得住气的人,不到收网时候,绝不行动一步。 此刻他正呆在养心殿里理着各方得来的消息,这几日明拓的做法他一直看在眼里,整个皇宫短短时间被糟践的乌烟瘴气,他内心也十分愤怒。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反而还要大方的去接受。 他很明白一点,欲将取之,必先予之。他要扳倒鲁安,就得先得到明拓手里的三十六个会摄魂术的人。 若是双柔的情报无误,那么,他只要再做两件事,明拓必然与鲁安决裂! 明拓与皇后邱雨之事动静闹得十分之大,不仅后宫人云亦云,就连朝堂上也听闻了许多风声。尚书令邱鼎更是带着邱泽跪拜在了养心殿门口,向年轻的皇帝为他的女儿讨要一个说法。 而洛东啼的做法也是干脆,他将二人请进了养心殿,进行了一番长谈。 这番长谈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待得满天星辰时,两人才出来。 出来后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邱鼎辞官归隐,二是废黜皇后,当这两个消息传到鲁安耳内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慈宁宫尚有灯火,各人休息,安静无比。恰在这时,鲁平急匆匆的来了,惊扰了鲁安的好眠。 鲁安知道定有急事发生,于是简单的梳洗了下,披了件衣服便去见鲁平去了。 鲁平见鲁安来了,也不行礼,便道,“明拓与邱雨之事有结果了!” 鲁安一听来了精神,“说说看。” 鲁平吞了吞口水,“洛东啼以当今皇后失德的名义,将邱雨给废了,而他父亲邱鼎也辞官归隐了。” 鲁安捏着头发,想着其中缘由,“你说那小儿所求之物是什么?他不可能做这些无用之功,更不可能偏袒明拓做法,他定有图谋!” 鲁平神色一肃,“会不会是为了讨好明拓” 鲁安点点头,“此事确实极有可能是为了讨好明拓,可是,洛东啼需要明拓什么呢?”她有些焦急,“上次传回来的消息,那位华妃,行迹相似督华,督华是明拓之人,而那华妃却能自由出入养心殿,这不得不让哀家起疑!” 鲁平大约也想到了什么,“您是说,明拓让督华化成华妃,在洛东啼面前,给自己留了一手?” 鲁安皱着眉,“现在大洛执政者是洛东啼,他的势力看起来确实比哀家大。再说,明拓凭什么只跟哀家合作,俗话说狡兔三窟,他也可以背着哀家与洛东啼达成协议,这样,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鲁平也皱起了眉,“那这如何是好!” 鲁安叹了口气,“先静观其变,让璞先探探对方虚实,哎,如今也只能靠璞了!” 鲁平惊异,“璞难道就是那个为咱们拿到摄魂术的探子?” 鲁安道,“是她!哀家与明拓交流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甘心一方练习死术,一方练习摄魂。哀家要完整的,以防止明拓的突然倒戈,哀家不得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鲁平赞道,“太后考虑极是,万一明拓背叛坐实,该如何处置?” 鲁安沉了沉,“明拓不能杀,哀家不想给北族留下把柄,若是明拓确实背叛了,那也一定要杀了他带来的会摄魂术的那些人。没了这些,明拓相较于洛东啼,无疑废人一个!” 五日之前,督华闯了养心殿,却没有被撵出来,反而呆了许久的时间,这让同样在养心殿门口等待的璞起了疑心。 于是她便跟踪了督华行踪,哪知对方一板一眼,行迹正规正矩,并未有不妥之处。而恰恰是这正常,更让璞疑心重重,督华善于伪装,可以伪装的天衣无缝。若是督华真的与洛东啼私下勾结,那就代表明拓与洛东啼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对她的主子危矣! 于是她将这一切冒险的告诉了鲁安,却不料,被洛东啼的探子双柔一切尽收眼底,洛东啼这才确定,璞是鲁安之人。 明拓还真是可悲,收的四个心腹,居然三个是探子,一个是他哥哥明戈派来的,一个是他合作伙伴派来的,一个是大洛先皇派去的,除了一个忠心护主的宰谷外,便再无旁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八) 自邱雨风波过后一日,早朝之时,人人自危。更有言论当今皇帝并非明主,纵容外权,令大洛蒙羞。洛东啼对此只是笑笑,现在他只要扮好一个昏君的角色即可。 早朝过后,洛东啼去了云台,那是这宫中禁土中最高的位置。自从几月前多罗陨亡的那个风雨之日后,他就一直没来过这里,如今,再次登览,又是别种心境。 云台之下依旧参差人家,金黄的稻田由古城边,绵延至南山脚;云台之上天高澄净,一行南雁飞过,独留人间千般愁绪。 独立云台之人感清风拂面,起了一腔醉酒的柔和。同时,一声叹息,这风波不断,兜兜转转,究竟是成全曲折人生,还是造化不由人! “没想到这宫中还可赏到如此美妙之景!”洛东啼正站立眺望,身后响起了一这样的一句话,他也不诧异,只是静静的回了他一句。 “美景也需妙人品味才可,否则只能称俗!” “那陛下觉得小王子我能担得起妙人二字吗?” “妙人,也不过是两个字,如何评判,皆在其味。味口相同的,自然以妙度妙;味口差别的,才会有别的论断。” “那陛下的口味是怎样的?” 洛东啼轻笑,“目前而言,依明拓王子而定!” 明拓站在他的身后,发丝轻扬,“本王子身无长物,更是背离家国,有何德何能让堂堂大洛陛下屈尊如此?” 洛东啼也不看他,只是抬起了左手,指着云台下的浩瀚山河,“你看见了吗?这便是大洛疆土,南山过去还有无数重山,酆都过去还有无数城郭,这金黄稻莽,如今遍地满国,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而朕是他们的天子!” 明拓双眸垂了垂,“陛下想说明什么?” 洛东啼调过身来看着他,“明拓王子是聪明人,你该知道,这云台之景,只有朕赋予你权力,你才能看得见!” 明拓双手握拳,他知道,洛东啼这是在告诉他,用这几日的事情告诉他,他现在才是大洛最有权势的那个人,他可以随意罢黜朝廷中的老臣,可以随意废掉一国皇后,可以纵容他犯下许多的错误,他就想告诉他,他是执政者,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明拓神色终于变了变,“陛下英明神武,自然威加海内,令四方臣服!” 洛东啼慢慢朝他走近,“那明拓王子呢?朕只在乎这个!” 明拓知道,洛东啼是要他背弃鲁安,与他合作,他是大洛的主子,是名正言顺的帝王,他的权势甚至盖过了鲁安;就算鲁安谋权成功,也免不了窃国的称号,到时,群雄讨伐,他明拓的大业就永世无望了。 可是,洛东啼的心机要比鲁安更加深沉,与他合作,无疑与虎谋皮,这样的人他根本掌控不了,他该怎么办? 洛东啼不着急,也不愿逼迫他,“朕给王子五天的时间考虑,五日后,朕还在这云台等你!” 下了云台的洛东啼去了梧藻园,空留明拓一人停在云台。江山信美依旧,却难见骚客风采,天边一行孤雁,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真的已经入秋了! 梧藻园内,正有集会,新封的几人正凑在一起,细数这几天发生的事。 督华一手抚额,娇软无力,“哎!皇上到底薄情,做了这么久的夫妻,说废就废。” 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没想到你还在乎这个?” 督华嗔恼,“怎么不在乎?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看你这娘娘就没经历过情爱滋味” 边月手里绞着帕子,“皇上对你甚是恩宠,怎么,还惦记别的情郎?” 督华转眼寞寞,“哪来的恩宠,上次自我闯了养心殿,已经五日不曾见他了。” 边月试探性问问,“那日你去养心殿做什么?还呆了那么久的时间。” 督华眼睛有了热度,魅惑的看着她,“闺房趣事,相信你们都是懂的。”她笑着笑着接着又神色一黯,“可惜,我百般姿态,他都不为所动,实在叫我无可奈何。”随后,督华话锋一转,“咱们当中,只有璞姐姐承过皇恩吧?滋味如何?” 璞刚想说话,洛东啼便从梧藻园的门口进来了,场面一时尴尬无比。 众位美人刚想拜礼,洛东啼抬了抬手,让她们免了。 “朕只想和华妃说会儿话,你们先回去吧!” 其他人具是惊异,却也有条不紊的退了出去。 督华见众人都走了,便又恢复本来的面目,“真是无趣,难得的乐子,就这么被你搞没了。” 洛东啼也不坐下,“朕刚刚见过明拓了,表达了有意拉拢之心,加上这几日朕的势力的显露,他应该会有所动摇。” 督华大咧咧的坐着,“所以呢?要我做什么?” 洛东啼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璞已经怀疑你就是督华,你可以向璞透露朕与明拓已经结盟;也可以向明拓透露,鲁安背信弃义,早已掌握了摄魂术。明拓对她而言,早已算不得有用之人!” 督华惊站起,“你怎知道鲁安早已掌握了摄魂术?你尚有他人相助?”他喃喃自语,“对了,你已洞悉璞的身份,又怎会不知她做了什么!” 洛东啼面无表情,音色淡然,“先拿出你们北族的诚意来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督华并没有料到,洛东啼知道那么多的事情,他的探子是谁?是他认识的人吗?无论那人是谁,他都必须要将他找出来。可是,当务之急是要完成洛东啼所托,他该怎样天衣无缝的完成?这次硬闯养心殿是不行了,那就再换个身份去? 洛东啼的饵已经布了下去,究竟对方会不会上当,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的手边是一叠又一叠的纸条,上头只有只言片语,柴达未动,万俟空未动,祝枚未动他冷笑不断,这些人,很快就要行动了! 养心殿内昏暗,偌大的屋子也只点了一盏灯。他的面前摆放着那本造化簿,书中内容确实叫人无法阅读,每个章节以不同文字书写,除了北族文字外,再无熟悉之感。 洛东啼对书的内容忽然没了兴趣,他反而想问问多罗是如何拿到这本造化簿的,她和洛优亭到了什么地步了。以她的倔脾气,居然会答应与他的交换,那个洛优亭在她心里又占了几分位置?想到此处,洛东啼忽然感觉喘不过起来,他心里突然冒出浓浓的嫉妒,他迫切的想见她一面,只是去见一面,应该无碍! 是夜,星空耀眼,洛东啼穿了夜行衣蒙了黑面,夜访清心阁。 行云步踏墙而上,果然遇到阻拦,对方应该是万俟空的人,也是守卫清心阁之人,洛东啼知道,不能被缠战,否则后患无穷。 当即他就运使杀招,几个来回,对方已不堪重负倒地而亡。他又是一路穿行,终于来到清心阁主楼楼顶,耳内传来阵阵嬉笑,他能听得出来,这是多罗的声音。 他很是愤怒,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竟然还在别的男人的卧室里嬉笑。他很想破门而入,但想了想还是忍了,多罗终归是要回自己屋的,他等等又何妨! 屋内春光明媚,多罗正在为洛优亭施针,他的如玉的胸膛展现在多罗面前,多罗没有感觉,男子的脸上反而多了一层红润。 “多罗,你的医术从何处习得?”洛优亭心里害羞,想聊聊天转移注意力。 “家师闲农,是个散僧,已登极乐。” 洛优亭觉得愧疚,“抱歉,无意揭此伤疤。” 多罗手上动作迅速,“登极乐,脱轮回之苦,此乃喜事。” 洛优亭静默一会儿,又问,“多罗师父走时,多罗多大了?” “六岁,那时我已下山替人看病,后来”多罗停住了。 “后来怎么了?” “后来如何,不提也罢!” 洛优亭见她无心谈话,也只好默不作声。他精神抖擞,虽说一天到晚与多罗呆在一块,可他就是不觉得腻,即使这样不说话,他也觉得美好非常。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痛苦里熬过的。 “好了,过两日我再来施针,你早些休息吧。” 多罗拔了最后一针,替他盖好被子,准备离开,却不想还未踏出一步,手便被洛优亭抓住,他的脸绯红一片。 “能,能留下来陪陪我么?” 多罗看了他一眼,“你要我陪你什么呢?” “说说话就好。” “说些什么呢?” “说什么都好。” “那我说,你该休息了,这个可以吗?” 洛优亭像个撒娇的孩子,“别说这个,我不要听这个。” 多罗叹了口气,“现在我只能说这个,无论爱不爱听。” 洛优亭一听这话果然将手垂下,多罗心有不忍,便宽慰几句,“你的身体还需修养,不宜劳神伤身,难道你不想出宫之时有个好身体吗?否则怎么抵御宫外的三灾六病。” 洛优亭眼睛一亮,接着又是一黯,忽然觉得,他今夜的做法确实是造次了。 “多罗,以后刺针之时,还是等我睡着的吧。” 多罗不明白这人怎么有了小孩脾气,她帮他揣着被角,“我没有糖,也不会哄人,觉得我哪里言辞不对,就包容一下,时间长了,我自然会养出个揣度人心的本领来。” 洛优亭捂脸偷笑,方才的暗淡一扫而光,而屋顶上的偷渡客却是拳头捏的作响。他从未想过,那个傲骨嶙峋的多罗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多久,多罗回了自己的屋,刚进屋门便被一黑影捂住了嘴。 黑影开口,“答应我,别叫喊,我有些事想问你,问完就走。” 她的屋子没有点灯,入目一片黑暗,可是她的身后之人并没有给她危险之感,反而有一丝亲切。 多罗点点头,表示可以允对方所求。 黑影放开了多罗的唇瓣,在黑暗里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他的目力极好,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小榻。 多罗还是站在原地,并未动弹,黑影以为她看不见,便又过来拉她的手,将她拖到小榻边。她的手依旧小巧香软,黑影已经不想放下了。 多罗也不挣脱,“有什么事问吧。” 黑影本有满腹言语,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了,黑影还在踌躇该说些什么,手被多罗重重的捏了下。 “有什么话赶紧说,别吞吞吐吐的。” 黑影一下子爆了脾气,“你方才对那人不是百依百顺,怎的现在又蛮横起来!” 多罗静了静,嘴角扬起浅浅笑意,“他是我病人,你也是?” 黑影无言,也不愿多言,直接在她的睡穴上一点,待到多罗熟睡之时,他才慢慢道,“这样你才会温柔些” 黑影直到凌晨时分才出去,凌晨时分清心阁防卫正值换岗,他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他一夜放纵,却毫无疲态,反而精神愉悦。洛东啼原路返回时,只听得清心阁外院一声高啸,他知道,对方肯定发现清心阁被人入侵了。 幸好他已出院,只是,下次再进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了,额,还有下次? 再如何,这黑夜幽会美人的事还是让洛东啼春风得意的,连带着这几日积攒的怨气都消失不少。 第二日,阳光透过门帘闯了进来,多罗睁开眼,她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又是哪里都没有变,除了唇瓣有些红肿。 多罗咬咬牙,只得暗骂,该死的洛东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南雁难行霜天路 谁管人间风波恶(九) 这两日督华很是焦躁,洛东啼交代他办的事到现在都没有眉目,他思前想后,主要归责到没有契机上。 而他今早听闻了一个消息,清心阁昨夜遇袭,对方身受矫捷,连伤清心阁守卫多人性命。督华想了想,若是他将这事扛下来,也许可以一举多得。于是他一咬牙,在自己的肩膀上开了个口子,暗地里嘱咐梧藻园的宫人抓些药来喝着。 当日下午,几个美人照例集会,这次集会的点在御花园。如今已入秋,姹紫嫣红之景不再,唯有漫漫秋菊与香风阵阵的桂林。 督华贴着木樨走,尽管隐藏的很好,还是被璞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香。璞自然要查个究竟,她装出倒茶的模样,顺势将茶水往督华身上泼去,顿时,肩胛位置印出一块淡淡的红渍。 督华见时机差不多了,将小脸一白,拉起袖子告了歉意,便要回去。璞哪里会允许她离开,于是道,“真是抱歉,我一时手滑,要不去玉华宫换吧,姐姐我还有几匹皇上赏赐的鲛绡,一并送与妹妹当做赔礼,您看如何?” 督华自然不会答应,他一把将璞推开,自己顺着原道返回,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其他人皆在议论,不过是被水泼了下,就这般趾高气扬,实在目中无人。 璞却笑而不答,她对这个华妃的身份更加确定了,不过她要弄清楚,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璞瞅了个无人的空隙去见了鲁安,告诉她昨夜偷袭之人极有可能是华妃,鲁安静思之后说道,“对方夜袭清心阁定为了一事,那就是拿走多罗手里的造化簿。” 璞有些担心,“造化簿乃无上神书,主子您送人了?” 鲁安揉揉眉心,“那书对哀家已是无用之物,况且问哀家要书的人是亭儿,哀家不得不给。” 璞不解,“这是何意?” 鲁安闭起双眸,“洛东啼是大洛血脉,是正统,除了他以外,也只有亭儿是皇家血脉了。哀家起事后,总不能名不正言不顺,得靠亭儿的名头度过前期。可是他诸般不予配合,更是自我了断多次,若非哀家及时救下,他早已命丧黄泉。如今,哀家只能任他所为,哀家无奈啊!” 璞心中了然几分,转眼之时,她有一个大胆的计划盘旋脑内,“属下有一良策,不知主子愿听否?” 鲁安眼睛微张,“说说看!” 璞瞅了一眼四下,转身朝鲁安耳边轻喃,几句话功夫已了,璞依旧回到原位,独留呆滞了的鲁安,她停晌半日也未言语,最后才摆摆手,“容哀家想想吧!” 鲁安因为璞的计策瞬间苍老了许多,甚至到无暇顾及明拓背叛的事情上了。待璞走后,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吃喝,独独对镜长叹。 世人皆说她心狠薄凉,可是,谁又将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在这宫里呆了二十多年,她曾经的丈夫对她处处猜忌,她的儿子更对她嗤之以鼻,难得还有父母家人,可是却被洛东啼生生杀害。 她没有得到过爱情,甚至连亲情也成了奢望,她如今手里只剩权势,那么,就让权势开路,报了这血海深仇! 晚间时候,鲁安依旧雍容华贵,她差人命柴达前来,待柴达来后,她只吩咐了一个任务,找到明拓的三十六个摄魂之人,杀无赦。 待柴达行动时,洛东啼的小案上又多了一张纸条,上书四字,“柴达异动”。 日子又不紧不慢的过了两日,表面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波涛汹涌。 督华还在思索该怎样将璞的消息传给明拓,柴达还在苦苦寻找明拓的三十六个摄魂者,明拓还在想着两日后该给洛东啼一个什么样的交代,洛东啼在部署着后续事情的发展。 洛东啼不能忽视一个问题,那就是鲁安起义的理由。先皇只有他与洛优亭两个血脉,若是鲁安要作乱,就必然打着洛优亭的旗号。可是,师出无名,他并未对洛优亭动过半分狠手。那么,鲁安会怎么做? 洛东啼早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随着日子的推进,这种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还在洛东啼思索着下一步行动时,邱雨因明拓欺辱,因洛东啼无情而害了病,自此便一病不起,缠绵床榻。 洛东啼听闻此言后,也没有前去探望,只嘱咐邱泽,将其牵往法华寺静养,生死由命。 在邱泽临行之前,洛东啼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你们名为姐弟,虽无血缘,你对她生了此等情愫,也为大洛不齿。如今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朕当初与她成亲,不过是替你护她安宁,如今,宫中将无宁日,自当让她早脱囹圄。她此番出宫,再不会有人打她主意了,一来,她家世已无,二来身份已失。等她因病告亡后,世间便再无邱雨此人,你们的兄妹之谊自当不复存在。无论你二人结果如何,朕也算履行了当初的约定!” 邱泽一腔酸涩,当初他选择为洛东啼效力,不过是他一眼看穿了他对邱雨的心思。于是他们约定,洛东啼助邱泽娶邱雨为妻,而邱泽要为洛东啼一生效力,至死无改。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他的誓言做到了大半,他用这华丽的金笼为他护了邱雨三年。当初邱雨嫁给洛东啼是邱泽一手促成的,因为邱雨不嫁给洛东啼,那就是要嫁给别人,那是邱泽不允许的。而且他在宫中当差,还可以时时见到小雨,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也心满意足。 邱泽邱雨出行在即,本就清冷的宫中又萧瑟了几分,洛东啼站在云台远远望着,酆都城的一行人马渐行渐远。远方长天辽阔,青山独远,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正是一首诗念叨的那样: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两日后,洛东啼收到密报,已经确认明拓的摄魂术者的位置。柴达已经派人秘密围剿,却被严晨捷足先登,将人全数救下。至此,明拓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早已掉进了设好的局里,如今的他除了与洛东啼合作外,再无退路。 云台依旧高耸,漫天霞光铺设,整个酆都五色交辉,鲜妍明媚,观显富贵人家。 明拓站在云台上,一腔满是戾气,他声声控责,句句数落,满眼皆是悲切。 “陛下海量,忍常人所不能忍,陛下以己力平朝怨c遣老臣c废皇后,不过是为了让太后对小王起疑罢了。而陛下的目的不过是通过太后之手,知道小王之人所在,看来陛下已经通晓傀儡术的秘密。如今,鲁安面前,小王百口莫辩,只能乖乖与陛下合作,不然死路一条,是也不是?” 洛东啼对他的质问无感,“朕从没想过杀你,杀你只会给你哥哥兴兵的理由,朕还没那么蠢。如今事情如此发展,你也明了朕的一片苦心,那就不妨与朕共同联手对付鲁安。你该知道,朕是大洛的天子,要比鲁安尊贵的多。” 明拓听他言语淡淡,心中戾气又盛了些。他这段时间一直骄纵,洛东啼也由着他骄纵,他享受凌辱别人的快感,也享受让洛东啼难堪的过程。他本以为对方很快就会忍无可忍,将他清理出宫。可是洛东啼还是一味的纵容,这样的纵容终于使鲁安对他产生了疑心,而他还深陷这样的权势里无法自拔,根本没用料到洛东啼是冲着分裂他与鲁安关系去的。 鲁安一旦不信任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将他的人除掉。而洛东啼等的,就是他的人全部暴露,抢在鲁安之前将人截下,完成这招釜底抽薪。 明拓咽下心中戾气,“小王如今还有别的选择吗?陛下能允诺小王什么呢?” 洛东啼微微一笑,“王子不妨说说心中所想。” 明拓握紧拳头,“小王要做北族的主子,成为屠彝北族最尊贵的王!” 洛东啼没有看他,他的眼里只有群山巍峨,霞光万丈,“允王子所求,朕以大洛天子身份与明拓王子结盟,愿助明拓王子登大统,永世修好!” 明拓听他这样说,心中却半点不信,“陛下善于隐藏,小王仍心有余悸,不知,陛下给小王吃个什么样的定心丸?” 洛东啼心中冷笑,这厮倒也不傻,“王子想要朕给什么样的定心丸呢?”洛东啼的习惯是凡事先知道对方的底牌,这样才方便他的部署。 明拓似乎也发现了这点,“陛下似乎总是由着别人的条件来,不怕吃亏么?” 洛东啼抬了抬手,“朕向来喜欢成人之美,纵使吃点亏,也是心甘情愿,王子无需担心。” 明拓一声冷哼,“小王不要陛下的承诺,陛下不妨将您的一位亲信留给小王,这好歹也让小王心里留个底不是?” 洛东啼仰天大笑,直叫明拓慌神,“王子该知道,朕向来爱民如子,爱贤臣超过朕己身之命,却不知明拓王子轻贱臣子的想法从何而来?” 明拓有些生气,“陛下若是不肯,这约定,恐怕做不了数!” 洛东啼再是冷笑,“朕愿意当你的人质,不知明拓王子意下如何?” 明拓有些震惊,一时不知对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陛下这是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朕乃一国之主,愿做你的人质,难道还不满足?” 明拓陷入两难,如今威胁皇帝的大好机会放在眼前,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场骗局?不过,如今他除了信任,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于是在一番思想斗争后,明拓朝洛东啼抛出一枚药丸,“吃了这枚药丸,小王便信陛下!” 洛东啼也不二话,将掌心药丸吞下。 至此,对抗鲁安的大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柴达虽说任务失败,却也铁骨铮铮,他一人将罪责掸下,前往鲁安寝宫请罪。 鲁安自然是勃然大怒,可是她除了愤怒也无可奈何。此机被洛东啼独占,她只能再想后招。不过,幸好她早有准备,不至于依赖明拓,即使洛东啼得到了明拓的摄魂术,没有死人,也是枉然。 她需要认真考虑璞的计划了,她不想再中途生变,如今她还占据着优势,趁此优势,应当速战速决。 于是,鲁安对着门外跪着的柴达难得大度,“你此次失责,哀家就不怪罪了,如今你便戴罪立功吧。哀家想,你那些关在牢里的部下,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柴达听到了自己部下的消息,两眼有了热意,“但听吩咐,望不辱命!” 鲁安让柴达做的事情很简单,时刻注意匽州黎州兵马动向,切不可让胡明山等人前来救驾。这个任务应该说很是简单,只需监察这二州的动向即可,毕竟大范围调动兵马必然动静颇大。而柴达却没有半点喜悦,鲁安给他安排如此简单的事物,只能说明鲁安不再重用他了,他没了作用,那他的亲人属下,命运岌岌可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沧海尘飞日月去 何苦醒作无用人 (一) 虽说时光荏苒,时近深秋,可惜清心阁内依旧亭翠团团,丝毫不衰。 这日,秋意融融,微风荡漾,清心阁阁顶窗牖四开,任余风绕堂。室内一片清明,抬头望天涯白云,垂首见浓翠依旧,一时间,置身其间之人,藏起了天高水阔的胸襟来。 洛优亭在此处置了一方小案,备了纸笔,正在磨墨。多罗离他不远,却是躺着的,她的腿伸在秋阳里,双臂趴在窗户口,左手拿着本书,静静地看的出神。 洛优亭朝着窗口方向望了望,心中柔软,不自觉的出了声,“看的什么书?如此出神,已经一个时辰没见你动过了。” 多罗把趴在窗户上的手臂收了回来,“你还真有闲心,能看出我一个时辰没动。” 洛优亭笑道,“美景怡人,若是繁忙辜负,岂不是罪过。” 多罗瞪了他一眼,“你这墨磨了这么久了,也未见你动笔,倒有闲心钟情风月,我真难理解。” 洛优亭莞尔,轻提袖口,放下手里的活,继续笑道,“你这‘钟情'二字,甚好!” 多罗无言,甩了甩手,瘪了瘪嘴,准备继续趴回去,而洛优亭却阻止了,“就不要趴回去了,手臂会泛酸,若多罗现在不忙,便看会儿我吧,好歹报了我看了你这么久之情。” 多罗被他逗得一乐,“你那不是看,是窥,偷窥的窥!” 洛优亭故作紧张,“呀!被多罗发现了,这该如何是好!” 多罗再次被逗得乐不可支,她遂起身,往洛优亭小案走去。此刻墨已磨好,多罗数了数,有四五方墨砚,难怪研磨了这么久,她不禁好奇起来。 “磨这么多,究竟要做什么?” 洛优亭见她走来,忙把身后的小凳推给她,见她大大方方的坐下,才道,“想画些东西,我想多罗看着,将来或对你有大用。” 多罗托着腮帮,好奇问道,“画什么?有什么大用?” 洛优亭故作神秘,“等有用处时,多罗自然知晓。现在不妨看我作画吧。” 多罗点点头,她见过洛优亭的成品,无一不是深得精粹,如今可细观作画过程,也可归为一桩美事。 提笔落墨,多罗眼前闪过洛优亭那双节骨分明的手指,他的指尖泛着白光,与团团墨色形成鲜明对比。多罗目光从他手指移开,又定格在他的笔下。 这是浓墨,细闻之下有杂草味,多罗咂咂嘴,问道,“这是厨中埃墨?” 洛优亭笔头垂直落下,擢了一笔,“淡墨c埃墨以绘土色,青黛和墨而深浅取之而绘石色,黄土c埃墨而得风色,水色分春绿c夏碧c秋青c冬黑,天色有春晃c夏苍c秋淡c冬黯,此乃用墨之法。不过,多罗能知此是埃墨,确有学识。” 正在他说话功夫,已用笔牵引,游走纸端,画施于楼宇,线条勾勒形状,多罗似有相识之感。 还在多罗回忆在哪里见过这等图案时,洛优亭似乎了解她心中所惑,于是又再度开口,“这是清心阁地基,还未画得全貌,多罗自当只有相熟之感,却无相识之意。” 多罗听他解释,才恍然大悟,可是又疑惑起来,这人闲来无事,画清心阁作甚? 阁楼已立,悄然挺拔于纸上,多罗赞叹了回,然后指着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问他,“这是何处?缘何我从未见过?” 洛优亭面露凝重,他撂下笔,看着面前的人,“多罗,今日这番做法将来或有大用,因此,你要牢记我接下来说的话。” 多罗张了张嘴,“直言无妨。” 洛优亭深深地再看了一眼多罗,铺开方才所画之景,“这是小西宫的障眼法,将来皇兄与母后难免一战,这些图可让皇兄救你一命。你先别急,静等我说完。” 他的话成功的使多罗安静了几分。 “大洛分鲁势与洛势,二者相斗多年。如今皇兄渐渐掌权,势必要将鲁势连根拔起,而母后自然不甘败局,她本属意天下,便在这背后谋划了这许多的阴谋手段。” “宫人戏称母后所居之处为小西宫,然也确实如此,小西宫宫殿阁楼并不多,然而小西宫底下却遍布石室暗道,之前你呆的西府地牢就是其中之一。” “我画的这些宫殿阁楼里,有些是入口,有些是出口,有些是陷阱,我会一一说明,多罗要时刻牢记,这是你在皇兄面前的保命符。” “我等时时受红蔻等人监视,今日之机难得,多罗应当珍惜。” “现在我将这小西宫楼亭画遍,多罗万万谨记清楚,若有疑问也莫在此刻问出口,将来或有时机,我自当为你一一解释清楚。” 不过只是一番不长的话,却像重石砸入水中,惊起一番风浪。纵使多罗千万不解,在此刻,也只得忍下心中不安,听身旁的人娓娓说明。 他投笔从容,丝毫不见慌态,仿佛心中计较了百遍千遍,为的只是护一人安平。 小西宫一共二十七处宫殿楼阁,其中入口四处,分四个方位,出口四处,正对南山与猎场,或直通酆都城中。其余一十九处均是陷阱,陷阱或是奇门遁甲,或是刀山火海,皆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番探究直至冷星盘旋。掌灯时分,红蔻踏着莲步走了进来,待只看见洛优亭一人还在埋首作画,才松了口气。 今日她并未按照鲁安吩咐盯着洛优亭动静,而是私自去了别苑,会见了一直心仪的侍卫,她心里窃喜又懊恼,所幸王爷并未出事。 在一番嘘寒问暖后,红蔻并未瞧见什么破绽,这才施施然的离开了。 此时此刻,多罗正在自己的小屋内静思。今日之状实在叫她生疑,她向来平稳度日,渴求简单,如今却卷入了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里去了,这怎能还叫她毫无波澜?可是,如今的她又能做什么?除了这身医术,她并无半点其他用途,文能安邦,武可定国,两者她皆不具备,难道真要靠洛优亭的庇护苟延残喘吗? 多罗翻来覆去的想着,怎么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方法。洛东啼曾经答应她,还洛优亭自由,她曾觉得洛东啼肯定不会食言,如今却是不怎么相信了! 多罗打定主意,她需要再见一面洛东啼,可惜洛东啼见她容易,而她要见洛东啼却是难如登天。 洛东啼见她确实简单,中庭桂冷,西风穿户,多罗踩着瓦片上了屋顶。每至烦躁时,她总爱登高望远,一如怯寒山日夜,扫心中魔障。 呆不多时,身边便多了一个人影,多罗也不慌张,依旧望着茫茫星海。 那黑影开口,“如此寒夜,为何还呆在屋顶,不作歇息?” 多罗鼻尖传来来者的气息,有着一如既往的熟悉,“心中烦躁,寝食难安。” 黑影似乎笑了笑,“你的定性,果然不如从前了。” 多罗叹了口气,“心无挂碍,方得自在!” 黑影没了言语,顿了顿,才略微嘲笑道,“你一向寡淡,今日竟如此言语,当真讽刺!” 多罗已没了与他的争辩之心,他们之间的胜与败早失去了意义的色泽。 “我与洛东啼定君子约定,可是此人却迟迟不动,我对他生了嫌隙,因此苦恼不安。” 黑影明显一怔,接着苦涩道,“他或许正举步维艰,四面楚歌。如今大势还未明朗,多方势力明争暗斗,正值关键时机。你叫他,如何现在就履行君子诺言呢!” 多罗眨眨酸涩的眼睛,呼出口气,“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又何苦答应呢!” 黑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不明他的苦衷,他不怪你。” 多罗还在想着黑影的那句话,忽然身体一软,她便明了,又被这人点了睡穴。于是,昏昏乎,双眼闭起,陷入了梦境。 黑影见多罗已经熟睡,才慢慢将她搂至怀中,他的目光渐渐怜惜,与浩瀚星海化为一色。 黑影将多罗移回屋内,为她盖好被子后才纵身一跃离开。黑影此行目的并非多罗,而是他的那个久居深宫的病鬼弟弟。 洛优亭书房的灯还亮着,宁静的姿态宛若黑夜里的一粒星。洛优亭站在门口,时不时低声咳嗽几声,他想,他要等的人就快来了。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过后,风声一破,气压一紧,他的身边已站定了一个黑影。 洛优亭身形未动,气态坦然,柔和的声调率先响起,“皇兄别来无恙吧。” 黑影淡淡开口,“你支开万俟空,不是只为了说这句话吧!” 洛优亭捏了捏掌心,还是道了,“多罗以造化簿换我自由,如今,这宫门我是出不去了。如果可以,依皇兄神通,应该可以救得多罗一命,我以这小西宫的出入机关图为筹,请皇兄助她脱离苦海!” 黑影面罩下唇瓣紧紧抿着,显得十分的不开心,“朕既然与多罗早先立约,自不会食言而肥,所以,这宫门,你还是出的了的。另外,她的生死朕不劳烦你去关心,即使你有小西宫的机关图,朕仍是想救便救,不想救便让她舍身成仁!” 洛优亭闻言很是惊讶,他双手拱起,躯体而弯,敛下灰暗的眼神,皱着眉道,“若是如此,今夜便当优亭做了无用之事吧,夜深往来不易,还望见谅!” 黑影一声轻哼,“你可知你母后的傀儡兵藏在何处?” 洛优亭垂眸应他,“三种可能,藏在宫里,藏在城里,藏在山里。我觉得,三种地方,都藏了些。” “小西宫的机关图何时给朕?” 洛优亭眸色亮了亮,“此物我已交与多罗,只要皇兄救她,她必然倾囊相告。” 黑影一声冷笑,“你二人倒是天作之合!”说罢踏步飞起,身形一卷,已化进了星空里,消失不见。 洛优亭独自在风中慨叹,今夜之举,实属无奈,冬猎之日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早做打算。可是,结局究竟如何,他恐怕是看不见了! 他母后的打算,已早现端倪,如今已至九月望日,恐怕洛东啼后宫里的那位,将要有所动作了。 洛优亭又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踱步下楼,他将身影藏在背光处,眼睛瞧着多罗的那扇小门出神。 冷风四溢,木樨香盘旋,空中时不时飘落几片枯黄的树叶,那般瑟瑟发抖的模样又叫洛优亭不忍起来。清心阁多木,十分幽静,这与他的心性不谋而合,可是,再幽静的地方也会成为是非之地。 洛优亭踩着落叶走到多罗的门前,却再无半点勇气推门进去,他的手摩挲过小门,粗糙的质感由指尖传入自己的心里。他微微一笑,将衣袖背在身后,又再次大步离开。 这里一如无人模样,除了来者带走的三两星光,和一枕清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沧海尘飞日月去 何苦醒作无用人 (二) 时光总是在瞒天过海,愚弄着不知情的人。多罗恰恰成了不知情中的一个,除了焦躁不安,依旧别无他法。 她曾多次询问洛优亭那日的细节,可是后者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左右言它,这使得多罗生生苦恼。 又过了几日,多罗从小果子那里听得一则消息,皇上的宠妃玉妃似乎有了身孕。 虽说多罗不爱讨论这些宫廷八卦,可是心里总是拧得慌,于是还是旁敲侧击的找小果子问了个清楚。 这几日洛东啼十分殷勤,闲来无事总爱在后宫转悠。白天陪她们谈天玩闹,晚间随意择一处地方就寝,除了国事并不耽搁,其他地方处处随意。 恰在昨日,洛东啼陪璞用晚膳,碰巧上了一道羊羹。羊羹取羊肉斩小块,加鸡汤c笋丁c香蕈丁c山药丁煨之,浓香四溢。洛东啼盛了一碗请璞用之,结果璞食了小口,却有呕吐之状,宣得的太医视看之后,连忙道喜,说璞已有皇嗣一月有余。 此事宫中早已传遍,这等大事硬生生的将之前废后的舆论给压了下去。而洛东啼自然开心,除了犒赏了玉华阁众人外,他更是有言,若璞诞下皇子,就立即立为储君。鲁安众人十分乐意听见这样的话,他们知道,璞诞下的必然是个皇子,是大洛未来的傀儡君王。 养心殿内,因邱泽护送邱雨未归,于是暂由习赟代其职务。习赟此刻正站在洛东啼一旁,谨慎的分析着目前局势。 “璞是鲁安之人,此时宣布怀有身孕,只怕别有居心。鲁安是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吗?” 冯逸站在书桌边角处,他有些疑惑未明,“洛优亭身体渐好,为何又让璞宣布有孕?” 洛东啼拿着纸笔,正在练字,“那是因为鲁安要对朕宣战了,她想汇群臣讨伐朕,总要有个由头的。如今洛优亭不任鲁安摆布,处处显示反叛之心,这样的人,恐怕鲁安也不敢再用。鲁安只是欠缺一个大洛正统的皇嗣,所以璞才会怀有身孕。” 冯逸想了想还是问道,“既然鲁安有了大洛正统血脉在手,那洛优亭岂不成了无用之物?” 洛东啼冷笑,他的目光盯着冯逸,显得阴恻寒冷,“他怎么可能成为无用之物,若想讨伐朕,总要有原因的,比如,朕杀了自己的弟弟,这个理由如何?” 正当冯逸张嘴惊讶之时,习赟问道,“皇上觉得鲁安何时会动手?” 洛东啼摇摇头,“也就这几日了吧,朕待会要去见一面督华,你二人就不要跟随了。” 两人垂手,皆道遵命。 可是,两人之中,遵命的只有一个,另一个尾随洛东啼而去,他趴在梧藻园的屋顶之上,将洛东啼与督华的谈话尽数听了去。然而,纵使敏锐如洛东啼c督华,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当洛东啼到梧藻园时,督华正在食用午膳,他见洛东啼来了,才呵呵陪笑着同他说话。 “璞有身孕,此事无论真假,你到现在都没有阻止,你究竟打的什么盘算?” 洛东啼找个位置坐下,一本正经的回他,“鲁安既然不想等了,那朕正好如她所愿。若朕有异动,只怕难以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督华喝了口汤,话锋一转,“我发现大洛饮食要比我屠彝北族的可口。哎,这才到访一个多月,就胖了一圈,实在惹人又气又喜。” 洛东啼笑笑,“生活安乐,自然心宽体胖,趁现在能多长点肉就多储备些,不消多久,就要过长途跋涉c刀光剑影的生活了。” 督华叹了口气,“你说的极是,可惜啊,此间事了,咱们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似今日这般闲话家常的日子,恐怕也难再见了。” 洛东啼给自己倒了杯水,“世间缘分大抵如此,缘起则聚则成,缘灭则散则消。把握眼前即可,何苦讨论将来。” 督华连连咂嘴,“这番言语不似你的风格,你今日前来,只怕是为了对你说过这番话的人来的吧?” 洛东啼微微一笑,“猜得不错。朕答应多罗,救洛优亭一命,现在洛优亭性命朝夕不保,所以请你一助。” 督华拿白绸擦拭唇角,慢悠悠道,“想我怎么救呢?放到你的养心殿?还是送出宫?” 洛东啼想了想,不确定的问道,“送出宫可有把握?” 督华摇摇头,似笑非笑,“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这活难度系数太大,依我之能只会捉襟见肘。” 洛东啼被他捉弄了一番,也不生气,继续端着手里的杯子,好整以暇的喝着水。 督华见他这般淡定,瞬间坐不住了,“你老实说,是不是在背地里想着怎么整我呢?” 洛东啼放下杯子,学着他的口吻道,“确如你所想,既然你已经提出来了,那必然有解决之道,朕相信你!” 督华的话咽在了喉咙里,他盯着洛东啼看了半晌,而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继续喝着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最后,督华才咬咬牙,“好吧!我只能尽力一试,成与不成,尽尊天命。” 洛东啼见自己目的达到,这才点头微笑,心满意足的离开。 正在洛东啼离开之时,屋顶上方那抹黑影一闪,偷听的人已经消失不见,所用之术,竟比督华还要高明几分。 是夜,大东宫依旧喜乐平和,小西宫却有人人自危的紧张感。 多罗手里拿着一截梧桐树枝,坐在凉夜里,不得好眠。 不消多时,她的身边果然又多了一个人影,多罗也不去看他,只是对着茫茫月色问他,“这次又要将我弄晕吗?” 人影低着头,淡淡的“嗯”了一声。 多罗气急败坏,转头准备拿眼睛瞪他,结果刚刚偏过一个角度,就被对方制住。人影动作十分迅速,在多罗还未回神之时,便点了她的睡穴。 多罗呼吸平稳,俨然进入梦乡,过了许久,才听得人影略带愧疚的声音响起,“这次,抱歉了!” 人影离开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盒子,盒子倒是平淡无奇,主要是里头的东西十分重要。 人影站在浓浓的黑夜中,他的面前是巍峨庄严的养心殿,人影缓缓打开怀里的盒子,若是仔细端详,便不难察觉,里头装的是多罗随身携带的银针。 银针光芒闪烁,却被黑夜阻隔,一如午夜的噩梦,怎样都挣脱不开。 人影看着银针出神,最后也只好长叹一息,将盒子合上,背负所有的罪与罚,然后化为团烟,已是消失不见! 督华自从接了洛东啼的命令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上次施术,他的身体还未复原,这次竟然又要循环往复,令他十分忧愁。 可是命令接下了,该怎么办都得有个万全准备才行,只是这次再也无法借别人面貌行事了。 他一连谋划了两个晚上,最后还是打定主意,先进入清心阁,再对洛优亭施行偷龙转凤,把洛优亭先放到他的梧藻园藏着,再寻找后续出宫办法。 主意已定,督华便开始紧急行动起来。 同样是夜半时分,寒蛩之声不断,子时刚过,头顶一轮勾月即分阴阳。督华身轻如烟,速度迅疾,他一身黑衣穿梭在宫殿阁楼之间,不消多时,已路近小西宫。 督华人在长阳宫停了下来,如今长阳宫热闹不在,满庭落叶犹见凄清之景。督华叹了口气,匍匐在房顶之上,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清心阁。 清心阁灯火阑珊,实在不似王爷府邸,督华虽说见过鲁安不少面,可是洛优亭他却没见过,他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何脾性。 无论洛优亭是何脾性,都与他督华无关,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瞅准时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去,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人出来。他暗暗观察了一番,发现布控严密,只能瞅准这帮士兵换班时机了。 督华等的昏昏欲睡,他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哈欠,可是他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这种感觉一出,原先的昏聩朦胧之感顿时消失,他爬身坐起,才惊觉后背出了一道冷汗。 他爬起站立,以密音传言,“哪位兄台,请出来一见!” 四野无声,只余督华心跳鼓动。他咬咬牙,再是传音,“在下有任务在身,不欲与兄纠缠,还望高抬贵手,莫作干扰!” 四周依旧静谧,不过督华注意到,由远及近处,传来细细的沙沙之音,当他正准备辨别哪个方位时,倏地,眼前一黑,还未发现来者,便已倒地不起。 在他瘫倒之时,他的身后才出现一抹人影,影子明灭模糊,仿佛层云掩盖的月轮,即分阴阳,又难分阴阳。 人影看了一眼倒地的督华,又再次抬眼望着不远处的清心阁,依他的目前的视力,足以看见清心阁楼内情景。 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立即又低下头,扛起倒地的督华,将他遣送回了梧藻园。 清心阁内,芙蓉帐暖,满室生香。洛优亭的床边缀着珠灯,莹莹闪亮,添得一室温情。 多罗正照旧的给洛优亭刺针,少年赤条条的躺在锦被之上正在熟睡,多罗的手法也一如既往的凌厉迅速,当最后一针施完,已是丑时将过。 多罗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替洛优亭盖好被子,便大咧咧的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她也不知今天的自己是怎么了,总有些心绪不宁,在看到那张沉睡的俊颜时,才得半刻的安稳。 多罗看着沉睡的人,替他将发丝捋直,她很想将他叫醒,让他陪自己说几句话。可是,想了半天,还是克制住了。 月已升空,落下缠绵,极似与洛东啼躲难的那个夜晚,她曾经许诺三誓偈,最后却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多罗望着这里的满室清辉,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她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下山至今也不过三四个月,缘何就有了苍老之感? 少女苦涩一笑,最终还是缓缓踏步而出,带上了屋门。她又一次身披清露坐在了屋顶上,直至朝霞绽放,天空乱成绯色,她想念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 而多罗不知道的是,正当她对着满庭空冷c凄凄衰草长叹之时,那珠灯下c幔帘内c锦被里的俊美少年正脸色发白,嘴唇渐紫,最终于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绝了最后的一缕气息,断了辛辛苦苦拖累了十六年的英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浮生如不逢悲喜 载你入潇湘画里 多罗一夜未眠,直到天光大亮,才回了自己小屋蒙头睡去。她还没有休憩到一刻钟,外头便传来嘈杂,搅得人烦躁不已。多罗将被子把头盖住,不做理睬,然而事态总是事与愿违。 又过了一刻钟,正当多罗迷蒙之际,忽听“嘭”的一声,那声响近在耳侧,成功的唤醒了蓄满睡意的人。多罗翻身惊坐起,才看到自己小屋的门已经被人踢开了,门口一人逆着光线站着,他的手里执着把长矛,面容十分严肃,正是之前打过交道的万俟空。 多罗眯着眼睛,染了些怒气,“万俟统领,请问这是何意,还望给我一个交代!” 万俟空声调清寒,“小王爷昨夜中毒身亡,那时候,小王爷应该是与多罗姑娘在一起,属下奉命彻查此事,还望多罗姑娘配合。” 多罗嗤笑出声,“呵呵!你是没别的事情做了吗?洛优亭怎么可能中毒身亡,我昨夜与他待在一处,离开后我也一直坐在屋顶,从未见有什么歹人到访,你何苦将这等污蔑之事泼他身上。” 万俟空不理会多罗的嘲讽,顾自说道,“小王爷现在陈躺主屋内,姑娘若是不信,跟随属下走一遭便是!” 多罗眸光间闪着不确定,她又看了看万俟空,来者镇定,不似作假,多罗的心头有了隐隐作痛之感。 多罗翻身而起,也不理会将她小屋团团围住的众人,径直往清心阁主楼奔去。 一路行的极快,这凉秋的阳光好似有了阻隔,纵使路途不远,也多了磕绊,直教人浑身不自在。 多罗喘了口气,在主楼门前站定,她从这扇门出来也不过刚满两个时辰,那个什么都还没告诉她的人,怎么可能就在这两个时辰里死了,多罗如何都不相信。 多罗深吸一口气,冲进屋内,到了屋内,脚步又没由来的一缓,她拾级而上,来到了昨夜徘徊许久的屋子里。 此刻房门大开,外头已经跪满了人,呜咽之声不绝于耳,搅得人头痛欲裂。 鲁安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她的发丝添了一些灰白,两眼空洞无神的垂着,直到看到多罗来了,才勉强往神情里注些恨意。 多罗也不管他人什么态度,她一把冲到洛优亭面前,昨夜替他掩的被角形状依旧,只是现在睡着的人面色惨灰。多罗屏住气息,准确的掏出锦被下的手腕,号脉之后,才双手不停颤抖。 他的脉搏早已绝息,身体毫无温度,僵硬之状正是死去多时。 多罗的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不相信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于是,她将床帘一扯,遮了她与洛优亭身形,又再次扯开覆在他身上的锦被,准备验尸。 鲁安惊声怒吼,“快住手!你要对哀家的儿子做什么!” 多罗那低哑的声音从床帘缝隙飘了出来,“寻找死因,还望莫扰。” 多罗动作十分迅速,她掰过洛优亭的身体,在那依旧白皙的肌肤上捏了几处大穴位,结果让她慢慢生了凄凉之意。 洛优亭的身体渐渐布满红点,那红点十分细小,若不是正好位于经脉之上,甚至连多罗也难发现。可是多罗知道,这些红点的分布,正是自己昨夜替他施针的穴位。 按理说,即使她的针法有错,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当即,多罗咧开洛优亭的嘴巴,发现舌苔有些乌黑。多罗静了静,顺手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她放到鼻下闻了闻,她的手颤抖了,那一盒上好的银针被她打翻,散落一地。 这动静十分响大,护卫正准备冲进去时,多罗已经失魂落魄的出来了,她的银针散在地上也不去捡,只是惨白着脸,猩红着双目,一把跪倒在洛优亭的床帘之外! 鲁安扶着额头,长声道,“哀家的亭儿你也见过了,可有微词?” 静了许久,多罗才低着头缓缓出声,“将我收监吧,此罪多罗当受!” 鲁安并没有将多罗移交官府,仍把她囚禁在她所居住的小屋里。 小屋唯有一床一桌一椅,再加上之前从洛优亭那里拿回来的几本书,便再无他物。此时屋内黯淡无光,重门深锁,似有不见天日之状,身处其中之人,只觉备受煎熬。 多罗缩在墙角处,想着自己的银针的事。她的银针被掉了包,被淬了毒,是乌头毒,枉她识百草,辩百虫,原来连最基本的毒也不曾提防。 可是,谁将她的银针掉包了呢?除了洛优亭外,根本没人靠近过自己,不,有个人来过,那个人总是一身黑衣,与她说不到两句话就会将她弄晕,昨夜到今晨,她还在等他的,还在一遍又一遍的想他。 会是他吗?洛东啼,会是你吗? 多罗不知道自己在这熟悉而陌生的黑屋里呆了多久,她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不停地做着梦,梦里他们是天南地北客,一个救苦众生,一个撰写民风,恣情畅快,无拘无束。 梦醒后,一切犹如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除了徒增的伤悲与自责,再无一丝初心的闲情。 山下几个月的时光,堪称惨烈,本属意豪情万丈,终究还是免不了惨淡收场,心中装起了悲苦,便只知世态炎凉,不管人情温暖了! 多日后,夜雨潇潇,鲁安突然登门拜访,多罗看着来者,抬起疲倦的面容,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鲁安屏退左右,朝着多罗走了过去,站在她三尺开外处。 “外头风雨甚急,哀家不辞辛劳,前来探你,就没有想对哀家说的话么!” 鲁安的身上依旧香气浓郁,多罗想起了初见她的那面,对方欲用暑蕉与乌花来控制她,可惜被她破了。想到旧事,多罗会心一笑。 “你笑什么?你要知道,杀了大洛王爷,其罪当诛!” 多罗不想讨论王权问题,只好没精打采的说道,“若是问罪,多罗躬尝亲受;若是闲话家常,恕多罗不送。” 鲁安笑了笑,挨着一张凳子坐下,“你就这么想死?” 多罗依旧缩在角落,不予理睬,鲁安也不着急,慢慢道,“哀家的亭儿从来都是哀家最头痛的人,他身有顽疾为其一,几番寻死为其二,如今你来了,哀家以为情况或有改观,谁知,他却死在了你的手上。哀家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啊” 多罗不想听这些废话,便直接道,“我自知罪恶滔天,已不欲苟活,你何苦还说这样多的废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无论如何处置,我皆能接受!” 鲁安冷哼,“你还真的不怕死啊!”她沉了沉,话锋一转,“若是你仍有存活之机,你会怎么做?” 多罗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为人母,竟不想替你的儿子报仇吗?” 鲁安捏着拳头,咬牙道,“只要你咬定是洛东啼指使你这么做的,哀家便对你杀哀家孩儿之事不作追究” 多罗闻言,瞳孔骤缩,她实在无法置信,想了想,静了静,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你的关心通通都是假象啊!原来,他的母亲是这么渴望他死去啊!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他几番寻死,生无可恋,怪不得他说他时刻受人监视,永远出不了清心阁的大门。如今看来,他早已洞悉一切,只可惜没料到,我这个本该死去的傻子也进了清心阁,而且,我这个傻子还结果了他的性命!” “哈哈哈,他将自己藏得如此严实,不教我担心他半点,原来这清心阁上下,所有人都想置他于死地!” 多罗陷入癫狂,她的眼睛猩红凹陷,在昏暗狭窄的小屋里显得鬼魅可怖,她的声嘶力竭,鲁安置若罔闻,她只是旋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言不发。 等待多罗发泄完,她才开了尊口,“说完了?若是说完了,不妨考虑哀家的建议,于朝堂之上,指认洛东啼为杀死他兄弟的刽子手,此等大功,定可名留青史!” 多罗趋于平静,她想了想鲁安的话,觉得可以假意答应,如今,她需要见一面洛东啼,她要亲口问问他,她的银针是不是他换的,她必须要亲口求证! “明日带我去金銮大殿,我要见洛东啼,我可以帮你在群臣面前,戳穿他虚伪的假面目!” 鲁安闻言大喜,她随后又安慰了多罗几句,随后便匆匆离开了,正当她出门之时,多罗又叫住了她,“洛优亭已经身陨,想必他的曾经画作你也不会在意了,可否都送给我,也算相识一场,聊以慰藉。” 鲁安笑道,“此事简单,哀家派人收拾好,这就送到你的住处来。”说罢施施然的离开了! 人已走远,寞寞清雨依旧,织成满城萧瑟。空庭的叶落了一片又一片,湿润枯黄,将凄切闯入门扉内。多罗看着打开的屋门,门外,只余暗夜残卷,偷得的浮生喜悦,一夕尽散! 几个宫人冒着雨把多罗要的东西送来了,因为风大,有些画染了些水渍。多罗清点了下,莫约一百多幅。 多罗仍记得洛优亭在论画时的意气风发,他的眉间眼角皆是勃勃的生气,他说,“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石老而润,水淡而明,白驹之诗,紫芝之咏,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此为高蹈远引,离世绝俗之行!” 现在想来,他的根源从来都是无处安放,只得由春花秋月,时时辜负。 多罗随意的打开一卷画轴,上面画着,江河翻涌,一叶孤舟,远处螺山一抹,苍松几株。上有赋诗:江天水笺无处寄,闲情尽付不老松。 多罗看罢,将其阖好,接着又打开了第二卷,上面画着,斜风细雨,点点花红,柳岸烟笼人家,绿意新浓。照旧也有一令小诗题上:青红作影入花针,十万人家锦绣深。手捧一汪金银水,不剽冬夏只窃春。 多罗一直看了十几幅,有山水c花鸟c人物直到多罗拿起了一幅还十分崭新的画轴。 这幅画应该是洛优亭画了不久,内容及其简单,上面两三点繁星,五六片砖瓦,一人影独坐砖瓦之上,其余处皆是留白。 多罗知道此情此景,是她独坐屋顶,看日渐东升,月幕低垂。多罗从来不知,原来那个身有顽疾的少年,一直陪着她熬着漫漫长夜。 多罗叹了口气,刚想合上卷轴,她瞥了一眼,发现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多罗看完,又将眼眶红了一圈。 上面写着:浮生如不逢悲喜,载你入潇湘画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阴阳路上花翻遍 生死梦里犹歌舞(一) 多罗就着一夜风雨,看了一夜的遗画,天光十分,她寻来一个火盆,将一室画稿付之一炬。她看着火光由旺盛转为熄灭,心中再次百感交集。 还有一刻钟她就要去见洛东啼了,她要问清楚,此事是否是他所为。答案如果是否定,那她就去追查凶手,然后以死谢罪;若是答案肯定,那她就手刃洛东啼,然后自己也跟着去黄泉道。 多罗将一把小刃揣在袖口,然后站在门檐下,等着鲁安前来。 不多时,鲁安果然准时到访,她坐在软轿上,十分雍容华贵。鲁安见多罗在等待着她,嘴角噙上一抹笑意,“如今你是戴罪之身,这轿子你是坐不得的,只能辛苦你走这一遭了!” 多罗沉着脸色,也不理她,往人群里一站,若不是她浑身傲骨,当真十分的不起眼。 一夜雨罢,满鼻清新,同时凉意也侵入脑内,越发的使人冷漠。这一路走的并不舒坦,除了忐忑不安,多罗的心也在上下揪扯着,她的发丝顺在秋风里,朝霞映去,满目生出枯黄一景。 穿过曲折回廊,扶疏庭院,到达金銮殿时,洛东啼已经要散朝了。索性她们来的还算及时,没有相互错过。 这是多罗第一次见到如此高贵风雅的洛东啼,即使隔得远,她也一眼瞧见了那个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男子。 那人头戴高冠,领袖具是石青之色,片有金缘,绣文金龙九,间以五色云。他一抬手一投足,满是雄霸天下的王者气概,让人看了不禁心生臣服。 鲁安下了软轿,领着多罗进了百官列阵之内,一步一顿,朝着洛东啼走了过去。 文武百官心中疑惑,可是来者是当今太后,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退避一旁,任由鲁安多罗穿梭其中。 洛东啼看着鲁安,一眼略过多罗,连忙下了宝座,前来给这太后娘娘行礼。一礼已毕,洛东啼才问出声,“不知母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鲁安以袖掩口鼻,悲伤道,“哀家的亭儿,皇帝的弟弟,大洛的王爷,如今新丧。你作为他的兄长竟不思探望,实叫哀家寒心!” 洛东啼扶住鲁安,面露不舍之色,“丧钟敲响时,朕就已经知道了,朕也早已让太常寺c光禄寺还有礼部前去忙了。朕虽然人未到场,可是事事详细还是镌刻脑海之中的。如今朕痛失爱弟,母后痛失爱子,朕同母后一般,同样也是满怀悲切!” 鲁安推开洛东啼,面露狰狞之色,“哼!皇帝说什么悲切,哀家宣了多位太医前来探视,他们皆言,哀家的亭儿是被歹人毒死的!”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洛东啼也有些懵,他皱着眉问道,“母后这是何意?这等歹人是谁?” 鲁安露出满意的神色,洛东啼暗叫不好,可惜为时已晚,只听鲁安高声说道,“这名女奴是专门诊治王爷的大夫,她已向哀家坦言,有人威逼利诱她毒害哀家的孩儿,你们大洛的王爷!” 这哗然又浓重了几分,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场面有些混乱。 洛东啼有心将情况压下,便道,“若真有此事,朕定让刑部和大理寺彻底调查,绝不姑息此等凶恶之人。此是朝堂之内,国事议政,后宫不得干涉,还望母后早时回宫,朕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交代!” 鲁安刚想反驳,多罗却从旁边窜了出来,她一把抓住洛东啼的袖口,神色激烈的看着他。 盛满见此情形,连忙大喊,“大胆!你这小奴,竟然冒犯龙体,来人,还不快快将此人压下!” 金銮殿外,已有士兵冲了进来,场面再次混乱不堪。 多罗对盛满的话置若罔闻,她依旧拉着洛东啼,目光随他而动,而洛东啼也任由她抓着,不吭一字。 多罗声音极低,但洛东啼却能听见,她问,“是不是你换了我的银针,只有你来找过我,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洛东啼神色复杂,他一把拉开多罗的手,大步走向前去,威声喝道,“这是金銮殿,谁敢在此喧哗,朕还是不是大洛的君王!” 他吼完后,又气急败坏的走上宝座,衣袖一摔,又再度喝道,“禁卫军先将太后与小奴遣送回宫,众位大臣速速退朝,今日之事若敢大肆宣扬,朕定要了他的脑袋!” 多罗没有要到答案,对方反而要把她遣送回去,顿时胸中腾起熊熊怒火。她挣脱众人,在左右的惊恐声中往金銮殿的宝座冲去,她的速度实在快速,连禁卫军都没来得及阻止。 多罗在洛东啼面前站定,口中喘着粗气,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还是颤抖着声音说,“告诉我,是不是你换了我的银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洛东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嘲讽一笑,“多罗,人既已亡,当消于天地,你师父的生死你可参破,怎么换了一个人,就将你打回原形了!” 鲁安见多罗冲上前去,以为她是要说出洛东啼是指使着的话来,没想到,这个多罗竟然欺骗了她,于是,心中一狠,当即道,“皇帝,哀家也要上了年纪了,但还没有老糊涂,你眼前的这个小女奴曾亲口对哀家讲明她的主子是谁,受了何人指使,这等大罪,还望皇帝莫要轻饶!” 鲁安的意思很简单,诛杀皇室贵胄乃是大罪,洛东啼若是包庇她,那么谁是多罗的主子各人自见分晓;若洛东啼为了江山选择秉公办理,那么,多罗只有死路一条。兵不血刃,实在叫她畅快! 洛东啼似乎知道鲁安所想,他看了一眼惨白着小脸的多罗,终究不忍,“此事定予母后一个交代,给诸位大臣一个交代,事实究竟如何,朕定秉公办理。还望母后以凤体为重,勿操心朝廷内政!” 鲁安冷眼旁观,“好!希望皇帝莫叫哀家失望,摆驾,回宫!” 鲁安走了,朝中大臣也相继告退离开,盛满低着头杵在一旁,多罗站在洛东啼的身后,依旧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洛东啼实在生气,现在鲁安已经开始动作了,她还把多罗这个烫手山芋扔了过来。他救她又救不起,杀她又舍不得杀,除了顾自生闷气,实在找不到方法。 他转过身,瞪了一眼多罗,便大步的离开了,多罗见他要走,又再次揪住他的袍子不放。 “松开!”他已经开始出离愤怒了。 “你回答我的问题。”多罗双眼热切的看着他,眸间满是期盼。 “人已死,是朕杀的也是死了,不是朕杀的也是死了,怎么,你还想替他报仇?” “若是你换了我的银针,我会要你偿命!” 洛东啼哈哈大笑,眸间凌厉不减,“那便是朕杀了他,朕告诉你,不仅朕想他死,他的母亲想他死,整个皇宫的人都想他死,只有你盼着他活!可惜,不如你所愿,他还是死了!” 多罗明显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她的指节惨白成枯骨,她的双瞳由深黑慢慢转变成暗红色,仿佛鲜血般浓稠,这样的恨意朝着洛东啼铺天盖地的袭击过来。 多罗慢慢抬起手,抽出袖口的小刃,接着在对方讶异的神色里,将小刃划上了他的胸口。鲜血慢慢渗出,濡湿了多罗的双手,也染红了她的双目,看着洛东啼踉跄倒下,她平生以来得到了第一次满足,她想起了西府地牢的场景,她被百般折磨,一股脑的,滔天恨意再次席卷全身。 多罗提着小刃继续朝着洛东啼走去,只刺一刀,她还不能被满足,她想将山下的众人屠戮干净,八寒地狱又如何,红莲业火又怎样,即使生生痛苦,也抵不上这片刻的逍遥! 盛满大声呼喊“护驾,有刺客!”守在外面的士兵又再次冲了进来,而多罗好像没有看见他们,她的眼中只有一个洛东啼,她还在一步一步的靠近着年轻的皇帝,士兵无奈,只得戳起长枪,就地处死多罗。 哪知洛东啼翻身而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拽开多罗,避开了士兵的险要一击,而正在这时,多罗的小刃又再次划下,从肩胄到手臂,又多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洛东啼知道多罗现在的状态不太正常,而且多罗现在不能死,她知道小西宫的陷阱布局,若她死了,鲁安的傀儡兵就无法全部找齐。 洛东啼让众人退开,自己一把囚住多罗的两只手臂,将她紧紧地按在自己怀里,同时抬起血淋淋的右手,一掌拍下,力道不大,却正好将多罗拍晕了。 多罗瘫倒在故人怀里,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她的脸正好蹭上洛东啼胸口的血污之处,整张小脸看起来妖冶而脆弱。洛东啼也不管身体疼痛,将她打横抱起,顾自的往自己的养心殿走去。 跟在一旁的盛满多次欲发谏言,可惜都被洛东啼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幸好养心殿离金銮殿不远,看守的人也都是自己人,否则这事传出去,只怕叫鲁安称心如意。 多罗沉睡之际,洛东啼自然要办别事,他换了身衣服,简单的包扎了下后,直接找督华去了。 洛优亭的死十分蹊跷,督华答应他尽力助洛优亭出宫,现在却被人毒杀,而且听多罗意思,是在多罗的银针上淬毒了。多罗说无旁人靠近她,只有他来找过她,只有他有机会偷换她的银针。 可是,宫里上下,除了自己和多罗,还有死去的洛优亭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曾夜闯清心阁,这究竟怎么回事,还需要督华解惑。 不多时,梧藻园近在眼前,洛东啼进去时,督华还在酣睡,他穿着一件粉色纱衣,两条白皙的长腿若隐若现,光这两条腿,就足够惹人垂涎。 洛东啼没好气的看着这幕,然后端起桌子上的冷茶,一把泼到了督华的身上。 督华瞬间惊醒,那样的姿态仪容仿佛惊弓之鸟,可怜无助至极。他看了一眼来人,才放下心来,打着哈欠,盘着腿,拿身上的粉色纱衣擦拭着身上的水渍。 洛东啼鼻尖喷气,“洛优亭被人毒杀,这件事你就没有要跟朕交代的吗?” 督华瞟了他一眼,噘着嘴道,“这事你迟早要来找我,我也懒得跑你的养心殿。”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想了想又道,“那晚我到了长阳宫,但是遇到高手了,我连对方的面都没见着就晕了,我猜这事和那神秘人脱不了干系。” 洛东啼来了兴趣,“什么样的高手?” 督华皱着眉,在回忆细节,最后说道,“他的功法也是无声无息,多谙变化之术,是否与我同宗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功力远高于我。”督华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人是敌是友还未可知,若是再遇见,恐怕无人能敌!” 洛东啼眼里闪着不确定,“希望此事你没有欺骗于我!” 督华鼓着腮帮子,“你不信我?!” 洛东啼确实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而且若真有如此强悍之人,缘何到现在都没有风声?但万一督华说的是实情,那此人是友还好,若是敌人,那该怎么办? “此事以后再说,线索太少,朕也并非奇人。对了,你可知晓,傀儡术的破解之法?” 督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对鲁安动手了,“恐怕辜负了你的期望,据我所知,傀儡术并无破解之法。” 洛东啼叹了口气,果然如他预计的一样,他千方百计的得到了造化簿,结果半点用也没有。如今,他能依靠的,也只有明拓的那十几个修习傀儡术的手下了。 督华看他发愣,顿时小声嘟囔起来,“这么好的纱衣,被你泼了茶水,还真是可惜!” 洛东啼听见了他的话,有些尴尬,他始终觉得眼前这人过于女人了些,可是,这世上的人,谁还没有几个秘密呢? 督华这里并无所得,洛东啼只好打道回府,他想,多罗这时候也应该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阴阳路上花翻遍 生死梦里犹歌舞(二) 洛东啼从梧藻园回到自己的养心殿,顺手撩开了自己卧室的帘子,果然,便看见多罗抱着膝坐在他的玉枕上发呆。 他吞着口水,又看了一遍多罗屁股下的枕头,不过幸好,尚无他人看见。 “你能从朕的枕头上起来么?要是想坐着,就坐到凳子上来!” 多罗被他的话换回了神智,她看了一眼还站在屋口的洛东啼,神色有些呆滞,随后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是不是伤了你?我曾记得一片血红” 洛东啼朝她走了过去,边走边说,“你是伤了朕,念你当时神志不清,这才饶你一命!” 多罗看着他慢慢走近,忽然她的鼻腔敏锐的捕捉到一缕香气,是女人的香气,顿时,整个面貌开始嫌弃起来。 “你从你的后宫里刚出来吗?身上的脂粉味还没褪尽!” 洛东啼冷哼,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地上拖去,“你坐在朕的枕头上了,此是初犯,朕就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了!” 多罗赤着脚踩在地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升起,使多罗浑身战栗了一番。 洛东啼似乎感应到了一般,“地上凉吧?朕在想,今晚要不要罚你睡地上!”随后,便放开多罗,前去铺床叠被,整个过程做的一丝不苟。 多罗暗暗称奇,“我看书上说,帝王总是前拥后簇,多达百人伺候,怎么你做这些琐事这么熟练?” 洛东啼正将褥子铺平,也不回头,说道,“怯寒山养成的习惯罢了,凡事喜欢亲力亲为,而且,朕也确实不喜欢别人碰” 不知为何,多罗心里有些甜味,他说是怯寒山养成的习惯,他还没有忘记与她的点滴吗? 多罗还在自己的思绪里,又被洛东啼的一通吼拉回了神智,“知道地上凉还不穿鞋,要朕伺候你吗?” 多罗小声嘀咕,“你这‘朕'真叫人听得刺耳!” 洛东啼手上活已经忙完,顺势往床边一坐,对她谈到,“此处是养心殿,对你自称‘朕'是要你明白,朕是此间主人。你我和平共处最好,若是你百般坏朕大计,朕对你有生杀之权!” 多罗灵机一动,随即冷笑,“看来你留我性命,是有求于我是吗?” 洛东啼静了一息,才道,“此言不错,朕去见了洛优亭,他说他已将小西宫的布局图告知于你。他以此物换你一条命,朕允了,所以,还望你莫要辜负洛优亭的期望!” 多罗神色凄惶起来,冲过去揪住洛东啼的衣领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你问他小西宫的事情,他不答,你便怀恨在心将他杀了,是不是!” 洛东啼衣襟内已感潮湿,恐怕伤口又裂开了,只好单手阻了阻多罗动作。 “你已用造化簿换他自由,朕怎会言而无信私自将他杀害?不管你信不信,他的死与朕没有半丝关系!他主动找的朕,主动提起的小西宫布局图,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这才留一线生机给你,请朕救你一命!” “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死的?他的顽疾我能治好” “多罗!皇宫上下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对于鲁安党羽,他的死,可以污蔑到朕的头上,从而给了那群乱党起事的借口;对于朕而言,他活着,只会威胁到朕的地位!反倒是他死了,朕才有时机与理由将鲁安党羽连根拔起,避免家国动乱,血流成河!多罗,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而是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存亡,即使你医术高超,凭你一己之力,恐怕也回天乏术!” 多罗听他咆哮,忽然就静了下来,她的认知还太浅薄幼稚! 可是,那样已经有了活下去的愿望的人,还是死了!他的母亲希望他死,他的国家希望他死,他的君王希望他死,唯一希望他活着的人,还亲手杀了他! 这叫多罗如何接受得了! 多罗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膝,不停颤抖着,眼眶猩红的可怕,就是始终不落下一滴泪水。 洛东啼从未见过如此无助的多罗,他印象里的多罗永远桀骜不驯铮铮铁骨,何时这般脆弱过?他也只好缓和了些态度,轻柔道,“这些时日得委屈你了,现在除了盛满,还无人知晓你在朕的养心殿里。养心殿壁垒森严,固若金汤,还没人能不经允许进来。但是你不能出去,此事性命攸关,朕不得不再三叮嘱。” 多罗从膝盖间抬起头来,问道,“可知洛优亭何时出殡?” 洛东啼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怒火再一次燃烧起来,他站起来吼道,“你满心就知道洛优亭!怎么,你还要替他披麻戴孝,十里送葬吗!朕告诉你!他的灵位也是奉在宗正祠堂的,他的身边没有你的一席之地!” 多罗觉得他的这通火发的莫名其妙,当即也跟他吵了起来,“他百般救我,我却害他如此,我当真应该一头撞死在他的棺材角上,也好过苟延残喘,在你的大洛土地上百般煎熬!” 洛东啼的无名火越烧越旺,“跟他在一起视作享受,与朕在一处反倒煎熬,如今你们阴阳两隔,劳燕双飞,你还要随他闯地府下黄泉,好做来世的苦命鸳鸯!朕便偏偏不许,你别忘了,你对朕许过三誓偈,你便不能三心二意!” 多罗又从方才的激动恢复了清明,他记得三誓偈,可是,他不是拒绝了吗? “你还记得我的三誓偈?” 洛东啼把脸转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血气翻涌,他的脸上染了层薄红。 “你不是拒绝了么?” 洛东啼瞬间便把头转了过来,他恶狠狠的瞧着多罗,最后咬牙切齿道,“是!我是拒绝了!你的山盟海誓我确实无需多心,方才是我胡言乱语。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你想追随洛优亭而去,也要等我死了再说!” 多罗没有继续追问,她不想在这个节点再讨论过去,于是透着无奈道,“为我备些纸墨吧,我将小西宫布局图画给你,会标注好暗道c陷阱c出入口。你以家国为重,也是济世造福,我不该持狭隘之心,弃大局于不顾便这样吧,可好?” 洛东啼无言,现在多罗服软,他该高兴才是,为何心中比方才还要烦躁不安? 好歹他也是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连忙使盛满进来伺候。可怜多罗出了清心阁,又被困囿于养心殿,这展翅高飞的日子,看起来遥遥无期。 多罗毒杀王爷之案一直悬着,鲁安多次催促,洛东啼皆以正在查询为由挡了下去。日子一长,难免谣言四起,百姓皆说当今天子失德,眼中容不下自己的弟弟,竟派人进行暗杀。如今大洛国丧,正值服三月丧期之内,又出此等恶言,闹得满城人心惶惶。 洛东啼对此置之不理,如今已是十月,还有两月便是冬猎,而来年二月,他就要赴憎金原进行垂荒诸国的首次会面。所以,他只剩三个半个月的时间,来彻底清除鲁安叛党。 可是,如何破解傀儡兵,依旧毫无头绪。 这一日清晨,多罗推窗而望,满眼晶莹洁白,她细瞧之下,才发现,昨夜竟下了白霜。她的头靠在窗口,百无聊赖的发着呆。 自从那日将布局图交给洛东啼后,她便没有再见过他。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出了问题,不见他的时候时常惦念,见到了,又彼此重伤,循环往复,叫人生生受苦。 她不清楚洛优亭有没有出殡,有没有安葬,她一直一个人呆在这养心殿里。饿了,自己去小厨弄食物,渴了,自己去后井打水,日子一如怯寒峰岁月,无人干扰,清静自在。 可是,时间久了,难免多生惆怅,这里宫殿楼阁横立,到底不如山头的松涛滚滚。日月也会时过境迁,会变化的,并非只有人之一物。 多罗还在发呆,却从远处小道上破天荒的行来一位贵客,待人影在近处时,多罗才认出他来,不是当初的习赟又是谁? 习赟早不复当初的草莽模样,如今的他翩翩风度,举止雅致,整个人的模样又贴近洛东啼两三分。 多罗拍拍自己的脸,这么久没见人,如今怎么见到谁都觉得肖像洛东啼? 习赟见多罗站在窗口,正在傻傻的拍着自己的脸,心生疑惑,怕自己认错了人。 现在的多罗哪还有当初的傲气,她的身上只剩颓败,同这漫天白霜衰草一样,见了只能扼腕叹息。 可是,这样状态的多罗,难道不正是他需要的吗? 两人一个站在屋内,一个站在屋外,隔窗相见,既是陌生,又有难言。 习赟朝她行了一礼,说道,“多罗姑娘,别来无恙吧!” 多罗见他站在窗外,间隔五尺,觉得不妥,“有何话说,请进屋说明,虽说此地非我所有,但目前无他物干扰,我亦能作这个片刻的主的。” 习赟不欲进屋,便婉言拒绝了,“在下还尚有要事在身,就不进屋了。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一物托付给多罗姑娘的,还望姑娘收下。” 多罗莫名,她身处此地这许久,缘何今日有了托付,便问道,“收与不收,有何差别?” 习赟不说话,只从袖口掏出本书来,观其模样,正是从洛优亭那里拿来的《造化簿》。 “此书放在习某这里没有大用,不若交于姑娘,或有惊喜。” 多罗接过书,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这书比刚到手的时候凉了几分,也许是深秋霜重,才有此错觉。 多罗试探着翻了几页,还是原先模样,“为何现在给我?” 习赟故弄玄虚,“习某深谙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近日来,岁星盘旋养心殿上空,想必祥瑞在此,故而前来一试。” 多罗并不理会他的这套说法,“你若不肯直言,我自不会相逼,既然书已送到,可还有他事?” 习赟不欲吐露真相,也欣慰多罗没有刨根问底,“并无他事,最后好心告知,此书姑娘可多次翻看,或有所得,告辞,勿送!” 习赟人影渐远,多罗便索性趴在窗台上细细研读,上次她只看了几页,便被洛东啼的人拿走了,很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通透。 如今此书又到了自己手上,正好看完,也好做个了结。 一阵风来,满庭簌簌,多罗手中一寒,书页接着随风翻动,倒真应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景。 书中一丝黑气冒出,多罗眉目赤色一片,也现迎合之兆,两者交相辉映,竟于空白一处生出几行文字来。此字十分怪异,多罗前所未见,但却十分清楚所述内容,叫她惊异不已。 上书:九星悬命有九轮,现已过八数,天命将至,恐将灰飞烟灭。唯一忧思,独璧上观仍受无尽苦楚,吾亦难寻解决之法。 吾现身困魍魉扣内,无法突破,其间尚有六界生灵,皆是罪大恶极者。 吾向其请教改命之术,已有所得,但此术并不完美,乃运用世间极恶之力造就,只需清正之气便可破除。但终归聊胜于无,吾将此术命名傀儡,是否能改璧上观命格,还需破壁一试。 现吾将此案记录在册,若有后人所得,当记哑柳仙璧上观之名,夜妖九星悬书上。 多罗看完这几行文字,觉得疑惑,为何上次没有发生这番情形?这些字似乎凭空钻入脑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哑柳仙是仙吗?夜妖是妖吗?原来山下不仅人心险恶,还有数不清的妖魔鬼怪么? 九星悬著此书似乎是为了改璧上观命格,从而创出了傀儡术,此术凶煞,可用清正之气破除,可什么又是清正之气? 多罗似乎看明白了些,可是又什么都毫无头绪起来。 这事,需要向洛东啼说清楚吗? 想起洛东啼,心中又是不可遏止的一痛,她确实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可是,倒真不如不见,他已有妻儿,她算得了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阴阳路上花翻遍 生死梦里犹歌舞(三) 洛东啼一直记挂洛优亭当夜说的“宫里c城里c山里”,此是鲁安傀儡兵的分布所在,无论如何,他都要试试这傀儡的实力,才能判断最终一仗该如何下手。 据桑轲与督华所言,傀儡应该形如常人,但呆滞无神,需他人操纵。这些傀儡兵不老不死,刀枪不入,水火不惧。它们受摄魂术者操纵,若是摄魂术者身亡,傀儡将失去操纵,开始无差别屠杀。那时,只怕殃及平民,血染山河。所以,摄魂术者,不能杀! 洛东啼一直在布置冬猎会场,他想的很直接,那就是,既然现在无法消灭傀儡兵,那就另辟蹊径,看看能不能先不与之正面对抗。这样,再与鲁安相对,他的胜算会高上些许。 可是,如何将这群傀儡兵集齐,将它们困在何处,却成了难题! 洛东啼站在神苦峰峰顶,远眺群山绵延,此处是他择选的冬猎山林。 神苦峰位于酆都东北方位,与南山只隔一条白水江。白水江如同天堑,江底乱石嶙峋,江面波涛骇浪,其冲撞凶猛之姿,使人望而生畏。若非现在是枯水季节,四面风平浪静,洛东啼等人根本到不了神苦峰的范围。 恰恰是这里的地势,给了洛东啼可乘之机。 他将作战地点选择在神苦峰,一方面是神苦峰沟壑甚多,另一方面,要鲁安将她的傀儡穿过白水江运送至神苦峰也有一定难度。他掌握作战先机,那么,事情自然变得事半功倍。 这也不枉费他辛苦多日,找得的这样一处妙地。 但事情并不如洛东啼想的那样顺利,因为他迟早是要返回酆都的,万一鲁安不管他的冬猎,直接选择危害酆都百姓,那么,他自然就陷入了被动地位。 因此,必须有一个,鲁安不得不前往神苦峰的理由! 洛东啼环山而望,将自己所思所想尽吐身边之人,他身边站着的不是他人,正是由屠彝北族归国的桑轲。 只因桑轲近日将要离朝,继续远赴屠彝北族,为后续的憎金原一会铺路。他不仅要为洛东啼斡旋其他诸国,还要查找一个人的消息,即严晨之妹严曦的下落。 面对洛东啼的困难,桑轲也是苦涩,他离国多年,形势早已变迁,如今正逢干戈,自己却不得不抽身离去,他亦感无奈。 桑轲直言道,“皇上,大洛不容妖物,何不逼此傀儡现身?毕竟宫中卫军有限,而酆都百姓众多,人口相传,鲁安当无容身之地!” 洛东啼眼闪精光,“此计甚妙!便依亚父!” 桑轲继续道,“凡事需留后手,百姓讨伐鲁安是一方面,兵力战胜鲁安又是另一回事,战场还需谨慎择选,以免误入歧途!” 洛东啼拜了一礼,“亚父所言极是,此事朕还需多方考量,成败在此一举,朕必不让亚父失望!” 桑轲黑白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叹了口气,“臣在此时日无多,腹中箴言无从所述,还望皇上顾惜好大洛,臣盼在憎金原上,与君促膝长谈!” 洛东啼五感交杂,“亚父有心,朕当遵命。” 当夜,桑轲乘船离去,漫漫月凉,将他的衣袍照亮,于这万水千山之间,添上一抹隐士的风韵。经此一别,他日相见,不过几月,可惜,烽烟不止,苍生难安,谁又将谱写一曲乱世豪情c却客死他乡的慷慨悲歌! 几日后,酆都出现了大的骚乱。约十名人怪,力大无穷,它们可将大树拔地而起,可一拳打碎房屋墙壁,它们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在百姓聚集之地为非作歹。直到官府派了百名勇士,才将其制服,压往天牢受审。 小西宫内的鲁安听闻了这个消息,雷霆大怒,她的身边正是弯着腰的鲁平,她实在怒不可遏,于是高声骂道,“哀家让你管好这批傀儡,你是怎么做的!竟然这么早就让它们出来,你让哀家如何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哀家告诉你,若此事无解,休怪哀家不认姐弟之情!” 鲁平纵有千般怨气,也无法在鲁安面前发作,他咬了咬牙,还是说道,“臣弟定会彻查此事,请允许给臣弟些时间,臣弟定给姐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鲁安冷哼,“若有答复最好!若是没有,哀家推你出去交差!” 鲁平满肚怒火的离开了小西宫,他的拳头捏的作响,他发誓,他要将那个误事的家伙拖出来宰了。可是,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他后面,远远跟随着一个人,他在查探鲁平的去向,虽然易了容颜,可是依旧挡不住身上的沉稳之气。 晚间时候,洛东啼回到了阔别几日的养心殿,多罗在他的床榻上酣睡,她蜷缩成一团,好似一只柔顺的猫咪。她的旁边摆放着那本造化簿,洛东啼想了想,还是拿起了那本书看了起来。 洛东啼早在先前就将此书交给了习赟,为何习赟又把这书交给了她?洛东啼并不理解。 他拿着书翻了几页,然后又复放下,接着宽了衣袍,在她旁边躺下。 室内并没有点灯,窗外星光也并不明朗,可是他就是能看见多罗的一切,多罗在梦中似有所感,蝉翼般的睫毛刷了刷,软化了卧榻之人一颗初春的心。 洛东啼觉得这个光景十分有趣,于是玩心大起。他伸出一只手指,在多罗的鼻翼上点了点,见多罗毫无反应后,胆子便大了起来。他将指腹来回摩擦那小巧的鼻尖,一如怯寒山上的半载岁月,一切都未曾改变。 “你玩够了吗?”薄热的吐气传到洛东啼的掌心,洛东啼瞬间收回了手。 多罗睁开双眼,哪有半点睡意初醒姿态。 洛东啼有些尴尬,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多罗爬起来,准备倒杯水喝,不想回他的话。 “你要做什么?”洛东啼见她掀被离开,不解问道。 多罗看了他一眼,已经赤脚站在了地上,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你喝水吗?” 洛东啼摇摇头,他见多罗已经清醒,便问道,“这几日我不在宫中,一切可还安好?” 多罗捧着茶杯,笑笑,“现在怎不自称朕了,你要向我彰显的皇权呢?” 洛东啼有了一丝怒气,“多罗!你该知道,向不向你展示皇权,也是我的权力!” 多罗歪过半张脸去看他,“只有心虚的人,才会一味强调!”她又将脸转了回去,背对着他,“这几日我想了很多,对于洛优亭的事,我还是要追查到底的,他待我不薄,我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洛东啼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若凶手真是我,你该如何?” 多罗抬着头望着屋外,那里漆黑一片,“我不知道,若是你承认了,我便将你视作仇人,将来一天,你再无社稷在肩,于百姓已无用处时,让你自刎于他的坟前谢罪。” 洛东啼听了此话,开怀一笑,“那我便招供了吧,即使他不死,我也会想方设法将他杀死。你就将我看做仇人吧,你要同我一起老迈,咱们此生纠缠不休,此事甚好!” 多罗的眼中又迸发出一丝血光,虽然并不起眼,却叫洛东啼抓了个正着。 “你的恨意萦绕心头,使如今的你不得自在。佛曰放下,你既年幼便有慧根,为何长大了,倒执迷不悟?” 多罗抿嘴笑笑,“你该知道,我从未信佛。天大地大,纵使是你,也是其间困兽。我广寻自在,可这世间本无自在,既无自在,我又何必寻求呢!” 洛东啼眼露担忧之色,“你的这番话,已教你有了红尘俗务!” 多罗灌了口水,眼眸间的血色愈加浓厚,“这里并无不好,人情六欲,浮生七苦,皆是修行。身在其间,方知奥妙所在!” 洛东啼叹道,“既然是苦,又何来奥妙?” 多罗坐直了身体看他,“以苦作乐,才是大成之乐。” 洛东啼不想继续与她争辩,若是再度使她丧失意识,恐怕不太好办,于是道,“我已困乏,你作何安置?” 多罗又复望着黑夜,“夜可警人,也可醒人,我已贪睡多时,静坐片刻也好。” 洛东啼倚在床头,叹了一息,“我也无心睡眠,就谈谈天吧。” 多罗问道,“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再过些日子,这养心殿就待不下去了,到时候,自会有人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现在的你,还不能离开我的范围,鲁安势必要将你除掉,文武百官也盼望你就洛优亭的事给个说法,可以说是众矢之的。此事若了,天南地北,任你遨游,此事未毕,你便要悉听我意。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的尸身了。” 多罗静静听他说完,“当初西府情形,至今历历在目,做不得假,后来,我在南山醒来,躺在一口棺材里,当初的百家衣变成了一条绿罗裙,浑身伤痕皆已不在,此事是否是你所为?” 洛东啼摆摆手,眼光幽暗不明,“往事随风,多说无益,上回你既身陨,再次醒来,便作新生,为何还要探究那么多呢!” 多罗呼出口气,眼中红光慢慢消失,“探究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你找寻鲁安的秘密,多方筹划将来,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么?” 洛东啼闭着眼睛,头枕双臂,“你说的有理,不过,夜里寒风肆掠,你衣衫单薄,还是以身体为重吧。” 多了良久,多罗也轻声笑道,“想要关心人,却又诸番顾左右而言他,实在累极。” 洛东啼再无声息,似已熟睡,也对,忙了多个日夜,不曾有片刻歇息,确实累极。 一夜无言,天光大亮,多罗才醒。她十分自律,没有偷闲的习惯,今日却起身晚了,而且是在洛东啼的床榻上醒的。床的另一边并无半点温度,看来,那人早已离开。她环顾四周,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粥c两双筷子c四碟点心,粥还冒着热气,点心也是各色式样,勾动着人的味蕾。 多罗对小盘里的一种青团来了兴趣,那团子软儒可爱,碧绿葱翠,叫人赏心悦目。多罗用手捏了捏,她又笑着将其拿起,放到口中咬了一口,顿时唇齿留香。她正准备咬第二口时,门口大步踏来一个人,他早朝的袍子还未有换下,整个人在和煦的阳光下,显得英姿神武,体态飘逸。 洛东啼踏步进门,眼里藏着笑意,“口也未漱,脸也未洗,衣衫不整,鞋袜也不穿上,就急急忙忙的吃东西你是有多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还不用筷子,用手抓!” 多罗咽下嘴里的食物,听他数落自己的不是,于是看着他道,“你怎么来了?我本来食欲正旺,见到你,什么胃口都没了!” 洛东啼走到里间,将身上衣服换了,穿上一件便服走了出来。 “那碰巧,我正饿着呢,你若是没了胃口,桌上的这些就都是我的了,你不准动。” 多罗鼓着腮帮,翻着白眼,“谁稀罕动!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未劳作,吃了也不安心!” 洛东啼露出一丝明快来,“哦?那你住我的房间,睡我的床榻,用我的小灶,煮我的米粮,这账该怎么算?” 多罗看他坐下,手拿碗筷,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她心里愈加气愤。 “你要算账是吧?那好,怯寒山上,你遭歹人迫害,我救你一命;我下山之后,你身中剧毒,我又救你一命;川阳城内,我替你医治双手,声东击西,替你引开追兵,又是救你一命。此是三命,你何时偿还?” 多罗两手摊开,叫洛东啼脸色愈加沉重,他凝视着多罗,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庄重。 “你救我三命,我却屡屡陷你入险,你若有怨,我亦理解。时已至今,谈论过去已是无用,讨论将来才是首要,活在当下才算真切。我有意避你一世风雨,免你一生餐风露宿,可是,这又与你心性不合,只能放你归还山水。你的恩情,我偿还不了,你也不屑要取,这等死局,我只能抱憾终身” “但我还是有言在先,若你哪天厌倦了这一路的是是非非,你可回归大洛土地,回归酆都城内,我必守你安好!” 多罗一声冷笑,“为什么不是你同我寄情山水,而是要我困囿在你的高墙之下?”她转移开目光,“你有你的责任,我有我的理想,我们不过短暂相逢,过了今朝明日,再见面时,便要故人相称。”多罗觉得这番话说的沉重,便又故作轻松道,“反正,你的话我记下了,若那时我想开了,跑来找你,也不一定!” 洛东啼准备继续说,多罗却打断了,“好了!什么也不用说,我只想问一句,我现在尚未梳洗,衣衫不整,鞋袜也没穿上,可能食用你的粥和点心?” 日光融融,相同时刻,总是在做不同的事,有些正关乎生死,有些正风花雪月。 在酆都城外的一个偏远村庄内,一排黑袍人齐齐站定,他们身后都跟着数十个面色惨白c神智全无的人怪。鲁平站在他们面前,周身围绕着化不开的戾气。 “酆都作乱,究竟是谁看管不利?本将军劝你早日站出来,若教本将军查出来,恐怕生要受罪,死亦难安!” 黑袍人齐齐拜倒,“将军明察,我等尽忠职守,未有怠慢片刻!” 鲁平刚要发作,却见东南山头处,万枝箭雨飞来,空中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十分壮观胆寒。 鲁平大叫一声“不好”,连忙撤退,左右黑袍连忙驱动人怪,为其挡箭。几百个人怪聚成一圈,形成坚厚的壁垒,将黑袍客与鲁平围在中间。箭身转眼就至,可惜根本刺入不了人怪身体半分,那些箭头在人怪身上喷溅出火花,最后一一拦腰折断,而人怪却丝毫未动。 埋伏之人见弓箭根本无用,于是改用火箭,瞬间,万点火箭齐发,山下已成一片汪洋火海。 而这群人怪,也不惧火热,他们分出一小队人,往东南方向走去,剩下的人怪挡住熊熊烈火,那烈火竟然不能再往前燃烧一寸,身处正中央的鲁平狷狂大笑,嘲笑来者的不自量力与无能。 近百人怪行军极快,东南方位的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人怪已经近在眼前。它们无欲无求,毫无神智,当第一个士兵看到那些衣衫褴褛c眼放绿光的怪物时,吓得一声大叫。随即,其他人也反应过来,恰恰那时,第一个大叫的人已被拦腰斩断,鲜血浇灌不死怪物一身,接着又渗进土壤,成为这荒山里的一点养分。 从第一个士兵被杀,到近千人全部被屠,也不过是一两炷香的时间。鲁平慢悠悠的走了过去,遍地残骸,腥臭冲天,地面上断肢犹多,鲜血淋漓的刮着他的裤腿。而他浑然未觉,只觉得眼前的血腥场景甚合他的意。 他对眼前的情形十分满意,虽说叫洛东啼发现了这一波傀儡的藏身地点,可是,这帮傀儡的战斗力实在叫他心惊。他很想看看,洛东啼在听闻千人惨死消息时的表情,那一定叫人十分过瘾! 西北角人影幢幢,领头的正是冯逸,他观看到了东南方位那惊人一幕,他现在正带领其他人紧急撤退。鲁平似乎发现了他,位置虽然遥远,可依稀辨认鲁平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似笑非笑,多有嘲讽的神态。 鲁平确实发现了冯逸,他也不作声,只简单的从地面上捡起一把血淋淋的长弓,又找了一只没有断的羽箭,搭弓上箭,一弦破风而出,直向冯逸面门射去。 冯逸感觉自己被定住了,不得动弹半分,他的眼中唯有那只愈来愈近的箭矢,终于,箭矢近在眼前。 那刻,冯逸运使全身之力,勉强将自己脑袋偏了偏位置。恰是这一瞬,箭矢破风刺来,贴着他的脸面钻出,如同钢刀冰刺,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鲁平见威慑已经达成,便也不去阻拦他们的离开,毕竟,消息还是要有人给洛东啼透露的。而他,也可以向鲁安交差了,毕竟,酆都的骚扰事件不是他的人所为,而是洛东啼有意设局,为了找到藏身之地,想试试这帮傀儡的实力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阴阳路上花翻遍 生死梦里犹歌舞(四) 冯逸很快来到养心殿,欲将方才的一切报给洛东啼。当时的洛东啼还在跟多罗斗嘴,当看到满脸是血的冯逸时,才止住了争斗之心。 多罗抢在洛东啼前头,抓住了冯逸,冯逸左脸脸颊皮肉外翻,污血凝固住了半张脸,看起来十分骇人。 “我是大夫,救人为先,咱俩恩怨暂放一旁,不要打扰我医人!” 多罗的话成功的止住了洛东啼的步伐,多罗见这话有用,于是得寸进尺起来。 “你去帮我准备热水,白布,银针,酒c洋金花c生草乌c香白芷c当归c川芎c南天星” 洛东啼二话不说,走到殿外,吩咐盛满去了。而冯逸却很着急,他不在乎脸上的伤究竟怎样,他需要的是早些将傀儡的事上报。 于是,他只好十分歉意的对多罗说道,“姑娘好意,冯某心领,如今冯某确有要事回禀,还望姑娘通融片刻。” 多罗见洛东啼已经走了,而他的手下也不领情,便摆摆手,“算了,你先处理事情为要,事毕之后再去找太医医治吧。