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毒后:权卿天下》 正文 第1章 宣陵公主 永嘉十八年,夏至日。 傍晚的烟雨飘零赵国帝都,梧桐的叶随风飘散,仿佛飘零许久,随疾风而起,似是要荡出宫墙。 男子一身玄色皂袍,目光灼灼,直望着白玉雕成的桌案上,那御书亲笔。 他的眉骨微高,雨后的夕阳映入这间宫室,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洒在他半握着的璞玉圆樽之上。 他的手紧紧握着那璞玉,手指纤长,但指节似是因用力过大而愈发突出。 “殿下,今夜妾身在这儿陪你,不回去了。”红衣女子话音未落,身上那件素丝长裳便被扯下,来不及啊的一声,便跌入座中男子的怀里。 女子脸色因心跳加速而变得绯红,眼波流转着,最终还是凝视着男子居高临下的双眸。 那双眼眸中停留着,微微扬起的眼角似余雾徘徊一般,令她难以捉摸。女子的胸口随着男子愈发温热的怀抱而起伏着,她索性微闭了眼,任他微凉的指尖在自己的额上停留,徐徐划至她小巧的鼻尖,再滑下,至她鲜红的樱唇。 他的手稍作停留,女子以为他会吻下去,然而时间仿佛静默,他的手指继续滑至她尖尖的下颚,睁开眼时,正见到他心不在焉的笑容。 “你这个笑容,有点像他!”女子似醒非醒,唇色诱人。 “像太子?”男人的笑含着一丝不寻常的冷意。 “他抱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女子右手撩动着他的衣襟,刚要继续,只听得门外侍卫的声音。 “启禀殿下,宫里口谕,宣您即刻进宫!”青年侍卫的声音响亮,言辞恳切。 “即刻?”红衣女子禁不住叹了一声。 “进来!”他姿势未变,丝毫不顾及室中尚有衣衫不整的女子,只是轻敛衣袍,抬眼看向门口。 “是母后口谕,还是父皇?”门开启的刹那,他直问。 “回肃王殿下,卑职不清楚,只是徐公公在殿外候着,听他言辞,似是宣陵公主的事。”侍卫早知香艳一幕,不敢抬眼,只是朗声回复。 “怎么不早说!”他沉声,倏然起身。 红衣女子未曾敛衣,便急急忙忙将屏风后的朝服取下,生怕贻误半刻。 “今夜还回来吗?”她的声音渐弱,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与期待。 她面前这位被称作肃王殿下的男子,正是赵国皇帝长孙华的第五子,皇后所生的肃王,长孙迁。 “送她回东宫。”男人并未看她,语声平淡,疾步敛衣踏出房门。 依赵国礼制,入得承华门,车马不得前行。只见徐公公在前弯腰引路,而肃王长孙迁一身墨色朝服,赤金冠束发,两名随行侍卫随在他身后。他行的颇急切了些,高高的发冠上明珠隐现,在徐徐散落的微雨中,与宫中新燃起的花灯一同摇曳着月色光芒。 微雨中,他脚步渐缓。 不远处,荼秋殿高高的汉白玉阶上,两名宫人着窄袖宫装,手中高高托举着一盏明亮粉芯宫灯。她二人身侧,四名藕色衣衫的宫女屈膝跪地,扶着石凳四角,神情远见便觉紧张。而石凳上,女子发丝随风而动,一只碎玉步摇斜插在挽成霁月的发髻之上,耳畔长铛坠在她修长的脖颈之畔,她一身月白长裳外罩着一层薄薄的玄色纱衣,正接过宫人手中的粉芯宫灯。双足错动间,长长的裙裾沿石凳垂至玉阶,纤细的身影在月色下更觉明丽。 “安逸!”肃王的声音打破沉静,不觉中他已步上数节台阶。 “迁哥哥!”石凳上的女孩子抬眼间,见到他的一刻稍未留神,脚下一滑,登时踩空,整个人瞬时跌落,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音,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而下一瞬,一旁的宫婢侍从齐刷刷跪了一地。 长孙迁的心跳从未像此刻这般急速,他的双臂犹如僵硬了一般,环抱着怀中之人,迟迟不肯放下。 “惊扰公主,该当何罪!”当怀中人挣脱着想要脱离之时,他仿佛一瞬间回过神来,环视着身旁一众宫人,高声喝道。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周遭充斥着弱而渐强的求饶之声,继而被一声清澈的嗓音所掩盖。 “不是你们的错,起来吧!”清澈的声音出自玄衣女子之口,她略显害羞地瞧着一脸愠色的长孙迁,不觉笑出声来。 “兄长封了肃王,怎么真的就愈发严肃了!” 面前英俊却异常肃然的脸孔因她极平常的一句玩笑而变得疏朗许多,只见长孙迁侧首笑了笑,极熟惯地替她整理额前发丝。 “迁哥哥,你既来了,就你帮我吧!”女孩子的声音仍旧清澈非凡,一面说着,一面就将一直未曾脱手的宫灯递过来,清丽绝伦的容颜上漾出狡黠的笑意。 长孙迁看到那灯时,一贯肃然的脸孔竟多了一丝笑意,他不自知地接过那盏灯,不由分说便踏上石凳,略显笨拙地将宫灯挂起。 女孩子拍手叫好的声音还在,他踏下石凳,漆黑的眼眸不觉中暖意生辉。 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赵国名位最高的帝姬,是满岁便被册封为宣陵公主的长孙安逸。 