如今我是客,方才惩了此间主人威风,告歉!” 冯逸是个心细的人,一耳就听出了多罗话中的酸味,但鲁平的事刻不容缓,只好投去两记感激的眼神,匆匆追寻洛东啼去了。 洛东啼还在跟盛满交代着,结果却看见冯逸急急忙忙的冲了过来,洛东啼顿时料到,此事情形只怕十分的不乐观。 两人另选了一处僻静之地,冯逸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他们一行人如愿以偿的找到了一批傀儡兵的藏身点,以弓箭火箭攻之,可是无任何作用。反而是对方,不过轻轻一扫,士兵的血肉之躯便脆弱不堪,近千人瞬间被屠戮干净。这等形式,只有一词可以形容,即以卵击石! 洛东啼听罢,十分心惊,可是,现在只能去尝试,对于上千人的死亡,他也心有不舍。可是,哪朝哪代,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 “若果真强悍如此,只怕武力难以匹敌。只能寻鲁平不在之时,将明拓的摄魂术者带上,也许他的摄魂术者会对这些傀儡有奇效,现在,也只能这样姑且一试了!” 冯逸面露忧色,“若是失败,该当如何?” 洛东啼叹了口气,“若是败了,酆都便非安全之地了” 冯逸心思敏捷,听出了洛东啼的言外之意。若是摄魂术者也无效用,那他们只能以冬猎为由,退往神苦峰,依据那里的天然地势,阻断鲁安随时的侵犯。 冯逸想了想,问道,“邱泽何时回来?” 洛东啼目光拉的悠长,“他去替朕办一件事去了,朕前往神苦峰的日子,就是他归来的日子。”他并无心邱泽的事,他还在思考鲁安的问题。 “现在,鲁安鲁平按兵不动,是害怕朕的手上有了克制傀儡术的方法,当朕前往神苦峰狩猎时,他们必然反应过来,朕已经技穷。那时,他们必然动用大量傀儡兵出动,酆都百姓恐怕遭殃。所以,必须有人为百姓开道,而这些为百姓开道的人,只怕九死一生!” 冯逸明白他意有所指,但也毫无顾虑道,“臣会保家安民,即使尸骨不存!” 洛东啼叹了口气,“朕知你心意,此事还需另行计较,你先医治身上的伤吧,一切还需等明拓的摄魂术者回来再说!” 这棘手的问题被定了基调,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苦战,其中也包括鲁安和鲁平。 鲁平自然也将这场洛东啼的试探上报给了鲁安,鲁安坐在花帘内假寐,听完鲁平一番叙述,静默不言。 直到鲁平再三催促后,才慢声道,“你究竟想问什么呢?此事哀家已经知晓了,洛东啼现在按耐不住,想要试探哀家的实力,这是好事啊,这表明洛东啼现在对他的兵力没有什么信心。但他试探的强度会越来越大,你要做的就是,他的每次试探,都叫他有去无回,彰显咱们的霸道实力,这还要哀家教你吗?” 鲁平咽了口口水,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发兵?难道就任由那黄口小儿在门前叫嚣吗?” 鲁安美眸张开,紧接着又闭了起来,“洛东啼行事诡异,哀家并无万全把握能够全歼他,只有了解他所有的依持,哀家才敢动兵。他放走凌霄,拉拢明拓,广兴后宫选妃盛举,这些都叫人摸不着头脑。哀家几番散播天子失德之言,他都能一己担下,从未伤筋动骨,可见威望之盛。因此,想要解决他,就必须神不知鬼不觉,若教天下人知道了,哀家就是罪人了!” 鲁平不解,“咱们不是已经有了皇脉了嘛,璞已有身孕,生下来定是男胎。咱们抬这娃娃上位,文武百官不可能说咱们谋朝篡位啊!” 鲁安冷笑,“到时候,所有人都怀疑哀家的野心,纵使娃娃为皇脉,社稷也不是哀家掌管,如今三省六部几乎都是洛东啼的人,你觉得他们会轻饶了哀家?” 鲁平脸色发红,似有愤怒,“古来皆是力大者掌权,咱们有强兵在手,大不了杀光便是,又有何惧!” 鲁安睁开双眼,眸色猩红一片,她看着鲁平,含着森然的微笑说道,“一个已经空壳的国,和一个正兴旺的国,你觉得,哪个毁灭起来更过瘾?” 鲁平不明所以,鲁安没有睬他,继续猩红着双目道,“我是鲁家长姐,可是,我鲁家二百多条人命悉数丧于洛东啼之手,我的亭儿也是死在这大洛的阴谋斗争之下!你觉得,这个仇,咱们不应该报吗?我不要杀洛东啼,我要囚禁他,让他亲眼看着,他辛辛苦苦守护的国家交到我的手上!让他亲眼看着,我怎么一步一步的毁掉他的心血,我要他亲眼看到,他的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我鲁安宁为权贵人,不作丧家犬!我要的权势也该是应得的,这是大洛欠咱们鲁家的!” 鲁平瞪开眼睛张着嘴巴,显然没有料到这番言辞,他一直以为,他的姐姐心中只有权势,原来,她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替家族向大洛复仇。 鲁平按耐不住说道,“鲁家仇恨,臣弟刻不敢忘,既然姐姐有此大志,臣弟自当配合,臣弟先去忙了!” 鲁平说完就要走,又被鲁安叫停了。 鲁安稍稍整了整身上的衣物,深吸一气,“方才哀家失态了,哀家要你顾好三件事,一是养心殿的情况,二是柴达的情况,三是那帮傀儡的情况。无论有何动静,即刻向哀家禀报,懂了吗?” 鲁平嘴巴张了张,再未言语,点头应了。 在鲁平与鲁安商讨时间,冯逸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明拓手下参战的事宜了。 沉寂了多天的明拓在见到冯逸时,倒是神采奕奕。他正半躺在他的庭院里,看着一众美人舞蹈,面前放着珍馐美味,伴着时浓时淡的的桂花香,颇有闲情公子的气派。 冯逸对他拜了一礼,说明了来意,哪知明拓并不理他,只让他赶紧走开,别挡住了他看美人的视线。 冯逸是个温厚的人,即使对方态度再怎么恶劣,都是温和有礼。 冯逸等了一个时辰,他再一看,明拓已经躺在塌上睡着了。纵使冯逸这等的好脾气也受不了了,他端起桌上的一壶酒,掀开壶盖,一把朝明拓脸上泼去。 明拓梦中惊醒,快速起身,才看到站在他的面前眉头紧锁的冯逸。 “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急事,需王子配合,然王子不肯配合,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明拓抹去脸上的酒水,狠狠道,“你们的洛皇都对本王子礼遇有加,你这等小民也敢在本王子这里放肆,本王子要去找你主子讨个说法!” 冯逸倒是无所谓,“陛下居于养心殿内,王子若寻吾皇谈心,在下定是赞成。只是在下确有要事,此事若了,在下陪同王子朝见吾皇,以定其罪!” 明拓咬着牙,不愿善罢甘休,于是大叫道,“宰谷,替本王子出了这口恶气!” 宰谷正藏于暗处,听他主子叫唤,抡了斧子便出来了。瞧见冯逸,双斧生风,直向冯逸劈去。 冯逸实在心急,他等了这么久时间,居然做了无用功。心中气极,又见有人过来缠战,便把心一横,提了真气应战。 两人分分合合,斗了几十回,宰谷身材魁梧,力达千钧,冯逸身材纤细,有书生纤弱之态。然两者相争之下,冯逸以巧字腾挪,竟慢慢的使宰谷落于下风。 冯逸不想明拓面上难看,最后将招抽离,罢了手,主动认输。 明拓脸色难看至极,他也是练家子,哪里看不出是对方故意相让。可是对方襟怀坦荡,一脸正气,又叫人发不出怒气,反叫人生出一丝敬佩来。 明拓示意宰谷退下,鼻息喷热,扬着下巴说道,“你泼酒之事就算了,本王子不予追究。但也请你明白一点,本王子虽身在你们大洛,可还是抓着你们大洛的命门的,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何时有了悔过之心,再来找本王子不迟!” 冯逸几乎瞬间青筋暴涨,但他也知道,武力终非解决良策。最后只好咽下满腹不满,淡淡道,“既然如此,在下明日午时再来拜访,还望王子行个方便,告辞!” 冯逸一无所获的离开了,他脸上的血痕已经结痂,配合着浑身散出的戾气,实在叫人生了惧意。他有一事不明,是关于明拓的那句“抓着大洛的命门”的话,据他所知,除了他手上的摄魂术者,此人别无它用。 但因为明拓尚属一国王子,冯逸才会在傀儡一事上征询他的意见。 摄魂术者确实重要,他们的存在代表了打败鲁安的可能。可是,双方毕竟还没有实战,这番“命门”之言为时过早,若说可以立即威胁到大洛安危的,只怕就是对洛东啼动了什么手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阴阳路上花翻遍 生死梦里犹歌舞(五) 是夜,子时刚过,一弯月影破云而出,牙勾尖锐,盈仄分明,是轮不可多得的好月。 洛东啼任由露水湿袍,依旧呆呆望着天空,直到多罗慢慢走近,不声不响的开了口。 “你向来不喜勾月,只因勾月有羸瘦之嫌,为何今夜看的如此入神?” 洛东啼并未回头,隔了一会儿才道,“那时年少,羸弱不堪,故月生羸瘦;如今虚长了年龄,自然万般列品,不同滋味!” 多罗好奇问道,“如今你又生了何种情感?” 洛东啼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她,“不过短短十年,我竟长吁短叹c惶惶终日,此月仍如我心,晦暗不明c清瘦多病。” 多罗走到他的身边,“既然寓意不美,干嘛还要多看?” 洛东啼敛下眼眸,音色柔和,“多闻不美,方知美的难能可贵。世间难有圆满,现在多体会体会煎熬,那么,以后再怎么糟糕的事情,也都能接受得了了!” 多罗笑道,“你的人生,不似人生,倒像一场修行。” 洛东啼看了她一眼,也笑着道,“你的师父曾对我言,参禅若悟,种善缘,解恶果,身在红尘,明红尘烦恼,万般皆心,这不是修行,而是修心。这话,我也原封不动送你。” 多罗露出了这许多日以来的第一个快慰的笑容,笑了许久,才将笑容止了,最后乐极生悲,落下满腹苦涩。 她道,“你该知道,我从不信奉我师父的那一套!” 洛东啼讶异的眸色一闪而过,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好拍了拍多罗肩头。 多罗好似无感,又像转换了话题,不经意问道,“你身中奇毒,打算何时解了?” 洛东啼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你是神医,怎会看不出我身中奇毒。只是这毒现在还不能解,我必须留着。” 多罗不解,还想再问,却被洛东啼拦住了,“我中毒之事不要对第三人说起,此事关乎大洛安危,望你谨记!” 多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故作轻松道,“咱们好久没有这么和谐过了,虽说月牙瘦小,但美人在侧,适当珍惜。” 洛东啼偏过脸去看她,虽说衣着朴素,却有一派风华,不禁痴痴道,“你确实,是个美人。” 多罗自知方才失言,只好顶着尴尬道,“与你娇妻美妾相比,云泥之别,入木三分。” 洛东啼扯了扯嘴角,“我无娇妻,也无美妾,你莫要胡说!” 多罗闻言,心头一阵乱撞,耸耸肩,止住心里的那丝期待,“你成亲多载,现又将添儿女,可谓幸福美满。” 洛东啼一眼扫过,从她的发丝到藏于袖口的粉拳,然后轻描淡写道,“你认为我幸福美满,那我便幸福美满吧。” 多罗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但她也能听出他话中的含义,他活的并不畅快。 多罗又转了话题,“前段时间,你不在宫中,去了何地?” 洛东啼并没有瞒她,“去了神苦峰,酆都内战在即,你也是要随同我一起走的。” 多罗张张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那本造化簿曾有一行字” 多罗将事情完全的对洛东啼说了,洛东啼静思片刻,最后撇下多罗,匆匆跑去找寻习赟冯逸等人商讨对策去了。 当严晨c冯逸c习赟共同聚集在养心殿时,离天亮也不过只有半个时辰了。 洛东啼对习赟为何将造化簿交给多罗这件事很感兴趣,于是开口问了起来。 而习赟的表现很是奇怪,他沉静了许久,才对洛东啼说道,“一时心血来潮,究竟为何,我也不知。”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并无隐瞒,确实是我,不太知情” 洛东啼等人狐疑的看了他两眼,这连番遭遇,早已让这几人结了生死情谊,断不会生怀疑之心,好歹这事对他们而言,也是有利无弊。 严晨说道,“为何将造化簿交给多罗倒是次要,主要这清正之气,是何物?” 众人连番摇头,习赟却说,“清正通常引意清朗平正,莫非是找一位沛然正气之人与之对抗?” 严晨反驳道,“就算如此,小小肉躯如何同钢筋铁骨相斗?这不是死路一条么!” 冯逸思索再三,不确定道,“或许,清正之气指的是时令。纯阳用事,未夏至一日;纯阴用事,未冬至一日。朔旦夏至冬至,其正气也!” 洛东啼还未说话,习赟又道,“也可能说的经纬地理。震为东方,其主春分,日出清气,出直震位,此正气也;离为南方,主夏日赤气,此正气也。” 严晨呵呵一乐,“若是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了那么一点想法。那帮傀儡也算满身污秽之气,天下大道,阴阳双分,柔刚参半,既然有了污秽之人,那么便有修行之人,这二者对立,可破困局也不一定。” 严晨本是无心打趣之言,却叫洛东啼灵光一闪,“这点倒值得一试,修道之人破妖法邪术,天经地义。可是,大疆沃土,此等隐士高人,又在何方?!” 众人又沉寂了下去,原本高涨的热情也四散出去,任由冷风作响,唯剩静等阳光温度。 众人又讨论了许久,仍是没有结论,最后只好该上朝的上朝,该执行任务的去执行任务去了。 无论事情是否定案,该往前走的步伐还是一步也不能少。 早朝过后,洛东啼去找了督华,他要督华去替他做一件事。 多罗已将小西宫地图画好,每处陷阱机关地牢皆有标示,如今柴达被外派看守匽州黎州动静,那么,若要援军到访救援,就必须要瞒了柴达的眼睛。 而柴达受鲁安胁迫,他的亲眷被劫,锁封在小西宫的地牢内。有了多罗的地图,加上督华的神通,令柴达与他们合作,此也并非难事。 可是督华并不配合,他对清心阁外的神秘人还心存余悸。那人如同鬼魅,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晕他,进入梧藻园如同进入无人之境。此人是敌是友仍是未知,若是打草惊蛇,只怕要坏他督华的招牌。 于是,不顾洛东啼再三委托,仍是不肯答应。 然而事情蹊跷的是,当晚,还在洛东啼想办法让督华松口的时候,已有暗卫来报,他们的暗牢里多了不少人。这些人均在沉睡,面色苍白,洛东啼巡视看去,才发现,他们是柴达的家眷亲属。 当洛东啼再次召集严晨冯逸等人开会时,难得的是,习赟并未到场,手下多番寻找,也是无果,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众人相互对望,心中隐隐不安,洛东啼还是稳住了局面,毕竟送来柴达亲眷家师有利而非有弊。那么,邱泽那边就可以动手了。 邱泽去找胡明山调兵去了,意为牵制鲁安的四卫,毕竟鲁安四卫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可是,很快,洛东啼就想到了一种情况,既然柴达亲眷家属出逃,那么鲁安很快也会发现。鲁安没了要挟柴达的把柄,自然不会相信柴达不会背叛,那么,她只会将柴达杀了,以绝后患。 监视匽州黎州的任务会有别人代替,他们反而做了一场无用功。 洛东啼将自己想法对其他说了,严晨冯逸也担忧起来,就在他们密切注视小西宫和柴达动静时,才发现,一切如常。鲁安并无任何异动,仿佛柴达的把柄从未消失过一般。 第二天,洛东啼收到一封信,看不出字迹,语言简短。 “我只能坚持五天左右,请尽快部署安排。”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可洛东啼还是一瞬间明白了所书何意。于是,他八百里加急,务必让邱泽在五日内,领五万兵藏入神苦峰。 五日时光,匆匆而过,谈不上辗转难眠的愁肠入骨,说不了春花秋月的闲情别意,冲到底,也不过是看几本书c品几壶茶c说上几句风凉话。 洛东啼改变了原来的打算,他的本意是,在冯逸领着摄魂术者再次试探那帮傀儡后,他再迁入神苦峰的;可是因为柴达的原因,撤退的事不得不被提前。 今夜,鲁安会知晓她小西宫缺了人,待她反应过来,必然倾四卫之力,封锁整个酆都王宫。那么,洛东啼想要出去,就要费一番手脚了。 这几日,人或物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就差将多罗带出去了。 这夜,风雨交加,梧桐沥沥,酉时已过,整个小室清寒一片。 多罗开着窗,坐在灯下看书,只余她周身光泽,漾出这方天地一丝暖意。 洛东啼步伐沾着水汽,速度极快,可是在踏入小室时,明显缓了许多,似乎并不想惊扰灯下人。 多罗仿佛后脑勺张了眼睛,并未听到声音,就知道背后来了人。 “难得见你露面,这番过来,定有嘱托,说罢!” 洛东啼静静地关上了门,语气听不出情绪,“外头风雨交加,又是寒夜,你还开着窗” 多罗不耐烦,打断他的话,“你若来此只是为了说这个,我倒是不解了,有话请直言吧,我不避讳。” 洛东啼怔了怔,随即按下心头苦涩,依旧平澜无波道,“今夜便要离开这里了,你有何随身之物需要带着的,请尽快收拾好。” 多罗头一歪,将肩膀倾斜至右侧,仿佛一座随时要倒的天平。 “那就走吧,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洛东啼诧异她的配合,可又觉得尚在情理之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说道,“那好,等下盛满会来找你,跟着他的马车离开吧。” 说完,也不迟疑,拉开门,一头扎进茫茫秋雨里,再不回头。 多罗将手中的书慢慢放下,目光毫无焦距。倏地,站起身,又将窗户拉的大了些,雨水浇灌进来,湿了她的书桌,也湿了她的衣袖。 最后,还是扯出一腔无奈,对着满桌狼藉叹曰,“此时有枝可栖,余生皆作浮云,你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我吗?可惜呢,我还不想答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两袖风观沧澜海 一脚朝踏阎罗路(一) 盛满的马车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多罗四平八稳的坐在暖褥上,闭着眼睛修生养息。这一路风雨不断,凭添秋煞,时时掀开车帘的风,使得盛满有些狼狈。 多罗见他坐在风口,双手冻得惨白,嘴唇冻得乌紫,还是坚持不懈的为她挡风。她心中不舍,将盛满往暖褥拉了拉,盛满不解回头。 “你进去休息会吧,我带着蓑笠赶车。” 盛满立刻拒绝,“这可使不得,陛下命奴才好生照料好您,怎敢置您于风雨之中啊!” 多罗呼出口气,吐出的气息在寒夜里结成团团白雾,“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却要让你身体遭罪,这等皇命,不受也罢。” 盛满连忙揪住多罗衣服,有些埋怨,“陛下仁慈宽厚,能为他尽职,乃是几辈修来的福分。况且陛下待姑娘实在不薄,姑娘竟出此言辞,倒叫奴才不解。” 多罗将放肆到嘴边的冷笑压了回去,“他待我如何,我心中自有计较。如今你一人在外风雨兼程,是我心生不舍,若是你是为我考虑的,不妨让我赶会儿马车,你在车内歇息片刻。” 盛满还想继续拒绝,却不想,鼻尖突然透来一阵腥腻的甜香气息,顿时,他两眼一翻,往多罗身侧倒去。 多罗眼疾手快,立即将他稳住,安置好后,便坐在车前,带着蓑笠,望着茫茫暮色,瞅着下车的时机。 既然洛东啼已经安排她出宫,便表示他的地方已不再安全。他贵为一国天子,尚需保命,这酆都城的平民百姓,还不知道要死去多少。多罗身为医者,治病救人这份重责,她不能逃避。 多罗看了看前方的路,看样子应该要出酆都城门了,多罗又回望了一眼盛满,见他依旧睡得香甜。于是,再无顾忌,一扭头,从车架上轻轻跃下。她望着马车出了酆都城门,才回过神色,思索着应该如何下手。 现已深夜,且有大雨,凄寒入骨,酆都街道城楼并无一个人影,只有客栈酒楼这些地方挂着的红灯笼闪着朦胧的光线。 多罗行走了很久,她在找医馆,并且记下它们的位置。她知道,若是百姓被伤,医馆肯定是能帮到忙的。 天光终于大亮,可是,这场雨依旧没有停歇。一些摊贩躲在屋檐下,无精打采的叫卖,各家铺子一一张了门,伙计老板打着哈欠c口里含着抱怨,等着客人上门。 多罗蹲在墙角,脸上染着疲惫,一个晚上,她一共找到了七家药铺,她准备休息一会儿,前往最近的一家看看。 这家药铺在巷子里,药铺老板坐在吧台前打着瞌睡,大雨绵绵,又是大清早,谁会这么早来看病买药呢。 他刚刚揉完眼睛,便看见一抹黑影走了进来,那人带着蓑笠,穿着蓑衣,看不清面容。只见她向前走了几步,似乎觉得不妥,又退回到门边,将蓑笠蓑衣摘了,露出张明净的小脸来,又复将湿漉漉的雨具放在屋外,才快步的朝他走过来。 老板没有想到,这大雨的清晨,还有人如此急切看病的,而且是位颜色十分不错的姑娘,顿时有些愣神。 多罗进了屋,瞧见了店主,径直往他面前一站。 店主连忙说话,“姑娘看病还是抓药?” 多罗神色如常,淡淡道,“只借纸笔一用。” 店主坐直了身,有些诧异,“隔壁就是书斋,怎的到我这里用纸。” 多罗依旧淡淡说道,“我只写几个药方,若是不好,老板可毁之,若是还可入眼,老板就留下。” 店主眼中浮出一股傲气,“我往上三代都是行医,救治者不计其数,你一小小丫头,能有何良方!” 多罗也不生气,“是否良方,还需写出才知” 店主冷哼一声,打断多罗言语,“黄口小儿,我岂准你辱我门楣” 多罗也打断他的话,“既然店主世代行医,我有一事请问,若有病者虚劳发热c气血亏损,且唇红颊赤c脉细无力,应该如何?” 店主不屑的看了一眼多罗,“这明显是阴虚内热c脾脏虚损所致,而且此人既然唇红颊赤,又脉细无力,就表示他的气阴已经两伤。得了这等疾病,还有什么救治的价值,还不如省笔医药费用,为自己置一副棺木!” 多罗挂上凉凉的笑意,“店主是治不了,让病者回家等死?” 老板喷出一口浊气,“那你说应该怎么治?” 多罗将表面的凉意收了收,换了副严肃的面庞,“只需鳖甲c地骨皮为君药,秦艽c柴胡c青蒿为臣药,当归c知母c乌梅为佐药。诸药并用,散收得宜。” 老板张着嘴,愣了愣,“你如何知道这样的药方?” 多罗沉了口气,“我也是大夫,如今到访,欲将我所学写在纸上,交于店主,只求一事。” 老板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不过豆蔻年华的姑娘,又吐出一口浊气,“你所求何事?” 多罗心头陡然紧张起来,她也吐出一口浊气,慢慢道,“我将良方献上,只求店主,将来若有病者,无论平穷富贵,皆不拒之;用我药方者,可不收半分财帛,无需记我之名,全作店主添福添寿。” 老板沉默,直叫多罗打了退堂鼓,静等了许久,老板才笑着开口,“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倒有一片仁心,不为名,不图利,实在难得。可惜,小店经营不易,你的几张药方,就要我不收银钱,我的一家老小,估计要连同我一起喝西北风了。” 多罗眸色暗了下来,这个店主说的有理,她确实想的有点自私了。 老板看着眼前姑娘黯然神伤,心头不舍,忽然他心生一计,“姑娘,这样吧,念你一片诚心,你的药方先尽数写上,若是用上你的方子,付不起银钱的,我分文不取,你看如何?” 多罗见店主有了退让,心中欢喜,直道,“这样也可,委屈店主了。” 老板笑嘻嘻的拿着纸笔,让多罗坐在一旁疾书。 他心里打着算盘,有了好方子,还给穷人看什么病,他只为富人看诊,诊金可较原来的多出十倍百倍。反正这姑娘看着单纯的紧,而且药方也到手了,她就算闹,也闹不出名堂来。 多罗自然不知道别人肚里的盘算,顾自欢欢喜喜的将药方写了,和解c理血c利湿c祛寒c发表c攻里等等,无一漏下。 写完之后,已经过了午时,老板为她端了一碗水,多罗匆匆喝了。 老板腆着笑脸,拿着纸墨看着,十分满意,看了一圈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对了,姑娘还没用膳吧,只是哎!我的午膳都是夫人送来的,她也不知道我这里多了一位,所以” 多罗笑了笑,站起身来,“无妨,店主无需苦恼,既然药方已经写完,我便告辞了,只请店主谨记诺言。” 从店里出来时,屋外的雨势依然不减,多罗穿好蓑衣,又继续往下一处药房去了。好歹那个店主给了她一碗水喝,混了两三分水饱,不至于腹中轰如响雷。 第二个店家与第三个店家都与第一个店家态度差不多,多罗有了处理经验,因此速度也快了许多。 她这一天,也就去了三家药铺,明天再一天,就可以另寻别的药铺了。 多罗总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美好。她就没有想想,这么寒冷的雨天,她又给这些老板这么大的功德,却无人给她一顿饱饭,无人愿意将她留宿,反而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想撵她走,是何原因。 多罗脑袋向来想的不多,她有所贪念的日子,一是有阿洛的怯寒山,二是有洛优亭的清心阁。可是,一个再也回不去了,一个已经被她亲手扼杀了。 雨又下了一夜,风又吹了一夜,多罗又茫然的看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才勉强揉揉酸涩的眼,继续自己的路程。 多罗从第五家药铺出来时,又是过了午时。此刻的大街多了层肃穆,雨中的行人退立一旁,头埋在雨下,不敢张眼四望。 多罗见到这个场景,有些诧异,她刚想问问别人是怎么回事,却见这长街的东头缓缓驶来一列车马,中间的一节车厢布帘颜色绯红灿烂,上有宝珠相缀,里头端坐之人不是高官厚禄就是富商巨贾。 多罗抬着头去揣度,显得十分醒目,车架内的人似有感应,单手撩开窗帘看了一眼。恰恰是这一眼,多罗浑身血气上涌,眼中迸发出浓浓的仇恨,她咬牙切齿的盯着车厢内的人,将袖中的匕首死死握着,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恐怕她已经提了匕首前去行刺去了。 车厢内的正是鲁平,他也瞧见了多罗,顿时裂开森森的牙齿一笑,这笑容里饱含轻蔑嘲讽,又叫多罗的理智崩溃了一线。 鲁平忙让自己的副官停下车马,自己披着大氅,撑着把伞,慢慢走到多罗跟前。 鲁平依旧是那副浑浊的模样,浑身的恶气传到多罗身边,直叫多罗作呕。 多罗见他走来,立刻猩红了双眸,袖中的匕首嗡嗡颤抖,“你再过来一步,我不介意,宰了你!” 鲁平并未理睬,只用轻佻的言语说,“咱们好歹有过一夜良宵,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情人的好了?” 多罗狠狠的咬着牙齿,几乎要将牙齿咬个粉碎,只听那鲁平继续道,“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倒是意外之喜。你知道吗?我有多少次要去清心阁找你,可是,洛优亭总是能将本将军拦下来,就算他将你护的那么好,不照样死在你手里了吗?” 听到洛优亭的名字,多罗的理智全部丧失,她提着袖口的尖刀便向鲁平刺去。可是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速度太慢,一把叫鲁平擒住,直叫多罗进退两难。 鲁平拽过多罗手臂,夺下她手中的匕首,反手又刷了她一巴掌,直打的多罗踉跄跌倒,脸颊红肿。 “贱人!就凭你还想行刺本将军,既然上次你没死成,这次,本将军继续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两袖风观沧澜海 一脚朝踏阎罗路(二) 长街上的路人退避三舍,拿着一双看待瘟疫般的眼睛来看倒在雨中的姑娘。受了多罗恩惠的药店老板,除了长叹连连,也别无他法。 多罗蓑笠蓑衣掉在水里,浑身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上,顺着发丝,滴落着淡淡的血水。 她爬起身来,抹去嘴边的血痕,朝着鲁平龇牙一笑,露出一口血腥的牙。 “那把匕首被我涂了毒粉,怎么样,你的手心五指是不是已经开始痒了?” 鲁平闻言色变,立刻抬手来看,只见手心五指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朝前踏出,一把掐住多罗的脖子,恶狠狠叫到,“解药呢!” 多罗有些喘不过气,脑袋也有些发晕,可是她心里就是高兴。那是她见到鲁平后,临时起意抹的,这个决定,堪称她的生命史上,最为英明果断的决定。 多罗辣的盯着他,毫不掩藏的恨意直叫旁人心惊,“你可以把我逮起来,再百般侮辱,严刑拷打啊,你看我招,还是不招!” 鲁平被气得浑身颤抖,他一把推开多罗,大声吼道,“此女乃是刺杀王爷的刺客,还不速速将其擒下,押入天牢候审!” 手下见命令已下,急急行动起来,一人压着左胳膊,一人压着右胳膊,往前路拖去。 还未走得几步,事情再次发生变化。一抹白影从西街头飞奔而来,他浓眉大眼,目含桃花,浑身透着风雅气息。他的手上拿着两颗石子,前方哨兵刚刚发现不妥,那白衣少年便已将两个石子弹出,直将那两个押着多罗的小兵打翻。而他也是步履快极,瞬间便站在了多罗身侧,以示保护。 多罗看着来者,十分不解,“严晨,你怎么来了?” 严晨没有雨具,也在雨里淋着,他对多罗冷哼一声,似有不屑,接着才对鲁平拱手道,“这位姑娘是我家主子的奴婢,并不是什么杀害王爷的凶手,只怕鲁将军认错人了!” 鲁平暗道不好,既然严晨到了,又将他的主子搬了出来,只怕洛东啼也来了。 果不其然,他的想法刚落,西街尽头快速行来一队兵马。虽然只有数十人,却是气势汹汹,训练有素。 洛东啼从车厢内下来,盛满在他身侧给他打着伞。他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袍,眉眸如画,身披清冷,仿佛雨里一点随时化开的墨滴。他淡淡的扫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多罗身上,面上看不出悲喜。 只是匆匆一眼,洛东啼便把目光移开了,毕竟他还要收拾这个烂摊子,马虎不得。 皇帝亲临,一众百姓都有些傻眼,连忙拜倒。 鲁平也心不甘情不愿的拜了个礼,只有多罗还傻傻站着,望向洛东啼的目光有些闪烁。 见到多罗不拜,盛满也是无奈,刚想朝多罗使个眼色,却叫洛东啼制住了。他对着四周淡淡说道,“朕出来,只为寻找这位顽劣的小奴,不想兴师动众。既然人已找到,朕这便走了,诸位就请起身吧!” 说罢,便准备回自己的车厢去了,鲁平心中不甘,连忙走到洛东啼面前,挡了他的回路,“陛下,您的小奴暗施手段,叫微臣中毒,能否请陛下的小奴将毒解了?” 洛东啼头歪了歪,问出了一句,“你是否向将军大人下毒?” 多罗知道这话是问自己的,可是她一向光明磊落,坚决不说没做过的事。她刚想承认,却被一旁的严晨敲了穴道,顿时,她的真言切语都作哑口无言。 洛东啼对这种情况很是满意,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看来朕的小奴被吓到了,这样吧,鲁将军先暂缓一日,等朕的小奴回魂再说吧!起驾!” 鲁平知道会是这般结果,他在洛东啼面前讨了个屈辱,实在不得甘心。鲁平默默让开了路,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身上的毒不得不解,现在已经是整个胳膊在发痒了,很快就会遍布全身,而最快能拿到解药的方法,就是 严晨将多罗拉上另一辆马车,并未遇到他人阻拦。车马已经驶出西城门,在漫天衰草中穿梭而行。 车厢里的多罗不停使着眼色,暗示严晨将自己穴道解了。而严晨只顾抱着胳膊假寐,并不管她半分。 “知道自己错了吗?”严晨难得开口问罪。 多罗是个倔脾气,“我何错之有?” 严晨闻言睁眼,脸上挂着怒气,“你可知道,这次为了营救你,我们冒了多大风险!” 多罗将头扭到一旁,不去看他,“我又没有要你们来救,生死有命,我不屑残喘!” 严晨气极反笑,“呵呵!是啊,反正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又不是我,一腔春情被付之东流的也不是我,我真是活见鬼,在你这里自讨没趣!” 多罗不去睬他,只揪着自己的袖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穴道已经被解了。 严晨对她翻了一个白眼,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我们接下来要面临硬战,我可能无暇顾及你,你得好生保命。” 多罗将脑袋转了过来,“这话什么意思?” 严晨递给她一把尖刀,“留着防身。鲁平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街上人多眼杂,他不好动手,如今要过一片荒原,自是他的动作佳地,他必定会在这里等咱们,说不定,还会带上傀儡兵!” 多罗听他说完,将眼眶红了红,“我就说,你们不该来,好歹先前只有我一人赴死,现在反倒是集体送命,你让我,于心何忍!” 严晨喷出口气,“哼!忍不了就好好把命保着,好歹多活一人是一人!” 多罗接过刀,两人再未说话,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安静,安静的令人不安。风在莽原上肆无忌惮的穿越,好似一条条湿腻咸腥的毒蛇,正吞吐着猩红的信子,等候款款行来的人马。 四野之上传来一阵杀伐之声,混着漫天风雨,织就一章入土为安的送魂曲。 严晨反应颇快,立刻一个鱼跃,翻身下车。多罗感到地面有所震荡,她翻开帘子看了一眼,只见前路都是骑兵,尽管距离还远,但仍可见那些铠甲和长剑上冻住的寒光。 整个车队停住了,多罗不明所以,也下了车,碰巧便看到了独自撑伞的洛东啼。 他正站在人前,那件墨色的长袍刮着一路的衰草,似要绘出一幅泼墨山水来。洛东啼镇定自若,冷眼旁观这场呼啸而来的杀意,严晨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点点头,又打着伞回头了。 洛东啼走了两步,发现多罗正望着他,她泡在雨里,与这枯黄的荒原沦为一体。 “怎出来了?外头雨大。” 多罗回了神,指了指前方,“骑兵未消,无法安枕。” 洛东啼朝她走了过来,将伞递给她,多罗将伞推了回去,“我已经湿了,你好歹清爽,给我不划算。” 洛东啼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温柔,随即又正色道,“你还是回车厢吧,这般战局,很快就会结束。” 多罗不肯离开,洛东啼却威胁她,“你若再不动,我就抱你上车了。” 多罗并不睬他,欲越过洛东啼去前方一探,哪知洛东啼并未让她得逞,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车内一塞,厉声道,“不要胡闹!” 多罗刚想回话,只听得耳内哄哄作响,接着便是绵绵不绝的惨叫声。 多罗闻声,脸色一变,瞬间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设了埋伏!” 洛东啼制住她的行动,淡淡道,“场面惨烈,你瞧见了身心难安。” 这些陷阱是洛东啼出发之前便已经设好的,他做事喜欢规划全局,尤其是后路。 鲁平带着两千人于荒原设伏,见洛东啼车马缓缓驶来,正准备一场厮杀。谁知行至敌人面前,前方坦途皆变成泥浆,他的人马一个个被陷在泥浆里,挣脱不得。 鲁平提了一口恶气,一掌拍在马头之上,凭着几分力道,翻身一跃。他一脚又踩在一个小兵肩上,小兵顿时陷入泥浆内,生死不知。他凭着两股力道,终于一跃上岸,一些副官见此法可行,也如法炮制,站到鲁平身侧。 鲁平离洛东啼还有些距离,仇人还未见面,他自己倒先折了兵马,可谓出师不利。 此地乃半沼泽地段,外形与普通荒原无异,只有走过的人才知道,哪里是沼泽池,哪里是平地。 洛东啼之所以会选择这条路,是已肯定,鲁平会在他的前路设伏,而且不会勘察地形。 就在鲁平人马落入沼泽之时,洛东啼的弓箭手也准备好了,立在一旁的严晨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鲁平等人见此场景,腿立刻软了三分。 鲁平到底不甘心,他发出一声长鸣,长鸣声落,只见后方行来一列穿着黑袍的人怪,他们行步极快,一眨眼便已将鲁平几人护在身边,为他们挡下漫天箭雨。 洛东啼离开了多罗的车厢,又来到严晨身边,说道,“那些傀儡已经出来了,看看明拓的摄魂师能不能派上用场吧!” 严晨也不迟疑,连忙派人将摄魂师送到前方。摄魂术者也是身披黑袍,他们紧紧闭着眼睛,口中喃诵咒印,面露痛苦之色。 忽然其中一人不堪忍受,立刻张开了眼,顿时,他双眼爆裂开来,血流如注。 洛东啼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刚刚张嘴,舌头便被拔了,鲜血顺着下巴流淌,汇入那身黑袍,与黑袍沦为一色。 严晨也看呆了,不晓得这番造化是何缘故,多罗不知何时下了车,她也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心如明镜。 “摄魂术者是控制死气的人,傀儡恰恰就是满身死气之物。两个摄魂术者争夺一个傀儡,若一方功力薄弱,率先退阵,便会遭死气入侵,爆体而亡。” 严晨十分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多罗倒无所谓,“那本造化簿说的。”同时,她又开始面有担忧,“只怕这些摄魂术者都斗不过对方,对方常年有傀儡练习,而你们的这些只有咒印,能力难有增长。”末了,又补充一句,“我觉得还是撤退为妙,咱们过不去,而他们迟早能找来,那些傀儡只消一人,亦可让你们,全军覆没!” 洛东啼深深地看了一眼多罗,当机立断,命令全军退出荒原,取道三湾峡谷,前往神苦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两袖风观沧澜海 一脚朝踏阎罗路(三) 然而,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就在洛东啼一行人退出荒原时,又听得四面楚歌声。 鲁平自然不笨,他知道若是洛东啼不敌他的兵马,恐怕会取道别处。于是他率先将洛东啼的出口封死,那么,洛东啼便无回天之力了。 严晨先前对多罗说,这将是一场硬仗,果然一语成谶。 整军戒备,准备一场鱼死网破,洛东啼也少有的露出严肃来。他虽然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也事先将冯逸安排在了撤退一线上,可是,到现在都没有看见冯逸的身影,反而四面皆是鲁平的人。 那么情况只有一种了,且是最糟糕的一种,对方带了傀儡兵,冯逸不敌,已尽遭毒手! 进入酆都城无疑是最好的方法,一来酆都城人多手杂,二来地形复杂。可是不能将战火引到百姓身上,他必须另寻出路。 还没等洛东啼细想,敌方已经杀至眼前,领头首领是鲁安的威卫祝枚。他面色黝黑,浑身散着雨水灭不尽的热气,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洛东啼等人。 祝枚扫了一眼身在雨中的洛东啼,透出一声不屑的笑意,“带上来!” 话音刚落,披头散发c面脸是血的冯逸便被拖过来了。 “陛下的布局倒是巧妙,可惜,这场武斗,你终究输的一文不剩!” 洛东啼关切的看了一眼冯逸,发现他已陷入昏迷,双腿以诡异的姿势立着,始终不肯倒下。 祝枚见洛东啼在打量冯逸,又继续说道,“本将军念他是条汉子,故而留他一命。你可知道,他宁愿自折双腿,也不愿跪下投降。可惜,这样的人物,偏偏遇到你这样的主子!” 严晨见到冯逸惨状,浑身愤怒到颤抖,他大声吼道,“要战便战,休得多言!”说完提着匕首便向祝枚面门袭去。 祝枚神色一肃,提起长枪刺去,奈何严晨身体太过灵活,反叫他逃脱,身侧贴着长枪轨迹,欲逼祝枚下马。祝枚知他手段,顺便长枪横扫,准备灌力将严晨轰在马前,顺势左拳轰出,直取严晨心脏,生死一线,就在片刻。 严晨生死关头十分稳重,他仗着自己身体轻盈,左手拍向长枪,身体一个倒回环后,勉强避开祝枚的雷霆一击,然而,他也再难接近祝枚身侧半分,直挺挺的往地面掉去。 可是他的身形十分轻快,刚落地面,便一个闪身,往马腹处钻去。祝枚明他所想,连忙操马跃起,左手变成右手,接下长枪,往严晨身上刺去。严晨再一闪身,一咬牙,索性单手拖住刺来的长枪,另一手运使全身力气猛力一掷,匕首顺势而出,刺破烈烈寒风,欲在祝枚脸上留下血印。 祝枚手上长枪一松,连忙应对迎面而来的暗器。趁此工夫,严晨弯身而下,腰侧匕首出现在他的掌心,匕首带着风痕,直朝马腹袭来,眨眼之间,但见一道血痕蜿蜒,渐渐滴落成溪,祝枚的马一个不稳,翻身倒了下去。 祝枚见自己爱马丧命,顿时怒气奔腾。他提着长枪,恶狠狠的看着洛东啼一行人,满身戾气吼道,“给我杀!活不留人,死不留尸!” 荒原血战,一触即发。 严晨再度与祝枚斗到一处,两人平分秋色。而洛东啼尚在思索脱身之道,如今冯逸情况刻不容缓,他们几人必须先行撤离,好歹这次带的人不多,不至于伤亡惨重。 洛东啼一步一步朝冯逸走去,遇到拦路士兵,皆身影化风溜开。他的行云步调再启,速度陡然加快,眨眼之间,已经来到冯逸面前。 四下金戈之鸣不断,已有尸骸倒在荒野风雨之内,斑斑血迹于这昏暗的天空c苍凉的大地,根本不值一提。 十数个小兵开始对洛东啼发起进攻,这可是当今陛下,今日被伏于此,若能活捉,可是大功一件。 洛东啼顾自抱着冯逸离开,并不睬小兵的横刀相向,他的行云步被他改过了,相较于传统的宫廷步法,他的步子迈的更稳更快。 他的身影如风如水如云,只叫别人看见一抹残影。小兵刀劈斧砍,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刀斧碰到洛东啼一刻,便现软华万丈,触手之处仿佛一湾柔波,竟情不自禁的想要深陷其中。 而当洛东啼抽身而退后,他们才似如梦初醒,各自带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缠战的小兵已由十数人增至数十人,而严晨仍与祝枚鏖战不休。祝枚勇力过人,长枪运使的风生水起,步步紧逼严晨,严晨身上已是大小伤痕不断,一身白袍成了血衣。估计不消多久,将成祝枚枪下亡魂。 洛东啼朝严晨方向看了一眼,估算了一下他大概还能撑多久,心里有了个数后,将冯逸往身后一背,接着浑身真气调动,大掌凝风成刃,将离自己近的小兵一一宰杀干净。 这也不过几息功夫,地面上已经躺了七八人。小兵见洛东啼实力如此不凡,也不敢掉以轻心。 瞬间敌手人数再涨,由数十人增至上百人,他们黑压压的挤成一团,手拿尖刀,就等着洛东啼血溅之时。 洛东啼知道,这么下去终非良策,他将心一横,准备再放先前领悟的力量。这股力量是在蚕州地动之时突然感觉到的,当时他并不以为意,直到之后才慢慢察觉,竟不是内功心法。 现在是在战场之上,容不得他多想,洛东啼刚准备运招,却听得身后传来破风之声。他回头一看,却见一人架着马车正往他这边冲过来,坐在马车之上的人娇小柔弱,却傲骨长存,不是多罗又是谁? 只见那匹马双目通红,情绪亢奋,姿态十分威猛。多罗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力,接着想也未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油纸来,她从油纸包里抓了一把粉末,顺风洒出,可惜天气阴雨绵绵,作用并不大,只有少数几个在外围的中了招,一时咳嗽不止。 洛东啼被围在中心,见有人驾车前来,心里顿时多了一分保障。他左脚变换方向踏出一步,双手再抡风刃,正要开出一条血路。他看了一眼严晨方向,严晨已是强弩之末,顶多再挡个两三招就要被俘,于是,他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洛东啼十分急切,同窗好友屡遭不幸,这对他而言是莫大的伤痛。随即,他也不再顾虑能力枯竭的问题,瞬将左手揉成一片白光,白光耀眼,入目处仿佛晴空内高悬的一朵白云。 一些记忆闯入洛东啼的脑内,他依稀可以回忆出那朵白云之上的风景。他常年一身黑袍,手执长剑,站立于漆黑古怪的屋顶之上,睥睨尘寰。 回忆仅仅短短一瞬,再回神时,又有新的章法钻入脑内,瞬时,他的风刃体积暴涨,洛东啼蹬地而起,在风刃尖口绞杀了十数人后,稳稳地踩在了刃体之上。 风刃随他控制,穿过人林,待临祝枚身边,猛地又将风刃放出。 祝枚本欲一枪将严晨身体贯穿,谁知迎面扑来一阵猛烈的杀意,他抬头一见,竟是一把具象化的风刀。顿时,脸色一变,立刻丢下严晨,提枪以应。 洛东啼趁祝枚分神之际,不顾身体疲软,再将严晨拖起,他的体能真气均已耗尽,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在不远处的多罗见到他这般情形,心头也焦急起来,她又抓起一把药粉,朝面前的马洒了洒,那马眼睛又红了几分,跑的步子更加快速。 洛东啼挣扎起来,他知道时不待人,此乃危急关头,存亡之秋。 当即,他一声冷哼,肩负二人,再度运使行云步法,往多罗马车冲去,他踏了一步两步,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心脏骤缩,他心意明了,这将是他的极限了。 多罗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她看见洛东啼面色惨白便知不好。当下又将洒马的那些粉末拿出,一把扔在空气里,盼着风能刮到他的面前。 也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洛东啼意志太过坚硬,他的眸色变了变,身体仿佛又多了一小股力量来,顿时心中大喜。 他见马车逐渐靠近,可是身后的祝枚也已摆脱了风刃,正往他这里奔袭而来。多罗见祝枚正提枪而来,当下大喊,“将两人扔过来!” 洛东啼闻言身动,运使全身力气将二人往车帘内砸去。少了两个包袱,身体多了一丝轻松,当即再化行云步,流光穿身而过,赶在祝枚一击之前,倒在了马车内。 幸亏严晨事先斩杀了祝枚马匹,他去追击被喂了兴奋粉末的马,勉强力不从心,还未追上几步,就退下阵来。 他又顺手牵了一匹马,又叫上数十个骑兵,准备再行追击。可是,却怎么追都难以追上,总是差了一线。 祝枚没奈何,只好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唳,不多时,在多罗前方就出现了几个黑袍怪影。 多罗架着马车,本以为可以顺利逃脱,谁知祝枚再留后手,竟将傀儡搬了出来。 这是多罗第一次这么近的观看它们,它们从头到脚都被罩在那件黑袍子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它们正快速行来,浑身散着阴冷,比这身后的荒原还要死气沉沉。多罗将严晨给自己的匕首提在手上,毕竟,她现在要护三个人的命。 冯逸昏迷不醒,严晨重伤也陷入沉睡,洛东啼也因透支了身体而倒地不起。 可是,就凭她一人,实在没有信心对付这么强大的怪物。 多罗深吸一口,挺直了腰杆,护在车帘之外,她左手粉末,右手匕首,加上浑身的傲气,倒确实散出几分令人惊怕的煞气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这副状态吓到那帮傀儡了,它们在近多罗身的那一刻,齐齐的不动了,再接着,竟然缓缓的退步到一侧,这叫多罗十分不解。 不解的还有跟在后面的祝枚,他见傀儡已然没有近身攻击,想着是否是洛东啼已经找到了克制傀儡的方法,此等想法一出,心中大惊,他必定不能让洛东啼等人走出这片土地! 多罗得了便宜,看了一眼帘后的三人,心里估计了一下,连忙驱车往酆都城方向跑去。 马儿发挥了极限,直到将祝枚等人远远甩在了后头,她才定了定。现在她十分需要药材银针白酒棉布,于是,马车一转,往她先前布施的药堂去了。 长街之上,依旧行人稀少,一如她来前模样,凄清无比。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她曾留下药方的药堂都在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她身无分文,根本买不起这些东西,对方又十分的不讲道理,话未说上两句,就将多罗赶走了。 第二家c第三家c第四家都是如此,多罗有些寒心,并不懂这些人究竟怎么想的。明明先前仁义道德满口善言,为何变了时段,就翻脸不认人了。 直到最后一家,这家店主曾施与多罗一碗白水,想必他是有些善心的。 老板见多罗满身泥泞的回来了,以为她是回来要药方的,于是,态度也不太友好。 “姑娘,看病还是抓药。” 多罗张了张嘴,说的急切,“请店主念在先前赠与药方恩情,给我和我几个朋友一个容身之所吧。” 老板一声冷哼,“什么药方,小店什么都没有,姑娘请去别家吧!” 又是这番话,多罗心酸难受,可是只能再腆着脸求他,“我的朋友重伤在身,若无药物救治,只怕送命。店主也是医者,当是慈悲为怀,想必不会视若罔闻的。” 老板不想理她,“小店能力薄弱,供不起你们这些大佛,还是快些离开,免得污了圣地!” 多罗闻言,怒气陡生,她刚想发飙,却感身边来了一人。来者跌跌撞撞,面色惨白,一身墨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浑身散着刚刚研磨而成的墨香。 洛东啼行动没了力道,失手打翻了柜台上的砚台。那老板刚要发怒,洛东啼却伸出长臂,一把擒住了店主脖子,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的要求尽数满足,否则,死!” 墨迹沾染到老板脸上,他看着来者有些猩红的眸子,一时害怕起来,于是连忙点头答应。 他在洛东啼的胁迫下,开了小院,直到马车进了院子,多罗才算松了口气。 洛东啼喘着粗气,声线不大,对着多罗道,“我已无力,接下来靠你了。”说罢,再度晕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两袖风观沧澜海 一脚朝踏阎罗路(四) 店主将多罗等人安排在了地窖内,地窖里头堆放着大量的药材,从粗劣草药到精细珍品,各色都有。 多罗又从店主那里拿了些银针白酒纱布,准备刺其生机,或缝合伤口。 洛东啼和严晨的伤势倒还简单,只是冯逸腿骨已断,需要接骨,这让多罗有些棘手。 她又向店主要了好些东西,开始不眠不休的诊治。四人淋了一路风雨,多罗又是不眠不休,腹中无半点粮食,加上这一番疲命奔波,又为三人治病,最终闹得浑浑噩噩,不堪重负起来。 就在冯逸腿骨夹好之后,已是过了午夜,多罗终于长吁了口气,往地上一倒。倒下来还不过两息功夫,洛东啼便醒了。 冯逸和严晨躺在两块木板上,他自己则躺在一张草席上,木板与草席之间燃着两只蜡烛。四周都是木架,木架堆得满满的,满鼻药香,苦的有些呛人。他来不及去查探严晨冯逸伤情,只管倒地不起的多罗了。 他将多罗抱到那块草席上,轻轻摇晃,实图唤醒她。 多罗给了些反应,很是无奈,“别摇我了,只是想歇歇,累了。” 洛东啼这才放心下来,他还没说话,又听多罗闭着眼睛道,“你赶紧把他们衣服换了,这湿衣裳黏上身上不好,还有你也是。” 洛东啼轻声问,“那你呢?” 多罗露出一抹微笑,“我没事,我只想睡会儿。” 洛东啼叹了口气,感受了下体内的真气,于是运功驱寒。随后他见严晨冯逸已经无碍,又将严晨冯逸的寒气逼出了,才复至多罗身边陪着她。 多罗被洛东啼抱在怀里,虽然头脑昏涨,却没了睡意,她想赖在他的怀里,于是假寐。 他的胸口灼热滚烫,叫多罗十分舒服,强有劲的心跳从耳内直达大脑,留下一连串荒诞的想法。 多罗不想装了,她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一想到这番恶战是由自己引起,心头开始浮出愧疚来。 “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这几个字,多罗说的有些费力,但诚恳至极。 洛东啼将下巴放置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与其念叨过去,不如谋划将来。” 多罗将头埋起,“盛满没有跟出来,冯逸双腿断裂,严晨重伤未醒,你的人马多有折损。你救我始终不值” 洛东啼圈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多罗,没有值与不值,只有做与不做。我不会让鲁平辱你两回,他是你忘不了的仇,亦是我此生度不过的劫!” 多罗眼眶酸涩起来,忽的,下山以来的苦涩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她将头又埋得低了些,口中呜呜的说着些含糊话。 她说,“洛东啼,为何你现在变得这么保守,做十分事,讲三分话,留七分情” 洛东啼无言以应,他确实很少向她透露自己的事,因为,他觉得,他怀里的姑娘,并不屑知道。多罗要的是闯天南地北,他责任在身,根本无法时时相陪。 与其任由自己的感情泛滥,最后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如一开始就是收敛的。那样,他还有在背地里关心她的理由。 多罗没有得到洛东啼的回应,有些失落,静了好久才道,“你的沉默,叫我为难,竟不敢使我得寸进尺半点。” 说罢,多罗推开了他,摆出一脸柔和的笑意。 洛东啼胸口一凉,他按捺下再次将多罗圈入怀中的冲动,看着她的眉眼道,“多罗,我不要这片刻的浓情,你只消明白,洛优亭的事,你是否放下了。” 多罗闻言,脸色一白,血色尽褪,直叫洛东啼寒心不已。他已知晓,这是多罗心中的又一道无法缝合的沟壑。 洛东啼转眼望着别处,想换个话题,却叫多罗抢了先机。 多罗将这些恼人事不做理会,随口问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想必你的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在此,好歹也有人照应,实在不宜劳碌奔波。” 洛东啼面目表情,目前形势还算可观,只是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人心叵测,多罗不明白,他是万分清楚的。 “这里不能再呆,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出去。” 多罗不解,“这是为何?” 洛东啼叹了口气,“店主虽说受你恩德,然而我们强留他的家中,必已让他生了怨怼之心。天亮之后,祝枚定会查询我们的踪迹,我不能保证,这家店主不会将我们的行踪泄露出去。毕竟人情险恶,你终究知之甚少。” 多罗脸上热了起来,有股难言的羞臊。他这是在说她识人不明,十分愚笨吗?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走哪条路?去哪里?怎么安排严晨冯逸?” 洛东啼思量不断,已成竹在胸,“我们从酆都底河走,由底河进入沧澜海,从东面峭壁爬上神苦峰。严晨冯逸随行,现在就走,尚可保命。” 这个计划不能说是最好,但也是所有计划里唯一可以不与祝枚鲁平不产生正面冲突的。可是,毕竟是水路,又兼风雨不断,这一路必然惊险不断,困难重重。 多罗采纳了洛东啼的意见,连人带马,连夜出发。除了那马匹之前被多罗下过药,显得精神不济外,一切就目前而言,尚还顺利。 底河离的不远,半个时辰后,就已到了。多罗趁渔家熟睡,偷了一条渔船,洛东啼将他们的车马作了抵押,这才免了多罗不安的心情。 天色暗沉,浑浑噩噩,远望城郭形状,却是黢黑一片,不见半点星火。此刻已经无雨,只有南北凉风通透,来往呜咽不断,搅得人惶惶惊恐。 到底天公作美,一行顺风,渔船水中游行,具有一日千里的效用。天色微亮之时,终于出了底河。 时东方既白,洛东啼起身巡视一番,规整了一下方向,继续撑帆出海,鼓风前往。 多罗窝在一角沉睡,身上盖着件洛东啼的墨袍。船舱里躺着严晨冯逸,经由一夜酣眠,似有苏醒迹象。 果然不出所料,严晨冯逸相继醒来,他们看了看周身情况,又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慢慢回过神来。 严晨脏腑受了震荡,冯逸双腿被裹在层层木板内,两人互望了一眼,刚准备说话,便被小船颠簸摇晃的神志不清了。 身在船外稳定桅杆的洛东啼有苦难言,虽说无雨,可是这风终不似地面上一线穿梭,而是四面八方集聚,令人掌控不得。 长风肆掠,浪淘天地,远方云雷远游,只怕不消多久,又将有一场暴雨来临。 严晨捂着胸口出了船舱探视,洛东啼见到他先是一喜,随后面色一变,立即闪身而来,一把将他拉开。严晨离开瞬间,一个大浪扑了过来,险些将船身打翻,洛东啼顾不得严晨,只让他趴好,便又去稳定风帆去了。 稍稍平歇后,严晨才来得及问这一路情况。他泡在海风里,整个人看着实在羸弱,于是安慰了他两句,便送他回舱了。回到船舱一看,只见冯逸倒在角落里,他正费劲的将身体支起,洛东啼见好友醒来,自是开心。但现在终非重聚良辰,只得将冯逸托付给严晨照料了。 外头疾风不断,行了许久也没有走出多少步,离神苦峰也是十分遥远。他必须在风暴之前另寻一座小岛以作栖身,仅凭这条渔船,只会葬身鱼肚。 那片黑龙越来越近,携雷霆云涌,将三山湖海搅得不得安宁。海面之上波浪翻天,一叶小小扁舟顾自上下翻滚,眼见下一刻就要罹难,又有强人将其从死亡线上拉回,惊险程度,不亚于一场旷世大战。 多罗仍旧缩在角落,虽说浑身已被海水浸湿,但好歹无碍。她眼睛尖锐,一眼看到了茫茫海上的一处黑点,她觉得有可能是一座荒岛。 这个发现重振了洛东啼的士气,他也不顾自己,开始催动周身异能。一把风刃辟出,将随势扑来的大浪斩碎,又再破四面刺骨长风,使得渔船一路冲出,直向黑影处驶去。 狂风骤雨终于初步来临,汪洋大海与天相连,周遭黑压压一片,全成末世之景。 洛东啼站在涛海之上,又矗立于暴雨之间,身边化了三个风刃,守护船身。那座小岛已经可见轮廓,但还差上一步,他已无力再撑,欲往大海中央倒下。他咬牙坚挺,又朝多罗嘶吼起来,“上次的药粉还有吗?我快撑不住了!” 多罗从角落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到洛东啼面前,也在狂风暴雨中呐喊,“药粉没了,可我还有银针,你忍着点!” 多罗说完,一针已朝后颈处扎下,洛东啼顿时头脑白光一片,身体似乎又涌现出一些力气。 他望了望不远处的那片藏在黑暗之中的明雷,又看了看还有一些距离的荒岛。最后一咬牙,立刻踩上一片风刃,转到船身之后,周身力量汇于一点,将全部真气与天地威能握在掌心,最后一掌拍向船尾。他又令三风刃开道,妄想惊雷来临之时,将船上三人,推送上岸。 果然,他一掌之下,渔船竞走,仿佛顺风而行,一泻千里。不过眨眼,已是荒岛在望,不消片刻,即可登岸。 多罗惊喜之余去寻洛东啼的身影,可是哪里还有什么洛东啼的影子。他凭风刃在海面上助渔船全力一行,如今,渔船如约到岸,他却全身力量耗尽,昏倒在浊浪滔天的大海里。 多罗急切的想哭,雨水不停拍过,在她脸上留下累累泪痕。她正面临两难抉择,一是立刻翻身跳海,去找洛东啼;二是,留在渔船上,先将严晨冯逸拖上岸安顿好,再去找洛东啼。 无疑第一种选择找到洛东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多罗撞进船舱内,对着严晨大叫,“洛东啼掉进海里了,我得去寻他,你先带着冯逸上岛,我找到了人就来!” 严晨正将冯逸抱在怀里,两人缩在角落,面色同样灰白,听到多罗说话,并无半点回应。 多罗一探之下,顿觉不好。这二人已经再度昏厥,若无他助,根本上不得岸。 多罗抹了一脸的水,又更加的急切起来,她已萌生了弃这二人不顾的念头,可是她一想到洛东啼,便又觉得这番想法实在不该。 这座荒岛是座石头岛,岛身不大,四处怪石嶙峋。多罗寻了一处类似石头洞一样的地方,将这二人藏身在此,随后头也不回的往惊涛骇浪走去。 而远处的明雷已至眼前,那刹那的光华耀的这片天地惨白黯淡。多罗重新驾了渔船出海,只是连她也不曾知道,这所行一路,步生菩提,布施的璀璨光华盘结在渔船底座,载着她往海心而去。 中正绵长的气息在她周身穿梭,那是上一世灭身之劫后,转为一颗核桃的菩提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两袖风观沧澜海 一脚朝踏阎罗路(五) 飒飒风吹万里,昏昏天同一色。多罗接了帆船,欲往海中寻人。 时风狂浪涌,暴雨滂沱,海上金戈铁马不断,蹂践日月星光,全为惊雷送行。 多罗到底力气不大,撑帆不过一瞬,便浑身消了力气。她一个松神,手上的绳子呼呼滑开,她拼了全身力道,才勉强又将绳子绑起。可是,这番折腾后,浩瀚汪洋之上,她已不知置身于何处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寻人未果,反而自己先丢了,多罗心头那些密密麻麻的极恸又冒了出来。她放肆大叫洛东啼的名字,茫茫涛海无人回应,反而引来一连串的惊雷。 多罗再无力扶持小舟,只好随波逐流。眼前紫雷落下,直击海面之上,使得海面成就一块白土。地与天相接,好似矗立着一道天堑,而多罗便是在这天堑下茫然等待,等待这白光劈下一刻。 多罗误闯雷阵,实在叫人无奈。船舱已经进水,船身也被惊涛拍打的几乎碎裂,几乎用不了多久,船身就将解体。 此刻多罗尚不知情,还在狂风骤雨下高呼洛东啼。正在她的身后,一座高约十丈的水墙生起,多罗身影在这深黑的水泽面前,根本如同瘦蚁。 水墙越升越高,带着狂暴至极的恶意,朝多罗与那一叶扁舟轰去。多罗耳内炸响,双眼金星闪现,五脏六腑被强力撞击,疼的她几乎死去。多罗瞬间失去了神识,耳目口鼻浸入咸腥的海水里,她整个人已经天翻地覆,余光瞥见她苦苦抱有幻想的小舟,在她身边被这巨浪撕成碎片。 浮木四处翻滚,仿佛无根浮萍,大恸之下,多罗猛地咬舌,疼痛使她恢复了几分意识,她抱住最近的一块木头,甩甩头,才勉强恢复了五感。 没了小舟,找人更加困难。这时,天外紫雷也过来凑了凑热闹,它们不遗余力轰击海面,展示自己那抹妖娆的姿态,令生者畏惧。多罗拼命划水,希望逃脱这片雷阵,然而天公根本不做理睬,依旧将雷霆打下。 一啸震天,风正号寒,又是一击长矢,直射的涛海沉浪翻天,远处又开始掀起水墙,比原先的那个又大了几分。多罗观在心里,暗暗咬着牙,准备下一轮的搏斗。 她的搏斗还没开始,便被紫雷给打消了。 此刻的雷霆万弩齐发,只将多罗笼罩其间。雷电滚如车轮,向多罗压过来,那样璀璨的色泽与深沉的大海形成鲜明对比,好似地府的白昼与暗夜,永生永世的囚禁,苦苦不能逃脱。 多罗根本来不及避让群雷之力,只好闭眼受下这天地威能。 就在她闭眼瞬间,她体内的菩提圣气爆发,清正之气洋洋洒洒流淌,为她开辟一方净土。群雷终于落下,多罗身上陡然惊现一片柔光,光芒华丽耀眼,隐隐灵气所积,莫约万载修为。 承受群雷一击,多罗忽感身体一空,仿佛所有力量被抽走一般,她一个不稳,又呛了几口海水入腹。赶忙爬起来后,哪里还有紫雷的影子,只是她的后背又疼又痒,应该是群雷灼伤所致。 多罗并不清楚她的万载修为救了她一命,她只当这雷好心饶过了她,于是心底多了几分感激。 现在并不是感激的时候,后方大浪已要成型,洛东啼去向仍旧成迷,她能不能活过今天,不能肯定。她现在高兴实在太过早些了。 周围已经无雷,多罗赶忙奔袭,抱着浮木在汪洋大海里飘荡。她存有一丝侥幸,希望目及之处能够看到洛东啼的身影。 黑波浩瀚,又是颠沛流离,寻人本来就是不易,况且方向已失,更是难上加难。 多罗默念洛东啼三字,心口疼的几乎肝肠寸断,忽的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往自己认定的一个方向游去。而那个方向,正是水幕掀起之地,那大浪已经成形,超过了十丈高度,渊黑一片,遮的天地暗无天日,远远观之,直教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多罗一声苦笑,还是搏命而去,为了脑海里那点零星的想法。她渴望能在水墙落下之前摸到洛东啼的衣角,否则,他便必死无疑。 此刻海水顺风,多罗也随浪头往前移动,越是往前,气压越是低伏,这是出自本能的惊怕。多罗四肢一软,看到这昏黑连绵的水墙,险些哭出泪来,迎面扑来的狂风夹杂着石子般的雨点,正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狂暴一幕。 黑暗的大浪终于停止了它的升腾,转而一个躬身就要俯身而下,欲吞噬它身边的一切。多罗已近在它的眼前,根本来不及抽身,她感到风声更加呼号,气压直直的朝她压过,她仿佛被放在了两块石头中央,只等着粉身碎骨来临。 多罗死死的咬着牙,不停用手探索,若是她的直觉没错,洛东啼应该就在这片地方。 水墙即将砸下,而她依旧一无所获,多罗急如星火,一把弃了浮木,将身体扎在水下。 水下光线更加阴暗,漆黑的几乎让人丧失了求生的念头。海水咸苦,多罗的眼睛十分刺痛,好似被腌制了一般。但也好歹是这份疼痛,使她尚留一份清醒。 她知道,必须要在大浪拍下之前找到洛东啼,否则水下急流暗涌,会将他撕成碎片。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长达世纪。洛东啼果然被裹在一团漆黑里,他的墨袍与周围连成一色,若不是惨白的面容,多罗根本认不出来。 多罗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颈脉,尚有微弱跳动。她心中一喜,欲托二人浮出水面。 此刻大浪再不等待,倾毁世之力狂吼砸下,所到之处,星辰黯淡,日月无光,直叫这片深沉黑暗称霸三山五岳,浩瀚银河。 水下乱流急涌,多罗被水柱缠身,不停在海中旋转。她死死的拽着洛东啼,勉力不让他离身半点。接着又是一波冲击,从多罗天灵盖打来,而她身边又相继形成十来个小的回流,或成螺旋c或成锥状,无一不是向着多罗绞杀过来。 这等逼命,根本避无可避,她只想着,若是以她肉身护他片刻安全,也是值当。 多罗将洛东啼死死的抱住,自己背对那片最大的洪流,闭起眼睛,静等毙命一刻。 菩提圣气再度爆发,明亮的色彩包裹住多罗和洛东啼,为这暗无天日的囚笼带来一缕光明。十多处的暗流全部集中过来,菩提圣气似是屏障,一一将其隔离,并无一点落到多罗身上。 待多罗再度睁眼时,她已是抱着洛东啼浮在了水面之上了。 回岸的路终于快了些,多罗被浪头推着前进,不多时,便可看见那座石头岛了。现在首要任务,就是赶紧救治手上这个,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抢过来的人。 洛东啼还有一息尚存,多罗医术已臻化境,只要还没死透,她都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她好歹从那店主那里拿了一盒银针,不然此地荒芜,无良药相配,还是死路一条。 多罗压着他的心肺,勉强使他吐了几口黄水,可是,仍然不够。她便俯身下去,咬住了洛东啼那苍白冰冷的嘴唇。 并无任何旖旎的念头,满嘴咸腥苦涩,这吻确实谈不上美好。多罗替他呼吸了几十回,他终于“哇”的一声,将余下的黄水全数吐出。 洛东啼勉强将眼睛张开一线,他想抬手将多罗抱在怀里,可是根本力不从心,接着,双眸一暗,又陷入了沉睡。 多罗将洛东啼背回石头洞,将他与严晨冯逸放在一起,她又查探了一下另外二人的伤势,发现他们正发着高烧。 多罗抓心挠肺,将眼里的热意又逼了回去,一转身,又去水边了。 她去水边抱了几块破船的木头回来,如今需要给他们保存体温,可是这石头岛除了石头,别的都没有。 多罗拿着湿漉漉的木板想要生火,她拿着两颗干燥的石头拼命打着火,可惜火依旧生不起来。 多罗抱着脑袋,紧紧地揪着衣服,眼中的热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滑下。 她将眼泪抹了,对着石头洞外的风大声喊着:那样的大风大浪我都没哭,只不过生个火,我凭什么哭! 多罗说罢,将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了,她的里衣被她体温捂干了,她只好取出来作生火的材料。 这好歹不是的,打起火来容易了些。天色将黑,一抹火苗终于蹿起,为这无边的冷冽带来融融暖意。 有了火,保命的可能性就又大了许多。多罗将严晨冯逸衣服除了,只留一条亵裤,然后开始扎脉。 取井阴逆,取荥阳气,针入皮中,无伤肉;再至大杼c膺俞c缺盆c背俞,以泄胸热;再至气街c三里c巨虚上下廉,以泄胃热;再至云门c髃骨c委中c髓空,以泄肢热 一番折腾后,高烧终于退了下去,而多罗也终于可以靠着石壁,闭上眼睛了。 黑云压顶,风声涩涩,海面依旧不平。同样不平的,还有底河岸口的许多不眠人。 天色已经黑透,夹杂潇潇暮雨,河边衰草连天,只将一腔浓愁化成寒风阵阵。 祝枚站在风里,静等左右回话。不出多少功夫,果然有属下前来回报,只说果然有一渔夫丢失了一条渔船。 祝枚心下了然,那艘渔船必定是洛东啼等人所拿,而从此处离开,那么,他们的路线图也就不难猜了。 今天天还未亮,祝枚已在暗中部署搜城了,而恰在这时,一个药铺老板前来报信,说他地窖里正困着四个来历不明之人。祝枚谨慎,立刻派人前往搜索,谁知那药铺早已人去楼空。 他接着又加派人手,沿多线查探,直到晚间时候,这才查得洛东啼四人已沿底河离开,此时恐怕已在沧澜海上了。 今日风向不定,大涛大浪必起,虽说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艘渔船是否能过海还未可知,但祝枚仍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下他便吩咐道,“准备好一艘海船,本将军要携众人出海!” 而在神苦峰上,习赟见洛东啼等人久久未回,心中十分不安。他出门看了看,见天空乌黑一片,哪里有半颗繁星。既无繁星,便不可观天象。于是只好回屋,脱了外袍,铺在地上,画起了阴阳图序。 图序可证岁位吉凶,可辨神煞衰旺。 图内有支干二局,以朱砂点吉,墨字作凶。图外绘九宫之法,走自然之理,配三元九星,分阴阳二遁。 习赟推位算时,如今是十月末,正值酉时,逢四正宫,五行一周。酉管壬癸,三位皆水。 习赟思索了一下,三位皆水,当在水中,瞬间他便明了,洛东啼必然身在沧澜海内。 习赟又准备看看吉凶如何,却见阳盾阴贵,正是命逢贵人之相。然而此次阴贵难辨吉凶,其中星煞不明,阴阳相生相克,融为一团。 习赟叹了口气,他已知道阴贵是谁了。 当下,习赟立刻遣人备船,亦往沧澜海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一夜休整,多罗多了几分神清气爽。此刻,海面已趋于平静,一缕曙光正从海的尽头升起,不出意外,这应该会是个晴天。 不多时,朝阳喷薄而出,这样热烈的光线,一扫淫雨霏霏的阴霾,在海上留下一顷绯红。霞光耀眼,罗锦般的绚丽叫人失神。多罗坐在石头上呆呆望着,她的五指张开,回味粗狂的海风,想在这座石岛上刻下半阙风词。 “昨夜急雨下天关,论兵摆阵到沧澜。 晓来无趣惊睡醒,一钩香饵钓波寒。” 多罗说完,仰头哈哈一笑。 洛东啼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这些可爱举动,一言不发。只拿目光一寸一寸的去扫多罗,那样的目光有着温度,盛满了浓浓的柔情。 他正倚在石壁上,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到底还是让多罗察觉了。 多罗转头望去,洛东啼恰时将眼中怜意抹去,换上一副不咸不淡的神色。两人目光触及,空气凝固了些,叫人心头存着不知所措。 多罗还是开口了,“昨日遇水,一夜又寒,此地风大,恐伤筋骨。” 洛东啼一本正经说道,“我四肢有痛,特意过来找你看看。” 多罗闻言,立刻奔起,把了把脉象,平稳有力,已是大好,又怎会四肢依旧疼痛? 老实说,洛东啼的复原能力确实要高出一般人很多。严晨冯逸虽说已无性命之忧,但这一番折腾,少说也要休整半月,而冯逸至少休息半年,恐怕才能再次健步如飞。 而洛东啼在海水中沉浮那么久,第二日就已能走能动,这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多罗见脉象无异,便拉住洛东啼胳膊,将指按住曲垣c天宗二穴上,问她,“可还疼?” 洛东啼不明所以,直呼大疼。 多罗瘪了瘪嘴,又从秉风c小海c阳谷c少泽四穴位上按下,继续问他,“这回可疼?” 洛东啼俊脸染了一丝晕红,直言道,“手臂不疼,脏腑倒疼了。” 多罗甩开他的胳膊,一声冷哼,“你是早来无事,特意捉弄我吗?” 洛东啼不避讳的承认了,“方才见你兴致不错,一时兴起罢了,并无捉弄意图。” 多罗转身继续找那块石头坐下,“念你大病初愈,加之大难不死,你方才捉弄我的事,我就不予计较了。” 洛东啼展出一抹微笑,“身困荒岛,依旧心情愉快,确实值得学习。” 多罗呵呵一乐,“困在茫茫海上,比困在高墙里,要来的高明。如今我倍感轻松,这等心情,自然无法同日而语。”接着她又神色一苦,“只是可惜,这番遁走,依旧失败告终!” 洛东啼长吸一口气,“其实,若无鲁安鲁平,你早在乡间莽野了。”他又接着道,“所以,失败的是我!” 见气氛渐渐低潮,多罗只好笑道,“好歹换了半日闲散浮生,既然你身体已经无碍,就麻烦你捉鱼上来吧,我已好几日不得进食了。” 洛东啼听她说饿了,才感到自己腹中轰雷,于是快活的下海捞鱼去了。 石洞内的严晨冯逸已醒,两人皆还虚弱,于是便躺着不动,静静听洛东啼和多罗说话。 冯逸皱着眉头问严晨,“我们这样偷听他们说话,好像不太光明磊落。” 严晨闭着眼睛,“我没有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 冯逸哑口无言,他的腿被多罗服侍的很是稳当,不禁感慨,“多罗的医术,真是世间少有。” 严晨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她医术再好,也掩盖不了那糟糕的性子。” 冯逸歪着头,“我觉得挺好,生有大德,慈悲为怀” 严晨打断了她的话,“不止你一人觉得好,下海捞鱼的那个,觉得她更好!” 冯逸瞬间禁言,可是想了想,好像有什么不对,“我只是将多罗当作朋友,没有你想的那层意思。” 严晨再是投去一记鄙视的眼光,并未说话,却留了十足的遐想。 冯逸急了,“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严晨淡淡说道,“陛下对多罗有意,你我都能看得出来,可是凡事总有先来后到,若他选了多罗,那我妹妹怎么办?” 冯逸若有所思,“严曦吗?当初陛下为换邱泽忠心,娶了邱雨,严曦一气之下离国,至今杳无音信。前段时间,桑轲曾说夷图部落内宫有一大洛女子为官,不知是不是她。” 严晨长叹,“无论是与不是,都将是死局!” 严晨冯逸在石洞内长吁短叹,而多罗正看着洛东啼那精壮白皙的脊背发呆。 十年过去了,洛东啼的身体依旧是她见过最美的那具。她想起怯寒山上,她一遍又一遍扒光他的衣服,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留下自己的痕迹,不由羞从中来,满面桃红。 为了掩饰自己的那点丢人的念头,多罗冲着洛东啼嚷嚷,“海水冰冷,海风刺骨,你不敢下水就请直说,何必光着膀子站在我面前!” 洛东啼正全神贯注的站在水边,他目光所及之处却有几尾鱼。只是现在正值秋末,一些鱼类正在产卵,为了照顾多罗,他正谨慎观摩,免得误伤。 终于,他认准了一尾鱼,风刃辟下,水光四溅。幸好他早有自知之明将外袍脱了,不然这海水濡湿衣服,受罪的还是他。 只是,刚才好像多罗有对他说话,说了什么? 洛东啼兴冲冲的拎着一条鱼上了岸,在多罗的注视下,又一件件的将衣服穿好,这才询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我逆风站着,没有听清。” 多罗感觉脸上的热意又重了些,只好偏过脸去,“没什么!夸你秀色可餐罢了!” 洛东啼闻言一笑,“你还真是直接,我竟无言以对。” 多罗又将脸偏向他,“这鱼也真是倒霉,好好的被你捉了。” 洛东啼整理好袍子,“舍不得果腹了?” 多罗杵着头,“那倒不是,它为有需求者献躯,乃是功德。可惜我厨艺甚差,烹不出美味,倒显得我没了诚心。” 多罗做饭难吃,洛东啼早有体会,可是现在他是万万不敢附和她的说辞的。 “你向来追求甚高,不计口腹之欲,怎么现在考虑起是否美味来了。” 多罗有些窘迫,“现在不止我一个,还有你们三个,我好歹要替别人着想一下。”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让冯逸来吧,他对美食有些研究,应该不至令人失望。” 说罢,便风风火火的去找冯逸去了。 走到洞内,光线一黯,严晨冯逸心照不宣,互看了一眼。严晨轻咳出声,“外头阳光正好,你进来做什么?” 多罗感觉自己不受待见,立即回道,“阳光虽好,却阻不了某些人的阴郁之心。” 严晨刚要发怒,却被多罗抢先一步说道,“我不是来找你的。”言罢对着冯逸道,“洛东啼得了一尾鱼,想请你烹之。” 冯逸感恩她的救命之恩,自然老实道,“义不容辞。” 严晨有些不爽快,“你不是只吃馒头的吗?怎么改行吃鱼了?” 多罗眯着眼睛看他,也学着他的调调说话,“你不是男人吗?怎么还要女人搭救!” 严晨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想要翻身起来与她理论,结果还没爬起来,便开始剧烈咳嗽,咳的满面通红,口水横流。 多罗抓着他的手腕给他把脉,严晨死活不许,最后多罗一针扎在麻筋上,他才稍稍安歇。 严晨对多罗有很大的意见,因为她总是不替别人考虑,抛下许多烂摊子,而且性格恶劣固执,一意孤行,还不知悔改。 他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开始对多罗摆事实,讲道理,开口和谈,“我们几人被困于此,皆是因为救你,我们救你在先,你救我们在后,闹到这般田地,我想没人愿意。我不想再与你发生口角,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确实该让着你,总是与你争锋,确实是我的不是。今日开诚布公与你一谈,希望你也收收你的性子,毕竟没有谁欠你什么。” 多罗冷笑一声,手上动作不断,“你的想法叫我惊异,你们救我,只是选择;我救你们,却是使命。我的性子如何,从不望人评断,你让我收性,十分不合道理!” 严晨面上再次浮出怒意,“这么说,谈判破裂?” 多罗收了最后一针,“一直是你自成一家之言,何来谈判?” 严晨似乎又要爆发,冯逸连忙打断,“多罗姑娘,不是要做鱼么,我双腿不能行走,你就将鱼拿过来吧,我在此烤了,也是一样。” 多罗出了石洞,唤洛东啼将鱼送进洞去,自己则再不踏进一步。 洛东啼将多罗的嘱咐忙完,便陪着她坐在海边的石头上,遥望远方。 “严晨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洛东啼安慰她道。 多罗自嘲一笑,“我说的是实情,你们想的也是实意,不过是观念不同罢了。你们希望我安稳些,不要总给你们惹麻烦;我总希望你们不要干涉我,生死有命,多救一人也不枉此生。” 洛东啼叹了口气,不想做过多说辞,于是将目前现状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们现在在这石岛上算不得安全,祝枚等人必然贼心不死,前来追击;习赟他们见我久久未归,必然搜寻。两者若是碰面,只怕免不了一场干戈。”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祝枚先寻过来,恐怕这番努力就又付之东流了。” 多罗张了张口,觉得现在确实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可惜一觉醒来时还觉晴空万里,现在看来,仍旧压力重如泰山。 洛东啼揉揉她的脑袋,柔声道,“无须担心,万事有我,定护你无虞。” 多罗心口跳动的厉害,她将头扭了过去,不做理睬,假装望着眼前的这片汪洋大海。 洛东啼露出一丝苦笑,也陪着她看着面前这片水域。 海面潮声簌簌,水波澹澹,浮天共海一色,又生疾风涌浪。 洛东啼看着面前潮退潮涨,心头一动,向多罗问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这样的生活,你可会喜欢?” 多罗一怔,随即笑道,“你这般问我,我会当真!” 洛东啼音色柔软,“有何不可!” 多罗回望了他一眼,他的脸陷在霞光里,姿貌端华,眉目如画。多罗又复将头低下,叹息声低不可闻,“你的妻儿呢?你的大臣呢?你的百姓呢?” 洛东啼轻笑出声,“不是现在,我说的是将来。” 多罗将“将来”二字反复放在口里咀嚼,最后问他,“这样的将来,我等得起吗?” 洛东啼似乎惜字如金,照旧一腔婉转,“只要你愿意等,即可!” 多罗满腹千言万语,可是能够说出口的,竟然没有。她望了望苍茫的海,那个“好”字被她悬在嗓子眼处,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仍旧心有挂碍,她仍要念着她下山的职责,她早已许身苍生,不再属于任何一人。 未得多罗回应,洛东啼将情绪掩藏,不着痕迹说道,“一番戏言罢了,请勿当真。” 多罗的思绪飘在“一番戏言”四个字里,抬起头时,这海风又涩了许多。不想与洛东啼多呆,于是道,“我去看看鱼烤好了没有。” 这顿午膳用的十分沉默,每人各怀心思,再无精力调笑打闹。同时,他们也清楚,将要有人寻来了,若是自己人,便是生;若是敌人,便是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瘦三寸峰峦神苦 怜又叹菩提不悟(一) 海上夕阳将落,远水粼粼,潮头悠悠。四人布袍宽袖,列坐石上,静观晴霞盛景。 这等景致在内陆欣赏不到,如今虽身陷囹圄,仍不免灵秀心思,这也算青年才俊的文雅之举。 夕阳拖成一条红河,外绣诗法,内牵乾坤,硕大的落日润似明珠,直向他们一层一层靠近,映的人眉眼生辉,颜色怡人。 冯逸直叹,“海光扶不住,夕照难画成。” 多罗听到“画”字,胸口一闷。 严晨兴致怏怏,“一会儿天黑,有人来袭,看你还有没有这番闲情嘀咕。” 洛东啼耳灌风鸣,将目光放远,看到东边出现一点极小的黑影,于是道,“他们,来了!” 顺着洛东啼视线望去,果然在尽头处行来一抹黑影。 由东驶来,必是习赟等人无疑。 众人还未开始高兴,只见夕阳影下,也多了一滴墨点。洛东啼笑了笑,“看来不能高兴过早,乐极生悲才是讽刺。” 由西驶来,自然是祝枚鲁平的人了。 东西两头,终会相遇,这番大费周章的躲藏,结果只能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严晨等人提心吊胆起来,毕竟不知哪一方会先到达。 洛东啼打消了他们的顾虑,“放心,现在还打不起来,在这石岛上打不太划算。最大的可能是祝枚等我们上船之后的,那时候他才会动手。” 多罗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洛东啼只是笑笑,冯逸却答道,“若是远攻,这岛上全是石头,弓箭根本没用;若是近攻,他们必然要停船上岸,那我们的人就会攻击他们的船,他们没了船,在这岛上就是死路一条。若是祝枚等咱们上了船,那么他们就无需分兵作战,到时候,两军对垒,胜负就不一定了。” 洛东啼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祝枚谋略得宜,那么他也不会选择在海上交战,他只会远远跟着我们,找到沧澜海上的神苦峰的入口,接着派兵把手,将后路封死。” 冯逸顺着洛东啼的思路一想,连忙点头,“说的没错,海上风险太大,一无援兵,二无粮草,况且海战十分稀有,大部分人根本无法适应。倒不如转海战为陆战,那时,他们凭着傀儡兵的优势,胜算又大上许多。” 正在洛东啼等人讨论功夫,两处船只又近了不少。若是目力极好之人,可见船身色彩。东面船只青黑,西面船身枣红,夕阳披下,都成婉转一幕,谁又会在意,其中的暗流涌动。 它们一个在云窗霞户中行来,一个往西方极乐处驶去,虽说不同,但终究殊途同归。 身在船上之人,都看到了眼前的石岛,甚至看到了石岛上或端坐或站立的人。为首的那个墨袍滚滚,衣袂飘飘,望着两处船体一笑。 习赟站在船首,既看到了洛东啼,也看到了祝枚。他脑子一转,立刻吩咐水性好的人下海,防止祝枚暗中凿船。 而在枣红船上的祝枚也下了同样的命令,同时,也在细想该如何处理这般情况。 找到洛东啼藏身之处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洛东啼居然后有援兵,对方如何知道洛东啼藏身之地的? 祝枚曾听闻洛东啼手下有一能人,能占卜吉凶,能推位算卦,十分了得,不知道这番功劳是否是此人所有。 祝枚想了想,现在硬碰硬实在不值,不如跟着他们,找到藏身之路,也好后期封锁。 于是当即命令船只慢行,看着洛东啼等人被接上船。看着煮熟的鸭子再度飞走,这等感受实在不爽。 习赟已经靠岸,洛东啼朝着祝枚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如他所料那般,并不打算直接动手,而是想采取围攻政策。他想了想,后路不能叫祝枚封死。 洛东啼知道,靠近神苦峰的沧澜海上,有几座岛屿,如果这些岛屿被祝枚等人占领,那就犹如芒刺在背了。所以,必须将祝枚船只甩开。 洛东啼等人的打算是由东面攀岩而上神苦峰,如今看来,这个计划终被作废。而且祝枚的海船在他们身后猛追不舍,另寻出门方是上策 青黑船身之上,习赟正与洛东啼c严晨c冯逸商讨这等情况应该如何是好,洛东啼叫习赟将沧澜海上的岛屿分布图拿给他。他看着地图静思许久,最后单指一点图上的黑影,问道,“这是何地?为何从未见过。” 冯逸坐在一座木椅之上,他逆着风回答道,“这并不是神苦峰的附属岛屿,而是单列的一座岛。它位于神苦峰东面,因为地势低洼,每日只有一个时辰会冒头出来,其余时间皆浸在沧澜海中。”完了他又补上一句,“周围多有暗礁。” 神苦峰外围分布四个岛屿,只有这个沉浸在海水中的岛屿离得最远。洛东啼将地图收了,沉沉的呼出口气。 “咱们就在这座岛陪祝枚转圈圈吧,若是运气够好,那艘红船月夜触礁也不一定。诸位说是也不是?” 其余三人心领神会,彼此相视一笑。 洛东啼的计划很简单,他在利用对方对地形的不熟悉,而使对方进入潜藏的危险之内。在沧澜海上触礁,结果只会死路一条。 当即,习赟吩咐左右,全力航行,确保明日天亮之前可以到达暗岛。 一夜无话,除了远处红船不紧不慢的跟着,其余倒也如意。 严晨冯逸饱食一餐后正在昏沉沉睡着,多罗半夜悄无声息的来了又回,把了他们脉象发现并无异常才稍稍安心。洛东啼扶着船栏杆,看着那抹娇小的人影静悄悄地带上门,他才吐露一些话语。 “你总是面冷心热,可惜你装作的倨傲,骗不了我!” 多罗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妄图了解我么?可惜你的盘算注定要输。” 洛东啼不以为意,“你且说说,我的盘算是什么?” 多罗学着他的样子,也朝栏杆上一倚,可惜她个头矮小,倚不出风流韵味。 “你无非是让我放弃这条江湖之路,好随你老死在一块,彼此都在煎熬里折断翅翼,再也飞不起来!” 洛东啼闻言,哈哈大笑,“多罗啊,没想到,你比我自己c更了解自己啊!” 多罗迥然,随口啐他,“谁了解你了!”她说完就要返回自己的船舱,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小手拉着洛东啼的手腕把了把脉,发现并无异样,才再度抛下对方,回了自己屋内。 洛东啼的手腕还留有多罗手指的触感,他将另一只手揉了揉,接着又是呆呆的笑了。 习赟将这些场景看得分明,他正站在桅杆的木头台阶上,一面留意四周海水动静,一面盘算多罗与洛东啼之间该进行的计划,最后还是闭起了眼睛。 这番选择非他所愿,可惜,天命难违! 还有三刻便要寅时,这是一天之中最为黑暗的时刻,习赟一夜未眠,他在等待最佳的驶入暗岛的时机。 习赟走到甲板上,又把衣袍披开,再度画起了阴阳图序。 一滴墨团落下,习赟静观片刻才慢慢道,“初困幽谷,二阳临天,水伏至阴” 习赟心下了然,幽谷便是暗岛,二阳是日和月,至阴是西北方,即日月同天之时,船体传来第一声撞击声响,将船头调往西北方向,那么,便可驶入暗岛! 寅时三刻,月轮有了残影,东方的一抹斜阳正欲升起,两者相遇,竟真成就一幅日月同天图。习赟感受脚底震动,果不其然,日月交替瞬间,船体轻轻一荡,这于熟睡中的人并无异常,而尚在清醒中的人却感如临大敌。 洛东啼换了一身灰袍走了出来,他方才也感受到了轻微的震荡,本想就此事询问习赟,却看到习赟正在令四周众人将风帆拉满,而他自己正在掌舵,船行方向是一望无际c只剩汪洋的西北方。 黑船突然之间猛力往西北方前行,红船之内布有哨手,待观测到黑船异动时,连忙有左右向祝枚禀报。 祝枚躺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最后才说了个“跟”字。 不一会儿,日出东方,海水的尽头满目彤红,这鲜艳含腥,朝霞带血,绝妙的天气宛如一章末世的颂歌。 祝枚本想再小憩一番,却被船体的震荡惊得毫无睡意,他连忙遣人下水查探,手下来报,“并无大碍,只是礁石阻路。” 祝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远远盯着洛东啼的行船方位,直到船体再三传来震动,他心内的不安才越来越盛。终于,在临近午时十分,他又派遣了左右下水探路。 这一下水,果然发现了猫腻,水下布满层层暗礁,有细小c粗壮c甚至还有堆叠如山的庞然大物,他们一路运气好极,竟然只是路过了零星c单个的暗礁,并没有撞击到群体。 几个水手检查了一番船底,发现只是擦破了一层皮,于船身而言并无大碍。 祝枚听了手下回报,心内疑窦更多,他再看洛东啼的船只时,发现此船速度又快了一线。他不知洛东啼的这番安排是疲于逃命还是偷奸耍诈,于是嘱咐左右,暗暗地将红船的速度调慢了一线。 习赟等人等的就是此刻,此时已近黄昏,暗岛就在眼前,现在水势尚可渡船,若是再迟些,就要面临退潮,一旦退潮,暗岛就要暴露,那么祝枚的船只必然绕行。 而现在祝枚红船减速,要追上他们估计需要再多花上三刻间,而这三刻间后,暗岛便又要涨潮,那时,那艘红船便会避无可避的撞上洛东啼等人精心准备的暗岛! 然而祝枚毕竟不是憨货,他能拜在鲁安麾下并成为四卫之一,也是证明此人确有本领。他组织了十支队伍,每支队伍十人,每隔一炷香的功夫,都有一支队伍下海寻探情况,在几十回的轮番查探之后,祝枚终于得到了他最想听到的c也是最有用的消息,“前方有座暗岛,根植海底,悚然巍立,现已被海水淹没,船只不得行!” 祝枚猛地跳起,他就知道洛东啼等人不简单,果然有后招等着他,若不是他天生警惕,只怕现在已经撞岛身亡了! 当即,祝枚立刻遣人查看此岛面积几何,若是能绕过去最好,若是绕不过去,他们只能打道回府。 洛东啼等人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他们之间只隔了五刻间的距离,虽说其间横矗了一道岩石天堑,却不是完全阻隔追击的天堑。海涛渐渐入夜,劲风稍稍止歇,转而带来的是烦躁不安。 冯逸坐在木椅上长叹,“祝枚果然机警,他没有上当,这该如何是好?” 洛东啼望着已沦为黑暗的天空,眉头皱起,“两条路,一是趁祝枚现在寻路,我们立刻往神苦峰赶,两者船速相当,我们必然可安全到达神苦峰,然而” 习赟也叹了口气,他接着洛东啼的话继续说,“然而,我们无法甩掉祝枚,他定然会跟上,继续在神苦峰周围安营扎寨!” 洛东啼咬了咬牙,“没错,所以,只能现在将他们处理了!” 这海上的生死,无可避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瘦三寸峰峦神苦 怜又叹菩提不悟(二) 洛东啼已经下了命令,令随行士兵潜行入水,埋伏在石岛左右两侧,若有遇到探路者,杀无赦! 祝枚的船只在海面上漂泊,夜里风总要比白天来的大些,捎来的还有一丝血腥气息。 “探路的几个人去了多久了?” 左右对曰,“有一个多时辰了!” 祝枚浑身恶寒起来,他瞬间知道了,洛东啼正在礁岸两侧埋伏他的士兵。 祝枚接着问道,“可知现在海水多深?” “莫约一丈三尺,大船依旧无法前行。” 祝枚狠狠一笑,“呵!那就派小船过去,现在洛东啼正把人分散暗岛两侧埋伏我的探路士兵,他大船内必然人手空虚。咱们一艘小船装上个傀儡兵,看看这沧澜海究竟染上谁的血!” “遵命!” 祝枚一令即下,他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不多时,十艘小船已经联动,悄无声息的朝着前方黑黢之地前行。 洛东啼等人也是枕戈待旦,他们自然知道一旦祝枚发现所探之路被堵,必然会轻而易举的下达进攻他们老巢的决定。暗岛现在水深一丈三尺,可容小船通过,既然是小船,遭遇埋伏后,必然也更加容易落水。 可是他们也有想过另一种情况,祝枚的小船上必然有傀儡兵,若是傀儡兵会凫水,那么,派去的士兵便会全部殒命! “我也得去!”这是多罗的声音,她站在舱门外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我是医者,必须得去!而且” 严晨听到多罗此言,胸口一痛,他大声吼道,“多罗!你莫要再任性妄为!我们救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二次” 多罗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也是怒气冲冲的将他的话打断,“那些士兵呢?他们就该死吗?我能救一人是一人,好歹抱有苍生之念” 严晨一口气堵在胸口,怎样都无法排遣,他也将多罗言语打断,咆哮起来,“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他们早有生死觉悟,不劳你这仁慈大度的佛陀操心!这几番折磨你竟还看不穿你给我们造成了多大困扰吗?一切皆因你而起,这些人的死,你多罗难辞其咎,纵使你有天大的善心,也洗涤不了你的满身血债!” 严晨这番话说的快而狠,多罗面色忽的苍白起来,她知道,严晨冯逸c习赟c洛东啼可算是连心之交,既然严晨有了这种想法,其他几人估计也有这样的念头。 多罗暗暗地握了握拳,沉了一口气,再将长气呼出,最后平静的道,“无论你们同不同意,我定是要去的,我有自己的理由,我需要查证一件事。” 严晨刚想反驳,洛东啼已经问了起来,“你想查证什么?” 多罗走到船舷处,望向茫茫黑暗,“荒原之上,祝枚曾遣傀儡围堵,它们在我周围时却不动弹了,我觉得此事十分蹊跷,若我是那个可以克制它们的原因,你们惩治恶人,也会轻松许多。所以我必须要去!” 习赟皱着眉头站了出来,他淡淡的问向多罗,“此事你有多少把握?” 多罗朝他抿嘴一笑,“五五对开,不走生,就走死!” 接下来有了顺理成章的安排,洛东啼严晨冯逸留在船舱内,习赟只身请命护卫多罗,若是多罗确有奇效,那么万事大吉;若是多罗无法克制对方,习赟也好凭自己本身将多罗救出。 习赟驾着小舟,他的小舟上只有多罗一人,习赟身后跟着不少船只,他们隐藏在夜雾之下,静静等着即将来临的一场厮杀。 习赟耳目清明,不多久,他便听见了破风之音,当即便令众人将船灯熄灭,将小船抛下迅速入水。 多罗看了看周围,感觉到众人均都入水后,她才问起习赟,“你呢?你要怎么做?” 习赟感受着风海,将眼睛随意眯着,他没有回答多罗这个问题,反倒说了一番多罗听不懂的话。 “我知你非常人,当初将造化簿交给你便已断定此理,如今你请命对抗傀儡,已可验证我的估料不错。可惜啊,宿命死敌,终究难逃!” 多罗听的迷糊,她不由得问起来,“这番话是何用意?” 习赟呵呵一笑,“早晚你都会知道,这事现在不是重点,现在我要带你往对方行军路线走了,可准备好了?” 对于习赟此人,多罗还是有诸多疑问的,当初的贩夫走卒如今一跃而成陛下的能臣,这不得不令人担心此人是否是心怀鬼胎。可是,换念一想,洛东啼都没有担忧此人身份,她一个大夫担心作甚! “你只管前行就好”,完了多罗又补上一句,“洛东啼信任的人,我自然也是信任!” 习赟闻言哈哈大笑,并没有说半分反驳的话,反倒顾自在心内揣思一番。 他信任我是必然,你信任我,那就是蠢了! 多罗再未说话,只盘腿坐在船头。四周黑压压的渗人,多罗为了克服心中恐惧,只好闭着眼睛默默念着熟练无比的药方。 念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什么不太对劲,她再度睁眼时,这艘小船上哪还有他人的身影。多罗连忙起身,四周扫视一遍后,不禁疑问,习赟哪儿去了?她又没听到习赟的入水声,缘何一个大活人就此消失不见?纵使性情冷淡的多罗也不禁慌张起来! 习赟在她不远处,他正浮在一块水面之上,冷着眼看着即将到来的变化。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而当务之急,便是试验多罗肉躯是否真有效用。 见时机差不多了,习赟再度将他的外袍内翻,这次却未走阴阳图序,而是摆起了水灵局,他需要知道对手行径,从而将他们引到自己的这条线上来。 海中卜相最为困难,且现下星位不明,除了天干地支尚能分清外,其余皆作模糊一团。习赟随意将外袍铺在水面上,说来也怪,这身灰仆外衣竟能遇水静止,临风不动,周遭浊浪滚滚,只有衣下这块地方似被仙神遗忘。 习赟从里袍又掏出几个白花花的石子,再是随意的往外袍上一扔,扔出来的恰是一出“五不遇”之象。 习赟皱着眉头,他知道这是大凶之象,“五不遇”吉时,三门皆是吊宫杀影,唯一可破时机者,乃是千般凌祸的天赦之人。“五不遇”时宜暂歇,习赟叹了口气,将东西都收回身上,只好再作等待。 这头习赟摆完了局,另一边的多罗却等不住了,她也不再等待习赟,顾自操持小船一人往黑茫茫处走去。 不多时,劲风入耳,多罗张眼瞬间,几排漆黑的船已近跟前,那些船上站着十来个身罩黑袍的怪人,也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它们身形庞大,满身阴狠。 多罗一咬牙,旋即报了拳头一番礼遇,“我是多罗,来者可要兴战?” 她的动作言语突兀怪异,对方不由得留了一分神。为首之人是祝枚的副官,此役是成是败,他都要给个说法。