他长孙迁的母亲,是当朝萧皇后,而萧氏一门,三代掌管军政,权柄非凡。 而宣陵公主的母亲,是名满天下的叶絮夫人。人称叶絮绝代风华,然而第一任夫婿战死沙场。而后不到半月,她便不顾天下悠悠之口,嫁与赵帝长孙华,却在唯一的女儿三岁时因急病而撒手人寰。 “圣上有旨,着肃王与宣陵公主觐见。”荼秋殿的内侍监踱步出殿门,声音柔缓,徐徐道。 长孙安逸快步抢在兄长身前,忽而回身看他,却见他一脸茫然,不禁眨了眨眼睛,轻盈的身子疾奔进殿中,却不忘回首做了个鬼脸道:“我能离宫了!” “离宫!” “安逸你要离宫?” 肃王抬眼的瞬间,正见那玄色纱裙拖曳过殿前高槛,他的心似被冷剑陡然摩梭一般,嘴角的默然笑意在听得此言后霎时僵住,整个人神情有如霜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离宫旨意 荼秋殿中陈设清雅,然一切器具却异常奢华。 长孙安逸隔着墨玉走珠制成的帷帘,看到萧后一身明黄色宫装,发髻钗饰俱全,沉重的后冠倾压着她修长的脖颈,她却仪态从容,正自拿起玉案上的鎏金酒器,将清澈的液体缓缓倾入赵帝的玉樽之中。 “儿臣参见父皇c皇后娘娘!” “是宣陵公主来了。”萧后的声音极有礼,却不加丝毫亲近之意。 “母后!”宫婢忙将珠帘拨开,肃王长孙迁随后阔步而入。 他向赵帝行礼,同样地,向他的母后行了入朝时才有的大礼。 那是萧后多年来的习惯了,她一向恪守礼乐之道。而近年来,随着一众宫嫔的得宠,她对行仪礼数的恪守愈发变得苛求一般,几近严苛。尤其是,当贤妃之子长孙重元获封九章王的那一日,她令成文殿所有宫人长跪殿中,竟是三日,水米不进。 “安逸,过来。”赵帝慈爱地向公主招手,看着她行至自己面前。 他如今四十岁有余,脸颊微显瘦削,但眼中神采不减,而轮廓分明的面庞让他看起来稍显年轻几岁。 萧后将目光投向赵帝,似是欲言又止。 “安逸啊,你说要去太学,可是真的?”赵帝笑对女儿,竟也一本正经地问道。 “真”长孙安逸从未想过自己能从父亲口中听得此言,不禁瞬时心花怒放,只见她眼中瞬时现出光芒一般,只差跃起身来,连声道,“当然是真的,父皇父皇您是答应了?” 赵帝本想故作沉思状,却不自知地向一旁的内侍监使了个眼色。 内侍监耿邱年岁与赵帝相若,是他自幼的随侍,而今早知赵帝心思,忙将事先便已备好的圣旨托出,慢行几步,交由公主手中。 “回你自己宫里看吧!”赵帝似有困倦,只平视着面前的女儿,道:“你已行了笈礼,如今及笄之年,想去太学看看,自也是好事。”说罢,见萧后有言,不禁抬手示意她稍候,这边又道,“朕不仅不拦你,反而吩咐了叶卿,他是太傅,你去太学,扮作男子,暂且就充当他的子侄吧。” 安逸欣喜之情聚上眼眸,纤手摩挲着圣旨上的丝质云缎,听着父亲嘱咐,连连点头称是。 赵帝知晓她心思,不禁笑道:“回去准备一下,后日启程。具体事宜自有人向你禀告,只盼你耐心便足矣。” “谢父皇,谢皇后娘娘!”安逸虽欣喜难掩,但自幼长于深宫之中,该有的礼数以及萧后的性情,她也是了然于心的,是故再是兴奋,也必然不能忘记萧后的存在。 于是她如同适才兄长那般,双膝跪地,向赵帝和萧后行了大礼。 “去吧!”赵帝本非慈和之人,但此生却似是将所有慈爱都给予了这一个女儿,耗尽慈爱,以至于皇子帝姬之间,泾渭分明,心思难测。 “宣陵公主,本宫作为母后,亦有几句话要嘱咐于你。”萧后的声音清冷,此时有赵帝在身侧,似还能见到她面上柔和的神采。 安逸深知,那种柔和,并非萧后刻意做给赵帝看的,而是经年来一种深沉的倚靠。 多年来,萧后弄权后宫,甚至波及朝堂。但她对赵帝,可说一腔赤诚。 安逸清楚,自己的母妃应当是父皇在这世上唯一的挚爱了。以她如今十六岁的姿容,以及一众年长些的宫人对她的赞叹,她已经可以明白,自己的母妃,名满天下的叶絮,当年该是如何的姿容绝丽。 看惯了宫中妃嫔争宠,看久了多年来从未停歇的尔虞我诈,她甚至已经可以理解萧后因何会形成这般苛刻的个性。 “儿臣洗耳恭听,愿皇后娘娘教诲。”她立时应承道。 “公主是女子,入得太学已开先例,是故不能够外传分毫,否则断然影响公主清誉,也有损我皇家威仪。”萧后说着,目光投向赵帝,见他颌首,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孙迁,续道:“所以肃王,本宫着你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父皇母后放心,儿臣必定保证妹妹的安全,必然布施妥当!”他的神色竟稍有迟疑,全不似常有的沉着。 “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入得国子学子弟,均是我朝望族世家。孔孟之道c为人礼仪还是不会出什么偏差的,这一点本宫倒也十分放心。且陛下已经着太傅带你前去,加之本宫前日颁了旨,着太傅之女叶梓迦陪同,这样公主在男子之中,也不会太过另类。”萧后轻抿了宫婢托起的姜茶,揉着头的一侧,却看向自己的儿子,长孙迁。 “您是说,有梓迦陪我?”安逸从不知萧后竟可以有这般好意,不禁由衷感激,道:“这样整个太学,就不只有我一个女儿家了。”说罢,立时拜谢。 步出荼秋殿时,夜色真正降临,微雨未歇。 安逸跃起身来,想去触碰刚刚那盏由兄长挂起的宫灯。 “好看吗?”她随口问道。 走在她身前的长孙迁回过身,凝视着灯芯中的淡粉色,还有身旁,那张少女含笑的容颜。 “好看”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开口,然而不自知的力量让他犹豫。 “怎么样,我说我要离宫了吧!”少女的秀眉轻挑,清澈的眼光让他的心愈加刺痛。 “不要和我说你离宫,只是半年罢了!”他的视线投向安逸,却在她目光投来的瞬间倏然躲闪,“去太学,半年足够了。”他疾步前行,侍从连忙跟上,只余安逸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步下玉阶,一步步急转而远离,摸不清头脑。 宫中灯烛明丽,纵使是暗夜,也不乏引路高灯,还有穿行守夜巡夜的宫人 长孙迁的脚步极快,甚至连自幼习武的贴身侍卫赵谨都追他不上。 “殿下这是怎么了?”跃身入得宫门外的马车时,长孙迁听得赵谨这一声满载疑惑的问句。 “怎么了” 十一岁那年,他听得那惊世的秘密,到如今,已经八年。 心中起伏如同烈焰。 只是这焰火,灼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初入太学 “叶夫子,快别多礼,安逸实不敢当!” 出宫当日,车驾行至承庆门,太傅叶乾携其女叶梓迦早早迎候在那儿。见宣陵公主撩起车帐,便立时跪地行礼。 “谢公主!”太傅叩首以对,方才起身,以极谦恭姿态入得马车之中。 “梓迦,许久未见了。”安逸打量着眼前同自己一样,发髻高束,一身男子装束的叶梓迦,不由得笑了出来。 “许久不见殿下,殿下仍旧气度非凡。”当着父亲的面儿,再加之与宣陵公主几年未见,叶梓迦虽平素开朗,但此刻只觉拘谨非常,言语之间不敢有丝毫不敬。 安逸听她这话,心想这君君臣臣之间,态度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扭转的,便也未言明,只是对太傅道:“夫子,到了太学,您和梓迦可不要对我这般礼遇,不然的话,换做是谁都会对本宫的身份起疑了。” “老臣清楚,谢公主提醒。”叶乾依旧谦恭至极的模样,双手揖礼道。 赵国兴太学已是百年之久,先皇明帝更是以“养天下之士”来兴办太学。如今的赵国,太学子弟近千人,凡居室便有千余,房舍百计,规模甚大。 然而太学弟子虽众多,但是其中包含了四品以上官员子弟方能进入的国子学。所谓国子学,乃是为帝国贵胄所设立,与下层士人所习内容略有相近,但待遇却绝不相同。 安逸所入得学习之处,便是这太学中的国子学。 车马行至七贤山时,已近傍晚。 赵国太学所在之处,便是这闻名天下的七贤山了。 此山高而不险,坦途所至,山麓便见一片祥和瑞丽之态。 “学生武睿,学生卓古今,拜见太傅大人!”安逸与梓迦刚刚步下马车,便见石阶前,两名青灰色衣衫的年轻士人,双手揖礼,声音洪亮的异常,极正式地向行在前方的太傅拜到。 “卓仆射已在大堂等候,还请太傅大人随我等前来。”叶乾还礼后,只见那身形略高些的士子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你叫卓古今?”叶乾早知此人,而今听得他口中刻意所提及的卓仆射,不禁一面踏上山间石阶,一面问道。 “正是,学生是”卓古今尚未说完,只听得身后一人问道,“你便是太常卿直接选送入国子学的那一人?” “子嘉!”太傅的眼色瞬时改变,回头看向插话的他的女儿,叶梓迦。 “兄台听说过我?”名叫卓古今的士子难掩傲慢,却也能看出兴奋之感,只见他回身看向叶梓迦,刚要开口,只听得太傅叶乾道:“卓公子大名,小侄听过也属正常。” “不敢当,原来这位是您的”卓古今听得这话不甚悦耳,却碍于士子身份,只得欠身问道。 “是老夫内侄。”叶太傅说罢,登时快步疾走几步,而卓古今连忙跟上,便也无时间打听其他。倒是与他一同前来迎候的士子武睿,随在安逸与叶梓迦身后数步,不时打量着这二人。 二人引太傅几人到达山顶,只见苍松掩映之中,翠竹林立,一侧有丈高巨石,端立在太学门外。 安逸步上前去,只见那巨石上悉数刻着篆字,一时竟不知何解,只觉神圣非常。 “公子可认得这上面的字?”卓古今一眼便见安逸的惊叹神情,自忖她必然不识这篆字,是故有此一问,只望看她笑话,也算是给新入学的士子一个下马威。 然而安逸久处深宫之中,且不说从未有尴尬情形,只说但凡某事不知,心中烂漫,也并不觉羞愧难当,是故只平静看他一眼,摇一摇头罢了。 卓古今见她此等态度,心中甚是不悦,只因他常自恃自己是太尉萧驰妻弟,卓家又是名门望族,是故高傲异常。此时他心中愠怒,却看太傅叶乾在场不得发作,心想着日后必要羞辱这新来的士子一番。 直至苍松馆,石狮并列于馆外两侧。傍晚的斜阳投在细密的竹帘之上,只见侍从人等将竹帘卷起,而安逸深吸了一口气,秉持着赵国男子之礼,随在太傅身后,入内拜见太常卿沈平川。 