现在有一女子拦道,他必须将前路清除干净。 副官站在船头,黑红的面庞掩藏在海风之下,他朝左右点头,示意小兵先将此女捉来再说。 小兵得令后潜入水中,趁多罗不备翻上她的小船,一把擎住她的双臂,整个过程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多罗被擒,满心愤懑,再看那副官渐渐临近,眉间焦急分外显眼。 副官的大船与多罗的小船不过几步距离,多罗被押跪在甲板上,费力的抬着头望着眼前众人。 副官冰冷冷开口,“你是何人?为何来此?有何阴谋?劝你交代清楚,不然死路一条!” 多罗咳嗽了声,“我是多罗,是医者,前来劝你悬崖勒马,莫再造杀业。” 副官冷笑不断,“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等图谋岂是你一个女娇娥应该考虑的,你再不说实话,定要你皮开肉绽!” 多罗很是生气,不由大吼,“我是不解你们的战火缘由,我只晓得死者也是肉躯” 副官急不可耐的打断多罗的话,他觉得再问下去也是无果,于是下了杀令,“杀了吧!浪费本将时间!” 擒住多罗的小兵得令,掏出袖中匕首,他用巧力令多罗将头抬高,另一手将匕首横在她的嗓子前,顺势就要抹脖。 冰凉湿腻的刃刀刚刚接触多罗肌肤,便再不动了,再看时,那个小兵身体正缓缓倒下,脑袋后方汩汩鲜血涌出。多罗摸了摸他的脖子,已经气绝身亡。 副官大惊,连忙遣人戒备,恰在这时,四周人声骤起,水底涌出上百个人来,他们肩上背着弓箭,一个个视死如归。 副官前脚令傀儡做成肉墙,后脚便听到手下来报“船被凿沉”等言,他一个急火攻心,连连退后数步。 “他们不敢上船,将冒出水面的先行射杀!”副官靠着船舷,难得冷静下来,“将那女子捉上船来,若不是他先行诱饵,船也不至被凿,本官要杀她祭旗!” 大船之上又来了四个小兵,抓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本是件简单的事,可惜每靠近多罗,都会莫名身亡,除了后脑袋上的一滩血,其余都作完好。 多罗知道这定是暗中的习赟施为,目的是为了让对方遣傀儡来捉她。 谁知副官连折多人,也不管生擒不生擒了,连忙下了死令,“将那妖女乱箭射杀!” 话音刚落,多罗便见多人提起了箭弩,预计一息之后漫天箭雨降临。 这次习赟再未动作,他躲在暗中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戏剧的发展。对他而言,多罗的死只会对他有利。 多罗冷眼看着一点灯火下的众人,她已无计可施,对待病入膏肓者,只能任其妄为! 多罗始终命不该绝,正当几个弓箭手搭弓射箭之时,忽然船身猛地一沉,他们这才想起,这几艘船身已被凿沉,若无新的船来相迎,漂浮在茫茫海上,也只是苟延残喘。 现实容不得他们想太多,当众人再度拉满弓弦时,也迎来了第一波洛东啼兵力的攻击。他们不知何时,已将所乘小船拖来,一个个光着膀子站在船上,努力的将箭矢对准船上的。 副官再度处于被动,没想到出师未捷反被埋伏,这如何能让他咽下这口气。当即也不再作考虑,即刻命几个傀儡入水,去抢夺对方完好的船只。 习赟时刻注视着场上变化,他见时机已至成熟,便掌呼号风,一把拍向多罗的小船。那小船遇到推力,逆风而上,竟带着多罗驰出老远,生生的拦在了傀儡面前。 明明是片刻时间,却有生死一瞬念头。傀儡面前是一个看似无辜的弱女子,可惜就是这个女子,硬使在场人怪无法动弹万分,无论摄魂术者如何操纵,那一副副身躯总是不听使唤。 习赟见傀儡齐齐停下动作,顿时意识到,多罗果然是那个可以克制这些怪物的人! 这一蹊跷早有人回报给了副官,他哪里见过这等荒唐之事,也不管海面上的暗箭伤人了,立刻调转一部分箭矢朝多罗方向射去。 习赟内心通透明白,想要此役胜利,必须保住多罗。当下再不迟疑,身影遂化流风,护在多罗身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瘦三寸峰峦神苦 怜又叹菩提不悟(三) 多罗感到身后一沉,慌忙调头去看,看了见是习赟才松了口气。 习赟站在半阴半阳处,语调也是带着些调侃,“怎么,半天不见我,晓得害怕了?” 多罗将头转了回去,“嗯,是害怕,怕你身首异处。” 习赟听他言语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着,待看见一只箭矢凌空穿越而来,他才稍稍严肃起来。 “你的想法恐怕作真!”习赟说完,衣角带风,前往迎战。 话说傀儡近身多罗齐齐无法动弹,祝枚见此况不妙特令弓箭手予以射杀,习赟见出动时机已成,便化流影护在多罗身前。 千百只箭羽于夜间穿梭,在黑乎乎的夜空里消去身形,只余破风之声穿耳。习赟自然不为黑暗所困,他目力惊人,可瞧见这密密麻麻一景。习赟不甚惊慌,脱了外袍开始徒手接箭。 习赟上下翻腾,速度迅疾,所到之点宛如堡垒固若金汤。他手中的那件外袍变化莫测,时而收拢时而展开,箭矢凌空穿刺,却无法刺破那外袍半点,这令一旁观赏的多罗咋咋称赞。 多罗见没自己什么事,便盘腿坐着,细想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情。她的思量还未结束,忽的船体猛地一震,盘坐期间的多罗一个不稳,险些翻出船外。 而又恰在这时,从船尾处行来七八个士兵,他们手里拿着短刃,似乎是要趁习赟无暇分神时进行暗杀。 那几人的动作也是快速,不过眨眼功夫,短刃寒光已至。习赟眼角余光自然瞧见了多罗命在一瞬,他却没有急着出手,他想看看这个女子惊慌失措的表情。 多罗自然不想习赟干预这场战事,若是他出手,那这几个士兵必死无疑。她身为医者只有救死扶伤之心,利用他人手段杀人,那样的事,多罗不屑去做! 说时迟那时快,多罗身靠船舷,险险避开袭来一击。剩下几人见一击未中,便群起攻伐。几人快步行至多罗身侧,几把利刃同时刺出,多罗身后便是汪洋大海,她已无处可避。 习赟见多罗已至绝境仍旧面不改色,心内不由生出几缕敬佩,他刚想出手相助,却听多罗说了一声“抱歉”,再看时,一阵白雾飞散,全将来袭几人笼在其间。 这白雾是多罗新做的药粉,可使人在短时刻内身体麻痹无法动弹。白雾退散,留一地提不起半点力气的人。 习赟看着觉得好笑,这多罗明明可以配制杀人的药粉,却独独配了这种不伤人命的,这样的仁慈直叫他觉得厌恶! 习赟冷冷一笑,将翻腾的身影歇了歇,他故意留外袍一个缺口,几只箭矢穿刺而来他也不行阻挡,只是手肘摆风,变了长箭的穿行方向,而那箭矢终点之处,正是其中一个士兵的心脏。 不过眨眼之间,一箭已至,那小兵当即一命呜呼。多罗见一命陨亡,心中叹息不断,并未想到这是习赟操纵之果,只觉得天道无常。 习赟冷眼旁观多罗神情,他觉得她脸上的叹息与自责还不够,于是再度漏下几十只箭雨,他以身体斡旋其间,临风之姿比漫天霜雪还要冷冽。 几十只箭瞬间射落,无一例外,全数刺在了躺在板上的小兵身上,满地鲜血洇开,潮湿了多罗的双足。 几条人命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多罗不由大怒,这是习赟故意之举,这样草菅人命,如何能让多罗受得了! 她刚想问责,忽的船体再是猛烈一震,这回多罗来不及稳住身形,一把被船体摔出了船舷外。 多罗落水,生死不知,场上没了这个身负清净之力的人,在场的傀儡又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全数往习赟处涌去,欲以不死之身猎杀敌者。 水面浩瀚翻涌,激浪急进涌退,纵使平衡感不错的习赟也觉得这样的颠簸大了些。反观傀儡,它们正如履平地c踏着淘浪而来,如同鬼爪的利刃伸出,比黄泉府下的厉鬼还要令人担忧。 习赟盘算片刻,实在不宜正面突围傀儡,当务之急是寻多罗上岸,或有可趁之机。他刚准备投水下海,忽然海面一阵骚动,几个士兵拽着多罗肩膀浮在了水面之上,看那情形,正是被挟持的模样。 习赟一看时机地点,赞了一句“真是天助我也”,当即单脚一点,往多罗处跃去。几个士兵见习赟来的生猛,也不迟疑,尽全身气力欲给这女子致命一击。多罗尚未清醒,神识皆是混沌,根本无暇反抗,而习赟来之稍慢,竟眼睁睁看着一把匕首没入多罗的胸腔内。 几个士兵见任务达成,果断抛下手中之人再寻生路。他们还未游出几步,确感身后一凉,再回首时,脑袋已与身体分家,一息功夫,脖腔血气冲天,染红了这一汪碧水。 习赟也不管海水污秽,急忙潜水寻找生死不知的多罗。多罗被包裹在海水里,胸口的疼痛迫使她清醒过来,待灌了好几口咸腥的海水才发现身在水中。胸口的血液弥漫,直上海面漂浮,成就一朵不败的血色莲花。 习赟顺着血水流径,很快便找到了多罗。他再度将自己外袍脱下,形成一叶孤舟,再将多罗放置其上。 多罗尚有闲情说笑,“你的袍子真是宝物,竟可当船筏使用。” 习赟双足站在水里,勉强维持身体不倒,他看了一眼多罗,遂问,“你是大夫,告诉我该怎么处理你的伤。” 多罗闭着眼睛,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说罢,左手按住了胸口的几处穴位,右手抚上刃把,最后迅速拔开。血气再度翻入海水内,几滴血液不慎滴落在习赟的外袍上,竟然将这衣服烧出几个窟窿来。 习赟看着那几个窟窿眼,开始暗暗心惊。他从未想过多罗之血这般厉害,可使他这件阴土锻炼的袍子形同废品。习赟一咬牙,单手将多罗抱至腰侧,往战场跑去。 多罗身受一刀十分虚弱,而习赟不顾多罗伤势,执意带她继续拼命。 这夜太过漫长,漫长至已消失了瞧见曙光的希望,刺破耳膜的风声似乎小了些,漫天的寒冷还依旧如影随形,最惨烈的死亡相继上演,心怀善念的人一无是处! 随同习赟前往的几十艘小船在傀儡的攻击下土崩瓦解,这块水域真是血腥至极,残肢断腕漂浮在水面上,苍白的肢体似在诉说死前的不甘,而屠杀仍在继续。 洛东啼剩余的士兵全数沉在水下,他们用尽力气凿船,想着不叫敌人从他们手里夺得一艘船只。而那些人怪也潜入水中,游走在他们身旁,随意的捞过一个人来,拽住他的胳膊暴戾撕扯,胳膊扯完再继续撕扯腿,接着揪掉脑袋,再把身体一撕两半。 习赟见到的正是这副炼狱场景,水面没有一个人,却不停地从水底浮上来人体的部分。多罗猩红着双目看着,一阵极恸之后,胸腔伤口再度崩溃,血液汩汩流出,全数落在了这块海水里。 血水初滴落时无任何异常,半刻钟后,海面开始激荡起来,随着海水升腾起来的还有潜伏至水下的傀儡,它们的一身黑袍在被腐蚀,渐渐露出黑袍下的青紫色肉躯,而那青紫色的肉躯也不堪血气重负,逐渐又烂成一堆碎肉,飘飘洒洒沉默在汪洋大海里。 这幅场景实在叫看见的人倒足了胃口,多罗再度陷入昏睡,自然没有瞧见这壮观一景。而抓着她的习赟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分明,同时心下了然,多罗之血可将傀儡腐蚀殆尽! 习赟找了一艘尚算完好的小船安置,静静思考接下来的章法。这个发现他必须要传达给鲁安等人,而那张说话的嘴只可能是祝枚了,所以,祝枚暂时不能死! 打定主意,习赟才抬腿离开,另寻了一艘小船往那副官处行去。 副官连同他的几名手下显然已被吓傻,等到习赟靠近时,才想起来用武器防卫。习赟自然没有杀掉他们的念头,只把一艘完好的船扔给他。并叫他赶紧滚回去复命。 天光初亮,却又朦胧不安,海上残尸漂浮,一直排至那轮红日的脚下。血色的海面与彤红的霞光连成一线,这样灿烂的色彩却扫不走阴霾。 习赟载着多罗缓缓归来,这番征途收获颇满,而接下去的安排也当顺利展开。 洛东啼一夜未眠,他站在船头上待看到习赟身影时才大喜过望,接着他又看到习赟抱着多罗上了大船时,这才露出些许慌张。 多罗胸腔处一片血红,一身罗裙湿泞不堪,除了尚有一丝的呼吸是热的,其余都似一个死人冰冷。 看着那个奄奄一息之人洛东啼十分不满,不由发问道,“你可还记得在临行之前是如何答应朕的?” 习赟低着头,也不行礼,只淡淡回他,“当务之急是救治多罗,百般责怪等多罗醒了再说也是不迟!” 洛东啼倒是没有继续纠缠,吩咐了几个医女伺候,才有闲心倾听习赟的一番报告陈词。 洛东啼依旧站在船舷处远望,他的目光停留在红日上,海风将他鬓发吹乱,一身黑色长袍也作猎猎之音。习赟跪在地上汇报着伤亡情况和争斗的过程,他特意将多罗的异能讲明,洛东啼回答他的只是一脸沉思。 “习赟,多罗之事不宜外泄,你当守口如瓶。还有,你此次退敌有功,此间事了,回宫后当另行封赏!” 习赟咬着牙,他知道洛东啼这番话的意思,他要他不要将这事告诉多罗,要他装作一概不知,他要袒护那个女子! “臣蓬茅下质,草野庸才,不敢受命!” 习赟的拒绝令洛东啼为难,他知道,若是多罗知道她是可以克制傀儡的武器,她定会拼命冲至战场,可那样的结果,他接受不了! “你这谦怀太假,似有欺君之嫌!” 习赟感知到洛东啼正用自己的身份压自己,他一口怒气袭上心头,“臣有忠君之姿,当行忠君之事,即使臣血溅沧澜海,也绝不住口!” 洛东啼静默了许久,最后才是一声长叹,这声叹息里夹杂着落寞不甘,“朕知你意,容朕想想吧,这是一个男子对你的请求!” 洛东啼是个仁君,他的仁体现在臣子与百姓身上,这是他的责任。他也是个被感情连累的君王,他的感情被付诸在那段为期半年的童年里,还有一位执拗的姑娘身上。在许多次责任与感情的抉择中,他的选择始总是前者。 一件事既然错了,便不妨继续错下去,回头无望,只好自我沉沦! 多罗伤势看着严重,实则没有什么大碍,可是她总是昏睡,也不免令人担忧起来。 多罗身在梦中也是有苦难言,她的梦光怪陆离,却又真实万分。她梦见了一座高山,并非是怯寒山,而是一座她从未见过的集天地灵气的高山。 高山横亘绵延,奇峰险峻立天,阴阳互冱。中间一座主峰更似宝剑削出,傲然耸立,险至云端。山间四季常青,多飞禽走兽,多花草流水,常年佛音流淌,呈仙境祥和。 多罗在此间稍走片刻,便能见到山间的一株枝叶华美的菩提树,菩提树金光熠熠,枝干可触天,盘根可达地,放眼望去,一颗尘心被洗濯的干净。 不多时,天空乌黑一片,菩提树被一怪人连根拔起,整个高山地动山摇。身处梦中的多罗开始浑身疼痛,五指囚缩起来,再张开手心,她的手掌全成了一块枯烂的木头。 一把烈火不知从何时何地而来,竟将多罗燃烧起来,天空愈加黑暗,怪人与高山菩提皆以不见,再睁眼时,浩瀚茫茫,不见日光,除了多罗身上的一点火焰,哪还有半点光明? 这光明来得快去的也快,撕心裂肺的痛苦后,是再度睁眼。入目处是一间素雅的屋子,多罗翻身起来,环视一周才发现,她早已不在海面之上。 她所在的地方也是一座高山,名曰:神苦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瘦三寸峰峦神苦 怜又叹菩提不悟(四) 神苦峰水脉发达,它的南面是一条细长的白水江,西面通往酆都大道,却又被沧澜海分流阻隔,一直汇入东北方位的汪洋大海里。它的山间并没有繁盛的动植物,反而多嶙峋怪石,石头四处堆叠,正成一幅绝景。 多罗正在一间凿好的石屋内休憩,屋里床c榻c椅c巾c烛台c衣服c妆奁等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甚至还摆放了一架子书和笔墨纸砚。书架旁拴着一根粗绳,书桌上有一页纸,上书: 此地归你养身,无人打扰,绳上系有食篮,三餐以绳提之。若有需求,也可写语放置提篮内,自有人看。 多罗丢下纸片,连忙起了身出了石门,准备四处看看,这一看反将她吓呆了。 她所宿之地分明是一座在悬崖峭壁上单独敲出的屋子,这里离地面约有十丈,绝壁峭峙,孤险云高,除非轻功极好之人可以攀岩而上,普通人就算望一眼也要望而生畏。 此刻正值红日东升,这屋子的石门正对着一顷朝霞,站立山崖之上可见茫茫一片的沧澜海,海上多有帆船,全化作星星点点,似要将梦波揉碎。 这样的屋子可以说是一间禁室,既是禁闭,也是囚禁。多罗知道这定是洛东啼授意的结果,他在用他的方式处罚她,他要她闭门思过。 多罗胸口的伤好的很快,她醒来后,狰狞的伤痕已经脱了痂。多罗并不知道这是她自己不寻常的身体之功,她只当治疗时用的药草好,才省去了养伤的步骤。 这天的饭食都是固定的放在一个篮子里,那篮子上绑了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在多罗的石屋里。每至饭点,多罗会将篮子拎上来,食用完毕,再将篮子放下去。她本想在篮子里附上纸页,让洛东啼放她离开,可是刚刚提笔,又将这想法掐了。她实在不愿开口求人,尤其是求洛东啼。 洛东啼就在神苦峰峰脚处,他的屋子就在悬崖石室的正下方,两者遥遥相望。 晚间时候,一灯如豆,北风呜咽,洛东啼正在山脚的屋里疾笔处理文案。他的面前只有一个厨娘跪着,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些话。 “早膳用了一碗小米粥,一壶茶,两块红饼,一块脂油糕。” “午膳没有用饭,喝了一盅百宝汤,吃了几口瓢儿菜,另外用了一颗熏蛋。” “晚膳用了四块栗糕,和一壶茶。” 这厨娘也不知道她所说的皇帝听进去了没有,见他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分神去理会这些琐事。 “篮子里可有文墨传来?”清朗的声音带着点嘶哑,洛东啼的一张脸从匍匐的文案里微微抬起,眼波里有那么一瞬的爱怜。 厨娘觉得自己眼花了,待揉了揉眼睛才正声回道,“篮子除了碗筷,倒并未发现他物。” 洛东啼隔了许久,才轻轻一笑,这样的笑意真是温柔至极。 “辛苦厨娘,你且休息去吧,若篮子里有了他物,即刻送来!” 厨娘点头称是,才慢慢退出了屋子。 洛东啼见厨娘走了,这才揉揉眉心,又复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盒出来。 小盒内装着一把木梳c几个小巧的葫芦张鸳鸯红帕,还有自己的那块白玉,白玉底下是多罗曾经写给凌霄有关怯寒山概况的手稿。他费尽心思保留下来的这些东西依旧完好无缺,可惜也只能睹物思人了。 正在洛东啼看着旧物之时,屋外传来脚步声响,洛东啼连忙将东西收了,又作处理文案模样。 来者是习赟,他见洛东啼深夜还在处理国事,微感不忍。 他抱了拳头喊了声,“陛下!” 洛东啼抬头看了他一眼,“有话不妨直说。” 习赟确实有要事,邱泽那边有了回应,恐怕任务不日就可完成。 “邱泽来了信,特来呈上!” 洛东啼惊喜抬头,他接过信封并快速打开,只见上书不过几字: 除夕之夜行动,督华且随身旁 还在宫中之时,邱泽领命去寻援兵埋伏于神苦峰,以五日为限。五日过后,援兵已至神苦峰间,然而洛东啼因为搭救多罗的缘故,缓了几日到达。洛东啼知道刻不容缓,遂将兵马之权先交付习赟,又再使邱泽另外计划。 邱泽做事总是滴水不漏,不过短短时日,就已有成效。只是,那个行事诡谲的督华怎会愿意相帮?想当初他是誓死也不愿意搭救柴达的亲眷的,这回怎么看开了? 但这对于洛东啼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他将自己想法对习赟说了,习赟但笑不语,一派高深莫测。 冬夜清寒,月影阑珊,远在酆都的皇宫内苑中,也有着不眠人。 鲁安此刻很是生气,地面碎纸c碎陶瓷c断笔c浓墨泼洒了一地。在她面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跪着的祝枚,一个是弯着腰的鲁平。两人的脸色十分难看,而鲁平更甚,他浑身包裹的严实,只有一张被抓破了皮的脸露了出来,一双眼睛尽是血丝。 祝枚带回来一个消息,傀儡已被克制,克制之人正是多罗,洛东啼等人已在神苦峰内。 鲁平回禀的是,柴达及其亲眷一夜之间悉数失踪,洛东啼有从黎州调兵之嫌,鲁家已成困兽之斗! “事已至此,可有良策解决?”鲁安顺了口气,尖锐着声音问道。 鲁平挠了挠袖子,待摸到缠在手腕上的纱布时才想起来,他已浑身出血不能再挠了。 鲁平压下心头的痒意,拱手对道,“咱们也不算是毫无可胜之机,可别忘了,明拓王子也在神苦峰上。他几番受到洛东啼的摆布,定然不会诚心投靠,况且他的摄魂术者已被证实没有用了,这等情形之下,他定也知情自己已无用武之地” 鲁平故意停顿下来,他等着鲁安将思虑理清。鲁安果然安静下来,细思之后,又复让鲁平继续。 鲁平轻咳,再度说道,“太后不妨向明拓投以诚意,他定知道如何选择。他既然选择太后您这边,那么,多罗这个可克制傀儡兵的关键人物也就可以交由明拓猎杀了!” 鲁安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此事交由你去做,事成共享荣华,事败鱼死网破!” 鲁平鲁安等人将一线希望交由明拓,明拓何尝不是抱有一份侥幸,在神苦峰上艰难度日。如今的他丧失了摄魂术者带来的筹码,幸亏他早先布计,喂了洛东啼毒药,这才勉强留了些底气给自己。 可是天下奇人异士众多,谁能保证洛东啼身上的毒不会被解?他这无用之棋必须化为有用,而能让他起死回生的,恐怕只有曾经合作过的鲁安了! 这日,明拓无暇晨餐,带着宰谷出了门。今日雾重,几乎不辨路径,可见足下的一方天地已是困难,更别谈望见刻在山脊处的嶙峋栈道了。 明拓瞅着脚边的石头行走,石头灰黑一片,露珠涔涔,中间也是荒芜,丝毫瞧不到半点绿光。他想去他常往的山坳,那里好歹还有一株山野腊梅,其中芬芳滋味,令他甚为想念。 也亏他记忆惊人,如此浓雾之下,顺着一路的石头竟也摸到了山坳的入口。宰谷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面上露出气定神闲,倒真成了观光的游客。 “你这宰谷,好一副游览态度,莫非你真来寻梅不成?”明拓既是好笑又是气愤,不由调侃了他身后之人几句。 宰谷屏气,接着郑重道,“如今雾浓,只身在此,莽莽山野唯可见彼此,再无洛东啼的监视。奴才替王子感到快活!” 明拓狠狠握拳,一抬腿将宰谷甩开,踏进雾水之中不辨身影。 宰谷诧异了几分,他刚想抬步跟上,却听明拓声音传来,“哼!快活!从本王子记事起,就早没了快活!屠彝北族不容我,明戈他是我的亲哥哥,也要驱逐我!身旁跟了几个知心人,只有你一个留着了!我做事总要处心积虑,就如这场浓雾,只有百十回的记住这条路的石头模样,才能看上一回山野腊梅!这就是你所说的快活?” 宰谷心头泛出苦涩,“奴才知道王子不易,万事总会苦尽甘来” 明拓停了停,才一声长叹,“这样的苦,何时是个尽头!” 此刻天风已起,两人身上俱是透凉,水汽洇开在四肢百骸间,留下森森寒潮。独独一抹幽香从浓雾之间穿来,明拓寻香嗅去,正走到山崖的石缝边上。那株腊梅就生长在石缝之内,花苞隐在云雾之间,初望一片朦胧,再望偶有轮廓,走进三分,才见黄莺摇枝,芳华吐萼。 明拓趣从心来,即兴赋诗一首: 雾雨忽行人未迟,玉骨凄凄正压枝。 小裳鹅黄出嫩蕊,一年又是饮冰时。 一诗已毕,自觉成痴,他的趣瞬间消逝,唯留天道不公,满心愤懑不平。 明拓也不忌讳石面潮湿,捋起长袍就往腊梅边的石头上一坐,这一坐之下,倒给他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 石缝之内有些松土,松土之上原本是凋零的落叶与残败的梅花,虽说它们夹在缝隙之间,倒也能让人看得清楚它们的模样。而今日,这些死去之物好像被人拨弄过一般,使得尘土外翻,风情被埋。 明拓灵机一动,徒手伸进缝隙之内,捣鼓了一回两回,还真让他有所发现。这是一片竹叶,边缘微黄,叶梗微青,明显是一片苦竹树叶。在苦竹叶上有针行小字,密密麻麻铺满叶身。 明拓细究了下,只见上头写着: 皇天不安,厚土不存。奸人罗网,劼苦平生。 尘埃野马,信步归真。封神寸土,请灭罗魂。 明拓来回反复看了几遍,确定无一漏下才将这片苦竹叶毁了,然后端着脑袋思量其中的意思。 这明显是鲁安的拉拢之举,她的意思很简单:因为奸人作祟,才造成你我隔阂,如今咱们要重归旧好,才能力抗强敌。要想与我再度结盟,请将多罗杀了。 明拓自从被洛东啼困在神苦峰上,才有闲心去想自己的这般境遇。 他的身边曾有璞c督华c桑轲和宰谷。如今只剩宰谷一人,可见其余三人并非真心实意效忠,而在凌霄出宫一事上,显然有他身边之人推波逐浪的作用。至于璞c督华c桑轲三人究竟是何身份,他必须追查清楚,这口被人背叛的恶气,他必须得报! 明拓知道鲁安是个会过河拆桥的人,他现在实力弱到极点,一味附和鲁安做法反而是自取灭亡。他要坐看鲁安和洛东啼的虎龙之斗,成为最后利益的获得者。 既然鲁安将多罗这个任务抛给了他,那么他不妨借此机行事。毕竟,他来大洛并不是为了附庸鲁安的,他的野心,鲁安也完成不了。 明拓心里有了计策,既可以令自己脱身囹圄,又能使他的目的早日达成。 明拓的真面目即将浮现,最完美的伪装将被撕碎,他的复权之路早已确定,可以同舟共济的那个人绝不是鲁安。 手中的棋子已经落下,他要谋事在己,成事也在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瘦三寸峰峦神苦 怜又叹菩提不悟(五) 明拓从不认识多罗,也从未听说过此人,只是近来偶听仆人传言,这位姑娘能令敌军闻风丧胆。究竟是怎么个闻风丧胆法,倒是无人得知。经得几日寻找,始终查无此人,这不得不令明拓怀疑这人是否被秘密转移了。 隆冬腊月,第一场初雪降临。神苦峰皑皑一片,远方沧澜海波涛未平,两者一静一动,勾出无边情绪。 多罗站在石屋边上,狂风肆掠,傲雪漫天,这样的风雪要比山下的风雪来的更加激烈。她动也不动,欲雕成一幅石像,与石台石峰沦为一体。 “你便是这样逼我现身的么!”温和的声音从石屋内传来,音色里饱含无奈。 “未曾相逼,不过是看者有意罢了!”多罗并未回头,她的目光游离在漫漫涛海上,透出十足的清冷。 洛东啼与她站到一处,也不帮她将满身白雪拂了,只作静静旁观。 “你的心境总是难以捉摸,嗔笑怒骂,总与常人有异。” 多罗嘤咛一笑,“常人该是如何?见你来了,欣喜若狂?还是倾吐苦水?” 洛东啼嘴角弯了弯,“常人不会冻在雪里,也不会被我锁在这片绝峰之上。” 多罗看了他一眼,转眼就将头调了回去,接着坚定道,“不,常人也会如此。” 洛东啼来了兴趣,“哦?何出此言?” 多罗叹了口气,“我未曾以异人自居,既不是异者,自是常人无异” 洛东啼打断了她的话,“你所行之事,不合常人逻辑” 多罗忽然怒了,也学着他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常人,你们才是异者!” 洛东啼一下子没有想出用什么样的话回她,只好由着多罗继续说道。 “身怀大爱者,悬壶济世者,心系苍生者,不该被你们当作异者!这样的人,众生怎能将他作为异者?” 洛东啼半响无言,也任由冰雪浇了一身,最后才将混合着山体寒风的一腔悲怆脱口而出。 “你这常人太少。世道多奸佞,他们妄想图害你驯化你,你一人孤军奋战,叫我怎么舍得!” 多罗冷笑一声,“呵!将我锁在这绝壁孤仞之上,我还得谢你发了善心?” 洛东啼将头垂下,努力将她眼中的嘲讽从脑海内抹去。 “你下山至今,多遭罹难。你将医术倾囊相授其他大夫,他们回报你的是见死不救,是上报贼寇围追堵截。你不分好坏一视同仁,恐怕好人也要跟着你遭殃!” 多罗将气堵在嗓子眼,额间白雪垂落,显示出急切的态度。 “他们,他们明明都答应我了,怎么背着我,做如此下裂的勾当!” 洛东啼难得见到小脸涨得通红的多罗,他心里的郁气有了缓和,于是又在多罗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你以为世人皆和你一般想法吗?你将药方双手奉上,别人不会感激,只会觉得你傻,更不会以你意志治病救人。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你总把别人的假话当真”洛东啼自嘲一笑,不等多罗反驳,又继续说道,“反正你多罗本着救苦救难的心肠,就算造了再大的罪恶,也有诸多善行可以抵消。做事不问后果,只谈心意,说的好听,便是率性而行,说的难看,就是恣意妄为!” 多罗聆听他的一番陈词,并拿幽幽的目光戳他,无形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洛东啼一番话了,多罗隔了许久才叹息着回了一句,“你的挖苦,比别人的欺瞒更叫我受用!” 洛东啼毫不犹豫的跟她打起口水仗来,“不知对方底细,就盲目轻信,这是愚;知道对方不安好心,还依旧任由别人摆布,这是蠢。放在你身上,就是愚蠢无比!” 多罗心理防线正在崩溃,她的眼圈红了又红,可就是倔强的不落泪,“我的愚蠢是从怯寒山下来,我活该在那里孤老终身。这山下的人心,尺不可测,丈无法量,我凭着一腔赤诚,反倒处处受挫。我如今才算明白,这样的天地,根本不需要善良,每个人都以恶为尊,但凡有点良心未泯的,都将是你们的仇人!” 洛东啼终于严肃起来,他将眉头皱成起伏的山峦,疾风骤雨下,又成一派惊涛骇浪。 “你下山至今,才知险恶。你空有善念,却无保护善念的能力。你说悬壶济世,可是这个世有你没你,它都一样存在。由彼三业,能成十恶,可是十恶不赦者,又有多少?怯寒山下,本就浊浪滔滔,从无谁对谁错,你的善念在这里行动不开,那就回你的怯寒山!” 多罗激动到尽头,一口气卡在嗓子眼,耳内嗡嗡作响,听不见外头的喧嚣。她握了握拳头,似乎想制住情绪的波动。 漫天霜雪,遗世独立,这样的天地冻得人寒了心肺。 “你说的对,这里并非纯善,也并非纯恶,有我没我,都一样的不干净。可是,慈悲者眼里,并无恶人,只有受生老病死c忧愁怨苦缠身的可怜人。” 洛东啼一下子吼叫起来,打断了多罗的话,“什么有你没你,什么慈悲者,什么可怜人,你根本就是一个不谙世事c蛮横冲撞的傻姑娘!” 多罗好不容易攒下的理智,被洛东啼的怒吼震的四分五裂。 “对!我就是个又呆又傻又蠢又笨还固执到无可救药的傻姑娘,我傻我的,我要你管了吗?你好好的在你自己的康庄大道上走不行吗?为什么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我沾上关系?你是我的谁啊” 多罗话还未完,忽然被洛东啼拉起,一把压到自己的怀抱里。 “重点不是我是谁,而是我要成为谁,这样的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心,任由你在外漂泊。你除了一身医术,其余的什么都不会。养心殿里,你只会蒸馒头,米饭都不会煮,而且你蒸的馒头又老又硬,你怎么能咽下去的?我让人为你备了梳妆台和换洗衣物,可是那个屋子你从来没进去过。你只知道宿在我的屋里,可是,每天被子也不叠,还坐在我的枕头上。你喜欢清净自在,我从不让旁人打扰,可是看你一人形单影只,我也黯然神伤。终于让你出来了,可你三番四次的被骗,却任然不长记性。你总是将人心想的太过美好,从来不记自己吃过什么样的苦头。你不要我避你一世风雨,可是,你告诉我,你拿什么去抵挡别人的屠刀?你死了,可以干干净净,就留我这个活着的受一辈子的罪!” 她一身清寒陡然间落入一个尚算温暖的怀抱,多罗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迦南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时,她才有了抵触。多罗刚要推开洛东啼,却不想洛东啼自己先放开了多罗。 洛东啼将身体背对着她,也不理会顾自愣神的多罗,他继续道,“这座山你别想下了,此间事情我一力承担,想要山高水长,先等江湖太平再议。江湖之事无需你多罗劳神,这是朕的责任!” 洛东啼说完甩袖而去,步子点踏之间,人已从悬崖峭壁飞下。 漫漫风雪依旧,刮得人脸面生疼,洛东啼几番庆幸最后还是控住住了自己。那一瞬间的拥抱他只当做一时的放肆,这样的放肆需要引以为戒。 多罗曾经问过,为何他现在变得如此保守,总是做十分事,讲三分话,留七分情。他想告诉她,留七分情太少,若有百分千分万分,虽万死也不辞。 前路茫茫,大雪封山,神苦峰成了神仙也苦之地,洛东啼踩着雪花一路到了神苦峰的峰顶。遥望四面,沧澜海顿失滔滔,雾气从海心升腾,一直蔓延至山脚,整个天地砌成银装素裹,却又冷冽无情! 洛东啼刚刚站定,习赟便后脚跟了过来。他朝着洛东啼的背影作了个长揖,接着低着头道,“明拓接到了鲁安的书信,现下四处寻找多罗,不知陛下如何对策?” 洛东啼瞬间回神,他勉强打起精神问道,“邱泽那边可有探得鲁安傀儡兵力几何?” 习赟张了张嘴,还是说道,“鲁安过于狡猾,邱泽此事并未办成。” 洛东啼这才皱了皱眉头,接着想了想继续道,“看来必须引蛇出洞,才有可能将鲁安一党连根拔起!” 习赟见他这样言语,估计他的陛下心中已有妙计,他便立刻问道,“陛下可是有了计谋?” 洛东啼笑了笑,又跟着叹了口气,“向明拓透露多罗亡故的消息,让他顺利的将这消息带给鲁安。朕要让鲁安的傀儡一个个自己跳出来!” 习赟一开始并不理解,待听到洛东啼最后一句话才恍然大悟。 只要鲁安知道多罗已经没了,她必然会再无顾忌出动全部兵力,与洛东啼展开生死一战。只要她动用所有兵力,那么,傀儡势力便会彻底消灭! 多罗仍在石屋之内,她并不清楚山下风云已起,一个新的人间即将诞生。她在想洛东啼为何会在她的石屋内出现,莫非这屋子有通往山下的入口?可是多罗多番找寻,始终并无发现,最后只好气馁长呼,瘫倒在床褥之上。 不过几息功夫,多罗眼前一黑,她连忙端坐起来,才看清来者是谁。 “姑娘有礼!”习赟温和的笑着,可是他眼中的冷意却丝毫不减。 “礼,不是说说而已!你不请自来,擅闯我的卧榻之地,还称有礼?”多罗前番在洛东啼处受了些委屈,她的心里总是揶揄,如今看到洛东啼的人来了,她不免耍起性子来了。 习赟呵呵一笑,“姑娘说的是,此番叨扰习某确实不该,可是有些事情,姑娘还是知情的好,习某便为此事而来。” 多罗又复躺下,索性又把眼睛关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世间秘密何止千万,我为何偏要听你的话,知晓你所说的那一个?” 习赟面对她的刁难不以为意,“这个秘密关乎姑娘的平生志愿。不知姑娘所说的悬壶济世还算不算数?” 多罗将眼睛睁开,锐利的望着石屋屋顶,“你的主子拦断我的前路,此事你该知情!” 习赟屏了口气,接着道,“那是他的选择,姑娘莫非屈就了?” 多罗胸中喷出闷火,她一下子从床上弹起,“若你只为激怒我,那你成功了!” 习赟见自己铺垫的差不多了,才缓缓道,“姑娘莫急,习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姑娘有一项异能,不知是否清楚?” 多罗思考了下,“治病救人,其中好手,这个算吗?” 习赟温和一笑,“自然是算的,可是习某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说姑娘之血可以腐蚀傀儡” 多罗闻言万分惊愕,若是习赟所言非虚,那洛东啼将她困在此处,将是多大的罪过! “你的主子都不曾告诉我这个,你说的,我凭什么相信?” “无论信与不信,并不在习某考量范围之内,习某见姑娘被困于此,实心不忍,特来相告,请求姑娘为黎民苍生做主!”习赟难得摆出副如此严肃的态度,不禁叫多罗微微发愣。 多罗原本的锐气一下子落了下去,“可我被困再此该如何离开呢?” 习赟最怕的是多罗不肯离开这里,最担心的是多罗接受了洛东啼的安排,而如今他得知多罗心性未变,这对他而言,不得不说是一种便利。 “姑娘如何离开c何时离开全由习某安排,习某会在酆都布好阵法,等时机成熟,只请姑娘入主阵眼,以破傀儡。”习赟顿了顿,还是说了,“入主阵眼,便不得离开,直至血竭而亡!” 洛东啼不愿意做的事,由他习赟来做;洛东啼不愿意对多罗说的话,由他习赟来说。他在乎的,永远都只有大洛的兴亡! 多罗盘腿坐着再度闭起了眼睛,她噤声了几息功夫后,又再度睁开了眼。她看着习赟那双渴求的眼睛,接着爽朗一笑,这一笑,似叫冰封万里化作万物回春。 “以一人之血,换万人平安,已称我平生心愿。多罗定然慷慨赴死,只望你不要食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瘦三寸峰峦神苦 怜又叹菩提不悟(六) 多罗与习赟的约定瞒住了洛东啼。洛东啼还在自己的屋内绞尽脑汁的想着集中消灭傀儡的办法,正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习赟突然前来献计。 习赟说他刚刚在一本古书上看得一种早已失传的阵法,传说此种阵法可以叫阵中人物直下九泉,他们不妨用上此条阵法,在荒原设局,一举围歼傀儡。 洛东啼闻言大喜,连忙命习赟加紧练习。这种阵法自然是习赟杜撰的,为了瞒住洛东啼,他使了好些手段,令他布的一些简单阵法看起来真像那么一回事。 洛东啼几日连番查探,见到情形果真如习赟说的一样,才稍稍安心,丝毫没有想到这条阵法背后藏着何种谋划。 日子漫不经心的过着,该进行的任务还在继续进行,并没有说因为冰天雪地而稍有歇息。 这几日明拓很是苦恼,一方面是因为他百般寻找多罗,总是查无所获;二是有他人传言,多罗早已在海战之中丧命,洛东啼带回来的只是一具尸骨。 这两个消息,定然是第二个消息更对明拓有利一些。当务之急是如何从神苦峰上离开,平时在神苦峰上行走就已千难万险,如今又遇大雪封山,这等行路条件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可通行下山之路只剩三处,一是峰北的骑兵营,那里连着沧澜海,是有操行的教练场,是军属;二是神苦峰正道,可惜正道有重兵把手,除非皇帝出行,其他都不予放人;第三处也就剩下只容单人单骑单车缓步行走的山峦小道了。 山峦小道原本是为置办货物和每日上表奏折的宫人开凿的,道路狭窄,往来也有一定限制,但对于明拓而言,也只能有这一个离开的选择了。 明拓的精打细算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洛东啼指望他将消息带给鲁安,又怎会在他的前路设坎?不过两日功夫,明拓便已贿赂好了下山置办菜品的宫人,届时将他和宰谷作好佣奴装扮,跟着随行车马缓步下山。 明拓的盘算并未受到任何阻拦,甚至顺风顺水的令人起疑。明拓摸着小道离开了神苦峰,在一处荒野边上停了下来,他与宫人分道扬镳后,才又从轻松的神色中恢复出几分严肃。 宰谷双脚陷在雪地里,每说上一句话总要冒出滚滚的白气,他不解的问着明拓,“为何在此处停下?咱们不是该往酆都行去吗?” 明拓扫视一下周边,四处榛莽不断,松根黝黑,枝顶洁白,除了一道马车的印子,再难发现其他的痕迹。明拓迈着步子往前面走了不少,直到踩到一处类似高坡之上才停歇了下来。 明拓呼着热气,双耳鼻尖冻得通红,最后怀着一丝热烈回答了宰谷的问题。 “现在前去酆都为时尚早,既然本王子出来了,便不会再受他人摆布!” 宰谷闻言精神抖擞起来,“主子莫非发现了什么?” 明拓半弯着腰,对着茫茫雪原龇牙咧嘴嘲弄着,“这番下山太过轻巧,如此不加防范可不是洛东啼的做法,本王子猜测这是洛东啼有意而为之的。” “本王子还猜,那个多罗也根本没死,他洛东啼让本王子替他在鲁安面前开这个口,好叫鲁安失去戒备,这等谋算才是他洛东啼会想到的!” 宰谷思量一番,觉得明拓之言有理,遂继续问道,“依主子看法,现下咱们应该如何?该帮谁?” 明拓索性往雪地上一坐,接着轻蔑笑道,“帮谁?呵!洛东啼深不可测,不会助本王子夺国;鲁安?即使她赢了,本王子将来也是她的傀儡。与其说帮谁,不如凭己之力争取,这世道哪来的救世主,本王子只认自己作无上英雄!” 明拓属意坐山观虎斗,但为了让两虎斗的更猛,他愿意将多罗未亡的消息传给鲁安。若是鲁安胜,他会先在鲁安麾下养精蓄锐,随着战无不胜的傀儡大军统一四方,叫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哥哥低下他那昂贵的头颅;若是鲁安败,他会带着鲁安远走夷图部落,用他们共同的仇恨来血洗人间,完成最终的灭世谶言! 明拓他已做好选择,无论是哪一个,都将多灾多难,舛途不断。 多罗未亡的消息很快被带到了鲁平那里,明拓并没有出面,他隐身在酆都城内,正伺机而动。明拓遣一杂民往鲁平所居之地而去,并将多罗无恙四字封写信中。 鲁平听了杂民的一番陈词,又看了手中信件,决定将这消息报给鲁安。鲁安这些时日难得清静,毕竟宫中再无洛东啼等人的气息,她焉能不快活? 鲁平佝偻着身子入帐,鲁安正撺弄着一颗雪球,正欲将其雕琢成花的模样。她双手灵巧,右手刀锋点点,便已镂出叶瓣雏形。 “是多罗死了,还是洛东啼死了?”鲁安的音线带有一丝明快,甚至连眼前的驼灯光线都是三月春光的明媚模样。 鲁平见鲁安这样问,手不禁抖了抖,但还是据实回答。 “都没死!他们都生龙活虎的活着呢!” 鲁安将手上的冰花与刀锋往桌上一扔,并轻轻地哼了一声,“难得的好兴致,就这么被毁了!” 隔了一息功夫,鲁安又拾起那颗雪球,指腹轻轻地摩擦着那片雕镂好的花瓣。 “这消息是谁告诉的?明拓他逃出来了?” 鲁平弯弯腰,“是明拓托人带话,他倒并未现身,如今不知是否脱身囹圄。” 鲁安鼻息喷出些热气,显得烦躁,“一问三不知,将你用大把药材养着不知有个什么用途!” 鲁平闻言吓得当场跪倒,他知晓他姐姐的性格向来喜怒无常,可如今针对他的百般变化,实在令他敬畏。 “臣弟多蒙姐姐厚爱,咱们鲁家子嗣单薄,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咱们姐弟可不能再生嫌隙啊!” 鲁安轻笑一声,右手拿起刀片,再度塑起冰花,“你那么紧张作甚,咱们鲁家的事我这个做姐姐的知道的不比你少。快过年了,虽说只剩你我姐弟二人,但也合该吃个团圆饭,此事劳你安排吧!” 鲁平不曾相问鲁安接下来的动作安排,鲁安也无意透露,两人只好各打哑迷,盼望将除夕过完。 除夕将近,城中百姓并不知情朝堂风雨,他们只关心着三餐饱食与来年的五谷丰登。这些时日集市都是热闹,红红火火一片,某个书生在街心置一小案,撰写对联书词,不一会儿,这块地方便被围的水泄不通。 邱泽正着一身粗布袍作挑夫打扮在城中巡视,他的容颜被装扮的老成,鬓发灰白,额纹深刻,一看就似个饱经风霜的农家汉。这身行头拜督华所赐,按照他的说法,就是邱泽的亲爹来了,也认不出。 邱泽使命留意酆都城中的一举一动,首要保护百姓,次要查清鲁平鲁安的傀儡势利,现在他又多了一项任务,这任务是习赟交代的,即布阵。 这阵十分之大,几乎囊括整个酆都城,邱泽并不懂阵法,据说此阵可以消灭傀儡,邱泽没有亲眼见过,对此也是将信将疑。 邱泽等人白日掩人耳目休息,晚上夜深人静时刻劳作,这些日子又是逢年过节,难免动作节奏慢了些,毕竟掩藏行踪不是什么简单容易的事。 督华穿着一身碧绿长衫,挺拔的好似一株嫩柳,他正坐在一处摊子前吃着馄饨,碗里辣油四溢,红彤彤的与这热闹气氛正好应景。 邱泽佝偻而行,略带儒雅的往督华身旁一坐,他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呼着热气的男子,心中顿感无力。 邱泽压低声音对他道,“不知你来此何为?只是为了一碗馄饨不成?” 督华咧开白牙对他一笑,“现有闲暇,方有自在,不消多久,战祸降临,你我保命尚且困难,哪还有功夫体味人间繁荣?” 邱泽笑他,“你的心也算宽大,无时无刻不想着游戏人生。” 督华咂咂嘴,“这你说的正对,我就是如此。对了,你的路线布的几何?” 督华说的路线正是习赟留下的布阵图,邱泽见他问起,也不隐瞒,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图纸。图纸展开,只见上面绘着一个类似太阳的图形,只是太阳四周分九道,九道蜿蜒而行,或细或粗,最后连成一口鼎的模样。 督华初看不以为意,细究之下才发现这是一个吸血大阵。人站在太阳圈内剐肉放血,血流经过阵型变化,可叫满城血涌,遍地腥风。这个习赟究竟要放谁的血?竟恨此人如此,叫一城布满一人之血? 督华原本食用的馄饨津津有味,待他看完那张图纸,再看碗中的猩红的辣油时,顿觉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呕吐。 邱泽见他面色异常,不禁问道,“可有大碍?” 督华摆摆手,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知情为好,或有一日,你会亲眼见到此阵运转,希望你能平心以待。” 邱泽倒没什么想法,他总觉得习赟督华他们总是神神叨叨的,还是他们习武之人好,无论成与不成,总是一锤子买卖,哪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 习赟将布阵之事交由邱泽,自己却藏身神苦峰闭门不出,他尚未知情明拓已将多罗之事告诉鲁安,看鲁安多日未动,他也起了疑心。 如果多罗身故消息带给鲁安,如今怎会还有太平?还是鲁安另有图谋? 习赟思虑周全,觉得这事需要神苦峰上的几人探讨一番才行。 这天夜里,白雪未消,冷星盘旋,山风呜咽不止,接天栈道一排灯火始终不绝。习赟踩级而下,踏着一路火光来到严晨冯逸屋内,他稍稍将担忧说明,却迎来冯逸的质问。 “此事为何不向陛下禀告,反而先告知我们二人?” 习赟自有应对,“陛下最近劳苦,常常夜不能寐,忧心国事。我心不忍,特先与二位商议,若有良策应付,也少了陛下一桩烦恼。” 严晨冯逸觉得此言合乎道理,也不予追问,开始细细思量习赟所言之事。 屋内暖意融融,一盆炭火烧的正旺,靠在石墙边的四方桌上立着几只手臂粗细的蜡烛,冯逸就坐在蜡烛下的木椅上,右手拿着笔沾了墨,左手铺设好白纸,随手画了一幅简要的地图。 “鲁安并无调兵遣将的命令,一切安稳如常。若是她再无顾忌,应该会派遣兵力率先攻打酆都东门前的五千步兵营。如今步兵营尚无攻讯,酆都前后也不见排兵阔阵,邱泽亦无加警文书来访,由此判断,鲁安或对多罗亡故一事存疑。” 严晨见冯逸说的认真,也不作打扰,只看了眼地图,幽幽道,“此事需明禀陛下,无论静观其变还是主动出击,都需陛下裁决。” 习赟皱了皱眉头,做出担忧模样,“会不会是我等多虑了?要不再等两日,我自行前往酆都,先将情况摸透再说?” 严晨看他举棋不定,遂笑话他道,“你不是会推位算卦嘛,卜上一卦,辨明吉凶,哪还需你亲自往来?” 习赟低垂着眉,叫人摸不清楚他的表情,“我自然算过,且算了不止一卦,主有大凶,命悬一线!” 严晨冯逸脸色煞白,“一线生机存在何处?” 习赟见此行意图渐已达到,遂道,“多罗!” 严晨冯逸相信冯逸的占卜之术,他的占卜展现出不合乾坤顺序的强大,从西府地牢开始,这个人便得到了重用,他的身世成迷,所行种种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然而此人处处为大洛设想,替君王分忧,于是在严晨冯逸眼中,习赟自然成了忠君爱国的有能之士。 习赟凑到烛火跟前,他将自己的一番打算和盘托出,烛光映眼,燃烧的是三人密谋,瞒的是他们共同的君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一) 洛东啼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多罗身故的消息诱导鲁安先行发兵,待战事一起,他便可以在荒原设局,全数围歼鲁安的傀儡大军。这样既不伤无辜百姓,又可使祸害清除,可谓两全其美。 而习赟并不如他的主子那般想法,他想在此役之中将多罗除掉,他的一番谋划必须以此为准。而他又需隐瞒自己所思所想,这便有了这一晚的与严晨冯逸的促膝长谈。 习赟如今在酆都布阵,以城心为阵眼,施行吸血大咒,而那阵眼之人正是多罗。为了免去洛东啼的干扰,他的所有行动都需要有人瞒住洛东啼,而助他相瞒的人,便是严晨与冯逸了。 既要消灭傀儡,又要除掉多罗,让其两败俱伤,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严晨冯逸自然并不清楚习赟的潜在想法,他们想的是洛东啼的安危。如今傀儡兵力过于强大,令所行士兵人心惶惶,难得多罗血肉可以克制,牺牲一人可救万千百姓,也是创世善举。 但他们也知道,洛东啼对多罗有意,必会阻止这一番谋划,所以,如何瞒天过海,将是重中之重。 “此事即了,此罪我愿一人承担!”习赟对着烛火明誓,一身灰粗布袍显出落拓不羁的风采来。 冯逸重情重义,连忙拒绝,“不可!君有大德大能,倒是冯某双足衰败,现作无用之人,此罪该冯某担下才是!” 严晨神情严肃,背着烛光而站,“现在与其细究责任,不如先将傀儡除尽,此事该如何施为,还请习君明示!” 习赟沉了口气,望了一眼二人,吐了长息漫漫而言,“我欲使酆都东门前的五千步兵率先攻打酆都王宫,只要鲁安敢用傀儡护身,咱们就可名正言顺讨伐鲁安。届时傀儡势必竞相而出守卫鲁安众人,那么在吸血大咒之下,全歼傀儡也不是不可能!” 冯逸心头暗暗一动,“一旦酆都沦为战场,百姓便要遭殃,这等场景非我等愿见!” 习赟缓缓一笑,“这是自然,邱泽和督华会负责安置百姓,必不会叫他们沦为战场亡魂!” 三人心照不宣,已将计划安排了下去,除了山崖下的那道苍劲身影外,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大义凛然。 这日初晴,气象融融,阳光微薰,皑皑素雪金光耀眼,一地梨白领骚山头朗月,万顷清风对语石下斜阳。 洛东啼坐在石边小案上,正对着万丈沟壑,看着夕阳欲坠,涛海红霞。他正捣鼓一罐茶叶,取来一撮放置杯中,倒入热水,顿时热气盈盈。 杯中之物泛绿而舒,雾喷鼻而腾香,漾清潭之藻翠,映山红得酒光,呷之一口,身心舒朗神清气爽。 不过一口,洛东啼猛地将手中之物砸下,溅碎一地好瓷。 “你来作甚?这大洛朝堂,朕是做不得主了罢!” 习赟对着洛东啼背影拜了一礼,接着小步踱至茶瓷边上,一片一片收拾起满地狼藉,待收拾完,习赟方才开口。 “陛下何故恼怒?” 洛东啼被这番软处理消了大半脾气,但也怒气灼灼,“朕日前嘱咐荒原设围,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习赟心中咯噔一声,他一直惦记着酆都,竟忘了早先的在荒原布阵的计划。待理理心绪后才道,“近几日寒风大雪,荒原之上人畜不得行走,故而有所拖延,今日已放晴阳,待到化冻,自可完工。” 洛东啼漠然一笑,双目射出一瞬寒光,“是么!那倒是朕错怪爱卿了,你之所言,朕会再找机会探查,望你不负朕望!” 习赟自知洛东啼话中有话,看来荒原无人之状他已了解清楚,如今放他离开不过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罢了。 然而,真就如此吗? 习赟退出石案之外,待步入阶梯之前又回望了崖边之人一眼。那人已经站起,一头乌发迎风四散飘扬,两列袖风滚滚,一身缁衣动荡,光看背影,竟于心头添出许多惆怅来。习赟退下石台,任凭一人顾自萧索,念着这冬依旧无情 洛东啼站至夕阳落水,当静谧冷瘴四起c浑身凉意醒目刺痛之时,他才以沙哑之音唤一近身护卫前来。来者黑袍黑面,来去无影无声,但闻一阵劲风呼来,黑者已在洛东啼面前跪定。 “跟着习赟,随时来报!” 洛东啼已对习赟起疑,这样的疏忽不该是一个有胆略有雄才之人会有的,他怕此种有所隐瞒,他怕这样的隐瞒会叫他生不如死。 黑者已去,万丈山头又独一人远眺。茶渍干涸,温水凉透,半壁悬崖处的那个姑娘毫无文书传讯,他眼前的这轮月只余朦胧一影。沧海余波不平,不平的还有一片丹心! 洛东啼对月难眠,同样难眠的还有临于峭壁之间的多罗。两处望月,两种心思,两副愁肠。多罗抱着胳膊蹲坐在石门前,此刻莫约子时,东方月轮徐徐而至,四周无云,但见清辉流转,沙白如霜。这月不过满月一半大小,却蕴含无穷凉意,涩涩令看者耳舌不醒c两眼发昏。 多罗勉强支撑起身体,弯着腰对着掌心呼口热气,接着缓步走入石室,挣扎着铺设好纸笔,欲在纸面上写出几句心里话。 墨滴成团,枯朽干竭,一张纸不见墨痕翻飞,只余墨团点点凝噎无言。多罗甩下笔锋,一阵发泄涂画,再将纸张蹂躏成团,复走至石门前,顺着北风抛弃。纸团随风而逝,令看者多罗又是一痴。 半晌无言,待寒意遍身才又复回屋。多罗重开旧案,再度执笔欲写新稿,思来想去c反复挣扎之后,只书两个潦草狷狂的大字,“上来”。 这是寄送洛东啼之话,她怕以后再无机会相见,她的告别该是郑重,也该是任性。 她将室内的那个建立纽带的食篮扔下崖去,静静等待着一人前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丑时已过,洛东啼踏着一路清辉缓缓而来,他的衣袍换成亮白,容光缥缈,雾縠轻衫,俊美可惊一江春水初汇,一身风骨堪比月色动人。 洛东啼看见多罗蹲在角落避风,似有期待,他心肠一软,不禁开口第一声问候。 “近来可好?”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颜,多罗稍稍抬眼而望便又怯下双眸。好与不好正成过眼云烟,谁得初心,方有自在,可是这初心将逝,却无人可成全人间美满! “还可,衣食不愁,无需下山问诊c劳碌奔波,一人在此独享其乐,还可。”多罗说的云淡风轻,微微笑意把话家常,她将他当作了体己之人。 洛东啼听她所言也是动容不已,顺道栖身亲近,在多罗身旁寻个位置慢悠悠坐下。 “这位置寻的倒是不错,红盘乍涌,满地霜白,正好瞧个分明。” 多罗“呵呵”一笑,“拜你所赐。神苦峰峦近天,月华浓美之景才可窥全;若是寻常山峰,怕是树荫蔽月,难见半刻风采吧。” 洛东啼将挺直的身躯放松下来,一双手随意撂置,也不管尘灰沾身。 “你的话里似有埋怨。独乐终究凄苦,也会令有心者——看之哀c听之叹。” 多罗摩擦双掌,妄图使掌心回温,“怯寒山上独身十六年,不提江海繁荣。旦闻清风,夕取明月,已怡然自得。不敢奢求过高,心中有一常念之人,便已足矣。” 洛东啼似有动情,他的双眸有了层淡淡的水渍,逐渐氤氲而开。 “你的常念胜却太多人间浓情!” 多罗清爽一笑,顺手抓起洛东啼大掌,一摸之下,那掌竟比自己的五指还要冰凉。 “洛东啼,你的毒还没解吧?” 洛东啼讶然,旋即收回自己的双手,“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多罗抢回他的手,以掌温相度,欲使对方回暖。 “方便说说么?我对你总是知之甚少,这对我实在不太公平。” 洛东啼觉得今夜的多罗有些不同寻常,奈何手掌被她侍弄的舒服,也就开了话匣子。 “曾经为取明拓信任,我口服一粒丹药,我以功法相克,幸得毒性至今未曾发作。我也从未想过消了此毒,只觉得毒若是消了,便无有心者感念了。” “同你分别至今,唯有今日言语最为恳切安详。二者形同故人,更似一生老友,出言梵呗,不造恶筵,实在难得。” 多罗听他娓娓道来,心中清净如水,她一只手拉着洛东啼不肯放下,另一手托着腮帮放出个温柔的目光。 “我曾多有恶言,竟让你如此难为。心头积怨许久,如今也算一吐为快了。” 洛东啼转头便瞧见了她的目光,他浑身一软,快速低下头去。 “是我不够豁达,总是与你斤斤计较,还念斯至深,误了平常岁月。” 多罗笑的灿烂,她忽然觉得有时候服个软也并非坏事。 “你能有此悟,甚得我心。” 两人闲话不断,一个并非苍生医者,一个不是大洛君王,他们只是抵足而眠的多年旧友。问询月痕花影,流连碧草东风,从书斋堂前说至大雁南徙,由万家灯火笑别绿柳寒霜。 这一夜过的极慢c也是极快,朝霞入目映眼,多罗冷然席坐,洛东啼靠着她的肩胛酣睡,一张容颜似有解脱完满。 多罗收回洛东啼掌心的那枚银针,只见银针针头有黑。再摸那张大掌,已有温热回旋,多罗扯出一抹笑意,将自己小拳塞入他的掌心。 嘹唳西风日沉沉,芳思难禁待黄昏。 章词满壁穿心句,寄梦孤灯一吝人。 多罗与洛东啼种种不足道兮,往来温情不足,今昨恋人未满,这一番纠葛折磨也算上苍生了好生之德。 同样月夜,同种难眠,酆都城内万籁俱寂,却总有不肯将息的人。 邱泽督华领命夜间开凿沟道,沟道不宽不窄,正好拇指粗细。士兵遇石凿穿,遇土挖缝,人影幢幢复立,无声无息的真似阴间亡人。工程已经施行大半,再待不久,便可竣工。 这夜恰逢雪后皓月,明拓一时兴起,闲来无事便在酆都城中瞎逛。他为了自保身份走的隐秘,身旁跟随着宰谷,两人依旧奴仆打扮。 明拓半坐在一间酒肆屋顶之上。屋顶正呈一个硬山顶,两厢低矮,中庭高阔,门前矗立着四株香樟树,那月轮正挂在树梢上,留下一地斑驳阴影。 明拓久坐无言,他身后的宰谷不明白他的主子在看什么,于是发问,“此屋低矮,恐月色难全,不若换个地方如何?” 明拓将左掌竖起,示意宰谷噤声,接着身形化作流影,往樟树枝干上跳去。宰谷见他主子如此动作,也顺道一起,同扑树间。 宰谷在树上稍稍坐定,便看见一排人影匆匆而行。领头一人手拿弯钩正在地面上刻着什么,稍后又有人将刻好的东西掩盖,全程上下不闻一丝声响。 明拓抱着树干思考了番,他决定将这一情况调查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二) 腊月二十五日,大洛王族正于群山之间狩猎以祭,平民百姓则手执燃香三叩首祖辈宗祠。百姓多有择善而从者,正好祭祀五户家神。 这日阳光正好,晴空百里,虽说雪地未消,百姓仍旧热情似火。他们早早地将贡品端列出来,放置在门边c户口c天窗下c灶台旁及屋中土上。富贵人家的贡品有鲜鱼c腊肉碗米饭,外加鲜果数枚c糕点几碟。穷苦人家的,不过几根青菜,一碗蒸熟的芋头,这便算是有所供奉孝敬了。 酆都城边有不少在底河打冰的汉子,更有甚至去了白水江挑冰。运回的冰块宽而大,晶莹闪亮,令一路凡夫看的两眼发直。 明拓正在底河边的一株老柳树下,他用碳将自己染了个黑面,顾自端着一碗热茶仔细观摩往来斩冰群众。他认得其中几人是那夜于地上画图之人,他相信在他们身上会有所突破。 明拓这一呆就是一整日,直至夕阳下山寒氛逼人时,才有一老者身影闯入。那老者容颜虽老却步履强健,一看就知道是易过容的。明拓不敢近身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得远远跟着那名老者,看他所往何地。 那老者正是邱泽,他例行公事往各处大阵路线侦查,今日公事既毕,也该忙忙他的私事了。 邱泽穿过数条小巷,最后在一户门口点着红灯的屋前站定。他望了望门檐,刚想踏步往前,却又想起这身妆容实在不俊。他双手摸上鬓边长须,刚刚准备揭下,又再度的停住。这妆容须得留着,此刻若是去了,只怕坏事。 邱泽在红灯门前长叹一气,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邱泽还未离开几步,他身后朱门便开了一个口子,一个身着粉袄的娇俏姑娘从门缝间探出头来,笑嘻嘻的冲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道,“既然来了,又为何要走?” 邱泽闻言回头,但见那姑娘红光扑面,云发垂肩,娇小似香扇玉坠,温软如白荷尖蕊,一双琉璃眼暗收霞光,竟叫邱泽看之如狂。 “呆子?发什么愣啊?屋外正寒,还不进来取暖?” 这一声娇叱唤醒了邱泽神思,他微微一笑,饱含宠溺的叫唤了一声“小雨”。 那女子正是邱雨,洛东啼使她迁离王宫去往法华寺养病,实则是助她脱离朝堂,不受他人摆布。如今邱泽将她安置此地,时时探望,事事照应。 邱泽似是手足无措,但也一瘸一拐的跟随邱雨进屋。屋门恰时关闭,令身处屋外角落观望的明拓瞧见的分明,那女子他自然认识,那么,这个易了容的男子的身份便不难猜了。 这屋子倒也不大,巧在玲珑精致c布局典雅。邱泽入门进屋环伺一圈,接着往一弥勒短榻上坐下,邱雨进了里间,端出热水,递与正在慌乱的邱泽。 邱泽客气的道了声谢,又见邱雨自己搬来一张小凳,在他面前矮矮坐着,嘴角扬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邱泽内心忐忑,索性别开双目吸了口热水。热水刚刚入口,一阵咸味弥漫在口腔里,令邱泽哭笑不得。 从幼时开始,但凡邱雨替邱泽打水,都会将盐撂置水中,这个习惯邱雨不曾变过,邱泽也是甘之如饴。 “小雨还是同以前一样使坏,又把盐加入水里了。” 邱雨嘟着嘴,她没有看到邱雨暴跳如雷的表情,觉得有些无趣。 “每次都‘小雨'‘小雨'叫唤,实在没大没小!” 邱泽小声强调,“你就是小雨,不是别的!” 邱雨自然没有听见邱泽的细语,她摆出兴奋的面孔拉着邱泽衣袖问道,“弟弟,你可知道陛下怎样了?” 听闻此言,邱泽面容惨灰一片,他以袖抹抹双颊,努力作出副寻常态度,“我有些时日不曾见他了,待我见到陛下,定替你朝他问好。” 邱雨闻言雀跃站起,一下子把脚边的小凳绊倒,她也不在乎,只拉着邱泽的袖子不停地问着“真的可以吗?”待问了几句后,又是神情一黯,回说道,“问了又能如何,他还是将我视作无物的。” 邱泽不知该如何宽慰她,但看到小雨伤怀不已,他也于心不忍。于是邱泽站起,温热的掌轻轻拍了拍邱雨的肩骨,小心说道,“还有我在的。” 邱雨泄气耸肩,鼓着腮帮子表示不同意,“你早晚得娶妻生子,始终是别人家的,我这个姐姐可不敢长留。” 邱泽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大掌刚刚抬起,便打消了念头,只好换副安慰的口吻道,“若是小雨不允,我愿终身不娶。” 邱雨哪听他胡说八道,只好白了他一眼,小步往里间走去。她边走边说,“我去给你煮碗面,放许多盐,齁死你,叫你胡乱说话!哼!” 烛火微黄,一室清寂,邱泽又复往弥勒短榻上坐下,静静看着里间碎花门帘发呆,妄想着这番陪伴能够天长地久。 话分两头,且不谈邱泽心中苦恼,明拓在看到邱雨后立刻猜出了邱泽身份。然而令他不解的是,这个邱泽为何要易容打扮,又为何与夜间勾图之人有所关联,这所勾之图又是何物,这些他都需要细细查明。 这天夜里,明拓又守在那株香樟树上,等待着那群人的到来。今夜的月是个毛月亮,月晕内紫外红,层层遍布云霭水汽,可瞧得出,明日定是个大风之日。 明拓看着月亮心底一阵发毛,丑时已经过了,为何那帮工者迟迟不至? 东方既白之时,明拓只好打道回府,他所等待的人影始终没有出现。 并非是那帮士兵不愿出现,而是事有转机,他们不得不停工一夜去开密谋大会。 傍晚时分邱泽带信,叫所有工者前往酆都东门前的步兵营,时习赟来访,下达了诸多军令。 是夜微有凉风,糙月无边,步兵营内篝火旺盛,人人胆气加身,一腔豪迈犹存。 步兵营的守营之人正是柴达,他的身后列了三十人,皆是同他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奈何以前被鲁安把握弱点要挟多年,这才做了诸多蝇营狗苟之事。如今柴达也算脱胎换骨,这一番热血非得保家卫国才可消除。 习赟给他下的命令是,腊月二十八日酉时,命他领两千五百人由东面攻入酆都王宫,不可伤宫仆性命。若遇鲁安亲卫,则杀之;若遇傀儡,则逃之。 习赟也给严晨交代了任务,十日之内,务必领八百兵死守南门,纵使一人不存,也不可让南城门洞开。 习赟自己防守西城门,他有点石成兵之术,只要了三百兵马。 习赟并未要求邱泽固守北门,而是让他在大战将起之后疏散城中百姓,接着前往北道设伏。他设伏目的一为聚集傀儡,二为活捉鲁安。待鲁安发现四周被堵,只余北道可逃时,自然会往北道而去。 同时习赟要求吸血大阵两日内必须妥当,当多罗入主阵眼,只要傀儡进入酆都,便会腐蚀的干干净净! 这一番谋划直至天明时才消停下来,各自领命,枕戈待旦,往这长途奔去。 四方行动,整个酆都城惶惶不安起来,百姓出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一日的风声嘶力竭,拉扯的人几乎跌倒。街道上往来兵马徘徊,顶着一轮冷酷无情的太阳,任谁都觉得大事临头。 城中微有慌乱,正有一抹黑影趁慌乱而出,他要将这日所探,全数报告给他的主子。 洛东啼正于山巅远眺,今日红日不同一般,宛如金锅盖顶,雾笼十方。凭风疾走虽览山河不改,昏昏然却叫人如在梦中。 黑影匆匆行来,从涯下翻至,见到洛东啼时倒头一拜。 “酆都将遭逢巨变,习赟正布兵四面城门,严晨邱泽同在其中,荒原布阵乃子虚乌有!” 洛东啼猛地转身,一身怒意喷薄待发,“可知酆都布的何阵?” 那黑影将头埋下,“习赟曾言,那是吸血咒!” 洛东啼暗暗收缩着拳头,他将骨节捏的作响,然而一股怨气还是藏在心底始终隐忍不发。 “你先退下吧,朕需要想想!” 黑影闻言退下,独留一人一影留存山巅。 洛东啼实在气愤,这习赟竟敢联合众人欺瞒于他,若不是他生性警觉,只怕还在傻傻等着荒原计划成型。 这吸血咒他从未听闻过,但就字面意思也可知道此阵耗血,一身遍布有用之血的,也只有多罗了! 一想到多罗,洛东啼连忙抬步向涯下跳去。待行至半空,行云步调一变,点踏腾挪之间,人已踩着涯壁往上行走。走了几步,洛东啼再提内力,猛地往一巨石上跳去,再等入定,人已站在了多罗石屋面前。 此刻石屋关着门,洛东啼手心隐隐发汗,心头涌出一丝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还是推开了屋门。 屋门以松木做就,黄白颜色与石屋略有不符。随着“吱呀”一声,石屋内种种情况,皆暴露眼前。 洛东啼缓步进入,只见书架藏书不见凌乱,反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同样整齐的还有临于里侧的一张雕花小床,小床上被褥枕头有序放置,一看就知道,此间主人遨游四方,已弃了此屋藏身。 洛东啼看到这等情景,心中一阵极恸。嘴上一声冷笑,原来这多罗早已和习赟勾结,这番遁逃竟然将他瞒的如此惨烈。 洛东啼怒气不平,他定要将这些瞒他的人治罪。这首要任务便是前往酆都,他要阻止习赟计划,他要再将那个叛变的多罗给揪回来,他想将她关在这里一百年,最后连同他的尸骨一起下葬! 洛东啼吐着粗气准备踏出石屋,此刻一阵幽香传来,香气如同腊梅,清冽醒人。洛东啼闻之大骇,连忙紧闭口鼻,可惜始终晚了一步。幽香已经生效,洛东啼强力支持不久,也逐渐两眼昏黑,陷入了无穷梦境。 这是香自苦寒来,是多罗以腊梅研制而成的新药。她知道洛东啼有所察觉后定会到她所居屋中查探,她需要洛东啼留在神苦峰上,这是她送给他最后的礼物。 待洛东啼昏睡不久,便有仆人上了石屋,他们将这大洛的君王安置在多罗的小床上,又将其被子盖好。最后款款退出石屋,一如往常,不曾见一丝变化。 神苦峰上闲情不减,神苦峰下风云变化。 酆都城中的剑拔弩张终于被身居宫中的鲁安感知了,鲁平恭候一旁,慢慢讲述这几日的风波不定。 鲁安这次并无闲心雕镂冰花,她的手中是一本厚厚的册子,那是除夕时的晚宴餐单,她正聚精会神的过目。待听到鲁平说起外界动静时,她又不得不分出一丝精力,去听听外头究竟是怎般的动乱。 “你说这洛东啼究竟在搞什么,明明除夕将近,普天同庆,他偏偏这个时候扰的人不得安生!” 鲁平觉得这声抱怨有点不对时机,遂不平道,“咱们的舅舅都被他们囚禁了,这时候还关心什么除夕夜宴啊!” 鲁安冷笑一声,摔下手里的册子,“哦?江韬被囚关哀家什么事,这些时日也没见他来问询问询我这个外甥女,他掌控的中书令,又帮到了哀家多少?今日的局面全是哀家一人努力之果,哀家何必管他的死活!” 鲁平无言以应,但还是心有不甘,“那c那咱们任由洛东啼他们动作?” 鲁安又复拿起手中文册,一边回答他,“你知道他们目的为何了吗?”鲁平摇了摇头。 鲁安骂了一声,“若你不是哀家弟弟,该早将你废了!”鲁平顾自呆愣,鲁安不满又道,“既然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还不去查探?呆愣作甚!” 鲁平回过神来,连忙称是。 鲁平从鲁安宫中出来,一路往正德门行去。他需要见一见万俟空,并交代他一些事。 原本三重门交由柴达看守,如今柴达这颗棋子已失,而清心阁正主既亡,万俟空也就被鲁平从清心阁调往了正德门。 万俟空还是那副武夫模样,人站城楼,铠甲铮铮,似有一股人间正气。 他见鲁平到访,先是拜了拜,再是问他,“将军何故到此?” 鲁平站立城楼眺望,只见楼下百姓神态安详,并未见到什么不足之举。 “这几日城楼可有异样?” 万俟空回以直言,“昨夜城外步兵营火光较往常更亮,可惜那是当今陛下钦命在此扎营,微臣不敢扰。” 鲁平点点头,又问道,“百姓说今晨有兵马往来,可有探查详情?” 万俟空继续拱手问答,“是陛下的左右卫,约有千人,说往城中巡视。他们手拿天子令牌,微臣不敢阻。” 鲁平再是点点头,继续问道,“夜里城中是否安详?” 万俟空面浮犹豫,但还是说了,“街道四周曾有人影出没,可惜,派人前去查探时,始终一无所获。” 鲁平终于狠狠哼声,开始恶言恶语,“没用的东西!什么都不敢,枉费本将军将你调至城楼的诚意!限你除夕之前将这种种情况调查清楚,若是完成不了,休怪本将军摘了你的脑袋!” 鲁平说完,心中恶气似消,他常被鲁安嫌弃,总要有人将他这股怒气填平。 万俟空张张嘴,似有难言之隐,待看到鲁平阴狠面容时,还是答应了下来。鲁平听到答复才有所满意,便摆摆衣袖扬长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三) 万俟空受命监查各方怪状现象,他派出三十人前往步兵营查探,可惜派出的这些人一夜未归,死活不知。这事在二十六日晚上报给了鲁平,鲁平闻言也是惊诧,他赶忙通知祝枚前来,欲让他夜探步兵营。 先前祝枚于沧澜海上知晓腐蚀傀儡的秘密,可惜未能就此阻止洛东啼等人出逃,因此被鲁平冷落了几日。如今再开旧灶,也是别无他法,只希望这一番折腾能够苦尽甘来。 祝枚接了命令,只身前往军营。 是夜,残月未生。祝枚匍匐在北郊的一处高坡上,高坡多有大石枯草,间以瘦木,百步之内,多见土黄尘烟。尘烟之外是一个个隆起的土堆,土堆或大或小,宛如坟包。往来风力不减,这声声呜呼哀嚎连绵衰草动荡,也就算作了一层天然的保护屏障。 高坡之下,火光不灭。于平原旷野,正有一旗迎风招展。这旗皂黑绵软,上书白色水字,远远而观,真有威武逼人之势。 旗下筑有羊马城,长壕通达十丈,离中心帐营百步,厚约六尺,高约五尺。中间留有五步缝口,谓之北门。 北门内侧有佩鞍骑兵二十余人,皆寻于北门入口处。骑兵武装十分完善,他们身着甲胄c橐带弓矢c腰环刀剑c手持矛盾,正环伺在侧,不停游走。二十人目光炯炯,即使发冷寒夜,也毫无动摇。 祝枚观测甚久,他见许久没有动静,便倚着一块大石端坐起身体,从怀中掏出一只葫芦来。葫芦色泽泛黑,比手掌稍大,拔开葫芦口,一阵酒香倾泻而出。祝枚吸吸鼻子,沽了一口烈酒,待血液烧沸后,才将目光再次的对准高坡下的营地。 营地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警惕十足的查探周遭。不待多久,一月白长衫人影走出中心营帐,他步调缓慢,身影颀长秀雅,三千墨发与风同舞,这副精致容颜与洛东啼肖似两三分。再仔细一看,正是习赟无误。 祝枚曾在沧澜海上与习赟相遇过,也是知晓此人手段,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心下揣思,恐怕大事不妙。 祝枚还在凝思,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那抹人影。只见习赟走至北门c踏出北门,接着往西行去,行不到十步,又回头一望,那目光虽相隔甚远,却也可以分辨目色里的微微嘲讽。祝枚也能清楚感知,对方是在望他的。 祝枚受到惊吓,一身酒意须臾消散。他连忙将身体藏好在大石背后,再静等时机,跟踪习赟而去。 祝枚平复片刻,又复探出头去打量军营内外,他目光洒扫周遭,哪还有半点习赟的影子?他连忙往西小跑几步,目力所及之处依旧原来光景。祝枚心中焦急,预备施展轻功往西侧追去。 恰在这时,一声破风之音刺破黑穹。祝枚五感敏锐,连忙将身体往左一倒,倒地之后仍觉不妥,再是懒驴打滚离开方才的位置。而就在这一瞬功夫,两道劲风已至,正好打在祝枚方才的两处位置上。祝枚瞟过地面,但见石土翻飞一片狼藉,两道凹壑横躺其间,甚是触目惊心。 “你是在找我吗?”祝枚眼前传来一人言语,语调和蔼顽皮,仿佛游戏。 祝枚生了惊恐,他竟不曾知道人已近身在侧,方才的两道气劲只是人家随手打出,他该如何搏命? “你怎么发现的我?”祝枚按捺心中不安,强行与他对话。 习赟站在原地不动,凭空多出一股锋利气势,“步兵营十丈之内有我布置下的刑卯机关,只要有人进来,我就会知道。”习赟说完又朝祝枚走了几步,继续道,“前一批的人已经死了,就埋在这些土包之中。他们定盼望有人步其后尘,没想到这愿望不算落空。” 习赟说说笑笑话音刚落,立刻抬起一掌往祝枚打去。祝枚还在思忖对方所言,一下子没有来得及防备,瞬间被对方一掌翻飞。祝枚应声倒地,他也不含糊,在触及地面刹那,右肘支撑而起,右腿往后方一跨,险险稳住身形,接着再是腰身一转,一个旋转,人又离开习赟五步开外。 祝枚知晓此战对手占尽天时地利,但也并非毫无可胜之机,于是一抬拳一伸手,叫了一声“慢”,又从怀中掏出那瓶葫芦酒,大口沽了几口后喊了声“爽”,待抛下酒器,双腿生风般已用重拳压近。 习赟暗中观察祝枚拳法路数,身体不停转换避让,但对方似乎饱提真元,招招虎虎生威,式式决意取命,真的马虎不得。 但见祝枚手臂立圆,双掌成拳,脚板擦地而过,这一钝劲之下,又猛地往前方一冲。这一冲看似平常的绊脚的跟头,然在习赟眼中,他却感受到了更为霸道的气劲。那双拳一处朝神封穴打去,一处往商曲穴袭来,二面强劲真气掣肘,让身处此中之人动弹不得。 祝枚欲以此法封住习赟的天部之气。天部之气,意引丹田,降浊扬清,配习赟功体六式,堪称武术奇才。然而,天部之气一旦被封,这武术奇才也会沦为废材一枚。 习赟自然不会乖乖任受摆布,他一声闷哼,左手手指画动,正是一幅五鬼凶灶图。五鬼图既出,刹那,一只青面獠牙c眼若铜铃的恶鬼从无而来,待到祝枚气劲刚至时,便迫使这二拳轰出,可惜这番雷霆之力全数被一鬼所收,竟奈何不了习赟半点。那只恶鬼也并不好受,竟慢慢挣扎升空,开始四碎开来。 “这是何妖术?”祝枚见此情形,不解发问。 习赟似乎气定神闲,只是稍有喘息,“这是阎浮恶术之一,五鬼凶灶图。你方才看见的只是一鬼,同生鬼。现在我要放二鬼了,无根鬼!” 话音刚落,无根鬼出。这二鬼容貌相较一鬼更加丑陋,它的双目如同绿豆,一张大嘴从额头绵亘至肚脐处,赤红肤色,尖锐利齿,看起来又是恶心又是怪异。那无根鬼两爪各抓着一根枯枝,枯枝一横一竖摆放,宛如不曾满弦的弓箭,只等射击时刻。 祝枚见一根树枝正对着自己心脏,立刻心乱如麻,他立刻镇定下来,想着躲避之法。祝枚眼角瞥见右手边正有一块大石,想着也许可叫这石头阻上一阻。他刚刚想好,立刻一个跳跃翻身往那石头后方躲去。 正在祝枚身动之时,那根枯枝已经射出,漫漫寒夜内有异物流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枯枝后发先至,正逼近祝枚胸腔,祝枚眼见如此,只好再提真气,使了一招蜻蜓点水,直往身旁大石砸去。 这一砸果真奏效,那枯枝难分目标,立刻刺穿岩石,不过片刻,那石头竟粉碎成灰,随风四散。更令人惊奇的是,无根鬼连同枯木也如大石般化为齑粉,再难寻觅痕迹。 祝枚这一瞧心里有了底,什么五鬼妖法,不过唬人的把戏罢了,他还当了真,真叫旁人听了笑话! 当即祝枚从地面弹起,再度抡拳而来,这次拳风柔中带刚,正是一招翡翠朝天。 习赟也作试炼动作,以三鬼衰福鬼应。三鬼模样倒是周正,约有人形,只是存有八臂四腿,远远观之,倒像一条蜈蚣。这条蜈蚣也提拳而来,所使招式竟然也是翡翠朝天。 两者相对,三鬼很快败下阵来,它十二肢多有残缺,看上去狼狈不堪,祝枚最后一拳轰出,已叫蜈蚣如云雾消散。 祝枚喘了口粗气,对习赟很是不屑,“你的另外两鬼呢?也是这么点能耐?” 习赟但笑不语,他自然清楚阎浮恶术根本没成气候,如今拿出来试试能力,也算有个大概了解。 “最后两鬼没必要拿出来了,五鬼力量我已大致了解,无需他们动手,我亦能叫你葬身!”习赟说罢,单掌画起圆弧,圆弧泛有金光,初看时硕大如圈,再看时似成缸口,待靠近祝枚时,又成碗口大小的铁箍,最后朝着祝枚心脏砸去。 祝枚浑身动弹不得,他感觉到双脚被缚双手被抓,连眨眼动作都难以办到,而那光圈越来越小,正往他的心脏撞击而来。 “其实这些并非妖术,而是仙法。你是凡人,定然不懂,但你也该心存敬畏之心。落得如此下场,也算你活该!”习赟含糊的对着祝枚说了几句话,他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最后一提长袖,准备拂手抽身离去。他并不想见到他人死亡场景。 祝枚听他所言似懂非懂,逼命时刻近在眼前,哪里管他说了什么?祝枚一声爆喝,真元再度猛提,然而却是没用。他被定格在此,是时间的停留! 那光圈越来越小,已达胸口,触碰到祝枚衣襟。祝枚依旧死命挣扎c誓不服输。光晕即将入体,祝枚即将殒命,习赟刚刚转身,风声依旧猛烈。 恰在这时,一道火光由黑空袭来,蒙蒙烟雾遮天蔽目,藏身其中的人掩藏身形,不过片刻,已将祝枚纳入了烟雾笼罩的范围内。 习赟调身时刻,却见火球已朝自己袭来,灼热温度似将自己吞噬,零星火苗溅上了月色长袍,再等一会儿,即将烈火焚烧。 习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立刻放出四鬼冤馋鬼。冤馋鬼由空气化形,生生阻隔在火球与习赟之间。只见这鬼形如肉球,遍体粉红,隐约可爱,火球撞击至它的肚皮上,滋出一股青烟。四鬼疼的龇牙咧嘴,却不肯后退一步,硬是将这如木桶大小的火球阻拦。 习赟见火球已挡,立即往烟笼处跑去。他却是来之稍晚,被时间定格的人已被他人救离,茫茫高坡尘烟稍散,哪还有方才的挣扎人影。 习赟见祝枚被人救走,心下懊恼,自己的连番布阵竟被人打破,不由气从中来。他一狠心咬破手指,又从袖口撕下一块布,用血指画一个小人图形。染血布料被扔到了地上,眨眼功夫,破布竟能立起,并逐渐生出两腿四肢,所说身形尚小,但已与常人身形无异。 习赟见小人已经成型,立刻对它道,“追踪祝枚,及其同伙!” 祝枚被救本属意外,救他之人祝枚也是认得,正是鲁安曾经的合作伙伴——明拓王子。 明拓一直留意城中动向,他发现酆都城外的人似比寻常多了一倍,于是夜间出没,想要在这些人群里寻些蛛丝马迹。明拓一路寻至步兵营,一直埋伏在此,他昨夜曾见三十名士兵身亡埋葬,今夜准备再看看营地变化,没想到意外的救下了祝枚。 明拓背着祝枚一路疾行,天边残月还未高升,这黑冷的人间还是对他们有利。 明拓踏过茫茫荒野,一直将祝枚带到了底河边的一艘破船上。这艘破船有些年头了,船篷漏洞百出,船舷倚着枯柳,船舱铺着两床草席,并几块砖头木板,这样就算作了明拓和宰谷的安家之地。 船舱内的宰谷听到外界动静,立刻起身出来。待看到他的主子背着一人回来时,才急忙过去帮忙。 宰谷将祝枚抱进船舱,将他安置好后忽然发现,祝枚双眼睁大,也不眨动,鼻息呼吸依旧,可就是浑身僵硬,好似一个玩偶。 宰谷戳了戳祝枚手臂,又强行将祝枚双目阖闭,可是无论他如何动作,祝枚身躯始终不得一条反应。 宰谷眨巴眼睛问他的主子,“这祝枚是怎么了?咱们该怎么办?” 明拓后背往身后木板上一靠,淡淡道,“他被人施术了,魂被封木棺内,需要水破之。” 宰谷不解,继续问道,“这木棺现存何处?” 明拓瞅了他一眼,耐心回答,“在施术者手中,咱们拿不到。” 宰谷急了,“那将这废人带回来有何用?” 明拓直起身体,低喊道,“谁说没用!以童子尿可以解,你是童子身,还不快助他脱魂!” 宰谷闻言也是无奈,只好又将祝枚抱出,在僻静地方往他身上浇上一泡热腾腾的金黄液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四) 第二日天光大亮,祝枚终于悠悠转醒,醒来瞬间,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鼻而来。祝枚赶忙爬起,细嗅衣袖,发现确实由己身发出,不由一阵懊恼。 这时宰谷从船舱外进入,手里抱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外加一包热食。他见到宰谷,好心的打了个招呼,并叮嘱了几句,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 宰谷换好衣服便出了破船,出了船门便看见明拓拿着一根鱼竿钓鱼。他正坐在老柳树下,面前是已经解冻的底河,碧水湾湾,配上一身粗莽布袍,加上神情不悲不喜,倒真有超凡的意境。 祝枚刚要向明拓走去,却被宰谷阻了,只听宰谷慢道,“祝统领请留步。我家主子钓鱼,不可打扰。还请祝统领用口热食稍待,稍后我家主子自会前来。” 祝枚只好点点头,接过油纸内的馒头,大口啃食起来。 明拓手中是截发黄c染了黑斑的竹竿,他正静坐,等待水中之物咬到鱼钩。等了一会,果然不负众望,水面掀起粼粼波纹,接着激流涌动,使水花四溅。明拓感到手里竹竿沉浮不定,遂鼓起一气将水中之物拽离水面。 钓上来的哪里是鱼,分明是一块破布做成的小人。明拓连忙唤宰谷前来,宰谷闻声以应,顺便从船舱里拿了一包黑乎乎的灰屑,又提了一木桶的水去了。 祝枚倚在船口悄悄打量那二人动作,只见明拓将那破布从鱼钩上摘下,撂置木桶内,宰谷连忙把一包黑灰洒进水里。待一系列动作做完,他们才一前一后朝祝枚走来。 祝枚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直起身以示友好。 “祝统领久等!”明拓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祝枚提手应对,说了几句客套话,“不曾久等,王子过谦。倒是昨夜祝某令王子受累,实在过意不去。” 明拓笑了笑,他边笑边把木桶提来放下,说道,“今早多有怠慢,主要是这桶里的畜生不得安宁,本王子才费了些功夫。” 祝枚顺势将目光放入桶内,只见木桶里上浮一层薄细均匀的黑粉,黑粉之下有异物流动挣扎,却始终不得脱身。祝枚觉得这场景怪异,自己从未得见过。 明拓见对方面露不解,遂解释道,“这是水虫,专门查人行踪的。昨夜本王子来到这里,这畜生就跟来了。后来被本王子发现了它,于是它就趁夜躲进了水里,可叫本王子一通好找。” 祝枚张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最后才道,“王子真是博学。” 明拓望着他哈哈一笑,接着道,“本王子与你们洛国的太后有过协定,一本《造化簿》每人执半部,世间诸多异法我的那半部有详细记载收录,知道如何破之并不奇怪。” 祝枚无法接他的话,只好默不作声。明拓又瞅了他一眼,捻了捻手指,慢声道,“太后遣人从本王子这里偷了这半本书,好叫她的傀儡脱于本王子的掌控,可惜她只认得傀儡术,却无视书中其他异法!” 祝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也感觉对方话中有话,于是直言,“祝某感激王子昨夜救命之恩,但凡有事,还请王子明言,祝某定不辞辛劳,以报恩德!” 明拓依旧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只是双目灼灼,十分认真。 “本王子现在流落在外,早不得势。先逢太后背叛,后遇皇帝设陷,身边跟着的几人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只留一个忠仆。想来也是讽刺,本王子待人遇事虽多暴躁乖张,但对身边人多加敬重,你说他们究竟为何作了叛别呢?” 祝枚低首,他吞咽了口口水答道,“逢人自有目的,也各有选择,王子勿恼,安心为好。” 明拓负手而立,一身粗袍依旧,眉间盛气不减,“本王子欲对统领招安,虽说本王子现下一穷二白,但鸿鹄终有展翅时。前缘种种,本王子牢记在心,以后不会再犯!” 祝枚能听得出来,这个明拓王子仍对在洛东啼手上吃亏的事耿耿于怀,如今他能敞怀心胸正视这段过往,也确实丈夫。 祝枚心中对此人生了几分敬佩,但还是道,“对不住王子,祝某受命太后,恐怕无缘与王子的主仆之情!” 明拓听闻此言也不意外,他爽朗一笑,拍了拍祝枚肩头,“若是如此,本王子也不可强人所难,只需统领记住,本王子虚以待位。” 祝枚连连称是,他不敢在明拓破船处久呆,他需要回酆都城内,对鲁平上报昨夜所观。祝枚向明拓辞行,明拓也不阻拦,任由对方去了。 等到祝枚离开许久后,一旁的宰谷才试探着问了问,“主子拉拢祝枚,这是何意?” 明拓目光连着底河边的那株枯柳,脸色阴沉,不见方才的晴好。他的声线也被刻意压低,有种阴雨绵绵的破败感。 “本王子大业未成,一身布袍依旧,一路寄居逆旅,这拜谁所赐?是鲁安,是洛东啼,是北族的王!本王子必须收拢人心,唯才重用,才能翻手为云!” 明拓勉强从方才的神思中恢复几分,强压心头不满,又道,“好了,自怨自艾不是能者所为,快快收拾东西,咱们该搬家了!” 宰谷望着他的主子陷入沉思,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主子心有乾坤,可是他也知道,他的主子生不逢时! 今日腊月二十七日,离柴达进攻酆都王宫只余一日。 天空彤云密布,霞彩漫天,虽说已近辰时,可惜浓云不减。酆都城内,离底河往北二十里处,有一户农家正冒炊烟。农宅不大,纵横三间,得五室,一室厨房,一室厅堂,一室茅房,另外两间居住。住室有置窗,糊以绵纸,几案整洁,阳光纤柔闯入,落得满室清辉。 柴达正住在这里,于厨房忙碌,烧了灶台许久才端出一碗宽面。他看着手里的面一声长叹,无奈何,还是端着走了。 柴达走至一间住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细声道,“多罗姑娘,煮了许久的面,这回应该可以入口了。” 停了一息功夫,屋门由内而外打开,顿时出现一位身着绿罗裙的娇俏姑娘,观其模样,正是从神苦峰上消失的多罗。 多罗双手捧过那碗宽面,报以回礼说道,“其实无需那么麻烦,我不计口舌之欲,你忙活了许久,倒让我觉得歉疚了。” 柴达心中涩涩,他回以笑容道,“姑娘解了我们奇毒,一碗宽面难表心意。真是可惜,柴某手拙,忙活了半天也得不出一样美味。” 多罗听他诉说,微有不满,开始板起脸来,“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医者分内之事,感激之话以后莫要再提!”多罗言毕,转身回屋,留柴达一人在外。 柴达看着敞开的门似有犹豫,他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若是走,是否要将门带上。正在柴达犹豫功夫,多罗对着门外道,“你的面煮的不错,我会全数吃完。” 柴达站在门外,也不敢朝屋内看,他眼睛盯着墙角荒草,作漫不经心道,“姑娘若是喜欢,下顿还做这个。” 屋内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完毕,又闻一声叹息,叹息过后才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没有下顿了,哪来的下顿呢,这顿饱食还真得多谢你,恐怕不多久你就得忙碌了吧?” 柴达抓抓手,他想再抓抓腮帮,手提到一半立刻被自己阻了,接着无奈道,“这些都是朝堂之事,姑娘仁厚为本,还是救苦苍生就好,千万别深陷其中” 多罗打断对方的话,“你两次载我入酆都,现在叫我不要深陷,不觉得晚了吗?” 柴达以为对方怪罪自己,他刚想开口揽责,却听屋内多罗轻笑,然后严肃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但也需知,凡事有始有终,一生之命,妄改不得!” 柴达并不理解多罗所说的“一生之命,妄改不得”,他只知道还有一日功夫他就得杀进酆都王宫了,到时是死是活,全凭天意。 一餐既罢,柴达已经离开,多罗搬了一张椅子出了屋门,大大方方的坐在阳光下晒着。 微风和煦,满面春光,天上彤云消散,流露一块宽阔干净的青天。门前矮山静穆于古,小道衰草枯黄连绵,虽说万物蛰伏,但看看田园浩野,感怀农家旧土,也是颇得其乐。 寒冬腊月里难得还有这样的好天气。多罗闭眼微醺,静静等待别人将她领去酆都城。 习赟来的稍晚,直到午时过了才出现人影。他今日穿着一身蓝色绸衣,面上表情藏着几缕愤怒,衣摆沾了湿泥也不自知。 多罗正对着阳光,她感受到身后之人来势汹汹,便闭着眼懒散问道,“脚步急切,血气上涌,脉跳凶猛,何人惹你大动肝火?” 习赟停住脚步,微微平复后才往她身边一站,“有人将我的巡逻虫杀了,此人先救祝枚,后断退路,还知晓对付此虫的办法,当真不容小觑。” 多罗目光眯开,有点无精打采,但也说了一句恭维话,“还有人能难得到你,也真的不容易。” 习赟不置可否的笑笑,深吸口气对着多罗道,“知你在农屋过的不错,但也到此为止,你该走了!” 多罗将眯着的眼睛半张,言辞温和,“这阳光暖和,竟有些不舍” 习赟不去看她的脸,只把目光放远,与绵矮群山连成一体,最后吐露一番恳切言语。 “为医之道,替生者谋福,恩泽及物。小医者,治天下病;大医者,医天下心。你怀其道而隐于医,以心施为,济人救苦,该有功德。若是有心退却,习某不加怪罪,也是感念你的一腔赤城的!” 多罗目澈波光,额浮霞彩,接着低眉一笑,令满园生辉。 “你无需拿话激我,一生之命,妄改不得,此理已然受教。烦请先生带路!” 习赟眼藏复杂,他并未再言,只把身影调转,往茫茫前路走去。 祝枚夜里被明拓救起,清晨又和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子一番谈论,待他回到酆都城内时,不知不觉,已日上三竿。 鲁平正穿着底衣在自己府宅酣饮,他赤着脚坐着,臀下是一张云纹交椅,足底是八尺长宽的龙须方锦褥,他单手趴在面前的黑漆圆桌上,神态迷离的盯着眼前的莺歌燕舞。 圆桌上陈列八小碟,由江鲜到杂牲再到素单,都有涉及。面前美人舞到尽兴处,鲁平便从小碗里捻起一粒金丝枣,往舞动的美人身上砸去。其中一位美人身影柔软,她腰肢一弯,恰恰以唇舌接过枣儿。 红唇艳齿,美容玉体,唾水芬芳,直叫鲁平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鲁平还在兴奋大笑,忽然帘外传来一阵低语,正是鲁家的仆人说话。 “将军,祝枚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这声低语实在煞了风景,鲁安怒气不平,一拍大掌,高喝了一声“滚”。众美人并不惊慌,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反倒是帘外的仆人约有不安,他又催了一声,才被鲁平骂跑。 仆人也是无奈,从隔帘出门后又一路往前厅走去。 祝枚此刻正坐宽凳上低头饮茶,茶气清幽淡雅,与四周雕梁画栋格格不入。 鲁平宅中厅堂有五间,合成抱拢之势。其中三间厅堂藏的隐蔽,另外二间,一间朝阳,一间向阴,合乎天南地北中与阴阳分说原理。四季景观环山抱水,建筑回廊坐北朝南,正是一出聚风藏气c洋洋得意c高官厚禄的风水布局。 祝枚呆坐的厅堂是一间通风与采光都极好的堂室,此堂二面有窗,风窗有梅花转心图案,可灵活开关。 室内宽约一丈五,长约二丈五。于正北方位挂着一块匾,匾上书有“真君子”三字。字下挂着一张中堂画,画上有倚石寿松,并两只白鹤。白鹤底下设一条压画桌,压画桌前是八仙桌,八仙桌左右立着几张太师椅,太师椅再往前立着两根列柱。 列柱上以泥金刻了一副楹联,楹联写着“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德,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十八个大字金光闪闪,即使对上屋外斜阳,也毫不逊色。 祝枚将这庭室逛遍,始终等不来鲁平人影。他踏出厅门,欲往他处找找,却被一进门仆人拦住。 那仆人低背弯腰,道了声抱歉,才连忙道,“将军此刻尚有要务,还请祝统领再等等吧!” 祝枚无奈,只好返回坐好。这一坐,就是人命危浅,日薄西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五) 鲁平姗姗来迟,踏着一路夕阳余晖,口中哼着艳词小调,颇为春风得意。然他并未在“真君子”厅堂见到祝枚,反而在山水回廊的尽头看见了他。 祝枚有些凄惨,他拉耸着脑袋,被五花大绑在回廊石柱上,待瞧见了鲁平,又开始激烈挣扎起来。 鲁平脚步慢了慢,接着快跑起来,直跑到祝枚身边,又替他解下绳子后,对着仆人愤懑爆喝,“谁人做的此事,剁碎了拖去喂狗!” 那仆人正是先前替祝枚传讯的那个,他两腿颤抖,想要辩驳几句,却在看见鲁平横眉冷对时瞬间消退了心思。最后两手一松,双腿一软,已是瘫倒在了地面上。 祝枚无心鲁平家事,但心里委屈难平,于是半是质问半是恭敬问道,“将军一直忙碌,叫祝某等了好久,不知将军所忙之事可有进展?” 鲁平张着嘴,双手背在腰后,他用鼻子哼了个“嗯”字。接着用目光打量了一眼祝枚,从他头顶到足下黑靴,无一处放过。 “本将军的事乃是大机密,怎可与旁人言?你先说说你的吧,若是没有进展,本将军定当问责!” 祝枚头颅一低,双手奉拳,快速道,“昨夜遇袭,幸得明拓王子所救,他也夜探步兵营,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将军不妨去问问,他就住在南边底河枯柳下的破船里。” 鲁平对这答案并不满意,他甩甩袖子,给出个不好的脸色,“为何不直接将王子带来,倒要本将军跑一趟!” 祝枚一直俯首低头,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毕竟是一国王子,大洛礼数周全,祝某做不得这等违背礼节的事!” 鲁平音节陡然升高,“祝枚!你这是在骂本将军不知礼数是吗!” 祝枚拳头握紧,高喊了声“祝某不敢!” 鲁平怒气冲冲,他将祝枚撇下,往前跨了几步,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对他喊道,“天色将晚,还不速速带路!” 祝枚领着鲁平往酆都底河方向行去,而另一边的习赟刚刚将多罗领进酆都城门。 多罗坐在车厢里,习赟在外头赶马车,马车到街道上停了一会儿。再行动时,多罗怀里被扔进一包花饼。 “天色已晚,这包饼你先将就。若有什么想吃的,单列一份清单,我找人去做。”习赟声音不冷不暖,好似煨火的温度。 “不劳烦,这饼可口,已是足够。”多罗无心搭话,单手捻起纸包里的碎屑,细细品尝。 二人再无对话,直到车马行至酆都中央城的钟鼓楼前,习赟才喊了句,“该出来了!” 多罗掀开车帘从车上跳下,举目而望眼前高楼,只见楼顶悬挂一口硕大铜钟,铜钟背后纳入万顷红霞,最后一缕斜阳微动,已叫人完全步入阴影之中。 多罗抬着头问道,“今夜我该栖息这钟楼里吗?” 习赟缓缓点头,接着道,“你可以上去了,我会封闭钟楼。”他顿了顿,再度言语,“封了楼,你便再下不来了” 多罗收回目光,抬腿往前迈了一步,接着第二步,最后踩上石槛越走越远,人影消失在黑漆木门后。 多罗踏入楼中,拾级而上,不消多久,人已站立在钟楼楼顶。 时霞妆归晚,烟笼日暮,晚风送声。远处可见平畴广野,近处可闻人声犬吠,街道万千灯火长明,却独留天边一抹残红。 残红入眼,叹的是不能相救,苦的是黎民苍生! 白日余温已消,阵阵凉风又将大地铸成冰窖。身处其间的人变得粗暴无礼,喜庆的街头人影攒攒,好事者正推波助澜,阴谋家正伺机而动。 底河枯柳旁,寒意比城巷更猛。鲁平对着滚滚河水高声谩骂,一旁的祝枚低头跪着,周围矗立的人影如寒蝉噤声。 鲁平骂累了,才喘口气道,“你想如何处罚?” 祝枚依旧低眉顺眼,他快速道,“自取五十军棍。” 鲁平冷笑一声,拢拢衣领袖口,“这夜挺冷,怕下半夜要结冰。你就在底河水中站着,就看着这艘破船,好好反思反思!” 祝枚悄然应了个“是”,他实在没有料到明拓离开了。他一离开,这茫茫人海,何处可寻? 鲁平率领众人扬长而去,祝枚脱衣下水,直到冰水漫过胸膛才罢。这一夜果如鲁平所料,难得一日的暖冬被寒风代替,酆都又复冰天雪地。 底河河水无声凝结,冰花从河面铺设至枯柳枝头,再散入酆都人家,直到残月东升,身处高处的人已瞧见了满城霜白。 身处高楼的不止多罗,还有从破船离开的明拓。他斜躺在楼顶,手里端壶烈酒,正在痛饮。 此地是鸳鸯楼,灯火辉煌,常集风流。只听楼下一位女郎慢声低唱,唱的是: 漱石过泉水,苔青任洗磨。 金风吹露叶,漫漫月如梭。 半亩清净地,一枚安乐窝。 三间茅苫厦,五月满松萝。 底下有人故意与她调笑,“小娘子的茅苫厦缺不缺相公啊?”此音刚了,便有人讽笑道,“若你去了,只怕安乐窝成了猪圈了!”其余人作哄笑一团。 明拓耐心倾听,双眸有些涣散,神识已不清晰,他想起破船枯柳,不由悲从中来,也念了一首阙令: 青萍津度芦岸秋,江风散白蓼滩头,红消翠减物华休。 少时有梦西征客,老来独倚霜冷柳,一人一影一弯钩。 一诗念毕,人已经瘫软在楼顶,楼下一地白霜,显得凄凉如许。他面前不远就是冰封起来的底河,他的方向还可看见曾经居所,若是目力尚可,仍能见到水中正在受刑的人影。 残月将消时,宰谷才上了楼顶。他来时明拓便已醒了,正望着河道呆呆出神。 宰谷从怀里拿出一只烧鸡块牛肉,四个馒头出来,嘱咐他主子食用。 明拓顺手拿了个馒头啃食,他边啃边问,“昨夜看的如何?” 宰谷语气隐有钦服,“果然不出主子所料,祝枚昨夜被罚,他在底河水里冻了一个晚上,现在还没离开,主子是要” 明拓阴狠笑笑,咬了一口馒头,“看着吧,本王子会接管鲁安所有的人,本王子要破而后立!” 明拓有自己的选择,这场仗,他从未想让鲁安赢过! 今日腊月二十八,虽说街道人声鼎沸,却仍掩藏不了霜寒之下的危机感。今日是个阴天,从东方边线至西方云脚,层层浓云堆叠,弥望汪洋风雨,浩瀚无涯。 如今酆都城四门均被暗中控制,往来百姓出行尚算方便,除了城楼内囤积的士兵多了许多外,其他看不出丝毫变化。 东门之上,冯逸正坐轮椅上瞧着手里的地图。地图上绘有酆都城内各方地点,他领有八百人,正在思索该将这八百人如何分配。 申时一到,城门必将关闭,城外援兵暂且不谈,城内的鲁安四卫必将做困兽之斗。其中万俟空和祝枚是有名的勇夫,若是对方两股势力合二为一,他的八百人恐怕固守不了东门。所以,他必须找一下固守南门的严晨和固守西门的习赟,以安排对方全线攻一个门的情况。 冯逸找到严晨时,严晨正坐在城楼上聚精会神的看书。冯逸制住部将通报,不动声色的摇了轮椅过去,从严晨身后一把将书夺了下来。 冯逸略略扫了一眼内容,只看到“海棠”“梨花”等字样,还未细瞧,便被机警过人的严晨又抢了回去。 “你这人怎么无端端的抢别人书看!”严晨恼怒,一张白玉脸涨得通红。 冯逸觉得他反应也太激烈了些,遂打趣问道,“怎么,这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严晨一听,脸又涨红了三分,“你个翩翩公子,怎么净想这些歪门邪道!说罢,干嘛来了,若没有重要军情,定饶不了你!” 冯逸收了方才的玩乐,换成一副正经态度,他对严晨道,“习赟将兵力分散在各城门处,可否想过,对方集中兵力攻一个城门该如何?” 严晨表情瞬间严肃,“你是说,对方有可能不往北门行,反倒从某一个门突围?” 冯逸点点头,应了个“是”。严晨思忖片刻,回答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可有想过该怎么办?” 冯逸心思缜密,他料想过十多种解决办法,最后选了两种告知严晨,“我的想法有两种。第一是扎草人,令对方以为咱们兵力众多,他们一旦察觉人多必然不敢轻易来犯;二是放讯号,对方来攻,可让其他守门者赶来支援,这样可起到围歼效果。你认为如何?” 严晨觉得冯逸想得在理,他觉得两种合在一起会更好,于是道,“不如这两种方式合并吧,先扎草人,若对方仍执意进攻,再放讯号也不迟。” 两人一拍即合,速速前去找习赟商议。二人赶到西门,却并未发现习赟踪迹,反而在西城门下发现诸多堆叠起的泥沙,冯逸数了数,大约三百多处。问了城楼士兵,那士兵也是一问三不知。 严晨给习赟留了一封信,两人不便久呆,至此回府。 严晨冯逸两人刚走,习赟便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柴达,两人站立楼下耳语不断,正做着最后安排。 “西宫地界你最为熟悉,此次进攻鲁安之举非你莫属。另外,西宫陷阱布阵图已交由你手,望你此役不败。” “目前西宫守卫乃是万俟空,这人有勇有谋,对鲁安极为忠心,若是一晚难以攻破,可换多夜骚扰袭击。一旦鲁安派出傀儡兵,立刻收手,将其往酆都城中引来,自会有人对付他们。” 柴达脑海思绪不断,他立刻察觉到这中间的问题所在,遂问道,“那城中百姓呢?现在邱泽还未疏散百姓,众人也都不知道大战将起,一旦傀儡出了王宫,那全城百姓岂不c岂不!” 习赟认真的瞧了一眼柴达,他知道柴达想的是什么,一旦傀儡出宫,这些无辜的百姓必然会成为牺牲品。可是,牺牲品再多,也不得不如此! 习赟叹了一口长气,无奈道,“此次师出无名,只有傀儡现身,这场仗才能给百姓一个说法。死的人越多,百姓就越恨鲁安,这场战事才会对咱们更有利!想想你那些冤死在狱中的兄弟吧,他们都在为你今日壮举白骨铺路,你的犹豫只会叫他们寒心!” 柴达低着头静默无言,习赟并不打扰他的天人交战,他知道,柴达最后只会领命服从。 不多时,柴达俯首领命,他踏着一路白霜归去。头顶阴云浓密,艳阳高照转瞬消失,这场凛冽寒冬看似遥遥无期。 习赟站在城楼入口处,看着那抹萧条人影渐行渐远,忽感疲惫至极 申时刚过,东c南c西三处城门紧闭,人畜不得行。城楼之上布满士兵,刀枪弓箭一一在列,火把烧红,火光耀天,这阴沉沉的夜终于来临。 城中百姓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样的不对劲,终于再次汇报给了依旧养尊处优的鲁平。 鲁平正坐在暖炕边捏着鼻子准备喝药,这药极苦,却可以续命,他中了多罗预留下的毒,也无奈何如此。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进了屋,倒头便喊道,“大事不好了!” 鲁平心情正糟,他见了这副场景那还忍得住?于是将药碗一摔,高声斥骂,“哪来的狗杂种,敢费本将军汤药!” 小厮颤抖喊道,“将军请恕罪!实在迫不得已,东c南c西三处城门火光耀天,百姓不得进城出城,只怕c只怕大事不好啊!” 鲁平闻言立刻惊起,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小厮衣领,咄咄逼问,“你说什么?三处城门发生了什么?可有探明?还是你信口胡诌?” 小厮望着鲁平据实说道,“奴才不敢欺瞒,将军您出门看看就知道了,三处城门已被封锁,领头人都是当今陛下的能臣,他们来者不善啊!” 鲁平赶忙丢下手里的人,立即上府中高处眺望,这一望,果然见远处城门口火星点点。 鲁平心中着急,即刻宽衣,往酆都王宫而去。 申时五刻,鲁安正在自己宫中用膳。桌上只有两碟小菜一碗薄粥,身边跟着红蔻和璞,三人眉弯目秀,冶容艳饰,各成美态风流。 鲁安拿着玉箸迟迟不下,她心有不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果然,不多时鲁平掀帘闯入,他顾不得行礼,连忙道,“洛东啼已围住东c南c西三面城,可如何好?” 鲁安停了玉箸,仰面而观,舌挢不下,美眸流动惊愕。只消一瞬,鲁安收起方才窘态,放下玉箸细问,“何时得到的消息?” 鲁平喘了口粗气,“就在方才。” 鲁安不满起来,将桌上碗筷一推,“为何之前没有查明?哀家给了你不少时间吧!” 鲁平有丝难堪,当着两位美人的面被训斥,这感觉着实不好受。 “是c是祝枚,上报不及时,他偷懒懈怠,该狠狠的治他的罪!” 鲁安“哼”了一声,继续问责,“祝枚现在何处?城中必定大乱,他还不速速带兵清理乱党?” 鲁平哪好意思直言祝枚还在他的体罚当中,鲁安见他有所迟疑,立刻逼问,“快说!祝枚现在何处?别想骗过哀家!” 鲁平只好直言,“祝枚被臣弟体罚,如今正在底河思过,尚未回归。” 鲁安听了这话,怒火中烧,她拿起手边一碗猛地砸碎,顿时一地狼藉。 “这就是你这几日忙的?哀家若是死了,恐怕你这个弟弟当属第一功臣!” 鲁平不敢答话,只能埋着头被骂,等他姐姐气消。 鲁安倒也没有与鲁平过多纠缠,她即刻传下命令,一是命万俟空率领西宫武卫c金吾卫前来护驾,二是命鲁平带威卫c骁卫前去接应祝枚。两人务必清除乱党,洞开城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六) 这一夜颇不宁静。暮色降临,残灯初上,前路茫茫。鲁平领命率一众人马出了酆都王宫,就在鲁平出门不久,柴达已集结埋伏在城中的两千兵马,直朝王宫逼去。 酉时即将来临,酆都城中,钟楼之上,多罗正负手而立。她的面前是一张雕花大鼓,身后是暗黑的天色。寒风由栏杆外旷阔的天地肆意闯入,惹得楼中之人一头青丝散乱。 多罗看了一眼面前的雕花大鼓,又看了一眼鼓边的两个大型鼓槌,心里已做好选择。她又看了一眼天色,再瞧了瞧藏在黑夜里的时晷,双手抓起了鼓槌。 她一咬牙,鼓槌落于鼓上,一声猛烈低沉的“咚”字流出。一声还不够,多罗运使全身力气,接二连三敲响巨鼓,鼓声顺风而传,直叫满城皆可闻。 这一连串的鼓声在寻常人耳内稀松平常,不过是报时的鼓声罢了。而在有心者耳内,这便是讯号了。 此刻酉时,柴达闻讯,驱使兵马攻入酆都王宫。他由南门进入,直往西府前进,一路并无阻隔,直到清心阁前遇到万俟空拦路。 万俟空手拿八尺长枪凌凌而站,他目有惊雷,气藏山野,对着柴达一声高喝。 “你我曾同为四卫,今如何成了叛贼?还不束手就擒,改邪归正!” 柴达似是嘲笑,反口说了一句“本将不屑门狗”,接着便左手一抬,掷出一把飞刀。万俟空见飞刀来袭,当下不敢托大,立刻提长枪应对。长枪当头一扫,将飞刀拦下,那刀回旋将落,恰将枪头的一缕红缨绞断。 柴达嚣张大笑,十分挑衅,万俟空心中不爽,立刻奔去与他缠斗。四下士兵见家主酣战,于是两处呼啸而起,开始了这一场千人大战。 宫中战斗热火朝天,宫外也有了不小的动静。 祝枚已在底河水中浸泡了一天一夜,直到鲁平唤他上岸,才勉强蹒跚步伐而往。他已浑身僵硬,走路尚且困难,更别谈上马征战。 鲁平高坐马上,盯着那抹湿漉漉的身影嫌弃道,“你好歹也是武者,怎这般没用?这如何带得了本将身后的二千余人!” 祝枚将左腿膝盖一弯,勉强做了个敬礼的姿势,低声告罪。 鲁平心里惦记三面城火,他想将情况打探清楚,于是差遣祝枚道,“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前往东南西三处城门看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城楼上是何人,本将在钟楼等你,可有清楚?” 祝枚将弯下的膝盖直起,道了个“是”。 两方汇聚,刹那再分,鲁平带着两千人浩浩荡荡往钟楼方向行去,独留祝枚一人牵马前往城门。底河处离西门最近,祝枚自然先往西门查探。 西门之上,习赟正夜观天象,楼下泥沙不再,转而化作一个个身体健硕高大的人影。人影岿然不动,静静等待大鱼上钩。习赟也作静默等待,不待多久,果然见一人一骑前来。 习赟右手顺风挥舞,不过一个简单动作,楼下泥人开始动作,几百个泥人一字排开,等待与来者绝命。 祝枚见西楼楼上灯火微茫,楼下人影幢幢,不由心头大叫不好。他刚准备骑马退却,却见一排整齐划一的黑影铿锵行来。他的鼻息满是尘土,肉眼逐渐模糊,随之而来的竟是漫天黄沙。 泥人站定,并未与祝枚产生冲突,祝枚见眼前黑影安然不动,瞬间敛好心绪。他提马往佯作北跑去,谁知半途被一黑影挡道,他身后又有数只黑影围来,前后左右夹击之下,马在缝中动弹不得。 祝枚不欲正面与这些黑影纠缠,他一踩马背,顺势跳起。他的动作刚刚落定,只见头顶也有一黑影朝他扑来,整个场面寂静无声,好似一出哑剧,却叫看客胆战心惊。 祝枚头顶的黑影半空中解体而下,一阵黑灰扑面而来,生生将围困在泥人之间的祝枚冻住。祝枚再次动弹不得,他知道此次再逢习赟,他又是输得一败涂地! 楼上的习赟见泥人已将祝枚困住,他也不作耽搁,立刻提起轻功,往酆都城中心的钟楼跑去。他方才算了算卦,竟是一出“四吉神毁,亡奴命推”之象。此次钟楼设局,危矣! 钟楼鼓声已停,这样空白的等待更叫人惶怵不安。多罗后背倚靠在鼓皮上,双眸望着黑夜出神。 还有两日便是新年,她下山之后的过的新年,有人烟的新年。这样的新年半途夭折,明明白白的使人空欢喜一场。 这个夜更加浓稠c冰冷,昨日还是晴空方好,今朝就变得不近人情,天象变化如人,世事如棋莫测,流言空穴来风,一生差强人意。 多罗双眼酸涩,便闭了一会儿眼睛。脑海内浮光掠影,她所有的人事物具在心头回忆了一遍,真的细究起来,发现无一宽心。 多罗埋起脑袋,口中含着呢喃不清的小调,欲唱罢最后一曲长词。 “十五结下连理枝,红花赠君君手执。 两厢吐露知心事,圆月幽梦情已痴。 五十年,自来时, 一个往返鬼门关,一个烧尽阎王纸。 道两句话儿去, 叫一人记心头直到死!” 记一人可由生到死,可那般刻骨铭心。原来,最放不下的那个,仍是最初惦记的那个,还是最不屑的那个。可惜那个人正在石屋内沉睡,他们之间隔着生与死! 多罗还在回忆往昔,忽然,楼底铁门传来声响,细听之下,发现有人正在砸门。 多罗心中警觉,立刻扒着栏杆往钟楼楼底望去,只见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压过来,所行终点正是这座钟楼,而为首的那个人,一身华服,体态臃肿,满腹戾气,不是鲁平又是谁? 多罗觉得不太可能,她来此的计划除了她自己和习赟外无旁人知晓,莫非习赟他们的行动失败了?多罗还在想着这般事态发展,另一边的鲁平已快走进钟楼的门口,两者只隔五丈高度。 鲁平想找个地方歇歇,本欲找个销金窝呆着,可又顾虑手底下的一千多人,没办法,只好占据城心等待,这才来到钟楼处。 可惜钟楼铁门紧闭,守楼人早已不在,门栓由内插上,无论他们如何叫喊,楼中人始终不肯露面。 鲁平走近铁门,问了问近前首领,“楼门为何久久不开?” 那首领额有薄汗,解释道,“回禀将军,门栓由内反锁,几番呼唤未有人应,现在正在砸门,恐有石星尘土飞溅,还请将军坐轿内稍等,别脏了将军好衣!” 鲁平闻言鼓着腮盘哼声,“你们不会爬墙翻入吗?”他指了指头顶,那里正是钟楼的瞭望台,“瞭望台不过离地面五丈高度,你们的能耐连窄小的围栏也跨不进?” 首领闻言立刻喊了声“将军英明”,随后制住手下手里动作,找人往钟楼窗台爬去。 多罗藏身楼内,她将窗户关上,在室内布置好香自苦寒来,静静等待敌者开门一刻。 不消多久,栏杆内窗户口果然出现了几道身影,身影谨慎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并无异常,领头的那人才一把踹开窗户。 窗户一开,由外向里看去,除了昏暗空洞外,一无所有。为首之人从窗户外跳了进去,室内并无他物,只有一面雕花大鼓并着鼓槌,时晷之下是一条直梯,楼底漆黑深沉,望之令人生畏。 敌者见屋内无碍,便缓慢步子巡视一番,发现确实安全后,才唤窗外人进来,使他们走下直梯,替他们将军开门。 就在这时,一阵冷香盘旋而来,细闻恍如腊梅,又似傲寒霜雪,实在清冽怡人。敌者分不清这香味从何而来,便去寻找源头,谁知步子还未踏出,人已倒地不起,长睡梦中。 多罗感觉到楼上人已入眠,才从直梯下端爬出,由黑暗走进昏暗,两个天地,两副心境。 楼下鲁平见楼上迟迟没有动静,开始暴躁起来,他立刻遣更多探子上楼,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探子刚刚顺着墙壁攀爬,便惊闻远处有“哒哒”马蹄声传来,一行人马大约八百,具是金装铠甲,体段峥嵘,士气磅礴。他们由北而来,为首之人剑眉星目,不怒而威,却又在严肃外表下暗藏文人俊朗,正是临危受命的邱泽。 邱泽领兵不与鲁平等人正面对抗,他指使士兵分段而行,将整个钟楼外围团团包住。鲁平不明所以,但也不想这么快就与对方交战,于是出言和谈。 邱泽并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只高喊一声“放”。刹那之间,外围士兵具从马鞍下拿出一副弓箭与倒钩,弓箭并无出奇,只是那倒钩银光闪闪,上头布满奇文异字,真叫看者移不开眼。 鲁平见四面行动颇为诡异,心中大骇,不由高叫,“邱泽!你莫妄为!”他话音未落,几百只箭已发出,箭端之上是缥缈银勾,眨眼功夫,几百银勾已入钟楼墙体。 鲁平见对方并非朝着自己射击,这才心里定了定,他还未喘息结束,他身后异动再起。 缥缈银勾挂击石壁,本该只镶嵌在墙体表面,谁知银勾仿佛有了生命,竟不停张牙舞爪往石缝内钻去,石屑尘土纷纷坠落,叫靠近它的人心惊胆战。不消半刻,钟楼墙体似有松动,鲁平望之连忙惊恐大吼,“快撤!钟楼将倒!” 外围邱泽哪给他撤兵时机,他见钟楼将毁,于是一鼓作气,又命士兵上箭,开始对包围圈内的鲁平轮番射杀。鲁平初始还在蒙头转向,待有人死在他面前时才如梦初醒,这个邱泽根本就是要杀他的。鲁平撕心裂肺高叫,“速速拼杀!随本将军突出重围!” 话音刚落,士气震天,他们身后大厦将倾,一派尘土嚣张。士卒翻身上马,提矛应对,正准备鱼死网破。 鲁平一众高喝嘶喊,实在威武,他们驱马往外奔袭,欲将手上矛头用敌寇鲜血染红。邱泽倒是淡定,他见鲁平已回过了神,且来势汹汹,料想硬碰硬必定讨不得好,于是下令退兵,往北城门赶去。 邱泽军士整齐划一,顿时调转方向两翼并作四翼跟随邱泽而去。鲁平见对手将离,也铁了心穷追到底,他们也是快马加鞭,上千人浩浩荡荡,追缴逃兵贼寇。 几千人尚未离开多远,只听一声闷雷作响,再接着地面猛地一颤,人头往后望去,钟楼方向尘埃茫茫。 “轰”声再度一落,又叫身处地面的人物一惊。只见不远处钟楼拦腰塌断,巍峨巨物于半腰折损,乱石崩起,尘烟肆掠,一地残骸翻滚,断首之姿堪称轰轰烈烈。 消停了一会儿,人们恍如隔梦,待回首时,那座存在了百年的钟楼已经壮烈牺牲。城中百姓多有震感,连忙呼朋唤友竞相外出瞅看明白,等看见这座钟楼只剩颓垣断壁时,才真正知道大事不妙。 城心兵马停住对垒,百姓躁动不安,眼看一场杀戮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一丝血光由钟楼楼底冒出,接着血光由一丝变为一缕,最后铺天盖地。钟楼断壁再度激烈崩塌,遇到血光后,大石削为小石,小石化为齑粉,尘埃扑鼻扑面,搅得人间灰头土面。 众人抹了把脸,仍旧将目光对准钟楼,旦见红光渐渐消失,一阵大风刮过,整个钟楼已是湮灭不见。 钟楼之下突然显出深刻的凹痕,上头画了一座黑鼎,鼎长约三丈,宽约三丈,与整个钟楼平齐。而那黑鼎的上方正浮着一个人,那人似乎昏迷,容颜清雅,一身绿罗裙染成灰袍。她的头顶悬着一盏燃火白灯,明明灯光微弱,却拼命照耀四方。 酆都将成血海,谁愿做点灯人?吾不愿万人同葬,只好一人入墓c渡红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红头鸳鸯毁 消磨眉山泪(一) 酆都遭逢巨变,随着钟楼倒塌,这场龙争虎斗已成定局。 酆都王宫内,万俟空与柴达鏖战未休,两人你来我往,欲致对方于死地。柴达近身缠战,两柄飞刀在手,直取万俟空咽喉。万俟空下腰闪避,躲过一击,再翻转腰身提枪横扫,柴达无奈只好跳起,再行贴身拼斗。四下士兵火拼不断,只见地面多有染红,这场鼓噪的杀伐依旧不能停歇。 正在两军僵持时,鲁安终于莲步摇钗c珠神玉貌而来,她的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守在最后的是八位摄魂术者。 摄魂术者身着黑色罩袍,口中呢喃出音,不消片刻,从西头涌出几只壮硕高大的黑影来。柴达见此情况连忙撤招,欲领剩余士兵往王宫东门而去。 他的目的便是如此,引领鲁安人怪闯入酆都城,好给此次起兵找一个由头。 柴达行了百米,然而鲁安并不上当,她据守清心阁内,始终不出此门。 柴达无奈只好再度近身相搏,他想先将万俟空的兵马消耗完,再想对策诱鲁安傀儡出动。 另一边的邱泽正与鲁平僵持不下,鲁平人数较邱泽多些,于是多了不少底气。 邱泽并不管对方如何冲杀,只唤己方士兵严阵以待,往西门而去。两方上马,浓烟滚滚,刻不容缓。双方角逐之战拉开,势要分出生死。 邱泽逃亡了一段路程,他见时机差不多了,才又令随行众人停下。 鲁平见邱泽停下,觉得此机不可失,便一股脑的驱使兵马更为快速袭来,邱泽岿然不动,嘴角徒留一抹冷笑,静等来者送死。 果然,待鲁平走至邱泽面前时,恍然觉得不对劲,他立刻命随行士兵停下,可惜为时已晚。鲁平马下赫然显出一张巨大的官辰印记,官辰印形如麒麟,色泽泛红,可暂达摄魂之效,可用童子尿解之,也可由施术者从魂棺内放出。 曾经祝枚在官辰印上吃过亏,后遇明拓搭救,这才挽回了一条命。如今鲁平及其随军同样被困,是否会有第二个愿意搭救他们的人? 邱泽见面前众人已陷呆滞,顿时明白习赟布下的计谋已经生效,可惜现在还无法杀了鲁平,他们需要利用鲁平将鲁安引出酆都王宫。 邱泽命手下将鲁平等人用绳子捆了,并将其带往酆都西城。 邱泽这边的战斗顺利收官,柴达的引诱之计还在继续。双方斗了许久,万俟空才明白过来,对方这番死缠烂打根本目的并非消灭敌手,而是有意引他们出城,幸好他们明白的时机尚早,不至于叫柴达钻了空子。 万俟空一明白对方心思,立刻罢手不干了,无论柴达在清心阁外如何叫骂,万俟空始终紧守鲁安,不越雷池一步。 今夜无月无眠,残更冻得人发抖,霜寒消了人锐气,一颗心总在沉浮不定,犹如浮萍浪荡,顾虑前世今生。 鲁安习赟等人想要休眠,却不得好梦,神苦峰上的王,想要从梦里醒来,却有心无力。 香自苦寒来是习赟以术法加腊梅制炼的药品,可令睡者长梦七日,七日之间由身体做梦,体味人世冷暖。身处梦中的人时刻明晓外界变化,而大脑却浑浑噩噩,沉睡梦中。待一觉醒来,梦中景物便会遗忘,仿佛真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此刻睡在多罗小榻上的洛东啼正在做梦,梦中景象与现实无疑,他被困神苦峰悬崖石壁之内,一味将息,无法离去。由神苦峰而望四周,风声肆虐,酆都城火光耀天,正施行兵变。不待多久,一个崭新的王朝将要来临。 轰隆声响,钟楼已碎,尘烟铺地而起,窜天而出。洛东啼心脏猛地揪起,这一心痛的冲击几乎使他醒来。 做梦的主体似有感应,眉梢若蹙,隐有不适。直到香自苦寒来芬芳再至,洛东啼那皱起的眉头才稍稍平歇,将一身激荡起的情愫麻痹。 洛东啼在神苦峰间继续做梦,神苦峰下的习赟正遣人送信。信主是鲁安,他要告诉她,鲁平,她的弟弟,已经被擒。 信件在卯时后被送达到了鲁安手里,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九,再来一日就是除夕,还有一刻间就要天光大亮。 今日蒙蒙,日光不得见,天地昏昧,令愚钝者更五识不清。 鲁安穿着一身蓝缎凤凰朝阳图案的蟒袍,裙摆下露出一双绣彩白云面的小鞋,顾自往孔雀围屏前的小榻上倚着,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服帖大腿,双眸紧闭,神态缱绻安详,正是一出贵妃醉酒的模样。 万俟空缓步而入,他的影子令满室辉煌稍暗,影子移动至鲁安身上,助她遮挡了半边光线。 万俟空看鲁安似在熟睡,可又有要紧文件传来,他不知道此刻上报军情是否得宜妥当。 万俟空还在踌躇,鲁安却闭着眼说话了,“事态进展如何?柴达还在清心阁外?” 万俟空跪下回禀,“柴达未退,刚刚叛军呈一文书前来,说此书必由太后亲启。” 鲁安依旧闭着眼不动神色,她懒懒道,“你替哀家开了吧,哀家恕你无罪。” 万俟空得命,将信封撕开,他定睛一看,竟发现是封要挟信。他连忙跪倒,惊呼道,“回禀太后,将军被叛军捉了,信中让太后您三日内出城为其赎身!” 鲁安凤眼张开,一声冷笑,“哀家连自己儿子都能舍得,一个弟弟又算的了什么!告诉使者,哀家不去,随他们杀剐鲁平!” 这回万俟空傻了眼,“这c这怎么使得?” 鲁安有了怒气,含而未发,“休使哀家嗔恼,去吧,莫扰哀家了!” 万俟空闻声退下,只好将原话奉还使者。 使者原路返回西城楼下,对着习赟口述一番过程,顺便将柴达处境也说了一遍,最后习赟只得低头沉思,隐约不快。 习赟从未料到鲁安竟能决绝如此,鲁平好歹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她竟能罔顾生死。先前多有言论说鲁安念及亲情,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一种政治手段罢了。 如何将鲁安从宫里引出来,这倒成了难题。可是转念一想,如果鲁安不出去,他们自己去就是了,这同样有效! 腊月二十九日,寒风不化,冰凉入骨。鲁安守着宫门不出,十分令人头疼。 午时刚过,西城门牢内,灯火依旧暗黄。走过层层土白色砖墙后,来到一间精铁铸成的铁笼面前,里面关着一位阶下囚,正是还未醒来的鲁平。 习赟站在铁笼外静观了此人一会儿,接着从袖口捻出一粒石子,弹向鲁平脑门,鲁平瞬间惊醒。 鲁平初醒尚存迷惘,待看到身边人事物大变时,才怒不可遏起来。他心有傲气,折磨人无数,何时自己当过他人的靶子! 他看到习赟,立刻指之骂道,“习赟!你娘狗腿,胆敢绑住本将军,还不将本将军放出!” 习赟无意计较方才的恶言,只是好语气的问他,“你的摄魂术者和傀儡在哪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姐姐为了照拂姐弟情谊,使你也有傀儡防身的。” 鲁平一听对方有求于自己,立刻有了胆气,“呵!本将军当以为何,原是有求于人,既是有求,当行求者态度,本将军或许会大发慈悲的给你指条明路!” 习赟蹲下,视线与他平齐,就着暗黄的灯光微微一笑,“不是有求,而是命令,我的手段只会比你的多。人间痛苦你尝的太少,现在补上,也为时不晚。” 鲁平严阵以待,不叫半丝惊慌泄露,“你要对本将军做什么?” 习赟轻笑出声,脸容在灯火下晦暗不明,“使你回答我的问题而已,你要回答吗?” 鲁平淬了一口吐沫,脱口而骂,“你娘狗腿!有种就来!等本将军出去” 话音未落,鲁平觉眼前一黑,四周景色倏地变换,铁笼牢房破碎,习赟人影朦胧,一盏残灯火光冲天,炽热高温凭空来临。 这时于虚无处出现一个赤眼墨发c手执惊堂木c高坐几案上的判官,那判官高约一丈,亦神亦鬼,眼如铜铃,须似长蛇。一张口,一嘴猩红獠牙吐露腥风;一拍掌,犹似六月惊雷震慑鸿蒙。 判官高堂危坐,饱含人间正气,只听他道,“极乐地狱,鲁平听判!” 极乐地狱乃是阎浮恶术之二,现在的习赟只能召出幻境罢了,无法对人产生实质伤害。而地狱内的景象也可使普通人崩溃,可惜习赟心里没什么谱,他不知道这招会不会让鲁平心理防线降低。 鲁平初始听判,并不为所动,只见判官于熊熊烈火之间高升起一面白光磨镜,磨镜也约有一丈,白光缥缈,展现人世过往,乃是一扇生前镜。 鲁平看着磨镜约有不安,他未说话,只听判官高喝: “孽镜台前孽随身,抬高一尺缚恶魂。 阳世千般种恶业,来生不得再为人。 一殿秦广王,司人间夭寿生死,判业果吉凶善恶。经查孽镜台,鲁平毕生造恶,实为大凶,现解第二殿,发狱问罪,刑责受苦!” 话音刚落,惊堂木作响,场景大变。眼前的判官由赤眼墨发者变身为黑身黑面c有眼无珠之人,那人身材高了许多,大约一丈三尺,手里捧着一张画布,正凌空望向鲁平。 鲁平四周脚下风光也是大变,他身浮火海之上,身下是滚滚烈汤,哪里还有囚室模样?鲁平心头多了几分恐惧,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正在地府问罪? “二殿楚江王,死魂鲁平听判!”冰冷的声音从黑者口中泄出,只听他道,“死魂鲁平,阳寿已尽。功劳簿记你八邪,另有众鬼告你十恶,你既身怀八邪十恶,当堕五无间,刀树剑山,焦汤猛火,均需受遍!” 说罢,那黑面无眼的阎罗把手中画布一抖,场景再度瞬息万变。 只见方才的烈火熄灭,眼前血漫之色浓缩,天地阴暗过后,只见地表目力所及处,不过八万由旬距离。鲁平还在诧异,突然自己暴涨起来,待到涨幅停消,他才发现,自己已充斥这片天地,动弹不得,他也是纵广八万由旬。 五无间内,鲁平眼前有了幻影,一座刀山正在具象化,再呆片刻,他的身体就要被刀山割据。除了刀山,碓c锯c锉c镬等物也将具象化,势要将他磨平凿断。 鲁平这回大喊起来,整个身体剧烈挣扎,可始终动弹不得。 刀山已初具模型,从他的脚面到头顶,囊括四肢躯干,笔直刺穿伤透,阴狠杀戮的白光染着淋漓鲜血。鲁平闭眼近乎绝望的嘶吼,眼泪鼻涕倾泻而下,甚至体外也涌出一阵热流。 站在牢外的习赟鄙夷的瞧了一眼牢内的鲁平,觉得极乐地狱可以收起来了,遂从怀里摸出一粒石子,再顺手一弹鲁平脑门,鲁平瞬间惊醒。 鲁平醒来,大吼大叫依旧不曾停歇,直到一阵风来,刮的他脸上裤口生寒,才回过几分神识。定睛一看,眼前仍旧是那个习赟,他的笑容不怀好意,令人遍体恶寒。 “你刚刚对本将做了什么?”鲁平也不管身上的液体,他揣着架子努力调到不慌张。 “方才的是极乐地狱,你若想进去继续受苦,可叫你梦圆成真!”习赟笑语吟吟,看似亲和温顺。 鲁平嗤笑,“你不过一个凡夫,如何有这通天本领!” 习赟依旧好声好气,“世间有罔顾造化的傀儡术,怎就不能有其他修习呢!我与阎王相通,找他们帮忙,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倒是你,你既在我手里,该知道下场不是生,就是死的极惨!” 习赟收起方才的笑意,一张脸变幻的阴沉可怖,令鲁平不自觉的想要逃离。 “本c本将军要身干净锦衣,另备珍馐美味,做好这些,本将军亲自带你去寻傀儡所在。这是本将军的底线,从与不从,皆在你意!”鲁平有了让步,他也有自己的计划,先出这个牢房再说,只要人到城池里,还怕逃不掉吗? 习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接着,笑着应道,“成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红头鸳鸯毁 消磨眉山泪(二) 除夕之日,万家寂籁无声,不见灯火通明,也无锣鼓喧天,整个酆都已成一座死城。 莫约辰时,习赟带着鲁平正在城中行走,往那傀儡之地进发。鲁平耍着心眼,他专往有鲁安探子的地方走,他依旧想着他的姐姐前来救他。 探子适时的将一路情况上报给了鲁安,鲁安宿在清心阁里方才清醒,她眼带疲惫,容颜多了三分苍老。待听到鲁平被挟持,正欲往南山处的蝎子洞时,她才怒不可遏起来。 鲁安揉揉眉心,咬牙切齿道,“这个鲁平真是废物,若不是哀家念在姐弟情分,早该杀他一万次。这次绝不能手软,你去通知酆都里的奇兵,叫他们沿途设伏,务必除了这只害虫!” 探子张着嘴,不知该如何回话,直到鲁安怒吼,“还不快滚”,探子才惊惶出门。 鲁安已决意杀死鲁平,她的所有的姐弟念头已在鲁平要去蝎子洞时崩塌断裂。蝎子洞里藏着鲁安送给鲁平的傀儡兵,她为了彰显政权可分,也为了她这个弟弟肯踏实与她做事,才不得不以傀儡兵赠送。 如今鲁平为了自保而出卖她,鲁安怎能忍受?鲁安通过柴达的举动便知道,对方要的是引她的傀儡出酆都王宫。只要出了宫,再对百姓造下杀业,他们就可以理所应当的说,当今太后鲁安饲养邪物,为了大洛安危,对她鲁安进行斩杀,这实在名正言顺。 所以,她绝不能使傀儡露面! 但鲁安又有一点疑惑,洛东啼会拿什么来消灭她的傀儡呢?鲁安带着这个疑问又复躺倒在小榻上,慢慢陷入沉思。 正在探子领命通知奇兵前往鲁平路上设伏时,鲁平仍在酆都城外兜兜转转,一面糊弄习赟,一面等待救援。 一旁的习赟何尝不明白他的想法,可是习赟并不阻止,他在冷眼旁观,若是他料想的不错,鲁安必定会对鲁平下手。 自从鲁安拒绝他的邀信开始,习赟便知道,鲁安不过是打着亲情牌子施行她的野心罢了。如今鲁平选择堂而皇之的出来,鲁安怎么可能放过他?最大的可能就是,鲁安会对鲁平下手,叫他死在寻找傀儡的路上! 而习赟等的就是这点,一旦鲁安对鲁平下手,鲁平必然会为了保命而背叛鲁安,那样,鲁平与他合作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鲁平身在酆都北门之外,他看见北门依旧畅通无阻,便不由心存疑惑。他四处张望,假装到处寻找什么,嘴里装模作样的喃喃自语,“这傀儡究竟藏哪儿了?本将军怎么记不得了?” 而他心里想的却是,该死的鲁安,怎还不派人前来搭救! 习赟一声冷笑,他拉着鲁平从马车里出来,坐到一块大石上,嘴里说着,“车厢闷人,不妨出来坐坐吹吹风。”习赟指着东北方向又道,“还记得吗?那里是荒原,陛下的数千士兵被傀儡撕碎,这场战,想必鲁将军不会忘!” 鲁平被习赟勾起回忆,想起那一场冯逸领兵逃窜的样子,不由志得意满。 这几日持续阴冷,寒风往来不减,只见北面天边卷云不收,浑浑噩噩,惨惨淡淡。往来人群士兵有棉衣的只顾着裹紧棉衣,嘴里念叨一场大雪将临。 北城门外,两人坐了一刻间的功夫,习赟准备使鲁平再上马车。就在这时,于三面草丛下方射来几十只箭矢,箭矢空中画弧凌厉非常,目标对准鲁平与习赟二人。 鲁平转头一见,立刻往车厢里一缩,大声喊,“习赟,这就是你的诚意?” 他的意思很明显,若想知道傀儡所在,请保护他的生命安全。 习赟不动声色,将外袍铺展,直接将车厢罩起,鲁平眼前一黑,不知此人要做什么。 习赟有自己的谋划,现在鲁平不能死,他必须得护他周全。习赟的外袍用阴土炼成,不受凡器威胁,现在为鲁平挡箭正好。 习赟身形灵巧,避开箭雨袭击。一轮箭矢已了,埋伏于草丛内的杀手立刻丢弃弓箭,手执杀刀,闷声从四面八方涌现袭来。 来者约有二十人,他们早勘察好习赟带鲁平孤身前往的南山小径,也知道他们的目标只此二人。二十人对付两个,还不易如反掌? 此刻转瞬已至,他们头蒙黑面c身着黑衣,手里紧紧攥着圆月弯刀,一派冷肃杀来。为首之人跃了三步,率先拿着弯刀朝习赟砍去,习赟并不惊慌,他向后一避,再翻身一跳,人已站立在车顶之上。 那人见此,也连忙追去,他纵身一跃,也在习赟身旁站定。两者站定车顶,开始一场厮杀。 身在车厢内的鲁平知道有人在车顶缠斗,他呆在黑暗里急想对策。然而,还未想起什么,他的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习赟铺展的那件外袍已被人掀开,门帘外是十多个好整以暇的黑衣蒙面人。 鲁平吓得大喊,“习赟救我!” 习赟挡退对方一波攻击,顺势从怀里拿出一颗石子,他将石子弹出,恰好撞击马的屁股上。白马受疼,立刻嘶叫跑动起来。 门帘外的人显然没有料到马会跑起来,他们在前的几个一时反应不及,被撞翻在外。后面几人眼见如此,立刻一个翻身,站立于车架上,提着弯刀,准备取帘内人的性命。 鲁平摸爬滚打这许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瞅准时机,一个压身从帘内扑出,径直往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扑去。那黑衣人猝不及防,脚下步伐微乱,往后退了两小步。鲁平等对方没回过神来继续蛮横冲撞,另外两名刺客眼见如此,立刻提弯刀杀向鲁平后背。 马车于土路上奔驰行走,激起千层尘烟,两面枯草连天,正成一副荒凉。 而刚刚从车帘内窜出的鲁平感觉到身后寒光,他一咬牙一蹬腿,欲推怀里的刺客一起跳下马车。谁知那刺客灵巧,他将步法整好,又一扭身,已窜到鲁平后背处。他手里弯刀亮光一闪,瞬间架在了鲁平脖颈之上。 另外两名刺客见将要得手,瞬间停驻,他们一扭头,顾自往车顶跳去,预备相帮同伙,共同对抗习赟。 车顶上的习赟与黑衣人交手百招,他有意捉弄,并不想快速解决战斗。习赟在观察四周,想看看那晚救走祝枚的那人会不会出现。就在他分神之际,三处杀刀迎面而来,寒寒冷光刺眼,犹如大雪倾覆。 两个后来居上的刺客直袭习赟五脏六腑,习赟孤掌难鸣,险险退开一步。恰是这一步,又令两人站定,不遗余力的将其逼下马去。 困住鲁平的黑衣人见三人缠斗习赟,他也不迟疑,收起弯刀,又将鲁平敲晕,扛起鲁平跳跃数步,直到淹没于草丛。 车顶上争斗的四人自然见到了这种情形,习赟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顺着草丛痕迹追去。另外三人相互对望一眼,大叫,“不好,我们之间有叛徒!” 黑衣人声音刚落,只见其中两名刺客就要跳车前去追击。而稍后的一名黑衣人反向倒戈,提起弯刀开始杀戮。另外两人并不防备,他们跳车瞬间,被身后之人手提的两柄弯刀刺穿胸膛。 那人见障碍已清才拉下蒙面,他一脸刚毅,五官深刻,似是莽夫模样,正是明拓身边的宰谷无疑。 而另一边习赟正在追寻那个黑衣蒙面人。这里地靠荒原,榛莽丛生,茅草多达半人之高,实在适合藏人。 习赟顺着草丛里的一条人为行走过的痕迹追去,他只觉得越走地面越是泥泞,待前方再无路可循时,才一咬牙一捏拳,骂了声,“居然又被设计了!” 就在习赟还在草丛追寻时,那黑衣人已扛着鲁平前来与宰谷汇合。刺客拉下自己的蒙面,正是宰谷的主子明拓王子。 宰谷毕恭毕敬,却也有一丝焦虑,他问道,“现在该如何?想必鲁安剩余的奇兵也要到了,区区草丛也困不住习赟,咱们受二面夹击,该如何?” 明拓双眸锋利如鹰,淡淡道,“咱们去西城门,去接手鲁安的祝枚!” 祝枚被困西城门,尚无生命危险,习赟一时半会儿定赶不去西城,此刻营救祝枚,实在不二选择。 明拓有意拉拢祝枚,更有意接管鲁安的一切势力。鲁安派人偷走他的摄魂术,枉顾二者合作信念,这个仇,明拓一直咬牙忍受。他为了自己的大计谋划多年,如今效果显著,他怎么可能放手? 宰谷架着马车载着明拓与昏睡的鲁平一路往西,他们要赶在习赟到达西城之前将祝枚救下。三人行至半途,鲁平清醒过来,他张眼便看到了明拓那张饱含异域风情的俊颜。 鲁平从毛毯爬起来,整整衣服端坐好,煞有介事的问道,“本将军怎会在此?是你救了本将军?” 明拓瞅了他一眼,顺手丢给他一枝箭羽,“你先瞧瞧这箭,看看认不认识!” 鲁平仔细端详,片刻之后才咬牙切齿发狠道,“鲁安这婆娘,竟不顾姐弟情谊,暗杀于我!” 明拓一声冷笑,“也只有你真把她当你姐姐,她的手段,恐怕你比我知晓的更多才对!” 鲁平紧紧捏着箭矢,心中忿忿不平,但看到眼前这人时,开始警觉起来,“你为何救我?按理说,咱们早已决裂” 明拓打断她的话,“鲁安要杀你,想必你是不可能再投靠你的姐姐了,既然你不再和你姐姐是同盟,那为何不能是我的盟友?” 鲁平明白,这分明是拉拢之意,“你要与太后分庭抗礼?” 明拓笑了起来,露出森森牙白,“并不是!我要相救她,使她依附我生存。反客为主的戏码,本王子从不缺席!” 鲁平怔然,他从未料想过这番场面,明明几月前还是个骄奢淫逸的浪荡王子,被洛东啼玩在鼓掌之间,如何今日变成了一个运筹帷幄c洞悉时局变化的智者? 这个明拓,到底藏了多少实力? 鲁平心潮不平,思量不断,而明拓早已收起锋芒,开始闭目养神,想着如何营救鲁安。 就在明拓与鲁平一路疾驰时,鲁安的黑衣人已找到了同伴的尸身,他们一看现场的打斗,便知道,鲁平未死,任务失败。几人急急离开,准备向鲁安汇报。 那几人走后习赟才从草丛钻了出来,他望着那群黑影行色匆匆,不由思索鲁平会藏身何处。 如今失去了鲁平,也就等于失去了从鲁平身上获取利用傀儡布局的机会,习赟必须要有所补救,也有可能避免一场败局。 习赟快步跑进北门主道,一身灰尘也不管不顾,迎着烈风进行下一场的谋划。如今再寻鲁平会消耗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倒不如正面与鲁安冲突! 习赟打定主意,直往酆都王宫跑去,他需要见见柴达,知晓双方态势发展。 临近黄昏,天地惨淡。另一边的明拓已带领鲁平到达西城,入目处黄沙盖野,乱风迷眼,一个个人形土丘堆立,于风沙野阔边缘铸成一条边界。边界身后似是千年不化的古城,只余风沙来往,难有生灵回应。而那沙丘中央正是不停挣扎的祝枚,他嘴唇开裂,面容惨白,正大口呼吸,也不知道被困了多久。 明拓三人藏身于西城外的大石后头,鲁平不明白该干些什么,倒是他身后的宰谷拿出一根稻草绳出来。宰谷将稻草绳缠绕上明拓胳膊,又拿出另一根缠绕明拓脖子腰身,又接着缠绕明拓双腿,这样一看,明拓成了一副草人模样。 鲁平不理解这种做法,明拓不等他问率先开口,“习赟在西城摆了土灵局,土灵局遇生人会自行吞噬,这是防守阵法。而五行相生相克,可克制此法唯有光照充沛c水源不竭之地的树木。现在找木艰难,姑且用丰收下的稻草试试,应该同样有效。” 明拓一番解释,他不等鲁平回话,顾自踏着步子往沙丘走去。这一路走得并不快,明拓观察四周沙人情形,发现它们并无攻击之意,这才走的更快一些。 临近祝枚时,祝枚正呜呜叫着,他的嘴里沾满了黄沙,一双眼睛也是昏黄一片。 明拓提起稻草绑成的手开始扒沙,黄沙并无不良反应,簌簌往地面滑落,不多久,这块黄沙堆积的小丘已然轰塌。 明拓将宰谷从沙缝之间拽出,单手提着他的腰肢,好叫脱力的祝枚借力。祝枚如同一滩烂泥浑身软着,嘴里不时泄露“呜呜”之音。明拓另一只手摸出一壶水,他用肩头扬起祝枚脸面,再用清水对准浇去,清水顺着祝枚喉间游走,再到达肺腑,这才使了无生息的祝枚恢复几分精神。 祝枚再次被明拓搭救,心中感激溢于言表,可总是说不出归顺他的话来,而明拓也不急着令对方投诚。 明拓c宰谷c鲁平c祝枚,四人列坐车厢内,外面天色已黑,耳边风尘滚滚,今夜是除夕之夜,人间却难得暂停硝烟的团圆! 明拓看着其余三人,开始讲述自己的最终计划,“习赟已对傀儡有所应对,鲁安败局已定。本王子不弃前嫌,欲助她脱离大洛,往北行去,找夷图部落合作。夷图部落乃女尊王朝,想必也是有太后的一片天地的!” 鲁平与祝枚惊愕,祝枚连忙问,“习赟有了应付傀儡之法?莫非是那个多罗?她的血可以令傀儡腐蚀,明拓王子可有破解之法?” 明拓神色复杂,他垂下眼睑慢道,“钟楼处有一姑娘有魂灯相护,想必此人就是多罗。除非她自愿放弃点灯人的身份,否则这场血劫,避无可避!” 鲁平一拍脑袋,他想起来了,钟楼坍塌时候升起的那个人影,可不就是多罗?鲁平想起多罗,便开始浑身发痒,又十分痛恨。 “如何杀死此人?”鲁平问的直白阴毒。 明拓冷笑出声,“魂灯无法破,你若执意寻你的私仇,本王子现在就可将你带到她的面前!” 鲁平噤声不语,明拓这才呼出口气,“好了!本王子的打算已经说明,也劳烦诸位说说自己的态度,本王子寻救鲁安,意图北上,另寻夷图部落合作,放弃大洛残局,你们意下如何?” 鲁平祝枚初始沉默,接着低头,又再复抬头,他们沉下一口气,最后才道,“依王子所言,北上结盟,另起盛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红头鸳鸯毁 消磨眉山泪(三) 今夜除夕,满城萧瑟。城中人人自危,哪还有半点喜庆。多方人马齐聚酆都王宫,有人盼的是血流成河,有人盼的是起死回生。 夜已过得大半,还有一刻,便是新年! 习赟已与柴达会面,柴达将情况作了简要汇报,好使习赟明白,鲁安就此闭门不出。 柴达领近两千人正驻扎在长阳宫内,此地离清心阁最近,二军对垒,可洞悉对方一举一动。 柴达低头问询习赟,“现在该怎么办?鲁安一味防守,傀儡兵根本引不出来!” 习赟望了望清心阁方向,最后冷漠发声,“那就不引了,放火烧了吧,那个聪明的鲁安会晓得从清心阁离开的!” 柴达一听大骇,连忙阻挠,“不可啊!私烧王宫,九族连坐啊!” 习赟不置可否的笑笑,对柴达说了一句,“烧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接着,淡然的从柴达面前离开,去通知士兵弄油回来。 柴达也是无奈,面对习赟这种不计后果的性子,他实在有点难以招架。 元月一日丑时,新年已至,清心阁上空万箭齐发,火光冲天。整个西府已成一片火海,身处其中之人无不奔跑呼救,场面惨不堪言! 习赟站在长阳宫楼顶,冷眼看着眼前的这这幅人间炼狱图,不由身心清爽。柴达也站在他的身边,满口苦涩,始终一言不发。 习赟精神不错,他向柴达询问道,“西宫底下逃跑的密道可有封好?” 柴达一听这话,立刻慌张起来,他只顾着与鲁安纠缠,哪里还记得往密道布兵!习赟看了看柴达脸色,他便知道,这个柴达定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于是,习赟摔下袍子冷哼一声,立刻带领一队人马,准备对鲁安进行围追堵截。 另一边的鲁安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决绝,竟不惜一切代价火烧西宫,只是为了逼她出面。于是,这出人间惨剧,开锣唱响! 西宫正四处烈焰焚烧,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十几座宫房连焰而开,远处而观,除了股股青烟灼光之外,倒真似月圆下的琼楼玉宇。屋宇之内多杂树,现正值隆冬,北风迅猛,一地枯枝落叶欲火星即燃,一院火树银花相见,也真叫应景新年! 多有宫人欲泼水灭火,然而火龙蜿蜒游走,遇人即燃,多位宫人被缠卷阴霾之下,烧的体无完肤。更有甚者尚处睡梦之中,他们被浑烟熏晕,又被大火炙烤,最后被活活烧死。 天上不时降下箭雨,箭端挂着油袋,油袋掉地再燃,凡是有人沾上油腥,定难逃一死。活人被烈火焚烧,痛苦的满地打滚,这一滚又使四周火焰燃起,惨叫声c呼救声c咒骂声c哀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缕,直至东方既白! 广厦已废,满目疮痍,正月第一日的阴冷,混合绵延百里的热浪,实在叫生还者备受煎熬。 鲁安回望了眼她居住了三十年的地方,没想到繁华美景最终竟沦为焦土。她心里的傲气转化为一腔怒意,正如这场不灭的大火,终将吞噬生者,焚天为祸! 鲁安被红蔻c璞c边月带离了清心阁,正在密道内休息。万俟空在她们身前开路,肃清前来阻拦他们离开的牛鬼蛇神。 天地昏暗,万俟空人在洞中,他不方便点灯,目力所及之处十分有限。他还未走出洞口,便觉得事有蹊跷。这洞口坐南朝北,现在又是刮着北门,按理说该有冷风不断吹入才对,而万俟空并未感觉到一丝风力,如此可以知道,洞外定有古怪! 万俟空小心翼翼前进,他身后跟着的士兵也同他模样,摸着洞壁行走。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一线亮光,而亮光之上覆着一个人影。万俟空躲在阴影处凑近了看,发现是多重人影叠加,多重人影正是一个个手拿弓箭c随时准备射击的弓箭手。 万俟空内心庆幸,幸好他留了一份神,不然早被射成了马蜂窝了。万俟空在知道这个路口被封的情况下又去查探了其他出口,发现无一例外,皆有弓箭手看守。 没办法,万俟空只好折回,将这一情况上报给了鲁安。 鲁安正拊膺大恸,耳内又听得万俟空汇报,她一口恶气升起,由五脏六腑直至嗓子眼,如何都咽不下去。一旁的红蔻只好跪下给她顺气,等待了一会儿,鲁安才喘着粗气c白着脸色c咬牙切齿对璞道,“璞,令傀儡突围,哀家今日要血洗酆都城!哀家不信洛东啼有对付哀家傀儡军的法子!哀家要报了三十年里身在王城的耻辱!哀家与大洛不共戴天!” 鲁安现在简直癫狂,她的妆容之下是疲惫与苍老,是心力憔悴。她的爱恨都在她头顶的这片焦土里,她的亲人死在大洛的土地上,她要的权力依旧没有到手,三十年的处心积虑c步步为营,终于在垮毁瞬间,爆发了! 而璞身为摄魂术者之一,一开始作为放在明拓身边的棋子,替鲁安偷得摄魂术;后回国,又成为鲁安埋在洛东啼身边的探子,更应鲁安要求假装有孕,预备完成诞下皇子c封为储君的戏码。她容颜绝艳,姿态撩人,虽说衣裳多了皱褶,仍旧挡不住一身风情。 璞明白鲁安所想,当即颔首往通道黑暗处走去。不多时,一排黑袍人怪从阴冷黑暗处走来,它们行动迅速,直逼出口而去。 洞口外昏昏沉沉,天地混沌未分,时令阴盛阳衰,初生的一轮红日还未来临,这场新年的夜行走的沉重缓慢,好似预感到即将来临的血色黎明! 傀儡军约有四十人,它们鱼贯而出,率先撕裂洞口的看守,弓兵甚至还没明白过来,就已身首异处,残骸滚地。 洞口地处北郊,离北城门不远,鲁安放弃从北城门出逃的打算,转而选择进攻酆都城心,她要酆都城破民亡! 鲁安一行人跟随傀儡出来往南方向进发,璞找了一处空旷地站好,从怀里掏出几只竹筒,她将竹筒往天上一抛,看着竹筒淹没在暗黑天色里。不过眨眼功夫,竹筒“嘭”的炸裂,随即漫天烟花,五彩斑斓。 烟花零星如雨,金光璀璨,似浩海晚妆碧波,如天楼邈邈长歌,竟将酆都城砌成盛世王朝。烟火消逝,光华不再,天幕一声长叹,念着这番繁华终究是做成的空梦。这是这年新春里的第一场烟花,也将是最后一场 烟花妆罢,四面风云动,这是傀儡大军出征的信号。届时,酆都城内外均有异动,南山脚下c蝎子洞中c荒原野道c西宫地府c平民府邸大量傀儡兵发兵齐聚酆都,预备上演一出人间惨剧。 最早发现傀儡大军的是固守南城门的严晨,他奉命死守此处,却不料对方来势汹汹,皆是不死之躯。傀儡行步轰动,遇到城外士兵阻拦,直接一撕了断。严晨站城楼两眼急得发红,无论射击弓箭还是放火焚烧,总是毫无用处。 傀儡军大肆屠杀士兵,一千人顷刻便亡,留一地血肉,与墙体沦为一体。严晨知道南城门难保,立刻鼓吹号角,震响金锣,放狼烟示警。 固守东城门的冯逸一夜未眠,他生来警觉,耳听南方嘈杂,再待一看,远方火光冲天,与酆都西宫火力相似。当即他就料到不好,严晨有难。 冯逸与严晨先前有了约定,三处城门,一方落难,其他两方支援。东门尚且无碍,西城也无示警传讯,冯逸便默认为西城已派人援救。于是冯逸也不作耽搁,直往南门而去。 西门为习赟固守,他在这里布了土灵局,有生者入局,便会被沙人围困。习赟觉得此阵足够,便离开了去忙别的事。他的桌上放置了一封严晨冯逸起草的信件,信件丝毫未动,习赟对三方救援计划毫不知情。 西城郊外就是荒原,一行傀儡兵浩浩荡荡入城。它们是死物,沙人无半点反应,两百士兵见到对手凶猛早已弃城逃逸,西城门再无一人把守。 傀儡遇沙踏沙,遇墙撞墙,它们力大无比,身躯强劲,遇城墙阻隔,索性以肉躯撞击墙体,直到西城墙石砖撞得粉碎,露出好大一个入口才稍稍罢休。 西城无负隅顽抗,傀儡撞墙而入,城墙留下洞开的豁口,迎入黑暗惨淡的凉风,捎来一丝荒原特有的腐烂气息。 冯逸并不知晓西城已经失守,他正往南城门赶去,希望可以救下严晨一命。当行到中途时,他的愿望不算落空,严晨正领着二百多人骑着快马往他方向赶来,两者会面,又是一番深切关怀。 此刻天还未亮,严晨快马加鞭,冯逸坐马车内,同去西城找习赟商量对策。谁知西城城楼已毁,硕大的凹洞灌满讽刺,直叫人心口发疼。城楼内外并无什么尸体,倒是黄沙遍野,吹的人两眼发昏。 严晨冯逸看了这等情形,觉得大事不妙,他们觉得应立刻找到习赟,商量下一步对策。 严晨看了眼黄沙障,对冯逸说道,“我现在无碍,你有东门看守,暂不得离。你且先回去做好职责,我去城中找习赟,叫他就此事给个说法!” 冯逸微有不舍,但还是点点头,“那你小心,盼你凯旋!” 二人再度分道扬镳,一个朝西,一个朝东,欲将一盘散沙拼列成圆,挽救各方生死于水火之中。 习赟最盼望的就是鲁安急不可耐动用傀儡兵力,一旦傀儡集聚,那么多罗之血加上先前布好的吸血大咒就有了用途。习赟实在没有想到他的运气竟如此之好,他只是放了一把火,就把鲁安逼得狗急跳墙了。 他此刻正往钟楼方向赶去,他要确保位于酆都中心的多罗暂时无碍。 多罗头顶的魂灯依旧亮着,光芒不受寒风影响,依旧拼命照亮一方。她正在梦中,毫无苏醒迹象。魂灯只能由梦中人提着,梦中人一旦醒来,魂灯也就失去了效用。 习赟到达钟楼时发现多罗并未苏醒,不由心头安定。他快速走到多罗面前,拉起她悬浮着的胳膊,用一把金光小刀划了几个口子,顿时,多罗双臂涌出一条血流,血流顺手而下,直滴入土地。 血滴入土,与黑光金鼎融合,那鼎褪去一身墨色,由黑变黄,逐渐将本性暴露。眨眼功夫,一口金鼎,其口宽硕,其身而肥,四周光芒闪耀,令漫漫长夜多了一分生气。 金鼎外四通八达,有多条符文咒印连接金鼎,黑色咒文遇光即燃,蜕化成金铜笔墨。不经意看,黑夜中宛如有多条蜿蜒的金色蚯蚓沿直线爬行,密密麻麻,直叫人看之作呕。 金光即将遍及酆都城,现在吸血大咒已经启动,就等大鱼到访,愿者上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红头鸳鸯毁 消磨眉山泪(四) 酆都吸血大咒已启,满城金光,令不明事者心头惊吓。其中鲁安心跳如麻,努力将那抹不安抹去。她从不知道原来对方早已做好准备,就等着她前来送死。如今,傀儡已经入城,就等着先消灭洛东啼的援军,南城与西城已经攻陷,它们正气势如虹的往城心方向行来。 鲁安也带着一行人到了城心处,她在毁掉的钟楼下也看见了沉睡着的多罗。 多罗漂浮离地面约有八尺,眉目端和,神态安详,好似做着美梦。她的双臂血流如注,浇灌入她身下的金鼎。金鼎之内金光游走,往四周符文散入波光,如同往符文刻痕灌入绵绵不绝的生命力。 多罗的正前方有人看守,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将多罗所在位置防守着,拒绝有心者靠近一步。领头之人是习赟,他看见鲁安到访,也不诧异,立刻通知他身后的柴达严阵以待。 鲁安不懂这个阵仗为何,她身边的璞倒是有两把刷子,对这种情况有所了解。她立刻对鲁安道,“主子,大事不好,他们将酆都作为祭坛,以那悬浮女子作为祭品,恐怕是为了对付主子的傀儡大军的。” 鲁安转眸看向璞,眼含急切,“如何破解?” 璞看了看周遭形式,猜了猜慢道,“咱们所带的傀儡并未受到影响,璞猜测对方的阵法还未生效。咱们务必在阵法生效之前,隔断祭品链接,恐怕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虽然璞心里忐忑,怕自己说错了,可事实情况真就如此,她猜对了。 如今吸血大咒已经启动,可是还未形成杀咒,多罗浑身血液才灌注进鼎中五分之一,杀咒必须等到多罗耗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才会形成。魂灯可免去多罗痛苦,也是保护多罗中途不死,可是她中途不能醒来,若是醒来,魂灯再无用处。 现在的鲁安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动用傀儡兵力现场将习赟布局打断,令杀咒失效,从而大杀四方;二是在杀咒生效之前,带领她的傀儡大军撤出酆都,之后再寻战机,破城而入。 鲁安选择第一条路,她想将洛东啼若干爪牙,就地正法! 鲁安退后二十多步,离习赟稍远,她大声对璞喊道,“璞!动手吧!” 话音刚落,璞操纵起十个人怪开始向习赟众人攻击。这次习赟正面与傀儡正面交手,习赟自知无法敌过这些怪物,他能做的只能是延缓它们的攻击速度,拖延到杀咒完成时间。 在傀儡行动瞬间,习赟就已使出五鬼凶灶图,他唤出四鬼冤馋鬼,令它个头暴涨,阻隔在活人与傀儡之间。 四鬼通体粉红,隐约可爱,肚皮绵软。傀儡雄劲浑厚,一拳打入,只感泥牛入海,力道被化去了大半。傀儡见一击不成,开始以蛮力撕扯,双手青筋暴涨,欲将四鬼肚皮扯破。 四鬼表情疼痛不安,青涩五官皱褶蜷缩,却不肯往身后后退一步。六名傀儡缠住冤馋鬼,另外四名脱离战斗,准备绕到四鬼身后,对习赟众人展开袭击。 习赟并不慌张,针对这番情况他自有应对。他立刻提步奔袭,往鲁安处袭去。擒贼先擒王,先制服鲁安,便可解当前危机。 习赟身化流光,速度飞快,众人只见一道残影,习赟已在鲁安面前站定。一旁的璞刚刚回过神来,习赟已单手掐住了鲁安的脖子,下一秒就是取命! “收拾好你的傀儡,生机只留一线!”习赟阴着脸对一旁的璞道,他知道璞是摄魂术者。 璞双手握拳,显得十分矛盾,她刚要指使傀儡退下,却遇鲁安阻拦。 “不可!哀家一命换酆都血海,自当值得!”鲁安脸色红白相间,眼中仇意迸发,她不管喉间阻力,执意以沙哑之音高喊,使她的部下明白轻重缓急。 习赟手上力道加重,大不了鱼死网破,实在无需与他们客套。习赟声音又高出许多,他的焦急情绪有所泄露,直达璞的门面。 “退!或你的主子死!”习赟手上力气巨大,他已压迫的鲁安喘不过气来,鲁安双臂不停摆动,眼见摆动幅度渐小,两眼眼白外翻,显然即将休克。 璞踌躇不定,最后一咬牙,令剩余傀儡将柴达众人团团围住,她也开始威胁起习赟,“你若不放我家主子,我便要这些人身首异处!” 习赟愤怒非常,这是一个敢于威胁他的人,且是一个女人。 另一边的柴达见对方用自己作为要挟,立刻表态道,“习赟,无需顾我,柴某早死,承得贵人相助。才苟活至今。”柴达说罢抡起一柄飞刀便往傀儡身上刺去。 底下士兵见柴达开战突袭,于是也不等待,立刻发动一场强突暴动。 傀儡受璞控制不与行动,虽说傀儡难灭难消,可这般下去,柴达等人总会逃脱的。而且她正与习赟对峙,精神上难免分神。 璞身后的万俟空见习赟在关注柴达等人举动,他也不迟疑,八尺长矛凌风刺出,直袭习赟后背。习赟耳内灌满风鸣,强压之下他无暇作出过多回应,只得偏身躲避。长矛一击即空,万俟空也是料到此举,他将矛头一偏,贴着习赟前胸将枪收回。矛头勾刺欲在习赟身上留下血痕,然而,习赟外衣乃是阴土炼成,不受凡器威胁。 万俟空见自己的进退之招分毫无用,只得贴身近战。他将长矛抡低,往习赟下盘攻去,习赟手里擒着鲁安,避闪不便,只好托住鲁安往后退。万俟空手下小兵见有机可乘,立刻群起攻之,往习赟手上抢人。 习赟单拳难敌多手,一时难以招架,显得有些狼狈。 璞见习赟被万俟空制衡,她心潮稳了稳,开始操纵傀儡,对柴达等人运使杀招。她向傀儡传入杀掉柴达等人的念头,傀儡便自行行动起来,小兵一旦靠近傀儡,便沦为撕碎的下场。不多久,满地血肉,腥风可闻。 转眼柴达一众只剩近百人,这百人也是英气,竟无任何求饶哀嚎之举。他们蜷缩成团,背背相对,一致抗外。明知做着螳臂当车之举,依旧嘶吼振威。 天光已经大亮,这是大年初一,不见红灯挂彩,只余血海滔天。百姓多闻城中嘈杂,户户推门而望,竟是这出人间地狱。 这时由西面快马驰来一人,正是向习赟问罪的严晨。他风尘仆仆,看见钟楼危乱,又看到人群里习赟身影,他开始破口大叫,声音穿风入耳,直叫开门百姓均可听见。 “大事不妙!傀儡军已突破南城与西城,它们已在酆都沿途作恶,正朝城心方向而来,凡有生者,自往东城北城出逃,或留一命!” 严晨也不知这番话说了多少遍,他只知道不停的重复,希望无辜百姓能保得平安。 两拨傀儡大军势如破竹,一路撕杀不停,他亲眼所见。摄魂术者秉持鲁安命令,凡遇,一律杀光。 正在战斗的习赟自然听见了严晨的话,他心里实在气恼,一声暴喝,内力猛增,反手一掌,将围歼自己的小兵打退。他也不顾鲁安了,抛下鲁安,自己化形成风,快速往严晨面前跑去。 习赟速度实在快极,眨眼之间,他已将严晨拦住。严晨看见习赟,急急下马,立刻与他言道,“大事不好,傀儡突破南城西城防线,正沿路杀过来!” 习赟难得的显出急切的态度,他并未对严晨言语,反而抛下习赟,往被围攻的柴达处跑去。 柴达周围血肉铺地,他也倒地不起,奄奄一息,十数只傀儡正朝他伸出恶爪,欲将他撕成碎片。就在柴达闭眼绝命之时,习赟单掌轰出,虽说无伤傀儡分毫,却将它们弹出少许距离。恰是这少许距离,也足够习赟救人。 柴达浑身血水,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口角鲜血混着口水不停滴落,剐蹭习赟一身。习赟也不在乎,将他往肩上一扛,大步踏行而去,所用步伐,竟是行云步。 严晨身在远处,也瞧的分明,他实在不解,皇家步伐,为何这个习赟也会用? 目前形势紧迫,容不得严晨思量,习赟踏步而来,他将浑身是血的柴达抛给严晨,并对他道,“你带柴达离开安置,再与督华汇合,疏散城中百姓,督华在自此往东十里处的凉棚。” 习赟说完便要离开,严晨及时拉住了他,问道,“那你呢?还有那个飘着的是多罗吧,她呢?” 习赟无法说太多话,他见傀儡已朝多罗走去,只好急匆匆道,“我有要事,有命再谈!”言罢,人已消失不见。 严晨见习赟执意离去,只好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带着柴达去寻督华。 习赟从傀儡群穿过,拦在多罗身前,他先前召唤的冤馋鬼已经消散,现已无任何防护。习赟不得已,只好纵身一跃,将多罗头顶的魂灯拿下。 魂灯被拿,顷刻熄灭,就在灯熄之后,多罗悠悠转醒。她面色雪白,唇舌发苦,浑身软弱无力,正是血竭之状。多罗由空中坠下,跌落地面上,她的手臂汩汩鲜血涌出,于地表之上画出一幅泼墨山水。 多罗躺在地上,一身罗裙染的艳红无比。四周是血液浇灌出的璀璨莲花,清净芬华,圣气逼人。四周傀儡隐约觉得不安,它们靠近多罗的打算往后退,而后面的还在听着命令往前进,一时场面有些混乱不堪。 璞也焦急起来,眼看形势大好,却在关键时,受她操纵的傀儡不听话了,这叫她如何是好?当即,她对万俟空道,“找人拖住习赟,再派人将那躺着的女子杀了!”万俟空得令,准备行动。 一边璞与万俟空进退两难,另一边多罗有闲心问起习赟问题来了。 “为何将魂灯抽走?”多罗眸色有些涣散。 “不得已为之,魂灯可留你生气,保你血气不予外泄。现在魂灯已抽,你血气翻涌外泄,可以克制这些怪物,叫它们不敢轻举妄动,现只怕要委屈你了。” 多罗闭着眼问道,“我该怎么做?” 习赟沉了口气道,“需要你在淌尽最后一滴血前都保持不死,你的血只有你活着时才有用。你是天下圣手,应有办法维持最后一丝生气。” 多罗将嘴角扯了扯,努力做出笑的样子,“知道了,你点我劳宫c三阴交c涌泉c太溪c中脘c合谷诸穴,留我一寸心脉,再以疼痛刺激。记住,我失血越多,疼痛就越要强烈。” 习赟刚要回应,他身后忽的疾风传来,定睛一看,原是万俟空提长矛威武攻来。 习赟翻身躲避,单手擒住长矛矛头,再以武力一拽,直拽得长矛另一头的万俟空一个踉跄。而万俟空见自己兵器被夺,顿时收敛心神,他右手随身体前倾,左手紧握成拳,预备以拳袭击。拳风已经压至,习赟只好以行云步调游走,待用全身真力将气劲化开时才调转步头,快速往万俟空方位攻来。 习赟从怀里掏出一把刚从柴达手中接过来的小刀,小刀银光闪闪,着实有先声夺人的气势。习赟步法奇特,速度飞快,眨眼之间,已提小刀往万俟空喉间割去。万俟空自然不甘示弱,他左上一步,同时左臂由外一挡,另一手由下而上准备猛攻习赟肘关节。恰在这时,习赟步法再变,由原先的直身直面变成侧身侧面,他的身体一轮转,人到达了万俟空身后。 小刀寒气森森,正朝万俟空腹腔刺入,万俟空无可奈何,只好翻身跳跃,双臂在翻身之时用劲捉住习赟肩胄,习赟感觉对方正以莫名掌法打向自己肩部,顿时也不迟疑,立刻调动全身气力,集中肩胄部位,用气力弹去。 万俟空受习赟气劲袭击,一下子准备不及,狠狠的砸入傀儡群中。他的一身灰袍也染上淋漓血肉,直叫腥秽不堪。 倒地的万俟空感受了一下方才习赟所使的招式,发现并不是普通的内功心法。他刚准备爬起再行战斗时,忽然发现地面开始抖动起来,待开眼四处张望后,他才发现,南面c西面甬道处都是黑袍人怪。 黑袍人怪力大无穷,遇到活人顺手撕碎,它们踏碎房屋,捣毁家园,百姓哀嚎连天,惨不忍闻。钟楼废墟上的清醒者显然被这惊人的破坏力震慑,同时他们已经知晓,真正的傀儡大军,来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红头鸳鸯毁 消磨眉山泪(五) 习赟紧紧护着多罗,不让鲁安爪牙靠近她身前一步。多罗倒地不起,费力睁开眼,从人群缝隙中看着傀儡肆虐。 周遭屋宇浓尘滚滚,百姓呼号痛苦,流离失所。傀儡大军视人命如蝼蚁,所到之处,如同蝗虫过境,一律撕成废墟。城心多人四处逃窜,而严晨与督华还未赶来疏散人群,无数人命丧于郊野,暴尸在外,天地之间的恶臭腥气,任是寒风也驱散不开。 多罗看的实在不忍,她低音呼喊习赟,习赟似有所感,才低头回望。 多罗喘着粗气说道,“将我身上口子多割些,血液早点流尽,杀咒早些完成,也可多救些人” 习赟皱着眉头问她,“若是这样你还能直到最后都保留一丝生气吗?” 多罗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我能撑过,劳你尽快。” 习赟也不迟疑,立刻用手中小刀往多罗脖颈处割出好几个口子,顿时,多罗脑下血流如注。血液被金鼎吸收,地面蝌蚪符文又亮了几分。 多罗身处金鼎之内,暂得平安,习赟为了避免凡人骚扰,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把黄沙,又在四周布了一层土灵局。黄沙落地瞬间筑起高墙,黄土堆砌的城墙约有五尺高度,拦的是有心阻挠的生灵活物。 果然有不明事理的小兵前去拦截,结果被高墙黄沙一卷,人已被吸附在了黄沙之内。 内外世界被一道黄沙城生生阻隔,多罗命息微茫,伏着脸快要只撑不住了。她在嘈杂音里勉强注入自己的一缕声息,习赟耳目聪敏,恰好能捕捉得到。 “现在黄沙外如何?” 习赟冷眼旁观外头情势,他在想到底要不要把摄魂术者杀了,待听到多罗问话,才分出一分神来回答。 “外头百姓已快死绝,你满耳呼救哀嚎,定也了然。” 多罗吐出一口长息,努力找着话,好使自己不入弥留。 “你方才愣神,可否言告,在想什么?” “在想摄魂术者的问题。若是摄魂术者死,这些傀儡将无差别屠杀,鲁安也得死。现在此地百姓将要被屠戮殆尽,若是摄魂术者死了,对咱们有利无害。” 多罗细微的喘口气,“让多些人活着c不好么?” 习赟一声冷笑,“你想的是,怎么让他们活;而我想的是,他们该不该活!” 多罗闻言,心中戾气陡升,她控制不住,开始猛烈咳嗽起来。她的脖颈四肢血管似乎崩裂,血浆开始不可控的涌出。多罗双目蒙黑,她知道自己即将昏死。 习赟知晓多罗目前情况危急,他立刻俯身而下,拿出小刀往多罗头皮刺去。疼痛可使人暂得清醒,他也不管多罗痛不痛苦,执意将刀探入多罗头顶皮层,他要将多罗头皮割下,以唤其清明。 刀入肉层,似是绵软,再左右一划,便成一块三角印记。习赟猛地一挑,这块三角印记的头皮,便被剥落下来。 即将昏死的多罗一声惨吼,这样的疼痛果然使她欲闭起的双目再度张开。落地的那团血肉就在她的眼前,里头的鲜血很快便被金鼎吸干,留下一截浑黑的伤痛。 这样的痛苦与外头那些惨嚎哀求的百姓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黄沙之外是人间地狱,残肢断腕绵延十里开外,房屋毁成废墟,牲畜血肉淋漓,一个个奉命屠杀的傀儡继续大肆作恶,天幕阴风惨淡,这样的地界,丝毫感受不到神明的眷顾。 傀儡近不了多罗身,鲁安手下爪牙近不了黄沙墙,这番局面一直僵持,直叫鲁安一方心烦意乱。璞等人见鲁安昏迷,她们现在属于群龙无首,也不知是进是退。 恰在这时,习赟已打定主意,他想让摄魂术者死去,他要将鲁安众人也拖入泥淖! 习赟脚走行云步,他仗着速度优势,连忙往边沿游走跑去。万俟空似乎知道此人想法,立刻提长枪前去拦截。奈何习赟步法超群,快出万俟空一些,万俟空还未到临,他人已站在街边的一位摄魂术者身后,小刀轻轻一划,那人便已血溅三尺。 摄魂术者既亡,他所操纵的傀儡开始大乱起来,大约上百只人怪稍有停顿,接着更加蛮横肆掠。习赟依法炮制,又解决了十多位操纵的傀儡。霎时,那些破坏力惊人的人怪们,往钟楼这处人群聚集之地,行来了! 璞身为摄魂术者,她见傀儡大军将至,开始有意的控制起周围的傀儡来,妄图阻挡那群已经狂暴的傀儡脚步。 待习赟解决了最后一个黑袍摄魂术者,他对着远处璞龇牙一笑,意思十分明显,下一个就是你了! 习赟步走龙蛇,身形似风,他以残影穿过层层禁锢,一爪直朝还在聚精凝神的璞袭去。 璞自然不甘被杀,她也不去管周遭行来的傀儡军了,顾自将眼睛闭上,她要在习赟身上使出摄魂术。 摄魂术曾在洛东啼身上使过一回,可惜失败了;如今重开旧灶,将人换成了习赟,也不知管不管用。无论管用与否,璞都得一试。 璞凝神静气,将思绪集中。习赟转眼已至,他脚步刚定,鼻腔传来一阵幽香,这香浓郁撩人,正是摄魂香。 习赟闻香而定,他两眼一黑,人已站立在万年沧桑的海面石台之上。 璞由意志行走,她的魂飘飘荡荡,穿过幽冥一线天,直达意识之海。她的眼内满是晦涩黯淡,上空似有灰鸦盘旋,水面偶有白骨翻身,整个场面恰是黄泉一景。 璞心中有些紧张,她立刻由魂体祭出黄金蟒身弓箭,她看着远处虚无缥缈的黑洞处,一咬牙,提手射箭,预备喝退胆怯。黄金蟒箭化身一道金光,所到之处被层层黑雾包裹,黑雾逐渐蔓延,直到淹没整个灵识之海。而那只黄金蟒箭已被黑雾腐蚀。 璞飘荡半空,觉得事情不对,她反应过来时已为时稍晚。这时灵识之海再起变化,厚重的黑浓逐渐浓缩,逐渐成团,那样的场景好似人生由死到生的回放,直叫旁观的人心凉。 周遭蒙蒙黑雾浓缩凝聚,接着幻化成一张狰狞巨脸,那脸额头处有血色双角,嘴边含刺目獠牙,十习为因,现为恶相,这是死亡之地的魔神面孔。 只见恶相穿行,张开恶口,携排山倒海气势,直朝璞魂体压来。 那张恶口内白光茫茫,待靠近后,才看到口内的密密麻麻的狰狞面孔。璞双手颤抖,几乎将手里弓箭丢下。她一咬牙,提起金蟒弓箭,搭弓上箭,仰天射出一击箭矢。而就在她射箭同时,魔神面孔陡然速度加快,一张恶口顷刻已至,只将璞吞入口中,与万万死魂同在。 璞顷刻魂消,灵识之海外,璞的肉躯应声而倒,待红蔻等人探得脉息后,才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死c竟是c死了!” 站立一旁的习赟也由双目黑暗逐渐两眼清明,他看了看倒地的璞,一声冷笑,只说了“找死”二字,立刻抽身离去。 习赟展示了自身魂体的强大,可是他明显也不太好受。他刚刚连杀数十人,又用魂体吞噬了一抹生魂,任是现在如他稍有能为,也经不起此番消耗。于是待他在多罗身边站定时,黄沙土墙开始迎风而解,砂砾穿空,刮的满地风霜。 习赟面色惨白,半蹲在多罗面前,他用手探了探多罗气息,发现多罗只余一息尚存。现在他已无力施行咒术,除了已经布划完成的吸血大阵,他所有的建立于术法之上的五行阵法,均将消匿。 习赟叹了口长气,他最不愿意醒来的人,终究还是要醒过来了! 神苦峰下末日乱象,神苦峰上冬雪再临。簌簌雪花随疾风劲走,满山风嚎犹似低鸣锣鼓,仰视长空又看晦明苍穹,沙雪醉舞狂歌,遇人间极兴,使云林石海c玲珑古木,一朝白头。 山头皑白,石罅填雪,冷意穿林过路,直达神苦峰半腰石洞。石洞内腊梅幽香不再,灌入的满室阴冷,也使梦中睡客潮寒。洛东啼依旧好眠,却又睡意不稳,不消片刻,即将醒来。 辗转片刻,床榻之人双眸微睁,一瞬迷惘之后,洛东啼惊坐而起。他立刻掀了被褥,跑至石洞口,迎着劲风苍雪,跳下半壁悬崖。 洛东啼踏着茫茫风雪,由山头点石而下,他眉头紧皱,满腔怒意,连带行云步调也快了三分。他要赶去酆都,这场惊天巨变一直瞒着他,他必须要去问罪! 酆都之内也开始雪漫都城,城内活人渐少,惨嚎之音稍歇,不多时,白雪已将血迹掩盖,也将活人塑成冰雕。 多罗气息只存一丝,又遇大雪来临,她的外袍衣襟满复冰冷,若是此刻再无他助,这场对付傀儡的计划,就要当做笑谈! 习赟站在多罗身边,脸色愈加惨白,他正与鲁安万俟空等人对峙。摄魂术者消亡,傀儡无指挥后开始暴乱,万俟空执意护主,便呆在极险之地,欲与习赟拼出生死。而照顾鲁安的红蔻与边月则护着鲁安身体,不停与四周傀儡周旋,却始终难逃一步。 习赟气息紊乱,却强定自己不适,开始出口和谈。 “傀儡若不消除,你我今日就成枯骨亡魂,你的主子你也是带不走的。不如静等血咒施行,待傀儡消灭,尔等自可无虞,习某亦不加以为难。” 万俟空吐出一口唾沫喊道,“家主置生死不顾,也要阻挠你的阵法成型,吾岂敢忤逆!小贼,看招!” 不等习赟回话,万俟空再度提枪攻来,习赟本就力竭,只得勉强转身避让。这一动作之后,他的重心不稳,踉跄两三步后才勉强站定,接着“哇”的一口,吐出大半鲜血。 万俟空一见习赟如此,于是信心大增,他“哈哈”笑道,“原来竖子已是强弩之末,还不快快受死!” 话音刚落,万俟空再度提枪攻来。习赟见自己命在旦夕,又观地上的多罗即将命殒,他一咬牙,腾使全身气劲,将多罗肉身拉起,将她推向万俟空枪头处。 长枪出招凌厉,这一击原本直袭习赟心口,却遇多罗阻拦,而万俟空也下了狠心,长枪不偏方向,依旧直直刺去。 多罗身形瘦矮,长枪并未刺进多罗胸膛,反而是贴着她的脸面刺入。顿时,由右嘴角到右耳后,多罗的右半张脸被枪头贯穿,万俟空再用力收回长枪,刹那之间,多罗右部面孔已经撕裂,连带右耳耳垂被削划下来,多罗再度鲜血喷涌。 血气愈加浓郁,多罗周边越是不敢有傀儡侵犯,于是以多罗为中心,方圆五丈以内,再无傀儡进入。红蔻c边月见此,只好将鲁安带到这块还算安全的地域里,想着或可保命。 惊人的疼痛使多罗勉强苏醒,她欲张口叫痛,奈何右嘴灌风。她被万俟空一击倒地,神识昏昧,双目模糊间,似乎看到满天雪光下,有一抹温柔人影矗立。 洛东啼就站在不远处,且一步一步行来,他的每一步都似踩在多罗心尖上,令被拷问的人备受煎熬。洛东啼并不管万俟空对习赟狠下杀手,他只顾着稳住自己的步伐,轻身走到多罗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雪里的女子。 他的目光没有哀怜感激,只有彻骨的冷意,他来时太急,一头乌发略散,一身白袍微乱,可这并不能遮住他冲天而起的杀意! 习赟已被万俟空连刺数枪,再待一击,他便要死去。习赟拖着后腿,步履蹒跚的在雪地上艰难逃命,万俟空也不管招式如何,也无心追寻,他运起全身蛮力将长枪掷出,只消这一击,鲁安c璞c摄魂术者之仇将报。 长枪飞速前行,一尺两尺,距离习赟越来越近。枪头直指习赟心脏,刺骨风声已经入耳,那是死亡的呼喊。 习赟知道洛东啼已经来了,但并不能确定洛东啼会救自己,他和他之间,一个永远是主子,一个永远是奴才! 长枪已临,习赟感受到了枪头入骨入肉的疼痛感,丝丝凉意由血肉传达至四肢百骸。然也仅仅如此,来自心脏的尖锐痛感始终没有来袭。 习赟调头而望,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人,他冷颜肃面,左手握着长枪柄,正双目猩红的望着他。洛东啼没有迟疑,他将左手一收,立刻将长枪抽离习赟体外,接着身体一转,开始猎杀万俟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红头鸳鸯毁 消磨眉山泪(六) 万俟空与习赟大战许久,元气早有损耗,现在兵器为人所夺,情势更加对他不利。洛东啼来势汹汹,万俟空赤手空拳,待接了几招后,他已浑身刺痛,布满伤口。 洛东啼见万俟空行动已被制住,便将长枪抛却,开始出声。 “这场酆都血局,朕被排出在外,如今倒要朕来收拾残局,当真讽刺至极!”洛东啼停了停,又继续道,“习赟,你处心积虑许久,意图从不明确,你对朕俯首称臣,你的忠心,叫朕觉得廉价!朕不杀你,只是,以后,朕是君,你不再是臣!” 洛东啼一音既落,犹如晴天霹雳,轰的习赟大脑一阵晕眩。他体力不支加大脑充血,一下子瘫倒在雪地上。待再度回神后,习赟本欲辩解,刚想脱口,却又止住了,开始漫无天际的呵呵大笑。 习赟边笑边道,“圣上真是慷慨,如此死罪也能轻饶,这样的仁德只会叫有心者有机可乘!”习赟变脸,阴沉不定,他口含猩红,又吐出一番泣血言语,“既然陛下不要臣子,臣子便再无后顾之忧。最后一事,即使陛下阻挠,习某也要死命完成!” 话音刚落,习赟周身真气涌现,这是他最后的命元,他要压干多罗体内最后一滴血,这场傀儡大劫不能不破! 习赟踏步飞身,一道残影临近,众人眼中还是模糊一片,定睛一看时,倒地的多罗已在习赟怀中。一旁万俟空见此,也不与洛东啼纠缠,顾自以肉身同习赟缠战。多罗若是继续活着,酆都内的傀儡就要被消灭,而鲁安早有命令,务必叫傀儡大军屠城。之前多罗倒地不起,万俟空以为此女已亡,没想到被他长枪刺激之后反而恢复了一丝生气。 现下逢习赟二度救治,他哪里再能等待?万俟空将气劲集中右拳之上,他也作搏命险招,欲将拳风打入多罗五脏六腑内。 万俟空站起身,全身暗自收劲,他的右手蜷缩成拳,隐隐热意泄出。他站在洛东啼身后,静静往左移动,他见洛东啼并未有任何反应,才大着胆子一直退到习赟方位的东南角。 万俟空刚刚站定,便抬步遁走,迅若猛虎。刚行动几步,万俟空身体一顿,再将右臂伸展,集结全身气劲,努力朝多罗轰出一道拳风。此刻习赟已无能力自保,若是拳风打来,他和多罗必死无疑。习赟只能死命盯着洛东啼,而洛东啼眼中的冷漠恍如这场漫天大雪,冰冷严酷,毫无温情。 拳风将至,万俟空心头如释重负,习赟闭起双目遗憾等死。拳风已经压至习赟面庞,拂在眉梢上的碎发似已扬起,他的胸腔甚至感受到了闷沉的压迫。多罗微张着眼,她再难呼喊一声,她的耳内只有鲜血入土的滴答之音,她能做的,也只有蠕动还算完好的半边嘴唇。 洛东啼在不远处看的分明,他看清了多罗的唇形,他明白她的意思,她要他送她最后一程! 洛东啼双手握拳颤抖,再将五指摊开后,他人已拦在多罗习赟身前。万俟空拳风压至,洛东啼用身躯挡下这一击,而他也送了回礼,顺势朝万俟空打出一掌,直将万俟空打出三尺开外,口冒鲜血。 习赟见洛东啼终于出手了,心中大石终于落下。他也不再顾虑,双掌由多罗双肩探下,从肩头到手指尖,经云门c侠白c孔最c太渊等诸穴;又接着往腿部探去,经腹结c冲门c箕门c血海等诸穴。他的双掌藏气,气劲如同割刀,每遇大脉穴位,都会弹刀割破。 习赟双掌拂过之地,血管开始一寸一寸爆裂,从脖颈至脚心,每寸肌肤均是血海翻涌,血水滴落成溪,再度使咒印金光大盛。 这一幕太过触目惊心,就连处在边缘位置的红蔻等人都不忍相看。 “你又要叫我瞧见你的尸骨了!”洛东啼身披梨白,波澜不惊的对着血人说话。 多罗张张嘴,鼓着最后的生气发音,音色迟钝晦涩,宛如滞留的枯水。 “这样的结局,再无第三回了!” 洛东啼深吸一口气,“我倒希望有第三回!” 多罗扯着半张撕裂的脸笑了下,“还是别了吧,怀念比相见更为动人!” 洛东啼抿着嘴唇似乎不悦,“满怀恨意,这样的想念只会叫生者痛苦!” 多罗眼中流出浓浓的悲伤,掺和进逐渐涣散的目光里,“画地为牢的人,即使世间纷繁精妙,也与他无关” 洛东啼未等多罗话音落下,便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那红布右下角绣着一对鸳鸯,正是多罗的那块红帕。 “保留至今,现作销毁,你的画地为牢,我要亲手撕开,可能称你心意?” 多罗肢体早已冰冷麻木,阵阵冷风直捣她的心窝,勉强叫她有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的双眼已经模糊,她只能看到洛东啼身影轮廓,可依旧鼓着最后一口气把话说完。 “洛东啼,你身上的毒我已肃清,此后再不必受制于人” “你杀取的人命,我以此躯偿还,你的满身罪债,我亦以一城鲜血涤清” “洛优亭之恨,从今再不提起,你欠我恩德,也作烟消雨散” “你我两清,再无相欠!” 洛东啼听完这番长言,浑身激烈颤抖,刚刚从怀里拿出的鸳鸯红帕已经掉落进雪里,大半水渍浸染,一对鸳鸯早已湿透。 多罗已无声息,洛东啼不敢挪动步伐半点,他看着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姑娘,眼角微微湿润。 多罗背后的习赟运使全身最后一缕元气,将血脉里最后一注血液逼出多罗体外,随着最后一滴血落入金鼎,吸血大咒光华万丈,将作大成! 最后一滴血即将入土,多罗秉持菩提圣气进行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用尽全数气力精元,对洛东啼再度一笑,缓缓叹出一声慈悲者的夙愿。 “洛东啼,愿你一生荫泽环绕,行取处风晴不老,多罗作古,勿念!” 这句话既是祝福,也是终结。多罗咽声而亡,那最后一滴血已由手肘割口滴落入土,消失在雪层之下。皑皑白雪悲怆了这一方天地,亡去的人似得解脱,徒留活命的那个生不如死! 洛东啼眉目显出一些慌乱,他死盯着多罗尸骨,待再见不到任何气息时,才急切的呼吸。他呼吸的太快太频繁,令肺腔发疼,喉咙发紧,最后不可遏止的猛烈的咳嗽起来。 洛东啼捂着胸口,弯腰咳喘,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多罗尸骨。终于在咳喘平定后,洛东啼站直了身,终于往多罗面前走去。 他的脚步铿锵,依旧沉着,饱含安稳如山的风骨,踏出一条雪地里的足印。他半跪着从习赟手里将多罗接了过来,半抱在怀里,他这才发现这副尸骨实在太轻。 多罗的头皮被剥,右脸撕裂,耳垂割断,浑身不计其数的刀口,这些伤痕在洛东啼眼中重现。他脑海里浮现诸多受难的场景,不经意间,眼角的湿润再度加重,逐渐汇成一滴热泪。 热泪缓缓滑落,既慰生者,也送死者。可惜那扇画出的牢笼再难打开,世间的纷繁精妙,已与悲情结为连理。从此,执迷不悟,无法超度! 与此同时,正在匽州练兵的凌霄心头一阵揪痛,他正骑在马上驰骋疆场,而这阵忽来的痛感直叫他坠下马去。凌霄倒地不起,他身后的胡苗立刻下马前来视看,凌霄心中痛苦,死死抓着胡苗外袍不妨,口中呓语不断,“多罗已死,多罗已死!” 胡苗不清楚凌霄为何会说这样的话,但从凌霄嘴中听到“多罗”二字,心头还是一阵刺痛。 心头沉痛的不止胡苗,洛东啼依旧半抱着多罗,冷雪扑面,萧瑟悲风。正在人情大恸之时,多罗尸骨开始迅速萎缩,如同一具风化多年的带皮的肉骨。她的眼窝快速黑褐凹陷,身体眼见着快速干瘪黑红,每节骨径分明,紫红的皮肤宛如干裂的土地,上头布满黑乎乎裂开的缝隙。多罗的尸骨收缩成一小团,她的皮骨里没有一滴血,整个人可怖的如同一具干尸。 酆都早先布下的杀咒已经完成,金光由符文冲破地表雪层,使得满城金光熠熠,以为祥瑞。待存活的百姓还未有多少欣喜,祥瑞之光开始泛红,红光渐成血色,血色淋淋入眼,血雾半空腾挪翻滚,激烈震荡,似要笼住十方。 而在雪层之下,地表之上,开始血丝游动。以多罗尸骨为眼起始,直至方圆百里内,无处不是殷红惨烈。万物扎根在此,皆是脚下淋漓,城中腥风不断,血气侵染之下,竟隔成一座血城。城中百姓稍稍抬眼而望,刹时如堕地狱,惊悚尖叫,惶惶不可终日。 酆都已成血池,吸血大咒终于完成,符文由地底c从雪中冒出,如同青丝缠线,往高空聚拢。草木无声,天地静止,这块惨案的中心泡在血泊之下,预备清除人世里不该存在的罪恶。 身处其间的傀儡丝毫无觉,它们还在盲目杀人毁物。当它们被一缕血丝缠绕后,刹那,从头顶至脚踝,这些坚固的怪物开始被一寸一寸腐蚀。青绿色的液体交织犯浑的血水,在满目疮痍的雪地留下刺鼻浓烈的腥味。断首c断躯c断肢,这些傀儡被分割多份,接着又被腐蚀成渣滓,整个时间不过半刻,活着的人已再难找到一只人怪存在。 天空下的血雾终于破开了一个口子,寒风猛烈刮入,使得好不容易静止的世界又恢复成喧闹嘈杂。之前的每一幕还在震撼每个人的眼球,直到被片片雪花飘落入怀时才如梦初醒,待看到一地残骸后,才又复失声痛哭。 全城血海似同脑海内的灵光乍现,眨眼之间,又成平庸常态。除了刺鼻腥味满城可闻,除了房屋家园捣毁破坏,除了死者尸身零碎不堪,除了血迹雪水斑驳浓厚外,其余的一切均如战祸前之前的除夕。 今日是大年初一,无张灯结彩,无吉祥如意,有的只是一城肃杀,和无尽萧瑟! 洛东啼抱着多罗缓缓起身,待看到不远处躺着的万俟空等鲁安爪牙时,才停下来对万俟空说道。 “鲁安大势已去,如今是朕当家做主,酆都百姓惨亡,尔等功不可没。你最好带着鲁安前往刑部自首,大洛已无你们的容身之地!” 万俟空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呼出热气,他的语言饱含不甘,“成王败寇,无需三堂会审了,我万俟空这就自刎谢罪!” 万俟空话音刚落,右掌开始提气,准备劈入自己天灵盖,完成杀身之举。洛东啼未有阻拦,反正都是死,如何死法已不重要。 万俟空已坐直了身体,右手已经举起,离他的天灵感还有两尺。他的双目盯着自己的掌心,手上的纹路老茧丛生,可见饱经风霜。 右掌离大脑越来越近,洛东啼不忍再看血溅死亡之景,他已在调头离开。 正在洛东啼转身之时,一声轰鸣作响,这声音不似手掌拍击脑袋的声响,而是重物冲击地面的声音。 洛东啼连忙调头观看,只见万俟空身边落下两个人来,一个是明拓,一个是宰谷,两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人。明拓宰谷依旧是在下神苦峰时的仆人装扮,只是二人气度非凡,十分惹眼。 “洛皇别来无恙,小王就不拜礼了。小王前来只为一事,鲁安众人洛皇杀不得了,小王现在要带他们走,远离大洛,不知洛皇肯不肯!” 洛东啼沉默不言,他脑海思索万千,最后才缓缓开口。 “肯又如何?不肯又如何?” “肯!便是相安无事!不肯!便是兵戎相向!” 洛东啼见他胸有成竹,一声冷笑后接着道,“与大洛为敌,恐怕不是一桩好买卖!” 明拓哈哈大笑,他在嘲笑洛东啼的不自量力。 “那不妨拭目以待!” 明拓话音刚落,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铁珠,接着猛地抛出。铁珠落地,溅起雪花无数,落地瞬间,又见铁珠爆裂开来,顿时,滚滚浓烟漫行,遮天蔽日,令人双眼酸涩,目不能睁。 洛东啼知晓这是烟雾弹,明拓定是要在这烟雾的掩藏下救人,他万万不能任其得手。于是洛东啼抛下多罗,行云步法穿烟而过,欲拦截明拓宰谷。 洛东啼速度已经极快,明拓等人速度更快。在铁珠落地之时,鲁平已与祝枚架着马车前来救人,烟雾笼起之时,他们已将鲁安万俟空红蔻等人拖入了马车内。待烟消云散时,一行人已从北面逃走,地上留下双道讽刺的轴痕。 洛东啼往北而追,他知道万万不能叫这一行人出了酆都城。 马车上的明拓气定神闲,他为了今日已做了无数准备,是万万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退败的。 马车上一共九个人,除了宰谷坐在车前赶路,其余八人在车厢内显得拥挤不堪。明拓c鲁平c祝枚倚车厢左壁列坐,红蔻c边月蹲在车角落,小心扶着昏迷的鲁安,万俟空躺在车厢地面上一时无法起身,万俟空身旁还睡着一人,那人五官清秀,黑发如瀑,素雅得体,正是邱泽之姐,邱雨。 红蔻等人看见昏迷了的邱雨十分不解,于是发问,“为何将前皇后掳来了?” 明拓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鲁平。鲁平甚为得意,语气也比平时高调许多。 “咱们从北门出关,现在北门由邱泽看守,牵制邱泽的最好方法,就是挟持邱雨。” 红蔻不解,“现在傀儡被灭,按理说四处城门都作安全,为何单单走了北门?” 这回明拓倒是说了话,“故人正在北门外接应,咱们出了北门再一路往西,穿三千里黄沙地,十日后可到夷图部落。” 红蔻再不吱声,恰在这时,宰谷敲了敲车厢木板,示意他们,北门已经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皤楼人孤立 坐等干戈起(一) 洛东啼一路跟寻车轮印记追捕明拓等人,谁知大雪越下越厚,恰好将车轮印掩埋干净。洛东啼追人半途将人丢失,只好无奈返回钟楼去,询问习赟将酆都作了何种布局。 长风已经止歇,四面颓垣断壁铸成雪墙,雪墙之外活物稀少,徒留鹅毛大雪漫漫,将这块银白天地塑造的更为惨淡。习赟衣襟落雪仍旧端坐在地,他正在等洛东啼前来,这场谈话无可避免。 洛东啼踩在厚实的雪地上,望见习赟正瞧着他出神。 洛东啼开了口,“酆都现作何安排,还望你交代!” 习赟捂嘴轻咳,显示自己受伤不轻,“原来的布局是否还在,不得而知。我倒希望与你一谈,不以君臣身份,不知肯不肯。” 洛东啼迟疑了半分,最后道,“朕是君,你却非臣,何来君臣之说!” 习赟笑笑,他的目光紧盯着洛东啼,眼里闪着狡黠,“若不肯谈谈,那多罗的尸骨,你是再也找不到了!” 洛东啼闻言,额头青筋几乎暴起,“你的这句话,会叫你付出代价!” 习赟不置可否,“若是利润比代价来的高昂,吃点苦头,也是甘之如饴。” 洛东啼深吸一口气,“你想和朕谈什么?” 习赟再度捂着嘴咳嗽,只是这次咳得甚为猛烈,等他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说道。 “大洛即将与垂荒诸国会猎,现正值用人之际。习某自辅佐陛下以来,励精图治,竭心尽力,自认无毁家国社稷。此次替陛下除了傀儡这个心腹大患,陛下不加恩赏也就罢了,反而要罢黜习某,习某心中不平。此不平望陛下抚慰,可有释言相告?” 洛东啼将头偏向一旁,他分得清孰轻孰重,消灭傀儡,习赟确实功不可没。 “你没错,错的是朕,你就当瞎了眼认错了主吧!” 习赟在苍穹白雪下哈哈大笑,他口中的热气吹拂出来,将嘴角的雪花融化。 “陛下若是认错,为何不思悔改?” 洛东啼闻言又把头调了回来,他恶狠狠的看着习赟,难发一语。 习赟见洛东啼词穷,便开始步步紧逼,“陛下心中知道孰为重孰为轻。多罗之恨陛下强加习某身上,陛下也自知不公平。多罗既亡,当赴极乐,陛下存于人世,当继多罗善念,广开恩德,令百姓富强。如今陛下要罢黜臣子,一来与多罗善念不合,二来对山河社稷无用,如此看来,陛下还是收回成命的好!” 洛东啼冷笑不断,也开始出口反击,“你的挡箭牌选的甚妙!你说你忠君不二,那朕便要问问你,你究竟是谁?你有如此能为,却只甘心屈尊朕之下,是否心怀鬼胎意图不轨?还有,你说你无害家国社稷,那朕也要告诉你,你的功高盖主只有死路一条!” 习赟一瞬哑然,稍后便又继续笑道,“陛下向来仁德,您所说的功高盖主,不过是想逼习某就范罢了!您对习某身份存疑,可是习某自认光明磊落” 洛东啼猛地打断习赟话语,“你的光明磊落就是怂恿一个女子赴死是吗?你的光明磊落就是将朕蒙在鼓里是吗?你的光明磊落就是你们浴血沙场,让朕高眠在神苦峰顶是吗?” 三句泣血般的问语,是饱含无奈,亦是满心痛苦!洛东啼大口呼吸寒冷的空气,妄图使内心的焦热平复一些。他指责习赟,只是因为习赟是活着的那个,比起恨习赟他更恨自己,恨自己力量薄弱,恨自己无能为力。 习赟将头低下来,他知道如何审时度势,他更明白,洛东啼终于开始说出心里话了。 “多罗自愿为国捐躯,习某也痛至艰于呼吸视听。这场仗从无缓和的可能,每等待一分,死去的人就会多一分。习某之错,在于使陛下痛心疾首,在于未能使陛下与群臣一起,感同身受。但大洛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习某不愿离开朝堂,也不能离开朝堂,等憎金原诸国会晤结束之后,当陛下开疆扩土霸权在手,习某自会解甲归田,永世不入酆都半步!” 习赟言辞铿锵有力,他知道洛东啼是个重感情的人,现在洛东啼正在悲愤,他不能与之说理,而要令之动情! 洛东啼听了习赟一番陈词,果然如习赟所料那般,态度有所缓和。此错根源并不在习赟身上,结局早已注定,任何的责怪与抱怨,都将是心明如镜之人眼中的笑柄。 洛东啼长叹一口气,“你是朕的谋臣,你替朕分忧解难,这本就是你分内之事,朕确实无权怪你。可是你私自谋篇布局,枉顾朕的旨意,此罪需你承担。” 习赟喜上眉梢,他见罢黜之事有了转机,立刻俯首拜倒,出言求罚。 “只要能追随陛下左右,臣愿受处置。习某诚心不灭,还望陛下宽厚对待!” 一个“臣”字既是试探,也是心愿,习赟在等洛东啼的反应,而洛东啼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让他失望。 “酆都大灾刚过,正值百废待兴,你先处理救灾事宜,惩罚之说以后再谈。朕要去找明拓了,他救走鲁安一众,此人不能离开酆都,必须擒拿!” 习赟一听明拓并未被捕,依旧外逃在外,立刻变了脸色。 “此人万万不能让其逃脱,这是猛虎出笼啊!他定与他国有所勾结,他带走鲁安定是为了她手上的傀儡术,若让此人离开了,只怕大洛不复安宁!” 洛东啼自然清楚习赟的担忧,他的担忧何尝不是这个?明拓以荒淫暴掠的姿态蛰伏在他的身边,令他放下戒备心,为的只是一步一步达成自己的计划。这样的人谋略过人,心机太深。若为友,有口蜜腹剑之疑,若成敌,行阴险狡诈之法,这样的人,不能不除! 城心范围内,习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使洛东啼放下心中芥蒂,两人又意见统一,同仇敌忾,共同对付明拓危机。而在北门门口,邱泽正与明拓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战祸降临。 北城门内外聚集了不少百姓,他们在雪中瑟瑟发抖,仍旧对方才的傀儡毒害心有余悸。北城门道路两旁搭建不少临时的草棚,士兵穿梭其间,捧着干柴,烧着烈火,熬着伤药,煮着米食。灶膛边c避风棚c矮脚墙下c农家屋宇尚算完好的地方或蹲或站着不少人,他们依偎取暖,眼睛热切的望着沸锅,想着饱食一餐后可以做个好梦。 宰谷架着马车驮着众人潜行至北门口,邱泽恰时在北门内安置休整,他见这辆马车可疑便拦了下来。他再定睛一看,发现驾车之人是宰谷,顿时,他便率残余部众戒备起来。 大雪纷飞不停,偏点新愁旧绪,宰谷穿戴蓑笠不看天下羊白,只用心望着眼前的拦路人。他按照明拓教习,开始对邱泽恶语相向。 “丧家犬看门,家产还能保得住吗?” 邱泽闻言忍而不发,只指挥部下将这辆马车团团围住。他知道车厢外头坐着宰谷,车厢里头一定坐着明拓,明拓尚属一国王子,他只能克己复礼,不能意气用事。 “卑职奉命守城,为防止贼子危害百姓,还望通融,请挑帘验看车厢!” 邱泽话音刚落,宰谷开始不依不饶起来,他将自己斗笠拿开,露出一张棱廓分明的面容。 “邱统领的意思是,我屠彝王子的马车窝藏贼子,想要谋害你的百姓不成?” 邱泽见他咄咄逼人,也不加好言相待,于是道,“大洛不欺辱外邦,并不表示,外邦可欺辱大洛。邱某身司酆都王宫禁军统领职责,势必排除一丝一毫疑窦,抱歉,得罪了!” 邱泽话锋结束,立刻往马车走去,欲强势掀帘。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帘子,却逢宰谷左臂挡下,接着右拳出击,直袭邱泽面门。邱泽神情绷紧,往左避闪,而宰谷不依不饶,仍旧抡双拳搏斗,招招直指邱泽险要,一时用心难测。 邱泽被宰谷近身缠斗,每当邱泽分神车厢内的情况时,便会遭遇宰谷猛烈的攻击。于是,邱泽只好凝神聚气,专心对付宰谷杀招。 车厢内的明拓见邱泽被缠,他冷哼一声,自己坐上车架位置,另由祝枚扫清车马前的关隘。祝枚有勇夫之举,不过几个杀招,群围的士兵皆倒地不起。 四周百姓见双方打斗的厉害,一个个开始往角落里缩去,他们也不管热水热食了,想着保住小命要紧。周围巡逻的士兵听到了骚动,连忙前来对付,他们手提长枪,器宇轩昂,正准备将明拓一众围困。 明拓自然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趁四周士兵还未呈合围之势,立刻驱使马车往前途奔袭。马车行驶癫狂雀跃,速度更是比一般马车快出许多,在马车的横冲直撞下,北门门口形成的小股围拦士兵立刻被冲散四开。更有士兵躲闪不及,被踏马蹄之下,一时生死不明。 邱泽被宰谷疯狂缠战,另一边的祝枚正不遗余力的清理马车后面的追兵。邱泽眼看地面已有部众伤亡,更看见明拓即将脱逃,他一咬牙,立刻抽招。抽招的代价颇大,邱泽本已占据先机,再待百十回合后定可生擒宰谷,可惜时不待人。 邱泽放弃直攻宰谷腹腔的机会,将身一弯,形如弹簧,用巧劲往宰谷身上弹去。宰谷身为武夫,自然晓得邱泽的脱身之法。他见邱泽身体前贴,于是自己往后避让半步,双手捉住邱泽双臂,两手运使气劲,准备使用蛮力将邱泽双臂扯断。而这些招式恰在邱泽预算之内,邱泽双臂被擒后立刻蹬退翻身,他双足饱含内力,朝着宰谷胸膛蹬去。 邱泽双脚蹬踢宰谷的双肺肋骨,宰谷一时气闭,双手一软,令邱泽逃离。宰谷再度回过神来时,邱泽已追逐马车而去。 邱泽在茫茫雪道上奔跑,城门两侧藏缩不少百姓,眼看明拓就要越过城门,邱泽索性把心一横,立刻高叫道,“遣散城门内外百姓,立刻关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听到邱泽高呼,立刻嘱咐左右紧急行动,随着“轰隆”声响响彻天地,那扇代表明拓求生之路的大门终于快速闭合。 明拓见生路近在眼前,却被邱泽无情打断,一时怒气难平。他将马车停下,人站在紧闭的城门下,对着邱泽高呼。 “邱泽,今日劝你放了本王子,来日还可相见!你若执意与本王子为敌,定叫你后悔!” 邱泽穿行雪道,很快便在明拓三丈远处站定,另一边的宰谷与祝枚也快速赶来,与明拓一起对峙邱泽。周围士兵团团围聚,刀兵列阵,长戟开道,势要叫敌人插翅难逃。 邱泽不管明拓的危言耸听,顾自说道,“卑职不欲与你们屠彝北族为敌,但这个车厢卑职必须打开,事关大洛社稷安危,还请王子通融!” 明拓哈哈大笑,他裂开一口白牙,笑的阴森可怖,“邱统领要看本王子的车厢,那本王子便给你看看好了,这车厢里可是金屋藏娇呢,这等美人,我屠彝北族实在难得一见啊!” 明拓说的风流下作,他也不等邱泽缓和,立刻伸手入帘,接着掏出一个人来。明拓将那人抱在怀里,邱泽远远观之,只瞧得见是个女子。 明拓见对方的注意力已被怀里的女子吸引住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将少女的面庞露了出来。那女子肌肤洁白,眉目清秀,即使昏睡着,也难掩温婉雅致。 “这个姑娘,邱统领可还认得?酆都王宫内,本王子正要与她成就好事,却被你无端破坏。时至今日,本王子与她再续前缘,这等花好月圆,理应世代传唱!邱统领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邱泽看到那姑娘,心中一沉一痛,又遇明拓污言秽语,几乎刹那,理智就要面临崩溃!这个女子他哪里会不认得,那是他花了无数心血藏起来的姐姐,他最心爱的姑娘,他要宠一辈子的小雨! 邱泽努力将理智拉回,以低沉的口气问他,“她无关时局动荡,你与大洛有怨,冲朝廷来就是,为何寻一平常女子麻烦?” 明拓青白着双目,“你装作不认识她的模样本王子就会罢休了吗?本王子向来很会识人七寸,你的软肋本王子早已洞悉查明。她是大洛曾被废黜的皇后,也是你的姐姐,更是你爱慕” 明拓话还未完,邱泽便不顾一切打断,他害怕听到那两个禁秽之字,他不希望他的姐姐为他的这场痴念苦恼,他不想他的小雨沦为天下人不耻的对象! “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她?”邱泽双目含潮吼得声嘶力竭,也几乎肝肠寸断。 明拓见自己目的达到,便也不客气了,“洞开城门,亲自送本王子出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皤楼人孤立 坐等干戈起(二) 明拓以邱雨逼迫邱泽就范,邱泽无奈,只好含泪再开城门。这场博弈明拓大胜,他的头颅高昂,在茫茫大雪里显得刺目传神。邱泽翻身上马,领头越过城门界限,他心潮难平,正如马蹄在雪地上的乱痕,万般无序。 北城外莽野连绵,群山敷白。两道多有人群聚集,他们张着脑袋望着,小声非议将领士兵的种种不是。直到明拓架着马车出了城门,议论之声才戛然而止。 邱泽调转马头,对话明拓,“王子已在城门外,那女子可否放行?” 明拓不怀好意的笑笑,“恐怕还不行,请邱统领继续开路,直到到了六十里外的怯寒山北山脚下才行,不知邱统领肯不肯?”末了,明拓又补了一句,“哦,对了,事关邱统领家事,就不要让你的这些部下掺和了吧,邱统领应该懂本王子的意思!” 邱泽当然懂他的意思,明拓不准他外带队伍,只准一人跟随。而且对方已经将逃跑路线找好了,看来对逃脱计划势在必行! 邱泽脑海里想了想,最后对明拓道,“我一人足矣,但酆都内大乱刚灭,各方职责未明,卑职需要对部下有所交代,几句话的时间,不知道王子肯不肯赏脸赐予?” 明拓眼中精光闪闪,他的笑容不减,反而愈加浓厚,“几句话的时间,本王子还是等得了的!”这是变相的应允,他很想看看这几句话能不能拦住他的步伐,他需要让夷图部落看看,他是如何让大洛蒙羞的! 邱泽争取到了几句话的机会,他对手下交代了三件事,一是立刻将情势报告给洛东啼,二是立刻通知西城固守之人带兵前往怯寒山北山上进行埋伏,三是找到督华他们,叫他们其中一人主持北门大局。 三条命令既下,邱泽的部下开始行动起来。可是他们不清楚的是,洛东啼人已不在神苦峰,督华正与严晨一起搜寻城中尚且活着的百姓,还要守着已经大开的南城与西城,行踪极其不定,西城已经城破,固守之人习赟更不在西城内。这三条命令从开始就已无完成的可能! 大雪皑皑不减,酆都城物华稍歇。洛东啼正站在城心处用白雪冻凝多罗尸骨,习赟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心情不骄不躁。白雪寸寸积累,淹没尸骨身影,直至完工,才可见一块矩形雪块。 习赟问洛东啼,“陛下选择何时下葬?” 洛东啼回答他,“待整了朝纲之后。” 二人再无对话,待洛东啼储藏好多罗尸身后,两人才开始探讨起明拓的动向。 习赟对目前的形势变化有着自己的考量,他想了想对洛东啼说道,“盲目寻找明拓踪迹无疑浪费时间,得知道明拓会躲哪里,走哪条路线才行!” 洛东啼点点头,他接过习赟的话问道,“明拓必然不甘心被困城内,他定想方设法逃出城去,现在四面城门部署如何?” 习赟皱着眉头,他想起了一些事,于是立刻说道,“当时明拓与宰谷挑衅陛下,接着明拓丢置了烟雾弹,对了,陛下可有看清是谁救了鲁安等人?” 洛东啼见习赟神情严肃,赶忙回忆起来,“是鲁平和祝枚,烟雾未起时,朕刚好看个分明!” 习赟这才觉得不好,“祝枚被困在西城石坡前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定是明拓救了他!严晨曾言,南城与西城已经城破,进出当如无人之境,不可排除,明拓已驾驶车辆从西城出去了!” 洛东啼这一听才焦急起来,他想将习赟骂一顿,可又觉得骂的再狠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只好朝西城奔去,妄想能够阻止明拓前行。 习赟已经力竭,他跟不上洛东啼的速度,洛东啼也知道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便让他留在城心位置,看着多罗尸身。习赟也没有反对,他需要调理自己气息,让自己真气回归,现在的他对后续发展已没了作用,倒不如原地待命叫人安心。 洛东啼踏雪西行,他从东门来,并未看到多少惨烈情景。如今再走西街,眼中满是傀儡肆掠的场景。家园被毁,人物消亡,白雪之下的斑驳血迹令洛东啼心存愧意,同时也发下狠心,必须保持仁治,令大洛更为繁华。 洛东啼运使行云步走的十分之快,大半个时辰过后,西城石坡已现。他又走近一些,一眼望去,便看见了西城城墙破开的那个大洞。那洞高约一丈,宽约一丈,墙里墙外堆着大量的碎石,碎石漆黑,埋没在雪层下,勉强露出顶尖。洛东啼捡起石头看了看断面,知道这是被巨力冲击形成的,他也暗自惊叹,傀儡当真是力大无穷。 西城城门依旧紧闭,只有这个大洞具有出入效用。洛东啼留意四周痕迹,发现地面有不少还未被大雪缝合的足迹。洛东啼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洞中出去看看。 他刚刚踏出洞外,忽遇一只长戟拦路,洛东啼心下警惕,立刻停住步伐。 拦路的是个身着甲胄的小兵,他正奉命守着洞口,他的主子有令,不准他人越过此洞。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西门?”小兵目光炯炯,使出不可冒犯的气势。 洛东啼倒是哭笑不得,他衣着素净,不喜华贵,倒叫旁人觉得他是个寻常人了。 “现在西城是何人看守?现又在何方?” 那小兵继续履行职责,“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若要出城还请走东门北门,西门暂闭,不容外行!” 洛东啼不想与一个小兵纠缠,他刚想武力打倒拦路小兵,却见不远处行来一排人,他们推着小车,车上装着大石,正从雪道行来。 洛东啼一眼认出了领头之人,正是那个亦男亦女许久不见的督华。 督华在远处也瞧见了洛东啼,他眼珠转的很快,他在想洛东啼前来问罪的可能性。当他排除了问罪这种想法后,才笑嘻嘻的快速朝洛东啼跑过来。 那小兵看见督华跑来,心中惊愕,连忙行礼,更快速道,“城主,现捉不明歹徒一名,该如何处置?” 督华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他严厉呵斥小兵道,“什么不明歹徒!这是你们大洛的陛下!你该尊敬他,爱戴他,而不是拿长戟对着他!”督华呵斥完小兵,随即将脸面一变,换上一副笑容可掬c天真无害的容貌来。 “洛皇到访,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洛东啼既看了看那胆战心惊的小兵,又看了看巧舌如簧的督华,觉得有些伤脑筋。 “你倒是将西城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未曾远迎’四字,说的好生顺畅!” 督华脸色又白了几分,他见洛东啼怪自己,立刻转变脸色,开始厉声斥责那位拦路小兵。 “你怎么当的差,陛下来了也不通报,还拿着兵器,还让我在洛皇面前犯下如此大错,你说你是不是皮痒痒?” 那小兵闻言立刻跪下求饶,求洛东啼饶他一命。 洛东啼没有功夫同他们瞎扯,他准备直切主题。他还未开口,督华又说话了,他一面对那小兵依依不饶,一面又用探究的神色来观察洛东啼的反应。 “你对陛下做了坏事,你还敢求陛下饶命,而且你居然敢拦你们老大的路,虽说勇气甚嘉,但也不能抵消你的罪行最重要的是你居然还不认识你们老大,可见你当兵当得有多失败”督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说的那位小兵无地自容。 洛东啼大脑昏涨双耳发紧,他立刻拉住督华不让他再开口一句。 “朕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也无心处置谁,你且告诉朕,是否有可疑马车通过此处,朕要听实话!” 督华有些懵,当他发现洛东啼真的不是来怪罪时才恳切说道,“答案是,没有!我与严晨会面后他就让我看着西门,我在此间呆了近半日,从未见其他人出没。方才出门采集巨石,也不曾见有什么可疑之人路过,我很肯定,除了我们这些人,再无他人他物出现。” 洛东啼见督华说的诚恳,姑且信他所言。明拓并未走西城路线,这令洛东啼有些气馁。洛东啼无奈,只好沿路返回,退回至西城内,自往南城寻去。 正在洛东啼离开不久,邱泽派遣的北城门士兵来访,他们焦急不定,匆匆往来,对暂时负责西城的督华大喊“大事不妙”!督华也严肃起来,待问清缘由,才知晓这真是棘手难题。 他现在领着的士兵才十五人,这如何让他包围怯寒山北山头?若是寻求他助,他又怕错失良机,这等难题,让他如何去解?督华权衡了下利弊,还是选择由他人出手,于是他牵来一匹马,往东城跑去,请冯逸出谋划策。 洛东啼身走南城,督华跑往东城,两人均在路上徒耗光阴。 邱泽正在北城外替明拓开道,一路寂静无言,唯有雪光漫漫。双方速度不快,邱泽希望怯寒山北山山头能多作些安排,明拓则希望这场大雪早些停下。 怯寒山北山脚尚远,若以现在的速度前进,只怕要到大年初二才能走到。 明拓在帘内对邱泽喊道,“邱统领,还望速度快些,想必你也是早些希望美人的入怀的吧!” 这是一句胁迫之言,邱泽无奈,只好再提马匹速度,往前奔去。 车厢内鲁安听外头嘈杂,自己身体更是动荡不平,她想起酆都城心的炼狱场景,一时惊吓,醒了过来。她的眸子刚刚张开,伺候她的边月红蔻刚要欣喜,明拓便朝鲁平使了一个眼色。鲁平知道明拓的意思,他提起左掌,一掌劈入鲁安后颈,使鲁安再度昏睡过去。 在车厢外的邱泽茫然不知车厢内发生了什么,他更不知道,邱雨已经醒来两三回了,只不过一直被明拓强制睡眠着。 正在邱泽领明拓往北山进发之时,身处城心位置的习赟总算在体内聚拢了第一股真气。习赟望了望天空,阴霾布景,雪漫苍穹,这等恶劣天气实在难辨星位。于是习赟只好脱了外袍,铺在地上,他咬破手指,再度画起了阴阳图序。 图序可证岁位吉凶,可辨神煞衰旺。 图内有支干二局,以朱砂点吉,墨字作凶。图外绘九宫之法,走自然之理,配三元九星,分阴阳二遁。 习赟曾用此术寻找洛东啼多罗等人身在何方,如今他再用此术,准备寻找明拓踪迹。 习赟血滴入袍,只见血滴在阴阳图序上来回滚动,最后在在乾c庚二字上洇开。 习赟推位算时,现在临近午时,正逢万物盛大枝柯密布,乾之方位位于西北,庚为时序,恰逢万物收敛。而在隆冬时节,生命旺盛生生不息之地,只有布满松涛的山林,而西北方位只有怯寒山有十里松涛! 可是现在正逢新年初一,午时未过,乃是一出剑锋临地,后路萧条不昌之象。这次吉凶预判是:大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皤楼人孤立 坐等干戈起(三) 习赟为了画阴阳图序而使自身真气消耗一空,可是他又勘测出了明拓位置,不能再坐以待毙。于是一发狠心,抛下多罗尸骨,往北城跑去。 北城离怯寒山最近,他知道,明拓极有可能使了什么手段逃出了邱泽防线,但具体实情毕竟不太清楚,因此需要前往北城问个清楚明白。 习赟光靠双腿肯定走不远,幸好他运气不错,遇到一小股收尸的士兵,士兵让出一匹马给了习赟,这才使习赟行动速度快了起来。 而那小股士兵沿路收尸,自然收到了躺在雪块里的多罗的尸骨。士兵不明所以,便将其与寻常尸体一并烧了,这也为后来多罗灰烬中重生埋下了伏笔。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话说习赟得了马匹一路疾驰,待到北城时才发现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北城内外无人可主持大局,百姓多受惊吓无人安抚,天冷寒衣未备,地潮热火难升,民声哀怨四起,直叫身处其间的士兵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是好。 习赟来时正看到邱泽的副官唉声叹气,副官自是认得习赟的,见习赟到访,以为他是来主持北城大局的,于是开始和颜悦色放下心来。 “陛下亲信到访,想必是来主持北城大局的吧?” 习赟无心帮他平定北城风波,只问了关于邱泽的问题,“请问邱统领现在何方?为何不见他镇守北城?” 那副官一听对方并非来处理问题的,有一瞬间的心灰意冷,接着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据实回禀。副官特意说了邱泽走前留下的三条命令,可这三条命令习赟要完成起来还得费一番手脚。 现在洛东啼去了西城,定然走空,若是洛东啼走空,必定会去南城寻找线索。就是不知道北城派去西城的人有没有与洛东啼汇合,若是双方见面了,那就好办许多了。习赟想了想,这是紧要关头,不能再找洛东啼了,他自己去西城,自己上怯寒山北山头,或许能阻明拓之行。 习赟打定主意,单枪匹马去了西城,沿雪道上山。 洛东啼已置身南城内,南城现由严晨把守,当严晨看到洛东啼时,难免一阵惊愕。 “陛下何时从神苦峰上下来了?”接着严晨发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而是要请罪,于是又道,“属下对酆都情况作了欺瞒,还请陛下恕罪!” 洛东啼没有透露要怪罪的意思,“朕来此是为了问一件事,你看守南城,可有遇到明拓?” 严晨见洛东啼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使他余悸有所平复。 “并未有明拓等人通过南门”,严晨据实回答,而这一句话也叫洛东啼的一颗心愈加拔凉起来。 当洛东啼看到严晨率领部众在南城内外打扫尸体,救治活人,上下有条不紊,他也难免欣慰,心头少了一份担忧。 另一边督华由西城入东城,在半路上竟意外遇见了北城派出找洛东啼汇报情况的队伍,幸好督华知道洛东啼此刻方位,于是将洛东啼一路向南的行踪透露给了他们。 而当督华入东城后,又将北城面临的情况说给了冯逸听,又将邱泽临走前的三条交代告诉了冯逸。 “现在明拓由北城出逃,只有邱泽一人跟着他们,邱泽临行前曾有交代,一定要在怯寒山北山山头设下埋伏,此事紧急,还望快做安排!” 冯逸闻言,立刻紧急调兵,抽调人马由东城赶往西城,立刻上怯寒山进行埋伏。 南城的严晨与洛东啼终于再没有与北城派出的人相互错过,待说明内外情况后,洛东啼也终于知道,明拓已由北城逃跑。这一队人马也向洛东啼说明了邱泽走前的三条交代,一时间,严晨也开始紧急行动,调拨人马赶往西城,前往怯寒山北山埋伏。 事态终于回归正轨,习赟率先前往怯寒山埋伏;第二波人马由冯逸分配,约有三百人,督华为指挥;第三波人马由严晨分配,约有两百人,洛东啼为指挥。三方不分先后,共赴战场,预演一场“寒松问雪,能否常青”的围歼之战! 三方速度均十分迅疾,习赟一人遥遥领先,将一串马蹄绵延至怯寒连脉山脚下。另外两队在半途中偶遇,于是两股小队并作了一股,由洛东啼全面指挥战斗。 天已黑透,大雪休歇,皑皑白光漫山遍野,无需灯火照明,往来其间的人也可见到松涛野木。山间刚刚大雪落定,四周又是榛莽丛生,身处其间行走,要打起十二万的小心,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滚下山去。 洛东啼领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爬山,怯寒山他并不陌生,他曾在这里居住半年光景。这半年时光,他曾以为是浅尝辄止,没想到却是日日思念,味已入髓。如今再走旧路,草木依旧葱茏,山峰仍是窄陡,世间浮浮沉沉,于此地造化,终究沦为过客。 洛东啼等人沿怯寒山西山山脊而上,每人陟步往前,小心翼翼,或扶松杆行走,或以长木测量雪厚深度。直至西山与北山连接山麓处,众人见半路平安,才算松了一口气。 北山头多竹,竹竿苍劲,风行处,有靡靡之音入耳。洛东啼记得北山南面有一面飞瀑,飞瀑气势横流,旋转三曲,若与竹林风语相和,一柔一刚,也算人间至雅之曲。可惜如今冰雪冻凝,白练已噎,虽有竹海涛涛,难有泉声相配,这也算是一场憾事了。 洛东啼在西山山麓休息了半刻钟,待凭吊完自己的心情后,又继续北行。北山山路多石罅,多茅草,行人不注意,单脚就有可能被卡在石缝里。这一路走的十分困难,时至子时,也不过才走了一里路。 北山山路难寻,大雪又飞积盈尺,雪后温度更寒,高处石罅内的潺流形成冰柱,冰柱附身于崖壁之间,稍有不慎,就往人脑上砸去。 丑时已过,山路渐窄,逐渐成为一道极峰。山间雾气又开始收拢,咫尺难辨,众人被困山崖半腰处,寸步难行。 督华在洛东啼身后怀疑道,“是不是路走错了?按这情形,山下该是裂谷才对。” 洛东啼扫了他一眼,“崖下不是裂谷,是一处桃花潭。朕年幼时曾在桃花潭里多次戏耍,望天时得见这条垂龙道。咱们现在这个位置是龙尾,须得去龙头,才能走至山顶。龙身只容一人行,你让众人一字散开,待到日出时,一切将准备就绪。” 督华听了洛东啼的命令,令士兵单人过道。垂龙道地处北山西面半山处,单壁撑腰,大石磨肩。此处离山麓平地数十丈,仰面观天,可见山骨嶙峋,瘦爪钻天。山间云雾氤氲,山道厚雪结冰,道路山壁显得更为湿滑。洛东啼为防止有人从垂龙道滑落,命人沿石壁凿刻凹痕,好让后行士兵借力。 区区数百步,竟耗时耗力更多,当所有人达到北山峰顶时,东方终于开始浑浑噩噩,生出第一抹绯红光线。 恰如洛东啼所料,当排兵布阵结束后,东方一轮红日已出。那红日灿若莲花,生于浩瀚红霞之内,一路霞光拥树,将石雪点亮。红日初生不过半刻,山间云气开始四散弥漫,遮天蔽日。转眼间,四周又复迷蒙湿冷,前路难辨。 洛东啼等人静静等待猎物上网,而另一边的明拓已在北山山脚下休息了一夜。 天刚刚亮,明拓就已起了身,他从车厢里出来,正好看到邱泽阴沉的双目。 “邱统领起的真早,还是,一夜未眠?” 邱泽无心与他笑谈,直接问他,“按王子要求,邱某已送王子至山脚下,且让王子休整了一夜,不知王子何时放人?” 明拓一脸笑意,显然心情不错,“不如邱统领再送本王子一程如何?本王子欲取道笃州西口,不知邱统领是否肯送行?” 邱泽一听对方根本无意上山,立刻急了,“你来怯寒山北山脚,竟不从山上过吗?” 明拓笑容甚浓,意味甚浓,“如今大雪封山,石道定湿泞不堪,若从山上走,一怕性命不保,二怕延误时间。本王子算过了,若是不眠不休,穿怯寒山而过,得花四天时间;而取道笃州西口,一路马匹快跑,虽说需要五日功夫,但人至少不受罪。如此算来,还是不走怯寒山为好!” 邱泽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将他耍了一道,他令人埋伏在怯寒山山上,竟是做了无用之功!邱泽咬牙切齿,“王子的要求真是多变,从要求邱某开城门到要邱某送你至怯寒山脚,现在又要去往笃州,你究竟作何盘算,人你究竟放是不放!” 明拓见邱泽横眉冷目,焦躁不安,他的心情更加的好起来,“人自然会放,但也需要邱统领跟着才行,本王子准备继续北上,还请统领多担待担待!” 明拓不顾正在生闷气的邱泽,继续驾驶马车北行。怯寒山山头依旧葱翠,明拓坐在车上远远观之,他不禁一阵嘲弄大笑,笑声响彻云霄。 邱泽无奈只能跟随,他在雪地里捡了几颗石子,遇到一颗老树后,用内力将石子打入老树树干内,这也算留下了一条线索,指使他人明拓行踪方向。 等了大半日,洛东啼迟迟不见山下有人上来,他防止事情有诈,于是又只好独自下山,看看山下发生了什么。 白日沉浮,天已擦黑,洛东啼勉强下了山,他刚一走上路,就看见一个人影围着一颗树看着什么。那人影衣着有些破烂,但身体挺得笔直,长发飘扬,似与洛东啼有几分相似。洛东啼当即知道,此人是习赟。 那人确实是习赟,他刚刚从西门赶过来,后也埋伏在山上。后来他也觉得事情不妙才下山寻找答案,碰巧遇到了洛东啼。 习赟将一棵树指给洛东啼看,并告诉他,树上镶嵌了石头。洛东啼定睛一看,果然如此。树上有四颗碎石,石头排列整齐,一字排开,由南指北,且从左往右由小变大排列,似乎是有心人告诉他们什么。 习赟猜测道,“石头应该是邱泽留下的,他应该是告诉咱们,明拓一路向北,并未停歇。”接着他又继续道,“北上可到笃州,笃州西面是黄沙地,南面是锡州,东面是渟州,陛下觉得此人会往哪里去?” 洛东啼单手抚摸树干上的碎石棱角,回答他道,“他定一路往西,只怕笃州有人会与他接头。需即刻八百里加急,通知笃州刺史封闭四面城门,好叫明拓无法入城!” 习赟觉得此计可行,于是自告奋勇,前往擒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皤楼人孤立 坐等干戈起(四) 酆都城需有人主持大局,于是这趟笃州之行洛东啼让习赟代劳,顺理成章的,山上囤积的几百名士兵也化作习赟部下。二人分道扬镳,一个朝北,一个往南,独留怯寒山不顾,任其云雾变幻,竹林松海绵绵。 酆都前往笃州的途径不止一条,习赟判断不出明拓走的是哪一条,他便走了捷径。习赟想快点赶到笃州,趁明拓到访前就让四面城门紧闭,他再派人往城门处蹲点守候,来个守株待兔。那么,活捉明拓,也就有了盼头。 习赟想的算是天衣无缝,然而总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拓在说明前往笃州意图的时候,他就已经判定,笃州必定会有人设围,而他的逃亡路线里从没有过笃州之行。 大年初二同大年初一一样,来得快去的也快,昏昏天色不变,只看得见重重厚云由灰转黑。晚间冷意骤起,寒风呼啸不止,又遇冻雪绵延,一路草木衰败,犹似败将残兵。 邱泽高坐马上,用内力驱寒,他跟在车厢后面,看见车内灯火微茫,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又前行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了,邱泽以为明拓要休夜,于是也跟着停了下来。 令邱泽没有想到的是,明拓并没有休夜的打算,而是调转车头,往回路上赶。邱泽连忙踢马前行,问个明白。 邱泽拦住路,对着帘子内的人喊,“王子这是做什么?你的笃州之行呢?” 明拓将脑袋探出帘外,目光炯炯有神,“本王子刚刚想明白了,还是走怯寒山的好,毕竟走笃州得多花一日功夫,不划算!” 邱泽听到他要再回怯寒山,顿时心中明了,他要去笃州是假,取道怯寒山才是真。 他为了防止有敌兵由后方追上,故意透露怯寒山的路线行踪,好让敌兵在山上埋伏。接着他为了肃清山上屯兵埋伏,又故意将路线往笃州方向引导,一旦邱泽透露了明拓的行踪,山上的屯兵必然赶往笃州。这时,怯寒山再无埋伏,后路不会再有追兵,他的逃出生天,终将如愿以偿! 明拓知他已经明了自己的逃脱计划,他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本王子知你明白了其中详细,如今入夜,想必怯寒山的士兵悉数撤离去了笃州,本王子折道而返,走上这条康庄大道,邱统领该如何阻拦?” 邱泽双臂颤抖,喉头发紧,一股苦涩从胸口蔓延至舌苔,直叫他几乎呕吐。 “到了山上呢?那位无辜的女子呢?你要作何安排?” 明拓轻哼一声,把车帘扯下,来个眼不见为净,接着又说了一句含糊的话,“邱统领好好带路就是,本王子会有大发善心的时候的!” 邱泽十分想与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可一想到他的小雨,万丈雄心立刻化为乌有。漫漫长夜再行旧路,一番不甘哽咽心头,车里车外两副天地,这场送行,到头来还是替别人做好了嫁衣! 大年初三天色未明,邱泽与明拓双方行走了一夜,又再度故地重游。怯寒山北山脚下雪迹凌乱,看来有不少人路过这里。邱泽看着足迹估摸了下人数,约近五百人。 明拓见自己目的地已经到了,便带着宰谷下了车,他也看到了雪地上的足迹,于是又挖苦邱泽一番。 “邱统领是在数去往笃州的人数吧?本王子也看了几眼,莫约五百人,若是这五百人都在怯寒山北山顶候着,那本王子定被擒捉啊!” 邱泽双耳灌满对方奚落,他咬着牙死命撑着,最后问道,“小雨呢?你且将她放了!” 明拓往林子里张望了几眼,对邱泽的要求并不放在心上。 “再等一会儿,等天完全亮的,邱统领多夜未眠,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邱泽听了这句话,顿时心中凉意四起,他的直觉告诉他,明拓从来没想过将邱雨还给他! 这样的念头叫邱泽骇然,他踢马往前,行至山林口,拔出腰间宝剑,将剑直指明拓,开始出口问话,“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将小雨放了?” 长剑剑光冰寒,冷冷杀意伴随心力交瘁,明拓抬头看见邱泽额间深刻的皱纹,也不禁生出唏嘘之情。 “邱统领不如投靠本王子吧,本王子从不觉得自己比洛东啼差,若是有家世,有时机,本王子照样给你建个盛世王朝!” 邱泽冷笑不断,“一臣不事二主,劝王子打消这个念头吧,邱某问最后一次,小雨你放不放?” 明拓知道邱泽对洛东啼忠心耿耿,他就算说的再多也是徒劳无功,对方只能是自己的对手,而对付对手,只能是灭亡! “你可以用你的剑抹了本王子的脖子,同时本王子也向你保证,你的小雨会死的比本王子更惨!你不是一直关心车厢里是什么吗?很快你就会清楚了,你会更清楚,你替你的大洛惹来一个什么样的麻烦!” 邱泽仍在思考明拓话中的含义,霎时,怯寒山深林处传来“沙沙”声响,邱泽转头观看,正好看到四个奇装异服的女子从林子里走出来。 四名女子统一装束,皆是头发高束,身着银边软甲,腰间系着紫绸,腿上蹬着一双黑皮靴,手上拿着双戟。当她们看到邱泽正拿剑指着明拓时,立刻神情一肃,手提双戟,从林子口跳了出来。 当先就有一名女子提戟往邱泽心窝戳来,另外三人各攻邱泽马与后背,一时令邱泽腹背受敌。邱泽腾起一口真气,从马上跳入地面,手上长剑划避,恰好将后背来袭戟刃挡开。身后女子见一击未成,开始专攻邱泽双臂,八只长戟同袭邱泽,邱泽只好下腰,用剑护住后背,自己双腿凝聚真气,迈出左腿,以疾风扫荡,攻击四名不明女子脚踝。 邱泽左腿生风,惊起雪花数重,然也力达千钧,力道直袭女子脚踝处。那四人脚下吃痛,双腿一软,即刻彻招。邱泽趁此时机,翻剑起身,再侧身避过长戟,人从中心一跃,从圈内跳入圈外,勉强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 四名女子见邱泽从包围圈内逃脱,心有不甘,准备再行第二轮攻击。邱泽心头发懵,连忙制止对方行为,发声问道,“四位姑娘是何人?为何盯着邱某不放?” 四名女子互望一眼,由中间的那人说道,“你对王子动粗,该杀!” 邱泽当即明了,这四人与明拓是一伙的。擒贼先擒王,邱泽不同四名女子恋战,开始转攻明拓,而明拓也早有防备,他身后宰谷赤手空拳来袭,一套外邦拳法令邱泽大意不得。 邱泽根本近不得明拓身侧,他被宰谷和四名女子缠战,根本挣脱不开。一旁观战的明拓觉得还不够,于是又命祝枚加入战斗,六人对付一人,这场战斗稳赢不输。 邱泽纵使武艺高超,也难架六名高手围攻。四名女子每人各负责攻向一只手脚,祝枚宰谷负责前胸后背,百十招过后,邱泽身上深浅伤口增多,滴滴殷红血迹,使满地皑白增添一抹艳色。 明拓在马车前高喊,示意六人住手,攻击的六人果断停下,听明拓差遣。 明拓没有对那六人说话,只慢慢踱步至邱泽面前,摆弄似笑非笑的面孔,“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你的小雨,本王子不会放。本王子要将她带去夷图部落,将她制成活傀儡。今日且放你生路,因为本王子实在想看看,你是否会对身为傀儡c为本王子效命的邱雨动手。且让本王子满怀期待吧,期待你亲手杀了你的挚爱!” 邱泽大脑一阵晕眩,当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时,立刻提剑刺向明拓。邱泽实在恨的咬牙切齿,此刻的他理智全无,狼狈不堪。他的头发散乱,衣着破损,嘴中发出“呜呜”的野兽之声。然而他的剑还未从出手,便被人制住了,祝枚和宰谷用力擒住邱泽双臂,令其无法逃脱,也无法动武。 邱泽不甘心被擒,执意用蛮力挣脱双臂。宰谷祝枚互望一眼,心中有数,他二人左掌聚力,用十成力道拍向邱泽胳膊。只听“咔嚓”两声交汇,邱泽双臂拉耸下来,应声而断。 邱泽双臂已断,无法着力,宰谷祝枚拉着邱泽胳膊轻松了许多。然而邱泽并不甘心,他用双足蹬击地面,妄想可以移动一步。地面白雪黑土翻飞,他的双腿直将地面挖出一个坑来。那二人觉得抓着邱泽实在麻烦,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把邱泽双腿打断了。 明拓不管那二人怎么对待邱泽,现在他要赶紧将车厢里的人移出来。那四名女子从旁帮衬,两人抬着邱雨c两人抬着鲁安,身后跟着尚有行动能力的万俟空,再加上红蔻边月一众伺候的,一行人终于从马车里出来,完整的站到了邱泽面前。 邱泽双手双脚已无法行动,当看到昏睡着的邱雨时,他浑身的热气又腾了起来。他躺在地面嘶吼,热血热汗热泪一同入土,却无人怜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邱雨被抬入山林内。 祝枚和宰谷见邱泽再没了行动力,也不管顾了,开始同众人一起上山。明拓站在入口处回望了邱泽一眼,那一眼,似是悲悯,似是嘲笑。 曾经何时,他也曾同邱泽一般,双手双脚均断,躺在冰天雪地里哀嚎连天。那时,他身边围了很多仆人,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对着他笑,笑容如现在的他一般,似是悲悯,似是嘲笑 历史里或许有罪人,但绝不是胜利的那一个,明拓坚信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这个世界从没有一将功成,只有,万骨枯! 明拓率领众人走远,他们即将翻山越岭,跨过三千里黄沙,在另一处王宫神殿密谋。傀儡之乱只是暂时的平歇,时局已变,这次再不是一城人的死于非命。 苍生浩劫将至,就在怯寒山外孕育而生,徒留一个手断脚断的看着林子口,背负无尽的责备在心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皤楼人孤立 坐等干戈起(五) 明拓用计摆脱洛东啼的追踪,从而踏上了真正的夺权之路。邱泽作为大洛唯一的见证者,也只能含泪看他离开。 邱泽在雪地里熬了三天,直到有农家路过时才将他救了,可是他四肢因在雪地里泡了太久时间,恐怕治好后,也再难提刀剑练武功了。 正月初八,酆都内外总算恢复了半分往日的和气,虽说屋宇尚未建成,但街头开始披红挂绿,预备起上元节的隆重来。 洛东啼对这样热闹的场面是乐见其成的,他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一是明拓危机未除,习赟尚未回酆都复命;二是多罗尸骨不见了,恐怕已遭人焚烧;三是出使憎金原在即,这场行程需周密安排,可现下只有严晨冯逸二人在身边。 又等了两日,这日是正月初十,事情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变化,习赟回归了。 习赟进入王宫后直接入了养心殿,时值正午,洛东啼正用午膳,菜品是烧豆腐和青菜汤。洛东啼刚刚放下碗,习赟便从门外冲了进来,一把跪倒在餐桌前。 习赟低头请罪,努力将事情经过说明,“臣往笃州设伏,城门闭了三日,不见任何贼人入城。之后臣再耗精血占卜明拓身在何方,图序表明,明拓一众已翻过怯寒山,远走黄沙地,前往夷图部落!臣追寻歹人未果,还请降罪!” 洛东啼自己将桌上的碗收拾了,看了一眼跪着的习赟,说道,“你身上的罪不止这一样,若要真算,十条命也不够赔。恰如你所言,大洛正值用人之际,待风波平定,大业有成,你自会四海游荡,永世不入王朝。你且起来吧,别让朕来扶你!” 习赟不明白洛东啼的打算,他慢慢站起来,接着又紧急问道,“陛下已有良策?” 洛东啼端着碗筷要去后厨,见习赟这样问,也只好吐了两个字,“尚无”,他见习赟依旧站着,又说道,“你来的突来,未来得及准备你的饭食,你且去休整,下午同严晨冯逸一同来见朕。” 习赟见洛东啼已钻入帘内,也不好多做耽搁,只好遵命离去。 午时过后,天空一扫阴霾,露出一缕金色暖阳。王宫内尚有积雪未消,一眼望去,青砖红瓦,宛转回廊,都不如零星斑驳的白光来的耀眼。 御花园内红梅傲骨,绯红殷切,梅树只有十来棵,且虬枝不受雪侵,贞姿撩人。 时高阳渐暖,洛东啼在梅边徘徊许久,始终一腔幽情困而不发,直至两只麻雀蹦跶过来,他才恍然回神。洛东啼以锦书托相思,害起了文园少年的病,他在梅树下置了一方书案,开始提旧笔写新稿。 “梅花瘦影空留恨,尺素一端梦难闻。 又是西风穿户冷,谁言过往少年声。” 多罗已亡十日,然其一缕芳魂始终未入他的梦乡,如今尸骸遍寻无果,倒叫他担惊受怕。若佳人就此芳逝,他受煎熬事小,双双再难相见事大,终其一生孤伶,也赎不了心头重罪。 多罗曾死去又重生过,他确切的抱住过多罗的尸身,他将她的尸骨安排在南山上任寒鸦啄食,接着,她便又活了过来。 如今寻不到她的尸骨,若没了躯壳,多罗还能活过来吗? 洛东啼既是忐忑又是期盼,他相信多罗未亡,只要多罗不死,傀儡便构不成威胁! 习赟同严晨冯逸到御花园时,洛东啼正在烧纸,烧的正是方才写的新诗。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拜了一礼。 洛东啼从火堆旁起身,又走回书案旁,拿出一本旧书递给他们,并说道,“这是一百年前先皇记录的他国朝拜详情,一百年过去了,不知今日变成了何种模样。朕登基四载,涉世未深,如今要出使憎金原,极怕有阴谋在等着。大洛尚未与他国有结交,也不知外头是个什么情形,朕不妨听听你们的建议,也好规划行程。” 习赟接过旧书翻开,他随意看了看,便见到不少新的风土人情。 “启平十一年三月初三,巴衡国有哈氏携鱼朝拜,另进贡鱼骨二百斤。” “隆丰五年九月初七,沃土裴三王携百衣朝拜,另进贡长袜五十双。” 习赟看书读字,他很难想象百年前他国来访时的情形,一旁的严晨听的入神,不禁问起问题来。 “这巴衡和沃土,为何带的是鱼和衣裳?又为何后来不来了呢?” 洛东啼笑了笑,回答他道,“书中有记载,巴衡国以鱼为圣兽,但凡出使他国,皆以鱼示好。沃土开国大王是裁缝出身,尤其崇尚衣装,所以他们带鱼带衣服倒不足为奇。至于为何他们后来就不来了,朕猜测,可能是先皇无意与他们建交。书中虽写了不少他们带的东西,却一直未说先皇是否接受,也没说回赠了什么,礼品尚且不能互通有无,哪还有脸面再人情往来?” 严晨点点头,觉得这番分析颇为有理,他接着又问道,“此次会猎,这两国也会去吗?” 洛东啼想了想摇摇头,“朕不清楚,朕只知道屠彝北族应约参与,明戈王子力邀朕加入,只怕用机不纯。” 冯逸闻言赶忙问道,“明戈王子为何要搅和进去?垂荒诸国会猎是自古就有的习俗?” 洛东啼叹了口气,“这些都不知道,朕大约猜测,屠彝北族大王应该驾崩了,憎金原会猎时该是明戈当家做主。他既成一国之君,自然会包藏私心,君王的私心无非名与利,最好叫后世歌功颂德,美名万古流芳。” 习赟捏着旧书建议道,“憎金原在大洛自北往西处,正是一处不毛之地。若要前往憎金原,陛下可先取道屠彝北族,不妨与明戈王子先联系,听听他对时局的分析。况且,咱们还有桑轲,他身在屠彝北族,定已对憎金原会猎做了万全准备。陛下尊称他一声亚父,他定不会尸位素餐。” 洛东啼觉得他的提议可行,他想了想说道,“酆都大乱刚平,朝纲刚刚整治,开春后又要进行春试,总得有主持大局的人。朕此次出行带严晨和邱泽走,冯逸和习赟留在朝中打点,若有紧急情况,朕会发加紧文书回来。另外,邱泽何时归朝,朕便何时出发!” 洛东啼将计划安排了下去,就在他安心等着邱泽归来时,事情的第二个变化来临了。 正月初十晚上酉时过后,洛东啼还在养心殿里批阅奏折,一灯如豆,残光入眼,洛东啼手提笔墨正写书文。忽然一道黑影闯入,跪在地上俯首禀报。 “邱统领府上方才有亮光闪现,恐怕邱统领已经回来了。只是” 洛东啼撂下手里的笔,“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那黑影据实回禀,“邱统领是被人抬进屋的,属下在外打听了下,据说,邱统领四肢已废” 洛东啼的心整个都悬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回踱步,走了两三趟指着黑影道,“即刻秘密出宫,切记,此事不能伸张,最不能叫习赟知道!” 黑影得令,开始秘密操办出宫事宜。不到一刻间,马车已备好,洛东啼上了车,往宫外行去。 暮色低垂,冷风不止,长街一路安稳,一点明灯不灭,百姓多有聚集取暖,看上去其乐融融,未有嗔恨。洛东啼翻帘视看窗外情形,心里倍感愧疚,他的子民因朝廷祸患而大遭罹难,他这个当家做主的人实在失职。 邱泽的府邸就在东街尽头,这里保存还算完好,四周风景与往日类似,只不过尽添落寞罢了。 黑影敲了门摆了身份,府邸里的管家才偷偷摸摸的叫马车进院子里。 院子不大,长宽两丈有余,左右两边开垦出一块菜田,菜田荒芜,只余黄土堆积,受风侵日晒。洛东啼下了马车,因道路狭窄,他一脚踩到了菜田里,鞋上沾了泥土,他赶忙吩咐黑影打盆水来给他洗鞋。 管家领着洛东啼进了厢房,厢房也不大,长宽一丈五,屋内只有一张小床靠墙放着,床边一张桌子一张椅,桌子上点着蜡烛,烛光将屋内熏黄。 邱泽在小床上躺着,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但洛东啼知道邱泽根本没有睡着,他看得见邱泽眼角溢出的水渍。 洛东啼拉开椅子顾自坐下,他想单独和邱泽呆一会儿,便叫管家出去了。 洛东啼将烛台往墙边靠了靠,自己双臂抬趴在桌子上,开始说几句知心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的泪一定不是为了废去的胳膊和腿而流。朕也流了泪,为了一个女子,恐怕你的泪,也是如此吧!” 邱泽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大,他紧紧抿着嘴,眼角的泪却泛滥成灾。 洛东啼看着烛光,继续说道,“那个女子狠心的抛下了朕,选择一走了之。她在走之前,替朕解了明拓种在朕身上的毒,替朕消灭了傀儡大军,她是身上全是刀口,死后尸骨无存。”洛东啼喉间被堵,直到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可是,朕不信她死了,就算她死了,也会有轮回转世,朕一样会把她找出来!” 邱泽闭着双眼,开始缓缓开口,音调低沉晦涩,快慢无度。 “小雨小雨被明拓抓走了,我只能眼睁着看,明拓,他要将小雨,做成活傀儡,可我可我四肢被他们打断,救不了我救不了她” 洛东啼满目怜悯,可他并未将怜悯表露出来,他叹了口气,询问道,“明拓是去了夷图部落吗?” 邱泽答了个“是”,洛东啼将目光对向躺着的邱泽,说道,“朕会带你赴垂荒之筵,你的手脚朕为想办法替你医治,你需要亲手替你的小雨复仇!” 邱泽张开了眼,一双泪目令他看不清身处何方,他的嘴角展现一抹无言的笑意,“我是个废人了,不值得大费周章的” 洛东啼打断了他的话,“朕说你有救,你就一定有救!今日初十,三日后朕希望在北城外看到你,此事不宜伸张,你得秘密前往。” 邱泽不明白洛东啼的用意,他没有开口问,洛东啼倒是直接说了,“你身体不好的消息别告诉习赟,他会不同意你与朕同往的。如果运气好,夷图部落或许会带明拓参加垂荒大会,你说不定可以看到你的小雨。” 邱泽点点头,表示知情,洛东啼又安慰了邱泽一些话,直至亥时过了,才打道回宫。 夜已过半,冷月当空,洛东啼无法安枕,只好出了养心殿随处走走。 他走的漫不经心,待回过神来时,人已在小西宫的入口处了。小西宫原本是鲁安所居之地,现在已沦为一片焦土,实在令人唏嘘。 洛东啼踩在这片废墟上,渐行渐远,直到在一座尚算完整的楼前站定。洛东啼认得这栋楼,是洛优亭的清心阁。 清心阁受灾并不严重,除了周围树木有所损坏外,其他都还是原样。楼身俏丽挺拔,墙色侠白胜雪,往来树鸣不止,曾经的岁月静好仍在涓涓流淌。 洛东啼看着小楼沉思良久,最后摆摆衣尾,拂袖归去! 皤楼人孤立,坐等干戈起 棋局内的棋子从无说不的可能,若是有,那一定是命中注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九章 雪开敲风谷 月起噪名城(一) 正月十三日,洛东啼率八百人往匽州方向出发。匽州黎州与屠彝北族接壤,洛东啼也正好去屠彝北族遛弯,听听明戈对憎金原会猎的看法。 严晨奉洛东啼的命令半途接了邱泽,待他看到邱泽状况后,也不由一阵悲伤。 洛东啼率三百人骑战马先行,一路马不停蹄,好在月底之前赶到匽州。严晨则带五百人后行,他要带着邱泽一起走,因此速度会慢下许多。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百戏开锣。大洛王朝,王土内外,奇淫技巧,无不总萃。每州每县每人常集乐工艺伎众多,亦歌亦舞,吹拉弹唱,声可传百里十里。妇人衣着锦绣缯彩,男子青衫墨发外穿兽禽戏服,二者唱和有序,从黄昏至天明,以闹新年将过。 街道上,多见花鱼负烛,金龙衔灯,百兽逞英武雄姿舞跃,五禽盘灵动秀庄步法。灯有百色,光华百丈,女子香氛袭人,男子轻歌曼舞,瓜果熟食掷地,美酒佳肴共品。 美食之外多见花灯,灯有大有小,最为壮观者乃是每年推陈出新的灯楼。 灯楼四面缀玉珠,挂金穗,香风阵阵,有铃音似从天谷而来,飘荡无暇,恍若天籁。灯上画有飞禽c走兽c龙争c虎斗,其中勇猛姿态,令看者咸服。除了花灯外,还有民间高超艺者,从走索到丸剑,由戏马至斗鸡,百种花样游戏,令人眼花缭乱。 有诗为证: 载油挑酒做新羹,红绸绿袖点珠灯。 梅岸藏锦玉箫引,梨妆缥缈弄银筝。 金阙楼台迎明月,莲花艳比三色春。 安平走道人醉了,来生仍是世俗僧。 洛东啼路遇笃州,他走的官道,因此得见万家灯火,万人空巷的热闹场景。 笃州北与蚕州交界,南与锡州交界,东与渟州交界,北与酆都交界,一条白水江在笃州纵横交错,当地环境也称得上是鱼米之乡,于是造就了一块人间乐土。 洛东啼虽说快马加鞭,但一路的风土人情都时刻镌刻在脑海里。笃州再继续北上就是蚕州,蚕州曾经发生了地动,洛东啼为了视看当地建设,特意选择取道培岭。 正月十八日,洛东啼过培岭,当地已有新貌,令他雀跃不已。正午时分,天色阴浓,忽降大雪,大雪初降时,入手柔软,晶莹洁白,洛东啼赞了一句“此雪是瑞雪,可兆丰年”。洛东啼并未因瑞雪而作停留,他怕路上耽搁,也就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 这场雪势头十分猛烈,从正午下至第二日c第三日始终不停,洛东啼脚程已被大雪阻隔的慢了许多,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在大雪天穿梭前行。 大雪接连不断,整日昏昏惨惨,洛东啼踩在半腿深的雪中,看着天边即将来临的更猛烈的风雪。现在马匹已经驮不得人了,雪层太厚,马匹行走困难,倒不如人一步一步走的稳妥。 洛东啼走了一路,叹了一路,如此大雪,只会叫庄稼冻死,只会叫民不聊生。万物凋零,一切衰败,这不是瑞雪兆丰年,这是人间灾厄! 正月二十五日,离月底只差六日。洛东啼心里着急,甩开马匹,独自一人踏行云步调去往匽州。他在雪上点步腾挪,速度自然要比徒步走快出许多倍。 然而大雪依旧未歇,浮世惨淡无光,这场雪终究是要将人间吞没。洛东啼行至矛州,他一路疾驰,也看了一路荒凉。大雪将房屋压塌处比比皆是,人们拖家带口带着粮食衣物往山洞里迁徙,有人刚刚爬上山路,一场雪崩后,也都成了雪下亡魂。 正月二十八日,洛东啼已在路边看到冻死骨了,他披着蓑,带着笠,怀里尚有食物。而那些被陷在雪里的人只能睁眼望着他踏雪而过,那种深刻的绝望使洛东啼一阵阵揪痛,他不明白,为何这场大雪还不止歇! 问这个问题的还有所有的百姓,原本一场好雪,到现如今成了噩梦。人们断炊断粮,无处取暖,靠山的忙往山里躲,不靠山的,只能在靠近家的地方挖地道。地道潮寒,空气混浊,生火艰难,于是又有一批人在地底下咽了气。 这场雪灾整整持续了二十日,从正月十八到二月初八,茫茫天地已无人迹,直到大学消停后,仍不见多少活人出来。 洛东啼在月末时总算到了匽州,他找到了凌霄驻扎的军队,军队被安置在敲风谷的石窟内。石窟一共四座,每座石窟可容五万人,二十万军人藏身在此,也算有了容身之所。石壁可见明显凿痕,石壁两侧多有粮草囤积,洞中有层层叠石,回廊迂回通幽,另有上百处石柱擎天,若不是现在人满为患,倒真有天下奇观之象。 洛东啼在此处休歇,路已无法行,他无法只身赶赴屠彝北族,他只能等雪停下,带着他的大军压往边境,进而入噪名城与明戈一谈。 洛东啼率先到了匽州,而严晨带领的五百人刚刚才过笃州,他们在蚕州落了脚,躲在一处山洞里动弹不得。期间邱泽伤迹未愈,又遭寒气侵袭,便不免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发起了高烧。 随军的五百人有几位大夫,可惜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听天由命。 在正月二十五日,事情迎来了转机,一位黑影蒙面者带着一位娇小的姑娘找到的这座山洞,黑影是洛东啼身边的暗卫,那位姑娘则是死而复生的多罗! 严晨看到多罗时显然受到了惊吓,多罗走到山洞角落里将蓑笠解了,接着搓搓手揉揉胳膊,对严晨说道。 “一别数十日,斗转星移,沧桑变幻,兄长别来无恙吧?” 严晨慢慢朝多罗走近,带有试探的语调问,“多罗唤我一声兄长,真是人间奇事!” 多罗冷笑一声,“呵!非要我口出恶语,你才能善罢甘休?” 严晨一听这语调确实是多罗无误,不由惊喜道,“你真是多罗,你竟然没死?” 多罗鼓着腮帮子显然不高兴,“既无永生,自然也无永死。兄长姑且当作多罗涅槃重生,再一度的轮回转世,无需执着多罗生死。” 多罗逞了一番口舌之力,也不理严晨,顾自往邱泽病榻走去。她摸了摸邱泽脉象,又把他手脚掀开捏捏看看,最后一脸愁容。 严晨知道多罗医术高明,待看到多罗这副表情,心里开始不争气的慌张了。 “可有办法救治?你是神医,该有办法才对!” 多罗看着邱泽睡颜不言不发,她再次拿起邱泽双臂捏捏,然后才道,“他骨子里淤血太盛,我需要烤他的骨头,你们得架好柴点好火,火越猛越好。” “将三七c丹参c红花c蒲黄c川穹等药研磨成粉,还要搬一盆泥巴,准备多些棉布。” 多罗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严晨愣了会儿神,随即反应过来,交代手下去办。 严晨刚刚交代完,多罗便又来找他,仰着头问他,“你有匕首和酒吗?匕首必须快。” 严晨不解问道,“你要喝酒?要匕首做什么?” 多罗撇撇嘴,“以备不时之需罢了,万一此法不行,就得给他动刀子了。” 严晨这才点点头,将随身匕首交给她,另外又寻了一壶酒过来。 山洞里温度渐渐升高,随行士兵端来八个火盆,一字排列,放置在邱泽床边。多罗先给邱泽左臂缠了一圈棉布,接着将泥巴敷在棉布上,她看泥巴厚度够了,便将他手臂直接放火盆上烤起来。 这套手法严晨觉得很类似叫花鸡的做法,先将鸡放进荷叶,再涂抹泥巴,烤出来的鸡香气浓郁,口感嫩滑。 “这样能行得通吗?”严晨有些不放心。 “不知道,姑且试试,反正又死不掉。”多罗回答的很是随便。 她话刚落,立刻就把邱泽的手臂捞了起来,从怀里掏出银针,往中魁c少泽c前谷c中渚等穴道上扎,这一扎,直叫尚在睡梦中的邱泽直呼大痛。 多罗将他手臂抬高,好让火光余温能够熏到,她见泥巴快要完全变色时,才把邱泽的手臂拿下来,又另外涂抹一层泥巴。 反反复复折腾了不下五回,多罗才将邱泽左手棉布拆了。此刻左手已有瘀血表露,长长手臂上青紫斑点密布,多罗也不怕麻烦,再用银针将血点一一挑破,最后敷上药粉,才算结束。 多罗见这招有效,才如法炮制,陆续在邱泽右手双腿施行。 多罗忙完后已是二十六日子时,半夜里风雪正旺,几百人蜷缩在一起,打呼的c磨牙的c说梦话的,难免会扰人清梦。多罗无心睡眠,便抱着严晨给她的酒,坐在洞口看着风雪肆掠。 这座山并不高,雪却积的很厚,山脚下的白光近乎蔓延至洞口,几乎与山下的小树平齐。大雪依旧洋洋洒洒,目之所及,寒玉织帘,笼盖四野,百里开外沉光不变,飘入掌心的雪花,犹似惊醒梦中人。 多罗看的有些痴,不自觉的,打开了酒壶盖,欲沽口酒麻醉。 “酒这个东西,姑娘家莫要沾染。”严晨一声戏谑,他正倚在多罗身后的石壁边,双眼轻快的望着她。 “为何如此不公,男子沾染,酒便是良宵春药,女子沾染,酒便是穿肠毒药?” 多罗精神恍惚,也不知道自己作何言论,等她反应过来,才后悔起来。 “物无美恶,过则成灾,你心事重重,是非尚且不明,选的一定是穿肠毒药。”严晨难得没有嘲讽她,反而好心劝阻,这令多罗有些稀奇。 “你的宽慰真是直接,叫我招架不住。”多罗莞尔一笑,两人似乎冰释前嫌。 严晨也笑笑,“说说你的事吧,来到此处,想必吃尽了苦头吧!” 多罗摇摇头,将酒壶放到地上,慢慢道,“黑影带我来的,他说他奉了洛东啼的命令来接我给邱泽看诊的,我是不清楚他怎么知道我在火场醒来的,但救人一事,至少刻不容缓。然一路所见,虐心虐肺,这场大灾,也不知要毁了多少家庭” 严晨叹了一口气,并未做声,多罗继续道,“我能力有限,无法令尸骨起死回生,一路救济来此,只能免得了他们短暂的苦楚,却难解脱日后的生离死别。我共救治二十一人,估计他们还是敌不过这场天灾,始终要呆在黄泉里与阎罗为伴!” 严晨深吸一口气,用多罗说过的话来回她,“你曾言,既无永生,自然也无永死。多罗既明了涅槃重生,实在无需执着生死二字。” 多罗呵呵一笑,将酒往严晨面前一推,“酒还给你,我已无碍。” 严晨将酒壶接过来,“邱泽不需要这个吗?” 多罗回答他,“火熏三日,淤血便可除,他的四肢当有重塑生机。三日之后,我要离开,身为医者,须得救苦,一生使命,不敢苟忘,兄长莫要劝阻。” 严晨无言,只是两眼盯着酒壶,酒壶瓷光密白,上头有女子倒影,一颦一笑间似是模糊,又似是风华绝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章 雪开敲风谷 月起噪名城(二) 多罗是在火场醒来的,醒来时浑身灰黑,不着寸缕。四周没有人迹,只有长风往来呜咽,令听者悲情叫苦。 黑影被洛东啼安排在火场附近看守,他怀里抱着几件棉衣,似乎早有准备。 那一日是正月十八,恰好是多罗亡逝的第十八日。她的骨灰从万千灰痕当中飘出,凝聚成一副骸骨,骸骨生肌,衍生血肉,继而构成一身完整的躯体。多罗睁眼时,天空开始飘雪,这是一场瑞雪,有兆丰年之意。 然而,这并不是瑞雪,这是一场人间灾厄! 正月二十九日,多罗看邱泽伤情已经稳定,便离开了五百人聚集的山洞。她选择了外出,她要去救人。 黑影同她一道出了门,想将她往匽州方向带。外头大雪依旧下的昏天黑地,地面皑白数尺,近乎腰身,多罗行路多靠黑影扶持,才一路安稳。 他们要去最近的一个村落看看,若有人需要救助,她们也不枉来这一遭了。 多罗喘着热气,艰难行步,为了打破寂寥,开始随意的与黑影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呢?” 黑影个头高,走起路来难免轻松,他见多罗问他话,便回答了。 “狄东。” 多罗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细思之下才发觉,洛东啼用过这个名字。 “洛东啼用过你的名字,”完了她又补了一句,“说不定他还用了你的相貌。” 黑影没什么反应,简单的“哦”了一声。 多罗兴趣怏怏,她一个分神,脚下一滑,差点栽倒。黑影赶忙将右手一捞,才勉强叫多罗站好。 多罗拍拍两掌雪花,担忧说道,“咱们前方可能是个池塘,我刚才扑了个空,幸好你拉着,否则我就要葬身鱼腹了。” 黑影点点头,不咸不淡说道,“我可以背你走,速度会快些。” 多罗倒没有推辞,“是吗?那有劳了!”说完,便往黑影肩上一趴,“请你带路吧,往村子方向走,多救一个是一个。” 黑影倒认真遵循多罗的命令,在天色昏黑之前,找到了一处村舍。 村舍里还没被雪埋的人家大约有七八户,具是砖瓦结实的大户人家。多罗一一敲了门,询问了下是否有人需要治病,除了家里有老年人的,其余都做了回绝。 多罗看诊了两人,勉强在别人家里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准备刨雪,看看那些房宇倒塌处有没有能救起的人。令多罗意外的是,她向这些家境还算不错的人,提出一起找找雪层下的幸存者时,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这些人家想的较为长远,也饱含无奈,多罗大致听出了这么几层。 活人救治上来需要住c需要吃c需要穿,现在总共就剩八户人家房屋安好,家中存粮又不多,勉强可够度日而已。现在大雪未停,也不知何时能消,庄稼是否能存活也不一定,若再遇到荒灾,定要饿死人。 与其将粮食衣服给将死之人,倒不如留给活生生的人,好歹还能留下一份希望。 而且塌倒的房屋下一定死了不少人,就算活着的,也难保证他们身上没有带疫病,若染了疫病,一传十,他们七八户人家也要遭殃的。 这里被雪埋了十几户,要一一清楚障碍还不知要忙到猴年马月。还是消停为好,至少能保证活着的人活的更好些,更长久。 多罗觉得他们说的有理,也觉得没有道理。从生活无忧的人的角度来考虑,他们说的有理有据;而从被埋地下的人的角度来说,则是有失公平的。 多罗自然不会因为别人不帮忙而选择坐以待毙,她和黑影两人动手,能扒开一处废墟算一处,能救一人也算上苍有好生之德。 这处村庄离严晨的山洞好歹并不远,多罗便拜托黑影将此处情况对严晨说明,叫他派些士兵下来。一来多人干活总比单人来的快,二来也需有人将伤者运送上山,黑影欣然应允,即刻将情况报告给严晨。 多罗在雪地里被风吹了半日,直到三十日正午,黑影才赶过来。严晨派了四百人下来,他们走出长长的一条雪道,每一步脚印都叫多罗为之兴奋着迷。 人数一多,干活自然事半功倍。四百人自发编成十个小分队,开始拆解倒塌的房屋,救治可能生还的伤者。 尽管多罗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看到一排陈列的尸体时,心还是忍不住的揪起。他们的工作好歹有些效用,一些被埋在地窖里的人被救了出来,被雪浅埋的人被拉出雪层,经过一番救治,脱离了危险。多罗还救了一名婴儿,还有三四名孩童,当生还者无碍后,士兵们又组成五十人的小分队,将这些村民护送上山。 这场救援持续了三天,三天内,一共救助二十七人,其余十五人,不幸遇难。 多罗带领几百人浩浩荡荡的往下一个村子进发,因为人数众多,口碑较好,自然受到了乡里乡亲的一致欢迎,这场自救在善意的带领与号召下,才算有了一点起色。 二月初八,连续下二十天的大雪停了,当天空出现第一抹暖阳时,多罗恨不得在雪地里打滚。届时,她已身在蚕州与矛州交界处,离矛州咫尺之遥。 匽州在矛州西北方,洛东啼正停留在匽州西北边境,在敲风谷内积极谋划与明戈的那场会面。 二月初十,天色将晚,气温有所回升,一人多高的积雪化了大半,满山谷都是潺潺流水声。 洛东啼正在石洞内起草送与明戈阅读的信函,他写一句涂抹一句,扔一个纸团,显得心浮气躁。凌霄从洞外走进来,压住落日余晖,令石洞更添阴暗。他掸掸身上的水渍,向洛东啼回禀道。 “陛下,敲风谷往外的积雪已经清除干净,陛下是否要出谷看看。” 洛东啼闻言,抬起头,摆下手里的笔,站起身,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那便出去看看吧,朕正好心烦。” 凌霄领洛东啼出了门,他们的石洞在敲风谷半山腰,大路在谷顶处,若要爬上谷顶,需迈一千两百步台阶。台阶依石而凿,凿痕凹凸不平,可容两队人马穿行。 洛东啼走到谷顶,四下观望,只见谷底金枝落雪,景色非凡。时下夕阳沉落,四面绿树残雪未消,林间水滴叮铃作响,霞红光紫,光华万丈,处处流露湿雨润春尘的娇喜。 洛东啼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开始背谷而站。他的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的尽头处就是军营。军营前路依旧白光一片,白光催生羸弱,顿时使人心生苍茫,徘徊在万籁俱寂的孤单里,不得终好。 洛东啼靠着一块大石坐下,问了凌霄几个问题。 “朕欲给明戈写信,你觉得该怎么写为好?” 凌霄笔直的站着,他的肌肤多受风霜侵染,变得粗糙成熟。 “属下认为,不能硬,也不能软。硬了,对方难免认为咱们恃才傲物;软了,他又会觉得咱们想要巴结。” 洛东啼鼻息喷气,“朕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不知道怎样控制这个度。大洛无外交经验,令朕十分头疼。” 凌霄垂下眼眸,提了一个建议,“陛下不妨以明拓王子切入,或可打开局面。” 洛东啼将拉远的目光紧收,他觉得凌霄的建议可行,“你说的在理。明拓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变数了,朕需要将详情告知他,在面对明拓一事上,朕与明戈目的一致!” 洛东啼瞬间明白这封信该怎么写了,他要写的不仅仅是明拓的所作所为,还要写他即将带来的惊天报复。 当夜,洛东啼遣人将信送入噪名城,而他自己也将在一日后从敲风谷出发,他有信心,明戈必定会与他会面。 这场大雪不仅阻了洛东啼的行程,也同样阻隔了其他帝王的行程。 大洛共分十一个州,以酆都为帝丘,而屠彝北族地域没有州这样的叫法,他们管每个州唤作长乐。屠彝北族共有八个长乐,以噪名城为帝丘,明戈所居之地名叫番棠宫。 夜半时分,番棠宫内外灯火辉煌,一众奴仆还在清理地面上的积雪。他们服饰外貌很有讲究,男子发不过肩,女子长发及腰。男子需在双臂雕青,雕的图案有鹰有虎,雕的图案越凶猛,表示身份越尊贵;女子需在脚踝处雕青,图案有鸟有喜字,雕的图案越吉祥,表示夫家或父亲地位越高。 除此之外,屠彝北族奴仆不得带帽c不得有扇c不得有饰品c不得有妆容c不得有美衣一等仆人,男子从头顶束一缕发,女子则从头顶系一条辫子;二等仆人则束两缕发,系两条辫子,以此类推。 在衣着发面,屠彝北族以短盛行。男子衣服总要打着赤膊,女子衣服总要露出小腿,当天寒地冻时,也不能使胳膊或腿上多超过三件衣裳。 屠彝北族现在的大王是明戈,他的父亲新丧不久,他也刚继位没多少日。明戈身为长子,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他有自己的觉悟,他有建功立业的梦想,有开疆辟土的念头。 明戈正坐在番棠宫内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双目却盯着帘外宫人扫雪。这场雪耽搁了去憎金原的时机,他收到良疆的来信,说因为这场雪灾,诸国会猎推迟至三月。 明拓身材颀长,五官深刻,鼻梁高挺,头发悉数编于后脑,用一只短簪固定。他喝酒喝到兴起,挑开帘子,对一位正在铲雪的女子喊道,“奴儿请来。” 那女子垂手低眉款款行来,走至帘外后伏地跪拜,“大王吩咐!” 明戈眯着双眼,似有醉态,“你的小腿,甚美!” 那女子将身体埋伏的更低,口中软语,“大王有福!” 明戈将最后一口酒咽下肚,“这样美的腿,不该用来走路,作为装饰最好。” 女子双肩有了颤抖,但嘴里还要说,“听候大王旨意!” 明戈刚想说要对她的腿做什么时,恰好从院外行来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那男子身形偏矮,有些灵气傍身,脸上蒙着一块麻布,眉眼尽是风霜。 他不管庭院里的仆人,径直掀开大王桌前的帘子,待见到明戈后,一把扯下脸上的麻布。明戈见到他时,眼中跳动惊喜,那人是他的左右手,正是从大洛归国的督华。 督华拱手对明戈行礼,行完礼朝那女子说道,“方才大王说的不算,你的腿安然无恙,你先继续忙,我有话需向大王回禀。” 那女子颤抖着退下,帘内独留明戈督华二人。督华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一把抢过明戈面前的杯子,他也给自己倒了杯酒,闻着酒香,口中喃喃自语。 “石茶酒,家乡酒,好久未饮了,甚是怀念!”说罢将酒倒入口中一口闷下。 明戈用右手支着脑袋,一双眼睛来回打量坐在他面前的督华,嘴里轻笑出声,“你一回来,既撵孤美人,又抢孤酒喝,出去这么久,越发的没规矩了!” 督华放下酒杯,一眼美目似桃花初绽,美的勾魂夺魄。 “我倒挺愿意就呆在番棠宫里再也不出门的,反正你能养得起。” 明戈笑意愈加浓厚,随即见好就收,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孤不养闲人,说说吧,收获如何?” 督华将手远离酒杯,努力将身体坐直,快速道,“鲁安危机已除,洛东啼现在到了匽州,虽说大雪迟缓了他的行动,但现在他依旧在敲风谷按兵不动,想必是要与大王一会的。” 督华想了想,又继续道,“有一件事我还是得和大王说清楚为好。当初明拓进入大洛,适时凌霄在王宫内躲避明拓与鲁安爪牙的追击,后来洛东啼利用偷龙转凤将凌霄送出城外,洛东啼知道我会相助他,他也能洞悉璞是鲁安的人,因此我怀疑,当时身边藏着洛东啼的内鬼。” 明戈听到这番说词,不由皱起了眉,“可知道谁是内鬼?” 督华咬了咬嘴唇,“明拓身边有我c璞c桑轲c宰谷,内鬼不是桑轲,就是宰谷。” 明戈冷笑一声,“桑轲许久未回到孤的身边,更无音信传达,依孤看,要么他是死了,要么就是逃了!” 督华讶然,惊异之情溢于言表,“他竟然没有回来吗?” 明戈点点头,督华茫然了,“大洛也不曾见到他,莫非真是死了?” 在桑轲去向问题上,两人一时陷入了死胡同。桑轲自然不会再回屠彝北族,他曾答应洛东啼要为憎金原一会铺路,自然要同他国周旋。桑轲既是贤人,也是谋士,他所效忠的始终只有一个大洛王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雪开敲风谷 月起噪名城(三) 洛东啼的信件在二月十三日午后送到了番棠宫,信中详细写了明拓的所作所为以及包含的祸心,这封信令明戈为之震怒。 二月十五日,洛东啼领十万人压往惠水长乐城外百里处。惠水长乐与匽州靠的最近,中间虽隔百里荒漠,两地居民仍时常互通有无。惠水长乐是屠彝北族所有长乐里地域最广阔的长乐,过了惠水长乐,一直往西北进发就到了噪名城。 洛东啼派凌霄前往噪名城敲石问路,而明戈早有准备,他十分爽快的开了城门,并亲自往惠水长乐迎洛东啼与凌霄入城。 洛东啼早有交代,十万大军在惠水外休整,若他十五日不回来,即刻攻惠水营救。 惠水地界多旱,洛东啼一路走来,正好看到屠彝北族的百姓在引雪水灌溉农田。干活的几乎都是女子,而男子躺在藤椅上晒太阳闭目养神。女子头上散着一根粗辫子,她们露出精壮灰黑的小腿,显得精神饱满。 洛东啼对这副状况显然不理解,他与明戈同乘一列马车,自然向他求教了这个问题。 明戈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北族与大洛不相同之处在于,北族女子更为听话。她们在家从父,在外从夫,勤劳努力,这才令北族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洛东啼莞尔一笑,“女子还是要有主见的好,上能曲尽其妙,下可激浊扬清,当是最好。” 明戈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女人能多多繁衍后嗣才是职责所在,洛皇年岁尚小,定不明白子嗣的重要。待洛皇年龄将至,定能明白女人的重要性究竟是什么!” 洛东啼将蔓延至嘴角的那抹笑意收回,摇摇头,不作辩解。 从惠水到噪名城一共用时五日,直到二月二十日晚,一行人终于到了番棠宫。 番棠宫比酆都王宫要小很多,它的宫墙也有三重,宫门并不是开在正中位置,而是在墙体偏左九丈距离处开凿的青铁重门。第一重重门之上雕刻“巴古”二字,第二层雕刻“扎古”,第三层则是“哈古”,字色殷红,大气磅礴,在字两侧还雕镂两只猛兽,洛东啼一时不识,于是再度问出了声。 “墙下猛兽是何物?” 明戈看了一眼洛东啼手指指出的方位,说道“那是驺虞,北族乃仁信之邦,自然将义兽镌刻王楼之上。” 洛东啼不满足,继续发问,“巴古c扎古c哈古,又有何含义?” 明戈笑笑,“这是北族三大家之姓,孤本姓扎古,取字明戈。” 洛东啼点点头,他还有些问题没有搞懂,再待问起,谁知车身已停,他们已身在番棠宫前了。 番棠宫门前高台筑的极高,约有十五阶台梯,当跨入台梯后需掀一床布帘才能入内。人入了布帘,也就算正式踏入番棠宫的内屋了。 这里并无亭台楼阁,也无花草水榭,只有二寸厚丈高c四扇屏做出的鼓门将偌大的平地隔成的二十多间宽屋。地面第一层钉了毛毡,第二层打了木板,第三层铺了棉,第四层置了藤席。从布帘进来时,须得脱去鞋袜,才能四处行走。 每间宽屋席地而睡,矮榻席地而摆,屋顶多缀宝石,宝石旁镶嵌五瓣桃花台,桃花台上有琉璃罩,琉璃罩内是蜡烛。屋顶上空是镂空的,房梁推成方形,一级一级摆布,宽度可供人行走。 每至晚间,会有点灯人守在屋顶看烛,守夜人彻夜不能眠c不能发出声音c不能离开c不能有小动作c不能四处张望,只能看着烛台直至天明。 明戈领洛东啼走入一间宽屋内,屋内角落处静置一块迦南香,伽南体积不大,至少没有洛东啼拥有的伽南大。屋中央位置放了两张矮榻,洛东啼不明白矮榻作用,于是稍稍走慢,在明戈身后看明戈如何动作。 明戈走至一张矮榻前,盘腿坐下,洛东啼如法炮制,走到他对面的那张前盘腿而坐。洛东啼刚一落座,鼓门外行来一群人,来者皆是男子,他们穿蓝袍打赤膊,手里捧食案,秩序井然,彬彬有礼。 明戈笑笑,他见洛东啼似有拘束,便侃谈起近闻,“北族近日多降旱雪,这使得荒土也有了用武之地,这不得不说,天降祥瑞啊!” 洛东啼呼吸一滞,接着他的话道,“若是不耐严寒的地方经了大雪,只怕再无法以祥瑞相称。” 明戈心里有了数。大洛他到访过,习居要比他的屠彝北族精细,这场天寒地冻,恐怕那些生活在温水里的百姓,吃不消。 男仆从食案上捧出一只有耳甑,放置在洛东啼面前,甑口比碟碗口稍小,并非瓷器,而是瓦器。甑口冒出阵阵白烟,闻其味,里面装着米饭。 接着男仆又端出一顶小巧的四足顶炉,他将炉膛里填上白木,又将一口双耳釜置在炉灶上方,再将火点燃。 釜内装有肉汤,小火燎烧之下,香味扑鼻而来。 洛东啼以为这样就完了,谁知又有几个男仆捧着食案前来,往他桌上放好或生或熟的菜品。 明戈怕洛东啼不理解,于是解释道,“这是北族惯有吃法,洛皇身在大洛,定不曾见过吧。” 洛东啼摇摇头,“大洛国门,至今才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朕坐井观天,实在惭愧!” 明戈欣赏洛东啼的坦白,他抖擞精神,替洛东啼案上的食物一一说明。 “这种绿菜,名唤茹菜,只生长在旱地之中。它的口感与大洛的芸薹相近,只是口感要比芸薹粗狂,颇有北方男儿的豪放,洛皇一试便知!”明戈夹起最左边碗中的绿色菜肴,往釜中涮了涮,再送入口中。 洛东啼也依葫芦画瓢,食用了一小口。他只觉得口感并不细腻,他的舌苔被团团绳子捆绑住,有种难以挣脱的束缚感。 “确实极具北方特色,朕第一次得尝佳品,需谢大王盛情!”洛东啼放下箸,不解问道,“北方生性豪迈,缘何桌上无酒,只有一担饭食?” 明戈仰头大笑,“今日二月二十,乃戒酒日,每年二月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万家需备酒迎神,所以,二十日不可饮酒啊!” 洛东啼没想到北族居然有这样的习俗,不由心生好奇,“贵族迎的是哪方神?” 明戈满脸自豪,“迎的自然是执掌人间三灾八难c生老病死的祸君!” 洛东啼笑笑,他还不至于批评别人的信仰,于是道,“不知朕可有眼福一观?” 明戈又往口中送了一把茹菜,豪爽道,“明日请你入万重崖,看百姓如何拋酒的!” 来的好真不如来得巧,洛东啼正好赶上趟了,他对异国他乡始终知之甚少,如今有学习的机会,他怎可能放过呢? 一夜无话,除了洛东啼在外无法安眠外,其余倒也一帆风顺。 二十一日,天气清和,明戈带着洛东啼坐上马车出发了。卯时刚过,一轮红日蓄势待发,长长尾影将土地拉红。一条长道上已有三三两两人群聚集行走,他们的方向与明戈车马所行的方向一致,都是前往万重崖。 万重崖在噪名城往南五十里处。那里原本只是一座山,不知何时,也不知何人,竟用宝剑将石山一劈两瓣,在山顶处留下深不见底的一个豁口。 北族民间有传言,万重山下住了一只吸水蛇精,那只蛇精将地表地里的水都吸走了,造成了百姓田野的干旱。一日,一个身背重剑的神人来到这里,他手提宝剑,将山劈开,恰好将山底下住着的蛇精砍为两截。 神人告诉百姓,蛇精肉身已被他破了,若想阻挠蛇精继续修炼,可从山的豁口处扔酒进去,它就不会再吸地里的水分了。 百姓信以为真,并引以崇拜,那神人化了真身,正是在人间四处除灾的三界神将祸君。 洛东啼与明戈到了万重山的山顶处,他们将马车藏在万重山更高处的石台后面,正好可以借居高位,更好的饱览山河美景与风土人情。 在洛东啼看来,这山算不得多高,高险比不了神苦峰,奇秀胜不过怯寒山。唯一值得称颂的就是一山分为二瓣,中间一条长壑纵深,倒真如长剑劈开的模样。 山的顶端有一尊石像,石像高约六尺。因常年风吹日晒,早已面目全非,只能勉强分辨得出是个男人,似有经天纬地的大能。 前来掷酒的都是男性,老幼都有,他们或抬大缸,或抱小坛,将酒倒入山体缝隙之中。倒完酒后,总要双手伏地,对石像拜一拜,好保佑三灾减少,人丁兴旺。 洛东啼人坐在车厢里,微微掀开车帘子往外望,像个不肯轻易见人的小媳妇。 申时已过,太阳正要落山,缱绻柔光开始铺天盖地的洒过来,空气中飘有淡淡的酒味,一如沉醉的流年。 明戈本要带洛东啼打道回府,洛东啼却不想那么早回去,他想等夕阳尽收后再离去。 这一日过的并没有想象中精彩,至少没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新鲜玩意。这里除了人来人往和低声祈祷外,也只有这幕落日余晖有勾起想记住的冲动。 北族的夕阳要比大洛的夕阳来的浑浊些,绯红的光线有光晕停留,像极了被踩在泥土里的海棠花。山下的土地里没有绿树阴浓,没有枝繁叶茂,有的只是万顷黄土,与未曾融化的皑皑白雪。 山下周围几乎不见任何一个人家,更不见群鸟飞过,风声比往日刺耳,暮色比平日暗黑。它的荒芜令外来者倍感沧桑,挥之不去的酒香越发叫人思念故乡。 洛东啼外出一遭,这才发现,并非所有的人都如自己国土上的百姓。北族有苦,它的苦是无法排遣的,是根深蒂固的。 天色已经擦黑,明戈正要将马车从石台往下山路赶去,他刚刚准备动作,却被洛东啼一把拉住了。他刚准备质问,却见洛东啼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用手指了指石台下方的山崖。 他顺着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山崖上正站着一抹黑影。那抹黑影在石缝边上四处张望,他见左右前后再没人了时,翻身一跃,跳入万重山中间的缝隙中去。 洛东啼不顾明戈反应,立刻操持马车往山下赶去。这一路颠簸不平,而且坡度有些陡,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连车带人一起翻滚下山。 洛东啼依旧一路疾驰,四轮毫不停歇,完全不顾明戈阻挠。再到后来,明戈也无心阻挠了,马车奔跑速度太快,叫他只能紧紧抓着车厢四周木板。 马车行驶到山坡一半时,洛东啼操纵车厢变了方向,他往一处山坳行去。山坳处藏有保护他们二人的士兵,为了不打扰到平民,又能使安全得到保障,特意将五十个守卫驻守在这里。 当马车一停下,凌霄即刻冲了过来,他随同洛东啼一同入的噪名城,履行警戒职责。如今洛东啼掌车,显然遇到了非常紧迫的事,凌霄哪能不着急? 洛东啼下了车,未等凌霄开口,他就已下了命令,“去山顶石台后埋伏,务必盯着从山体石缝里出来的那个人,要跟着他,看他是什么人!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凌霄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他颔首应允,即刻领命离去。 明戈也从洛东啼的态度里感受到些许压力,他沉声不问,一直到了噪名城王宫里,才将心事吐露。 两人盘腿而坐,互诉心肠,开始分析天下局势。他们知道的都不多,可再少的讯息也比无知来的划算。 这场会晤因憎金原而起,憎金原会晤则是诸国共同允许的结果。二人不知道的是,这个结果可以只有一人说了算,那个国家叫作良疆,良疆的主子,叫作归荒! 他们更不知情的是――在良疆,人口传颂一首童谣,上到王将,下到童叟,他们都有共识:良疆既出,四海臣服,执迷不悟者,诛宗灭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雪开敲风谷 月起噪名城(四) 明戈被邀请参加憎金原一会,是良疆之主归荒授意的。归荒在信中曾言,诸国能见面成友,可相互交流,国与国多多联系,才能使国家更繁荣昌盛,令百姓更丰衣足食。一味闭门不出,无疑是要错失与他国更多合作的机会的。 归荒的合作机会定不是指单纯的贸易合作,军队与军队可以合作,君主与君主可以合作,文化与文化可以合作。对于有开疆辟土念头的明戈而言,这封邀请信无疑是替他开启了成功之路的大门。 明戈将信件的由来都说了一遍,他目前只知道在荒原的西南边,有一个大国,名叫良疆,良疆之主,名唤归荒。其余,再无所知。 洛东啼也说了自己翻阅典籍得知的两个国家,一个是以衣品为风尚的沃土,一个是以鱼为圣兽的巴衡,可这两国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二人心底都没有什么底。 明戈问起洛东啼关于万重山上的安排,洛东啼直言不讳,“此人并非大洛子民,也非大王子民,此人最可能是他国奸细。他跳入倒满酒的沟壑定有所图,须得将他所图因果找到,万一对方图谋不轨,也能稍加防范,不至叫旁人钻了空子。” 明戈细想之下,觉得此话有理,他当即笑道,“果然还是东土人杰地灵,孤这莽汉坐洛皇面前,真叫贻笑大方!” 洛东啼不置可否,他自然明白明戈定不是他表面所展现的这样,至少欲用他之手除去明拓的这招借刀杀人,已经令明戈暴露了心机深沉的特点。 说起明拓,洛东啼自然又把明拓在大洛所有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打听夷图部落的情况。 “恐怕明拓与夷图部落早有勾结,他曾与鲁安一人各掌半部傀儡术,结果鲁安从明拓手里又将他的那半本偷了回去,明拓不是个容易罢休的人,定然会对鲁安出手。” “明拓蛰伏在朕的身边,以骄奢作风降低朕对他的期待,他以自己为饵,令鲁安起疑,更令朕相信自己对他的掌控,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他处心积虑,加速朕与鲁安的内斗,他则坐收渔人之利。不仅吸收鲁安的残余势力,更是报了鲁安从他那里夺书之仇。他的心思从不露山水,即使身边只剩下一个宰谷,都不曾令他心灰意冷。” “这样的对手,无法成为朋友,只能是对手,且是会赢过自己的对手!” 洛东啼一番言语说的极为恳切,他多次明说明拓不凡,这令明戈有些恼火。 “他虽是孤的弟弟,却也是北族的次等人。他幼时自命不凡,可惜北族王规如此,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继子只能是次等人。若是孤死了,北族也是孤的长子所得,这个江山,从未有过他的容身之地!” 洛东啼不肯言语,他能感觉到明戈有血统高贵的自豪感,可这自豪感对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并无半分帮助,于是洛东啼又不得不花心思旁敲侧击夷图部落的情况。 “北族不容明拓,他只好前往夷图部落,不知此国是否也参加了憎金原会猎?” 提起夷图,明戈心中戾气更盛,“一个女子建权的部落罢了,能翻起什么风浪!” 洛东啼为了从他口中知道更多的夷图的的消息,觉得迎难而上最好。他摸了摸袖边,轻笑一声,“大洛有些女子比男儿更勇猛,朕认识一人,她医术超群,有救苦之心。一生不为名利所累,活的潇洒自在,实在羡煞旁人!” 明戈轻哼,似有嘲弄,“女子习医,能称圣手,莫非大洛缺医?” 洛东啼捏着袖子,为自己辩言,“大洛物华天宝,自然不缺医者,然有仁心者,即使千万民簇,恐怕也不多见。” 明戈觉得“仁心”二字听来甚为刺耳,“自己都活不下去了,仁心又能干什么?大洛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仁心者多多。北族乃义国,虽与大洛有些摩擦,好歹边境两民有些情谊。今日,洛皇又不计前嫌来北族做客,实是有心与孤结交,与北族结交。然洛皇总以“仁心”说事,是欺孤北族无人吗!” 洛东啼没想到这两个字会激怒对方,他只好一再缓和明戈情绪,“令兄长嗔恼,东啼实在罪过。兄长虚长东啼不少年岁,不知东啼私下以兄长相称,是否得宜?” 明戈听洛东啼将自己身份降低不少,这才心有平衡,“兄长不敢当,你我贵为两国君主,还是得有国君的身份的,兄长是小家,国家乃大家,岂可同篇而论!” 洛东啼笑了笑,“大王说的极是,朕,受教!” 明戈见对方服软,心头不由畅快,他看着洛东啼略显稚嫩的面庞,不由还是软下了态度。 “洛皇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孤自会与你说个痛快!” 洛东啼怕欲速则不达,只好吞吞吐吐,体现为难的样子。明戈见他这副态度,立刻不爽起来,“男子汉大丈夫,作何吞吞吐吐的,有话请直说!” 洛东啼见有了台阶可以迈,便言辞修饰一番,“并非是朕不愿开口,实在是再怕令大王恼怒。明拓将鲁安和其部下一起带离,去了夷图部落,朕寝食难安呐!” 明戈总算明白洛东啼想要问什么了,“你旁敲侧击许久,定是为了问夷图部落,孤说得对不对?” 洛东啼笑笑,“大王英明!” 明戈哼笑,“那你不必担心,夷图是个女子建权的部落,她们全国上下都是女人,女人怎么能翻出风浪,洛皇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洛东啼很是好奇,“为何会有这样的一个国家在?和北族又有何渊源?” 明戈脸上露出苦涩,苦涩一闪而过,随即恢复成正常模样,“北族视生养为大事,一个女人无法生孩子,那是耻辱。在一百多年前,有一群女人背叛了生她们养她们的土地,前往荒凉地戈壁生活,她们在那里建权,并使更多女人背叛北族,去了她们的部落。她们视男人为耻辱,以男人为猎物,她们忘记了,是北族将她们养大的,她们是一群不义歹徒!” 明戈说的气愤填膺,洛东啼能从他的话语里推断出来,推断出北族女子曾经经受过何等的对待。 夷图部落是一个女子当权的国,它与屠彝北族恰恰相反,它视女人崇高,视男人卑劣。第一代立国君主名唤裙萝,为了纪念裙萝英明,于是使历代国君都名唤裙萝。夷图部落的女帝没有名字,她们都被唤作裙萝。 现在的裙萝只有二十三岁,风华正茂,然已在位六载。她住在割笑城,割笑城寓意“女子有誓,割笑立志”,整个部落枕戈待旦,强练武功。她们与屠彝北族有世仇,她们从北族逃亡至此,她们经历了许多次惨绝人寰的屠杀。她们要颠覆屠彝北族,进行一场世仇的最终决战! 在距离噪名城万里之外的一片戈壁当中,正黄沙翻飞,风鸣如浪。而在这片千里戈壁中央,正巍峨矗立一座石城,石城浑黑霸道,看上去不似人间住所,倒像是鬼门关。石城大门高约三丈,四周石墙高约四丈,墙身刻有诸多武术招式或狰狞面孔,墙头匾额刻有“割笑城”三字,这三字写的大气磅礴,尽显豪迈。 石墙之内是一间间独立的石屋,每间石屋不大,仅供至多八人居住,这样的石屋有上千所,只有在城心位置的一间石屋与众不同。那间石屋更为宽敞,也更为漂亮,外头种了几株高大的胡杨,胡杨树叶火红,枝干盖天,恰好将石屋笼罩在内。 一名女子从石屋内出来,她穿着黑皮靴,身上裹着白狐裘,眉山如剑,双目含冰,红唇墨发,显得英武而冷漠。她看了看黑浑的天,又从沙土里捡起一片树叶,端视良久,又任由风将树叶刮走。 她站了半柱香时间,这时迎面行来一位男子,那男子用厚毯围着脖子,头发四散开,遮住两颊,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目光。 女子见男子来了,直接开口问起,“可有进展?” 男子摇摇头,“鲁安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明拓叫女帝失望了!” 女子是女帝,也是裙萝。 裙萝望向参天的胡杨,目光有些晕眩,“你当初答应的本帝,你的活傀儡给了本帝希望,本帝的国度不养无用的男人,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清楚!” 明拓抱拳赔礼,“请女帝再给明拓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定将那半本傀儡术得到!” 裙萝对着长空嗤笑,“三天又三天,你拿什么保证,三日后你一定是活的?” 明拓站到裙萝对面,叫裙萝无法忽视他,“顽强的女人,也是女人,女帝该明白这点!” 裙萝目光从天空收回,最后落到他的脸上,“本帝不明白!” 明拓目光烈烈,直朝裙萝看去,他的目光能穿透层层屏障,直达裙萝的心底。 “女人需疼爱,需理解,需呵护,尤其是漫漫风沙下。天寒夜深,总要有个人告诉您,天太冷c多穿衣c别着凉之类的贴心话!” 裙萝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有些慌张,“本帝不需要!” 明拓将眼眸垂下,“女帝不需要,并不代表鲁安不需要,以柔克刚,女帝熟悉武典,应比明拓通透!” 裙萝似有一丝遗憾,更是多了一丝烦躁,“最后三日,拿不到傀儡术,将你吊挂石楼!” 裙萝回了自己石屋,独留明拓一人在外。他已到夷图部落近五日了,这五日里他一直韬光养晦,想着该如何将这个裙萝攻下。他知道,如果能让裙萝变为自己人,那他覆灭屠彝北族的把握就又多了几分。 可是如今不得不先从鲁安那里,将另外半本傀儡术弄到手。明戈自己是不方便出面的,不过有可以利用的棋子,比如他一并带出来的c鲁安的弟弟,鲁平! 鲁平是个草莽,明拓若不是需要他从鲁安那里获得傀儡术,他是绝不可能救鲁平的。这个人,也该到动手的时候了! 后半夜,半轮残月悬空,照射空庭砂砾成白,天幕偶有淡云飞掠,叫满地荒凉流淌凄清一景。 明拓踩着步子敲开了鲁平的石屋,出来开门的是万俟空,万俟空见明拓来访,便将他迎入屋内。 “王子到访,所为何事?对了,太后与咱们一同前来夷图,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万俟空拱手相问,他到此已有五日,除了吃喝不愁外,方圆半里路径,他却再难踏出半步。 “来此正是为了此事,鲁平何在,需他有大用!”明拓并不想万俟空知道他要对鲁安下手,这事对他保密最好。 “将军正在里屋安睡,恐怕不易叫醒!”万俟空语气迟疑,谨慎提醒。 “无妨,这里已不是大洛,他的将军派头也被一路艰难险阻消磨,他定不会再端着架子了,我且去找他,你在此守门。” 明拓推开万俟空,朝里屋走去,他边走边想,该如何让鲁平开这个口。 不出二十步,鲁平卧室在即,明拓并未敲门,他直接将石门拨开进入,再将石门复原。鲁平此刻睡在床上鼾声震天,丝毫没有察觉来者带有敌意。 明拓微微一笑,从地面抓了一把沙土,直接灌入了鲁平大张着的嘴中。鲁平虽在梦中,然也感觉到口中异物入侵,他嚼嚼舌头,发现满口泥沙,不由惊醒过来。 他双目睁开,使劲朝地面吐口水,待看到地面近前有一双脚时,才感觉到有人来了。他又顺着来者鞋底视线一路向上,最终瞧见了来者全貌,正是搭救他的明拓。 “王子别来无恙?深夜造访,鲁某不曾远迎,还望见谅!”鲁平将拨弄舌头的手臂放下,努力显示卑躬屈膝的样子。 “不碍事,来找将军,是有事想请将军帮忙。”明拓故意停顿了下,“若是此事办成,夷图高官厚禄,享之不尽,更有甚者”明拓又再次停顿,“大洛王位也会有将军,一席之地!” 鲁平一听,心中惊愕,他连忙从床上爬起,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能有如此效果?” 明拓笑笑,“傀儡术,将军是内行人,必定知道此术的厉害!” 鲁平一听傀儡术,瞬间相信了明拓的话,“王子准备再启傀儡术?” 明拓再度轻笑,“如此威能的好术,本王子怎会缺席?料想将军也同本王子一样,以逐鹿天下为己任,看尽仓惶面孔,阅遍人间苦楚。站定顶峰上,仰天而歌,俯地而叹,千般威胁,再不足为惧!” 鲁平两眼发直发光,“王子说的极好,不知需要鲁某做什么?” 明拓见目的即将达成,心头不由窃喜,却不敢有半点马虎。 “鲁安曾有杀你之意,又行杀你之法,她从不曾待你如胞弟,你却仍要事她如姐,待她如尊。这样的滑天下之大谬,恕本王子难苟同!” 鲁平忽然闭了嘴,他的姐姐处处看他不爽,他早已清楚。如今明拓旧事重提,这是在是揭人伤疤。 明拓当然明白他说的就是在揭鲁平的伤疤,鲁平尚存对他姐姐的忠心,只有将他的忠心完全粉碎,这个人才能真正起到作用。所谓不破不立,正是此理。 “鲁安现在人在割笑城,早不复重位,莫非将军要同她一样,蹉跎老死,大业难成?鲁安经此大败,定不甘受辱,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断然不会接受夷图的帮助。可惜人在屋檐下,鲁安的硬骨,也只会拖累将军您而已!” 鲁平有些慌神,“鲁某需和家姐谈一谈,只有了解她的真实想法,鲁某才能下决定!” 明拓知道分裂的种子已经埋下,就等它发芽开花,“本王子会进行安排,还希望将军能令您姐姐茅塞顿开,让本王子再看看她搅弄风云的本事,想必,会更令本王子大开眼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雪开敲风谷 月起噪名城(五) 明拓说服鲁平与鲁安见上一面,为的是尽快将傀儡术拿出来。 姐弟见面,难有温馨,除了冷漠,只余残烛滴泪,满室黯然。鲁安被关在石室的铁笼子里,她心中怨气难平,正坐在床边望着铁笼外的泪烛发呆。她见鲁平到访,不过是偏偏头,接着又复漠视。 “你是明拓的说客吧,他让你来取哀家的傀儡术?” 鲁平见他的来意一眼就被他的姐姐识破,也不好辩解,便直言道,“姐姐,何必负隅顽抗,明拓好歹救过咱们,这份恩情可不能忘!” 鲁安冷笑一声,“救?他哪里会救没用的人!”鲁安面露悲愤,言语凄厉,“哀家看走了眼,从未料想这小儿竟如此心机深沉,他蛰伏这么久,哀家竟丝毫未觉,哀家失职啊!” 鲁平变了语风,突然发问,“为何如此说他,他究竟瞒了什么?” 鲁安见鲁平还被明拓瞒在鼓里,不由说道,“他前来大洛与哀家接头是幌子,真实目的不过是加剧哀家与洛东啼的内斗罢了。哀家的大败乃他一手策划,他既报复了哀家,又从哀家这里夺走了一切,这样的人,你不能不防啊!” 鲁平顺着鲁安的话道,“没想到他竟然是如此歹人!枉我信任他救过咱们姐弟的一片真心,他竟然有这样不堪入耳的心思!若不是姐姐您一番提点,我定要受他的当啊!” 鲁安心中触动,没想到到头来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是向着她的,“时至今日,多说无益,成王败寇,命理已定,哀家活一天,就不会让那明拓小儿得逞一天!” 鲁平走到铁笼边,目光切切,“那咱们鲁家的仇怎么办?洛东啼还欠咱们鲁家上百条人命,这笔账,姐姐你怎么能忘!” 提到鲁家血仇,鲁安拉耸的目光立刻被提起,她心中的怒气再次被充盈,可充盈不过一瞬,顿时又泄了气。她想起漫漫长路,开始满心悲苦,“是啊!还有鲁家的深仇大恨,哀家被困牢中,如何去报仇啊!” 鲁平见时机已至,立刻道,“还有弟弟在牢外啊,弟弟也会想方设法解救您的,鲁家不能缺了您啊!” 鲁安有些迷茫,她忽然瞧见了一丝曙光,即使微弱,也能照亮她脚下的一小块路。 “是啊,你也是鲁家人,你也该替鲁安的血海深仇负担责任。可是你能做什么呢?”鲁安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陷入癫狂当中,“对了,对了,咱们手里还有傀儡术,你掌管过傀儡术兵力,自然有经验。你要寻求可靠的人合作,千万别叫明拓钻了空子!” 鲁平见鲁安主动提起傀儡术,心头大喜,“傀儡术在何方?弟弟又该做什么?” 鲁安双手扒着铁栏杆,双腿蹲下,浑身透着死气,“傀儡术早被毁了!” 鲁平感觉被耍了,一下子来了火,他的火还未发出,又听鲁安继续道,“虽然文案毁了,可是哀家能背出来。你且过来,将上衣脱了,哀家要把此术刻在你的背上,切记,不可叫旁人发现这个秘密!” “鲁平,以后带着此术走得越远越好,你寻找值得信任的人帮助,将来再打回大洛去,也能报了咱们鲁家的大仇!” 鲁平将上衣脱尽,鲁安长甲画动,在鲁平后背刻下句句长辞。鲁平忍着疼痛,他知道,现在他有多痛,将来就有多权势滔天! 当鲁平从石室出来时,左天已微放曙光。明拓站在石门出口处一脸笑意的望着他,颇有赞赏的意味。 “看来将军出马,万无一失啊!”明拓跟着奉承了一句。 鲁平略有骄傲,“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即使曾经位高权重,现在也不过是名普通妇人罢了!” 明拓笑笑,“还请将军将成果展示!” 鲁平也不避嫌,径直将上衣脱了,露出一身白花花略显臃肿的皮肉。他的皮肉上还有曾经的抓痕,那是多罗毒药留下的后遗症,后来经明拓诊治,才免了他的死路。 “她将傀儡术刻在我背上了,王子一看便知。”鲁平将衣背拉低,努力让明拓看清。 明拓不辜负鲁平期望,朝他后背看去,只见后背血迹斑驳,猩红一片,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明拓并不在乎血腥,他用手抹抹鲁平后背,努力就着微弱曙光看字。 他一字一字辨认,最后发现竟被鲁安耍了,鲁平背上刻着“傀儡术哀家是要带进棺材里的,明拓小儿休要肖想!” 看着这一行字,明拓怒火中烧,他抛下鲁平,直接冲进石门内,找鲁安谈话。 室内依旧昏黄,半只残烛泪光闪闪,铁笼寒光冰冷,映照人世无情c入木三分。 明拓放慢步子走到铁门前,鲁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的衣服皱褶,长发枯黄,整个人半陷在沙子里。曾经的风华荡然无存,唯剩屡屡哀婉叹息。 “你倒是有骨气,至今不肯将傀儡术交出!”明拓对着趴在地上的鲁安说话,鲁安却始终没有回应。明拓气急败坏,开始猛踢铁笼大门,踢了一会儿,才急忙停下,将笼子打开,看个究竟。 明拓走近鲁安身边,忽然闻到一阵血腥气。他连忙将鲁安身体摆正,翻过她的脸一看,鲁安脖子一条血痕蜿蜒,血水滴入泥沙,与黑牢连成一体。 鲁安长长的指甲被血迹浸透,她以长甲割脖自杀,脖间的血管悉数被割断,淋漓血液染了明拓一身,也叫明拓回天乏术! 鲁安在笼中自杀,明拓丧失了他最重要的棋子,这样的打击,实在惹他恼火。他戾气难平,连忙呼唤夷图派遣给他的副手,“来人啊!快来人!” 两名女子应声而到,垂首听命。 “把她尸骨扔到沙漠里喂狮子,确保她被吃的一块肉都不剩!” 两名女子心有灵犀,她们相互对望一眼,点头照做了。 鲁安尸骨被搬离了牢笼,运往沙漠深处。而明拓也着急起来,傀儡术他只有半部,且是关于摄魂的半部,如何制造死人的那半部在鲁安手里。现在鲁安自杀身亡,叫他怎么去找另外半部?他没想到,自己救下鲁家姐弟,竟然是做了一场无用功。这样的结果,他不能接受! 当即,明拓即刻去找了裙萝,他要率先将实际情况说清楚。 此时天光大亮,万里黄沙璀璨如星,天渐渐炎热,往来妇女多着纱衣,石城之内倒也其乐融融。 裙萝穿着一条烈火红裙正四处视察,她对子民彬彬有礼,可惜美目总是流于表象,绝不含情。明拓匆匆而来,与她碰个正着,见到裙萝,明拓即刻跪下,口中请罪。 “女帝恕罪,恐怕三日之期我是等不得了!” 裙萝后退一步,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开始冰冷出声,“你就这么想死?” 往来人群不少,她们见一男子给女帝跪下,也不惊奇,也就各忙各事,不作关注。 明拓当然不想死,“鲁安今早自杀身亡,傀儡大计宣告失败,明拓责无旁贷,愿以死谢罪!” 裙萝一声冷笑,她想再利用明拓一把,于是说道,“杀一个男人只会脏了割笑城的土地,你的信誓旦旦欺骗本帝的期望,杀你,不足以平复本帝的失落!” 明拓见此话有弦外之音,便立刻问道,“请女帝另指生路!” 裙萝嘴角勾勒一抹微笑,她凑近明拓耳边轻声说道,“本帝与你有同样的仇人,敌人的敌人就是就是朋友。本帝需要你去见一个人,他就在割笑城内,恭候大驾!” 裙萝意有所指,可是指的又不明不白,这令明拓一头雾水。裙萝似乎并不太看重明拓答应她的傀儡术,明拓不清楚这是裙萝有了保留,还是那位需要他去见的神秘人,从中作怪。 裙萝确实有保留,她的保留倒不在神秘人身上,而是在鲁安身上。鲁安有完整的傀儡术,裙萝怎会放弃直接与鲁安的合作,而绕道与明拓达成交易? 在明拓答应与夷图的合作时,夷图无疑成了最大赢家。明拓回到夷图,必定是有完整的傀儡术的,傀儡术无论是在明拓身上,还是鲁安身上,最终都会落入夷图的口袋里。 而夷图做了什么?无非提供几日的栖身之所,说几句安抚的话,表面装作大度,私下却弹冠相庆 鲁安尸骨并未送到沙漠深处,而是一路送往裙萝的石屋里。裙萝里屋香帐围设,暖意四起,屋内墙壁装饰多片胡杨的树叶,黄灿灿一片,常看令人心情大好。 石桌上散落大大小小的石头,石头边放置磨刀,石桌里侧有不少成型的石雕,想必是裙萝闲心雕刻所致。 鲁安被安置在裙萝的软榻上安睡,她刚刚被清洗过,头发略微潮湿,身上穿着一件黑纱长裙。褪去妆痕后,她的肤色洁白,容颜清丽,看上去犹似闺中少妇。 裙萝回到自己屋里时鲁安还在睡着,她不想打扰对方好眠,便坐在石桌边,继续自己的石雕。她手里抓着一块大石,磨刀出其左右,传来细细声响。她想雕出一朵莲花,虽然莲花模样她只在书上见过,可仍止不住她对莲花的遐想。 夕阳落山后,鲁安终于醒了。她眼睛睁开瞬间,便看到了满墙火红的热烈,她一偏脑袋,便瞧见火红树叶下静悄悄坐立的倩影。 “我” “你醒了!”裙萝听见声音,并未调过头去与她对话,依旧拿后背对她。 “你是?” “裙萝,夷图女帝,若论掌权,你我身份相近!”裙萝手上动作不停,那朵莲花已现雏形。 鲁安从被褥里爬起来坐好,“你救了我?” “不存在救,所有的安排都是兑换的筹码,本帝给了你的命,你要给本帝什么?”裙萝手上的活稍稍停顿。 鲁安冷笑一声,“你也是为了傀儡术吧!” 裙萝将还未完工的莲花放下,将头转过去正对着鲁安,“本帝从不胁迫女人。你愿意给,本帝便接受;若不愿意,本帝亦不勉强。” “代价呢?若哀家不愿交出,你能让哀家有好日子过?” 裙萝面带笑意,她将双手放置膝盖处,似在宣告,“夷图对待女人,永远以宽容爱护为主。本帝只会以身作则,感化你c敬重你,使你明白,何处才是你的归属!” 鲁安无言以对,她觉得这番话不过是阴谋的组成,令她放下戒备之心罢了。 “呵!我的亲弟弟都想拿我的命去换荣华富贵,我怎么能信你所说?” “本帝从不靠说!来日方长,你我共居一室,或有一日,你会对本帝有所改观!”裙萝知道鲁安是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她与她命运相同,曾经都是男人大掌之中的牺牲品。可惜夷图部落已经称国,再没有任何一个男子能欺辱她们。 “我饿了,可有饭食?”鲁安心中隐有悸动,她年近四十,可是这番话却从无一人对她说过。 “你饿久了,喝点汤最好,今日下午猎了一只兔子,你喝了汤,正好吃烤兔肉!”裙萝知道,她越是坦诚,对方投诚的概率就越大。 明拓有一点说的确实没错,女人需疼爱,需理解,需呵护,尤其是漫漫风沙下。天寒夜深,总要有个人告诉她,天太冷,多穿衣,别着凉之类的贴心话! 裙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将鲁安据为己有,更打发明拓去见了一个她不愿意去见的人。 那个人是个女人,已经来夷图十数次,每一次都要呆上十数天。她来此的目的很简单,她想与夷图做生意,渴望与夷图建立贸易枢纽。而与商人(有可能商人是男人)做生意,裙萝是打心眼里排斥的,所以,裙萝想利用明拓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自己解决这个大麻烦。 今夜,风声肆掠,天空无月。明拓带了两坛酒,前去商人石屋,找她谈判。 商人的屋子在西边最边角处,石墙陷入黄沙数尺,每走一步,鞋碗总要钻进不少沙子。 明拓怀里抱着酒,腾出一只手来敲门,他人还未动,门就已经开了。开门的是个穿着紫色粗衣的姑娘,她个头挺高,几乎快与明拓平齐。她容颜普普通通,普通到能令人转眼之间就会忘记她是何模样。 “在下明拓,奉女帝旨意,来与姑娘一谈。”明拓开门见山。 “我知道,等你好久了,请进!”女子也不多说废话。 明拓进了屋内,身上才有一丝暖意,“带了酒,夜里太冷,也好驱寒,不知姑娘能否共饮?” “唤我乌鼠即可,酒不喝,你的酒,太少!”乌鼠往内室坐下,不懂客套为何物,“你有话快说,说完了我好休息。” 明拓端着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很是尴尬,“姑娘海量!既然姑娘如此直接了,那明拓也直言了。女帝不希望与您有生意往来,想必姑娘十分清楚吧!” “这是暂时的,总有一日无字窟将遍及东南西北,女帝她是挡不住的!”乌鼠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间芝麻绿豆的小事。 明拓来了兴趣,“无字窟是什么?” “月西天最大商号,在良疆c巫贤c巴衡c沃土都有自己的据点,来此是为了寻求与夷图的合作,毕竟她们的玛瑙令甚多贵族爱不释手。”乌鼠简单的解释了一下,没有不耐烦的情绪。 明拓皱起了眉,他第一次听到月西天c良疆c巫贤这些名字,“月西天,是何方?” “那是新月国帝丘,是最靠近月亮的地方!”乌鼠一声嗤笑,“我原谅你的无知!” 明拓暗敛情绪,他不管对方对他的嘲笑,心中有了大体的安排。 明拓对上对方鄙夷的双目,幽幽说道,“方才言论明拓酒水不够,证明姑娘嗜酒。这酒在明拓怀里实在讽刺,特将此酒抛废,以换姑娘的不诟病,!” 明拓话音刚落,两只胳膊一用力,酒坛应声而碎。酒水哗啦啦流淌,将沙子濡湿,令满室飘香。 “你是个识大体的人,若你愿意,不妨成为无字窟的使徒。你能拿下夷图,你就是夷图部落上的窟主!” 乌鼠眼有赞赏,她的夷图之行会有成效,新月国即将崛起,到时,月华遍布四海,所有人都将盛赞这个国度的美丽! 明拓的路又多了一条,这条路会与他辛辛苦苦拿下的夷图产生冲突,他该何去何从? 新月已出,生活在幕后的人始终不曾露面。操纵时局的人不会沉寂太久,毕竟,苍生需要英雄,而造就英雄只有一条路,令世道无常c国破家亡c山河泣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雪开敲风谷 月起噪名城(六) 洛东啼在噪名城又呆了三日,二月二十四日晚,明戈正与洛东啼饯行。洛东啼二十五日清晨就要启程离开,他们再相遇,恐怕只有在憎金原的大会上了。 两人饮酒正酣,凌霄却急匆匆闯入宫殿内,鞋子也不脱,在藤席上留下一串灰黑色脚印。他不顾明戈在场,只朝洛东啼耳内耳语,说一段有关万重崖上黑影的线索。明戈在一旁淡定喝酒,直到洛东啼与凌霄耳语结束,才自嘲起来。 “这几日相处,原以为你我心性多有相似,没想到,洛皇还是比孤来的谨慎许多!” 洛东啼让凌霄退出殿外,自己则端着酒杯,一阵请罪,“朕自罚三杯。一杯是替凌霄弄脏了好席而告罪;二是替凌霄鲁莽擅闯而请罪;三是替朕管教无方而赔罪。三杯酒水,三罪并罚!” 明戈看着洛东啼将酒一饮而尽,便笑道,“三杯酒抵三条罪,洛皇的如意算盘敲得好啊!” 洛东啼将酒杯放下,慢道,“那也是大王宽宏大量,不与朕的小奴计较,这才令朕有请罪的时机啊!” 明戈闻言哈哈大笑,“洛皇说话总能得取人心,看来大洛强盛,并非徒有虚名啊!” 洛东啼敛下双眸,“家国强盛是百姓的意愿,而非朕一人之功。”他换题一转,“方才凌霄对朕说了万重山崖上的黑影的消息,那人是来寻宝的,跳入缝隙是为了取蛇。” 明戈见洛东啼提到凌霄耳语之话,不由关注起来,“取蛇?什么蛇?” 洛东啼并不相瞒,“毒蛇!万重山下石岩有石黄,每经烈酒浇灌,都会散出极大地气味。而万重山崖下有不少蛇窟,蛇一旦闻到刺鼻的气味,就会倾巢涌出。所以,那个人是来捉蛇的!” 明戈不解,“为何到此捉蛇?看他装束并非本国人,他是哪一国人,可有知晓?” 洛东啼回答他,“他是新月国的,捉蛇是为了炼药。凌霄已经将他擒住,可惜被他的同伙救走了!” 明戈脑子在思考,“新月国?不曾听闻,看来此次憎金原一会,必定不会寂寞!” 洛东啼没有接他的话,他想的不是国有多少,而是在想这些国当中有没有野心家,若是憎金原会晤只是一场阴谋,他该怎么办! 二月二十五日一早,明拓如约启程,明戈携子民欢送。洛东啼坐在马车里对明戈挥手告别,凌霄骑马走在前方,他领数十人车队缓缓行动,向匽州进发。 东方已有彩云,彤霞密布,虽说日风寒凉,却也比十多日前的大雪严寒来得好受。回去的速度要比来速度快许多,到了黄昏时,一行人便到了惠水长乐边界处。 路上凌霄又对洛东啼说起了那个新月国黑影的事,他的觉得这事不单纯。 原本凌霄一直等候黑影上崖,又接着尾随他往一块热闹市集。那个市集并不在噪名城,而在噪名城往西的萱汀长乐。萱汀长乐西北方向离憎金原最近,那里有一处地下市场,看守极为严格。凌霄怕自己暴露身份,就没有混进去。可是他又怕那位黑影进入地下市场后再不出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在市场外将那人擒住,这才逼问出不少线索。 然而黑影不是单人作战,而是团伙。他的团伙前来找他,凌霄避免节外生技,才放了黑影,一路疾驰,将情况上报给洛东啼。 洛东啼了解了事情始末,问了问地下市场的详细。 凌霄在洛东啼车厢旁说道,“当时天黑,并未能窥得全貌,只记得有各种人物往来。它的入口十分隐蔽,排查极为严苛,每个人身上都有月亮图形的牌子,出示此牌,人才能进入。” 洛东啼点点头,显然将这条消息放进了心里。 洛东啼正在返回匽州的途中,洛东啼在大雪时丢下的三百人先遣队伍已经安然到达匽州,严晨一众也正往匽州赶去。 最近几日,邱泽四肢能够有简单的活动,严晨对此很是开心。多罗要求邱泽三个月内不能动武,这条准则一直被严晨当成禁令,希望邱泽时刻遵守。 严晨带领的五百兵早早就与多罗分了手,那时多罗被一股奇异力量所吸引,她与狄东二人同行,往她心之所向之地进发。 已经过了十多日,多罗一路坎坷,由矛州一路往西,到了一块叫作弃土的地方。 弃土是夷图部落最东面的瑶呈,寓意果断。在屠彝北族,所有城池都被称为长乐,而在夷图部落,所有城池都被称作瑶呈。弃土瑶呈纵长横窄,当地水源稀少,难见葱葱绿树。万里黄沙将整个夷图部落包裹其中,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弃土地界。 弃土百姓并不多,多罗所遇也不过几十人。然而她遇到的都是女人,或老或幼,从无男子身影。多罗能感觉到,当地百姓看待狄东的眼光是愤怒的c谴责的c敌对的。也正因为狄东的原因,多罗也被当地人所厌恶。 那场连绵二十日的大雪也降在了这块干涸的土地上,多罗难免有不平衡,这里的百姓会因雪生活的更好,而大洛的百姓却是受灾严重。 多罗不欲与当地人为敌,况且这些当地人身体十分硬朗,她在此没有用武之地。于是改变行走方向,往屠彝北族的毐集长乐出发。 毐集长乐与三地交汇,它的正北方与慈般长乐和萱汀长乐交界,正东方与惠水长乐交界,从毐集一路向西,便可到憎金原。 多罗此行方向便是憎金原,虽然她不清楚那块地方叫什么,却能感应的她的所需之物就在那里。她要去那里找个东西,一个能融入她的骨血的东西。 二月二十五日,洛东啼刚刚从噪名城启程回匽州,多罗则刚刚到达毐集。毐集风貌和弃土截然相反,这里都是男人,他们看多罗的目光十分不屑,看狄东的目光倒多有赞赏。 这日清晨,霞光万丈,银霜满地,满城增白。多罗在街道上游走,她见街道小摊瓦锅内水汽滚滚,便难耐腹中饥饿。她望了望身旁的狄东,狄东很直白的告诉她,“钱财已经散尽,只能谋求其他生路”。 