在赵国,太常乃是九卿之首,也是掌管太学的第一人。 安逸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位沈太常,此刻只怕被他认出,是故行礼时刻意将头埋得极低。 “既是太傅大人的子侄,想必也是士子中的翘楚。”只见沈太常一副平常神态,看不出喜怒,只是对一旁的卓仆射道:“入得内府登记名册,着人送往上舍,居处就在高卷堂吧。” 话毕起身,步履和缓,却不曾看向堂下二人,只是颌首与叶乾太傅致意,便出得苍松馆而去。 待得安逸二人拜别太傅,又登记名册之后,已是晚膳时刻。 “你饿吗梓迦?”安逸将行囊随手掷开,反身便即躺在榻上,仰头端望着这高卷堂的装饰,不禁打了个哈欠道。 “不饿了,折腾一天,已经困死了。”梓迦走过来,替安逸将落在地面的行囊拾起,一脸倦容道。 “那今晚就不吃了吧,初来乍到的,我也不想和他们一起。”安逸说着,自然而然地闭了眼睛,哪只话音刚落,便见一人冲入房中。 安逸似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刚要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便见那人神色匆匆,捧着数卷竹简,根本来不及看她,只急问道:“泊昭呢?” “薄薄昭?”安逸重复他的话,未及开口,只见那人急匆匆过来,将怀中捧着的卷轴按照红缨分开,拿出两卷便即递给她,一面疾走一面大声嘱咐道,“给泊昭送去,就现在!” “送送去哪儿啊?”梓迦见他这便要走,连忙奔过去将他拉住,“这位公子,我们是初来乍到,请问送去” “同雁台,同雁台!”那人一脸不耐烦,脚下如生翅膀,鲜少见到哪个人如他一般匆忙,话音落时整个人已快要奔至楼下。 室内只余安逸与梓迦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哑然失笑。 “殿下,您识得路吗?”梓迦尴尬地看着安逸手旁边的那竹简,笑容勉强,无可奈何地望着她。 “子嘉兄,”安逸挑眉,笑了笑,看着她道,“此处本公子名叫易安。” 梓迦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掩口,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惊道:“父亲偶不,叔父让我到此便去找女史董夫人,要跟她言明住宿之事啊,不然这里三张床,万一还有人入住怎么办啊?” “那你快去!这事不能耽搁的。”安逸也是一惊,连忙急道。 “但这竹简,我”梓迦犹豫。 “我送去也是一样,”安逸苦笑着,摇动着那竹简,站起身来,“反正早晚要见人的,正好去看看那同雁台,是何光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与君初见 这七贤山中空气湿润非常,又因太学设在此处,是故竹木更多。加之周遭建筑陈设皆以写意清幽之风为准,曲径众多,初来确觉繁复。 安逸捧着竹简,一路走来,迎面遇上不少刚用过晚膳的士子。起初她不大敢开口,后来见得多了,便也不再拘着,竟是见了人便开口问那同雁台的所在。 然而此间房舍亭台多不胜数,安逸虽问得路径,却仍然不大明了,只能走过一段路见了旁人再次询问,这一路走来竟是烦累异常,加之暑气日盛,虽是傍晚,却也奔得鼻尖尽是细汗。 她倒也顾不得这些,直到问得最后一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见到视线所及之处,那四层楼高的红瓦亭台。高竹掩映中,夕阳的光芒正落在檐上。 “你是新来的士子?”指路那人状似清闲,这边收了绣有竹林七贤的折扇,笑道,“在下董知新,看起来虚长兄台你几岁,不知你如何称呼啊?” 安逸以为问过路便罢了,再没有和他谈话的意图。但见此人一脸轻松之态,眉目疏朗,加之身着同样的太学弟子服饰,想来更是日后同窗,想到这儿,又不愿伤他此番热情,便揖了礼,回复道:“在下易安。” “易兄不是本地人吧?”那人似是在头脑中检索一番之后,笑问安逸道。 “兄台何故如何一问?”安逸见他一切心情皆表露于那张笑意疏朗的脸上,不禁好笑,一时间又忘记他适才报上的姓名,是故只能以兄台二字称呼。 “很简单啊,”董知新顿了顿,略有些不好意思,微低了低头,道,“在下看易兄你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洛陵十大望族之中,并无易姓,所以猜得你并非洛陵人。” “十大望族?”安逸在心中略觉好笑。 望族这二字对于长孙安逸来说,并非寻常人心中的概念。 她是赵国最为尊贵的公主,在她心中,除却长孙皇族,望族的定义似乎也只有那三大家族罢了。 “易兄莫怪!”董知新见她神色迟疑,连声道歉,只道,“在下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心中如此想,便如此说了。” “兄台好意,小弟当然知道。适才只是想到这竹简要送与薄昭,所以怠慢了兄台罢了。”安逸知他无心所言,方如此说道。 “泊昭?”董知新略有惊诧,随后朗然看着安逸,笑道:“就在那儿,你来得算巧,我刚从同雁台出来,他那时刚刚到而已,不然你若早到了,等他可就不定什么时候了。”说罢,他揖了礼,对安逸道:“那么易兄,明日亥时,承师堂见!” 这人脸上的欢愉与轻松倒是少见。安逸自幼长于深宫,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各式神情,如今出了宫门,见到这许多人,只觉太学果然是又一番天地。想着这些,不觉中已经走到同雁台。 驻守在堂外的侍卫例行公事般将她拦住,安逸连忙将腰间太学士子的石牌递与其中一人,这才入得同雁台。 “新来的?”端坐在一众书简之中的褐衣长者听得脚步声,微抬了头,打量着安逸,开了口询道。 安逸入得此台,便觉室内周遭尽数是排列极整齐的书简竹简,一列列均有标识,繁而不乱,连空气中都透着书卷的香气。 当下有一人陡然说话,她却是吓了一跳。 “这满室烛台比之白昼也差不了太多,你这太学生胆子太小了些!”褐衣长者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学生见过夫子。”安逸自知失礼,又当真不知该如何称呼此人,只是见他言谈间如此不假思索,便当他是个略有身份之人罢了。 “夫子”那人轻笑,回了身道,“初来太学,便要点灯熬油读书?看你样子不像这般好学之人啊。” “学生易安,来此是将这竹简交给薄昭的。”安逸回复道。 “泊昭?”那人又是诧异神情,与适才所见的董知新神情极是相近,更令安逸诧异非常,又无法明问。 “楼上。”长者手指着楼梯,这便坐了下来,似安逸不存在一般,手覆上他桌案上的书简。 “谢夫子。”安逸虽不情愿,口中却须得保持一个初来乍到太学生的礼仪,纵然从未有人胆敢用这种态度对她,但既来之则安之,这点道理她还是很清楚。 踏上木梯,到二楼时,空气中的竹叶香气隐隐约约,似更为飘渺。晚风微凉,自四面广扇镂空的轩窗吹来,极是惬意。高烛在绣饰精妙的月白灯罩中随风摇曳,整间高台虽在黄昏时刻,却也通透之极。 “回宫之后,定要央求父皇在宫里面修这样一座高台,也像这里一样,列满书简,满室书香!”安逸单手抚上悬于楼梯一旁的画卷,兀自神思。 室内清幽,有风吹卷帘的声响,有安逸自己的脚步声,还有翻动卷章的声音。 沿着声音所在,安逸缓行几步,见一人身形高伟,手持一卷画轴,一身装束与之前所见太学生无异,兀自站在两排极高的书架之间,正将卷轴平放在高架之上。 “请问,是薄昭吗?”相隔甚远,安逸调整了语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男子。 那人回身,神情之中有诧异,却不甚明晰。 “是在下。”他说话的语气极温和,莫名的使安逸略有局促。她只站在那儿,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晚风掠动着他的衣袍,青灰色的衣衫萦绕着他趋于平缓的脚步。他的脚步很轻,衣袍间的墨玉环佩随他的步履而徐徐荡动,他手中持着一卷竹简,朝这一方步来。 在他走近时,安逸清楚地看到那一张极英俊的年轻面孔,那是她十六年来见到过的,最为俊朗的面庞。 然而她不能有丝毫震惊,不能显得任何不合身份的诧异。 无论是出于公主的身份,还是出于太学生的身份 她微低了头,复而抬眼平静地看着眼前之人,将手中两卷竹简递与他。 “严兄怕是太匆忙了,本该他交予我,却劳烦兄台你跑这一趟。”他看到竹简上的红缨,略有笑意映现在他唇边,只见他随意地从安逸手中接过,便客气而疏离地拱手回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同榻而眠 “不要紧,正好见识一下同雁台是什么样的地方。”安逸执手回礼,旋即应道。 “这同雁台嘛,初来均是这般好奇。日子久了,却也觉此处只是藏书之地罢了,没别的稀奇。”他淡笑,见安逸目中有茫然,遂缓和了语气,询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易安,字逊之。”安逸这新起的名字连自己说来都觉拗口,是故说罢立时看向对方眼眸,怕被察觉。 “原来是逊之兄。”他见安逸说得甚是郑重,索性还了礼道。 安逸听得他称呼自己的表字,一时也多了好奇,遂问了一句,道:“薄兄表字何为?” 她自来了此处,便一直以男子之礼待人,此刻似已习惯,竟觉有趣,是故言语之间越发贴近太学弟子,连自己都觉得惊异。 “薄兄?”那人侧目一笑,随即转了身,眼眸轻垂,抬了眼拱手笑道:“在下裴邵,字泊昭。” 安逸的惊愕终于有所显现,她难掩此刻的羞涩与尴尬,一时却又禁不住笑了出来。 “难怪!”她掩口失笑,却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是男子身份,于是硬生生将手从嘴边移开,低头道:“难怪我来时,同旁人提起泊昭二字,均是一怔,之后才说其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与兄台多么相熟呢!”