多罗没办法,拿一块石板蹲到街角处,用石头在上面刻“一个馒头,看一场病”,她见石板还有空间,又刻了一句“天下圣手,包治百病”。狄东在旁边看着,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多罗从未想过这个冷面英雄还会笑起来,不由愣住了神。 “你居然会笑啊?” 黑影立刻恢复严肃,笔直站立。 “人都会笑。”他回答的干净简洁。 “哦!你为何而笑?”多罗蹲在地上,仰着头望他。 “笑,证明愉悦,也说明心情很好,心情好,所以笑!”狄东这次吐字多了不少。 “你有和你主子一样的劣根性!他见我这样,定比你笑的还凶!”多罗将洛东啼吐槽了一番,令远在噪名城中的洛东啼打了一个喷嚏。 多罗不管狄东如何嘲笑,她将石板做好后,靠黄土坐下,泥灰沾身,令本就灰头土脸的多罗更显邋遢。 街道内都是打着赤膊的男子,男子胳膊有文青,图案不一,都以兽为主。他们看到多罗竖的牌子,也曾小心探究,待探究明白后,随即转身离开。 多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刚决定要问一问驻足停留的人怎么回事,那个男子倒主动问了起来。 男子年岁看似有六十多,两鬓斑白,腰背微驼,他看向狄东,最后问他道,“壮士,请恕老朽眼拙,这个‘馒头’是什么东西?要何处才能取得?” 多罗张张嘴刚准备回答,却被狄东抢了先,“馒头是吃食,贵地有吗?” 那个老人似乎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这里没有这种叫馒头的吃食,请问有别的可以替代吗?” 多罗刚准备回答,又被狄东抢先一步,“可以,只要能入腹的,都行!” 老人放下心来,随即问起,“家中有儿做瓦汤生意,我盛来一碗,不知能不能替老朽瞧瞧腰上的病?” 这次多罗回答的迅速,“可以,我是大夫,定药到病除!” 老人将目光从狄东身上移开,移到多罗身上,“你是大夫?” 多罗点点头,“我是多罗,救治者上千,区区腰病,不在话下!” 老人看着多罗,似受惊吓,“天!竟然有女子习医,这等有违天德之事,定要五雷轰顶啊!老朽不看了,还是快走吧,别叫老朽沾了晦气!” 老人连忙离开,叫多罗心头种下阴霾。 更令多罗没有料到的是,一炷香功夫不到,就有一队捕快前来。领头之人一脚将多罗石板踢碎,口中高声叫喝,“北族不许女子行医!你不懂吗?” 多罗站起身,迎面对上他的目光,“凭什么女子不能行医?” 捕头见这个女子望着自己,心里恶心起来,“谁准你拿眼睛望男人!你的夫家没有教你规矩吗?” 多罗气极,骂了起来,“我望男人了吗?我望的分明是一只不晓得好歹的野兽!” 捕头一听竟然有女子骂男人,顿时火了起来,“依北族律法,对男子不敬的女子,是要充妓的!本人要拷你进牢,看你如何牙尖嘴利!” 话音刚落,那捕头就要动手,他刚刚抓住多罗胳膊,便被狄东一掌打下。狄东护在多罗身前,斥声说道,“她非你们北族之人,你无权抓她!” 捕头冷冷哼声,“到了北族地界,就是北族女子,本人哪管她是谁!你身为男子,竟为女人说话,实在叫同辈羞愧!”他继续说道,“请你让开!否则休怪本人手下无情!” 狄东也回以冷眸,音色愈发尖锐,“今日是要我从中开出一条血路吗?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捕头见这人不肯退步,一哼声,一招手,他的手下瞬间将狄东和多罗团团围住。 狄东一见对方不肯相让,立刻抢先动手。他左手拽着多罗胳膊,右手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人袭去。狄东单手握拳,朝捕快脑门敲去,趁那人捂头功夫,他又立刻捏住对方右肩井穴,两指猛一用力,那人肩头便已骨裂。狄东又顺掌朝他拦腰打去,一掌将他拍飞数尺。 他的速度太快,对方众人还未见此人作何招式,他们的人就已倒地不起,于是心中恼怒,全部群起而攻。 狄东见对方倾巢出动,他猛将多罗一拽,拽至他的身后,让她站在包围圈外。 捕头使六人迎面夹攻,狄东沉胸坠肘,双臂合中伸出,那六人双拳来袭,欲绕过敌者胸腔,往他头顶袭去。狄东双肘一拧,将众人单拳拦下,他则伸出左脚,一个扫堂腿,令六人跌倒。六人跌倒后又有四人提刀来犯,刀芒闪闪,令双目刺痛。 四刀同时来犯,冷光贴面而来。狄东并不畏惧,他肘尖下坠,两脚并立摽地不动,见对方刀身由左向右划出,他则由左向右转腰,避开对手一击。另外三刀由正面砍来,狄东双腿忽蹲,来一招懒龙卧道,自己腰身腰后一仰,他双臂展开,再接着合拢,转眼之间,就把对方三把长刀合在掌心,令对方无法拔出。 另一人见自己同胞被制,又立刻提刀砍来。狄东双手一用力,便将拿刀的另外三人拖了出来,直往单独的那个身上砸去。 眨眼之间,十一人倒地不起,纵使是捕头也难招架。可他仍旧心有不甘,指着狄东说道,“此地是北族境地,你阻碍公法,打伤人命,本人要对你发布全城通缉令!你这犬人乖乖等死吧,自有人会收拾你!” 捕头说完,又对倒在地上的众人说道,“真是没出息的东西!赶紧滚回去吧,省的丢人现眼!”说罢,一摆胳膊,扬长离去。 待众人都离开后,多罗才从狄东背后钻出来,她看着这些捕头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那个被你捏伤肩骨的人只怕受伤不轻!” 狄东没什么表情,“你可以去给他看诊,可惜他不会给你粮食。” 多罗撇撇嘴,“现在怎么办?肚子饿着,没有粮食,现在又多了一道全城通缉令。” 狄东不关心这些,他关心这个女子究竟要去哪里,“你要去哪儿呢?辗转多地,不见你有停留。” 多罗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在西面,一直往西就到了!” 狄东点点头,“此地不宜多呆,咱们先一路西行再说,路上或有炊食。” 多罗赞同他的话,遂准备跟他一道出城。两人从街道往西走,准备从西城出去,而那时,令两人没想到的是,已有捕快贴出告示了。 告示上有多罗与狄东的画像,画像下有说明:现有两位歹人,行凶作恶,对王权无礼,蔑视男人。若有活捉者,得生金十两,若得尸体者,得生金五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一) 多罗与狄东被拦在了毐集西门处。十两生金在屠彝北族至少能过一年的生活,当地百姓看到这个告示,立即全城出动,欲将二人拿下,送交官办,赢取生金。 毐集西城门守卫看到多罗他们时,立刻就将城门闭了,而街道上正涌来不少生事的百姓,他们都虎视眈眈,期待有人率先动手。 狄东与多罗背靠背站在西城门前,狄东看周围形势,小声与多罗说了自己的计划。 “我等下带你去劫持守城统领,威胁他开城门,你去牵他身后的马。城门一开,你立刻上马,骑马出城,我会在你身后扫清追兵。” 多罗不由担心问道,“你该如何离开?” 狄东笑了一下道,“我一介武夫,脱身本领还是有的,无需挂虑我。” 多罗点点头,默认了对方计谋,“我会一路往西,寻我往西即可。我知晓你的本事,多罗不会扯你后腿。”多罗顿了顿,继续道,“另外,感念你救我的恩德!” 多罗话刚说完,狄东开始紧急行动。他将多罗扔到自己后背上,随后步履生风,往西城门靠近。守城统领正在城门前站岗,他见狄东来势凶猛,也不敢大意,立刻提枪以应。 狄东已跑到统领面前,他两腿一跨,左肘往前挤滚,右肘向下击穿,恰好将来袭长枪抱个满怀。那统领见长枪被擒,立刻弃了手里兵器,开始顺藤摸瓜,执掌风顺枪身打来。狄东无奈只得暂放长枪,侧身避过。统领见有机可乘,欲收回长枪,长枪刚动分毫,又被狄东阻止。他这时沿枪身逆流而上,重心一落,左掌瞬间突袭,直朝对方左胸第三节肋骨打去。 一击得袭,统领大脑一阵麻木晕眩,他连退数步,竟连长枪也丢下。狄东乘机行动,绕到他的身后,右掌再度用力,已掐上了对方的脖子。 周围众人还在面面相觑,他们还没怎么看得清局势,没想到统领就已被捉。原本抱有发财梦的百姓见到这幅光景,心里打起退堂鼓来。 统领手下的小兵见自己老大被捉,开始叫喊,“你快放了我家主,不然要你好看!” 狄东得了便宜,缓步劫持统领往城门处退,直到退到墙角安全处才停下来。多罗从狄东后背上跳下,小手一捞,就将墙角的马绳攥在手心。 狄东见万事俱备,开始出口谈话,“请你快开城门,不然你家主就没命了!” 小兵见对方拿主威胁他们,一时难办,“你好大的胆!你这是在与北族为敌!” 狄东手上用力,令统领疼痛呻吟出声,“你快些开城门吧,你的主就要丧命在你手里了!” 小兵没有办法,开始喊话狄东手里的统领,“主,该怎么办啊?你说句话啊!” 那统领半眯着眼,刚刚才回过气,他见狄东如此难缠,只好挥挥手,示意开城放行。 小兵听了统领要求,将西城门大开,多罗趁此时机翻身上马,一骑当先,扬尘而去。 狄东见多罗暂时安全,他抱着统领往城门后靠过去,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待走到城门外才放下心。他又往城门外口踏出十来步,觉得再无人可以跟着自己,才将那统领放了。统领刚得安全,立即窜步至城楼下,他高声喊道,“下网!” 话音刚落,从城楼上跳滚下来四人,他们手里张着大网,直朝狄东扑来。 狄东未曾料到对方还有后手,一时避让不及,叫对方逮了个正着。他人被囚在网内,挣脱不得。就在狄东被囚功夫,又有两队兵马出城,他们踏过狄东身边,溅起灰尘漫天,向多罗离开方向追去。 守城统领面带愠色,厉声斥责,“区区犬类,竟妄想从北族逃脱!你这种藐视王法,肆意妄为,包庇女人的败将,本人要将你压往王都受审,听候大王宣判!” 狄东整个人趴在地上,一身黑衣沾染灰尘无数,“我乃大洛国洛皇近身亲卫,你敢捉我?” 守城统领哈哈大笑,“你就算是洛皇本人,也得听候咱们大王发落!带走!” 下网四人小心翼翼往狄东身边靠近,狄东此刻心系多罗安慰,也不顾是否真的会将人打死了,开始饱提真元。他一个懒驴翻身,双掌对准大网,暴喝一声,猛将大网撕扯。他再度鼓足劲道,又听一声震天嘶吼,大网应声而断,破开了一个口子。 狄东从网里弹跳起,立刻动用杀招对付四人袭击。他出拳迅猛,气藏雷霆,眨眼功夫,四人皆倒地不起,口冒鲜血。 统领一看这人难以善了,立刻喊道,“城楼弓箭手准备!务必擒下此人,死活不论!” 命令一下,城楼上一排弓箭手现出真身,他们手拿弓箭,正瞄准狄东,预备下一刻取命。 狄东知道自己命在一瞬间,他想也未想,双腿布满真气,直往城门里侧冲去,他要再将统领变为人质,令自己脱逃。 弓箭手见狄东不思悔改仍旧行动,都开始不遗余力将弓箭射下。漫天箭雨如同白日烟花,璀璨绽放之时一定也是命丧之时,狄东左右避闪来袭弓箭,步伐奇快。偶有冷箭划伤他的胳膊,一条血痕蜿蜒,令黄土蒙血含恨。 眼前统领在即,狄东鼓足一口气,他旋风翻身,带动周身气流,甩开临靠自身的一波箭雨,自己后腿猛力一蹬,弹跳数尺,将自己压入城楼阴影之下。他毫不停歇,又再度侧身翻滚而来,于统领视线盲处,手拿一只折断的箭头,抵住统领的后脑勺。 守城统领二度被擒,心中满腹戾气都化作哑口无言。狄东速度快出他们许多,直到箭头抵在身上时,他们才回过神来。 “备匹马放我走,或者死!” 统领紧握拳头,努力忽视后脑传来的钝痛,“你该知道,西城外是万里荒漠,你即使从这里出去了,你也是死路一条!” “那是我的事!快些备马,休要多言!” 统领不甘心,继续道,“你与北族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本人已经派人捉你的同伙去了,你呆在城里,或许还能见到她!” “不劳你操心!我的耐心很是有限!”狄东手上一发狠劲,箭端刺入皮肉几分,叫统领疼出泪来。 统领见这些招不管用,最后才无奈对周围小兵喊道,“快些备马,送壮士出城!” 这一次狄东走的顺利了许多,他带统领一起上马,一路扬尘,直到几十里开外后才将统领丢下。 西城之外逐渐荒凉,满目黄沙映眼,比夷图部落的黄沙地还要不如。狄东一路往西疾驰,顺着前路痕迹往前追索,他从白日找到黑夜,直至风沙迷眼,将茫道填平,他依旧一无所获。 二月二十八日,狄东依旧没有找到多罗,他身上没有水,嘴唇干涸裂开,浑身软绵无力。他身下的马匹已然经受不住,轰轰烈烈的倒下了。 狄东见这马已无力回天,只好拿出随身携带的弓箭头,将它喉管划开,大口大口喝它的血。他的腿陷在黄沙地里,他能望得见南方天色昏黄,浓云密布,他清楚,一场沙尘暴就要来了。 狄东用最快的速度剖开马腹,他将马肚子里的肠道扒出来,自己钻了进去。狄东不能确定这场沙尘暴是什么样的风力,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而他需要在这里活下去,身边唯一的粮食是马肉,他必须保住马的尸身。 在狄东钻入马腹不多久,沙尘暴就匆匆来袭。狄东现在满鼻腥味,却也不甚在意。外界风声嚎叫,撕心裂肺,砂砾挥动翻滚,令人间如临末日。一轮烈日当空,可惜光线被群沙阻隔,其势散漫,毫无拘束。横空昏黄浑浊,能见者,不过脚下一方黄沙。 狄东躲在马腹内细心听外界动荡,风声开始急切,后又转为鼓点敲声,声虽不似洪钟,却也有被按捺住的狂放。狂放之音逐渐消减,狄东瞬间明白,风暴正在远离,他可以从马腹内出来了。 外界仍然浑浊不堪,狄东一张眼,眼睛便被糊了一层沙子,一呼吸,鼻腔几乎窒塞。他脱下外袍裹住自己脑袋,双手开始背风扒沙。这阵风沙将马匹埋在沙子里,狄东要从黄沙里将马身掏出来,好割肉带走。 沙石散列如星,吞口时如狼似虎,闭嘴后清白无垠,转眼人成浩渺,穷荒之下,唯剩哀鸣。 狄东割了马肉带在身上,他害怕多罗已经遭遇不测,他不清楚多罗所说的西边是哪里。黄沙地里难辨南北,这场峥嵘行程,到头来不过是替这片风沙添几具白骨。 三月三日,狄东又熬过了三日,他仍旧没有走出这片沙漠。他的双目已经没有了方向,双腿早已消失了力气,他一脚没有踩稳沙地,前腿一倾,后腿一软,人顶着阳光栽倒下来。 狄东正式陷入昏迷,而就在他昏迷功夫,从南面行来一队骆驼。骆驼上有骑人,似是商队,又不似商队。他们一行大约近百人,为首的看见了狄东,连忙过来救治。 对方看到狄东浑身血迹翻腾,不禁心惊胆战。这时,一位体态飘逸c眉清目秀的少年走了过来,他问向自己的手下,音色清泠如水。 “他怎样了?” 少年手下是个近三十岁的武将,脸上挂满胡须,显得孔武有力。 “此人只是脱水严重,并无大碍。可是他浑身是血,只怕来者不善啊!” 少年望了倒地的狄东一眼,“无妨,带上他吧,等他醒来,好好问问就是!” 一行人再无答话,继续幽幽往前路行去。 晚间时候,狄东醒了过来,届时天色已黑,狂风躁动,惹人不安。他的身旁点起了火堆,一群人围着火堆坐下,并无相互说话。 武将眼尖,看到狄东醒了,连忙起身跑到他跟前。 “你醒了!能说话吗?”武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狄东生性警觉,他默默将周围环境扫视一圈,发现还在黄沙地里。他周围点了四五处火堆,另外还有七八顶帐篷搭建,看样子,对方是有备而来。 “你说话啊!磨蹭什么呢!”武将是个急性子,等不得人。 狄东回告抱歉,“承蒙搭救,感激不尽!在下狄东,来此寻人的,敢问兄台贵姓?” 武将大咧咧吼道,“你把你详细情况说明,我再通报家门!” 狄东拱手道,“在下来自大洛,六日前与小妹失散了。她要我一路西寻找她,至今杳无音信,不知贵人是否见她,若是见过,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武将警惕起来,“西寻?你知道西边是哪儿吗?” 狄东依旧礼貌回答,“有所听闻,据说是憎金原。” 武将继续问道,“你们前往憎金原做什么?那地方可不是你们平民该去的!” 狄东迟疑起来,“这在下也不知小妹为何执意要去那里!” 武将哼了一声,透出冷冷寒气,“你说你是大洛国的,有何凭证?” 狄东再度迟疑起来,对方敌友未明,提前暴露身份,恐怕不是好事。 “在下身无长物,无法证明!” 武将将随身宝剑往沙子里一戳,体现一股逼人的态度,“留你一晚,明早给你水和干粮,请你尽快离去!” 狄东并没有贪恋的念头,他一拱手,直白道,“在下现在就可离去,寻找小妹要紧,人命耽误不得!” 武将刚准备说话,那名少年便从一间帐篷里出来了。他身上披着一件杂色莲蓬衣,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闻赫,你就别难为他了。”他对武将说完又对狄东道,“你且留下,既然胞妹说她在憎金原,壮士不妨去憎金原巡查。咱们也是前往憎金原的,壮士可与咱们同道,也好有个照应。黄沙地长宽万里,仅凭壮士一人之力,何时能翻到尽头呢!” 少年说得推心置腹,言辞恳切,狄东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挡不住少年盛情,决定留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二) 狄东跟随神秘少年前往憎金原,而另一边的多罗去向成谜。 其实多罗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几乎糟糕到了极点。她被捉了,被不明身份的人捉了,她被关在一处拥挤的笼子里,几乎暗无天日。这样的笼子初始时只有两三个,后来逐渐增多,变成现在的二十多个。每个笼子关押五到八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全数是屠彝北族疆域之人。 多罗被捉还得从六日前说起,那一日狄东为她开路,她也如愿逃出西城。多罗本想在路上稍等狄东,可是狄东迟迟不来,反而盼来了捉她的人。多罗无奈只好再踢马匹往前路奔袭,后面追逐几人阴魂不散,将她往北道逼近。北道可到慈般长乐,这几人的盘算是将此女赶到慈般长乐范围,他们好和慈般的统领一起前后夹击,制服逃窜的多罗。 多罗临近慈般时出现了意外,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拦下了他们。那伙捕头见情况不对率先溜之大吉,独留多罗一人面对,被囚罗网之内。 黑衣人一共有十人左右,他们专门拦截路上过客,也算是一伙土匪强盗。多罗身上并无银钱,他们扑了一场空,有人提议将多罗卖了,这才使多罗辗转流动,到了一块陌生囚笼里。 这里是一间暗室,地面泥泞潮湿,偶有硕鼠往来。多罗头顶开了窄窄的一道天窗,一束光芒照下,勉强可以瞧见室内大致情形。 多罗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与她关在一起的还有四人,其中两位妇人,一位老者,一个孩童。 老人家不停捂嘴咳嗽,多罗连忙上前替他把脉,发现此人肺脉浮散,寒热相承;再探脉象,更显如物之浮c如风吹毛之象。多罗知晓,此人肺脉已死,不用多久,便要入棺。 多罗放下手,目含怜悯,问道,“老人家怎到了这里?” 老人将闭起的眼睛微微张开,一双泪眼毫无焦距的落在多罗身上,声音干涸晦涩,饱含行将就木的沧桑。只听他问道,“你是被夫家卖进来的?” 多罗摇摇头,“我是被土匪卖进来的。老人家呢?您身体不好,您孩子怎忍心使您在外?” 老人又费力将目光闭起,一声长叹,“哎!我是自己来的,笼子里关的都是自己来的。” 多罗朝四周望了望,发现近百号人除了咳嗽c痰声相闻外,并无任何一人有叫喊有逃命的想法。 多罗觉得不可思议,连忙问了起来,“生活的好好的,为何要卖了自己?要卖去哪里?” 老人又是一声长叹,“日子过不下去了,卖个人好歹换些钱粮。老朽也是将死之人,这个帐会算的!” 多罗眉头紧皱,转头问向倚在笼边假寐的两个妇人,“你们也是这种情况?” 其中一人抬了抬头,露出满脸苦涩,“女人都不值钱,我就值一两生金。” 多罗难以理解,她有些急躁,急忙再问,“官府不管吗?这群人贩子要把我们卖去哪里?” 另外一个妇人也搭起了话,“卖女人c女娃娃c生病的老人是允许的,一两生金省点花,可以撑小半年。至于卖去哪里,一般都会先去萱汀,再进行分配。” 多罗听这一番言论,近乎怒目切齿,她不相信竟然有这样的国度,也不相信竟然有这样一群仍然愿意接受的百姓。 多罗还想再问一些话,她还没开口,门外便传来细微声响。下一刻大门被开,一股冷风钻入笼子里,使不少病者相继咳喘。门口站立一个黑衣人,他拿一道皮鞭进入,双目扫视一周后,对众人施加警告。 “你们都是拿了生金的,别想逃。北族乃义字之邦,想必你们不会侮辱了这个字。现在,我要开笼子了,你们且一个一个进马车,十五人一辆,都规矩点老实点,我的鞭子专抽不听话的!” 黑衣人话说完毕,将鞭子往裤腰带一插,手里拿钥匙给各个笼子开门。 多罗被俘至此,心有不甘,她想等笼子开时趁机溜出。然而,她的算盘打的虽响,却难有计算结果。多罗刚被从笼里放出来,走出黑屋外一看,只见至少五十人提长刀待命,他们排列整齐,目光如炬,多罗想要逃跑,根本无机可趁。 这里是片空旷地,东面有一片小树林,树林边是一条笔直黄土长道。周围地面生长不少杂草,现在杂草仍旧枯黄,绵延至十里外。杂草群中有几间农屋林立,农屋房顶铺稻草,墙体以泥混沙铸就,是这些黑衣人栖身场所。农屋后面开了几块菜地,里面约有绿意,应是寻常庄稼或绿蔬。菜地旁开了一个大坑,坑口以木板做顶,留一个天窗,可供照亮,这是关押多罗等人的暗室。 十驾马车依次停靠在农屋门口,多罗跟在小女孩身后,踩过枯草,上了一节车厢。车厢长约一丈五,宽约五尺,十五人对列坐好,显得有些拥挤。 马车启动后,多罗才敢小声询问身旁的小女孩儿,盼望她能讲几句真心话。 小女孩衣衫褴褛,睁开一双迷茫的大眼,小手紧紧抓住背后的木栏杆,防止车厢抖动将自己摔出去。 “你是哪儿人?”多罗小心翼翼开口,避免车厢外的人听见。 “瓦沟沟的,家不远。”女孩儿没什么戒备,如实回答。 多罗觉得她声音大了些,连忙让她压低嗓音,“小些声,他们有皮鞭,会打人。”女孩儿懵懂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多罗继续问。 “泥娃,我叫泥娃,我娘起的。”女孩儿声音小了不少。 多罗念叨“泥娃”二字几遍,继续和她套近乎,“为什么叫泥娃呢?是泥地出生的意思吗?” 泥娃摇摇头,“我娘说,女孩要低如泥土,才能有福享。” 多罗有点蒙,她继续问道,“你怎么来的这里?是自己来的吗?你娘亲不管你吗?” 泥娃依旧言语清澈,“娘去年被爹卖了,爹说我来这里就能找到娘了,我想见娘,爹就把我送来了。” 多罗鼻子一酸,忍不住心中涩涩。她刚准备继续问话,这时,车身一停一抖,过了几息功夫,有人将车厢门打开,扔进来几包干饼和两壶水。 那个黑衣人说了几句话,“你们省点吃,剩下的路,你们只能指望手里的饼了。”说完又将车厢门关好,方才透亮的光线再度压抑成灰黑。 车厢四壁有方格眼露出光芒,里头的人就着微弱光线一人拿了一块饼。女孩正要拿自己的,却被另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抢走了,多罗看个分明,于是找她理论。 “这块饼是泥娃的,你已经有了,为何还要抢别人的?” 那妇人瞟了多罗一眼,“她人小,吃不掉那么多,你分她点就是了!” 多罗很生气,说话大了些声,“那是泥娃的,你赶紧还回来!” 妇人明显生了气,“你不懂吗?她吃不完,你嚷嚷什么!” 多罗气愤,立刻站起,她动作太大,撞到车厢顶,叫后脑勺一阵生疼。多罗揉了揉后脑,一脚朝她方向迈去,单手伸出,欲朝她怀里抢饼。那妇人也不是好惹的,她见多罗抢食,自己双脚一抬,朝多罗膝盖踢去。 多罗膝盖受疼,心中更有怒气,她忍着疼痛最后问了一句,“东西你还不还?” 妇人瞪着双目,抱紧怀中之物,啐了口吐沫,“呸!饼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多罗喘出一口粗气,冷冷看了妇人一眼,摇摇晃晃跌到门边,开始猛烈拍打车门。她边拍门边大喊,“此处有人抢饼,快来评理!” 多罗大声呼喊,不消多久,车队再度停下。一名黑衣人打开车门,还未问话,直接掏出长鞭抽打至多罗身上。长鞭由多罗右肩抽至左肋,直接令其衣衫破损,皮开肉绽。 “谁要再令车队停下,我就让她死!”黑衣人狠狠出声,目光扫视众人,接着猛地将车门关闭。 多罗趴在抖动的车厢里,咬咬牙,还是站了起来坐到原来位置上去。她将自己衣领掀开,发现一道拇指粗细的血痕,血痕正在淌血,她只好提起衣襟,避免脏衣沾肉。多罗的银针早被土匪拿去了,防身匕首也没了,如今沦落至此,实在令她措手不及。 妇人瞧了瞧多罗狼狈样,低声道,“你方才要是消停了,不就没这个事儿了么!” 多罗白着脸色告诉她,“被抽十鞭,我也是要讨回公道的。一路漫漫,我会让你瞧得见我的决心!” 妇人明显心虚了,她将目光移开,再不与多罗对视。小女孩摇了摇多罗袖子,小声问告诉她,“姐姐,我饿了。”多罗腹中也饥饿,便拿出饼,撕开小块喂了女孩,自己也吃了一口。 车厢里其他人呆呆拿眼睛瞅,不掺和半分,有人对多罗哀婉叹息,音调照旧低沉。 “你这个姑娘模样周正,应该可以被分到有钱人家享享福,可惜被抽了一鞭身上留了疤,恐怕日子要苦喽!” 多罗冷笑一声,拿话回她,“被卖了就能享福?这福气未免太过廉价!” 多罗刚说完,就有人反驳,“你这姑娘明显不懂事,如果日子比现在差,我还会愿意走吗?人头子说了,我们去的都是好地方,每年都要去那么多人,有吃有穿,还有钱财结余,不去才是傻子!” 多罗摇摇头,不予辩解。 若夜以继日马不停蹄行走,从慈般长乐到萱汀长乐要三日时间。三日时间里,每日早晨有一炷香的停留功夫;一炷香时间里,每个人可以解决一下私人生活;若有人拖延时间,便会被赏一鞭子。 三月一日,天气逐渐回暖,河流开始化冻,再待不久,老树会现新芽,野地开满鲜花。有土有水的地方自然不愁鲜花生长,而漫天黄沙之地,便不会瞧到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 夷图部落坐落在荒漠之中,定不敢奢望绿植铺满,阳春三月。裙萝这日正在割笑城上下交代国内事宜,她要去憎金原,不知何时能回,为了走的安心,说了诸多嘱托。 这场集会裙萝不带任何谋臣,她带了三千束甲女兵,牵了三千匹骆驼,浩浩荡荡往憎金原出发。这是一场男人的集会,她是其中唯一的女子,她与明戈c洛东啼一样,都是第一次参加憎金原会猎。 裙萝走前多有交代,一定要留意明拓动向,最近他与新月国来的乌鼠来往密切,只怕有见不得人的阴谋。同时她也让人盯住她房里的鲁安,务必照顾好此人衣食住行,除了不能露面外,其余尽数满足。 辰时一到,裙萝率部队出发,由割笑城向北西行,过择朽瑶呈,往憎金原挺进。 三千人均骑着骆驼,骆驼背囊外放有一只四方铜铃,铜铃音色不一,有清脆c有低沉。这三千人几乎能记住大半每只骆驼身上的铜铃声响,而裙萝能记住全部。 裙萝走在最前端,她望了望天色,只见晴空方好,澄净湛蓝,觉得这样舒爽的天色就该疾行。她敲了六声铃铛,铃声响彻四方,引来阵阵回应。她敲六下,寓意快速行走,别人需回三声铃音表示清楚并执行命令,而裙萝却在铃音之中听到有人敲了四声,她不由警惕起来。 裙萝记得每只骆驼的四方铃音色,她很快辨认出是哪一种骆驼出了鬼,她遣使周围女兵将离身后数十丈远的那匹骆驼牵到自己面前来,她想看看内鬼是谁。 不消半刻间,那只骆驼便被牵了过来,坐在骆驼上的是个女兵装扮的人。她的脸被抹了黄沙,叫人难以辨认她的身份。 “将你脸上黄沙去了,让本帝瞧瞧你是谁!”裙萝威严发声,一双美目紧盯对方不放。 那人并没有按照裙萝意思抹脸,而是嗤笑一声说话,“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的好,有些不能见光的人,该有黄沙堵住造事者口嘴!” 裙萝闻声,已晓对方是谁了,“好好的软褥不睡,非得和本帝一起受苦?” 那人一声轻笑,“你说的同食同寝,叫我看你如何待我关心,你如今想要食言?” 裙萝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冰山微笑,“你若愿意跟就跟着吧,本帝不阻挠,只可惜你的肌肤了,要粗糙在这些沙子手里!” 裙萝说完就要调转骆驼继续西行,那人正好阻止了她的行动,她朝裙萝抛来一块石头,石头外层分成八瓣,内层分成六瓣,每瓣薄细均匀,成合拢围抱之势,正是那朵裙萝未雕刻完成的石莲。 “你应该没见过莲花,幸好我见过!”那人说罢,也不管裙萝是何表情,操控起骆驼,赶超裙萝在前行走。 裙萝手里捧着那朵石莲,望向那人的背影目光渐深。石莲还有温热,细节处打磨的精密,应该下了不少苦心。裙萝望了望石莲,又望了望那人,嘴角一笑,口中喃喃自语,“鲁安,你的石莲,令本帝动心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三) 除了夷图部落外,垂荒其他诸国也都往憎金原赶去。洛东啼也在三月一日动了身,他带了严晨和凌霄去,留下邱泽在匽州修养,作为后续兵力备留。洛东啼带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千人。严晨劝他多带些,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而洛东啼拒绝了,他觉得有必要先礼后兵,初来乍到,实在不宜带过多人马。 洛东啼临行前忽然闯进兵营一人,那是个女子,一头乌发束起,腰间配着宝剑,肩头围着披风;一身白衣染了不少尘土,看起来风尘仆仆,应是刚从远地归来。 她跨过层层围栏,路过刀枪剑戟兵器林,虎虎生威大步踏来,最后在洛东啼马下站定,怒目相对。 “为何不带我去?之前北族之行就把我拒之门外,现在还想将我抛下?”女子声音很高,语气包含不满。 洛东啼有些头疼,“胡苗,你不要胡闹,此会非儿戏,你若有了闪失,该如何向胡明山交代!” 胡苗咬牙切齿,不肯放行,“你到了这里我都是刚知道不久,若把这话说给我爹听,看我爹给不给你面子!” 胡苗见说洛东啼不过瘾,顺带连凌霄一并说了,“还有你!好好的派我去什么黎州,我刚见到兄长,连句话都没说完,就又得分别!” 凌霄就在洛东啼旁边,他见胡苗埋怨军令,开始严厉斥责,“当初是你执意跟过来的,你既成了军人,就不该抱怨。军令调配实属正常,你身为军人怎可因公挟私?” 胡苗满身威风被凌霄几句话打的四分五裂,她一路马不停蹄,才在洛东啼出发前见了他一面。她想见洛东啼是假,想见凌霄才是真,她被凌霄安排去了黎州多日,她挂念他甚久,如今却要被对方呵斥,叫她如何不委屈。 当即胡苗眼眶红了起来,严晨见此只得从中调和,“胡苗,匽州和黎州不容有失,如今匽州有邱泽固守,他身体抱恙,你回来了也正好,你就替兄长们多多照看邱泽可好?” 胡苗一听邱泽出了事,连忙关切问起,“兄长出了何事?怎会如此?” 严晨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你可自己去问他,咱们得走了,再不走恐将误了大事!” 洛东啼踢马前行,从胡苗身边路过,他身后的凌霄冷冷看了胡苗一眼,接着追随洛东啼步伐而去。洛东啼c凌霄c严晨三人去了前方的练兵场,那里有一千铁骑等候,等候进入憎金原,与诸国主公一会。 与此同时,屠彝北族的明戈带着督华也正在启程,他们将从萱汀路过,再向西行,直达憎金原。他们到达萱汀时曾在路上见到一队商队,商队人员身着黑衣,有十驾马车行走,沿途有四五十个带刀客守护,阵容堪称强大。 明戈坐在马上望了一眼车队,顺便问起身边的督华。 “可知那是什么车队?好生气派,孤的北族竟然有这样的大手笔!”明戈语气充满自豪。 “估计是运送女人的吧,慈般和毐集的女子总要比秃琉c麻柑两地多些,只有女子多了,北族才会更人丁兴旺!” 明戈点点头,很是赞同,“北族与大洛相比,也不过就是差了些人嘛,若是北族有了人,也一定如它那般富裕!” 督华笑而不答,紧紧跟在明戈身后,继续朝前路行去。 先前遇到明戈的车队正好是关押多罗的车队,他们经过几日行走,终于到了萱汀长乐。萱汀长乐有一处地下市场,也就是凌霄在外围看到的那个市场。这个市场是新月国的商人建的,建立时间并不长,投入使用时间也不长。 这个市场被当地人称为人字窟,这里是垂荒诸国最大的人体交易点,它不仅仅有来自屠彝北族的百姓,还有巴衡c沃土c巫贤c良疆等国的人民。身在其中的奴隶大多数都是自愿而来,他们抱有发家致富的美梦,一脚踏入旋涡内而不自知。 十辆马车一字排开,周围守卫者打起精神将手中兵器牢牢抓住,他们即将进入人字窟内,而人字窟内龙蛇混杂,他们必须严阵以待。 人字窟在萱汀长乐东南方位,这里是一座小镇,名为宿溷镇。宿溷镇算是整个北族最贫困的地方,这里原本是被北族单独隔离出来的,用来关押携带疫病的病人与犯了罪的妇人。身体不好者在这里苟延残喘,身体还算健康者在这里生不如死,宿溷镇外界有高墙隔断,几道石门常年关闭,除非放人进来才会开启。 后来一位新月国的商人听说了此地,他脑筋一转,立刻与当地府衙达成协议,每年以上交二十万两生金为代价,租用此地。只是当地府衙不得过问此地秩序安排,而府衙也算直接,他们全数撤走了留守士兵,更将方圆五十里荒地划给宿溷镇。 多罗一行人到达宿溷镇时已临近夜晚,领队人头拿出一块带有月亮的牌子出示给守门人看。守门人从头到脚裹得严实,除了露出一双眼睛,再无其他肌肤露出。他们看了一眼手牌,确定正品无误后,开了石门,让他们入城。 城内红光耀眼,满街辉煌,人声鼎沸,还未入城心,便可听闻嬉笑怒骂c砸锅摔碗声。多罗只在大洛听过这样的繁荣,没想到会在此遭逢人间美境。 是否是美境还未可知,车厢封闭严实,只有小孔出气,多罗自然无法望见车厢外情形,只能耳闻。红光从车厢小孔透入,令每个人心情振奋,她们指望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宿溷镇密布上千所屋宇,悉数以砖瓦盖起,有些院户还有红花绿草,生机盎然。街道以石板铺路,这在整个北族都难得一见。马车在石板路快速行走,往来人群络绎不绝,而车队守卫却对此镇的繁华视而不见,他们更关注这些人是否能送到目的地。 在宿溷镇凭的是手段吃饭,一个人带来财货,只有东西交易到买主手里才是自己的。而有不少人专门在宿溷镇靠抢别人食为生,能在此地立足之人,非狠不行,非势不可! 车队路途行至一半,前方被近五百人拦住,他们手拿刀枪斧凿,武器千奇百怪,正等待猎物上门。 领头强盗看到长长的车厢排列,顿时笑了,“人头子,我看上你的生意好久了,你也赚了不少了,这单交给我怎样?” 人头坐在马上,默默将别在后腰上的匕首拿了出来,对他道,“这把匕首花了三两生金,染的人血有一盆,我的兄弟个个如此,想试试就来!” 领头强盗也不含糊,立刻挥手强攻。顷刻,五百人嘶吼朝人头冲来,他们容颜污秽,衣着破烂,爆发惊人的狠劲,一个个双眼猩红,欲致对方于死地。 五十人对付五百人,这是一场血战!人头带领的人贩经过训练,他们在最后面的立刻掏出弓箭开始强行射击。他们都是搭弓三只箭羽,而三支箭雨都能在瞬间射中一到两人,不到两息功夫,前方已瘫倒数十人尸体。 剩下的人不畏弓箭威胁,执意以血肉之躯同对方拼命。人头第二队长矛队开始出击,他们力大过人,手持长矛,将矛头直指对方心脏。他们将强盗心脏贯穿后,又将其往前推行,直接用长矛将其镇压,阻隔对方前进半步。 在迟滞对方行动之后,第三队弯刀队出列。他们轻功了得,点步腾挪如同蜻蜓点水,他们踩步至长矛队肩头,又立刻将弯刀飞出。弯刀出现,银光闪闪,所到之处,鲜血飞溅;十把弯刀直取百人咽喉,不消片刻,浓血浇身,又叫一波人成了刀下亡魂。 短短时间,强盗丧失了数百人力,地面尸山成丘,血流成河,都是衣难蔽体食难果腹的芸芸众生。 剩下一百多人见这么多人惨亡,开始心生胆怯,有意退却,而人头根本不给他们退却的时间。 第四队手拿匕首穿过尸山,开始冲对方横扫杀戮。强盗本就是流民,如今已成强弩之末崩溃在即。他们大声呼喊逃窜,大声喊饶命求救,然而并未有人同情。匕首依旧扎入他们胸膛,将喷溅出的热血掸落在地,叫他们的尸体同尘土为伍。 当最后一人也亡命时,这场五十对五百的杀伐宣告结束。 人头依旧坐在马上,他将匕首重新别回后腰,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话音穿过五百人的尸体,叫强盗头领能听见。 “你集结的人很成功,五百人,他们死了也是人。下次可以集结的更多些,这不失为一条发财致富之路!” 强盗两腿打颤,倚靠墙边,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如此威猛。人头望着满地尸骸轻蔑一笑,踢了踢马,从血水踏过,扬长而去。 就在人头离开不久,百户人家屋门大开,有数百名身着白色罩袍的人从屋里出来。他们两人一队,将堆积的尸体抬进屋里。死的进左道屋,仍旧活的进右道屋,他们边抬尸身,边小声讨论。 “哎!韦将军真够意思,每次来都要送这么多样本,这次五百个,应该能找到不错的材料。” 待白袍客将尸体搬空,强盗看着血腥的地面,想起人头最后说的那句话,才终于明白,那代表了什么意思! 人头清理了五百个流民,这是他有意而为之。他想给白袍客一些实惠,毕竟他要在人家地盘上呆着,总要友好往来。流民定期都要清理一批,这里需要严格控制人口增长,外部展现出的繁华只是吸引别人前来的手段,手段无关卑劣,只有目的至上。这里既是人间仙境,也是无间地狱! 这里依旧千家灯火不灭,消除方才的聒噪,转眼又成了盛世太平。多罗在车厢里明显听到了骚动与惨嚎,她虽然目不能视车厢外,却能用耳朵听到外界,她可以清晰感知外界正进行一场屠杀。 屠杀二字多罗很不陌生,她当即对车厢里其他人说道,“恐怕此行是要我们丧命的,你们寻求的乐土只怕是一场娇纵的骗局!” 其余十多人顿时对她言辞不满,“你个丫头,能懂什么!口出谶言,是要遭报应的!” “她已经遭报了,她身上鞭痕犹在,恐怕是去不得好人家了!” “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听这番晦气话,真是气死了!” “” 多罗冷冷扫了她们一眼,轻轻一笑,“你们的愿景,也只能止步于这辆窄小的车厢里了!”说罢,紧紧抓住泥娃的手,开始闭目养神。 多罗能清楚的感受到体内的凉意,在第一次死亡后又活过来时,也有这样的感受。她知道,她的悬壶济世想法正在被削弱,她的脑海里到处翻飞别人的残暴;她的银针正在不想救人而想杀人,她的一颗善心将要不保,她只能将翻江倒海的恶念压回内心深处! 多罗手捂了捂胸口,那道狰狞的鞭痕已经开始掉痂,这才三日功夫,她的伤口已经痊愈,甚至看不出任何伤痕。 多罗脑海思绪万千,而这时,车身再度一停一抖,多罗知道,此行终点来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四) 人头在一间平淡无奇的瓦屋面前停住,这是一间三开门的屋子,正屋口正对院子大门,院子并不大,勉强能容下二十人已是奇迹。 人头敲了院子大门,这时一位黑衣刀者前来开门。人头说了一句“是我”,开门人打开门,嘟囔了一句“怎这么晚,等急死了”,接着邀请人头进入院子屋里歇息。 剩下的人贩下了马,他们敲了敲马车门,对里面的人喊话,“该下来了,一个一个下,下来后排左右两列,别挤!”说罢,打开车门,让她们排成两队,进入院子里。 多罗领泥娃下了车,目之所及是暗黑的天空,四周红光耀眼,远处歌舞升平,脚下是石板路,前方是寻常小院。多罗将目光拉近,只见街道两侧商户整齐排列,现在有不少店正在营业,有贩卖食物的,有贩卖药材的,也有卖兵器的。每家商户都是人头攒动,街道也有许多人往来行走,他们对十驾马车上百号人视若无睹,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多罗还准备再详细看看,却被一名黑衣人推搡往前,那人口中喊着“快走”,叫多罗险些撞到前一个人。 多罗牵着泥娃进入院子,院子并无稀奇,只是寻常院子。主屋门虚掩,门口挂着白灯,里头透出白光,隐约有人声泄出。 黑衣人见人进入院子了,开始再度发号施令,“左列进左偏屋,右列进右偏屋!” 多罗心中恶寒,她手上抓着泥娃,她们并列行走,这岂不是要她们分开?多罗当即趁黑衣人不注意,将泥娃往自己这列拉来。 她的动作并没有瞒住黑衣人的眼睛,黑衣人立即走过来,揪住多罗衣领将她拉出列,居高临下对她道,“你要做什么?” 多罗被提,脚尖垫地,很不舒服,“你若要问我话,麻烦你心怀谦卑,如此盛气凌人,恐非丈夫作风!” 那人见多罗口出狂言,当即手上一松将她往外推搡,另一只手将皮鞭拿出来,准备再抽她一顿。泥娃见多罗要再度受伤,连忙拦到多罗面前,红着眼睛开始向对方求饶。 “家姐并非有意,她只是想我与她同列罢了,求恩人高抬贵手吧!” 多罗则把泥娃拉到身后,将她护好,“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总之一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身在此处并不认命,你的皮鞭在我这里毫无威慑,你若不信大可试试,我会叫你明白,什么是傲气!” 那人听了一番铿锵之音,心头不爽,抡起长鞭便要挥舞,眼看鞭条就要落下,却被人从中阻隔。 那人从主屋内刚刚出来,应该是听到外头有响动才出来看看的,他身上黑袍未退,脸上去了蒙面黑布,应是那位人头。 人头从微弱光缝之间慢慢踱步靠近多罗面前,此人面如方田,人中饱满,双眼有高瞻远瞩之意,可又满身煞气。远远观之,便晓得此人久经血海,不可与其靠近。 黑衣人朝人头敬了一礼,退到一旁,人头望了一眼多罗,声音不高不矮,却有霸凌意味。 “活人才能有傲气,死人是没有的!你叫什么名字?” 多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对方一眼,并未说话。 对方轻轻一笑,依旧方才声调,“敢这样看本将的,你是第一个!” 多罗嗤笑一声,开始反唇讥讽,“那你未免识人太少!” 那人也不在意,“嗯,他们都死了,死人不是人,本将自然就不认识了!” 多罗咬牙继续反讥,“那你做的孽可真大,逢年过节,你烧的纸钱都要比别人多出不少!” 人头嘲笑道,“良疆不烧纸钱,良疆视鬼为吉物,你们这些山野村民怎能理解其中的无上智慧!” 多罗无心再拿话激他,她被两个字吸引住了,良疆! “我叫多罗,请通报你的姓名!” 那人并无隐瞒,“良疆四将之一,韦恩!” 多罗深深地忘了他一眼,接着抓住泥娃的手,往左偏屋走去。 韦恩手下担忧问道,“将帅就这么让这个女子离开,是否有不妥?” 韦恩摆摆手,“无妨,迟早要死的!刚刚本将得知,主上已经离开咸丘,咱们得快些,才能赶上憎金原大会!” 那属下得令连忙道“是”。 多罗并不晓得对方的盘算,她带着泥娃从左偏门进入,门内燃有几只蜡烛,照的厅堂透亮。屋内并无摆设,只有正中心地面有一口漆黑的大洞,四名黑衣人守住洞口,安排人往洞内走去。 多罗迟疑了下,但还是迈步往前。她一脚向洞口探去,稳稳踩到一级台阶,第二步是第二级台阶,依次往下。多罗数了数,一共二十阶。洞底十分宽大,地面被围建成一座长宽十丈的大型地室。地面十分泥泞,埋进一脚如同探入泥浆,直接把整个脚面糊黑稀巴烂。洞内倒是灯火通明,上百只蜡烛挂在地室顶端,耀眼光芒俯瞰大地,令寄居再此的人勉强留份心安。 蜡烛下方有许多人站着,至少要比车厢运来的人多。多罗大致数了数,应该近千人。他们当中有两眼无神者,有被押住的激烈挣扎者,有如同死物者,或横躺或竖站,场面要比想象中还要乱。 黑衣人拿着火把站在洞口处,他见人到齐了,身后招招手,顿时一列人鱼贯而出。他们两人一组手里抬着大木桶,放在尚有空余的地方,放完木桶后,这些人并没有退,而是守在大木桶旁听候指示。 站在洞口的黑衣人迈着步子踏入泥浆内,他站在桶身前再度发号施令。 “这里一共有十个桶,桶里装了祛病去灾的水,你们排成十列,一人盛一碗喝,记住,只能一碗!” 话音刚落,千人便紧急行动起来,多罗在拥挤之间拽着泥娃排到了第六队的尾端,她左右扫视一圈,发现有几十人并没有排队。她觉得这个水肯定不单纯,而那些人应该更不单纯。 喝水过程暂不提,有喝快的c有喝慢的c有求再来一碗的,轮到多罗时,蜡烛已经烧了大半,不待多久,烛光就要熄灭。 多罗是倒数第二个,泥娃是最后一个,她走到木桶前舀了碗水,放在鼻下一闻,心中已然明了,水中放了不少生半夏。生半夏可致喉咙嘶哑c不能发声c全身麻木,而水里的生半夏剂量刚好叫一个成年人永久不能发声,这是哑药! 多罗望了一眼看守的黑衣人,在他们眼前,多罗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水入舌喉有刺痛灼烧之感,多罗勉强克服,她又捧起第二碗水,向泥娃走去。 看守拦住她的去路,冲她道,“你要做什么?” 多罗回应,“这个小姑娘没有桶高,为了避免耽误时间,我端碗水给她。” 看守狐疑望了眼多罗,他依旧拦住多罗,却将泥娃喊了过来,“你!过来!”接着又对多罗说道,“少在我面前玩把戏!” 泥娃走了过来,将水饮完,喝完后朝多罗小声抱怨,“这水好烧人,一点也不甜。” 多罗则笑笑,安抚她道,“没听那个黑叔叔说吗?这水可祛病去灾,良药苦口嘛!” 泥娃闪着眼睛天真再问,“那我能再喝一碗吗?我多喝一碗,说不定就能找到娘亲了!” 多罗目光一柔,摸摸她的头发,“那恐怕不行,黑叔叔行使职权,他可不能偏心的!” 黑衣人见众人都饮了水,开始继续命令,“现在,你们上马车,十五人一列车,快些!” 多罗再度有意排到最后一排,她发现了那群人,一群并非来这里做梦的人,她需要找机会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什么。 这群人莫约二十个,多罗从进屋开始就关注他们了,他们是为数不多的男性,多罗能看得出来,他们有些人四肢皆断,有些人昏迷不醒,有些人还在抵命挣扎。他们并没有去喝生半夏水,看样子,要么他们是不需要灌,要么是灌过了。 一行人终于上了车,多罗带着泥娃进入最后一节车厢,而如她所愿,几个四肢已断的人也被扔进了这辆车里。 这次车队再不是十辆,而是近百辆。从第一辆马车出发到最后一辆动身,间隔有两刻钟。 这一路依旧是不夜城模样,原先堆积如山的尸体已经不见,地面再度干净整洁,甚至连一丝血水都看不到。 多罗喉间发烫,胃里也有灼烧之感。她见周围封闭,无外人看到,便将手指移至身上中脘c建里穴道上,用力猛压,一时多罗喉头苦水翻涌,悉数将所饮之水吐了出来。她又帮助泥娃吐了水,这才心头定了定。 “你倒知道水里的古怪!”一名被戳瞎了双目的男子倚在木板上说道。 “我是大夫,自然知道医理,你们应该是一起的!”多罗看地面上斜躺的这些人猜测道。 “我等来自巫贤,是牧民,没想到被良疆捉到此处,饱受凌辱!”几人忿忿不平,可惜他们一身功力被废,如今只能如同废物,任人摆布。 “良疆?呵!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多罗提起良疆十分轻蔑。 “依照以往惯例,应该是送去危辰!”几人提到危辰,同时叹了口气。 “危辰?是哪里?为何要送到这个地方?”多罗心有疑惑,便问出了口。 “危辰?呵,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国!”几人心中有十足的同情,可如今他们也自身难保,这番同情确实不要也罢。 “良疆与巫贤相邻,二者边界多有争端,每月都要死去上千人。良疆之主归荒即位后,与巫贤定了一条准则,两国各让一千里地,成就一个危辰国度。” “两方具是地大物博国度,自然舍得这一千里长途,于是这条约定被保留了二十年。如今归荒年仅三十,他当初不过是稚嫩孩童,竟然可以想出避免两国常年混战的法子,不得不说,此人实有大能!” 多罗对归荒没什么感觉,她对危辰这个国度十分在意,“那危辰夹在两国之间,岂不是艰难生存?它的百姓呢?从何而来?” 瞎了眼的牧民轻笑一声,“百姓?呵呵,马车里的都是它的百姓!危辰只是一群一无所有之人苟延残喘出的国度,百姓今日不是被良疆所谓的勇士杀死,就是被巫贤的骑士杀了,死了一波又一波,接着再填入如你们这般心存幻想的异国人!” 多罗终于理清楚了,她们这些人之所以会被运往危辰,是因为危辰人数急剧减少,她们是去充当猎场中的靶子的!“那为什么要灌哑药?你们为什么不需要喝药?”多罗眉头越皱越紧,她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灌你们哑药不知道是为什么,以前从未有过这等状况。我们是巫贤的,良疆需要拿我们向咱们的人君耀武扬威,人君身在憎金原,若是能看到我们,定会将我们赎回!” 听了这帮牧民的解释,多罗心头有不好的预感来。既然牧民是前往憎金原,而她们这些靶子是要去危辰,岂不是中途要与他们分开? 多罗本不愿问这个问题,但还是问出了口,“你们人君是?” 瞎眼牧民哈哈一笑,“那是天底下最圣明的人君了,整个巫贤都尊敬他c爱戴他,说出他的名字是我的荣幸,可毕竟我是鄙陋的牧民,我若说了他的名字,会叫人君之名蒙尘!” 多罗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爱戴自己君主的百姓,甚至连念叨他的名字都觉得是罪过。多罗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五) 几日时光辗转便过,由萱汀再往西北取道,进入憎金原不过耗时五日。五日过后,多罗等上千人已身在荒漠之中, 黄沙无道,烈阳当空,这里比萱汀热了不少,虽说只是三月初期,俨然有五月骄阳似火的热浪。上千人马一字排开,中间有铃铛绳索栓系,马匹每走一步,悠悠铜铃作响,映衬蓝天白云,倒也意境悠远,有旷达之感。 多罗和泥娃唇喉的红肿刺痛已经消弭,二人生半夏毒性已解,多罗对于无法搭救别人只能抱憾。 第一队到达憎金原中心的是狄东几人。闻赫c神秘少年c狄东三人正横躺在一块草地上,他们周围是一小片绿洲,树木繁茂c绿草青青,不远处有一汪水泊,澄澈如镜,里头倒映蓝天白云。 “还是青草绿水的好,这些日子可害苦咱家了,当年在水里泡了半年也比受这罪强!”闻赫眯着眼睛享受惬意微风,口中不断抱怨。 “你是鱼,不能脱水,脱水了,就成了死鱼。”神秘少年在一旁调侃。 狄东对这二人身份有大致猜测,但始终没有亲自验证过。 “二位在此也是等人的吗?” 少年头枕双臂,露出微笑道,“等人,等很多人,他们快到了!” 狄东无法判断此话真假,只好继续说道,“叨扰公子许多日,甚至不曾问得公子名姓,不知” 少年又是一笑,“名字旨在抛砖,意在引玉,你想知道我是谁大可直接询问,无需掩藏。该别人知道的,我不会不说,不该别人知道,我一定不会说。” 狄东心头一松,立刻坐直身,朝他拜礼,“公子能明察秋毫,实不凡也!” 少年并未在意对方称赞,他将眼睛闭起,开始介绍自己,“我名唤钦怀,年方十九,来自支离,闻赫是我守卫。我是支离的圣主,登位一载,来此参加憎金原诸国会猎。” “若你问支离是何地方,我会告诉你,此国四面环水,地处南方,鱼米之乡。它离大洛并不远,可惜两国并无建树,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遗憾!” 狄东忽然无话可说了,他想问的对方似乎都有回答,可又似乎说的很少。 “原是是支离国君,在下实在惭愧!” 闻赫这时插进来话,“你小子跟了咱家这么久,恐怕憋了一肚子心思,劝你把心思用对地方,咱们支离从未怕过谁!” 狄东明白闻赫意有所指,当即道,“洛皇定会与圣主一见如故!” 钦怀莞尔,“美好的期愿往往会落空。” 狄东刚想替自己主子说话,忽然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句人声。 一人音色粗浅,一人音色细长,但都能听得出,是两位年纪稍长的男人。 音色粗浅之人道,“没想到巴衡真鱼也到了,真是巧啊!” 音色细长那人冷笑一声,回他话,“沃土天座?见到了你,寡人恐怕得用清水洗洗眼睛!” 沃土君主听巴衡王这么说,心中不平起来,“确实该用水洗洗的!巴衡缺水,世人皆知,赶紧趁有水的时候将眼睛洗涤干净,免得继续藏污纳垢!”沃土天座言罢甩袖离开,而巴衡真鱼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二人虽说分道扬镳,却都殊途同归,他们均在水泊边聚集,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钦怀等人。天座和真鱼看到钦怀,觉得是副生面孔,不由朝他们几人走去。 “敢问是哪国国君?”沃土天座收起方才的躁动,转而换一副和蔼面孔,令钦怀等人觉得不生分。 钦怀见两名陌生人到访,心里做了计较。为首的那个应该是沃土天座,即沃土大王。此人年近四十,五短身材,红鼻赤脸,一双眼睛细窄,说话粗浅沙哑。此人其貌不扬,却穿着华丽,一身黄金鹰服并九色松海,脚底踏一双高脚靴,靴底有五寸厚,令他身高看起来高出一截。 另一人是巴衡真鱼,即巴衡国君主。这人与沃土大王年纪相仿,身材高挑瘦削,面部眼袋浮肿,唇色乌紫,两撇胡子如黑黄茅草。一身土黄色素袍愈加使他看起来不似一国之君,倒像三餐不济的穷苦书生。 钦怀从草地上站起来,又四周看了看,随后问沃土天座,“二位国君并未带其他人来此吗?” 巴衡真鱼抢了沃土天座的话,“水泊周遭方圆十里,单人进入此地即可,若人多了,连腿都迈不开了!”随即他又自我介绍道,语有诚恳,意带谦卑,“寡人巴衡真鱼,名唤哈拿鱼。巴衡国以鱼为圣兽,还请国君不要扰乱水泊之中的水灵!” 沃土天座听他说话,开始出言讽刺,“鱼有千种,有凶狠嗜血的,有软弱可欺的,有光鲜亮丽的,有貌丑不端的,不知你的巴衡,崇尚的是哪一种?” 哈拿鱼拿眼白回他道,“听说第一任沃土天座是个裁缝,所以你们沃土视裁缝为启蒙者。裁缝毕竟是人,既是人,便有奸诈狡猾c忠奸不分c清明果断c乐善好施之别,不知贵国是以哪一类裁缝为启蒙者的!” 沃土天座被反讥一遭,心中不快,当即高声道,“本座沃土即使每人都好逸恶劳,也比你巴衡来的强大富有!” 哈拿鱼嘲讽一笑,也冲他高吼,“巴衡的子民即使富有,也不能接受灵魂的贫穷!” 钦怀在一旁看这二人相互争执,他心里清楚,他们一个是巴衡真鱼,哈鱼拿;一个是沃土天座,裴有衣。他心里更清楚,他们一个似乎效忠巫贤,另一个,更愿与良疆相处。 这日是三月初八,已有三国造访憎金原目的地,一是支离,二是巴衡,三是沃土。他们除了内部干戈不断外,都无一例外在翘首企盼其他国君的到来。 三月十日,天清气朗,第四国在临近午时到了,正是夷图部落。裙萝依旧英姿飒爽,她的身后跟着一位肤色泛黄c脸上有多块黑斑的女子。她从树林小道踏出,慢慢踱步至水泊旁,再捧一汪净水,清洗面容。 她手上的水刚要往脸上泼去,便传来沙哑的人声,“这破败地方竟有如此美娇娘?” 水从裙萝双手缝隙流下,她的头微微偏转,未做应答。那人见裙萝没说话,开始愈加放肆起来,“你如此貌美,不如做本座夫人如何?本座营帐就在不远处,可能赏脸一观?” 裙萝双手陷在柔软的水波中,她见登徒子逐渐靠近,两爪立刻衔水,猛力朝对方双目刺去。幸好只是细腻的水珠,但也将对方双目震的生疼,那人双手捂着眼睛,不停退步,口中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袭击本座!” 他的话音成功将哈鱼拿与钦怀等人引出大帐外,他们几人一看,原来叫喊的是沃土天座,裴有衣。 钦怀率先跑至水泊边,他对裙萝拜了一礼,接着问她,“不知姑娘来此何为?是否是寻找家兄而来?” 裙萝不明所以,直到狄东跑到钦怀背后对他耳语,钦怀才知道这个女子与狄东并无关系。 裙萝不欲与他们有过多纠缠,但也一如既往霸气宣誓,“本帝在此与诸君会晤,希望平等对待。诸位该知道,能造罪孽者,从不分男女!” 此话一出,四下哑然,众人面面相觑,竟丝毫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双十年华的少女竟是一国之君! 钦怀当即作揖请礼,“支离圣主钦怀,多有冒犯,还望女帝不吝!” 裙萝看着钦怀一声冷笑,旋即又对捂着眼睛偷偷观望的裴有衣道,“本帝在等你的歉意!” 裴有衣将遮目双手拿开,狠狠咬着牙,“是你先前并未通报名姓,且还将本座眼睛伤了,难道你不该向本座道歉吗?” 裙萝双目越发阴厉,嘴角森森白牙露出,显然十分不悦。 “本帝的歉意,恐怕你承受不起!” 裴有衣刚想继续与她唇舌交战,却被哈鱼拿从中隔断。 “女帝须知,并非所有人都具有被宽恕的资格,沃土天座的歉意,恐怕会侮辱了女帝!” 裙萝闻言,立刻将目光抽离裴有衣,转接到哈鱼拿身上,“你是?” “巴衡真鱼,哈鱼拿。只是有一事烦请女帝,巴衡以鱼为圣兽,还望女帝不扰水中生灵!” 裙萝将右手藏在后背,“本帝记住你了!”说罢抬步离开,前往自己的大帐营地。 裴有衣两眼忿恨,对哈拿鱼道,“一副奸猾嘴脸,今夜就派人将水泊之中的鱼毒死!” 哈拿鱼蔑视斜睥,“那你将成沃土的亡国之君!”说罢,两腿迈出,已是走远。 四下人群哄散,留一汪水泊依旧,裴有衣也作无趣,甩甩袖子摸着鼻子离开了。 晚间时候,月轮初生,四周仍有薄寒。地面水汽氤氲,逐渐凝成水雾,同树梢青草挂绿,形成透凉的露水。四座大帐仍有烛火,里头人影安伏,看似已经入眠。 裙萝耳听四野寂静,便掀了被子起身,预备外出一寻皎洁月色。那个容颜有黑斑的女子同她一道,二人沿草丛路过,遇露水沾身,最后走到水泊边,说些悄悄话。 裙萝找块尚算干燥的地方坐下,两手托腮,露出少女般柔软的目光。 “你的石莲雕的甚好!” 她身后的满脸黑斑女子也随她一起坐下,二人间隔一臂距离。 “常年呆在宫中,闲来打发时间,便雕刻些小玩意。” 裙萝将目光对准弦月,月牙如勾,清丽生辉。 “莲花长的什么模样?” 黑斑女子脑海回忆往昔,朵朵生莲绽放,竟是美丽不可方物。 “花色纷繁,不蔓不枝,莲花长莲蓬,莲蓬生莲子,有吉祥意。” 裙萝从未见过莲花,更没见过莲子,“莲子是什么?可食?” 黑斑女子看水泊湖心上的弯弯明月,对她道,“莲子可食,其味苦涩,犹以莲芯最甚。” 裙萝眨眨眼,喃喃自语,“苦涩么倒真想尝尝!” 二者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直至月上中天,衣衫渐湿时才有所察觉。裙萝刚准备打道回府,却发现从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当即抓住黑斑女子,示意两人不要露面。 片刻之后,细小声响突然消失,转而带来一人似笑非笑的低音。 “那个地方可藏不了人。你身在何方,暂居高地的我,可是一目了然啊!” 说话的是个男声,音色柔和,又带有一丝戏谑,这并不是已到访的三位君主的声音。裙萝犹豫片刻,还是起了身,拔地而起,朝对方丛林边缘走去。 那人正站在树林的出口处,背朝阴凉,面朝月光。他双臂环胸,明眸善睐,笑意浅尝辄止。看似是一位落拓青衫客,却又有红粉书郎的人间烟火。 “一句话就将你诈出来了?未免太好骗了!世间恶者横行,你如此轻率,恐怕要吃亏啊!”男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他也不动,将后背借力一株歪树。 “夷图女帝裙萝,敢问尊驾?”裙萝站的笔直,她有不输男儿的霸道,更有强过男儿的细腻。 男子面上表情未变,以不高不矮的语调缓缓脱口,“我是巫贤人君,琴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六) 与琴秀的见面,是令裙萝没有料到的。琴秀并没有在水泊边搭建大帐,他更愿意远离众人,孤身在沙漠之间听往来风鸣。 且不谈为何琴秀会夜访水泊,又为何要避开众人耳目,唯独与裙萝有所交流,他的心思向来难以猜测,至少谋略这块还没有输给谁过。 憎金原已经陆续到来五国,国主在绿洲内扎营,守卫在外围偏安一隅。他们各自划分区域,保证互不侵犯,致力以和为贵。 剩余五国仍在黄沙上艰难行走。多罗正坐在车厢里颠簸不停,若不是知道止呕穴位在哪,恐怕她要连苦水都吐完了。 她这一路上问了不少问题,从巫贤到良疆乃至其他国度,巫贤被囚几人也是知无不言,替多罗解决了不少疑惑。 多罗也问起了当时在人字窟排左右两队的事,她当时排了左列,进入了黑地洞喝了哑药水。若是她排了右列,又会怎样? “关咱们的屋子一共三间,正屋留作黑衣人休息之用,左屋用以哑药,那右屋呢?可知右屋作了什么用途?” 几人具是摇头,表示一无所知,而这个问题也在多罗心底埋下了一截尖刺。 三月十五日,多罗的车队终于停驻下来。上千人下了马车,他们跌跌撞撞,有气无力,徒步往几个营帐里钻。营帐周围依旧是满天黄沙,多罗见泥娃走路困难,便将她抱起来,好让她行动的快些。 多罗等人共计千人,五百人为一营,五十人为一队,共设二十帐。二十帐背离沙丘,布局疏密一致,周围有骑兵看守。二十帐呈现四乘五列,帐布随风摆荡,多是灰白土色,与白幡有异曲同工之妙。 多罗进入帐内,发现此地并无地毯铺垫,只有薄薄的一层茅草覆盖在黄沙上。她要与五十人在此同食同寝,直到黑衣人将她们放出来。 多罗刚进入帐内,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里头每个人身上都有大量呕吐的痕迹。他们面色发白,萎靡不振,喉咙红肿未消,一个个如瘫软的烂泥,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多罗拉着泥娃在角落处蹲好,仔细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泥娃眼睛有不少疑惑,她小声问多罗,“他们怎么了?” 多罗捂住泥娃的嘴,小声在她耳边念叨,“咱们也得装出那副样子,千万不能再说话了,知道吗?”泥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多罗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往日的不同,若在以前,她定不顾一切去救眼前的这些人。可如今,她已经产生了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念头了! 多罗曾以为这里就是危辰了,可巫贤牧民并没有与她们分道扬镳,于是她自作主张的将这里当成了某处中转站。 多罗目光冰冷彻寒,她遵循直觉而来,走到此处,目标即在眼前。虽说还未碰到自己日夜所思所想之物,但她能感应到体内血液的沸腾。她觉得有必要找个时间出去打探一番,这才不枉费她千里迢迢c长途跋涉! 多罗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憎金原,在多罗等人到访憎金原之前,明戈与洛东啼相继驻扎进了绿洲内。那日是三月十三日夜里,二人在绿洲边缘相遇,他们在噪名城内相谈甚欢,多日不见后再度重逢,不由喜笑颜开。 二者具是夜间到访,洛东啼和明戈怕夜深打扰到别人安歇,便将宿营扎的离众人远了些。等第二日清早,再行拜访之举。 第二日洛东啼刚刚梳洗完毕,便有人过来了。 此刻天色暗淡,薄雾笼于半空还未消散,第一缕阳光还未喷发,林间鸟鸣静止c虫声歇息,整个天地好似布了一张灰白湿腻的蜘蛛网。 洛东啼示意同行的严晨前去开门,严晨点点头,将帘帐掀开。 入眼处是个儒雅公子,目光晶亮,唇红齿白。他肩头披着杂色莲蓬衣,身后跟着一位衣衫不洁的蒙面人。 严晨一看到蒙面人,心里一声咯噔。他连忙拿左手放置在背后朝洛东啼示意,洛东啼看到严晨手势后立刻走了过来,一看帐外人,竟是自己亲卫狄东。 “支离圣主钦怀,与洛皇有礼!”钦怀和颜悦色,点头拘礼。 洛东啼见对方礼数周全,便也朝他回礼,“圣主有心,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外头露水深重,请帐中一叙。” 钦怀笑意盈盈,“多谢洛皇美意,来此是为洛皇亲卫一事,我曾在沙漠中救了他,如今又替他寻到了主,也算功德圆满。” 洛东啼出言感谢,“竟不知有这等曲折,劳烦圣主了!” 钦怀眼含迟缓,但也直言不讳,“他曾言有一个妹妹,至今不曾寻找到,还望洛皇留心,告辞!”钦怀说罢,便丢下狄东离开了,目无不舍,眼不含疑,十分潇洒坦荡。 严晨将狄东招进了屋,询问他详细情况,狄东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出,并且说明多罗至今下落不明。 同洛东啼一同来此的凌霄突然听到多罗消息,不由心潮澎湃,他当即问道,“多罗尚且活着?” 严晨两眼茫然,洛东啼则心头萦绕复杂,他不知道凌霄怎么知道多罗曾经亡故的消息的。 凌霄看到洛东啼的目光,自知失言,开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知道多罗现在是否还活着!” 洛东啼将头放低,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待了几息功夫,他才开口,“相信她福大命大,她有济世救苦的心,说不定只是陷在某个村落里,正给穷苦人治病。” 凌霄点点头,想必多罗无碍,之前在练兵时产生的多罗已亡的感觉不过是幻象罢了,多罗如今尚在人世。 洛东啼不愿在多罗事情上多费脑筋,他更关注这个支离国的圣主钦怀究竟是个什么人。 “狄东,你与支离国主相伴甚久,不知此人是何脾性?” 狄东见家主问起,倒也坦荡,“此人不露山水,礼数周到,懂得审时度势,堪称一国之君!” 洛东啼又静默了会儿,继续发问,“依你之见,若大洛与支离建交,是受益,还是受损?” 狄东语有保留,“此乃国事,狄东奉命保卫陛下安危,不该回答!” 洛东啼心里有了数,当即道,“昨夜朕观大帐已有四顶,想必是先到了四位国君,加上朕与明戈,已有六人。不知还有哪些人,也不知这个会如何开法,诸位有什么想法?” 严晨听洛东啼说了自己的顾虑,开始出谋划策,“第一步定是要明白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其次再谈这些人要做些什么。属下认为,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此地龙潭虎穴,而非聚会玩乐之地。” 洛东啼觉得严晨说的有理,但也对“龙潭虎穴”四字敏感,便问道,“你如何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 严晨爽朗一笑,“在这里的都是真命天子c人中龙凤,自然是龙潭虎穴!” 洛东啼默然无声,严晨这句话倒提了他的醒。在这里的每个人目的都不单纯,他们都是一国之君,都需为自己国度的子民考虑,在利益面前,他们都是对手! 早食过后,洛东啼准备出帐溜达,顺便打听一下各道消息。他刚出门,便有一位外穿兽皮c内着墨绿长袍的男子迎面走来,他看到了洛东啼,立刻单膝跪地c手掌抵地,开始敬礼,“参见洛皇陛下,吾是巫贤牧民,传达人君口讯,请洛皇移步包房,彼此一叙!” 洛东啼不曾听过巫贤名字,可巫贤却知道大洛。如今人家派人邀请他前去见个面,若他拒绝,只怕会引来麻烦,这一趟他必须得去! “劳烦使者带路!” 那人见洛东啼应允,立刻又道,“人君有命,洛皇一人随行即可!” 洛东啼笑笑,“只朕一人!” 那人见此,才爬起身,领洛东啼朝绿洲外的沙漠走去。 琴秀的营帐搭建在背阴处,三面有沙丘阻隔,须得爬上高处才能得见营帐一角。巫贤的营帐与其他国度的不同,营帐成圆顶,圆顶铺有毛毡,帐身由皮毛缝合而成,毛色杂乱,不易被风吹动。营门前有三重哨兵,均骑马搭弓,严阵以待。 这个地方的守卫要比绿洲内的国君护卫严防许多,看来此人并不打算驻扎绿洲。 洛东啼被人带领,从沙丘沟壑间穿行。洛东啼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地表带土,地底湿润,沙石易于凝固。脚下的沙土被翻动叠成回廊矮墙,看来这片地域经过不少人为改造。 洛东啼从弓箭兵长道进入,跨过泥沙混就的矮墩,又从几座略小的营帐穿梭过去,最后在一顶最大的毛毡包前站定。 毛毡包门是打开的,门是草帘,并用红白绿黑等多色彩线编制成一幅骏马图。屋内地面铺了厚实的毛毯,毛毯上有桌有椅,甚至有不少盆花草。桌椅后是一道月色长帘,长帘从房杆骨架垂落地面,想必里头是居住者的卧室。 小兵将洛东啼领进屋里,请他坐下,“洛皇稍待,人君即刻就来!”说罢,出了屋门。 洛东啼只身在此,有些不适,他将屋子四周扫视一遍,发现屋子的骨架均是红柳木做成的。他目力所及不过一丈五尺长宽,脚下厚毯应是山羊毛,头顶有一块天窗,能瞧见蓝天白云。屋子墙身是窄眼栅栏横竖交错,以红绳串紧,甚为美观。 洛东啼将目光落在栅栏边的几盆植株上。其中有一盆花,茎高二尺,叶枝互生,花有四瓣,色泽艳红。此花艳比牡丹,娇似海棠,静时弱柳扶风,动后巧倩羞人。 洛东啼望了一眼觉得不满足,又继续望第二眼c第三眼,最后竟用手指触碰花叶。在他指尖刚伸出时,立刻被一人声阻止。音色似水,款款有情,尾音处带有云淡风轻。 “还是不要碰它的好!” 洛东啼调身一看,只见一位白袍公子端着食案正掀帘而来。此人肤色白皙,唇瓣映彩,面庞似笼烟霞,身骨如云出岫,当真是位妙不可言的上佳少年。 他又继续道,“巫贤人君琴秀,让洛皇独身在此,实在罪过!” 洛东啼直起身相迎,另备敬礼,“无妨,劳问人君此花含义?” 琴秀放下手上食案,对他道,“此花名唤米囊,植于九月初九。终生以颜色示好,难得长久!” 洛东啼觉得这句既在说花,又在说人。 “此花传神,有蛊惑人心的嫌疑,为何人君不将其除去?” 琴秀将食案上的东西一一放置桌上,并回答道,“总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即使容颜绚丽,也可叫俗者失心,庸人失德。” 洛东啼站在他的背后笑笑,“方才朕举止不雅,看来已失德心。” “洛皇谦逊,单凭一朵花,恐怕判断不了什么!”琴秀接着话锋一转,“尝尝巫贤特有的茶奶。奶是巫贤风俗,茶是大洛习惯,二者天地相合,与舌结降下甘露。此美味,不能违!” 洛东啼走至桌边,鼻息钻入清甜,舌苔已感香郁。只见桌上有一杯乳白水饮,正茶香四溢。 “竟不知人君也知道大洛有饮茶习惯。” 琴秀将茶奶递与洛东啼,似笑非笑道,“有心与洛皇结交,自然得下一番功夫。今日只聊闲常,不谈政事,不知洛皇可有怨言?” 洛东啼见他把话摆下来了,也不好说不什么,只得顺从对方的意思。但他有一事不明,于是请教。 “为何人君在外寄居,而不择林水之地?” 琴秀小口饮用茶奶,表情愉悦,“不想见到那些人罢了。况且此地挖掘许久,攒了众多人的努力,不可就此废弃。” 洛东啼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想法。 二人又说了不少不痛不痒c无关紧要的话,琴秀不愿透露更多,洛东啼也没有执意追问。二人闲扯家常,谈笑风生,也算自得其乐。 午膳琴秀没有叫洛东啼留用,任由洛东啼回归自己巢穴。他经半日试探,得出一个粗浅的结论:此人可与归荒为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七) 洛东啼回去将与琴秀种种对话对严晨三人提了提,严晨十分义愤填膺,他觉得这是一种侮辱洛东啼的做法,洛东啼则在思考琴秀找他去说这些话的目的。 小半日的闲聊并不能得出什么结果,洛东啼将琴秀此人记下,便去忙别的事去了。 午食过后,天空渐阴,草地回潮,想必将有大雨降临。洛东啼出了帐门踩步至水泊边欲与诸人汇聚,适时正逢哈鱼拿在外起土弄炊,他的守卫正从一座奇怪的灶台里盛一碗疙瘩。 灶台是个铁器,有火膛c有铁锅c有铁铲,就连哈拿鱼端的碗也是铁制。洛东啼对此好奇,便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天色阴浓,恐有大雨,国君为何在外请食?” 哈鱼拿见有外人到访,猜测是还不曾会面的大洛君主,他将铁碗放下,命人另备铁椅放置在对面,邀洛东啼同坐。 “寡人先前与北族大王见了面,承他盛情以细面相赠。寡人对他说的食法很有兴趣,这才不择时机以慰口欲。北族大王曾与寡人说有一位同行好友,那位好友,想必就是国君您吧!” 洛东啼并不避讳,在他对面铁椅中心处落座,与哈鱼拿保持两臂距离。 “大洛皇帝洛东啼,来此会盟垂荒诸国,望有好言相待。” 哈鱼拿抱拳行礼,“原来是洛皇,寡人巴衡国真鱼哈鱼拿,有幸与洛皇相会。” 洛东啼继续道,“方才朕有观测,国君所用匙勺为铁铸,灶台c碗c椅均为铁铸,想必贵国铁器十分发达吧!” 哈鱼拿面露得意,“巴衡矿产充足,冶炼技法当属第一,无论兵器还是用具,都是精良珍品。” 洛东啼眼前一亮,“竟有如此神奇?不知贵国与谁有过合作?” 洛东啼的话带有试探之意,一是试探有没有合作的可能,二是试探合作方的国家是谁。 哈鱼拿听对方这么问,感觉有生意上门了,开始侃侃而谈。 “与巫贤交往最为密切,另外与新月c沃土c良疆也曾有往来,均对巴衡制品赞不绝口!” 洛东啼心里有了数,正准备详细问问铁器制品包含哪些,却在这时,由西北方向走来一个衣衫华丽的胖矮男子。那人还未走近,哈鱼拿便摆了脸色。 “这不是沃土天座么,又换了新衣?” 裴有衣看了哈鱼拿一眼,走到对方灶台边张望,“本座当真鱼有了什么好招待,原来是这些残羹,真是坏了如此好的铁灶!” 哈鱼拿也不遗余力出口反讥,“堂堂一国之主,却翻别人的灶台子,当真出息!” 裴有衣将摸灶台的手立刻放下,斜眼望他,“本座的出息在于令百姓丰衣足食,这一点,恐怕真鱼永远也比不了!” 哈鱼拿几乎要站起来骂人,他的气愤刚要爆发,被洛东啼挡了下来。 “大洛皇帝洛东啼,不知国君是?” 裴有衣将视线转到洛东啼身上。这是位翩翩公子,面含三月春风,暗藏十月霜刀,应该是个有谋略的主。 裴有衣语言一缓,开始和颜悦色,“原来是洛皇,真是失敬。本座沃土天座裴有衣,与洛皇敬礼!” 洛东啼与他客套一番,“朕初次造访宝地,还望两位先人提携!” 裴有衣冷哼一声,说话时将眼睛瞟向哈鱼拿,“提携自是应当,但也得擦亮眼睛寻些可靠的,至少得穿的起衣c吃得饱饭才行!” 洛东啼婉转心思,准备接他的话,谁知哈鱼拿终于按耐不住性子,一把抓过手边的疙瘩碗,朝裴有衣身上砸去。 “这几日对你处处忍让,竟没想到令你猖獗至此!” 裴有衣身后随从连忙替他清理衣裳上的食物残渣,而裴有衣却一把推开随从,自己走到哈鱼拿面前,瞪着眼睛抬着头狠狠望他。 “本座知道,巫贤人君已在绿林外扎营,你的底气要比往日更足。可惜,你别忘了,巴衡真鱼是你,巴衡的屈辱你这个真鱼不该忘!” 哈鱼拿鼻孔喷张,双眸染红,显然愤怒至极点,“巴衡的屈辱是你的主子造成的!你这条跟着他的狗有什么资格说屈辱二字!” 裴有衣闻言哈哈大笑,“是啊,巫贤派兵替你驻守巴衡边疆沃土,这样的屈辱,本座确实说不得!哈哈哈” 哈鱼拿正要反击,洛东啼再次从中作梗,“二位国君,朕有事先离,来日再叙!” 洛东啼不愿参与这二人的是非之中,这两人也不过是看门人罢了,门内自有高人,一个是巫贤,一个是良疆! 洛东啼起身离开,离开不足二十步,一阵缥缈乐声穿透绿林直达水泊中心。洛东啼驻足停下,对林中将来之人隐隐期待。 乐声越来越大,暗合天地虚盈,歌颂穷途末路,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场浑浑噩梦。 一行人终于露出衣角,他们身披月色罩袍,额头雕刻月牙纹饰,每行一步,都似走在登月升仙的途中。前后围有上百人,前二十人沿途开道,吹奏升天乐章,后六十人抬着一张极尽奢华的步辇,最后二十人抱刀守卫。每个人面容冷漠,顾自迈着单调统一步伐,只有奢华辇中不时传来男女嬉笑之声。 步辇底座金光闪闪,往上隔了数重帷幔,有人轻轻将帷幔挑开,看了一眼周围后,娇声一呼,“呀!这个地方还是这么破旧,月主也真是,都不将这里修葺一番!” 男声满含邪气散漫,更有玩世不恭的意味,“风花这是在怪本月主啊,好惊人的胆量!” 另有一个娇柔女声响起,“月主,不妨就在这里停下,有一位俊俏郎君正在望着侬呢!” 男人斜侧躺着,左手支住脑袋,“雪月要做什么?” 名唤雪月的女子收起白皙长腿,拨开重重帷幔,将身体从中探出来。整个队伍照常行走,雪月并不担心,她跨出纤纤脚趾,一步踩在一位抬轿人的肩头。她的步子很稳,如玉肌肤大片倾泻,每走一步总叫人心雷鼓动,总想将她抱入怀中肆意蹂躏。 雪月踩众人肩头走来,方向是正前方,是洛东啼。洛东啼也注意到了这个女人,这个女子不施粉黛c不着寸缕,蜷曲长发将她身形掩盖一半,她的额间只有一块月牙玉石,却能叫整张容颜无故生华c美的惊心动魄。 她见洛东啼近在眼前,小腿轻跳而下,的双足踩在草地上,水汽濡湿圆润的脚趾。长发将她的酥胸下身掩藏,可当她行动之间,又能瞧见隐藏其中的美景。 雪月脸上红晕未消,正浅浅笑意打量洛东啼,最后酥声相诉,“你是第一个见到侬还能镇定自若的!” 洛东啼扫了她一眼,将目光依旧对着轿辇,他见辇内之人并无出来的意思,便错身离开,丝毫没有留恋。 雪月十分惊愕,她刚准备跑去追洛东啼时,步辇停了下来。男人对离开的洛东啼喊话,声调浑厚苍劲,再无之前的浪荡。 “晚间有新月同欢盛会,请务必前来一观!” 洛东啼自然是记得新月这个国度的,当初凌霄跟随的那个卖蛇人,不就是新月的商徒么。 洛东啼偏转过身,似是与新月国月主回应,“如今天色不妥,恐晚间将有雨,这场同欢盛会还是改日的好!” 帷幔之内的男人哈哈一笑,“今夜不会有雨,雨将从明日午时开始,这是本月主的卜辞!” 男人再度令队伍行动起来,雪月讨了个没趣,也只好踩众人肩头,回到步辇当中去。 洛东啼看这条队伍离开,也不作耽搁,回归自己营帐里,听凌霄再讲述一遍当初跟踪那位卖蛇人的经历。 凌霄将经过详细再度据实坦言,洛东啼坐在椅子上犯了难。 这个新月商徒是在屠彝北族境内进行的交易,而明戈竟然不知情自己的国度有他国活动。这事要么是明戈确实不知情,要么是明戈在撒谎。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新月国度能欺下瞒上,看来势力雄厚;若是第二种,只怕明戈早与他国勾结,而他又力邀自己参加憎金原会晤,用心险矣! 洛东啼打算找个时间用新月的事情探探明戈口风,然而,他还没有怎么准备,那位明戈的死对头——女帝裙萝提前登门拜访了! 裙萝近日一直深居简出,她厌恶与男子有所接触,即使旁人前来拜访,她也是闭门谢客。她拜访洛东啼也属迫不得已,洛东啼的敌人——鲁安在她手里,她又收留了明拓,对方似乎又与明戈交好,种种因缘结果加在一起,不得不令裙萝探探洛东啼这步棋该怎么走。 洛东啼曾从明戈口中听到过夷图部落的消息,也知道明拓带领鲁安众人逃去了夷图。他需要看看裙萝对此事的看法,方便作出最合理的布局。 裙萝被严晨凌霄迎入帐门,帐内铺有木板地毯,桌椅c茶几c书架c小案一应俱全。洛东啼坐在案边正煮香茗,他正用茶勺将沫饽舀出,放入熟盂中备用。茶汤煮沸三次,沫饽出水三次,最后小勺舀茶水入青瓷碗内,邀请裙萝共品。 “此茶性灵,只可漉过绿钱菊英之根的山泉沸煮才能入味。此茶只能饮三口,第一口懵懂青涩,宛如孩童时的人世无知;第二口精英不竭,恰如青年时的遒劲豪达;第三口淡如云烟,正是老来的南柯一梦。” “三口过后,再入口便已味寡,因此此茶名称‘三省吾身’!” 裙萝坐在洛东啼对方,浅尝第一口,茶香并不浓郁,但入口时却有甜美天真之感。她也只尝了第一口,便将瓷碗放下了。 “女帝回味童真,竟弃另外二口不顾吗?”洛东啼慵懒坐着,手中瓷碗并未端平,茶水由碗角泄露,湿了洛东啼大片衣衫。 “洛皇不也没有饮用二三两口么!”裙萝无意去看洛东啼身上的茶渍,她的目光移开,恰巧见到守在洛东啼身后的严晨,顿时瞳孔收缩。 洛东啼并不管衣袍是否干净整洁,“朕早已寡味,每日三省吾身,早就厌倦了!” 裙萝重新将目光移回洛东啼身上,“洛皇用自己厌恶的东西,来招待本帝?” 洛东啼放下手中的碗,“女帝不也一样,做了令朕厌恶的事么!” 裙萝将自己的严肃展为讽刺的笑意,“没想到洛皇的气量,连个茶碗都容不下!” 洛东啼也将傲慢回敬,“女帝要朕容什么?是叛臣贼子,还是祸国歹徒?” 裙萝无视对方的步步紧逼,“洛皇正与这些人为伍,还不自知?” 洛东啼轻声笑笑,“女帝说的是自己,还是明戈?” 裙萝站起了身,她觉得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本帝也好,明戈也罢,洛皇该知道,夷图部落的敌人永远是屠彝北族!” 洛东啼趁裙萝踏步之前喊道,“那女帝为何还包庇你敌国的王子?” 闻言裙萝又复坐下,“与屠彝北族为敌的人,都将是本帝的友人!” 裙萝在逼迫洛东啼作出选择,要么与夷图部落同仇敌忾,要么同屠彝北族狼狈为奸! 洛东啼将倚在椅背的腰身直立,“朕不涉阵营立场,若女帝愿意同大洛为友,以后定会处处帮携。此话同用明戈,你们的事,朕不屑掺和!” 洛东啼有自己的原则,一不拉帮结派,二不任人欺辱,他有作为一位一国之君的觉悟。 裙萝没能逼洛东啼说出自己想听的话,不由懊恼,“洛皇的底线本帝已经知情,待屠彝北族灭国,你我二人或可成为朋友!” 裙萝再度起身,匆匆往门外走去,看似满腹委屈。她脚步刚迈出帐门,又遇严晨将她拦住。 严晨欲言又止,但事关他的妹妹,也只好脱口而出,“请问女帝宫中是否有过一个名唤严曦的女子为官?” 裙萝将头偏了偏,随后冷道,“她已经死了!”说罢便匆匆离去,根本不给严晨继续询问的时间。 严晨刚要追出去,却被洛东啼拦住了。 “她留下了下次谈话的机会,即使你追过去,也将收效甚微!” 这句话成功令严晨阻步,“这是什么意思?” 洛东啼往自己茶碗里又倒了茶,轻抿一口,“她在试探朕的底线,虽说这次谈话很不愉快,也还有可以商讨的空间。她方才说了‘严曦已死’的消息,是在预约下次交谈的机会,不过,咱们得主动上门了!” 严晨关心则乱,理理头绪后果然思路清晰不少,“那严曦究竟有没有事?” 洛东啼笑笑,“只能你自己问她了!” 洛东啼与裙萝闹的不欢而散,这件事并没有向外宣扬。巴衡和沃土的矛盾,众人一直心知肚明。而现在,大家的关注点似乎有了转移,新月国晚上的盛会据说别具一格。新月每次集会都会耗费大手笔,在诸国面前预演笙歌妙舞,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天色渐暗,冷风盘旋,水泊心潮浪涌。天层云幕笼盖夕阳霞彩,将整个天地涂抹成灰鸦色调。一座高台连接西天黑瀑,高台下仆人往来穿梭,却并不闻人声。 盛会即将开始时,忽而狂风大作,高台木板猎猎作响,出门的国君有退缩之意。空中黑云翻滚,眼见一场风暴就要来袭。 风暴已在酝酿之中,整个沙漠开始躁动不安。飞沙既迷人眼c也乱阴阳,混沌者踽踽独行,迷茫者路遇死骨,主宰者壮怀激烈。 最后一抹光线消失,整个天地成就黢黢黑夜。这里晦冥无睹,犹如急流深海,更同万丈深渊。风声惨嚎连绵,撕心裂肺,这是亡者的呼喊,更是死神的宣判。 正在这时,一队人马由狂沙乱石中冲击而来! 他们力可分三河,势能起雷风,脚下踏山河峻险,眼中藏四海八荒。他们一人一骑,从滚滚黄沙里杀出,带着震天不灭的嘶吼,朝绿洲方向,行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八) 高台已经建立,大戏将要唱起,无论是滚滚黄沙c亦或沉沉天色,都阻止不了那个最强国度的到来。 高台下国君已经入座,每人置有一席一案,案上铺有肉食果酒,可谓琳琅满目。 洛东啼难得穿着耀眼,他头顶紫金冠c腰系白玉带c足踏乌金靴,身着一件四爪金龙的黑红长袍,外头披一件漆黑的莲蓬衣。即使随意坐着,也能流露风流自许的态度。 俄顷钟簧布列c戛玉敲金,无数宫人来往,预备丝竹齐奏c琴瑟和鸣。高台上是两位身着风纱女子,一人着白,一人着红,预备款款歌舞。 洛东啼无心这些风花雪月,他更对即将到来的那股狂暴力量感兴趣,若他猜得不错,那个人一定是良疆之主,归荒! 明戈离洛东啼距离并不远,他见洛东啼百无聊赖,便给他说些自己的近闻。 “昨日巫贤人君曾邀孤集会,他说最近将有咱们不曾见过的节目出现,不知这个节目是不是就在今晚!” 洛东啼端起自己面前的果酒,放在鼻下闻了闻,“比起这个,朕倒更关注新月,毕竟不知什么来头!” 明戈见洛东啼端杯闻酒,咧牙一笑,“这酒得晃一晃才能酒香四溢,若能往里头放盐,风味更佳。” 洛东啼目带惊奇,“大王对酒竟如此了解?” 明戈听到他人夸赞,心头喜悦,开始如数家珍,“此酒名唤长相思,味含瓜果,色同青草。它并非由粱米酿制,而是一种名唤草龙珠的果子酿的。杯中酒的酿制时日不满一年,却能做到味美醇厚c清爽宜人,也当真不容易。” 洛东啼听了明戈发言,还未来得及点评,便被一舒朗的笑声吸引了过去。那人由高台边缘大步跨来,龄过三十c身有七尺c貌似神明,一双丹凤眼极具锐利,笑起来两颗小巧的虎牙露出,伴有一丝天真无邪。他身着一件松垮的月色里衣,露出大片胸膛,胸膛起伏不断,好似群山绵延c大海奔腾。 “难得有对品酒如此熟悉的人,那你能否猜猜,本月主选用的草龙珠是几月份的?”那人走近众人,对明戈笑逐颜开。 明戈站起身,对来者拘礼,目含真挚,直言不讳,“抱歉!孤从未见过草龙珠,也未尝过草龙珠所酿之酒。方才所言不过照本宣科,难登大雅,还望月主不要为难!” 月主见此人朴拙诚笃,不由再度哈哈大笑,“本月主俗名惠旻,请通报你的名姓!” 明戈面含恭敬,婉约出口,“屠彝北族大王明戈,承蒙月主今夜招待!” 惠旻听完明戈自我阐述后,将目光对准一直端坐c无动于衷的洛东啼。 “你可知道,你对雪月的一番冷情,替本月主惹了多少麻烦啊!”惠旻笑容掬满,单手拍拍洛东啼肩头,似拉家常。 洛东啼不喜别人碰他,便巧移肩头,站起身来,“朕爱家妻至深,自然视其他女子如同草芥!” 惠旻闻言两眼放光,“家妻何在?本月主是否有幸一见?” 洛东啼笑笑,面有柔色,“她正在外巡游,朕与她有一月未见了。” 惠旻面露惊奇,“女子巡游?贵国风俗真是一鸣惊人呐!” 洛东啼依旧笑不露齿,“朕乃大洛天子,洛东啼。” 惠旻知道他的名姓,继续与洛东啼客套两句后,便抛下他们,往诸君聚会中心站立。 惠旻扫视周围一圈,开始发表感言,“本月主造访此地多年,原本只有三国共聚,如今却来了这么些人。本月主衷心希望,国与国可和平共存,君与君能友谊长青。新月国愿与诸位世代修好,这场宴席替诸君而开,高台歌舞为诸君而颂,此乃彰显新月诚意之举,烦请诸君莫拂本月主脸面啊!” 底下众人连连称是,洛东啼并未吭声,他在想这个惠旻究竟是哪一派别的人。目前良疆似乎与巫贤对立,沃土与巴衡干戈不断,惠旻不可能置身事外。 洛东啼扫了一眼西南方位,巫贤人君琴秀正坐在那里,他的眼里有些许笑意,对惠旻方才的发言持有肯定。莫非,惠旻是巫贤一派的? 洛东啼甩甩头,现在情形不明,他做多少猜测都是无用。 洛东啼沉思完毕,对方话也说完了。恰在这时,丛林四周烟火齐开,刹那光亮将天色染成白昼。白光翔跃似雪,绽放形如银月,星斗酣眠又被惊醒,瞬间渺布罗网,放出款款山盟c盈盈笑语。 苍穹底下一群人推杯换盏,望天涯无限,听风吹万里。红白女子裙袖翻飞,一个如八瓣围合c亭亭玉立的清骨白莲,一个似冬来霜雪c翘出枝头的傲骨红梅,二人唱和有序,令漫漫长夜再生旖旎,一腔醉情遨游九州神府,白日闲酬共话晴雨人家。 众人多有陶醉,纵使严苛如哈鱼拿,也不禁敲桌合奏。他们口喊卿卿昵音,更令二位女子神情媚好。 惠旻说今夜无雨,果真被他料中。如今星斗参天,月华初生,一派灰蒙落幕,春夜悠长c辗转换了人间! 酒过半巡,众人都有些坐不住,开始爬起身四处晃荡。洛东啼饮了一杯浊酒尚算清醒,而其余人却似乎不胜酒力。 洛东啼在体味徘徊至林口的那股狂暴力量,他知道,对方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 他的猜测刚刚成形,一声惨嚎响彻丛林,再接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便被扔下高台,显然已经丧命。 众人被这声惨叫震的发懵,乐声戛然而止,氛围顿时诡谲异常起来。 琴秀站起了身,钦怀慢慢将酒杯放下,惠旻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裴有衣抱树站好,明戈c裙萝c哈鱼拿警惕望着高台方向。 天空方才星斗如磐,现在又复暗沉夜空,狂风再度呼啸,直叫飞沙走石,刮的众人难以将眼睛睁开。 高台下幽魅的火光被人点亮,又有人布了十多个火坑。火坑上方摆满白幡,白幡连同火光一起随烈风而动,看起来不像人的聚会,倒像亡灵的狂欢! 从火坑中间重步踏来一人,那人头戴钢盔身黑甲,浑身四处沾染灰土黄沙。他浓眉如墨c密访详稽,双目可洞悉人心,他鼻挺如山c天庭似海,可又满身威能。他的步伐铿锵有力c踩遍颓垣断壁c踏过尸山血海。他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然十分不快! 他的声音沉厚含冰,似要凋零万物,更要使众生俯首称臣。 “今日三月十八日,乃良疆鬼神忌日,不宜歌舞。孤王杀的是亵渎鬼神之人,诸君若有不满,可手下较量!” 众人哑然失神,他们知道,良疆之主,归荒到来了! 惠旻站起身满脸赔笑,“原是主上到临,还请入座,品美酒c食珍馐,以洗风尘仆仆!” 归荒手上重剑狠狠落地,直将地面砸出个窟窿,“孤王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撤了宴席,别逼孤王灭了你的新月!” 惠旻满脸笑容僵住,他正进退两难,幸好遇琴秀解围。 琴秀拿了个杯子,往里头倒了些酒,走到归荒面前,“刚来就大动肝火,尝尝这长相思的滋味,定能平息主上之怒!” 归荒并不愿意给琴秀面子,他径直对惠旻道,“你还有大半柱香的时间!”接着他又扫视琴秀,眼中满是轻蔑,“孤王不碰脏东西!” 琴秀听他骂自己是“脏东西”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功成名就又如何?无福消受,终究是败者!” 归荒露出一排森森白牙,嘴角蜿蜒留笑,“孤王可是最想享受你的巫贤呢,人君可愿拱手相让?” 琴秀将酒杯攥入掌心,他手掌再摊开时,酒杯已化成碎末,被风吹散。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好的。既然是好的,主上永远惦记才是最好,得到反而不佳!” 归荒看到琴秀手心银沫四散,瞳孔缩了缩,最后朝众人震声道,“今夜乃良疆鬼神忌日,不宜歌舞欢会。孤王在此承诺,明夜再开新会,今夜诸君早些回账最好,莫逼孤王动用雷霆手段!” 琴秀也来了脾气,“呵!主上说走就走c说留就留?本君仍在此,你良疆之主还命令不得!” 归荒闻言,顿时拔剑相向,而琴秀两名埋伏至暗处的手下立刻手搭弓箭,箭头对准归荒心脏。 “劝你将重剑收回,本君的暗箭,总会先发制人呢!”琴秀终于将面上的笑容褪去,转换另一副威严的逼压。 归荒手头未动,笑意却肆意狂放,“郎蒙c封妒c付益,三人何在!” 归荒话音一落,立即有三人出列拜倒,“属下在!” 归荒目光盯着琴秀,不作任何退让,“替孤王将这里毁了!” “归荒!你真要与八国为敌!”琴秀见他一意孤行,顿时大吼。 归荒冷笑不断,音声震透鸿蒙,“孤王视尔等为蝼蚁,根本不配称敌!” 眼看归荒与琴秀一战将要爆发,裙萝为避免牵扯其中,当即站起,朝自己营帐方向走。她临行前放下一句妄语,“真是丢人,叫一帮乌合之众坏了本帝雅兴!”说罢,抛下众人,拂袖归去。 洛东啼紧接着站了起来,他告了拳也要退场,“夜已深,朕该回营了,若有机遇,来日再会!”说罢,也离开了这里。 钦怀和明戈也随洛东啼步调走了,独留琴秀c归荒c裴有衣c哈鱼拿c惠旻在此继续对峙。 琴秀箭在弦上c不得不发,难得有人给了台阶,最后一甩衣袖,对归荒道,“夷图女帝说的有理,乌合之众!”言罢,琴秀同哈鱼拿一同撤离。 归荒见偌大宴席只剩两人,开始发问,“你们呢?留在这里等孤王的赦免吗?” 裴有衣走近归荒身边,小声说话,生怕冒犯神灵,“裴有衣与主上行礼。如今夜深,裴某已备好营帐,还望主上不嫌弃!” 归荒则冷哼一声,“今夜乃良疆鬼神忌日,鬼神尚且不眠,孤王又怎能安歇!你的错误,孤王不想见到第二回!” 裴有衣唯唯诺诺,连连称是。他见归荒不再为难,才提起衣袍,回了自己地盘。 新月月主留在这里指挥奴仆将场地收拾干净,他也不与归荒说话,二人静默无声,倒也相安无事。 归荒来临,给诸位国君留下不少阴影。这是个狠角儿,不仅地域版图最大,更是全国皆兵。良疆是强国,甚至比其他国加起来还要强大。良疆建国四百载,征战沙场,屠敌无数,从弱小城池打成最强盛世。 它经历四百载对外的掠夺,它的铁蹄踏遍整个大西南。它最近刚刚灭了丢湄c堼c洝c冯四国,用兵不过九千人。 归荒的狂傲来自于带血的屠刀,其余人,要么成为他的奴隶,要么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九) 三月十九日,午时,大雨滂沱,与惠旻料想分毫不差。这场雨叫众人人心惶惶,而更令众人困扰不安的,还是归荒。 归荒派士兵前往各个营帐传话,话的内容是替昨夜搅乱集会作下致歉,另择今夜在水泊边缘赔罪,更邀请诸君同看一场好戏。 可众人也都明白,外头大雨依旧,定要下到二十日,他们如何只身在雨中避雨? 而归荒并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他狠心抛下霸言,有拒绝者,视同与良疆为敌! 申时已过,瓢泼大雨依旧。天地萧然迟暮,寸隙光芒如两鬓斑白,不道人间美好,尽说阎罗恶相。 这是憎金原难得的一场大雨,此雨过后,又不知是何年月能再看水泊涨潮c绿树滴流。众人趁天色尚白执伞出门,待走到水泊边缘时才发现周围早筑起了十座石台。 石台两块由长宽各一丈c厚为二尺的四方大石堆叠而成,石台上有桌有椅c有美酒佳肴,大石上方悬一顶黑油布伞,伞将大石方圆数丈内风雨遮蔽,也算给众人一个栖身之所。 归荒坐镇西南方向,他今日退了铠甲,只着一身漆黑长袍。头发顺两侧披下,目光清冷,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也不理会众人。距离归荒一丈余远处各有一个位置,裴有衣坐在他左手边,右手边位置是空的,也不知会是谁坐上去。 巫贤看到归荒清寒模样,冷冷一笑后,往正西方落座。钦怀带着闻赫前来,他朝归荒拜了一礼,往正南方位走去。裙萝和明戈则一个坐东南角,一个坐东北角,二人眼不看为净,避免多发事端。新月国的惠旻居正北方,哈鱼拿则端坐西北角。最后来的是洛东啼,他的装束与归荒有些相像,同样是墨袍加身,同样是目色清冷。 众人均已落座,伞外风雨侵袭,仍挡不住归荒浑然天成的霸道。他将手中酒杯放下,开始不紧不慢说话。 “昨日扰乱诸位雅兴,是孤王不是,今夜同飨盛会,也算给诸君一个交代。昨夜新月月主予诸位歌舞助兴,今夜孤王也带来一个新鲜的游戏。”归荒停顿了一下,特意发长音强调,“当然,这次游戏绝对与以往都有不同!” 除了还不明真相的洛东啼几人外,其余人心中都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暴雨浑浊,将地面打成筛盘。泥水横流,草木被淹,处处透露悲情。丛林路口处行来一排人,莫约十人,均低头弯腰,带有手铐脚镣,显得谦卑至极。归荒手下将帅郎蒙c封妒正压着他们往水泊边行来,每一步都是泥坑水印,每一脚都在怨苍天不平。 这十人被带到诸位国君面前,齐刷刷跪在雨水里,等候君主抉择。 归荒看着眼前的十人,心中很是满意,“这十人是危辰国君候选人,你们瞧瞧吧,定好哪个叫他站起来即可!” 洛东啼c明戈c裙萝c钦怀均是莫名其妙,坐在归荒一旁的裴有衣拱了拱手,出言问道,“主上,以往危辰君主选者只有五人,为何现在成了十人?” 归荒笑笑,“归荒不过两千里地,竟能繁衍生息,人数增长不少。孤王特意从年刚满十六岁的少年里选了十人,也请诸君瞧瞧,危辰国度的风土人情!” 裙萝并不顾忌太多,率先问道,“本帝不解,为何他国的帝王要外邦来评?” 归荒看了裙萝一眼,给自己倒了杯酒,做了勉强的解释,“孤王与上一辈巫贤人君有过协定,两国各让一千里地,成立一个危辰国度,以止两国干戈。这个国是孤扶持起来的,孤自然有决定它是否活着的资格!” 裙萝不依不挠,继续发问,“它的上一辈君主呢?或者本帝该问,危辰之主能在你的手上,活多久?” 归荒哈哈大笑,笑完又猛地将手中酒杯拍碎,端的喜怒无常,“孤王欣赏你质问孤王的勇气!但孤王也得提醒你,在面对强于你数十倍的对手面前,你还是恭敬些好!” 裙萝细窄的身躯依旧笔直,丝毫不显弱态,“你还没有回答本帝的问题!” 归荒抿着嘴巴,眼睛危险眯起,最后轻轻说了一句,“你惹孤王不快了!”话音刚落,归荒大掌一拍手边长桌,桌上尖刀被大力震飞,直朝裙萝刺来。 裙萝也是胆量惊人,她也不避让,迎面对抗袭来的尖刀。众人惊呼出声,而尖刀转眼便至裙萝眼前,刀身随劲风回转,带有透入心底的冰凉,割断了裙萝耳边鬓发。尖刀割断裙萝秀发后直刺石面,伴随沉闷“噗”声,刀身已没入石身,更将石台震开一个裂口。 “这一次是你的头发!下一次,就是你的脑袋!”归荒仿佛若无其事,他又命人给他拿个酒杯,慢吞吞倒起酒来。 众人具是惊异,没想到一年未见,归荒竟又功体猛增。洛东啼在心里作了比较,归荒与裙萝距离二丈五,他不过单手一拍桌面,可叫尖刀割断裙萝的头发。这种对力度的掌控,不得不说,实在极强! 裙萝鬓发飘落在地,烈风一吹,便陷入泥淖之中。裙萝看了眼自己的青丝,压下双眸之内的熊熊烈火,咬牙切齿道,“本帝牢记断发之耻,也期待你向本帝求饶的那天!” 归荒轻哼一声,放出“不自量力”四字,接着又雄威大展,高声对其他人道,“诸位考虑的如何了?你们选择让底下的十人哪一个站起来?” 琴秀十分不满归荒的做法态度,当即指责道,“巫贤与良疆纷争多年,本君不屑拿一个小小的危辰作势!本君最想放光疆主的好战血液,唯有如此,方能共存!” 归荒轻蔑哼声,“整个巫贤骑士都想放光孤王的血,然与巫贤七战七捷,你的骑士又剩下多少!按孤王意思,他们最大的失败,就是认了虚伪的琴秀做主!” 琴秀也不甘示弱,“虽说良疆武力强大,但真的没有输过吗?巴衡一役的失败,是你归荒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归荒闻言哈哈大笑,态度嚣张至极,“败,是为了胜!让尔等苟延残喘,是良疆鬼神的照拂!你琴秀也只能通过孤王的善心来找找自尊了,孤王不能剥夺你卑微的请求!” 琴秀咬牙切齿,他痛恨归荒的狂妄,可他竟半点奈何不得,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多次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然也只能以忍气吞声告终。 归荒见琴秀暂时服帖了,心头舒服,当即佯作劳累模样,单手抵头,眼睛眯起欲小憩半刻,“诸位不愿做主,只能孤王受累!付益,动手吧!” 归荒双目已闭,眼闭瞬间,付益遵命而出。他手提长剑朝雨中瑟瑟发抖十人走去,准备结果十人性命。 琴秀心中终究不忍,他站起身对归荒喊道,“本君择左列第一人为危辰国君,君主已择,不可再伤他人性命!” 归荒将闭起的双目半开,嘴角笑意浓烈,嘲讽至极。另一旁的付益并没有管琴秀说了什么,他顾自提长剑继续前进。 黑夜即将降临,残存的一抹光线也能将死亡照亮。付益手起刀落,剑法异常快狠,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地面已经鲜血淋漓,尸骸狼藉。 左列第一人依旧跪在大雨里,头磕在泥浆之间,混同满地血腥。他的脑门被血水染红,始终不抬头半点,似在极力隐藏满腔仇恨。 