说罢抬了抬头,对眼前之人道:“莫不是兄台你也怪我失礼吧?” “这有何失礼?只是亏得太学中只我一人字泊昭。若是真有重复,逊之兄岂不是要认错人了!”裴邵说得轻巧,继而朗然道:“我见你倒也爽快,那你我日后便如此称呼,如何?” 他这如何二字说得轻快,安逸却觉瞬时的暖意涌上心来。只见她微征一瞬,旋即执了礼道:“那么,小弟逊之,望泊昭兄日后多加照拂了。” 说这话瞬间,她一如既往的挑了眉,正对上裴邵朗润的眼眸,使得她立时垂了双眸,反之以一个古怪的笑容转身。 裴邵当然未曾多想,只当他是初来乍到的少年,一时紧张局促也是正常的。 他将手中竹简展开,却觉光线略弱,这便拿着竹简走向灯烛明亮之处。安逸随在他身旁,刚要开口,只见裴邵霎时似记起什么一般,连声道:“逊之,你快下楼,过了酉时,这同雁台要闭馆,第二日方能打开!” “什么!”安逸登时反应过来,连道谢也来不及说,只是疾步冲下楼梯。 然而奔至楼下,未及冲到临门石台处,便已见双侧大门扣拢,金属钥匙的碰撞之声在门外犹为刺耳。 再看那来时长者所坐席位,已然空落,旁无他人了。 “喂!”安逸大叫道,“夫子,夫子!把门打开夫子!”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在室内扣门。 “入得太学,便要明律法。”门外,正是那长者阴阳怪调的声音,只听得他道,“这同雁台的律法,便是每日入得酉时便即闭馆!太学生务必重视,且待明日一早,老夫自会前来开馆,且莫慌啊!” “夫子!夫子!”安逸反复唤他,却终是无计可施。 她心中数不清的抱怨烦闷,却只能如此了。手指在门上狠狠扣了几下,转了身过来,抬头时,正见到裴邵站在楼上回廊,展袖朝她招手。 “你怎么不着急?”她没好气地问道。 “我啊”裴邵嘴角一丝淡然,招手示意她上楼。 空旷的室内只余他二人,是故说话声音变得尤为清晰,“我奉卓仆射之命在此处整理书简,你看这许多,一夜只怕不够我忙,还谈何着急?” 安逸没精打采地踱步往楼上走去,她无暇顾虑其他,只是用手拂过一卷卷竹简,心中甚是不悦。 “发髻歪了。”裴邵将书架上的几本卷宗移开,转了身瞥向她,指着她的发髻,提示道。 “是吗?”女子向来最重视容貌,安逸的手立时扶住发髻。果不其然,想来是适才跑的太急切,以至于整个人全无形象了。 “这儿有铜镜吗?”她单手扶着发髻,四下张望着询道。 “何不问我,有侍婢吗?”裴邵以为她说笑,看也没看便脱口而出。 “那怎么办?”安逸似是不自知一般,喃喃自语。 “明日一早才开馆,此刻束发,也没什么用。”裴邵再次拿着竹简走过来,敲了敲安逸本就歪到一边的发髻,笑道:“明日一早我帮你,现在就算了,反正睡觉也压乱了。” “睡”安逸心中一惊,却又只看得他背影,心中陡然而起的惊惧凭空弱化许多。 “泊昭兄”过了好一会,安逸忍不住开口叫他。 “嗯?”裴邵并未看她,只拿毛笔在竹简上做着标记。 “我今天,是第一天来太学。”安逸想到尚不知自己在何处的叶梓迦,只怕她一时找不到自己,又惧于公主失踪这一罪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然后一众人等惊惧之下寻到此处,却发觉自己与一男子共处一室,那之后的事情,她只怕 “看的出来。”裴邵看她一眼,笑了出来。 “和我一起来的,还有我表弟。他若是寻我不到,万一他”安逸说得含糊不清,刚要起身询问,只见裴邵放下手上书卷,走了过来。 “你今日本该住宿于高卷堂,就算他发现不了,晚间执事的郎官也必然有所盘查。”他说着,只见安逸脸色有变,不禁将手搭在她肩上,示意她放松一些。 哪只他的手刚刚搭上,安逸便瞬时一抖,令他愕然却觉好笑。 “信我的,郎官见你不在,必然盘问于他。而他所说的话,是真是假,郎官自会找旁人盘查。而这同雁台,”裴邵说着,不免笑了出来,续道,“被困在这儿一整夜的,不止你一个,是故如今此间的执事啊,每日都需将关在这里的太学生姓名报与高卷堂的郎官。” “也就是说,我”安逸听得他所言,心中巨石有如落地一般,竟是凭空轻松许多。 “没错,”裴邵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第一日便被关在这儿,或许你能给各位夫子留下个好学的好印象呢!” 安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见他神情郑重,于书架之中来回行走,不禁略有不忍,也正闲来无事,便走过去,轻拍了他的衣袖,道:“我帮你吧。” “不必了,你且歇一歇吧!既是第一日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何必强撑着。”裴邵说得轻松,然而这几句话却让安逸想到自己初来太学的第一日便如此狼狈,不禁微红了眼眶,又怕被他看到,是故走得远些。 “给!”裴邵掷过来一卷竹简,“每月逢九,所有太学弟子都要到承师堂听夫子传道,明日便是十九。两月后,还有六艺堂试,若是没通过,可要受罚的。” 