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天地陷入茫茫黑夜,风声雨声更加燥耳,还有挥之不去的满鼻血腥。 归荒总是对黑暗情有独钟,然而这次他很快就堆好了火把。他想将这个游戏进行到底,区区黑暗,当然阻不了他的兴致。 众人双目沦入黑暗,接着又眼前一亮,数十个火把将四周团团围住,照耀这块天地如同白昼。 琴秀见九人亡于付益手下,当即又再度指责归荒,“为何还要杀了其余九人?你的心肠竟如此狠毒?” 归荒倒无所谓,“孤王的游戏,向来孤王做主!已留下人君钦点之人,人君不晓感恩戴德,反而多加指责,人君也要逼迫孤王不快了!” 归荒不等琴秀说话,径直问起底下埋首跪着的那人,“你是危辰之主了,以后自称不榖,可与在座诸君平起平坐,你是否懂得?” 跪着的那人听闻此话,将头半抬起,声音稚嫩儒雅,却不带半点惊惶。 “悉尊主上命令!” 归荒见此人如此镇定,不由惊奇,“你竟不怕孤王吗?” 少年对答如流,“主上替危辰谋生,不榖应当心怀感激,怎能害怕!” 归荒觉得这人有些意思,“你抬起头来,说说你是谁!” 少年果断将头抬起,大雨将他满头泥血冲刷干净,也将一张精致容颜冲成惨白。 “不榖名唤咎伍,年方十六,父母在五年前病死。不榖幼年承蒙主上士卒赐予一饭之恩,至今牢记,愿世世效忠!” 归荒手指点桌,他不相信有这等奇事。但比起戳穿对方阴谋,他更愿意看对方如何一步步施行阴谋! “孤王真该犒赏三军,若不是他们,哪能有今日机缘?孤王更该谢谢人君,是人君替孤王选了左膀右臂啊!” 琴秀听不得这番讽刺的恭维,他已准备甩甩衣袍离开了。 归荒哪允许他离开,当即道,“不看看孤王的新游戏吗?若人君不看,想必会抱憾终身啊!” 这话成功的叫琴秀停住步伐,归荒知道他的心思,归荒在趁机要挟他! 归荒趁琴秀停留,叫咎伍登坐身边的那张空座。他也开始出言解释,“新到了一批危辰的子民,孤王请诸位相看一番。这应该是诸位第一次看危辰的百姓,孤王也着实期待!” 归荒话音一落,双手拍掌,一声叫唤,“韦恩,出来吧!” 韦恩先前应归荒要求,在萱汀人字窟集了上千人力并运送至此地,为的就是归荒今夜玩乐游戏。他听到归荒呼唤,立即从雨中走来。 韦恩依旧身着黑袍,他的身后压了上千人。千人具在雨中淋着,一个个面无血色,东歪西倒,眼看就要昏厥。 火把光亮由丛林入口处一直亮到水泊旁,火把上方有火罩,尽管长风呜咽,火把光照依旧稳如泰山。 长长的一条路如今人满为患,上千人跪在雨中,不是哀号呻吟,就是瘫倒在地。上千人自然无法同时到达水泊中央处,只有韦恩只身前往归荒座下,前去复命。 “属下已领一千人到达绿洲外侧,还请主上指示!” 归荒先夸赞韦恩“干的好”,后再下指令,“往周围设好两箱黄金c珍宝c食物c药品,告诉他们,游戏持续至雨停之前,他们可以相互抢夺孤王所赐之物。雨停之后,若有活人,将他们送去危辰作民,那里可是世外桃源啊!另置上千火把,孤王要好好看看这场厮杀!” 韦恩得令,开始紧急行动。洛东啼等人开始如梦初醒,归荒所说的游戏竟是冷眼看旁人自相残杀! 两箱黄金c两箱珍宝c两箱食物c两箱药品很快被放好,整个绿洲也四处被火光照亮。绿洲外围被归荒的士兵围得水泄不同,国君所处水泊中心也被隔离开来,剩余地界俨然成了斗兽场。哈鱼拿曾说人多怕迈不开腿,他从未料想,如今人满为患,他却再无迈腿的渴求了! 一千人被士兵赶到空出来的中心地带,这块地方外围是手持枪戟的士兵,内围是守卫国君们的勇士。他们四散成圆,在火光下显得茫然无知。 韦恩身登高处冲他们喊话,“这里有黄金c珍宝c食物c药品,可自行拿取。直至雨停之前,若东西尚在诸位身上,东西就是你们的,各位各凭本事,不计伤亡。雨停之后,若有活人,全数送往危辰世外桃源,算是对诸位的嘉奖!” 话音刚落,两箱黄金从天而降。金光闪闪,就在这些穷苦大众面前,最靠近的妇人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拿手捧出一块金子。待用牙咬了,才张大嘴巴欲大声嘶喊,双目泪如雨下。 这些人都喝了哑药,自然喊不出声,众人也都知道,这是真的金子,他们终于到了乐土! 聚集在箱子周围c尚有行动能力的人开始哄抢箱中黄金,而有了黄金的人并不罢休,欲要抢夺更多。原本黄金箱子周围只聚集几十人,不过几息功夫,便聚集了几百人。他们喊不出声,只能拼最大力气去夺别人怀中之物,场面寂静的可怕,这是一场无声的血腥! 归荒坐在高处,慢慢饮用杯中酒,他半是玩弄c半是认真,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诸君该知道,有时耳语胜过呼喊;即使沉默,也能叫人振聋发聩!” 洛东啼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对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们这些新到的国度立威! 两箱黄金眨眼便已掏空,剩余人相互撕扯,各人争得头破血流,早弃仁义道德不顾。就在众人互殴之时,又有两箱珍宝从天而降,里头有珍珠玛瑙玉石翡翠,皆是能令一人一生衣食无忧之物。 没有夺得黄金的人又开始抢夺箱中珍品,有了黄金的又在觊觎翡翠等物。这一轮流血更比之前惨烈,即使瘫倒在地不能动弹的人,也拖着病躯,欲分一杯冷羹。 病者总是容易对付,许多人抢红了眼,为了避免更多人抢夺,直接开始杀戮。一名中年女子按住一位病弱之人脑袋,将他脸蒙进泥浆内,直至对方窒息而亡。而那名中年女子则被别人抢走的木箱击中,直叫太阳穴破开一个大洞。 有人见有武器可以袭击,又开始与手拿木箱的人进行缠斗,撕打开始演变成厮杀,这场人心的狂暴随同大雨一起愈演愈烈! 归荒目力惊人,一边极力欣赏他创造出的这场饕餮游戏,一面又冷静观看诸君面容表情。琴秀依旧满面愁云,这在归荒眼里只是惺惺作态;裴有衣c惠旻c明戈目有兴奋,裙萝c哈鱼拿眼中极力隐藏愤慨,钦怀c咎伍态度平淡无波,只有洛东啼并未盯着厮杀的众人,而是目光柔浅,看着底下的某个人。 归荒顺洛东啼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子拉着个孩子正往人少处躲藏。她既没有抢夺黄金玛瑙,也没有伤人之念,她只顾自己和身边孩子的平安。 归荒兴致昂扬,也将目光全力放在她的身上,他想看看这个女子是置身事外,还是会同流合污。 那个女子是多罗,拉着的孩子是泥娃。她正在极力避开发了疯的人群,将伤患拖离远处,用方才拔的几株草药,勉强替他们止血。 一路荒芜,只有这里是片绿洲,一路草木众多,她便取了些能用的东西以备不测。尽管她心中消减了不少救人之念,可依旧难违初心。 多罗刚将一名伤者拖到安全之地,那人竟不顾多罗救治,执意再往宝箱处挤去。对此多罗十分心痛,却又不得其法。 归荒觉得多罗行为十分可笑,当即轻声道,“不如丢些武器下去,看看情形能演变的如何!” 不多久,匕首长刀从天而降,真正的厮杀上演。场面噤声默然,却又血流汩汩,将大地染红。 这场疯狂比酆都的傀儡肆掠还要惊心动魄c令人发指,上千人互相进行毫无理性的杀戮。割喉者c刺胸者c开膛破肚者逐渐将极致的残忍推向! 多罗身体斡旋其间,根本无法避免伤害,她紧紧抱着泥娃不停往后路退去。可四周早被人为封死,她根本避无可避。直到一人提长刀向她砍来时,多罗终于爆发,她手抓两把泥浆,看似袭击眼前来袭的普通人,实则偷袭身后守卫的士兵。 两名士兵并不防备,一下遇泥浆糊眼。多罗趁此机会,立刻拉泥娃脱离鏖战中心,来到士卒圈外。另外有士卒反应过来,又立即擒拿多罗二人,而多罗正往诸君停歇之处跑去,她要同这里的主子对话。 多罗跑了七八步便被捉住,士兵将她压下,拖往千人大战的圈子内。多罗自然抵命挣扎,两手扒入浑浊的泥浆内,妄想能停留一瞬。 与归荒同坐的洛东啼再也忍受不住,他缓缓站起了身,走出伞外,进入雨中。看似只走了几步,却身影灵动c步伐诡谲,定睛一望时,他已拦住两名士兵退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幸得三生初见 醉里锦帐同眠 洛东啼不顾众人诧异,执意阻止归荒手下对多罗的冒犯。他轻轻两掌,将押住多罗的两人打退,后又扶起多罗,将她往自己的营帐送去。 归荒终于沉不住气,逼问洛东啼,“未知这位国君是?” 洛东啼拉住多罗,不让她乱动,“大洛天子洛东啼,这女子是朕的卿卿,此债定会向疆主讨还!” 洛东啼言简意赅,却叫多罗目瞪口呆,她小声朝洛东啼耳语,“我什么时候成你卿卿了?还有你怎么在这里?也被捉来的?” 洛东啼无心回答多罗的问题,严阵以待归荒即来的压迫。 “原来是洛天子,天子的卿卿怎混入贱民之中了?”归荒捏着酒杯作出反问。 这句话令多罗十分不快,她当即出口,“枉顾别人性命者,连贱民也不如!” 身在归荒身后的韦恩大惊,没想到此女竟然没有被哑药药倒。归荒双目凌厉,却也望向一旁的韦恩,韦恩自知有罪,连忙退下,接受处罚。 归荒重新将视线放归到多罗身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能为区区黄金就同室操戈,这样的人,确实连贱民都谈不上!” 多罗听到对方曲解她的意思,不由气愤,她刚想继续反驳,不料洛东啼拦住了。 “家妻定已劳顿,不知可否退席,送回营帐静养?” 归荒却不愿这场游戏被别人破坏掉,“若孤王不准呢!” 洛东啼陪同多罗淋在雨里,他沉了沉,做好心中计较,最后道,“那就,得罪了!” 洛东啼一直含蓄内敛,此刻却风华大盛。他右手拉住多罗,左手抱住泥娃,脚迈行云步法,欲冲破重重围阻。他一直不曾过多显露武学,如今不得不一展乾坤,旨意震慑对方行动。 洛东啼手捻华光异彩,身纳百川四海,所过之境亦如无人,独留各个脑海空白c不知所措的拦路人。 归荒看不清对方用了何种招式,他只看到对方由重兵追捕中越行越远,再看时,对方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踪迹难寻。 这场游戏被洛东啼打断,他忿气难平,一掌将木桌石台拍碎。他更阴狠对手下道,“将这些贱民全数宰了,不留活口!” 玩弄人心的游戏戛然而止,生还者几乎无人。大雨冲刷之下,血水顺流涌入水泊,令白光涛涛一夜转红。黄金珍宝再度被收进箱内,依旧原来模样,从来不属于无命之人! 众人伴随洛东啼的搅局终于如释重负,作鸟兽四散,同时也各自审视起一直低调宽和的洛东啼来。 洛东啼一路拽着多罗回到营帐内,凌霄c严晨见洛东啼早早回归,不由发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二人待看到洛东啼怀里的多罗时,才讶然不止。 洛东啼并未解释多罗缘由,只把她同泥娃往里帐一塞,叫她们换身干净衣裳,自己则同凌霄严晨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须得尽快做好撤离准备,朕方才惹怒了良疆之主,只怕他不会放过咱们!”洛东啼面有愁绪,端起手边热茶,牛饮一口。 凌霄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对洛东啼道,“这是这几日绘出的地形图,外围黄沙地均有他国兵力驻扎,只怕离开不是件容易的事!” 洛东啼接过图纸,也不管手上水汽沾染,径直拿在手里细细观看。 地图上将憎金原绿洲作为圆心。良疆军队驻守西南角,巫贤镇守正西方位,巴衡守在西北角,新月队伍停在北方,沃土c屠彝北族驻守兵力于东北方位,夷图则留三千束甲女兵于东南方,支离只带几百人留在南方。 兵力最薄弱的点是支离守着的南面,东方位由洛东啼自己人把手,只有一千人而已。若要离开,恐怕走不得东面,东面必然遭他人堵死。洛东啼要么选择其他路径,要么领一千人突破重围。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无论他选择哪一条,都避免不了与良疆的干戈。当然毕竟最后一步还未到来,大洛与良疆的关系还有回旋的余地。 洛东啼和严晨c凌霄将最坏的退路算好,以备不时之需。当三人讨论结束时,已经过了戌时。 严晨率先离帐,而凌霄则迟了一步。他走到营帐门口,又复回洛东啼门前,却发现洛东啼正在等着他。洛东啼似乎料到凌霄会折而复返,他正坐厅堂等候,似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她会成为朕的卿卿!” 凌霄心头一沉,叹了口气,果断调头离去。洛东啼看着凌霄背影发呆,他能看得清凌霄对多罗的情意,可是多罗曾对自己立下三誓偈,他不允许这番话再说与别人听! 洛东啼手里端着饭食,抬步进入里帐。刚掀开花帘,便看见多罗坐在他的书案前聚精会神看书,而那个多罗捡来的娃娃正裹着被子囚在小榻上熟睡。 “为何还不休息?”洛东啼将饭菜放在多罗面前,轻声发问。 多罗将手里书合上,耸耸肩,“不知该睡哪里!” 洛东啼布置好碗筷,“你与我生分不少!” 多罗嘻嘻一笑,双手趴在桌子上,借着烛光看向洛东啼。 “我从不愿与你谈情分,又何来生分!” 洛东啼将筷子递给多罗,自己则开了一壶酒,准备品尝。而多罗抢过洛东啼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 多罗被酒呛得小脸通红,但依旧喊“痛快”。 “何时沾上酒瘾了?”洛东啼皱起眉头,隐约不悦。 多罗眸光晶亮,她看洛东啼身姿俊雅,不由打趣,“故人举杯邀明月,我则举杯邀美色,实有异曲同工之妙!”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洛东啼并不相信多罗的这套鬼话,“你有心事!” 多罗打着哈哈想要糊弄过去,待看到对方阴沉的脸色时,才不由苦笑一声,“呀!竟被你看穿了!” 洛东啼依旧望着她,并不给多罗逃离的机会,多罗无奈,只得收起不成调的笑容,转化成满脸落寞。 “我死了两回了,你可害怕?” 洛东啼见多罗开始说真心话了,这才将面上的严肃去了,“死多少回你都是多罗!” 多罗则拼命摇头,眼中有泪光闪现,“不一样的,每死一次,我的心性便会大不同一次。你可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救人之念了!” 洛东啼将舒展开的眉山又再度聚拢,“即使没有救人之念,却依旧行救人之事,这就是现在的你吗?” 多罗将头埋入臂弯里,声音含糊不清,“我初心已失,或许将来为恶。生不为善,不如一死解脱,你可愿帮我?” 洛东啼长叹一口气,“多罗,若将来你不再救人,选择为祸四方,我会亲手杀了你!” 多罗闻言将头抬起,烛光下隐约可见泪痕蜿蜒,却又能看到破涕为笑后的笑靥如花。 “你的誓言,你该谨记!” 洛东啼从多罗面前拿过酒壶酒杯,“你对我说的三誓偈还管用吗?” 多罗头脑有些涨,“为何问起这个?” “若想我的誓言作数,你也得遵守自己的承诺!”洛东啼斟了一杯酒递与多罗,“若你同意,将这杯酒饮尽!” 多罗半是眩晕半是认真的接过酒杯,严肃问道,“为何称我为你的卿卿?” 洛东啼给了确切的回答,一番深情,溢于言表,“你我初见,你六岁,我十岁,我已对你情根深种。经十年离别,你我再见,我对你依旧痴痴不忘。遭逢两次生离死别,现作三生相见,我之渴求,仍只有你一人。我此生已毁,望你担责!” 多罗双目迷离,心中一团火焰将脑海里杂七杂八的种种燃烧干净,她的心里剩下无边喜悦,与眼前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颜。 “若我不喝呢?” 洛东啼显然没有料到这个问句,他呼吸有些急促,把头偏向一边,似作失落模样。 “那c那我再想想办法!” 多罗眉山一挑,哑然失笑,转口将杯酒饮尽,笑语盈盈对眼前人道,“你的情意我接受了,你我情定,此生彼此专属,可能做到?” 洛东啼忽然觉得自己比不上多罗的干脆,于是问了一句不着调的傻话,“你怎没有一般女子的害羞?” 多罗脸上笑意渐渐凝固成迷蒙,最后也傻傻问,“害羞?该如何表现?” 洛东啼忽然对害羞感了兴趣,他思考半天,最后对多罗说道,“估计是红光满面,两目痴迷,或有投怀送抱的念头。” 多罗点点头,觉得有理,“原来如此!”言罢,她抢过洛东啼手中酒壶,一口接一口沽酒,直喝的满面通红,“我的脸正似火烧,是否已经红了?” 洛东啼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着多罗,已有沉醉,不由呆呆的点头。 多罗见脸已红,便扶着桌子走到洛东啼近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目光逐渐转换缱绻柔情。 “现在有痴迷之象了吗?” 洛东啼仰着头,他的鼻尖均是多罗身上的酒气,这酒气熏得他大脑昏昏沉沉。 “你的眼睛很美!” 多罗嘴角一弯,傻傻笑了起来,最后一倾身,用胳膊抱住洛东啼,“现在投怀送抱了,你再不能说我不害羞!” 佳人入怀,洛东啼两颊烧出绯红。他的心田如鼓点起伏,浑身酥麻腾飞,一口气屏息许久,喉间口干舌燥。不知不觉,一滴热汗已从额角滑落。 洛东啼拥住多罗后背,双手略带颤抖,不过刹那又将双手放开,最后只得摇摇多罗肩头。 “多罗,你该休息了!” 洛东啼摇了两三回,多罗均没有反应。再待摇第四回时,多罗终于发出轻微的呼声,看来已经睡熟。 洛东啼无奈,只得将多罗抱去床侧,替她除去鞋袜,为她洁面安枕。洛东啼睡在多罗一旁,静静观看对方容貌,脑海浮现多罗两回死亡惨状,心中一阵钝痛。 他始终要指望她过日子的,若再有第二次傀儡之灾,他该作何选择? 憎金原之行未曾圆满,鲁安之祸尚未根除,明拓c裙萝虎视眈眈,垂荒诸国各怀鬼胎,他该何去何从?他真能以一己之力抗下群国攻伐吗? 洛东啼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冲动了。国内还未安邦,国外大敌临前,他以一己私心对一女子许下终身,这场豪赌,他输不起! 梦中的多罗似乎感觉到梦外之人的愁绪。她偏转过身,朝那人靠了靠;她又觉得不够,又朝那人怀里缩了缩。直到对方双手将她搂紧,才心满意足的继续做起美梦。 洛东啼紧紧抱住多罗,悄悄在多罗额间献吻。他看着多罗嘴角带笑模样,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寻你浮生与共,历遍人世沧桑!多罗,洛东啼向你立誓:山河易主,不负卿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五章 立垂荒盟信 与切耻同行(一) 多罗醒来的很晚,直到巳时一刻后,才拍着脑袋坐起来。她头痛欲裂c眼冒金星,却兴致不错。多罗记得昨夜做了一夜美梦,梦里她与洛东啼对酒当歌,互诉衷肠。后来她酒性大发,似乎冒犯了洛东啼。 估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多罗跌跌撞撞的去桌子上倒杯水喝,一碗水已经入肚,到第二碗时,她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茶水。多罗端着碗放到鼻下闻了闻,是灵芝与蜂蜜熬成的醒酒汤。灵芝可以清血毒c护肝腑,也不知谁有心替她备了这份饮品。 水壶底下压着一张纸,字迹清秀隽永,看之清爽怡神。 上书:暂时赴宴,晚时可归,勿与挂念。已知泥娃身世,现卿之饭食由她照料,择日替她寻亲。 夜来卿口水四溢横流,濡湿床被,已换新物。记得净面漱口,卿酒气浓厚,为夫难得亲近,甚恼! 多罗第一遍没看明白;她又看了第二遍,心中怒气蓬勃;待看了第三遍,胸壑闪现雷霆怒火。洛东啼说她流口水,她休眠向来规矩,何时出现过这样的问题?定是此人栽赃! 多罗顾自生闷气,泥娃端着食案来了。她见多罗垂头丧气,不由问道,“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多罗接过泥娃手里的东西,把碗筷摆好,两人一同就餐。 “嗯,梦见有人骂我。泥娃,若有人骂你,你会怎么做?” 泥娃叼着筷子,眨巴眼睛,“这个该分男女吧!” 多罗来了精神,“若是男子骂你,你会如何?” 泥娃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肯定道,“若是男子,定要觉得他骂得对!” 多罗一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蠢,她竟忘了泥娃是屠彝北族的人了。 且不谈多罗与泥娃二人的窃窃私语,洛东啼说的赴宴,正是赴归荒设下的午宴。 是时,大雨已停,草木一新。地面流水潺潺,水泊澄心如镜,倒也诗情画意。 地面有地板作面,板厚约一尺,十位君主在板上张席铺地,仰天为顶。另备小案置身前,预备对酒当歌。 归荒端坐西南方,琴秀坐正西方,洛东啼居正东方,惠旻处于正北方,位置与昨夜相差无几。其余人挨着坐,靠的远近虽不同,却也填补出大致的满圆。 洛东啼有留意到危辰新晋国君咎伍也在此列,他一直低着头,看模样十分乖巧听话。 归荒见诸君已入座,便抬起头拍拍手,唤奴仆入场。进场的奴仆共二十人,每两人为一组,每人手里各一个食案,第一组第一人手里摆放菜品,第二人手里布施米饭或酒。二十人各司其职,往不同国君身边走去,一人放置菜色,一人放置饭或酒,他们不慌不忙,显得井井有条。 哈鱼拿左右望了望,他见裴有衣和惠旻的菜色不仅与自己的不同,而且他二人案上有酒,他的却是一碗米饭。 哈鱼拿当即不满道,“良疆之主实在有德行,在饭桌上就开始区别对待了!” 归荒斜瞟了他一眼,似是不屑,“饭是贵族才能食用的珍品,想必巴衡真鱼平时都稀少得见。今日得食,该有感激,缘何出口伤人呢!” 哈鱼拿两鼻出气,鼻下黑须吹动飞起,很是滑稽。归荒正明着说他连饭都吃不上呢,他怎能不气? 于是哈鱼拿一拍掌,吼道,“归荒!你莫要欺人太甚!” 归荒刚刚准备动怒,却被琴秀截住了。琴秀拿着自己的酒壶站了起来,朝哈鱼拿桌前走来,他边走边说,“真鱼若喜酒,琴秀这壶酒便作借花献佛之用;真鱼若不喜酒,那琴秀这壶酒便送与真鱼出气,真鱼觉得如何?” 哈鱼拿见琴秀已经出面,自己不能拂了对方苦心,只好把身子挪了个方位,轻哼一声,表示就此罢休。 琴秀刚刚将酒放到哈鱼拿桌上,立刻又有人说话,这会说话的是明戈。明戈端着那碗饭问道,“这米颜色白皙,水汽饱满,不知是什么米?” 归荒给自己倒了杯酒,冷笑不断,他没有回答明戈的问题,一时让明戈尴尬不已。 倒是钦怀替他解了围,他双掌半抡圆,朝明戈敬了一礼,说道,“这是南方菰米,此饭又称雕胡饭,米粒柔软,味泽芬芳,大王一试便知!” 钦怀话音刚落,便传来一声奚落笑意。众人沿笑声望去,正是夷图女帝裙萝。她单手捧着饭碗,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饭碗倒扣于桌上,待她完全瞧不见米粒了才道,“山野文士,多食菰米,良疆之主的用心,可见一斑啊!” 归荒呷了口酒,“神有神食,鬼有鬼斋,孤王依天理分配,倒引来各方不满。裙萝,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裙萝c明戈c哈鱼拿心藏愤怒,即将破茧而出,而归荒却抢先一步发表自己的厌恨,“昨夜不曾令诸位尽兴,今日重开盛宴,诸君不思孤王辛苦,反而处处刁难,孤王实在不爽啊!”归荒话音高抖,震慑青空,一拍掌,直接将自己宴台拍翻! 众人知道,归荒正值狂暴边缘,他们有心对抗,却无力动弹半点,他们已被归荒死死压制! 恰在这时,一直未吭声的洛东啼有了动作,他端起面前的雕胡饭尝了一口,接着说道,“果然味泽芬芳,钦怀诚不欺朕。”洛东啼朝钦怀笑笑,又接着道,“陆龟蒙曾掇野蔬作酬谢,示雅于皮日休,皮日休以诗回话,犹以最后二句意境深远。‘雕胡饭熟醍醐软,不是高人不合尝’,如今朕同用此句送献诸位,也望诸位能明白良疆之主的一片用心!” 哈鱼拿c裙萝c明戈各自念叨一遍皮日休的这二句诗文,恍然间明白过来,这是归荒在奉承他们呐! 归荒腰身挺立笔直,周身气度不凡,此刻却被洛东啼压制一筹,却又无法发作。昨夜便是被此人捣乱,今日又逢此人拦路,这个恶气势必要出! 归荒打量起稳坐如山的洛东啼,而洛东啼似有感觉,也同样回眸望他,两目交汇,电闪雷鸣,硝烟四起! “良疆信奉鬼神,鬼祭亡灵,神佑生者,得保良疆大业不衰。请问洛天子信奉为何?” 洛东啼知道,归荒的为难来了! “大洛虽有鬼神之说,却从不与国祚对等。鬼寄托先人哀思,神寄予未来祝愿,都是百姓一腔善念。疆主问朕信奉为何,其实是问朕如何掌国。” “大洛以学掌教。先人有法,时教有业,退息有居。操缦可安弦,博依能起诗,杂服尽侍礼。敬而多学,学而不忘,忘则多思,思多再学。此法可开盛世,可享太平!” 归荒听洛东啼的表述,并不满意,“这是文教,请问洛天子,大洛武教如何?” 洛东啼将心一沉,继续道,“武教只为强身,不使他国骚扰;若兴攻伐战果,非大洛欲也!” 归荒一听对方与他理念不合,当即驳斥,“本座难与洛天子苟同!武教兴国,所诛者,乱人也!十国流民匪类,所聚众多,不兴战,如何安邦?世人心狠毒辣,背叛c猜忌c嫉恨都将促使他人对你的杀伐,没有武教,怎能立足?” “武教引意为侠,可救苍生水火,本座以九千人救下丢湄c堼c洝c冯四国,替他们拯救了万万黎民,这难道不能取为榜样,令稍加学习吗!” 洛东啼万万不会应和这等强词,他的态度十分强硬,令归荒更为不满。 “疆主有心,大洛自恃文人风骨,一向厚德,德行操守尚属仁善。仁者不与为敌,唯令授法,可同甘苦共命运,绝不窃他国他国权政!” 归荒实在恼火,“你竟指孤王窃权!” 洛东啼则躬身拜礼,佯作无辜,“朕并无此意,不过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 归荒再度被洛东啼摆了一道,又再次有怒言而不得发。二人剑拔弩张均被众人看在眼里,为了避免态势再度升级,只好有人从中调和。 惠旻见两人战火稍停,却又在酝酿更大的争斗,他把心一横,从中阻拦。 “怎不见有人替疆主将小案收拾一翻?都是死物吗!” 惠旻话音一落,立即来了六人收拾起来,不多时,新的案食重新被摆弄好。归荒倒没有阻止仆人行为,也没有肆意宣泄不满,他有作为一国之君气量。 “方才孤王失态了!憎金原一会已有几日,难得垂荒诸国聚集在此,孤王也倍感荣幸。近几日孤王日思夜想,总算想出一个彼此交好的法子。”归荒停了停,又继续道,“不如建立垂荒盟信,国与国之间可设立馆役,另以百里计算,再设哨站。既可方便两国通讯,又能促进多方贸易,一举多得,诸位觉得如何?” 裴有衣当即赞同,“主上想法实在妙极,沃土即刻参与,另择一地建立哨站,多与良疆互通有无!” 琴秀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敢问疆主可有详细计划?” 归荒难得见琴秀附和自己,于是道,“若孤王与巫贤建立盟信,则会令巫贤在良疆择一块地建立馆役,馆役之地是巫贤领土,良疆之人不得干涉。巫贤既在良疆设立馆役,当再设八百里哨站,好保证讯息流通,了解当地风土人情!以此为例,诸位应该懂得孤王所说!” 归荒的提议很简单,即在当地开辟一块土地建立自己国度的馆役,馆役之内是自己领土,馆役之外是他国地盘。若有商贸需求,可以通过馆役牵线搭桥。沿途再设立哨站,一方面传达文书,另一方面记录各方动向,可谓两全其美。 在座多人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但总是心有顾忌。归荒知道这些人向来谨慎,他也不逼迫,只说,“孤王给诸位三日时间考虑,无论同不同意,皆要给个说法!” 洛东啼能感觉到归荒是有备而来的,他玩的游戏也好c选的君主也罢,都是在为这个提议立威。一个有想法的提议为何要事前立威?洛东啼只能想到一个解释,他在用自己的霸道暗示众人非答应不可,这是个阴谋! 这件事洛东啼还是选择与凌霄c严晨商讨,令洛东啼意外的是,二人态度一致,绝不答应归荒的提议。在自己的领土上开出一块土地给别人,这不仅是对皇土的亵渎,更怕招来祸患。 一个强国的馆役若是莫名其妙死了谁,恰好就给了兴战的借口,这个风险他们不能冒! 洛东啼也在做自己的思考,他知道,如果要拒绝归荒的提议,他恐怕就回不了大洛了! 时间还有三日,洛东啼要准备撤退计划了,他必须先将严晨c凌霄c多罗他们安顿好,再想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洛东啼一边思索,一边进入内室,他脑子不在路上,恰好与迎面而来一人撞个满怀。被撞的是多罗,她正弯着腰摸着鼻子,显然被撞疼了。洛东啼被这一撞撞回了神智,他见被撞的那个是多罗,连忙前去关切问候。 “可有大碍?要不要看看大夫?” 多罗揉着鼻子鼓着腮帮逗他,“嗅觉被撞没了,闻不着味道,该怎么办?” 洛东啼被吓了一跳,“怎会如此严重?可有办法治愈?需要什么药草?我即刻差人去找!” 多罗直起腰,把放在鼻子上的手拿开,作哀怨状,“你看看是不是又红又肿?里头有个小骨头碎了,哎,这个鼻子废了!” 洛东啼皱着眉,真的仔细在看多罗的鼻子,最后认真说道,“鼻尖不仅红肿,连鼻孔也圆润粗大,鼻翼两侧还有细小黑点,这些都是后遗症吗?” 多罗当即冷了脸色,她知道洛东啼在耍她呢,“不玩了!哪有这么说人的!” 洛东啼摆正多罗的脸,不让她动弹,“你撞过来,你耍滑,你使我担忧,你还让我说了许多违心话。多罗,我不准你不玩!” 多罗目光对准眼前这样俊脸,眼眸眨啊眨,“你说什么违心话了?” 洛东啼轻轻一笑,“你的鼻子很美,属我所爱!” 多罗心儿飘啊飘,她跟着洛东啼一起痴痴傻傻笑了起来,直到洛东啼将用拇指去抹多罗嘴角,并说道,“你的口水,真是络绎不绝!” 多罗和洛东啼在里室追逐打闹,泥娃在里室莫名其妙观望,严晨和凌霄听到里室动静互相攀谈。 “这两人莫不是傻子吧?” “你有了卿卿,恐怕也不会智慧多少!” “那还是不娶妻为好,同冯逸相依为命,一路智慧到底!” “估计不尽然,你二人偶尔也会智障” 于是,外室也爆发了战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六章 立垂荒盟信 与切耻同行(二) 多罗衣衫不整c头发散乱,洛东啼却干净整洁,依旧风度翩翩,二人只有多罗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不打了,技不如人,你赢了!”多罗气喘吁吁果断认输,眼中却十分气愤,心中懊恼这个人都不让着她。 “哦!输的人要接受惩罚!”洛东啼开始厚颜无耻起来。 多罗睁大眼睛,显然难以置信,“什么时候定了这个规则!” “就在刚刚,若多罗不服,可以再打一次!”洛东啼一本正经。 多罗闻言,立刻又抡起小拳朝洛东啼砸去! 半刻间过后,多罗衣衫更为不整,头发更加凌乱,而洛东啼依旧原来模样。 多罗红着脸大口喘着粗气,“说c说吧,你要惩罚什么!” 洛东啼看着对方涨红的小脸,心头一阵悸动。他歪着脑袋,思考一番,最后对她道,“我要你听我三日的话!” 多罗当即拒绝,“不可能!换一个!” 洛东啼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确实有些牵强,最后不得以道,“那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多罗好奇问,“什么事啊?” 洛东啼则卖了关子,“现在还不知道,以后再说!” 一件未知的事总能引出无限遐想,多罗对那件答应了还未发生的事保持充足的好奇心。她胡思乱想,甚至在脑海里演了一出又一出戏码。 多罗脑海里演绎着洛东啼如何游戏花丛,又如何朝她负荆请罪。她棒打鸳鸯,洛东啼渴求她,我要与此人双宿双飞,多罗你答应我吧?! 多罗天人交战,最后泪眼婆娑,她为自己的遭遇哭泣??? 多罗为了证明自己所料不差,夜里早早假寐。她想,若真有情敌,他们两一定会半夜幽会的,她得抓个现行! 夜来一灯如豆,洛东啼见多罗早早睡了以为她累了,便吹了灯,不做打扰。洛东啼出了帘帐,一路往东南方行去,那里是裙萝的营帐,他需要就上次未谈完的话题再次会谈。 多罗自然是在洛东啼身后跟着的,她两眼如炬,满是清明,心内既是酸涩又是委屈。 两人一前一后从泥地走过,洛东啼脚步快些,多罗在后面赶得吃力。当洛东啼走到东南方位的营帐口时,多罗只能远远眺望。 前来迎接洛东啼的是个女子,模样还算周正,看起来只是先头兵,正主在里头等着。多罗匍匐在草丛中,置浑身烂泥不顾,她就是想看看与洛东啼幽会的人是谁。 可她等了半个时辰个时辰个半时辰洛东啼都没有出来,最后多罗实在经不住梦乡诱惑,就在草地里睡着了。 洛东啼尚不清楚多罗在跟着他,找所谓的情敌。他前来拜访裙萝也在是情势所逼,裙萝知道洛东啼前来拜访是对她有利的局面,于是也没有将其拒之门外,反而热烈欢迎。 裙萝看似是个同洛东啼差不多年岁的女子,然营帐内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即使男人居所也没有这么凶猛。 裙萝将洛东啼迎入帐内,她屏退左右,独与洛东啼相处。 宇内烛火缠绵,裙萝虽然性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如今端坐在烛光下,倒显女性的一丝柔情。 “洛皇深夜造访,来得突然,本帝不曾备招待之物,还请洛皇海涵!” 洛东啼在离裙萝五尺距离外坐好,清冷发声,“来此只为继续前番交谈,望有成果!” 裙萝见对方开门见山,当下也不客套,“鲁安c明拓皆在本帝手上,相对于的,他们手里的傀儡术迟早也是本帝的。本帝优势不减,即使两国兵戎相向,也不见得是本帝吃亏!” 洛东啼听到对方提起了傀儡术,不由道,“傀儡需十年才能造出,女帝真有命等到那一天吗!” 裙萝冷笑,“洛皇的消息太过落后,明拓的活傀儡之术,只需一个月就能大功告成了!” 洛东啼闻言一愣,当即回过神来,“恐怕女帝还未与明拓谈拢吧,女帝向来恃才傲物,若是筹码在握,朕恐怕是进不得女帝的闺房的!” 裙萝佩服洛东啼对消息处理的能力,她已想好了对策,说与洛东啼思量,“本帝有一方案,还需听洛皇意见!” 洛东啼面无表情,“但说无妨!” “本帝不要求洛皇参与到夷图与屠彝北族的斗争,但求一件事,待本帝将傀儡术弄到手,大洛与本帝一起研制傀儡计划。本帝有了傀儡术,自然会送鲁安回大洛,将明拓与他的哥哥一同埋葬!大洛危机得除,本帝世仇得报,称你心,如我愿,皆大欢喜!” 洛东啼难得面露嘲讽,“女帝拥有了举世无双的傀儡术,却要假他人之手,与人合作,是女帝修为太浅,还是过于高看了朕?” 裙萝不管洛东啼言辞辛辣,她将目光放平,令对手不敢直视,“洛皇愿意答应,咱们继续谈;若依旧颇有微词,别怪本帝夜深不留人!” 洛东啼的视线同她对等,二者毫不相让,“让朕猜一猜女帝的意图吧。拉大洛下水,一是看重大洛地大物博c资源不竭,提供后勤保障;二是以大洛威名可避免他国骚扰,可谓狐假虎威;三是逼迫大洛与屠彝北族反目成仇,将大洛彻底收于囊中。女帝野心不小,可惜历练太浅,目光太短!” 裙萝见自己把戏被人识破,也不懊恼,“有了傀儡术,本帝血洗垂荒,亦非难事。到时称王称帝,还不是本帝一人说了算?洛皇不愿合作,本帝再找他人,有远见的从来都不止洛皇一人!” 裙萝再用未来局势要挟,谁拥有了傀儡术,谁就拥有了整个垂荒。裙萝在告诉洛东啼,要么顺从,要么,毁灭! 洛东啼有些生气,这个女子实在令人恼火,“女帝该清楚,拥有傀儡术,更意味沦为众矢之的!朕相信,若良疆攻伐夷图,恐怕夷图一个月也撑不下来!” 洛东啼转而一想,若借此答应裙萝,或许有更好的计划安排。 洛东啼趁裙萝还未说话,语气一转,“朕可以与夷图合作,但朕有几个要求,还望女帝一听!” 裙萝诧异于洛东啼态度的转变,但听到洛东啼意有缓和,便道,“洛皇请直言。” 洛东啼心里有了对付裙萝的大致计划,他不能允许裙萝将傀儡术泄露出去,他需要在裙萝获得傀儡术之前,将鲁安明拓等人解决掉! “朕有三点要求,一是此事需严格保密,二是朕会派使者入驻夷图,三是朕也要拿到傀儡术。此三条,女帝应不应?!” 裙萝觉得此三条并非难事,可她生性警觉,觉得洛东啼态度转变太快,定有猫腻。 “此三条本帝可以答应,但本帝想问问洛皇,为何洛皇一反常态,答应了本帝呢!” 洛东啼笑笑,想好了说辞,“与女帝平分垂荒,这个买卖很划算,朕,心动了!” 裙萝算是与洛东啼达成协定,大洛需辅助傀儡术大成,并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而夷图需向大洛回报每个细节的进展过程,并不对第三人泄露。 裙萝想的是利用傀儡征服明戈,得报世仇;洛东啼想的是阻止裙萝计划,令天下重回安定,不再风起云涌。 两人两般心思,却没有料到他们的这番谈话已落入第三人耳内,那个人正是一直跟着裙萝的鲁安! 鲁安跟随裙萝到了憎金原,一直闭门不出。今夜她见洛东啼来访,便顺道隔屋偷听,没想到她竟然听了这么大的阴谋。 裙萝曾对她说以关怀感动她,没想到这也是阴谋,纵使没有抱太多希望的鲁安也心头狠狠一痛。她曾经对裙萝有些许信任,可这统统都是假象!她的弟弟渴望从她身上分一杯羹,另一个与她同病相怜的女子上一刻还对她关怀备至,下一刻就要翻脸杀她。 纵使心如磐石的鲁安,此刻也崩溃了! 鲁安趁着夜色偷偷溜出营帐,她已万念俱灰,她要寻求一个有毁灭念头的人合作。她要那个人踏平大洛c血洗夷图,她再无能力报仇,只能依附志同道合的强者。鲁安知道那个强者是谁,是以杀伐证道的良疆! 夜来归荒未眠,他正抬头仰望星空。雨后月光如洗,简洁凝练,令多年不曾有情的归荒,也生出满心的迷惘。 鲁安摸到归荒营帐时,正好看到归荒独立中庭。她将步调缓了缓,将喘着的粗气收了收,端庄的往归荒面前走去。 “你是谁?是刺杀?是合作?”归荒能感觉到来者的小心谨慎,他不惧威胁,却需要知道威胁来源何处。 “大洛潜逃太后,鲁安,找疆主合作!”在归荒面前,鲁安多年的雍容华贵已然消失,唯剩彷徨不安。 “呵!丧家之犬,不配合作!”归荒出言狂妄,令鲁安白了脸色,但他话锋一转,“若是能咬人的犬,孤王养一养又何妨!” 鲁安将希望寄托在归荒身上,于是道,“我有一件天下至宝,名曰傀儡术。所造傀儡攻无不克c不生不死,得傀儡,整个垂荒唾手可得!” 归荒冷笑一声,“你的条件!” 鲁安将心狠下,“一,收留我;二,灭了大洛夷图!” 归荒冷冷一笑,“允你所求!” 洛东啼与裙萝密谋,归荒与鲁安达成一致。 这场傀儡之灾该如何演变?心怀苍生的人正一点一点消失善念,最后的生还者身居高位,看到满地白骨时,又是何种心境? 这些都阻挡不了渐浓的露水,不眠人都知道,这个夜越来越深了 多罗是被冻醒的,那时正入后半夜,露水深重,薄雾四起。洛东啼刚刚打道回府,多罗刚刚醒来,二人失之交臂。 多罗盘腿坐在草丛中,觉得自己今夜跟踪洛东啼的做法实在太欠考虑。她向来不爱依附谁过日子,若洛东啼真的出尔反尔,她大不了离开就是,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的不痛快。 多罗不打算蹲守了,要回去坐着等洛东啼,和他谈一谈。 多罗刚刚爬起身,忽见眼前不远处有微弱光亮,多罗心下好奇,朝光亮处走了几步。多罗脚步越发快起来,不一会儿,她便来到光亮边缘。 发光的是水泊,水泊此刻恬静安稳,不见波纹水皱,而如此平静的水面上却无任何倒影,只有在不经意间游走片刻的光闪。多罗望望夜空,只见繁星点点,璀璨耀眼;她再望望水面,水面依旧空无一物。 多罗觉得这种情况怪异也稀奇,并没有想太多。她手上正沾着泥,此地正好有水,多罗也就把手伸清水里清洗一番。 她的手刚接触水面,忽感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将多罗拽入水泊中去。此刻水面开始激烈震荡,白光如丝,不停游走于水泊外层。水泊中心处有水柱掀起,水柱逼向多罗位置,一个浪头打到多罗身上,直接将她掀入水中。 入水的多罗想要呼救,却喉头发不了声。她挺力欲游回岸上,水中的吸扯之力越将她往水底拖拽。水中有沉浮,水中无沉浮,多罗双目灌水c口鼻被淹,做不了任何挣扎。一入水,她仿佛消失了自己的意志,将自己与外界隔开,获得最初的宁静。 这样的感觉曾在蚕州培岭的黑水洞出现过一次,那时她也深陷深潭,望见了杳暝的光亮。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心安,仿佛兜兜转转终要回归自身的骨血,即使千难万阻,也要将你融入体内,让你回归! 多罗沉入水底,水底只有一截漂浮的菩提树干。树干周围正散着离合的神光,叫人无法清醒,又叫当局者清。 多罗飘到菩提树干前,将树干抱入怀中,好似多年不得亲近的知己。霎时,菩提光芒大盛,水中心开始出现回流旋涡。菩提木拼命往多罗体内钻去,一丝丝光亮缠绕,接着幻化万千光点,钻入多罗体内。 刹那之间,水底惊现四色莲,莲瓣微微摇曳,似有清风荡漾。四色莲顷刻消失,多罗额间浮彩,一朵二瓣莲花显现,那是上一世的菩提印记。 多罗逐渐陷入沉睡,梦里一位尊者遗世独立,她身披清冷,眼含慈悲,她的容貌与多罗一致。 数万年的记忆终要回归,命中注定的劫数将要到来,当菩提染血c圣思不复,谁会执三尺青锋c踏地府黄泉,救红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七章 立垂荒盟信 与切耻同行(三) 就在多罗寻回被毁的菩提杆时,刚刚到达营帐的洛东啼突然两眼一黑,脑海陷入了黑暗。他也做起了怪梦,梦中情景闪现过百回,可没有一次如这般清晰过。 那一日他正往天辰晷处查探自己天劫情况,没想到这劫来的太快,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在不识山毁了一株菩提。而菩提也应天道c接天命,成了他的命定劫数。 他是东啼祸君,掌人间三灾八难,主众生生老病死。他化身为洛东啼,重生应劫,只有历劫成功,才能再复祸君使命c永封神位。 洛东啼脑海情景不断闪现,可他始终看不清那株菩提是谁,更不清楚该如何成功历劫。祸君对菩提并不熟悉,可当祸君想起那个身影模糊的菩提时,却会心头酸涩,隐隐发疼。 就在洛东啼陷入沉睡时,远在大洛处理雪灾后续事宜的习赟也大脑晕眩起来。他跌跌撞撞,也不知要栽往哪里。一旁的冯逸操持轮椅,勉强将他扶着,才不致对方跌个跟头。 习赟双臂颤抖,两腿哆嗦,最后两眼一闭,已是晕死过去! 多罗身体再入菩提骨,二层圣气加身,愈发叫多罗慈眉善目c仙风道骨。而受了多罗一滴菩提血的凌霄也从睡梦中惊醒,他浑身血液正在沸腾激荡,一颗滚烫的心脏疯狂跳动。凌霄急需寒冷降低自己的火热,于是脱了外袍出门,准备在寒夜里冻一冻。他刚刚踏出自己的帐篷,双腿便不受控制的往水泊跑去,而他越是临近水泊中心,浑身的血液越是叫嚣渴望。 到了水泊边缘,凌霄步伐没由来停滞。他深吸一口气,接着两腿带风,“噗通”一声,已跳入了水泊内。 多罗是被凌霄抱上岸的,两人衣袍具湿。凌霄浑身只有一件单衣,即使多罗衣着完好,也难免惹人遐想。 凌霄安置好多罗后立刻被严晨拉到一旁,严晨瞄了瞄左右前后,小声问凌霄话。 “你把多罗怎么了?”严晨模样极度猥琐,直叫凌霄想打人。 “她没事,我和她是清白的,你别瞎嚷嚷!”凌霄严正声明,却阻挡不了严晨恶劣的好奇心。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水里?你又为啥睡得好好的跑到外头去?” “我闲来乱逛的,你不要瞎想。这事最好也别和陛下说,若陛下对多罗有什么误会,我倒难辞其咎!”凌霄考虑问题谨慎,自然要比严晨靠谱些。 严晨当然不信凌霄的话,他对正事不太上心,对私事还是很有探究欲的。 “你脑门脖子都是通红,就算我不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不对劲啊!” 凌霄没注意自己身体外貌,他摸了摸脸,又把单衣衣袖掀开,就着烛光一望,手臂也是通红一片。 “你不像掉进了水里,你恐怕是掉进了火坑!”严晨难得从多罗事件上跳了出来。 凌霄没有睬严晨,他闭上眼睛开始运气,刚刚提起真气却发现浑身有数道真气流窜,必须静坐调息。 “我得打坐半日,杂事你去处理,千万别打扰我!” 严晨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了?” 凌霄叹了口气,“体内真气紊乱,必须调息,不然我这近二十年的功力可就废了!” 严晨听他这么说,只好退出大帐,不作惊扰。 多罗和洛东啼终于在午时一前一后醒了过来,届时暖阳盖顶,满室生香,处处透着时光静好c岁月长安。 二人张开了眼,彼此互望了一眼,既觉得对方熟悉,又觉得对方陌生。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 多罗坐了起来,揉揉脑袋,摆出谦和的态度,与洛东啼对话,“若有什么事,君可直接说明!” 洛东啼惊坐起,多罗何曾对他这么温婉的说过话,他一时难以适应。 多罗见洛东啼没了反应,方才的心静如水瞬间崩塌,开始埋怨,“喂!干嘛不说话,昨晚的账咱俩得算算!” 洛东啼回过神来,这才是他认识的多罗,性格乖张,喜怒无常。 “昨晚怎么了?”洛东啼记得他昨夜找裙萝谈话,后来步至大营后昏睡过去,梦里有许多不曾见过的人物,也不知这些人是谁。 “昨夜你入了别的女子的闺房,你身上现在还沾着脂粉香呢!”多罗话说的酸溜溜,心里渴盼对方给个合理的解释。 “胡说,裙萝身上从无施粉,你又诓人了!”洛东啼说的煞有介事,他看着多罗那张怒气盈盈的小脸,心中很是满足。 “裙萝是谁?你的新晋妃子?还是今生情人?”多罗不想问这些话,可偏偏还是问了。她心中又气又恼,还要偏偏装作大度,真叫她别扭。 “我想想,妃子,只怕她不肯;情人,或许有可能!”洛东啼摸着光洁的下巴,说的头头是道,他就是想看多罗狂暴的样子。 多罗深吸一口气,爬起来将小腿一迈,从洛东啼身上跨过去,准备下床。洛东啼却慌了神,他连忙抓住多罗胳膊,不让她行动。 “干什么去?” 多罗笑笑,“我给你的情人移位啊!” 洛东啼闻言,大手一拽将多罗拽低身,多罗两腿不稳,一个踉跄,趴到洛东啼的胸口上。而洛东啼也顺着多罗的姿势躺下,双手搂住多罗腰身,不再放开。 多罗胸口传来对方的火热,她连用两臂挣扎,却始终被对方死死禁锢。 “去搂你的情人啊?搂我作甚!”多罗双腮因挣扎通红,一张小脸越发精致。 “多罗,你吃醋的样子,甚合我意!”洛东啼有意调笑,双目盛满柔情。 “呵!让本姑娘吃醋的后果想必也会叫你如意!”多罗目带恶邪,两只小手慢慢攀升至洛东啼胸口,又接着慢慢往下,轻悠悠的与其摩擦。 洛东啼喉咙发哑,浑身开始燥热,“你c你要做什么?” 多罗咬咬嘴唇,似有为难之状,最后道,“没什么,让你爽一爽!”多罗话音刚落,小手立刻滑向洛东啼小腹下方,在脐下三寸处停止。 多罗双指震颤,中指狠狠朝关元穴一压。洛东啼顿时脑海一白,似乎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待他再回神时,才发觉裤子已经潮湿,一股男人的气味正在蔓延。 多罗趁洛东啼震惊之时,果断翻身而起,退避三舍。 “你需要换一条干净的裤子,我就不打扰了!” 多罗一溜烟跑出门外,她心情很好,她总算从洛东啼那里掰赢了一局,虽然手段不太光彩,但好歹赢了。多罗高高兴兴的出了门,顺道找严晨c凌霄c泥娃玩耍。 这事显然给洛东啼不小的冲击力,甚至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他躺在床上如同死鱼,脑海的挫败感不断涌现,他万万也不能想象自己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这是奇耻大辱,他必须想方设法加倍讨回来! 洛东啼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而多罗在外头和泥娃晃悠了老半天。多罗是有后悔的,她后悔为什么出来时不带本书的,看书总比现在漫无目的闲逛要好。 严晨凌霄的营帐没有半个人影,多罗在这里坐了片刻觉得无趣又离开了,最后更无趣的带着泥娃跑到水泊边丢石子。 两人比赛谁掷的石子飞的远,每次都是多罗赢,她很开心。多罗并没有意识到赢了一个小孩子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她的注意力有一半都在一位蹲坐在水泊边缘的男孩身上。 那个男孩和她年龄相仿,莫约十六七岁,他静坐了很久,却没有半点动弹。多罗耐不住好奇,拉着泥娃往那男孩身边走去。 男孩眉清目秀,衣着多有破损,他两眼发呆,像田野里的稻草人。多罗走到男孩身边,在一臂距离外坐下,与他打声招呼。 “我叫多罗,你是?” 男孩听到有人和他说话,立刻惶怵不安,他端起衣角,离开多罗十尺才又复坐下发呆。 多罗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口不说话,行为怪异,倒像个呆子。多罗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对方越是逃离,她越要追上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多罗拍拍屁股爬了起来,作漫不经心从男孩身后走过,她见男孩并无反应,立刻揪住对方衣服,不让他再离开半步。 男孩的反应也是激烈,他见自己被逮住,立即手脚并用反抗。多罗怕对方发声,引更多人来,于是小手朝他后脑一拍,叫他陷入沉睡。多罗见对方不再反抗,便仔细端详此人,只见他十指指甲满是淤泥,双目红肿痴呆,嘴唇乌紫发黑。多罗心下明了,这人被喂了药。 多罗看了看四周,并无任何人影,但为了万全保障,还是将他往水泊下方拉了拉。待二人身影被完全被遮,多罗才放心大胆的替对方治病。泥娃遵照多罗意思在水泊上方看守,若有人来,则踢一块石子下来,好让多罗进行藏身。 多罗心里清楚,这里的人要么是一国之君,要么是朝臣大将,断然不会有什么小角色。而一个重要的人却被人下了药,这明显是有阴谋的。 多罗从洛东啼那里新得了银针,她将男孩衣服扒开,从胃经到肝经再到肾经,逐层以银针刺激。直到对方浑身布满热汗,口中不停冒出滚滚白沫才算罢休。 泥娃一直不曾将石块踢下,多罗觉得这里尚算安全。她再度拍了拍男孩脑袋,那人应声而醒。 此人双目已恢复不少清明,尽管双目仍旧充血,余毒不清,也难得还有几分神智。 “你体内余毒需要三个月作右才能排清,这期间你需每日大量饮水,不可食用肉品,可记住了?”多罗有身为医者的觉悟,即使救人之念有所消减,仍挡不住身体力行。 男孩端坐起身,用衣袖抹去口中液体,他双膝跪下,对多罗拜礼,“感念恩人救命之恩,此生大德,无以为报!” 多罗摆摆手,“不需要你报,告诉我前因后果即可!” 男孩闻言,有所迟疑,但还是据实回答,“我名唤咎伍,是良疆之主归荒新择的危辰国君。危辰不需要清明的主,所以他们喂我药品,叫我呆滞。此药能叫人神智迷失两年,两年后人会清醒,清醒后命不久矣。良疆之主会再接着选危辰国君,此式此法,代代相传!” 多罗从巫贤的牧民口中曾得知危辰这个国度,危辰是良疆与巫贤为了停止干戈而各让一千里土地隔离出的一个国度,此国夹在两大国之间艰难生存,每日生不如死。 多罗觉得残忍,可还是问了,“危辰,是个什么地方?” 咎伍双手握拳,脸上浮现痛苦神色,显然这个问题戳中对方的痛点。 “危辰比地狱还要不如!这里的人可以被任意烧杀凌辱,死了多少人,便会填入多少人。白骨已将危辰堆遍,活人无藏身之地,这样的地方,真连地狱也不如!” 多罗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她也庆幸自己没有被送到这个国度去。 “可有想过将来怎么办?”这句话多罗问的推心置腹,但在旁人眼里却多了打探敌情的味道。 咎伍顿时警惕起来,对多罗说了模棱两可的话,“一切但凭天意,望上苍有所垂怜!”同时咎伍也提醒多罗道,“还望恩人不要透露我痴傻已被救治的事,我怕歹人对恩人不利!” 多罗点点头,表示明白对方的意思。多罗又随意与咎伍聊了聊,说几句宽慰的话,也就上岸去找泥娃了。 多罗从水泊下方爬上来,四周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泥娃的身影,多罗以为这个小姑娘先回去了,也就没有在意。 晚间时候,灯火四起,多罗不耐寒冷回了大帐。届时帐内只有严晨,多罗问了严晨泥娃消息,对方表示不知情。 这时多罗才着急起来,她一人在绿洲内搜寻,却始终无所获。严晨将泥娃丢失的消息报告给了洛东啼,洛东啼心有担忧,也同严晨一起找起这个小孩来。 后半夜,万籁俱寂,月色被笼,天地阴暗薄凉。洛东啼同严晨又找到水泊边缘,这时却在水泊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严晨将这个身影打捞上来,发现正是失踪一日的泥娃。 小小姑娘身无寸缕,浑身遍布青紫伤痕,体下模糊血腥,看来已亡命多时。 多罗见到泥娃尸身,既责己身之过,又思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她怒不可遏,却又悲痛万分,一时竟急火攻心,又陷入迷离梦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八章 立垂荒盟信 与切耻同行(四) 泥娃身殒,对多罗打击颇大。这是个多罗爱护有加的姑娘,如今却因一己失误导致惨亡,多罗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她已经醒了,却要装作依旧熟睡的样子,她眼眶蓄满泪水,却始终隐忍不发。 泥娃的死对于洛东啼而言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若要他大张旗鼓去替一个小小孩子找寻凶手,必然会引起多方反感。他要替大洛子民考虑,只能对多罗多加安抚,希望能息事宁人。 多罗何尝不明白洛东啼的苦衷,可她终究不是洛东啼,她身上没有家国重任。虽然多罗对洛东啼明确说明“洛优亭之恨再不提起”,可因多罗之过而导致另一人丧命的事再度发生,多罗内心的愧疚与煎熬与日俱增。 多罗已经打定主意,她不会给洛东啼找麻烦,但这个凶手她必须揪出来。洛优亭的仇她没法报,泥娃的恨必须得找个宣泄的出口! 三月二十二日,离诸君复命归荒提议只剩一日时间,一日过后,这场憎金原会议将宣布结束。 这场会猎令屠彝北族c夷图部落c支离c大洛四国同原先几国打了个照面,良疆替危辰择了新主,更是提出了各国互立驿站c互通有无c增强贸易的想法,这场国君聚会,也算众人不枉此行。 这日裙萝再度主动拜访上门,她面露焦急在前厅落座,静静等待洛东啼前来。洛东啼带着严晨一起来的,当裙萝看到洛东啼时她正准备开口说话,待看到严晨后,立刻转头质问,“洛皇这是什么意思!” 洛东啼倒不以为然,“今日女帝来的匆忙,恐怕有大事发生。多一人也可多分一份思考,严晨是朕心腹,女帝能信得过朕,定也能信得过严晨!” 裙萝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得道,“希望你的臣子不辜负你的信任!” 洛东啼知道裙萝此番前来定不简单,如今又见她对臣子有所敌对,他心里已将多罗来意猜了个大概。 “女帝前来可是为了鲁安之事?” 裙萝能料想到洛东啼能猜到她来此的目的,当即也不隐瞒,直言道,“确实是为了鲁安一事。”裙萝深吸口气,“她背叛了本帝,现在人已无踪无影,所以特来与洛皇商讨!” 洛东啼难得皱眉,这种情况确实棘手,“女帝怎知道她背叛的?” 裙萝撇撇嘴,这是她的失职,她不该将鲁安带到憎金原来的,“鲁安被本帝带到了憎金原,本帝今日去她内帐视察,发现只有一封书信遗留。信中明说她不愿再呆夷图,选择远走高飞。本帝找了她许久,始终无获,这才来与洛皇洽谈!” 洛东啼理清前因后果,他对裙萝的失职暂不评论,只用心问道,“她的屋里是否有物件收拾的痕迹?憎金原黄沙漫天,她不可能一个人走出去,是否有偷马匹或者骆驼?” 裙萝对此只是摇摇头,表示鲁安既没有收拾东西也没有动任何马或骆驼。 洛东啼沉寂了一会,最后猜测道,“鲁安想必投靠了更大的买主,若她对咱们的密谋有所了解,恐怕她会反过来对付你!” 这也是裙萝担心的一点,也幸好裙萝早早找了大国依附,“本帝正是担心这一点,大洛与夷图好歹命系一线,不知洛皇是何想法?” 洛东啼再三思量,最后道,“傀儡完成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现在还算不得急事。而真正该关注的是明拓的活傀儡,活傀儡制法只需月余时间。明拓现在人在夷图,女帝应看好此人,万万不能叫他的活傀儡泄露,这才是急事!” 洛东啼的想法自然在裙萝的考虑当中,她来此并不单单只为鲁安失踪而来,她更想知道当初大洛如何避过傀儡肆掠的。 “本帝听闻大洛曾遭傀儡肆掠,不知洛皇如何安然度过的?” 洛东啼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这个秘密与多罗性命挂钩,定不能透露半点。 “这个问题朕不能回答你,女帝与其关心过去,倒不如忧虑将来。如今鲁安筹码已失,女帝该拿什么重新与朕谈判呢?” 裙萝对洛东啼趁机要挟的做法表示愤慨,当即冷笑一声,“夷图并非只能与大洛合作,若洛皇咄咄逼人,想必会失去一名可靠地助手!” 洛东啼态度冷淡,“朕不介意女帝另择明主,哪怕女帝与良疆合作,大洛也不会多看一眼!” 裙萝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怒气朝天,当即叫嚣道,“洛皇真不怕本帝乖乖将明拓送出去,好让他与鲁安做个伴吗!” 洛东啼当然怕明拓和鲁安会面,他必须把明拓掌握在自己手心他才会觉得踏实,他必须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裙萝,才有可能把明拓收入囊下。 “若想得到大洛庇佑,请将明拓拱手相让!朕不介意十万一百万的傀儡大军,大洛有的是对付的手段!而女帝,恐怕只能睁眼看自己的夷图灭亡了!” 裙萝被洛东啼的强硬堵住了去路。鲁安携带的傀儡术势必要形成毁灭的力量,而大洛有克制傀儡的办法,她只能跟着洛东啼步调走,或许能避免傀儡危机。 但裙萝还是不甘心,“明拓可以拱手相让洛皇,请问洛皇能给本帝什么优待!” 洛东啼强势回应,“朕不能给女帝什么保证,傀儡危机乃是女帝一手挑起,却要大洛去收拾后事,这对大洛并不公平。现在大洛答应处理后续,女帝却又嫌弃大洛给的优待不够,即使宽和如朕,也不能忍啊!” 这番言语倒让裙萝觉得自己做错了,每一次与洛东啼的谈判都叫她心力交瘁。若不是形势所逼,她断然不会再踏入大洛地盘半步的。 裙萝归去途中满身疲惫,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脑海空荡荡。裙萝素来冰冷强势,却在这个小小的憎金原屡屡碰壁。她刚到访这里便遭裴有衣轻薄,晚宴上又逢归荒侮辱,如今又遇洛东啼压榨,桩桩种种,足可摧垮心高气傲者满怀高冷。 裙萝一直步履蹒跚,浑身透着死气,就连遇到半熟之人也不自知。 这半熟之人是琴秀,他见裙萝状态不对,好意问询。 “女帝似乎身体不适,可要旁人帮助?” 裙萝从自己思绪中走出来,她抬头一看,儒雅飘逸的琴秀正站在她的面前。 “不劳人君,本帝无碍!” 琴秀则笑笑,笑容如沐春风,叫人不舍移眼,“憎金原上全是男子,想必女帝受了不少委屈!” 听到这话,裙萝鼻尖一酸,可依旧高傲回应,“女子与男子也可一样,请人君勿要小视女子!” 琴秀依旧笑容亲切,却又带有一丝辛酸,“委曲求全c悲伤煎熬c万念俱灰这些念头,从不分男女!” 裙萝能听得出对方的感怀伤世,可她分不清对方的情有几分作真几分作假,“人君好歹大国之君,这些情绪上的东西,还是不要对他人说得好!” 琴秀将嘴角一扯,“若女帝不嫌弃,不如到本君营帐坐坐,可聊国事,可扯闲常,不知女帝能否赏光?” 裙萝本意是拒绝的,可她又没有旁事,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便同琴秀一道回府,进行另一场秘密谈话。 且不谈琴秀打的什么算盘,他对最近到访的四国最为关注,明戈和钦怀他尚且并无太多接触,反而对洛东啼和裙萝十分上心。 琴秀的所作所为自然被归荒看在眼里,在归荒眼中,琴秀只是一个小人,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这日未时,夕阳即将落下,整个沙漠灿烂如金。金线同流沙行走,涤去千里尘埃,叫残阳入眼,补全支离破碎。目之所及,红光盖野,过往处既逢苍茫,又集悲凉。 归荒正高站在沙丘处,往来并无风讯,只有一寸落日。裴有衣站在沙丘下方弯腰听命,看似诚惶诚恐,忠心不止。 裴有衣正逐条汇报近日诸国行动。洛东啼与裙萝的密谋会谈,钦怀的始终闭门不出,琴秀的多方周全计划,明戈同哈鱼拿的一见如故,惠旻的看似纵情声色这些都在归荒的监控之中。 归荒将这些信息入脑,同时也问了一句,“咎伍呢?还傻着吗?” 裴有衣点头回答,“还傻着呢,他每日坐在水泊边,一呆就是一日,主上大可放心!” 归荒点点头,继续道,“加重对钦怀的监视,孤王要知道他每日都在干什么!” 裴有衣得令,道了声“遵命!” 就在裴有衣刚要离开时,归荒又将他喊住了。 “洛天子的卿卿死了一位孩童,可是你所为?”归荒知道裴有衣的劣根性,此人和惠旻不同,他们一个是假荒淫,一个却是真好色。 裴有衣脸上肤色一白,显然知道归荒已经晓得他玩弄死了一个小丫头,他立刻跪下求饶,“非属下所愿,谁c谁让那孩子那么不禁折腾,若c若大洛追究,还望主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多担待些!” 归荒不置可否,只冷冷一笑,道了句,“你去吧!” 裴有衣额头布满冷汗,只得乖乖离去。 而归荒依旧独立此处,看彤霞布满西天,任血红浸染黄沙,始终岿然不动,安稳如山。 明日将是最后的期限,不知道有几个人会拒绝他的建议。归荒很清楚,接受他的建议是死,拒绝他的建议,也是死! 晚风送爽,落叶无声,多罗在屋里闷了一日,好歹能走出帐门透透气。泥娃尸身已被洛东啼安葬了,多罗并未到场。安葬地在水泊附近,多罗为求心安,还是踏着沉重的步子,独自去悼念泥娃一回。 届时夕阳已经落山,沉沉天幕厚重,如同粘着日月的石头,欲要将人砸个粉身碎骨。 多罗在泥娃墓前蹲下,一方小小土丘,引墓前人无限感慨。这里也不知何时就要夷为平地,他们这些人一走,一缕幽魂独身在此,寂夜秋凉,根本无尽头。 多罗思绪难断,心潮难平,索性将四肢一瘫,准备在这里度过长夜。坐在水泊上方的咎伍看到多罗失魂落魄模样,也顾不得他人监视,顾自摇摇摆摆朝多罗这里走来。 多罗眼睛闭着,并未看到咎伍身影,直到对方在多罗身边坐下,仿痴呆样子到处拔草翻土,才使多罗回过神来。 咎伍小声提醒多罗,“现在小声说话,有人探视,得装作痴傻,不要觉得我怪异。” 多罗刚想起身,被咎伍这句话打消了念头,她依旧假装闭眼,使耳朵保持一分情醒。 “这个女娃娃我知道是谁杀了她。昨夜我一直徜徉在此,夜里有人前来抛尸,他们是裴有衣的部下,言尽于此!” 多罗闻言,立刻睁开双眼,而咎伍在说完这番话后又蹦蹦跳跳呆呆傻傻的跑到别处去了,仿佛方才一番话只是多罗的凭空想象。 多罗感念咎伍的提醒,她忽然茅塞顿开起来,人生有了目标与盼头。 多罗仇恨萦心,已消失了原先的豁达,如今她为俗尘所累,难得片刻潇洒。 夜里多罗忽返营帐,一改之前的行为作风。她在外室独寝,不与洛东啼对话一句。多罗已知道裴有衣是谁,她彻夜难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需要亲自宰了裴有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十九章 立垂荒盟信 与切耻同行(五) 三月二十三日卯时,晴霞烟盛,绿树成荫。垂荒诸国再次集会于水泊旁,各人曲水流觞,作文士痛饮琼浆。 今日归荒心情不错,难得与旁人说了几句开心话,倒叫明戈等人不适应起来。与之相反的是洛东啼,他的心情很糟糕,昨夜多罗返回营帐,状态很是不对。可询问她百句千句,仍旧不肯作答,这真令人头昏脑涨。 多罗的莽撞性子恐怕改不得了,她做事一贯雷厉风行c不计后果,不仅给他人造成困扰,更将自己陷入囹圄。 洛东啼虽然心系多罗,却更看重眼前这场集会,他需要给归荒一个答复,更要等待归荒施予的报复! 三杯酒落肚,归荒终于开门见山。他坐在蒲团上神情一丝不苟,再度变幻的不近人情。 “诸君对孤王的提议考虑的如何?今日也该给个答复了!” 裴有衣依旧率先表态,谄媚之情,溢于言表,“自然追随主上,一切但听主上吩咐!” 归荒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他声音不高不矮,却有威逼之势,“其他人呢?” 除了裴有衣,其余人均陷入沉寂。 “诸位都找取到靠山了?就连孤王的问题都不愿回答了?”归荒觉得这些人也真是可笑,明明利欲熏心,总要假装大度。 琴秀也端坐在蒲团上,他眉目雅致,身如玉树,与归荒实属两种对立体貌。他见归荒再度发话,不由道,“疆主提议甚好,本君思索三日,觉得可以与良疆率先合作。只是本君有一点疑惑,若有不对等事情发生,请问疆主该作何选择?” 归荒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按照自己想法做了一遍解释,“设立监督国,每四年一更换。四年内贸易等对错由监督国判别,对则嘉奖,错则惩罚!” 琴秀再度询问,“请问监督国如何组成?” 归荒冷冷一笑,“孤王有不二人选,支离的钦怀圣主,正好能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众人以为归荒在拉拢钦怀,只有钦怀自己知道,这是归荒在制约自己。钦怀一直低调生存,他甚至要比一开始的洛东啼还要低调许多,若不是他模样还算可人,恐怕早已被人遗忘的干净。 钦怀避免多生事端,只得接下归荒提议,他拘了一礼,很是礼貌,“感念疆主厚爱,钦怀定不遗余力,砥砺前行!” 归荒对钦怀的态度很满意,他知道钦怀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之人,断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弃自己与家国不顾。 归荒见钦怀似已臣服,他立刻对琴秀道,“不知人君还有什么疑惑?” 琴秀展现一抹温和笑意,最后道,“两国交好,也是众望所归,巫贤百姓渴望平和,本君自然依百姓心愿,与诸国建盟!” 归荒点点头,他知道一旦琴秀表了态,其他人也就差不多了。 果然,明戈接在琴秀后头表态,态度诚恳昂扬,颇有男儿血性。接着惠旻c哈鱼拿c裙萝也都表示赞同,唯独最后一人洛东啼说了反对。 “综合大洛实情考虑,朕觉得还是不入盟信为好,有劳疆主出谋划策,还望海涵!” 洛东啼的拒绝在归荒意料之中,归荒缓缓饮酒,最后一笑,“入不入盟信,不作强求,孤王也是体谅之人,断然不行胁迫之举!” “疆主大度仁慈,实是吾辈楷模!”洛东啼不痛不痒恭维一句,未作任何喜悦。他知道归荒不会就此罢休,此人定会将自己拖入一处绝境。 众人对洛东啼的态度感到诧异,但也并没有在乎太多,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商讨如何贸易往来。 水泊旁只剩归荒c洛东啼c钦怀三人独坐,洛东啼见钦怀在此,并未与众人交谈,开始出口询问。 “圣主为何不与诸位交流,独坐在此,恐怕要失去许多商机!” 钦怀端起面前酒水,敬了洛东啼一杯,“我在此间已有乐,何必再往他处寻呢!” 归荒觉得他的说法很有意思,于是问道,“圣主乐从何来?” 钦怀放下酒杯,容颜平静,“乐从心中来。支离讲的是自我,聚也是我,散也是我;乐也是我,苦也是我。与外物无关,只与‘我’有关!” 归荒不做表态,却追说了一句,“神能测吉,鬼可察凶,这与你们支离的‘自我’,大相径庭啊!” 钦怀心怀君子坦荡,此刻他不愿相让归荒,可又不能得罪归荒。 “支离无吉凶,无生死。有人聚集之地就是支离,无论他们口中喊的哪国旗号,他们终归都是人,都是一个物种,都是一个‘我’!” 这番话说的玄妙,令归荒觉得对方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又令归荒觉得对方在对他的神鬼之说提出批判,同时又觉得对方似乎在赞成自己的鬼神信仰! 归荒无法接话,便把矛头指向洛东啼,“依洛天子所见,圣主之言可有对错?” 洛东啼细细品究了钦怀的一番言论,当即道,“百家所学,皆有所长,无论是‘鬼神论’或‘自我观’,始终是对生命的探讨。生命无对错可言,自然圣主之言也无对错之分!” 归荒冷哼一声,“你做的事,若有你说的话一半圆滑,该有多好!” 洛东啼莞尔一笑,“朕向来如此,做十分事,讲三分话,留七分情!” 归荒摇摇头,“处处留情,只怕惹祸上身,情是罪恶根源,洛天子早断为好!” 洛东啼不作应答,他有属于自己的想法,必不会按照归荒意思行事。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辰时三刻,琴秀开始着手备筵。 憎金原会猎惯有习性,最后一餐由巫贤筹备,算是完满此次行程。 巫贤饭食总以灼烤,并伴有特色未曾见过的瓜果。灼烤以全羊为主,辅以安息茴香为配料;瓜果以甜瓜为主,味甘如蜜,奇香袭人。 众人食用的津津有味,也互相说说闲话,气氛很是和谐。 越是和谐,越有暗流涌动! 归荒并不用面前的羊肉,他把双手放在腿上,眼波流转一层激浪。 “前人未有火化,草木为食,茹毛饮血。现荤素可分,耕稼有驰,食百味c遍三山c腾四海,也不知该是谁的功德!” 裴有衣立即附和道,“神鬼有知,厚敛万民。依天德,敬天理,而后能出云c能风雨,此乃鬼神之法,应当恭谨!” 归荒不忙与裴有衣说话,反倒再与洛东啼纠缠。 “前番与洛天子讨教大洛掌教,实在令孤王受益匪浅。如今孤王愿以洛天子为师,再听洛天子诲言,不知天子是否有心再令孤王眼界大开?” 洛东啼知道第二波的为难来了。他整理好衣袖,对归荒尊礼,然后道,“疆主之师,朕愧不敢当。疆主已然博闻强识,学富五车,想必区区大洛,是入不了疆主之眼的!” 归荒冷笑一声,暗叹这个洛东啼真是伶牙俐齿,“太过自谦,就有卖弄之嫌,洛天子想必不会叫孤王失望!” 洛东啼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疆主不知对什么更感兴趣!” 归荒沉一口气,鼻息微吐,“方才孤王有感而发,脱口发问‘谁有功德’,盼望洛天子一解孤王疑惑!” 洛东啼屏住呼吸,这是个两难选题,若不顺着归荒,恐他雷霆大怒;若顺着归荒,又怕他得寸进尺。 “沃土天座方才有所释言,莫非疆主对此论并不赞同,所以执意问朕心思吗?” 归荒嘴角一弯,哈哈大笑,“洛天子当真有趣,引他人之念,探孤王心意,你的机警,在孤王之上!” 洛东啼放不下戒备之心,他知道归荒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果然,归荒不等洛东啼回应,立刻道,“孤王识英雄,重英雄,洛天子可谓英雄之最,孤王没有理由不与结交!正好今日三字逢双,趁诸君在此,孤王欲与洛天子结拜为兄弟,与大洛万世修好!” 此言一出,皆有欢喜。明戈觉得洛东啼得了大便宜,裙萝则双眉有蹙,琴秀揣度归荒之意,钦怀静静旁观。 洛东啼没有料到对方会给用这种方式来抬举他。洛东啼还未说话,明戈就对洛东啼道,“洛皇赶紧答应,这可是疆主美意,怎能辜负!” 新月的惠旻显然猜到要发生什么了,也推波助澜起来,“洛皇对本月主美姬望也不望,可称英雄。疆主大礼,洛皇受得起!” 琴秀思量再三,觉得中间有不妥之处,于是替洛东啼想办法下台阶,“在座都是君主,也都是英雄。巴衡真鱼令铸术天下第一c举世无双;沃土天座有美衣华服,精致丝品c世间少有;大月主商号通贯垂荒,今古第一人种种痕迹,种种事迹,在座的诸位国君都是英雄!既然都是英雄,何不一起结拜,共同万世修好,平复干戈?!” 归荒与洛东啼单独结拜必定用心险恶,琴秀替洛东啼找了台阶,是希望洛东啼不要栽倒在这里。 归荒始终还是那个归荒,从不给琴秀面子的归荒。 “哼!与众人结拜,若这众人有你琴秀,那孤王这一生将英明尽毁!” 琴秀见台阶已被他架设好,于是对归荒的挖苦也不在意,“本君从不自诩英雄,疆主看不上眼,也算合乎情理!” 第二局被琴秀破了,洛东啼对琴秀有所感恩,他还未来得及表示,归荒的第三波为难直接朝洛东啼攻来。 归荒这次再无其他点缀,直接霸道发话,“孤王欲请洛天子去往良疆做客,不知今夜出发是否适宜?” 明目张胆邀请一国之君前往他国做客,这不是邀请,而是挟持! 洛东啼知道这才是归荒本意,他就是想将自己囚入良疆,这才是归荒最本质的打算。 琴秀听归荒有这层心思,顿时心中不满,“请问疆主有何立场请洛皇做客!” 归荒冷冷朝琴秀望了一眼,杀意十足,“孤王问的是洛天子,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琴秀气的直接站起身来,高声叫道,“本君乃巫贤人君,非你归荒可辱!” 归荒见琴秀怒吼,他也上了脾气。归荒猛拍身前烤架,“轰”的一声,烤架应声而碎,四分五裂。 就在烤架翻飞之时,归荒手下四将郎蒙c封妒c韦恩c付益立刻提剑前来,他们行动迅速,眨眼之间,已将琴秀团团包围。 “对孤王无礼,孤王助他踏步黄泉!”归荒浑身散着不灭的霸气,双目无情无感,宁可长风遗恨,不叫低身半点。 琴秀双手握拳,两臂颤抖,牙关紧紧咬着,一身傲骨长存。他刚刚准备再与归荒分庭抗礼,却遇到洛东啼给他解围。 “朕愿意前往良疆,人君与此事无关,还望疆主善待!”洛东啼知道此劫难免,幸好之前做了周密部署,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 归荒冷笑不断,他摆摆手,令四将收剑,自己却出言讽刺,“洛天子果然仁义,这么快就开始回报恩德了!孤王不能辜负洛天子盛情,只希望人君以后寡言少语,莫阻孤王之路!” 事情的发展终于到了关键,洛东啼同意与归荒共赴良疆,这是归荒对洛东啼的报复,更是对大洛的打击。 洛东啼的一线生机尚未明确,前途命运未知,漫漫长道,将与切耻为伍。 垂荒大会正式结束,赢者从来没有,输者比比皆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一) 洛东啼同意与归荒共赴良疆,就在三月二十三日酉时出发。 洛东啼回归了大帐,疾笔留下几封书信,交代自己的身后事该如何操持。 营帐内严晨c凌霄都不在,反倒是失踪已久的狄东回来了。狄东回归日期被洛东啼掐算的刚好,来者一身黄沙,这些时日显然受了不少罪。 “陛下,狄东前来复命!”狄东行了君臣之礼,准备把情况如实禀告。 洛东啼收笔,将信封收拾好,转过身交由狄东,“朱砂笔点红的信交给严晨,没有的则交给凌霄。” 狄东见严晨c凌霄皆有任务分配,自己急了起来,“那属下呢?该怎么做?” 洛东啼不慌不忙道,“你需暗中跟着多罗,朕觉得她要有不小的动作,若到必要时——”洛东啼停了停,他知道这步棋下的险要,“若到必要时,可杀了敌对之人,不计后果!” 这是一步极险之棋,多罗最近阴晴不定c反复无常,必定是发现了杀害泥娃的凶手,她想伺机报仇。 多罗能知道凶手是谁,洛东啼自然也能知道,洛东啼虽然觉得多罗是被咎伍那个家伙利用了,可裴有衣这条线他必须除之而后快。 狄东见自己任务已被分配,便汇报起近日所得,“归荒c裴有衣布下的监视已被属下肃清,共计六十一人。现在这六十一人已经换成了咱们的人,不知陛下有何指示?” 归荒令裴有衣四处设伏设探,洛东啼自然要将这些敌方的人一一拔掉。而消失的狄东作为暗影中最强的高手,便是履行杀人职责,替洛东啼分忧。 “说说看这六十一人都做了什么,拿了那些可靠东西!” 狄东抱拳,以示尊敬,接着道,“有七人监视支离国君钦怀,另有十五人围着巫贤,有两人看着咎伍,十三人对新月进行查勘,巴衡有六名线人,夷图和屠彝北族各有九人。” “近些日子钦怀不曾外出,却有琴秀和明戈来访过,一个呆了一刻钟,一个呆了半个时辰;惠旻一直花天酒地c莺歌燕舞,琴秀自然也去了他那里小坐了片刻;哈鱼拿与明戈交往甚密,二人可谓形影不离;前夜有一名女子从裙萝营帐叛逃,去的方向是归荒大帐;昨日裙萝曾与琴秀接触,二者相谈甚久,恐怕有不少密谋!” 洛东啼听了这一番陈述,心中有了数,他点点头道,“以后这些人的消息就交给严晨和凌霄了,朕得前往良疆,你需跟着多罗前往沃土。一个朝西南,一个往东北,相见之期,遥遥无期!” 狄东惊叫起来,“为何陛下要前往良疆?” 洛东啼摆摆手,只道“无妨”,接着做了细节的解释,“朕有必须去往良疆的理由。鲁安投靠了归荒,她手里握有傀儡术,朕必须趁此机会将傀儡术毁了!” 洛东啼的考虑永远以长远考虑为主,傀儡危机显而易见,洛东啼定不会坐视不管。 狄东接了命令后再度隐藏起来,而洛东啼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得有必要找多罗谈一谈。 多罗昨夜归来较晚,又一夜难眠,现在已至未时,多罗仍在沉睡不醒。 洛东啼悄悄踏步进入内室,只见多罗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眼下满是鸦青色,看来不得好梦。 帐顶天窗光芒四溢,恰将夕阳余韵投入,地面彤红洋洋洒洒,照的内室一片静谧迷离。 洛东啼拉了拉多罗被子,他即使不舍,也是要和她说说话的。毕竟分别在即,也不知能否有命相见。 多罗感觉有人拉她的被子,她眼睛张开一线,发现是洛东啼,又把身体翻了个身,将小脸背对洛东啼。 “我要去良疆了,今夜酉时就走,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多罗闻言,眼睛终于睁开,却依旧背对着他。 “我该道珍重,还是该求挽留?” 洛东啼哑然失笑,他往多罗床边坐下,也将后背对着多罗。 “你想说哪个呢?珍重也好,挽留也罢,我只想听你的心里话!” 多罗头蒙着被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说珍重,你会潇洒离开;我说挽留,你却不会留下!” 洛东啼的笑意转为苦涩,“离开或留下,非我所能选。我盼望你的那句珍重,它将令我的漫漫寂夜,不再孤单!” 多罗冷笑一声,“前路已经注定,多说什么都会成为累赘。珍重之话,我不会说;挽留之语,我不屑说。你有命去,请有命回,莫叫我作未亡人,到头来还要替你建坟!” 洛东啼转忧为喜,心中阴霾忽转艳阳高照,“有命无命,上天注定,只是可惜如花似玉的多罗,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多罗听出洛东啼心情变得雀跃,也感受到对方的鼓舞,可心情总有一处阴霾,不得解脱。 “我与你约定,下次再见面,咱们就成亲,你答应吗?” 洛东啼将头转过去,他想看看多罗表情,奈何多罗脸一直蒙在被子里,不肯轻易示人。 “多罗,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多罗感觉到对方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多罗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若我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动粗?” 洛东啼莞尔一乐,“那日你我二人玩乐,多罗输了曾答应接我的一个要求的,莫非想要赖账?” 多罗是个有骨气的人,赖账这种事只有在能赖得掉的情况下做,如今面对洛东啼,她肯定赖不了。 “说罢,你要提什么要求?”多罗很豪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提前洞房不行,我现在不方便!” 洛东啼被这句话雷的外焦里嫩,他一直觉得多罗煞风景的能力确实登峰造极。 洛东啼尴尬着脸色,只能强行说道,“求亲之话该由男子来讲,下次再见,我向多罗求亲,到时请你答应可好?” 多罗抱着被子,将头埋得极低,她觉得接受洛东啼的提议并非难事。 “你娶我c我娶你都是一样,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行。” 求亲原本是一件亲密c喜悦之事,而洛东啼却没有感受到半点兴奋。他反而想将多罗痛打一顿,然后耸她的肩逼问她“这是你要嫁人的态度?” 多罗不管洛东啼的心理活动,也不管对方有多憋屈,她见洛东啼许久没有说话,便问道,“怎么不说话?后悔了?” 洛东啼咬着牙,努力克制心头的怨气。他从多罗小榻上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手帕c小葫芦c梳子等物,接着放置在多罗枕边。 “这些东西交由多罗保管,这是你的嫁妆,需你亲手交给我!” 多罗从蒙着头的被子缝隙探出一只眼睛望了望,她小手从被兜底部伸出,便把手帕c小葫芦c梳子拖进了被子里。她的手就像一只偷鱼的猫爪,很想让人捏一捏揉一揉。 洛东啼再也受不了了,他跨步上床,两腿跪在床边,两手去扯多罗蒙头的被子。多罗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直接掀她的被子,她一时不及防范,叫洛东啼得了手。 被子被掀,洛东啼原本雀跃,他觉得他再度赢了多罗。可他看到多罗小脸上遍布的泪渍时,心陡然疼痛起来。 多罗双手捂着脸,哈哈笑着,不痛不痒依旧开着玩笑,“被子蒙的太久,脸上全是汗。你出门在外,即使炎热,也不能减衣踢被!” 多罗哪里不知道此去良疆的凶险,洛东啼这一遭去的是鬼门关,她说不出珍重的话。 “多罗”洛东啼欲言又止,思虑半响,竟说不出一句宽慰她的话。 “洛东啼,别婆婆妈妈的,该走就走,该回就回。我反正是死不掉的,等你归来,我就穿着红绸嫁衣站你面前。穿绿的也行,黄的也行,不要让我穿白的就好,你听到没有!”多罗声音喊得极高,每一句都叫泪水汹涌,顺眼角不停落下。不仅濡湿多罗捂脸的双手,更将洛东啼的心门敲碎。 洛东啼缓缓伸出手掌,慢慢去捋多罗湿漉的发鬓,泪滴打在洛东啼指尖,弥漫更为尖锐的心痛。 “多罗,我答应你,此去必还!” 洛东啼的誓言一直回荡多罗耳侧。这一面二人始终未见,多罗以手覆面,捂得严实。直到洛东啼退出帐门后,多罗才翻身爬起来,躲在洛东啼身后,瞧他渐行渐远! 多罗最厌恶哭,可有时情发于肺腑c诚于内心,即使多罗厌恶,也免不了眼眶涩涩c泪如雨下。 当夜酉时,良疆率先提马先行一步,洛东啼骑马随行。严晨c凌霄c狄东c多罗四人,不曾有一个送行,洛东啼走的坦荡,毫无挂碍。 但在阴暗处,严晨凌霄躲在草丛里望着洛东啼消失的背影,狄东蹲在树枝间望前方尘土翻天,多罗静坐大帐将葫芦梳子等物用心包好,也准备进行远游。 三月二十四日白昼,巫贤c新月相继离开,三月二十五日上午,屠彝北族与夷图部落离去,下午巴衡与沃土回国。 支离国君钦怀同严晨c凌霄一众归去,他们一路相行相伴,替洛东啼找寻一线生机。 支离地理位置特殊,它东接大洛,西临良疆。无论哪方得到支离的支持,都将会对第三方形成包围之势。 洛东啼的第一封信说的就是,接触钦怀,令其为伍! 钦怀自然也知道严晨c凌霄与他同路,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点破,将这段含糊的关系进行下去,或许更对支离有益。 钦怀同严晨一众在憎金原东南方位分别,他们一路朝南,一路朝东,也算就此别过。 四月七日,历经十日长途奔波,明戈回到了屠彝北族。届时钦怀与严晨c狄东c凌霄c多罗等人刚刚分别,钦怀并没有直接往南进发,而是借道屠彝北族,进入噪名城,与明戈一叙。 时日已暖,青草茂盛,阳光融融。钦怀身上退了杂色莲蓬衣,着一套佛头青色长袍,携闻赫拜访明戈而来。明戈摆街欢迎,将其请入番棠宫中。 四月十日,明戈于宫中摆筵,二位国君共品,也闲聊起洛东啼的事情来。 “素闻大王与洛皇交好,曾日夜同食同寝,形影不离。如今洛皇独身入良疆,不知大王有何想法?” 明戈知道钦怀是来打探消息了,他不愿作过多表述,于是道,“洛皇向来吉人自有天相,不需要孤等思虑,圣主还是明哲保身c尽享太平的好!” 钦怀笑了笑,他难以判断明戈的立场,却能洞悉时局变化。 “大洛矗立正东方,北族只在它的东北角落,若大洛失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明戈望了钦怀一眼,“天下明主众多,能者为王,败者为寇。孤只有北族一小国,自然跟随强国步调!” 钦怀难得露出冷淡神色,“即使沦为他国走狗,成为傀儡国度,这就是大王的明哲保身吗?” 明戈不管钦怀的冷淡,顾自道,“北族不富,若要耗费人力物力去解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孤才是历史罪人!” 钦怀无话可说,他来屠彝北族是为了试探明戈对洛东啼赴良疆一事的态度的,而如今明戈的反馈甚为消极,钦怀不得不重新再作考虑。 四月十一日,钦怀一大早就离开了番棠宫,他要前去夷图,同夷图探讨大洛问题。 屠彝北族c夷图部落c大洛c支离,此四国乃新晋憎金原会议国,而大洛面积最广c人民最富c军队最强。钦怀必须要清楚明戈和裙萝的想法,自己才能走自己应该走的那步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二) 钦怀辞别严晨一众,前往屠彝北族作客,目的是为了探探明戈对洛东啼远赴良疆之事的口风。而明戈的反馈十分消怠,使钦怀大为烦恼。 钦怀无奈,只得南下,前往夷图部落,找裙萝一讨良策。 又过了十日,这日四月二十,天有大雨,令夷图的干涸土地焕发生机。 钦怀带着闻赫在雨中赶路,二人头戴笠c身披蓑,显得稀松平常c格外普通。 闻赫已经憋了满腹牢骚,这时候终于一吐为快。 “我说圣主,你为何非得让自己受这罪,那洛天子死活又与你无关,何必要替他烦恼这些!” 钦怀骑在一头驴上,往尘土中走。四面人家稀少,正是一寸山河,一寸荒凉。 “这非我能决定的。大洛踞东,新月在北,巫贤在西,良疆占据整个西南,而咱们支离却在南方。大洛若失,咱们支离定不保,依附良疆只是死路一条。我必须要确保东西势力平衡,才能保境安民啊!” 闻赫骑着马,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骑马而让钦怀骑驴是件多么有辱国君的事。 “那为何非得找明戈找裙萝,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钦怀叹了口气,也回答他道,“屠彝北族c夷图c支离c大洛,四国离得最近,也最容易团结起来。归荒野心昭昭,且与琴秀不合已久。只要咱们四国先团结一致,再配合巫贤,既可形成威慑,也可两面对良疆进行夹击,归荒也就不敢太过造次了!” 闻赫似懂非懂,对于战场砍杀他可以虎虎生威,而在谋略方面,始终不及钦怀半点。 钦怀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天下安定乃是上上之选,可惜渴望安定的君王不多。我有心替天下太平出力,只不过众人不领情罢了。我与洛东啼在憎金原交流虽不多,却能感受到他对霸权的轻蔑,这样的人,值得我去结交!” 钦怀拯救洛东啼既是为了大局着想,也是替自己找一个能说话的朋友。无论大洛如何试探他的态度,他都是站在战火的对立面,此心不改。 四月二十二日,钦怀进入割笑城,裙萝倒没有多少反感,难得领一排女兵出城相迎。 割笑城男子总是稀少,钦怀与闻赫被安排在离裙萝石屋不远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这是夷图习惯,若男子在此长居才有石屋分配,若只作短暂停留,只能睡帐篷。 割笑城虽然雨点落了不少,可一场雨后依旧干燥,丝毫没有南方的氤氲之态。 钦怀夜里出帐走走,恰逢裙萝登门拜访,二人深知局势不稳,便开始一场长谈。 “前十日我还在北族与明戈大王探讨东部局势,没想到十日后竟到了这里,时光也真如白驹过隙!” 裙萝站在营帐门口,双目望着天色,待听到明戈二字时,才略微转头。 “明戈么,他的打算如何?想必是拥兵自重,不予相帮的吧!” 钦怀长叹一息,“女帝猜的极是,因此钦怀才斗胆前来,想听听女帝的想法!” 裙萝自启程后一直在想这件事,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两个选择。 现在洛东啼被良疆所俘,且良疆有傀儡术,若自己现在再把明拓献上,至少能得良疆善待。而如果她同意帮携洛东啼逃离良疆,若是任务成功,还有余地挽回;万一任务失败,这对夷图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本帝倒想听听圣主的意见。毕竟圣主是垂荒盟信的监督者,其他诸国,总要卖几分面子给支离的!” 钦怀知道众人对他的监督者身份一直耿耿于怀,这是归荒给他下的禁锢。 “归荒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安排一个身份给我,便叫东南四国,四分五裂了!” 裙萝对钦怀的说法并不认可,“圣主说这是归荒下的陷阱,本帝却难苟同,毕竟圣主是接了归荒旨意的,这难道不能说明,圣主已经臣服于良疆吗?” 钦怀无法明说自己不得不接受归荒要求,他心里清楚,裙萝这里也是不能抱有希望的。这个女子同明戈一样,先保持中立,再投机取巧。 裙萝处处展现质疑之意,并非是她不相信钦怀,而是她需要保留后路。毕竟明戈也没有答应钦怀的请求,她需要观望,选择最终该投靠谁。 钦怀在屠彝北族和夷图部落相继无功而返,最后只得继续往南进发,回自己的支离。 钦怀却没有料到,这时已有一人在支离圣城玉照等候,为的是共同商讨洛东啼离疆大计。 钦怀从北向南,陆续经过两国,短短二十多天里,历经餐风露宿c徒劳无功。 比钦怀更惨烈的是洛东啼。洛东啼三月二十三日夜晚随同归荒离开憎金原,一行人连夜往西南进发,奔波不断。 洛东啼骑马与众人同行,可惜他的马是一匹病马。这马双眼发红,两蹄不着力,身体四处布满疖子,磨蹭之下便有脓血流淌。这马跑的很慢,惹不少良疆士兵停驻等他,每每落后,总要被士卒大为奚落。 明明十日的行程,生生走成了二十日,直到四月十三日,归荒才令手下四将回归王城咸丘。 洛东啼心倒也宽大,面对这一路不平竟能安然对付。这一路他与归荒相处的并不多,只有在他落下时,归荒冷冷的瞧过他几眼。 咸丘之地更偏南方,一路水泽环绕,美田绵延。田中已有禾苗栽下,当地人生的身长七尺c孔武有力c五官深刻c面容冰冷,一看就知道是常年习武的武夫。 洛东啼骑着病马看咸丘景致,这回归荒并无任何催促,反倒是有意向洛东啼展示良疆风貌。 良疆男女老幼,似乎都有习武习惯,他们练的武和夷图不同,他们练的都是烈武,以拼杀为主的武。 洛东啼在队伍最末端,他有意操持兵马上前,与归荒交流一番。谁知洛东啼刚刚前进两步,便遇士兵拦路,对方更是高声叫道,“咸丘之内,牲畜不得靠前!” 洛东啼并不想同一个小兵计较,于是一用力,飞身从马上跃起,几个点步,人已到归荒附近。洛东啼见周围都是骑马人群,自己无力可借,只好一掌拍向一位小兵使其下马,自己一跃而上,与归荒平起平坐。 归荒看到洛东啼一系列动作,他并不阻止,只是冷淡道,“洛天子好气魄,这一路欺压不断,竟仍有心性与孤王并驾齐驱,实在难得!” 洛东啼对归荒的恭维不作理睬,只把心中疑云吐露,“良疆尚武,高手云集,莫非疆主喜以武会友,才令良疆全员皆武?” 归荒依旧骑着马,走的不快不慢,他并没有刁难洛东啼,而是实切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良疆尚武,立世几百载皆是如此。每年七月十五日,逢鬼斋节便要起坛比艺,孤王十七岁时已打遍良疆无敌手,这才被拥立为主。若洛天子想回国,不妨想想办法打败孤王,或许孤王能令你回国!” 洛东啼笑笑,手上将缰绳勒紧,“大动干戈非大洛欲也,朕更希望独自默默出城,耀德不观兵,载戟不动威,是为大洛之道!” 归荒对洛东啼的说法很是鄙夷,“区区大洛能和良疆相提并论?洛天子今日屈尊到访,难道不能证明你的大洛之道只是一个谬误吗?” 洛东啼依旧淡如烟水,平澜无波,“是否为谬误需后人作评,朕对此无能为力!” 归荒冷哼一声,“你说你做十分事,说三分话,留七分情。在孤王眼中,你说话做事皆是十分,唯独不留情!” 归荒快速扬马走去,留洛东啼一人滞后。洛东啼虽说无奈,好歹性命无忧,即使衣粮欠缺,也是能够容忍的。 洛东啼在咸丘不仅遇到不少习武百姓,更是遇到不少送葬的队伍。说来也怪,送葬之人分成两种,一种是全员皆白,穿白衣c举白幡c戴白巾c撒白纸c刻白雕c献白猪,除了眼睛头发是黑的,其余都作白。另一种则是全员接黑,除了肤色泛红,其余都与白相反。 洛东啼想问问周围人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有开口,便见所有人翻身下马,停驻路边,让路给送葬队伍。归荒更是以手拊心,屈尊弯腰,显得虔诚至极。 “洛天子既然身在良疆,便要行良疆之礼。黑葬是送鬼队伍,白葬是送神队伍,以后遇到,还请洛天子行礼,以示诚心!” 这是归荒主动与洛东啼攀谈,他有意逼迫洛东啼按良疆法度做事,他想看看这个机灵的洛皇会如何对待。 洛东啼若在良疆对鬼神敬礼,就好似去拜别人的祖宗,洛东啼是个有气节的人,哪里能做这个。 他当即道,“神鬼之说,大洛并不奉行,朕自然也不会视之如重。若疆主执意令朕伏拜,令一不奉行鬼神之人去拜祭鬼神,这难道不是对良疆鬼神的一种亵渎吗?” 归荒不管洛东啼的这套理论,“良疆开枝散叶,受众何止百万,接受与不接受都只是过程。相信洛天子会快速融入其中,接着在大洛大力推行,以感念良疆恩德!” 洛东啼还要继续辩解,归荒却拦住了他,“洛天子莫作多言,话越是多,越是心虚。孤王只想看到洛天子威风八面,忍不了玲珑人物作了丧家犬啊!” 归荒再度抛下洛东啼离开,他在逼迫洛东啼接受自己的风俗习惯,只要洛东啼的思想是良疆的,大洛沦为良疆附属,指日可待! 大约又是酉时,一轮圆月升空。一行人独坐马上朝咸丘近天朝靠近。 近天朝乃是归荒所居王宫,人在十里外可观此庞然大物。近天朝呈宝塔状,中间高c两边低,一座巍然宫殿矗立在月轮之下,无天堂美宫之妙,倒有阎罗鬼殿之森。 十里长路走的极快,月上中天之前,人已在近天朝门口处。 巍峨大殿就在眼前,殿身以黑漆染成,森森然如牙口鬼蜮。从牙口进入殿内,只见墙体两侧一黑一白,供奉无数排位。洛东啼仔细看了几眼,均是些他从未见过听过的名字。 归荒手执燃香,倾身伏拜在神鬼排位面前,他身后良疆四将也随同他一起动作。全局只有洛东啼一人站着,忍受来自别人诽议的目光。 付益见洛东啼不跪下参拜,准备对洛东啼例行动武。这个行为被归荒阻止了,只听归荒道,“无妨,从明日起,找人教习洛天子良疆礼仪c风俗c文学再多多令洛天子施行,想必洛天子再无对良疆的抗拒!” 想要打败一个灵魂强大之人,先令其丧失原有的生活习惯,再令其消失原有的文明,此条法案,今古适之。 归荒有一系列对付洛东啼的方法,他早已视东南四国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区区洛东啼还阻不了他的四海八荒统一之路! 洛东啼被囚于近天朝中,与此同时,多罗早与严晨c凌霄一众分别,自行往北,一路疾驰。 大洛北方与屠彝北族有接壤,再往北可至沃土。多罗一路向北,去的正是沃土,她需要进入沃土帝都,并找到裴有衣,使其杀身成“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三) 四月五日,多罗同凌霄c严晨c狄东拜别。那一日清晨仍有雾气,每个人浑身湿腻难受,好似在阴沟里藏了许久,始终盼不到太阳。 多罗就在大雾里与众人分别,临行前她问严晨要了些银两,然后租了一辆马车,孤身一人朝北方进发。 就在多罗走后不久,狄东也相继告辞,他顺着多罗路线跟进,完成洛东啼的嘱托。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直到四月十三日,多罗终于赶到了沃土帝丘蚕池。 四月中旬,正值北方小满日。小满有三候之说,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秋麦至。这一日天清气爽c云高万丈,有熟暑意。乡野之间有许多百姓发动三车抢水,以祭水中白龙。 三车即丝车c油车c水车,车上放置鱼肉c香烛和锦衣,并在车头位置放一碗白水。三车从田野间走过,每遇水源便会虔诚祈祷,祭祀时将白水泼入农田,有祝水源不竭c大旺丰收之意。 祭祀往往由村头保长带头领队,并高唱祝词: “大凡天地,盈仄有时。七代不变,享尝乃止。 春雨润濡,霜雪不迟。海岳有龙,鸿风化智。 才英无竭,才兴有思。盖地永葆,巧见南枝。” 多罗骑着一头牛,在水野之滨望众人热闹模样。她心中涩涩,在去见裴有衣一事上,竟打起了退堂鼓。多罗看垄土麦黄,瞧沃野绿秧,不禁一声长叹。 这个时节正好,老翁喜年,饷妇知节。田野山峰翠绿团团,物华由南到北不曾消减,实在是百姓福祉。她若是将裴有衣杀了,究竟是作孽,还是积德? 多罗充满矛盾,她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每看百姓高兴一点,她心中恶念就消了一点。直到进入蚕池王城后,她摆起了地摊,又开启替人看病的勾当。 多罗替人看病依旧不受银财,只收馒头。因她医术高超,慢慢也就在王城内有了口碑。 五月初旬,乌椹满城带紫。多罗难得见到这么多桑树一起结果的,于是每日除了替人治病,也偷偷摘桑果食用。 蚕池里大部分人家都有养蚕。一般都在二月浴种,以白篙煮汁,浸泡蚕种,促其发蚁。每至五月,蚕开始结茧吐丝,这时便有官兵上门收取蚕丝,并给相应银财。 官兵收纳蚕丝全数进贡入宫,交由丝正坊进行打造成衣,出了衣制品后再分销给卖衣商户,形成一套完整的产业。 裴有衣所居王宫在蚕池西北方位,他的新衣包括宫人的新衣都要从第一批蚕丝当中来。裴有衣有一位夫人,那女子年方十八,生的风流俊丽c旖旎娉婷,深得裴有衣喜爱。 五月初六这日,正逢丝正坊敬献一批新衣,这位夫人恰好看重了一件印花敷彩纱袍。此袍晶莹闪亮,置阳光下可见鹅黄嫩柳色,穿在身上不仅显身材凹凸有致,更将身体覆盖朦胧,令男子思之欲狂。 裴有衣惯与夫人调戏,常常令其不着衣衫在庭中奔跑撒欢,他自己在她身后追跑,每每浓兴十足。这件鹅黄薄纱无疑替这二人更增趣味,美人着身后,果然令裴有衣蠢蠢欲动,急不可耐。 这位美人刚刚要与裴有衣行鱼水之欢,忽然头脑一重,两眼一黑,昏倒在沃土天座的怀中。 宫中群医束手无策,裴有衣无奈,只得广发告示广寻名医。身在蚕池里的多罗自然是看到了这份告示,她看了好几日都没有接,最后竟被热情的百姓联名上报给了宫府,被一群侍卫迎入王宫内。 多罗身在王城之中,再度不知所措起来,她即将与裴有衣面对,而杀与不杀的决心一直未下。 王宫多绵花绿柳,走在灰石板路上,四周宫宇低矮,却能见纷繁色彩。多罗一路往北,过往艳色目不暇接,赤c橙c黄c绿色调遍布,施与低矮圆楼,或同独门小院相得益彰。 裴有衣对待宫人倒是体恤,至少没有过度群居的情况。每个地方分门别类,各执其职。制度和大洛不太一样,沃土主要以衣品为主,丝正坊权力为最大,可以事事不必经过裴有衣。 多罗由两位宫人代行往北,最后在一座墙体厚实c斗拱不高的大屋前停下。大屋外围一开门,第二道房室过后呈二开门,接着是三开门。三开门后,有一座楼阁亭亭玉立,楼阁盖红瓦c筑金墙,以翠玉作栏,玛瑙修池。 池边多生米囊花,花艳而娇,楚楚动人,非美人不能比。米囊花前有参天银杏,银杏叶绿中带黄,可谓参天古木。银杏左右三丈距离远处,分别开凿两处温泉,泉水水汽漫漫,使内室楼阁恍化仙境,如至云端。 多罗略略扫了这里几眼,细究此地奢华,连洛东啼的王宫也不能比。多罗站在楼前,连忙有一名少女前来引多罗往阁楼上走去。多罗一路脚踏金砖长梯,手扶白玉栏杆,心中大喊糟践好物。待她上了楼后,才发现,金砖铺地,又算得了什么! 楼上四面敞怀c流水作顶,四面落地窗台有珍珠串金线做成的流苏长帘,颜色或紫或黄或白,每个时间皆有变幻。穹庐顶上多嵌夜明珠,大小不一,排列无序,约有二百颗。夜明珠下布有纱帐,纱帐薄而透,间以金银细线刺出一叶叶银杏。银杏叶可以以假乱真,仿佛银杏叶漂浮半空,视之称奇。 多罗踏入内室,发现脚下一软,她定睛一看,地面竟由软玉打磨。踩踏而上,每一步可感细腻光滑,更能感受到绵软缠绕c大发无限幽情。 领路少女止步于楼尖口,任多罗一人继续前行。多罗大步走入,在正中央看到了一张梨木翘脚圆桌,桌上放置了一盆冰镇荔枝。冰水已有融化,荔枝也已发白,看来放置了几日。多罗再往左旁看,正好看到了一个珍珠编成的挂笼,笼子里铺满白狐裘,白狐裘榻上正横躺着一位美丽少女。 这少女与多罗年龄相仿,只是一直沉睡。此女石黛双眉,云堆蝉鬓,肌肤娇能画骨,竟比满地软玉还要璀璨。她只身着一件薄纱,身材玲珑有致,无限风光缥缈传神,更令多罗小脸臊热。 多罗靠近少女,拉起她的手把了把脉,脉象无根c离散,已是元气衰竭之象。多罗又拨开少女眼睛,只见双目现灰白色;最后多罗裂开少女嘴巴,齿根有紫血凝固,断其病症,视为肝热素盛c血火藏毒。这是中毒之状! 多罗捻起少女薄纱放置鼻下闻了闻,并无任何味道,只有淡淡清凉。多罗叹了口气,指甲捻起薄纱上的一根赤色丝线,并将其拽取剪断,而后寻了一碗水,将赤色丝线放入浸泡。 不出两息功夫,碗中水已经变红,水面上飘着几粒红粉末,味有清爽,不沉只浮。 多罗有自己的猜想,应该是这个女人拿了带毒的衣服后又用手捻了荔枝吃,毒末被带入体内,这才引起中毒。 这个毒多罗很熟悉,这是由五福草的根茎制作而成的毒物。这种草通常根茎为绿色,鲜有植株根茎为红色,却只有红色根才会带毒,而红色根茎的五福草又被称为“无福草”。多罗之所以熟悉这种草,是因为洛东啼书房中的药理书籍有过记载,此草专属大洛宫廷,其余地方无处可得。 多罗能肯定,下毒者是大洛的人。可对方并无意致此女子死亡,只是令其沉睡,等待能够解救的人。这好似是有心人替多罗摆好一个局,目的是让她进入宫中,趁机接近裴有衣! 多罗的行动在别人的擘画之内,这令她十分气愤。可她又暂时找不出这个人来,只得按捺住心中烦躁,好好替眼前昏睡的女子看病。 所谓一物降一物,虽说无福草毒性猛烈,却能和碱水中和。一日三顿喝一碗碱水,最多半个月,人也就无碍了。 多罗正拿笔写些进补方子,顺道把碱给写进去。恰在这时,屋口光芒被压,空气沉重阴凉。多罗转头而望,只见一人身着黄莽五彩宽袍,脚踏五寸根靴,正蹀躞漫步而来。他浑身透着散漫,两眼精光闪闪,这副模样,令多罗想起了臭名昭昭的鲁平! 五月初十这日,多罗遇到了裴有衣,而身在近天朝的洛东啼已被囚二十日了。 洛东啼被锁在近天朝最顶端的铜塔内,铜塔四面封死,只有一个长宽一尺左右的窗口留作观景之用。窗口设置在东面,洛东啼也只能看到东面。塔顶离地面有百丈高度,目力极远,将良疆东面风光尽揽。 良疆的宫殿既不似酆都王宫那般一步一景c变化多端,也不似明戈的番棠宫实际c舒适c多用,近天朝更强调身处高位览无余。 主楼高约百丈,通体黢黑。这里无山水回廊,无亭台花谢,只有百年难驱的孤独与近天之人的一身寒冷。 洛东啼在此地衣食无忧,就是没有任何自由。他每日从卯时起至酉时止,要听习良疆律法c名人专著c民俗异志,每两个时辰换一个讲课先生,周而复始,不惮不竭。 初始时洛东啼还能听一听良疆概况,经历十多日后,这样的课已然变成一种煎熬。 “洛生还记得虎多烈吗?”授课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肤色青紫c两眼如铃,浑身散着鞭挞的严厉。他管洛东啼唤作洛生,旨在一名姓洛的学生的意思。 洛东啼自然记得虎多烈,那是归荒最后一个对手,也是被归荒斩杀最惨厉的人。 授课先生见洛东啼不说话,顾自放言高论,“虎多烈性情傲慢c多偏激,总是不服疆主管束,因此落了个惨亡的下场。洛生该引以为戒,好好听从良疆教诲,才能避免祸胎!” 洛东啼心中厌烦至极,总算说了句话,“无论良疆是慈祥恺恻,亦或暴戾恣睢,朕不暇细表,更无感良疆所谓的英明!” 授课先生听洛东啼口出狂言,立刻谩骂,“竖子发恶语,当记鬼王割舌,神王碎喉,诅咒竖子年年难安!” 洛东啼发了狠心,他走到窗口位置,冷冷道,“让归荒来见朕,或者下次再来,你将成为高塔上的第一具死骨!” 这位授课先生倒也骨气,他手背后腰,冷哼一声,“哼!没将学生教好!我也无脸去见主上,倒不如一死了之!” 洛东啼听他之言,立刻调转过头来,“朕是大洛天子,不是你的学生,你若想早死,朕可以成全你!” 授课先生继续冷笑,满满都是对大洛的轻蔑,“既入良疆门,便是良疆鬼。你再非大洛人,你该敬良疆鬼神,尊良疆君主,替良疆效命!” 洛东啼心中恶气陡升,他一个把控不住,单掌已劈向授课先生。不过刹那,授课先生已口冒鲜血,当场即亡! 洛东啼并不觉得杀了此人有多少罪愆,他静静等候教书先生换人,他一定要见到归荒。 巳时刚过,第二位授课先生来了,他看到地上躺着尸骨先是一惊,接着又复拿出书籍,继续对洛东啼传道授业。 这位教书匠年约六十,一头花白头发,双眼朦胧有泪。他讲的是良疆道法,布施的是人性之恶。 “上回说到,天降生民,倥偬颛蒙,恣以性情,好恶c好怒c好哀,强者存天下治,弱者存天下乱,以伐弱而治乱。” “朕不想上你的课,若你识相,去请归荒前来,朕或可饶你一命!”洛东啼依旧站在窗边,遥望远方景色,可是他看不见自己的大洛。 老者停了停,缓声道,“老朽来前已报必死之心,所有前来授课的先生都是如此。洛生杀一人,杀十人,杀百人,皆改不得!” 洛东啼轻蔑一笑,“你们倒对归荒忠诚不二,可惜他却无法让你们安享晚年c共享天伦!” 老者笑笑,依旧不缓不急,“我等命为良疆所给,业为良疆所安,即使主上收回,又有何妨?” 洛东啼放下之前的攻击,缓缓叹了口气,最后对他道,“你可知道,身在大洛,帝王是奴才,百姓才是主子。朕鞠躬尽瘁,也要朕的子民幸福安康,无需献命为国!” 老者停滞言辞,停了许久问道,“所选道法不同,所忠人君有异。你的鞠躬尽瘁,在良疆子民眼中,只是任人欺凌罢了!” 洛东啼目色变得柔和,“老者说了‘欺凌’二字,是在为朕打抱不平吗?” 老者言辞又是停滞,只留一声长叹,再无言语。 二人背道而驰,却同问塔顶东风,五月骄阳已至,为何还如此冷冽? 漫漫良疆雄关似铁,万里山河烟排寸土,怎不见桃红柳绿,参差人家? 良疆只有飘飞的白幡与黑幢的祭礼,唯一的艳色,恰是血滴入土的那抹嫣红! 未时已至,老者下了铜钟。钟外漫天霞彩,如同残血,可惜洛东啼无法看见。第三位授课先生迟迟未至,反而先来了一队士兵。 士兵身穿黑衣,疾步行来。他们打开青铜重门,对洛东啼道,“主上请洛天子出门,共看一场好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四) 归荒邀请洛东啼看戏,究竟是什么戏,洛东啼一无所知。他被人带下钟塔,一步步从长阶迈下,洛东啼眼观八方,终于看得晚霞尽收。而此刻心境更显残霞如血,湿透半边身。 下了钟塔后,士兵带着洛东啼一路往西。西处尽显荒芜,万道霞光盛景也掩盖不住黑土的凄凉。凄凉尽头是霞海翻腾,而在霞海翻腾处有一座戏台,台布是大红绸缎,正与红霞呼应。 戏台下方站满了人,归荒四将韦恩c付益c郎蒙c封妒都在一侧,归荒则坐在台下,静静等待洛东啼的来临。 洛东啼被送到归荒面前,士兵见任务完成,也就退离了。归荒许久不见洛东啼,此次再见,心中的嘲弄又多了几分。 “洛天子身怀腐臭,鬓发凌乱,眸瞳沾红,与儒士相去甚远呐!” 洛东啼没想到竟然再见了归荒,他当即道,“朕杀了你的一个先生,本意逼你现身,如今朕倒后悔,后悔提前动了手!” 归荒轻轻笑了笑,“洛天子仁心依旧,孤王方才的话倒显造次,一个先生而已,死得其所,洛天子无需挂怀。还请洛天子同孤王共坐,一起看看这幕残阳大戏!” 洛东啼被安排在归荒身边,与他一同坐下,洛东啼不知道归荒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便一直默不作声。 不多久,好戏开锣,乐调奏响。台上有一人身穿红绸衣c手拿红绸线,踩步而来,他边踩步边唱到: 东海神女入朝堂,锦衣舒绣绘华章。 此女天生好相貌,朝夕相对伴君王。 君王一夕驾鹤去,神女立志乱朝纲。 又逢遗子登高位,双双相斗时岁长。 唱戏的人随锣音停下,接着锣鼓再敲,他又高声唱起: 恨此女谋江山妄起风浪,遇能人借东风诛灭魍魉。 立金桥守银船命悬一线,披残星戴斜月出走宫墙。 皇帝三尺剑难断阴险歹毒, 太后一寸谋耍遍东国四方。 百载山河匡扶振兴有望, 多亏西南龙首良疆归荒。 几句唱罢,洛东啼已然明白归荒的用意,他要把鲁安放出来,这幕戏根本就是归荒激进的打压手段。 事情果然如洛东啼所料一般,唱戏人十指红绸线缠绕,他轻轻一拽,便从身后红帘内拽出一个人来。那是一名女子,正躺在猩红的台板上,她的大红袍与周遭一切融为一色,除了略有起伏的胸口,其余都看不出这是一个人。 也不知唱戏人如何做法,他轻轻扯了扯手中线,台板上的人的手臂便被抬了起来;他又动了动线,那女子腿便被抬了起来。唱戏人如同傀儡,将那名女子当作提线木偶,每动一分,都在操控对方躯体。 不用多久,台上女子已经东倒西歪站立。她面无血色,浑身上下都被绑着红绸线,除了无力眨动的眼睛,再无一处身体属于自己。 洛东啼当然认得那个被做成人偶的是谁,可不就是满腹机关c心有大结的鲁安么! 鲁安自然感知到台下的洛东啼,她的双眸瞬间迸发仇恨的烈焰,即使一身红袍c满身绸线,都阻不了一腔憎恶。她的口中“呜呜”出声,不着力的四肢拼命往外伸展,妄想能够击中对方一次。 红绸线将她手脚勒紧,不过几息功夫,线入肉身c割破肌肤,猩红的唱台上落下并不起眼的血渍。 归荒看着这幕兴致昂扬,他语带骄傲,对洛东啼道,“对这幕戏可还满意?她前些日子投靠孤王,孤王一直想将这个礼物送给洛天子,今日终于如愿以偿!” 洛东啼两拳暗暗紧握,把这场难以磨灭的耻辱镌刻心头! “她即使祸乱朝纲,也是大洛的太后,良疆对大洛的太后痛下杀手,疆主难道不怕大洛的报复吗?!” 归荒闻言哈哈大笑,他在嘲笑洛东啼的不自量力,“良疆威加海内,早视东部四国为己物,区区大洛,又能翻出什么风浪!”归荒脸上嘲讽尽收,露出一脸忿恨,“孤王一直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为孤王效力,奈何你不知悔改,实在叫孤王失望啊!” 洛东啼瞬间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出手便是一掌虚白c软华万丈,而他想起了大洛百姓,又硬生生将此掌收回。 他现在不能与良疆硬碰硬,他必须坐等时机,他要彻底挫了归荒的傲气与威风! “为何又将掌风收回?孤王在此,这样好的猎杀机会,可不会再出现第二回了!” 洛东啼强迫自己坐下,口出淡淡音,“朕独身在此,不想叫旁人笑话,朕更愿意将你的良疆闹个天翻地覆,再抽身离去!” 归荒挥挥手,提示台上唱戏人继续,他自己则对洛东啼道,“孤王拭目以待!” 台上鲁安被唱戏人当成提线人偶,恣意操纵,深深血痕勒下,早已浓血浇身。 残霞依旧,血红染厚半边天,厚重的红光下是红帐皂罗袍,是锣鼓齐鸣高亢唱声,是字字泣血却难发声的人。 鲁安口型动作,她在斥责洛东啼的无能,更在埋怨大洛给她的伤害。 洛东啼再度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朝鲁安走去,最后站在台下,站在大红盖天的红霞下,离她咫尺之遥。 “朕保你最后的尊严,母后,你安息吧!” 洛东啼话音一落,他的飘白掌风已至,打在了鲁安心脏上。只那一瞬间,鲁安瞳孔猛地放大,再猛地收缩,最后四肢彻底软下,已然绝命! 她的双眸缓缓落下一行清泪,似是控诉c似是解脱c似是感念最初的恩德,这个叱咤风云多载的女子,终于完成了她的华丽谢幕! “孤王真为你们母子情深而感动,早就听闻洛天子文采斐然,不如趁兴作诗一首,以慰其母的在天之灵!” 就在归荒说话功夫,已有士兵拿纸笔前来,笔墨纸砚端到洛东啼面前,洛东啼却不看一眼。 “洛天子就是这么孝顺,连碑铭都不屑一顾吗?” 洛东啼闻言,将目光看向文房四宝,他轻轻拿起一支笔,就在众人以为他要题字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单手将笔折断。 “异国纸笔沾染山野草莽,难绘大洛文风,就此折笔,以此明志!” 说罢大袖一抛,已将断笔掷地,他双足踩过地面,更踩踏笔身,令其泥尘侵染。 归荒终于动了怒焰,他一拍掌人已站起,“洛东啼,别当孤王没办法动你!” 洛东啼则轻蔑哼了一声,也不回头,顾自往来路走去,上了锁住自己的铜钟顶。 洛东啼看了鲁安惨剧,被归荒彻底羞辱了一番,他心中暗敛锋芒,等着风暴早些到来。 另一边的多罗正在给昏睡女子写药方,这时珠帘外来了一个人,正是性好美色的裴有衣。 裴有衣对他的宠姬情有独钟,但在看到多罗的容貌时,便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裴有衣走入内室,靠近多罗,衣摆拂过多罗手臂,显示自己的华贵高大。 “本座的爱姬可有大碍?”裴有衣出言柔顺,生怕唐突了美人。 “若你站在门外等候,想必她会好的更快些!”多罗很厌恶身旁的这个男人,她总能感觉到那股咸腥c湿腻的恶臭,更厌恶看到一双眼白堆黄c满放精光的眼睛。 裴有衣并不觉得眼前的多罗对自己有多么厌恶,他觉得多罗说的话很有趣,便又靠近了她一些。 “女子行医倒不多见,尤其是如此貌美如花的,更是难得!” 多罗把手中的笔摔下,怒目相对,“若你想她早些醒来,请你出去,若你不出去,便是我出去!” 裴有衣觉得这个姑娘真的生气了,只好退后一步,告歉道,“是本座唐突了姑娘,本座这就出去,还望姑娘不气!” 说罢,裴有衣离开了内室,而多罗也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把药方写好,再交给那个人,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至于报仇之事,一想到报仇之事,多罗再度不干不脆,心头堆压起包袱。 半刻钟后,多罗拿着药方出了门,而裴有衣仍在珠帘外等待,带有殷殷期盼。 多罗把手里的纸递给他,谁知裴有衣并不接受,只听他道,“本座爱姬由姑娘全权打理,本座才能放心。这座妙妙楼暂归姑娘所有,何时本座爱姬苏醒,姑娘何时迁出,如何?” 多罗以为对方是不太放心她的药方,好留她做人质,若药方有误,还有个问罪的。而裴有衣想的是如何留住眼前这个美娇娘,毕竟天下美人很多,可属于自己的很少,多享享齐人之福,实在情理之中。 洛东啼被囚铜钟塔顶,多罗被困妙妙楼,以大局为重的钦怀经行旱路水路十五日,终于从割笑城回归支离的圣城玉照。 当他回宫的那刻,便有仆人传讯,已有一位他国使者等候多时。钦怀来不及饮一口水,立刻换了一身衣裳,匆匆往偏花厅跑去。 偏花厅是支离专门待客之地,里头四季繁花似锦,衣食住行一样不缺,许多住到此地的人都喊乐不思蜀。 钦怀穿过紫藤回廊,路过五彩苏长道,又从五色梅c红千层的矮坡一路向南,一头钻进偏花厅的用膳之地。 现在时近午时,他国使者正在用膳,钦怀不顾身份,提前来拜访,倒让使者吃了一惊。 使者肌肤如玉c容颜绝美,一双美目似三月桃花,正是明戈的心腹督华。督华正端着一碗红豆汤津津有味品尝,这等好汤实在对他的胃口,使得他每日都要喝上好几碗。 “原来是圣主来了,冰镇的红豆汤,要不要来一点?”督华俨然成了此地主人,态度亲和随便。 钦怀曾在憎金原上见过督华,可惜一直没有深交。如今再见此人,倒有欣慰之情。 “冰镇的就免了,我惯用温热。”钦怀见对方如此大方,自己也不含蓄,在督华五尺外坐下。 “那就很可惜了,冰镇的比温热的有滋味。当然人各有所爱,我定不强求。”督华将手中汤一口喝尽,将碗放置一边,开始说正经事。 “前些日子圣主造访北族,蒙受大憾,明戈大王特意遣督华前来致歉。当时大王不能将真心明禀,毕竟不晓得圣主究竟是敌是友。如今督华造访圣城玉照,也算屠彝北族给了支离交代,愿同支离一起救大洛c抗良疆!” 钦怀闻言大喜,坐的离督华又近了些,“不知北族大王作何想法?” 督华听此一问,便把怀里一封信拿了出来,“此信乃洛皇所留,他已有布局,圣主一瞧便知。” 钦怀闻言,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字迹隽永雅致,颇为温和。 “朕触犯归荒禁条,恐怕不日为其所缚。归荒心怀傲气,喜征战c嗜杀伐,若大洛不存,东南新晋四国将不存,此存亡之秋,君主当有一思。” “若想家国得保,必须先下手为强。朕已在沃土布棋,沃土大王裴有衣惯为良疆左右,恐怕会在西南大军起事时,出兵援助归荒。朕需要明戈大王阻下沃土之兵,至少支撑一月。一月之后,良疆必败!” “钦怀圣主为君有大能,他一定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支离地处南方,擅长水战,拥有无数天堑屏障,自保应是无虞。然归荒夺下冯c洝c堼三地,此三地水路辽阔,水军充沛,更会在归荒手下大放异彩,钦怀圣主不得不防。” “朕会设法逃离良疆,进入巫贤,再由巫贤去往巴衡,通过巴衡邻国沃土进入屠彝北族萱汀,继而回到大洛。此条线需夜以继日疾行一月,沿途国度可阻良疆攻势,成败在此一举,朕不愿做百姓口中的千古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五) 洛东啼留信给了明戈,明戈因忌惮钦怀的监督国使的身份,而对他多加猜疑。后来钦怀再出使夷图,未能寻求到合作,这才打消了明戈的质疑之心,转而进行拉拢支离的计划。 督华来访支离目的有二,一是传达洛东啼的消息,二是在支离建立两国驿站,好进行货物的买卖流通。建立驿站的地点也选在了圣城玉照,这里地处支离中心,四面环水,堪称天堑,不可能为战火所侵。 钦怀作为一国之君,自然礼尚往来,也派人与屠彝北族建交,建立自己的支离驿站。此是后话,暂且不谈。 洛东啼近几日逆反心理很重,教习先生有许多,却都被他屠戮干净。他的满身煞气前所未有的高涨,甚至他要破墙外出,走入良疆神鬼宗祠,血洗近天朝。 回禀洛东啼近况成了侍卫最头疼的事,一来同化洛东啼言谈举止并无多少进展,二来死去授课先生众多,不知该如何交代。而归荒并未将罪责怪到侍卫头上,他下了选贤令,广寻良疆能人,替他教化异族人类。 归荒的选贤令很有效果,不出三日,近天朝门口排起长龙,为的是替归荒分忧。 七日之后,洛东啼在塔顶见到了一个人,那人目色清正,一身缁衣。他年过四十,却无苍老之态,倒显侠士多情;举手投足之间,既有黄鹤山樵笔意,又作红梅君子书风。 洛东啼看到这人心头又惊又喜,当即压低声音道,“亚父怎会来此?” 来者正是桑轲,他一消失就是大半年,再度见到洛东啼也是唏嘘不已。 “无妨,陛下可以大声说话。归荒知道老臣是谁,我对他通过名姓,以后老臣便是陛下的授课先生!” 洛东啼面上喜意一僵,“亚父这是何意?” 桑轲解释道,“老臣在良疆已有半载,各路典籍看的十之,陛下的课老臣还是能教的好的!”桑轲说罢,放下手中的书继续道,“还请陛下不要操之过急,老臣此次前来,定能助陛下脱离苦海,还请陛下配合!” 桑轲意有所指,立即叫洛东啼安稳下来。这是洛东啼近几日难得上的课程,侍卫传讯给归荒,也是喜不自禁。 “上了什么课?”归荒坐在漆黑的大殿内闭着双眼冥想,周遭光线幽幽,好似四处伏藏罗刹恶鬼。 “上了祭鬼礼仪,又上了祭神礼仪,又把法典说了一遍!”士兵如实汇报。 “桑轲呢?说了什么题外话吗?”归荒当然知道桑轲是谁,此人是大洛的人,却埋伏在屠彝北族,接着又来了良疆,显然动机不纯。 “桑轲曾言会令大洛皇帝脱离苦海,请他的陛下配合!”士兵谨慎言行,做到滴字不漏。 “知道了,你下去吧!”归荒挥挥手,命士兵离开。 归荒能猜到桑轲的想法,一位忠心护主的谋臣,想要他的主子逃出生天,不禁前来自投罗网c假意投诚,这样的把戏并不少见。 归荒在幽思冥殿缓缓起身,走到至阴至暗之处。但见他单手拂过,便见一堵黑墙闪现荧荧微光,微光逐渐扩大,组成一扇满是血痕的石壁。 血痕均已凝固,多成灰黑之状,归荒单手拂掸尘埃,眼中流露丝丝哀伤。 这面石壁上曾经流淌良疆各代君王的血渍,每死一人,便会多一道血印。如今印痕密密麻麻,甚是令生者哀思c长叹! 归荒总是喜欢在此瞻仰石壁,他每看一次石壁,便更坚定自己的坚持,前人以无数血的事实告诉他了,鬼神之道c上天附命,此道艰难困苦,却能叫海晏河清c天下太平! 太平盛世归荒觉得就快看见了,只要洛东啼臣服即可! 晚间时候,一灯如豆,万里成荒。归荒走出幽思冥殿,独自在戏台处徘徊。鲁安在这里死了,他觉得此人死的其所,便不由驻足停下,体味失败者的亡音。 不多久,桑轲迈着步子来了,在归荒身后站定拜礼。 “轲今日课已授毕,来向疆主复命!” 归荒对桑轲的前来并不诧异,他问道,“你有说服孤王你不是细作的言辞吗?” 桑轲笑笑摇摇头,“若疆主认为轲是细作,那轲任何辩解都作无用;若疆主认为轲不是细作,那轲更不需要说什么!” 归荒朝戏台望去,满目猩红,正成黑夜里的一抹哀伤。 “你的口才不在洛天子之下!” “轲认洛皇为主,便是一心辅佐,替大洛谋福。若在良疆能替大洛谋福,轲又怎会在意身处何方c所对何人呢!” 归荒垂下眼眸,“你是在指责身在良疆,无福可消?” 桑轲靠近归荒一步,“并不敢!良疆是否有福可享,非我能揣思,一切尽看疆主!” 归荒将头偏了偏,觉得这是个值得对话的人。 “你们想要什么?” 桑轲回答,“那得看疆主给什么了!” “成为良疆的近臣,大洛该觉得无比荣幸!”归荒将头重新偏了过去,依旧对目黑洞长夜。 桑轲拘了一礼,询问道,“为何疆主总要四方臣服?而非与诸国为友?” 归荒冷哼一声,“虚伪的人不值得与孤王为友!” 桑轲继续问,“请问他国何处虚伪?又为何单单囚禁大洛的陛下?洛皇的虚伪,真如此明目张胆吗?” 归荒摔下袖子,显然不悦起来,“连旁人真面目都瞧不清的帝王,活该被调教!你的主子还算良善c且有大才,孤王这才赐他共享鬼神!” 桑轲听了归荒的话,思忖片刻又继续道,“洛皇想必是愿意同疆主平等洽谈,而非一位奴隶,任人宰割!” 归荒闻言哈哈大笑,笑声极为刺耳,“洛天子若无孤王庇佑,他迟早要任人宰割!”笑声一止,归荒显然厌烦了这场谈话,“你能令洛天子习良疆教义,孤王便留着你;他若不再习了,孤王便灭了你!请你好自为之!” 归荒说完,大步一迈,便从戏台边走过,去往更荒芜的夜里。桑轲在此停留,他不明白归荒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若归荒只是为了同化洛东啼而征服大洛,那他方才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归荒总是将鬼神挂在口上,他认为的鬼神又究竟是什么含义?桑轲虽然只见了归荒寥寥数面,却觉得此人矛盾至极,仿佛他就是他口中的鬼神,一面沦为恶鬼,一面妄想成神! 桑轲与归荒的对话始终没有突破,另一边的多罗正因裴有衣的骚扰而困苦不已。 多罗这几日被囚妙妙楼,除了每日替美人治病外,其余无事可做。妙妙楼内外并无人迹,虽屋宇奢华,却空洞无物。除了满庭芳草径烟霞,实属一块落寞之地。 多罗闲来无事,坐在红花跟前对着落日流连。落日鲜红亮眼,红花美艳绝伦,然此情此景只有单人独品,倒无端扯出新愁旧绪。 “天色近晚,凉风不消,姑娘坐在地上,只怕会惹风寒啊!”裴有衣柔软的语调再度响起,令端坐的多罗一惊。 “你的爱姬还需三日即可苏醒,你日日来探,当真伉俪情深。” 裴有衣听到对方夸赞,喜不自禁,“本座是个有情男子,无论是谁,均一视同仁,记挂在心!” 多罗不想跟他谈有情无情的问题,便把话锋一转,“此地红花结艳,植株颇丰,不知这是什么花,又从何而来?” 裴有衣见美人问起了他引以为傲的米囊花,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此花名唤米囊,色而艳c观如球,世间罕有。本座有一名弟弟,他曾在外巡游,偶然间看到这么美丽的花,萌生了带它回沃土的念头。他等了五个月,终于盼来了米囊花的种子,从而将米囊花带回了沃土。本座的爱姬第一眼便爱上了这样艳红的花,而她也与本座成就一段佳缘,双双爱慕不分c世世难离!” 多罗竟没想到这样的花并非产自沃土,而是其他地方。多罗对裴有衣所说的爱情故事没有兴趣,她倒对米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 “此花原产于哪里?有何效用?可有记载?” 裴有衣舌苔打结,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这本座也不清楚,此花是本座弟弟一手操办,本座何曾过问过这等事!” 多罗点点头,继续道,“能否请令弟到此,多罗需问他几个问题。” 裴有衣明显不高兴了,“此处宫廷内闱,成年男子都要退避三舍,你个小小女子,竟妄想改动沃土律例?” 多罗一听对方语气不善,立刻改口,“那劳烦你替我问问方才的三个问题,若有回答,还请告知!” 裴有衣见多罗服软,开始心猿意马,“告知了姑娘,不知有何回赠?” 多罗站起了身,冷笑一声,“替你医治病者,已是大恩,不过几句话的事,竟还要其他的报酬!本姑娘身无长物,你的回赠,多罗给不起!” 多罗只是个小小姑娘,却有满身傲气,即使如裴有衣,也不敢轻辱。 “方才言语,只作玩笑,姑娘莫要当真,本座弟弟若有回复,立刻告知姑娘!” 多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掉头离去。 此时天色已暗,满庭清冷只余裴有衣一人,他一人呆着也作无趣,只好不舍离开。 回大殿途中正好遇到等他的侍奉,侍奉见他的主子无功而返,不由问他,“天座为何不强占了此女?想来世间妇人也不过是见才眼开c见色起意,天座即使强行占有她,她想必也是愿意的!” 裴有衣对侍奉的话多有反感,“这个女子哪里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她一身桀骜c满心倔强c又有大能,叫她心甘情愿臣服,才是对英雄最大的嘉奖。本座不屑强硬手段,只愿慢慢消磨!” 裴有衣接着又道,“今夜给本座安排了谁?本座有五日不近女色了!” 侍奉听他问到点上了,才笑嘻嘻道,“唾悲阁新送来的,一个个水灵灵的,都被调教过了,保证有意思!” 裴有衣闻言哈哈大笑,满怀春风,志得意满! 唾悲阁乃是蚕池最大的伎坊,其中女子均绿云堆鬓c白雪凝肤,不仅粉妆天成,更有天然之趣。裴有衣一直对唾悲阁念念不忘,如今竟在他弟弟的牵线搭桥下,有了这么一次圆满。 裴有衣的弟弟名唤裴天衣,今年三十五岁,在外游历有十五载。他能通达朝野内外,洞悉人情人性,一直默默替裴有衣打理朝纲。这兄弟二人也算江山平坐c社稷平分,令多少王公羡慕此二人的手足情深。 酉时刚过,裴有衣在自己殿中刚刚沐浴完成,正准备前往唾悲阁送来的人那里看看。他穿着一件松垮垮的真丝睡衣,脸上有止不住沉醉的红光。 裴天衣来时正好听见裴有衣哼着小调,他刚踏进门口,就开始肆意调笑。 “哥哥,你哼的艳曲今日生动不少啊,开始兴致昂扬,准备酣战呐!” 裴有衣见裴天衣来了,心里更加快乐,“多亏有你这个好弟弟,若不是你,为兄那里能享这等齐人之福啊!” 裴天衣个头要比裴有衣高出不少,他见兄长如此开心,也备受鼓舞。 “能为兄长分忧,是弟弟应尽的职责。兄长开心,我这个做弟弟的肯定更加开心啊!” 裴有衣咧着嘴巴笑的灿烂,忽然他想起多罗的问题,便不由道,“妙妙楼有一位神医,美色可嘉,只是性格较冷。她向为兄问了米囊花的事情,为兄一时不答,丢了好大脸面,不知” 裴天衣听到有人问起米囊花,不由警惕起来,“此人是何人?为何在妙妙楼?” 裴有衣见弟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在不相干的细枝末节上打转,开始不满起来。 “问这许多作甚,刨根问底的,还是你的米囊花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裴天衣一听这话当即否认,“兄长误会了,不过好奇罢了,想必是这位美人也爱惜此花吧!”裴天衣脑子想了想继续道,“不若这样,让为弟与那美人谈一谈,我能向兄长保证,十日之内,定叫那美人心甘情愿臣服于您!” 裴有衣见裴天衣信誓旦旦,他也动了心,不由大手一挥,答应了裴天衣的要求。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皮难画骨,诸事似乎悄然铺展,又不知藏了多少风起云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六) 裴天衣在米囊花上有不小的谋划,此事关乎整个垂荒大局的走势,他不能轻易就放置不管。 戌时过了三刻,裴天衣不顾男女之别,执意去了妙妙楼。是时天空圆月昭昭,光辉清丽无双,仿佛白石挂空c清泉淌地,将掩于重重围楼内的妙妙楼妆点的如梦似幻。 多罗沉夜难眠,便坐在楼顶沉吟月光。月色与往常无异,满天星斗,珠玑分明,浩瀚银河铺陈散散玉屑,红盘乍涌闯荡无限风光。 她将望月的眼垂下,正好望见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入妙妙楼外层的回廊,多罗不认识此人,便静静看此人如何行动。 裴天衣从层层叠嶂摸索进入妙妙楼,走到楼前,他见米囊花并无不妥,才放下心继续往内屋走去。妙妙楼一直人烟稀少,只有一位裴有衣的爱姬独居在此,此地假山流水c温泉瀑布应有尽有,且地土潮湿c甚为肥沃,尤其适宜米囊花的生长。 裴天衣进入楼中,在楼上只看到一位昏睡的美姬的身影,那位裴有衣口中的傲骨神医倒不曾得见。裴天衣又转了两圈,始终不见旁人身影。 就在他刚刚准备退出妙妙楼时,多罗正好从楼顶下来,站在珠帘外冷冷看着他。 楼内并未点灯,只有尚算通透的白月光洋洋洒洒,多罗一面阴一面阳,长长的影子拖入屋内,与浑浊的黑暗融为一色。 “你是谁?你的来意?”多罗阻止裴天衣前行,肃然发声。 “姑娘可是神医?”裴天衣见珠帘外多了一个人影,便猜测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多罗半边身子陷在月光下,半面容颜真有潋滟之美。 裴天衣自知有错,开始告手问礼,“吾乃裴天衣,沃土天座的弟弟,吾奉天座之命,前来向神医一解米囊迷局!” 多罗看了此人两眼,发现这人虽然身材高大,模样却与裴有衣有两三分相似,不由相信他的所说。 “那你说说米囊花吧,我洗耳恭听!” 裴天衣见对方信了自己的说辞,继续道,“此花是吾在云游时所得,它原本生长在巫贤境外的千岁峰上,偶然间被吾瞧见了。吾看它美艳无双,便将其带回沃土。恰时又逢沃土天座与他的美姬结缘,碰巧那美姬看上了这红花,这才移栽在这妙妙楼内!” 多罗能听出对方语气的诚恳,姑且信了这套说辞,她又问道,“此花有无记载?可知有什么用途?” 裴天衣呵呵一笑,“此花绝美,也仅止于美,以色侍人,哪有多少其他的神通!” 多罗觉得这个人应对自如,不像作假,可他又为何偷偷摸摸夜里前来?多罗总觉得这个人并不单纯。 “有话天亮后再说也可,为何深夜造访?你的哥哥曾对我说由他给我答案,怎么又突然变卦了?” 面对多罗咄咄逼人的气势,裴天衣镇定自若。 “天座已经回归国中,吾明日又将进行新的云游计划,时间紧迫,不得以叨扰神医。天座近几日万事缠身,恐怕来不了妙妙楼了,吾这才深夜至此,惹得神医不快!” 多罗并没有发现任何漏洞,这才点点头道,“好了,我已知情,你请回吧!” 多罗说完,又复上了楼顶,静看满城月光。 裴天衣见解决了多罗这个小麻烦,也不作过多耽搁,立刻回了唾悲阁。 他的计划,已有了更好的发展,这步棋,他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唾悲阁了! 一切似乎都在发展,一切又似乎原地不动。多罗一眼万年,看楼下人影渐渐走远,却料不到背影之下藏了何等心思。 同样料不到旁人心思的,还有被缚之高阁的洛东啼。 洛东啼既有喜也有忧,喜的是桑轲终于出现了,忧的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实在不符合他洛东啼的作风。 一处月色,两种心情。洛东啼同桑轲对坐塔上,望东方大地沦陷的缥缈白辉,白辉恣游山河越野,令风流者引吭高唱,引落寞者长叹连连。 桑轲教了一日良疆学问,现在夜已深浓,他却迟迟不下塔顶,而归荒也无催促,这便使这二人有闲话家常的功夫。 “亚父早些回去为好,再不走,恐怕要受归荒的刁难了!”洛东啼态度亲和,善意提醒。 “无妨,难得与陛下一同赏月,哪怕被刁难,也是值得!”桑轲云淡风轻,宠辱不惊。 洛东啼笑了笑,“亚父觉得归荒此人如何?” 桑轲摇摇头,表示一言难尽,“此人似乎善恶分化,他一面强调诸国为恶,另一面又彰显自己的王权,凡事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实在难以左右。” 洛东啼将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接着道,“此人与整个垂荒为敌,却只将朕囚于高塔,听亚父说,他直言朕有栽培余地。归荒已独霸天下,缘何还要找个人同他一起,享受高处的风景呢!” 桑轲叹了口气,“高处不胜寒,多一人,也许会多一丝温暖,归荒说到底,也不过是可怜的芸芸众生!” 二人再度静默以对,漫漫长夜里唯有近天之处寒凉的风声。不多时,有士兵前来催促桑轲离去,桑轲对洛东啼抱了一礼,转头离开。 重门再度被锁,又余一室清冷,皎皎月轮也将抽身离去,背对着东面的囚徒,往西方极乐处走去。 洛东啼依旧端坐,神情态度不移不换,很是坚定。他从袖口掏出一张薄纸,纸上绘有地图,正是垂荒的势力分布图。 他知道归荒不会坐以待毙,此人定会抢先进行伏击。东南四国暂且不论,归荒率先下手的地方,应该是巫贤的两处屯兵点,一个是卓地,一个是覆水。 卓地与覆水离良疆太近,甚至已经驻军进入危辰地界,归荒心高气傲,必然容不得芒刺在背,定会率先伏击! 这只是第二招,也是归荒的真实目的。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有一条捷径可行,利用第一招! 洛东啼在以己身推测归荒会如何行动,他知道此人有勇有谋,断然不会行陈旧思路。归荒有七成概率会利用小股队伍骚扰巫贤驻守在巴衡不关山的骑兵,巴衡的不关山与卓地c覆水二地遥相呼应,三地呈现互给互救之势,归荒不可能任其逍遥,最后对他产生致命威胁。 若想破坏三方相应之势,可以先动用大军假意袭击一方,令其他两方前来支援,归荒则可以在半途中埋伏前来援救的士兵。这一招必定会叫巫贤的兵力大大受损,而这只是前奏! 洛东啼知道,若归荒真有大智慧,他一定会按照自己想的那样去做。如果是洛东啼自己,他一定是抱着灭了卓地与覆水的屯兵去的,放到聪明的归荒身上,必定也如出一辙。 那么,他第一步一定会假意袭击不关山,引卓地c覆水两军前来营救,自己则会沿途设伏,灭了援军。而自己真正的主力部队会趁卓地c覆水大军出营后一举将此二地捣毁,这才是真正的盘算! 只要覆水c卓地屯兵消灭,不仅消灭了琴秀等人解救自己的计划,更是打击琴秀等人对抗归荒的信心,这才是一桩极好的买卖! 洛东啼在预演事态发展,他有七成把握肯定归荒会按他想的那么做,这一切尽在预料之中!洛东啼有非灭归荒不可的理由,鲁安身亡,她所携带的傀儡术必然落入了归荒之手,若不趁早解决掉归荒这个麻烦,整个垂荒都将危矣! 在憎金原时,琴秀拉拢各国君主,暗中商讨讨伐归荒计划。归荒肆虐多载,一直作威作福,令整个垂荒局势不稳,难得安宁。 洛东啼身陷良疆,不过是这场讨伐战役的药引子,而真正的治病药材已经下锅,就等药到病除! 洛东啼推演即将到来的重兵对阵,这数场战役关乎整个垂荒的势力划分,也关系到东南四国的生死存亡。这是一场豪赌,洛东啼赌归荒会按他所想行事,那么,突破点近在眼前! 长夜不衰,月轮西沉,近天朝王殿依旧森森,上千灵位排列在墙壁上,在红白相映的烛光里明明灭灭。烛光下的黑暗里依旧蛰伏一人,他正闭目养神,等待战局再起。 不多时,郎蒙进入灵堂内,倾身下拜回话,“果然如主上所料,琴秀正于卓地c覆水二地屯兵,两处均有五万人,士气颇足!” 归荒将眼张开,缓缓坐正,“琴秀意图明显,他若想保住巫贤仁义的假面孔,必然要对东南四国做些事,好有个交代。他既然已经亮兵了,那咱们岂有不攻之理!安排下去,一个月内,孤王要再度给巫贤难堪!” 归荒在打击琴秀的路途上总有无尽的积极性,而琴秀自然也是了解归荒这个脾气的。 此刻正西方正刮着大风,迎来夏季的第一场暴雨,坐落在草原中心的巫贤帝丘——九德都——也正陷在茫茫风雨之内。 琴秀站在庭院中望着沉沉天色,单手伸出檐外,捧一抔湿冷的雨水。这样的天气是看不见黎明后的曙光的,暗夜如眼,黑泽明亮,更令萧寒。 琴秀缩回手,整了整衣袍,踏一路明灯,朝落马别苑走去。落马别院向来款待外宾,如同支离的偏花厅,里头住着他国要臣。 即使外界风雨凄厉,仍吹不散c打不湿落马别院的融融暖意,此地屋宇极简,房顶呈现低矮的坡顶,雨水从矮顶滑落,正好成为一道雨帘。 琴秀带着满身湿气入了内屋,屋内灯火通明,看来寄居在此的人也无心睡眠。琴秀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三声门,直到听见屋内的人喊他“进去”,他才静静迈入屋内,再将门关好。 内室烛光明亮,十一座烛台分布每个角落,将阴暗之地也晃成白昼。在东南角落挂着一幅弯弓射天狼图,图中人挽弯弓,豪情万丈,十分传神。图下压着一张长约七尺c高约五尺的翘头案,案边各置一盆被掐了头的佛肚竹,从佛肚竹方向往西北角望去,正有一人在三层书架后头写写画画,忙的不亦乐乎。 琴秀穿过书架,走到对方身边,那人刚刚收完最后一笔,把手中笔墨摆放好。他见琴秀来了,大大咧咧的打声招呼,态度很是随意。 “原是人君到访,不曾敬礼,想必人君不会怪罪吧?” 琴秀扬着笑脸,依旧温软,“本君现在只做闲人,夜来叨扰,才该追责。” 那个嬉嬉笑笑的寄居者正是严晨,他听琴秀这般说,已然明了对方来意并不是闲聊这么简单。 “人君来此恐怕不是为了与严某闲聊吧,我猜人君还是为了良疆之事而来。” “洛皇智谋无双,没想到跟在他身边的人也不可小觑,既然已经挑明来意,本君就但说无妨了!”琴秀见有台阶可迈,自然却之不恭,“洛皇使本君在卓地c覆水屯兵,本君已经照做,前些日子有探子来过,想必这条讯息已经报给了归荒。本君能暂且相信你的洛皇,却不能相信归荒会按部就班,对此,严大使有何看法?” 严晨将方才写画的纸叠成四方,再揣进衣兜内,“人君是在担心,万一归荒不像咱们预料的那般听话该怎么办,对吗?” 琴秀并未吭声,显然默许。严晨继续道,“垂荒诸国,想必最了解归荒的还是人君你,巫贤与良疆相抗多年,依人君的智慧,难道还不能确定计划的万无一失吗?” 严晨是在指责琴秀的伪装太过明显,他已施行了洛东啼的计划,那就代表他是认可这个计划的,更认可自己的对手一定会那么做。琴秀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推翻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他如今质疑自己下的决定是否正确,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本君智慧哪里及得上洛皇,这场局由他所摆,本君也不过是他局中棋子,本君这颗棋子连担忧的权力都没有了吗?”琴秀有些生气,他觉得严晨的询问是对他的侮辱。 严晨收回方才的严肃,转而换一副笑呵呵的调皮,“方才之言,人君切莫当真。若真的叫巫贤吃了亏,咱们大洛也讨不到好处。现在大洛与垂荒诸国一起同甘苦c共命运,大洛难道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严晨显然说出了琴秀担忧的点,洛东啼可以联合巫贤来坑良疆,自然排除不掉他联合良疆来坑巫贤。毕竟洛东啼并未露面,谁知道他在何地,做了什么! “莫要怪本君谨小慎微,毕竟面对强敌,自然要多加考虑。不过,本君也事前说明,在洛皇布局之上,本君会追加自己的想法。若是严大使见了,还不要怪罪!” “这才是人君来此的目的吧。你信不过大洛,却又觉得大洛计谋甚妙,可又怕自己做主私自改动引大洛不快,这才与严某交谈,顺势将这个人君已做主的消息透露给严某。” “呵!信任大洛也好,不信任大洛也罢,人君的这套做法,实在不够讨喜!”严晨向来直率,如今却被怀疑对待,他哪里还会有好脸色?即使对方是一国之君,也开了恶口,说了恶语! “讨喜向来非本君目的,令国昌盛c无人敢欺才是正道。本君替巫贤未来担忧,何错之有?严大使咄咄数语,令本君难堪,严大使不该向本君说一声抱歉吗?”琴秀无法欣赏严晨的兄弟作风,此人虽有头脑,却太过意气用事,琴秀不明白,为何洛东啼会叫这样的人来与他合谋。 “好!抱歉!严某向人君赔礼,还望人君宽恕!”严晨躬下身,向琴秀赔礼道歉。虽说言语仍是轻浮,但行为倒显诚恳。 琴秀始终没有过分为难,他见严晨弯了腰,也就不予追究,出了落马别院。 严晨在琴秀走后,又立刻将兜里那张涂涂画画的纸拿出来,他在纸上又补了不少话,最后将纸揣入了信封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咸丘怒掷笔 蚕池恨摔金(七) 严晨的信在十五日后被交到了洛东啼手里,上头详细写了巫贤卓地c覆水的详细布局,更把整个巫贤的地图画了一份出来。 严晨特意提了那只驻守在巴衡的军队。 那只队伍是巫贤的队伍,至于巴衡为何让巫贤的士兵入驻,这就不太清楚了。 另外严晨写了琴秀会有额外动作,还写了大量的琴秀的坏话,这令洛东啼忍俊不禁。 洛东啼着重看了巫贤的地图,他没想到巫贤竟然有十四州,十四州分列整齐,好似一张树叶条茎分明。巫贤被“主叶脉”阻隔成东西两半,严晨特意标注,那条“主叶脉”是狭猫雪山。 狭猫雪山将巫贤一分为二,东半边部有七州,西半边也是七州。雪山周围四季常年大雪,当地人极耐严寒。 巫贤北部与巴衡接壤,而一方是绿草茵茵c四季常青,另一方则是土地贫瘠c戈壁纵横。 洛东啼突然对巫贤与巴衡的关系感了兴趣,对他们关系了如指掌的估计非归荒莫属了。 洛东啼托桑轲给归荒带信,他想见归荒一面。 午时过后,归荒重新踏入良疆最高处,阔别许久的二人再度相见。 “叫孤王来此,想必是有令孤王开心的事发生了!”归荒沉步踏入重门内,一身黑袍依旧透着王者的霸气。 “朕对巫贤与巴衡之间的关系好奇,想必疆主乐意回答!”洛东啼与归荒截然相反,他的骨子里满是柔和,彬彬有礼c公子如玉。 “孤王问你,亲始亡,依良疆做法该如何?” 洛东啼知道,这是归荒在考他最近学习的良疆学问。 “当捶胸大哭,拊膺大恸,三日不食。三日之后,由子女净身,查探亲人是否有复生之兆,若无复生,以尽奔丧礼仪。” “疆主是否还要问朕,良疆的奔丧礼仪为何?” 归荒冷笑一声,“学者有四失,说说洛天子的理解吧!” “人之于学,或因贪多而寡失,或由学识短薄而难受教化,或轻浮于学,或惮怕困境而无法克服。此乃良疆教义!” 洛东啼不等归荒回应,继续道,“依此教义可衍生为:贪多者有贪婪之性,短薄者资质平平,轻浮者难有大为,惮怕者勇气不嘉。” “此四类乃四失,四失之人仍为学者,乃因人尽其才之故。良疆乃大国,即使添砖盖瓦,也得有人去做!” “那洛天子觉得自己是哪一类人?你的这个问题若回答的让孤王满意,孤王可以破例回答你一个问题!” 归荒对洛东啼是有敬佩的,单单就方才的“学者之说”,就已涵盖了良疆的实际做法。 “呵!朕向来谦虚。添砖盖瓦的事朕能做,高居朝堂指点山河的事朕亦能做,疆主想让朕成为哪一类人?” 这个回答叫归荒沉默了一瞬,接着道,“你要问孤王什么问题?” 洛东啼垂下眼眸,“朕想问巫贤与巴衡的关系!” 归荒深深的看了洛东啼两眼,接着道,“巴衡盛产矿石,冶炼铸术天下第一,十五年前,孤王曾有心寻求合作,却遭无端拒绝。” “孤王一气之下发兵攻伐巴衡,眼看巴衡城破,真鱼被擒,却遭巫贤拦兵阻隔,错失大好时机。” “良疆败退,孤王成为耻辱柱上的榜样,夜夜难眠。” “巴衡国度被毁,巫贤替巴衡重新建国。” “而琴秀也真卑鄙,他竟趁此要挟巴衡真鱼,五十年内巴衡不得建兵,他的防卫只能由巫贤固守!” “琴秀道貌岸然,先等孤王铁蹄踏碎巴衡,再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彻底将一个国度变为自己的附属品。这样的人,你洛东啼还是少碰为妙!” 洛东啼听到了良疆c巫贤c巴衡三国曾经的历史,也总算将一些事情理清楚了。对于洛东啼而言,旁人是否卑鄙都与他无关,他做的,看似身在局中,其实已置身事外。 正在洛东啼听归荒讲述陈年旧事时,远在沃土蚕池内的多罗已把裴有衣的美姬医治好,被赏了大把黄金遣送出宫,直到出宫前多罗也不曾见到裴有衣和裴天衣。 多罗顺着蚕池街道行走,她一路走一路长叹,她来此是为了报仇的,谁知心中的善念仍旧未消,依旧做着悲天悯人的善事。多罗也感无奈,对自己的茫茫前路充满疑问。 多罗走累了,便背靠柳树c面朝流水,准备小憩一会儿。 午后的阳光阴险毒辣,即使布满层层柳叶的柳树底下,也透着蒸腾的热浪,多罗眼睛刚眯上,额头便开始沁出汗珠。 不消一会儿,多罗再度叹了口气,从柳树下爬起,晃悠悠的走到流水旁,准备洁个面。 她刚刚走到水边,不远处传来躁动,正有一队人马挨家挨户搜查什么。他们一家无所获又寻另一家,吵吵嚷嚷的比蚊蝇还要讨厌。 多罗撇撇嘴不管旁事,继续洁面洗手。她的小手刚刚伸入水中,便有一个士兵前来,他在多罗后背喊道,“你上来,例行搜身!” 多罗将脑瓜一转,有些发懵,“搜什么啊?” 那个士兵脾气挺大,即刻喊道,“别逼我动粗!” 多罗无奈,只好甩甩手,走到士兵面前。那人看了多罗一圈,最后盯着她鼓鼓的胸脯问,“你怀里藏了什么?” 多罗更懵了,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便好笑的张着嘴巴“啊”了一声。 那人看多罗呆傻模样,觉得有必要自己动手,于是朝多罗胸口撕来。多罗再呆也知道对方欲对她施行不轨,她见对方强势向她抓来,心中一气,单手朝那人推去。 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在瞬间爆发一股压迫的劲道,那股劲道由多罗手心传出,直击对方胸口。 那人还未碰到多罗衣角,便感到一阵气压临近,再下一瞬间,自己已被弹出三尺开外。 幸好多罗力气尚小,还不曾对这人造成什么大的伤害,而士兵却觉得这是个练过的,不由警惕起来。 “快来人!先制服这个女子!”这人刚才地面爬起就开始喊起来,直把周围的人都聚拢过来。 不过几个呼吸,十几名士兵将多罗团团围住不放,领头的那人高声责问道,“你是谁?来此做什么?丢失的黄金是否与你有关?” 多罗见这么多人逼近,意识到事有蹊跷,“我是多罗,是名大夫,刚刚替你们天座的美姬治好病,方才被遣送出宫。不知我犯了何错,要被这样围攻!” 几人一听多罗刚刚从宫中出来,立刻脸色一变,一群人连忙将多罗死死压住,不让她动作半分。 多罗被缚,显然不合情理。她已然气极,胸中热气充盈,下一刻,又把抓住他的男子给冲出三尺开外。 “麻烦你们说清楚缘由!多罗虽孤身在此,却受不得你们半点侮辱!” 众人见这个小小女子十分难缠,不由抽出腰上长刀,小心翼翼探步朝多罗走来。领头人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开始发问。 “宫中失窃黄金,此事你可知情?” 多罗摇摇头,“我刚从妙妙楼出来不过半晌,如何得知你们的宫廷内闱!” 众人听见了妙妙楼,再度脸色一变,当即有一人喊了起来,“还说不是你,你可知你已犯了大案,还不速速投降,回牢候审!” 多罗一头雾水,一直据理力争,“请问我犯了何案?我被遣送出宫侍卫均可作证,你们哪来的证据说本姑娘犯了大案!”多罗说完,觉得还不解气,她把怀中的几块宫人塞给她的黄金拿了出来,“这是本姑娘的诊金,有宫人可以作证,这黄金本姑娘也不稀罕,扔了又有何妨!” 多罗言罢,把手中金子一把掷到地上,态度说不出的傲慢。 领头之人走了两步,弯下腰捡起一块金子看了看。只见金子约拇指粗细,两头均雕有“衣”字,他当下冷笑道,“赃物在此,你还狡辩什么,将她拿下!” 话音刚落,一群人又朝多罗袭来。多罗哪里单独面对过这么多人的围攻,她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真是叫她急煞了脑袋! 就在多罗退无可退之时,忽从天空降下一位黑衣蒙面者,那人手拿一柄短刃,直接跳入人群中心,趁众人不注意时开始厮杀。他功法精湛,动作凌厉,多罗看此人身影,大约能猜出这是谁。 七八人率先围攻黑衣人,剩余正在搜查别屋的士兵听到打斗声,立刻前来支援,黑衣人一时腹背受敌。他知道此战不宜久战,当即一个扫堂腿,将尘灰扬起,自己则背上多罗,立刻遁逃。 黑衣人行动迅速,然这些士兵也不是好相与的,也紧急追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对蚕池很熟,他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背着多罗进入了一个两侧挂着红灯笼的巷子里。黑衣人捂着多罗的嘴,不让她发声,知道巷子外的人四散追捕,没有寻到这里,才松了口气。 “你是狄东,你怎么在这里的?”多罗认得狄东,没想到这人好几次都救了自己。 狄东倒没有相见的喜悦,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叶汁,又拿出一身素雅的衣裳出来,接着道,“这是鬼生花,相信你不陌生,赶紧换了装束,不然这蚕池咱们寸步难行!” 多罗面露迟疑,迟迟不肯接过狄东手里的东西,“你是不是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狄东知道多罗的疑惑,他往外张看了两眼,最后还是不放心道,“你先换装,换完了再说!” 多罗无奈,只得遵照狄东指使行事。 鬼生花是大洛特有的易容佳品,只是不能与醋同用。洛东啼曾经以鬼生花易容成狄东,不幸被多罗识破,引发了一系列误会。当然,这是前话。 多罗将黑乎乎的叶汁涂抹在脸上,抹完后又挖了一点放入嘴里。 鬼生花味道极为苦涩,甚至比莲心还要苦上三分。 多罗感受了一下脸上的肌肤,当她觉得肌肤变得松软且有黏性时,开始动手搓起脸来。 鬼生花的作用是使肌肤肌肉变软,等肌肤肌肉软到一定程度,再重新塑性。 捏好的容貌自然不同以往,并且想要什么容貌就有什么容貌。 多罗把自己装扮成一位普通的农家少女,狄东则扮成少女的哥哥位年轻的庄稼汉。 二人摆脱原来面貌重新出发。整个长街上开始兵荒马乱,士卒四处翻摊倒柜,找寻追丢的二人。多罗和狄东从士兵身边走过,见对方并未起疑才放下心来。 多罗终于问了心中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还有我怎么就成了罪犯?” 狄东叹了口气,似乎一言难尽,即使一言难尽,也得将实情说出。 “陛下知道你会因为泥娃之事孤身一人远赴沃土,他特意命我跟随,指望在危急时刻能出一把力,却料想不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 狄东虽说是说出实情,却带了七分保留,他猜多罗应该想不到其中关窍。 谁知多罗摆了冷脸,“你的幌子找的还真好,可惜我不信。那个裴有衣的美姬是中了大洛的无福草的毒,这里除了你也是大洛的,还有谁潜伏暗处吗?” 狄东一听对方发现了秘密,只好全部和盘托出,“多罗真是仔细!不错,美姬病倒是我设的局,目的是叫你称心如愿,走近裴有衣,报了泥娃之仇。可多罗迟迟不动手,不知原因为何?” 多罗停住脚步,叹了口气后,又复走动起来。 “我仁心未消,杀人的事,依旧无力!” 狄东跟上多罗步子,不作任何埋怨,只道清一个事实,“你的仁心替你背了黑锅。裴有衣已死,你已难脱责任!” 多罗闻言,双目圆睁,她的步子再度停下,仰着头难以置信的望着狄东。 “你做的?怎会如此?是否又是谁的阴谋?” 狄东随着多罗步伐停下,不喜不忧道,“事实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宫里传出消息,有一人携带黄金私逃。而实质情况是,私逃者不仅拿了黄金,还把妙妙楼内的美姬与裴有衣,一起毒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英雄系缟 红颜唾悲(一) 裴有衣的消息始终没有透露出来。若真按照狄东所说,裴有衣已死,那蚕池的丧钟早该敲十三下了,百姓也早该哀鸣连天c自发披白了,可如今什么也没有。 城中已四处张贴多罗画像,可也只说了多罗盗窃黄金的事而已。 酉时过后,晚来清风动帏,月照幽房。长长街道两侧树影婆娑,万家灯火沿花木一路向南,直指蚕池的南城门。 多罗和狄东两人还在城中徘徊,狄东的意思是先把多罗送出城,自己留在这里以观后情。 而这套方案被多罗拒绝了,她觉得这个麻烦是自己招惹来的,不该别人背锅。 二人坐在蚕池南门口的护城河边,一个对月忧思,一个低头无言。 “你需听话,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沃土对于你而言太不安全,你不该拖累我!”狄东虽然不忍,还是把这番肺腑吐露,盼望多罗能回心转意。 多罗何曾不知道自己是个拖累,她总是一意孤行,也不知给别人带来过多少麻烦。但偷金一事本就与她无关,她不想背负这样的骂名。 “我需为自己正名,我非歹人,亦非盗贼,无论走到哪里我都心怀不安。心不安,要安全又有何用!” 狄东吐了口浊气,继续好言相劝,“能诬赖你的人必定是沃土要臣,对方定做了一系列擘画,咱们只有两个人,恐怕敌不过对方。若是暴露了,我死了倒是其次,就怕连累了你,即使亡魂也难向陛下交代!” 多罗听了这番感慨多有动容,她在想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过于自私了,为了区区清名,却要致另一人多担风险。 “你呢?还要留在城中做什么呢?你若同我一道走,我定义不容辞。” 狄东见多罗态度有所缓和,倍感欣慰,“沃土局势不稳,总得有人在这里看着,以免误了陛下大事。现在整个垂荒正值动荡初始,我身为臣子,更不能掉以轻心。” 寥寥数语,却又令多罗心肠揪起,最后只得妥协道,“好吧,按照你的想法来,我无怨言!” 多罗的妥协实属难得,从前的她向来心高气傲,不顾一切。如今却能替别人着想,这样的变化不得不说,令人惊喜。 二人有了决策,天亮之后,南城门开,多罗就顶着这副妆容出城,不给狄东留任何后患。 沃土是否发生巨变,这个消息一直不曾发出。狄东说裴有衣已被毒杀,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讯息泄露,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掩人耳目,要么确实是裴有衣没事。 裴有衣是否死去代表两种境况。裴有衣是支持良疆立场的,若他死了,那就很可能代表沃土已经背叛良疆了;若裴有衣没死,那或许是有人偷了黄金,然后栽赃给了多罗。 且不管裴有衣死没死,多罗第二日选择了出城。 丑时三刻,东半天微放曙光,随着“轰咚”声响,南城门已经洞开。等候排队的人鱼贯而出,多罗就在此列,在接受过盘检后,踏出了南城门。 狄东站在护城河边远远望着,直到多罗背影消失,才长叹一口气,往王城深处进行埋伏。 多罗走的迅速,不过半晌,人已在茫茫稻海之间了。她从农户那里买了一头驴,也算免了部分脚程之苦。 一路山绵柳翠,绿水人家,即使晌午热暑难消,在看到风吹稻海时,多罗心中仍不免庆幸。她庆幸这里的百姓今年有了好的收成,毕竟年年有余,才算老天对百姓最大的恩赐。 多罗骑毛驴踩农庄小道走过,这条道她不陌生,那时她来到这里,此地百姓正推三车祭白龙。 如今稻苗繁盛,穗头已有金黄熟意,而人依旧是原来那一个,满腹惆怅,不知未来。 她在四月中旬到的这里,如今过了两个月,除了逐渐炎热的天气使某一刻心肠回温,其余时候五脏六腑都愈发冰凉。 多罗摸着胸口,心脏正不急不慢跳动着,可总觉得欠缺了什么。她觉得这颗心脏正变得麻木,又觉得它在期待什么,似乎是个机会,让它复活的机会! 多罗眼睛盯着脚边,很是迷茫。在她前头不远处迎面跑来一队马匹,马约有七八匹,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人,最前方的领头人是个女人。 女人模样没甚出奇,穿着的也是最朴素的衣衫,多罗简单的望了对方一眼,当多罗低下头时,已经忘了对方模样。 那女人领着身后七人从多罗身边飞过,马速迅疾,不过眨眼,一行人已经跑远。 多罗在那女人路过她身边时发现了端倪。她闻到了鬼生花的味道,她的鼻子向来灵敏,这个味道她不会记错。 鬼生花只有大洛才有,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遮挡自己样貌,多罗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 在历经再三的思想斗争后,多罗还是调转驴头,追着那个女人的痕迹而去! 这一日多罗离开蚕池后又寻思复返,人在近天朝的洛东啼正望着两封书信发呆。 第一封信是归荒正在集兵,约有八万人,准备给巫贤迎头痛击。第二封信是屠彝北族已与支离达成合作,一路防止良疆作水路攻击,一路防止沃土倒戈相向。 这些时日里洛东啼对归荒勉强有了一些认识,归荒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可又让人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洛东啼对归荒口中的琴秀耿耿于怀,若琴秀真是像归荒所说的那样,那大洛无疑正在助纣为虐。 但无论琴秀是怎样的人,归荒都不能放过,此人太过危险,必须优先除掉! 洛东啼心中早有决定,他望着手里的两封信,大掌一握,两封信即刻灰飞烟灭! 洛东啼在最高处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果,而归荒正端坐在幽思冥殿内对着巫贤兵力分布图不断思量。 他知道,巫贤不是小门小派,这是一个仅次于良疆的国度,这次若不能一举捣毁卓地c覆水的屯兵,只怕后患无穷。 归荒确实想用兵先假意攻打驻守在巴衡边境的屯兵,引诱卓地c覆水两地前去支援,自己沿途埋伏,再动用自己主力军队攻打人去楼去的卓地c覆水。可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安,他怕自己的谋算恰巧在别人的谋算之中。 但归荒也是个对自己极为信赖的人,他能想出的用兵方法,在他看来,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料想的到。 当夜,月黑如静海,风高似急流。 归荒晚食未用,站立演武场高台拨点兵马。领头将领是良疆四大将之一的封妒,他也是跟随归荒最久c资历最老的人,归荒知道封妒的能耐,闲话也不多说,只问他一句话。 “多久能凯旋?” 封妒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面容刻板,胡须杂乱,但一腔豪气可直冲云霄。 “八月十五,定将敌首呈上!” 归荒高声叫了个“好”字,接着又叫道,“饯行酒孤王没有准备,是盼尔等回来喝庆功酒!巫贤自诩仁义,尔等受累,定要替孤王给他迎头痛击!” 八万士兵闻言齐声呐喊道,“肝脑涂地,马革裹尸!” 区区八字,尽显死有余勇,不愧男儿血性。声嘶之下,惊动重云无边,断了良宵苦短! 震吼落下,封妒一抱拳,示意拜别,自率军继进。巍巍八万人,由万人道踢马狂奔,进入鼾沉的黑暗之中,一路过金山c踩林海c踏长河,朝敌人的阴谋圈钻去! 归荒发兵攻打卓地c覆水,这个消息早被有心人报给了各自为营的旁观者,几乎同一时间,裙萝c钦怀c明戈c惠旻c哈鱼拿都知道这个消息。各人心中都有数,良疆颓败的第一步,已经迈下! 裙萝此刻正在割笑城内用心雕琢一朵八瓣石莲,这朵石莲鲁安曾经雕刻过,可她总是雕琢不出那样的神韵。 胡杨依旧屹立参天,火红的叶子依旧未退,执着的将撩人的艳彩高挂于空,令每个到此的人都流连忘返。 裙萝坐在胡杨树下,眼里虽然看着石莲,行为却是在等待别人。 不多久,一个人影姗姗来迟。晚间的戈壁多有寒冷,那人身上围了三件粗袍,也把光洁的下巴遮盖起来。 “不知找在下何事?”音色如铃,清脆讨喜,却让裙萝心存厌恶。 “你在夷图也有不少时间了,莫非连夷图的礼仪也记不住?” 来人笑笑,未做多言,转而请了一礼,“明拓拜见女帝!” 裙萝将手里的莲花收好,接着站起来,背对着明拓道,“前些日子你遣退新月国的商人有功,本帝直至今日才提出来,你不会埋怨本帝吧!” 裙萝说的是明拓把乌鼠送出夷图的事,她能容忍与男人的虚与委蛇,却不能接受夷图与男子国度有密切联系。 明拓嘴角一弯,淡淡道,“寄居在此,当有付出,女帝不收无用之人,明拓自然成了有用之辈。这是女帝抬举,明拓如何能有怨言!” 裙萝一声冷笑,暗想这个明拓依旧口舌锋利。 可她答应过洛东啼,要把这个人送去大洛,现在正逢良疆讨伐巫贤,时机刚好,不容错过。 “本帝已与洛皇达成同盟协议,他点名要你身赴大洛,想必王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明拓脸上展出出一抹讽刺至极的笑意,恰恰只有一瞬,又快速的将其抹去。 “一切悉听女帝安排,明拓照办就是!” 裙萝有些诧异,狡诈如明拓竟然轻易就答应了,这其中定有阴谋。 “你这态度,很令本帝不安啊!” 明拓弯腰拜倒,把自己降到裙萝一半高,他的声音从底端往上冒,显得诚惶诚恐。 “明拓在割笑城内,静思己身之过,如今大彻大悟,一心只愿替女帝分忧解劳。女帝若是不信,可用时间考证!” 裙萝当然不会相信这套鬼话,“你的做法,但愿如你所说!明日一早,会有马车送你出城,想必明拓王子不会潜逃!” 裙萝调头回了自己的石屋,独留明拓一人站在胡杨树下。他的笑容逐渐展开,铺陈为一道狰狞,遮挡下巴的布也被他扯下,里外都透着不可捉摸的邪佞! 裙萝派了近百人看守明拓,他住的石屋更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 明拓回到石屋内时,万俟空c祝枚c宰谷三人正对着烛光列坐,他们看到外头人影幢幢时,才预料到他们的逃亡即将开始。 “如今已被围困,料想你已有脱身之计,不妨直言!”祝枚叹了口气,十分无奈,走到如此绝境,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明拓还不曾说话,万俟空率先道,“我不会走,我还没有找到太后,我不能走!” 万俟空当然还不知晓鲁安的种种遭遇,他只看到明拓将鲁安带到了夷图,却不晓得他的主子去了何方。 他们被困囿在此,寸步难行,根本对事态的变化未知分毫。 明拓端起烛光下的水壶倒了碗水喝,他边喝边道,“脱身计划,我早有安排,凡事莫急。至于离不离开,全凭个人,我不会强行干预。夜已深,各自早些休息,或许明早就是青天白日!” 明拓放下手中瓦碗,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后,静静入了内室,躺下进入沉眠。其他人没有办法,只得各自回屋,辗转反侧。 丑时三刻已过,昧光暗沉,却又使大地神智不清。 天边一丝曙光未明,躁动的风沙趋于平静,一夜未眠的人半阖无神的双目,正好给潜伏的人可趁之机。 这时,一列马车缓缓靠近,悄无声息 有一名女子向守卫走来,来者掏出令牌,传达女帝旨意,要提前带走明拓众人,以防路上遭遇不测。看守见了令牌和手谕,确认是正品无误后,摆摆手,寓意放行。 马车停在石门之前,明拓正倚在石门边上好整以暇,嘴角噙笑,双眸藏有瑰丽的半边霞光。他身后有昏睡着的万俟空c站的笔直的祝枚c守护着的宰谷,还有一直巴望外头的鲁平。 马车已停靠在众人面前,明拓二话不说,撩起门帘,率先钻入车厢内。接着祝枚和宰谷将万俟空抬入车内,随后几人一同入帐,跟随马车扬长而去。 马蹄溅尘,又复离开,昏暗的天色未有好转,仍旧迷蒙不已,叫人混沌不清。 直到寅时一刻,天空大放异彩,霞彩华章从东半天绵延至顶空,热闹的色泽也叫一夜未眠的人精神一振。 这时,石屋外又行来一列马车,上有人称“奉女帝旨意,带明拓一众离开”,此刻石屋防守已经薄弱,只有寥寥数人发现事情不对劲。 而这时,明拓一众早已逃出生天,往更北方行去,寻求更大的合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不起名字,花样作死 今天请假!为什么呢?因为作者心情不好! 作者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天又放晴了! 为什么天放晴了心情不好?因为太热了! 太热了!热的很烦躁,现在在抄《心经》降温! 抄《心经》能降温?当然能,心静自然凉嘛! 如果夜里心血来潮,心拔凉拔凉的,说不定会更新一章,反正有存货! 嗯~反正也没人看! 现在心已经拔凉拔凉了~ 算了~还是抄抄《心经》顿悟一下吧 也许可以叫心肠回温~ 心肠回温了,也许会更新一章! 心肠回温? 估计不可能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 但俺还是会更新~ 只不过今天不更~ 而已~ 俺在说什么? 俺只想说, 俺很烦躁~ 悲伤式的烦躁! 对! 反正也没人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英雄系缟 红颜唾悲(二) 明拓向来习惯给自己留有后路,在他发现裙萝并不是个好掌控的人时,他就已经产生脱身c另谋合作的念头了。 而恰巧在这时,裙萝遇到了自己不愿去打交道的新月国度的商人,她想利用明拓替她撵人离开,却被明拓反向利用,从而助使这次逃离计划的成功。 与明拓合作的人是那个其貌不扬的乌鼠,那人早已离开夷图,却在关键时候助明拓脱逃,可见新月国度的实力之大。 他们一行人置身于茫茫戈壁,他们要一直往北走,穿过屠彝北族,跨过沃土国度,进入新月境内。 明拓以活傀儡术为饵,果然勾起了乌鼠的兴趣,这才引得乌鼠相帮。 而那个活傀儡的人选之一邱雨,早已被带离夷图,送去了月西天。 “乌鼠去了哪里?”明拓拉开马车门帘,询问赶路的妇人。 那妇人见有人问她的主子信息,不由道,“家主行踪飘忽不定,我等不知。” 明拓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打住,不再多嘴。 这一边明拓成功出逃,而他离开的消息也被禀告给了裙萝,裙萝为此动了雷霆大怒,全力派兵围剿。 然而女兵派出一波又一波,城池翻了一座又一座,始终寻不得明拓身影。 裙萝已然绝望,只好修书一封,寄予大洛,望他们能海涵担待。 但信封刚刚被信使送出,裙萝又派八百里加急把信件追回,出尔反尔,变化诡异。 裙萝有自己的考量,琴秀曾在憎金原上多次显现拉拢,而现在琴秀将要打败归荒成为垂荒龙首,她实在没必要放着现成的人不要,而着手去倒贴一个瞧不上她的人。 裙萝知道,现在的她依靠男人,是为了将来把男人踩在脚底下。 她要的并不多,合乎百姓愿望,使女子不过多与男子接触,另外灭了屠彝北族。 思寻至此,裙萝将写给洛东啼的信撕了,转而给琴秀写了一封信。 琴秀收到信件已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那时良疆已经兵败,封妒被斩首于凄门涧,沃土政权一夕颠覆,狄东万箭穿心c死在沃土朝堂之上,多罗菩提恨意爆发c血洗了沃土文武百官c更杀了那时的将要成为一国之君裴天衣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还得从多罗发现的那个神秘女子说起。 那一日多罗在旁人身上闻到了鬼生花的味道,她寻思此事不单纯,便悄悄地跟了过去,她这一走,人又回到了蚕池内。 蚕池依旧未变,百姓来来往往,怡然自得。神秘女子从主道骑马路过,带着身后七人一路往西,直至一座古朴有致的楼前停下。 楼内出来一位老翁,他朝神秘女子敬了一礼,接着恭请女子入内。而剩余的七人把马牵至后院,不作任何干扰。 多罗在暗处瞅了个大概,她不清楚这座楼是什么楼,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得混进去才行。 多罗蹲了许久,一直蹲守到华灯初上。 天色刚暗,这座古朴有致的小楼灯火亮了起来,而这小楼后头突然出现了一座更为亮堂的三层阁楼。 多罗一直不曾注意这些房子的布局,现在看来,只怕后头的阁楼才是主要。 申时三刻,已有三三两两人群往小楼门口走去,他们敲敲朱红大门,便有老翁将他们请了进去。 多罗留了个心眼,在一波人敲门之前将他们拦住,趁机问问这是个什么地方。 不多久,又有二位看似风流的雅士从马车上下来,多罗赶忙拦住他们,口中询问,“二位壮士,敢问这是什么地方?又该怎么进去呢?” 那二人彼此相视一笑,露出轻浮的端倪,“你这模样,恐怕是进不去的,里头都是国色天香,你这模样不如去东街的万花楼吧!”说罢,便推开了多罗,前去敲门。 多罗在黑暗处揣思,莫非想要进入这里,非得美貌惊人?多罗想了许久,最后两手一拍,把怀里的鬼生花拿出来,再度调理起自己的容貌。 临近戌时,万家灯火已歇,只有这里灯火犹比之前更胜。多罗穿着素袍,顶着一张绝美容颜从巷缝中出来,她倒没有直接去敲门,而是站在小楼门口,欲搭这些风流公子一同入内。 她蹲在朱红木门旁边,仰着一张小脸望门两侧挂着的红灯,红灯旁飞舞不少飞虫,在墙上投下一抹淘气的影子。 这时果然有马车行至,从车厢内下来两位二十来岁的官宦子弟,二人一眼便瞧见了蹲在门口的多罗。 “姑娘哪里人?怎会深夜在此?”其中一人好言询问,但在多罗转头看向他们时,心中又在感慨,世上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 多罗一张脸眼如秋月c眉似青山c唇点樱珠,虽不施粉黛,却也叫人觉得此女定是阆苑中人。她十指尖如嫩笋,正好从袖口伸出,小手扯了扯衣角,惶作不安。 “我非坏人,二位莫怕!”声音软软细细,娇声无力,不禁令听者耳目一痴。 旋即两人回过神来,不由乐道,“此时夜深,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怎还担心旁人,而不顾自己?” 多罗依旧揪着袖口演戏,“我我爹爹说让我在此等候会有人来接我的!” 两人已然明白这个少女发生了什么,定是这女子的父亲无力抚养,才将其遗弃在这里。 这两位公子心肠倒也不错,倒没有见色起意,反而探讨帮助之法。 “这样吧,夜已深了,姑娘若不嫌弃可去鄙人家宅住上一宿,放心,姑娘衣食会有人照料。鄙人会再派人帮你找找父亲,这也算尽了鄙人一份心力。姑娘觉得如何?” 多罗当然觉得不怎么样,她是要混进身后这座楼的,怎么可能去旁人家里?她这个子虚乌有的爹爹又从哪里来? 多罗当即装模作样道,“其其实我刚刚撒了谎我爹爹没有让我在这里等着我我偷偷跟着他来的他进了身后的这座楼我却进不去二位能带我进去找他吗?” 两人对望一眼,又脑补出一幕男子常年寻花问柳c抛妻弃子的人伦悲剧,二人当即一声长叹,“你这姑娘,年纪不大,胆子倒挺大,跟着我们吧,千万别走丢了!” 多罗喜笑颜开,一张小脸倾国倾城,令百花失色。 多罗如愿以偿的进入的小楼内,小楼外围古朴雅致,内侧却暗藏华丽。只见小楼之后是两道长廊,廊下是清池白水,水中有明月映影,另有鲤鱼戏月。 穿过回廊后便是正楼,楼上有三个镶金大字,字在火红灯笼下愈发滚烫,金色字体妖娆妩媚,正是“唾悲阁”。 唾悲阁四面红粉泥墙,多段雕栏玉砌,正大门金钉朱户,阁楼上瓦碧檐高。里头传出声声笑语,尽显“唾悲”二字真谛! 多罗走完最后一步,站在虚掩的朱红色大门前。里头白光缥缈,人头攒动,美酒佳肴芬芳扰鼻。两位公子将大门推开,刹那间,人声鼎沸即刻钻入耳内。 门内花烛莹煌,管弦歌沸。桌上设有金瓯玉盏,兽炉高烧龙涎香气,筵席摆列全数珍馐,杯中绿蚁波浮荡漾。 往屋宇中堂处看去,一幅仙女下凡图映入眼帘,画风缥缈,笔墨多情,仙女臻首娥眉,似有天宫之妙。图画两侧有一副烫金大字,字体仍旧风流,又暗含阅尽人间渔色的失落。 那一副字写的是“檐堂燕戏小桃红牙床铺暖,藕香鸭追柳梢青春水含情”,多罗读了一遍,念叨了一遍,心中已然明了,这不是什么机关宅院,而是地道的销金窟。 多罗迈着小步从美人身边路过,偶有诧异的回过头来望她,待见到她身边跟着的两个男子时,才心领神会,不作干扰。 “发现你的父亲了吗?”其中一人贴着多罗耳边问道。 多罗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后来才想起来,她是编了一个借口进来的。她当即道,“二位兄长自行安排,不必顾虑我太多。”多罗是希望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不要跟着她c干扰她,而那两个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里龙蛇混杂,你一人在这里不放心,我们还是好人做到底,帮你找了父亲,再自行活动吧!” 多罗简直要急的吐血,她刚刚准备说话,忽然从楼上下来一个随从,躬身在两个白玉公子面前。 “二位公子,家主已摆好雅座,还请上楼一叙!” 多罗见有机可逃,立即推波助澜,“兄长不用管我,小女子感恩二位大恩,还请兄长莫叫小女子愧疚!” 那两人见多罗这么说,只得罢手,最后道,“若遇到危险可大声呼喊,我等会立刻下来营救!” 多罗微微福了福身,表示知情。那二人长叹一口气,跟随随从,上了阁楼。 多罗在这两人离开后开始身走花丛,四周美人林立,均如九天仙子,或湿裙独舞,或仰面高歌。 一众男子如痴如醉,在看到多罗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时,开始纷纷侧目。 有大胆者一把拉住多罗小手,而那人在碰到多罗瞬间,又忽感手肘一麻c呼吸一滞,等他反应过来时,多罗人已走远,避开这厢纷纷扰扰。 多罗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容易引来灾祸,她见楼上较为清净,欲择一块无人之地再把容貌变得朴素些,于是也上了楼。 楼上陈设不少房间,多罗没有空细看,只钻身往一些阴暗狭窄的空间去。上头小厮仆从并不多,他们在看到多罗时也不惊异,显然司空见惯。 多罗一直往偏僻地寻,总算不负众望,叫她找到一小间熄了火的厨房。厨房不大,却遍布各色珍品,应该是为专人准备的。多罗蹲在灶台旁,又拿出鬼生花,欲给自己捏一张男人脸。 捏男人的脸是方便出去,也是避免与男子接触。这里的男士多为风流俊雅之辈,能叫多罗觉得风流的脸,非严晨那张脸莫属了。 于是多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自己捏成了严晨的容貌。 多罗显然忽略了一件事,她有严晨的容貌并不够,还得有他的身高,这样才能不叫熟悉他的人发现。 多罗从小厨房出去后开始肆意走动,准备各个屋子看看,是不是有那名神秘女子的身影。 她刚没走多远,便有一人喊住了她,多罗掉头一看,踏破铁鞋无觅处,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神秘人。 那女子依旧原来模样,其貌不扬c打扮朴素,她朝多罗踱步过来,个头要高出多罗不少。 “你是谁?”女子虽然面上没有表情,眼中却暗藏警戒。 多罗学男子礼仪,朝这个女子拜了拜,道,“鄙人严晨,不知姑娘叫住鄙人何事?” 多罗自认做的滴水不漏,那女子却轻蔑一笑,“严晨?呵!明明七尺男儿,怎落得你这样的矮小!你究竟是谁?” 多罗这时懊悔不已,她怎就忘了身高这回事了呢?但突然反应过来! “姑娘莫非是鄙人旧识?不然怎么知道鄙人有多高呢!” 女子来回打量了多罗几眼,接着道,“严晨乃我故人,你既然知道他的容貌,想必是和他一起的。无论你为了什么来到这里,劝你早早离开,此乃是非之地,我不想看到他的朋友血溅三尺!” 多罗一听对方自称是严晨朋友,当即道,“既然你是严晨故人,为何身在此地?而且也用鬼生花捏了假脸,这很令人好奇你的身份啊!” 女子冷哼一声,“我叫乌鼠,乃新月国度的商人,你若执意不肯离开,我会打断你的腿,再叫人丢你出去!” 多罗当然不知道乌鼠是谁,更不知道乌鼠那副普通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精致容颜。多罗唯一能确定的是,此女真的认识严晨。 一个久远之前便已消失的名字终要浮出水面,她曾在夷图为官,后来以通敌叛国罪处以死刑。 接着摇身一变,成了新月国度的商人乌鼠,而她最初的名字恰映“晨曦”二字,一个是严晨,一个是严曦,与洛东啼缔结了婚约的严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英雄系缟 红颜唾悲(三) 就在多罗无意邂逅严晨故人时,另一边的归荒正遣远师西征。 经二十日夜以继日奔波劳碌,这八万人总算到了四角山。 四角山顾名思义有两个对角,通行四条大道。 北道通向不关山,西北道通往覆水,西南道直挺卓地,封妒命整军稍待,在四角山安营扎寨。 封妒领重兵来犯的消息早被报告给了不关山c卓地c覆水的首领,三方人谨记琴秀谕旨,暗中调配兵力。 琴秀早有书信,若封妒率先袭击不关山,则不反抗,假意让敌兵得胜。一旦不关山失守,再派卓地c覆水两路兵假意救援,一定要让封妒认为自己赢了才行。 若封妒并未率先攻打不关山,则不关山c覆水c卓地三方兵马集会,呈包围之势,围歼封妒! 当夜无话,耳闻阴风飒飒,如闻鬼哭。第二日阳光昏黄不安,直到日落后才犹见阴沉不下的暴雨。 暴雨一路开道,摧花折柳,不仅将天地调和成汪洋无际,更把悲悯收起,张着獠牙对付无处寄身的三千束甲。 封妒趁雨夜遣八千人往不关山方向去,他们每个人身上携带三个草人,远处可望人影幢幢,不知情者,还以为遇见了上万雄师。加上马蹄声碎,气势如虹,更有一派虎狼窥伺之感。 另外封妒又各遣一万人埋伏于卓地c覆水通往不关山的必经之路上,沿途放下暗桩c大石,树上驾设弓弩c道路铺好大网,剩余人则偃旗息鼓c钳马衔枚,悄悄往卓地c覆水二地鹜行潜掩。 一路悲风割面,滂雨侵衣,众人冒雨而往c荡风而行,只想把归荒的交代完成。即使前路是虎牢关c黄泉路,也要踏碎铁蹄,为不世霸业铺石造路。 在闻得封妒展开行动之际,不关山c卓地c覆水三地也紧急行动起来。不关山四面险要,易守难攻,若想突破有进展,必须涉水上山。山下有一条怒水隔成天堑,每至夏季,怒水水流急涌,狂风大浪滔天,行船根本无法到岸。因此不关山的守卫自恃地理位置特殊,而有所疏松懈怠。 背着稻草人的八千人冒着大雨疾驰,在天亮之前果然赶到怒水跟前。众人被怒水阻路不得行,有人提议休整,有人提议迎难而上。 统领命人即刻打造竹筏,他要在三日后渡水。 为何是三日后?因为良疆对未来天色作了占卜,只有三日后的戌时至亥时,风平浪静,乃是偷袭绝佳时机。 先头兵隐藏于野,等着三日后厮杀敌寇。 另一边的多罗在遇到乌鼠后就一直心怀不安。二十天前,乌鼠识破了她的假面目,将她赶出了唾悲阁;多罗见自己折而复返又一事无成,不由心生嗔怒,起了与乌鼠对着干的叛逆心思。 多罗对乌鼠是抵触的,就好似生生世世的仇人,一瞧见对方,就知道那是自己要消灭的对象。 多罗一口气堵在心口寝食难安,她想,她只要知道这个乌鼠是谁,她就会快慰了。 若想知道乌鼠是谁,还必须混进唾悲阁。多罗又把自己装扮成那副绝代仙女模样,躲在偏僻的小巷子里,苦苦等待那晚见到的两位公子,想着能借他们的手把自己再带进去,可她苦等许久也没有见到那两人踪迹。 七月初七,这日是大洛的乞巧节,也是沃土的脱袍日。多罗一年前与洛东啼在此日相会c互诉衷肠,一年后,两人天涯相隔,相思成疾。 多罗蒙着半张脸走在路上,街道多处晾晒新衣。衣装有东袄c有夏裙,红红绿绿,把街道繁花都比了下去。 巳时刚到,万户百姓从屋中出来,他们身上均裹着厚厚的衣裳,从牌楼往王宫方向去。百姓每走一步,便要把身上衣袍脱下一件铺在地上,自己伏在衣袍上头跪拜。跪拜结束后,又再行一步,再将衣袍脱下一件,直至无衣可脱为止。 脱袍日是沃土圣日。沃土第一代天座以衣立国,以衣传世,百姓为了表达自己的尊敬,特意选了一日脱袍敬礼。 他们认为,他们是赤身来到这个世上,而后有沃土分配了衣衫蔽体。如今感恩,就该赤身感恩,只有回到最初,才能不忘过去,展望未来。 多罗行走在路边十分尴尬,她一眼望去,已有不少人光着花白的身子了,她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避一避。 多罗四处走动是为了找到那日带她进入唾悲阁的公子,这种瞎猫努力碰到死耗子的概率始终不大,她在城中徘徊十多日,仍旧毫无进展。 就在多罗打算躲起来时,她耳边忽来一阵对话,嗓音清脆,似曾相识。多罗恍然觉悟,两只死耗子出现了! “咱们这么出来,又不行拜礼,恐怕不好吧?” “怕什么,这些陋习迟早是要荒废掉的,你我走在历史前头,该昂首挺胸才对!” 他们二人正在说话,多罗连忙小跑过去,拦在他们面前。 “二位公子,实在对不住,我我”多罗佯作泫然欲泣模样,博取同情。 那两人一看,这不就是那个找爹的姑娘嘛,当即安慰道,“出了什么事?你又怎么在此?” 多罗唱着哭腔道,“我爹我爹又进了那个地方,我进不去,只好找二位兄长,还请兄长担待,再带我进去一会吧!”多罗说着便要跪下,她衣摆还未着地,那两人便把她拉起,眼中透着怜意。 “你先起来,我们带你进去不难,姑娘还是保重身体为要啊!” 多罗见目的达成,假装用袖子擦擦眼睛,直把眼眶搓出一片红才罢休。 戌时之后,那两位公子遵守承诺带着多罗再度进入唾悲阁中。唾悲阁依旧原来模样,觥筹交错c美人暗影c华丽无双。 其中一位公子道,“你的父亲在哪儿?要不咱们帮你说说,或许有用。” 多罗连忙摇头,表示不用。她急欲摆脱这两人,便不打招呼,往人群聚集之处钻去。 这次多罗运气不佳,她钻的地方正好人群散开了,喝酒的c谈天c嬉笑怒骂的都不禁站起身退至一旁,留下一条宽阔的大道。 多罗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无措的站在路中央。她头顶的烛光太过闪亮,不仅令多罗双眼发昏,也将她的影子刻在地上,叫旁观者退避三舍。 从楼下下来一人。那人手扶栏杆,身材魁梧,头上戴着蓝冠,身着蓝色锦袍,衬的整个人英明神武。 多罗一眼望去,竟是旧识,那人可不就是深夜来妙妙楼替她释疑的裴天衣么! 裴天衣怎会在此,而且似乎许多人都以他马首是瞻,这是何故? 多罗脑中还在盘算裴天衣的种种,又正好看到裴天衣身后跟着一个人,那人依旧质朴无华,正是自己念叨的乌鼠。 乌鼠显然没有认出多罗,裴天衣也没有认出这个多罗,他见中央站着一位茫然的美丽少女,好奇问道,“你是新来的?” 裴天衣的脚步越走越近,多罗听到裴天衣问自己的话,摇了摇头。 裴天衣继续问,显得很有耐心,“你是这里的姑娘吗?”多罗依旧摇摇头。 裴天衣准备再问,那两位公子站了出来,对裴天衣拱手道,“这女子是我二人带来的,不懂规矩,还请宽恕!” 裴天衣循声望去,那二人正是沃土的名门望族,蚕池人称“大小王”的王金风和王玉露。 “二位公子,阔别半月,丰神依旧啊!”裴天衣客套一番,以示敬意。 王金风直接道,“这女子与唾悲阁无关,她来找她父亲的,人一找到,即刻就走!” 多罗连忙回应,“我不碍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她说完就要往人群内部钻去。 王金风却在这时拉住了多罗,好言道,“既然天衣大家在这里,不妨叫他给你做个主,这样你也不必为你父亲伤神了!” 多罗呆若木鸡,她的运气向来很背,没想到竟背成这样。她还没有答话,一旁的裴天衣立刻道,“既然大王已经开口,我也只能照办了,且说说看,谁是你的父亲!” 多罗低着眼c咽着口水,她在想这个台阶该怎么下。 她活了这么久,一直处在倒霉的路上,她也想幸运一把。可世上没有很倒霉,只有更倒霉! 多罗眼睛瞄了一圈,看到墙角有个闭着眼睛的老者,她一看那人,以为那人喝醉睡熟了,当即指着他道,“那人就是我的父亲,他不胜酒力,来日再带他向诸位请罪!” 多罗正要往那老人身边走去,谁知老者身旁一位年青人立刻叫了起来。 “这明明是我爹,何时成了你的父亲?!” 多罗谎言被戳破,立即陷入八方质疑之中,随即而来的窃窃私语将多罗淹没,这场人造的灾祸正往失控边缘滑去。 多罗脸色惨白,王金风皱着眉头询问,“姑娘,为何认错了人?” 多罗见到众人目光中的歹意,开始心生退缩,她往后路退了一步c两步,接着被乌鼠一拦,便再无路可退! “这个女子我认识,他父亲已经出去了!上次她也求我带她进来找她爹爹,我还将那个老者说了一通,没想到她父亲还是不知悔改!”乌鼠在多罗身后冷冷发声,她能认得这个假扮严晨的人,主要是她对多罗的排斥感,让她印象深刻。 多罗不清楚这个乌鼠为何要帮助她,但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方才是我眼拙,竟错识了自己的父亲!这位姐姐我也记得,她前不久刚刚帮助过我,小女子再三感激!” 裴天衣c大小王见乌鼠替多罗说了话,也就相信了这番言辞。很快多罗便被乌鼠再度送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唾悲阁大门。 乌鼠站在阑珊灯下,背靠石墙,问多罗道,“你究竟是谁?来做什么?” 多罗恢复成满脸严肃,也把实话掏出。 “鬼生花乃大洛独有,你说你是新月的商人,我确实不信!” 乌鼠冷笑一声,“新月商号遍布诸国,区区鬼生花而已,怎么可能弄不到手!” 多罗也回以冷笑,“鬼生花来源可以四面八方,严晨却只有一个,说出你的身份吧,本姑娘讨厌猜哑谜!” 乌鼠听到对方提到严晨,心中盛满怒气,“若不是知道你和严晨有点关系,你已经死两回了!” “严晨曾言他有一个妹妹,后来出走大洛前往夷图。憎金原上,他多次问询夷图女帝裙萝他妹妹严曦的消息,裙萝曾言,严曦已以通敌叛国罪名处死。” “裙萝后来刨了严曦的坟墓,墓内空无一物,才晓得严曦逃出生天,至今下落不明。乌鼠,你对严晨的执着,足以叫我认定你就是严曦!” 多罗将自己所有的见闻理了一遍,这才发现,眼前的乌鼠最有可能是严晨的妹妹。 虽然她与严晨一直八字不合,总是恶语相向,但多罗是真心拿严晨当兄长的,兄长的妹妹丢了,她有义务将其找回。 乌鼠听到“严曦”二字,眼前一阵恍惚,这个名字她不碰许久了,如今再提,徒留满腔悲怆! “晨曦,光华万丈,耀眼夺目!如今只剩晨,却无曦,天空晦暗,无边无际!严曦,这个名字不要也罢!” 多罗知道乌鼠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当即道,“为何不回大洛,与你兄长相认?” 乌鼠长叹一口气,“有不愿见的人,不愿见的事罢了!既然你已清除我是谁,就请你不要再来唾悲阁了,下一次,我不一定能救得了你了!” 多罗心头涩涩,她已知道这个神秘女子的身份了,也代表她的心愿已了,她确实该回大洛了。 多罗调转过身,朝幽暗处走去,示意拜别。 多罗刚走几步,又听到身后的乌鼠道,“他我是说大洛陛下,他和邱雨感情如何?” 多罗听到乌鼠问起这个,并没有想太多,便回答道,“邱雨后位被废,如今的他孓然一身!” 乌鼠听到此话猛地抬眼,满含喜悦,“此话当真?” 多罗并不知情洛东啼和严曦的过往,她笑嘻嘻继续道,“我与他有约定,再见面,我们两个就成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系缟 红颜唾悲(四) 多罗将自己与洛东啼的喜事告诉了严晨的妹妹,在多罗眼中,严曦和严晨一样,是自家人,和自家人说些实话也无可厚非。 而乌鼠却如同经了雷霆霹雳,一下子叫她陷入绝望的谷底。 比起多罗和洛东啼的两小无猜,严曦和洛东啼更像两小无猜。 在洛东啼失去母亲的时间里,陪着洛东啼的是严曦;在洛东啼漫长的成长过程中,陪着洛东啼的是严曦;严曦第一个记住的人不是她的哥哥,而是洛东啼。 她熬到了洛东啼迎娶太子妃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c包括她的哥哥,都说她是洛东啼未来的妻子。 可大红花轿送入了邱府,他娶了邱雨! 严曦一气之下离国,从此杳无音信。 乌鼠浑浑噩噩的回到唾悲阁,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多罗的那句话“再见面,我们两个就成亲!” 这句话,对于乌鼠而言,无疑惊天噩耗! 事情在往失控的边缘滑去,滑的既稳定又克制。 乌鼠到沃土是身负重任,裴有衣代表保良疆一派,裴天衣代表保巫贤一派;现在正值新旧政权交替时机,她身为新月国的使者,必然要做出相应的谋划。 良疆正在讨伐巫贤,此战必败。 败亡后的归荒必然不甘心,定会要求裴有衣出兵援助,而此刻的政权已掌握在裴天衣手里,归荒也就落得孤立无援的下场了。 可是,一旦归荒落败,必然是琴秀一家独大。 这对于新月而言,是不能接受的。因此,若想琴秀不成为垂荒龙首,就必须给他树敌。 第一个敌人已经来了,乌鼠有了完美的计划,这个计划不仅可以令大洛c巫贤反目成仇,还可以替她除去这个碍眼的情敌! 新月一直与各国保持友好,他既不像琴秀那样四处拉拢,也不像归荒那样武力镇压。新月更倾向于蛰伏,在暗中提升自己,不拉帮结派,也不树立敌人。 新月的月主惠旻同归荒c琴秀一样,都有称霸垂荒的野心,可惠旻表现出来的,却是纵情声色的浪荡模样。可见此人城府极深! 乌鼠来到沃土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替琴秀树敌那么简单,她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她要从这里带走细心培育的米囊果。 只是现在还未花谢,她必须再等待一个月才能离开。 七月初八,天色晴好,万里无云。多罗休整了一夜打算回大洛,她刚刚准备出南城门,便被一脸笑意的乌鼠拉住了。 “我好久不曾回到大洛了,想了一夜,甚是希望你对我多说点大洛的事。不知”乌鼠红光满面,憨态可掬,虽然外表毫不起眼,仍能引起多罗的好感。 多罗觉得乌鼠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她是严晨的妹妹,又救了自己两回,这份恩情应该偿还。 “我回去也没什么大事,若能替你讲讲大洛概貌,也能免你思乡之苦,我义不容辞。” 乌鼠笑容亲和,顺势把多罗留在了城内。 沃土正值暗流涌动,而不关山的怒水已经涨水,甚至把低处的矮地淹没。 大雨依旧滂沱,分毫未歇。八千人仰不见天,俯不识地,只能被泛滥成灾的流水逼的节节败退。 怒水外有一块怒汉坡,八千人淋在雨中挤在上头,毫无怨言。怒汉坡屹立江滨之外,正成半面孤岛,一面正对不关山,一面通往回家的路。 今日七月九日,再等三个时辰,便会大雨止歇,风平浪静。首领一直等待这个时间的到来,他们也只有在戌时到亥时之间才能够强行渡水。只要进入不关山境内,一切都还好办。 戌时转眼便至,那一刻,风消停c雨亦散,灰蒙的苍穹突然清澈如洗,转而盘星悬挂,万里同喜。 首领即刻派人拉筏下水,每二十人乘一筏,乘着水泊平静,悄悄往不关山划去。 怒水白光朝天,水波不兴,八千人行的安稳c踏实,在亥时之前上了不关山领地内。 因为大雨冲刷,不关山外围边防撤了兵,现在空荡无人,正好给了八千人可趁之机。 亥时刚过,天空渺布密云,继而再度狂风大作。山林呜咽不止,浪水轰如雷霆,身处山上的人顶着冲刷而下的泥巴,艰难的往不关山爬去。 大雨再度喷薄,带有摧枯拉朽之势,似要将不关山连根拔起。八千人分散而行,顶着暴雨与泥流,依旧咬紧牙关坚挺。 良疆勇士,不畏风雨,不惧生死,心中的信念就是脚下的路。死亡之花遍地开遍,猩红的窄道只能勇者停留。 七月十日丑时,八千人终于满身泥泞登顶山峰。不关山山顶平坦,树林繁多,恰好给他们充当了庇护。山顶有三座岭,一曰冷岭,二曰眉岭c三曰夕岭,后人有过调侃,冷眉夕是个女人的名字,估计就是这个起名之人的相好。 调侃归调侃,仗还是要打的,任务也是需要人完成的。八千人分成一百个小分队,展开对三座高岭的地理职责的侦查。 三岭环环相扣,职责分明。地理位置上三方正好是抱团之势,一方有难,另外两方可以快速赶来增援,与覆水c卓地c不关山地形类似。 首领的打算是三处开花,分别偷袭三地粮草仓库。再趁乱从战场撤退后采用诱敌深入政策,采用小股作战,把敌人分散开,引入埋伏圈内。 而如何偷袭对方粮草?他们需要一个大风之日! 大风之日也有定数,这一切皆在计算之内。不关山尚且磅礴雨水,远在沃土有“霜河一枝花”美称的兔逮,正风吹万里,凉意正酣。 夜来阴阴惨惨,毛月朦胧,月身半个磨面似同敷粉的厨刀,微微沾有暗红。 一列马车正在路上疾驰,车厢内的人各自打盹,熟睡深浅程度不一。车身辚辚作响,马蹄铿锵驰骋,颠簸摇晃之间又把一人惊醒。 那人张眼之际,作无声响应,他看了看车厢内的其他人都正闭眼,觉得此次机会难得。 醒的人是万俟空,他奉命保护鲁安,奈何鲁安在夷图失踪,遍寻不得。现在明拓要将他带离夷图,这就意味着他彻底丢弃了他的主子,以忠心为为首要的万俟空当然不能忍。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他只知道自己醒了好几回,在挣扎要回夷图时又被弄晕了。 现在众人休憩,佳期难得,他必须要脱离他们,回到夷图去。 外头是一副荒野之景,百里绿草茂盛,正成垂头之势。疾风劲走,把车厢两侧红穗打在厢板上,发出“咚咚”的振响。 他的脚步与红穗刮板的声音一致,勉强不叫自己露出声音,万俟空常年习武,在车厢内低身潜行c稳定步法的事还是游刃有余的。 万俟空撩开车帘,一把把外头赶路的使者的口鼻捂住,并在他耳边低语,“不要发出声音!” 赶路人点点头,以示自己知情。万俟空将身体半倾,眼睛望着两侧路况,在找寻一处能落脚的点。他眼睛毒辣,两个呼吸功夫,他就瞅准一块草丛可以避身。 草丛转眼已至,他的手撤离赶路人身上,身体接着纵身一跃,稳稳落在草丛里。就在这时,使者连忙急停马车,疯狂敲起车门,把熟睡的人一一惊醒。 “万俟空跑了,你们还不速速追寻。” 明拓是第一个被惊醒的,他连忙跳起,身体探出车身询问,“往哪个方向走了?” 使者将手指指了草丛。明拓就着月光一看,这里草丛密布,虽说草都不高,但窝藏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明拓下了车,在草丛边缘站定。这时,宰谷c祝枚c鲁平也都一一出来了,望着如同波浪翻滚起伏的绵绵草地,发出自己的呼喊。 “万俟空,这里早非夷图,你藏身此地再久也回不去了!” 矮草密行,风吹过浪,回答的只有枯燥的等待。 “这一路,咱们对你多有照料,你离开也不表达一下感激吗?” 声音顺风而呼,定能叫藏匿其中的人听到,可万俟空始终不曾露面。 万俟空是铁了心要离开,明拓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努力都白费,他知道万俟空最关心什么,不过是鲁安的行踪罢了。 “万俟空,鲁安人早已不在夷图了,就算你回去,也找不到她!” 万俟空在暗处听到明拓主动提起鲁安,不由竖起了耳朵。 明拓缓了缓,又继续道,“鲁安已经死了,杀死她的人就是裙萝,你现在去夷图就是送死!” 万俟空呼吸一滞,两眼一呆,这个结果是他不曾料想到的。可转念一想,或许这是明拓的激将法,他再静观其变。 明拓见万俟空依旧无动于衷,于是加大了对鲁安死讯的宣传。 “当初我在大洛受迫,不得已投降于夷图。我与鲁安合作多年,怎能枉顾她的生死,这才带她前往夷图避难。” “夷图情况众人心知肚明,不仅对男子歧视有加,裙萝更是一位利欲熏心之辈,她见咱们无用武之地了,开始赶尽杀绝。” “万俟空,一山不容二虎,裙萝连我们都杀,更别谈曾经身为一国太后的鲁安了!” 明拓吼得声嘶力竭,祝枚c鲁平知道他在颠倒黑白,可并没有一个人出来指正。 万俟空见明拓言语真诚,且鲁平c祝枚也是默许态度,不由信了他的话。但他还是不相信鲁安轻易死去的消息,他必须问个清楚。 万俟空提起内力发声,声如洪钟,如同从四面八方飘荡而来,令人摸不清他究竟置身何地。 “裙萝究竟为了什么杀死了太后,前因后果你需给我讲明白!你们又为什么瞒我这么久?既然裙萝阴狠狡诈,那为何当初又选择来夷图避难?此三问,还请你如实回答!” 面对万俟空发问,明拓早有准备。在明拓眼中,当初是他令鲁平前去以怀柔政策诱骗鲁安交出傀儡术的,结果被鲁安识破,她也因众叛亲离而选择自杀。 若追究起来,他和鲁平逃脱不了责任。可这事不能叫万俟空知道,此人勇猛非常,且忠心护主,他现在正缺能将,他需要把万俟空握在手中。 “鲁安死的壮烈啊!裙萝明着收留我们,实则是觊觎鲁安手中的傀儡术,可鲁安不愿与这等小人合作,她一气之下选择自我了断,这是何等大义啊!” “鲁安曾经将你们托付给我,命令如山,我不得不从。瞒你实在迫不得已,你家主新丧,咱们又在异国他乡,怎敢将实情透露?” “说来也是我之过错,若是我当时能明辨裙萝歹心分毫,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此责在我,你若想报仇,明拓定俯仰接受,只盼你不要轻贱了自己性命啊!” 一番陈言,几多愤慨,几多悲怆。明拓泪眼婆娑将事实颠倒黑白,为的是笼住万俟空的心,又加上鲁平c祝枚等人默许,万俟空的天平终于倒向了明拓怀中。 “请你说说后续吧,既然你继了太后旨意,那也请你替她报仇!” 万俟空从飘晃的草丛里站起了身,此刻大风刮的愈加猛烈,衣袍猎猎作响,长空血月更红。 明拓呼出一口气,心中尘埃落定。 “报仇是必然,但也需从长计议。这场报复,依你我之力恐难完成,而新月早有强占夷图之念,何不趁势投靠新月c另择明主,以其手断裙萝生路?” 万俟空觉得这个想法也十分有道理,于是也就答应下来,几人暂时同心同行,共赴新月城月西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