安逸接过竹简,忽而想到怪不得来时那人说到明日承师堂,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并未记住那人姓名,又怕明日相见有失礼数,是故忙问了裴邵,才知那人名叫董知新,是宫中董昭仪的内侄。 “堂试不通过,会罚什么?”安逸发现屏风后本是一卧榻,只是榻上摆满了书卷,索性一边问着裴邵,一边缓缓将书卷依次搬下来。待得全部移走,已是气喘吁吁了。 她顾不得许多,只扶着榻的一侧坐下来,整个人汗如雨下,却渐渐也不觉气恼。只是今日所耗的力气,竟是比过往十余年来加起来都要多些。 不知什么时候像是做了梦一样。梦中,有人将水放在一旁,她好似喝下去,却又好似打翻了杯盏,不然就是还在梦中,着实难以分清。只是睡着睡着,忽有刺目的光打在脸上,不得不睁开眼睛。 “起来吧!身为太学弟子,怎么能一点规矩都没有!”一大早,安逸还没睁开眼睛,便听到这一句接一句的训斥之语。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便被一人狠狠抓着,硬生生从床榻上拖起来。 本能地挣脱他手,定睛一看,竟是昨日将她二人关在此处的那褐衣长者。 安逸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只见榻上还有一人,便是昨日同在此处的裴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姗姗来迟 她心慌得厉害,险些叫喊出来。只是同样的瞬间,整个人残存的意识告诉她,自己如今是太学生,是男子,同裴邵一般的男子身份。 是故她没有叫喊吵闹的理由。 “看什么看!赶紧束发,巳时承师堂,若去晚了,看夫子都怎么罚你们!”那长者仍旧昨日那身褐色衣袍,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床榻一旁散乱的竹简,“都给我归位!听见了吗?” “是!是,夫子。”安逸恍然想起那是自己昨夜的杰作,不禁甚是愧疚,连忙应声。 眼见着那长者步下楼梯,安逸才有闲工夫扫视自己周身。刚确认了与昨日并无异样,但回首见到仍斜倚在榻上的裴邵,竟是莫名的一阵羞愧难当。 “过来!”是他的声音。 清晨的日光打在他俊朗的容颜上,容色竟是几近剔透一般。 安逸心中一动,不免怔住。 “束发啊!”裴邵仿佛也未睡醒一般,眼睛也未睁开,声音透着浓重的不耐烦。 “哦,束发,谢泊昭兄。”安逸恍然想起昨夜裴邵答应自己之事,庆幸他未忘记,于是连忙走到他身旁,站在那儿,双手不知放在何处。 “坐下!”裴邵倏然将她拉住,直按到自己身旁,双手似乎极是熟练一般,替安逸取下发髻上的玉冠,这便为她重新束起发冠。 安逸只觉自己的心跳的异常迅速,她背对着裴邵,头发散在肩上,又被他熟练地束起。 竹叶的气息自窗外袭来,似随风跃动的光线笼罩着室中书简,清晨的日光聚集,于窗边徘徊 “好了!”他此刻方才像是清醒一般,正了正安逸头上的发冠,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泊昭兄。”安逸又一次道谢,整个人内心局促不已,面上却似是装作不以为然。 “本想说不必再谢我了,可又一想,”裴邵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似笑非笑道,“承师堂,你我赶去怕是要受罚了。” 二人赶到承师堂时,早已经过了巳时。 “二十日之内,修习琴艺。比试杰出者,方能代表我国子学去衡阳,请国公夫人前来太学教习琴艺。”堂上,太常沈平川坐在正位,一脸凝重肃然,直视着阶前依次而坐的众多太学弟子,缓缓说道。 他身侧,是国子学的左右仆射,在太常不在时掌管整个太学。 其中就有卓古今引以为傲的叔父,左仆射卓御。此刻他见安逸二人迟迟才至,内心本就气恼,加之见安逸站在堂外,徐徐不肯入内,更是怒意加深。只见他上前几步,扬手指向安逸与裴邵所在的方向,若非碍于太常正在训话,只怕他的声音就要盖过沈平川了。 “哟,这便是新来的同窗了。”卓古今顺着他叔父视线看去,一时间竟是脱口便说了出来。紧接着,只听得他身旁有人附和道,“初来乍到便姗姗来迟,怕是没将国子学放在眼里吧!” “就是!太狂妄了!”安逸伴着这许多嘲弄之声走进堂中,脸色甚是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还有你,裴邵,你昨日因何被罚,莫非已经忘了?太傅大人议政归来,你竟托辞不来拜见,昨日事忙未及问你到底何事?今日竟也姗姗来迟,可是将我太学律法视若无物么!”一旁的右仆射董威见话势风头都被左仆射卓御抢去,此刻总算有个由头,便劈头盖脸将裴邵抢白一通。然而见他只言不发,只平视着自己,一时间甚觉失了颜面,刚要继续开口,只见身旁居于正位的沈平川徐徐起身。 “裴邵,易安,适才我所言,可听清了?”沈平川语气和缓却不失威严,直望向阶下安逸二人,缓缓道。 “回禀太常大人,学生清楚。”裴邵执礼,拜到。 安逸见他如此,也随之俯首一拜。 “可以了。”只见沈平川扬了扬衣袖,示意众人散去,这边叫了左右仆射,似是有事相商一般,往内堂去了。 卓御回身朝他的侄子卓古今看了一眼,卓古今立时明白叔父心思,这边随着一众太学弟子离去,却暗暗有所思付。 而适才随卓古今附和的几人见到太常卿身为九卿之首,竟然没有处置安逸与裴邵二人,反而是单独询问一句,立时清楚此二人或许家世显赫,至少可与卓古今分庭抗礼。于是也便没有了之前的锐气,于下山路上遇到他二人时,也改换了一副自然谦恭的同窗之态,直令安逸在诧异的同时倍感鄙夷。 “泊昭兄,是我连累你了。”安逸踏出几步,见人少了许多,不禁略觉愧疚,恳然对裴邵说道。 “你我只是互相连累罢了。”裴邵坦然一笑,“若非送书简给我,逊之你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不是吗?” 安逸露出朗然笑容,不觉中面色微红,只将面对他的视线急急扭转。 “殿逊之!逊之!”正此时,听得一声熟悉的嗓音。 转头一看,果然是叶梓迦。 “梓迦!”安逸看着整个人疾步奔过来的她,只觉自己有太多话要和她解释一番了。 “裴兄,这是我表弟,叶子嘉。”安逸清了清嗓子,以男子的礼仪正了正衣襟,又指着裴邵道,“这位是裴邵,裴泊昭。” 梓迦看着裴邵,郑然行了礼,便一言不发了。 “那逊之,我先回去练琴了,你今天可早点回房吧。”梓迦只是郑重地看了安逸一眼,她一向极是聪明,见安逸二人似有话说,便立时找了理所应当的理由,这便告辞而去了。 “偌大的国子学,说好的严于择师呢?”自琴房走出时,安逸看着自己选的伏羲琴,一面犹豫着要不要这个式样,一面抱怨了一句。 “你是说,天下琴师众多,却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请越国公夫人吗?”裴邵的反应如此之快,直令安逸略感诧异。 看到她诧异的神情,裴邵不禁轻笑,“怎么?” “你竟然知道我要说什么。”安逸不自觉地道出真言。 “如今天下五国,我赵国在先帝治下称霸其余四国,但与这四国,已是多年未曾开战。”裴邵目色略有迟滞,终是开口续道,“淮国如今国力日盛,想必我赵国与淮国之间,三年内必有战事。” “是啊,天下人都在说,淮国君王狼子野心。”安逸想到父亲曾经的话,一时间只觉裴邵看得通透。 “逊之,你知道越国公夫人的身份,是鲁国公主吗?”裴邵定然道。 “据说是当年一段佳话,只是当时我年纪尚幼,这都是听父辈说过的。”安逸点了点头,看向他,“你是说,如今国子学若能请到这位鲁国公主,就代表她背后的鲁国,可以与我赵国联手,共计淮国。” “我想,鲁国的立场已经很明显,此行此举不过是个仪式罢了。”裴邵坦然道。 “可是越国公已经亡故数年,他” “就因为他已经亡故,而他二人并无子女后代,但鲁国公主仍然居于赵国而没有回到母国。这就足以证明,她如今的立场,就是鲁国的立场!”裴邵将琴置于崖石之上,郑重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初次被罚 辗转间已过数日。 这几日阴雨连绵,太学士子除却每日前往讲堂研习三学之外,其余的时间多数用在观莲节那一日的琴艺选拔之事上。 虽然一众弟子平素多有轻狂傲慢不学无术之风,但是在这件事上,哪怕士子不清楚其中利害,其背后的家族也会阐释清楚,晓以利害,并均盼能予以襄助。 因为正如裴邵所说的,越国公夫人的立场,已然就是鲁国的立场。 各大家族争功之心日盛,而今赵帝下达此等命令,便是很明显,要与淮国开战了! 所以所谓的,琴艺会知音,无非只是一个仪式罢了。 然而作为一个与鲁国合纵的契机,此事不失为一个无可厚非又冠冕堂皇的理由。退一步讲,纵使交战之时惜性命而无军功,此事达成,也不失为一个立功领赏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洛陵城内的各大家族无一不想让自家的子侄参与其中,以图更大的利益。 这一日,雨下个不停,安逸见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可能,便和衣躺在榻上,不愿出去。 “殿下,还是去吧!”梓迦见众人均披蓑戴笠疾行朝文都阁前去,不禁悄声道。 “什么破规矩啊!”安逸努了努嘴,急速摇头,“下这么大的雨,还守这破规矩,怎么就非得去共进晚膳,我不去。” “九日一次罢了,殿下,您这样会被罚的!”梓迦无奈,连连劝道。 “不会罚太重的,再说国子学士子众多,也不一定就被发现了啊。”安逸笑着晃了晃她手臂,示意她过去,“你去吧,别又连累了你,梓迦。” 梓迦无奈,只得自行披了蓑衣,穿过雨帘,快步朝文都阁奔去。 安逸本打算睡个酣畅,然而雨声穿林,敲打着堂外竹木,俱是连绵滴答之声,哪里睡得着。她翻来覆去,想找个合适的姿势入眠,却只是越来越清醒,到后来竟全无困意。 上午听说裴邵因为前夜彻夜未归,被王夫子罚到琴房调音。她忽然想起此事,索性坐起身来,见帘外雨势似乎弱了那么一点,又正是无聊,这便抄了蓑衣,一边下楼一边速速披起,快步朝琴房而去。 “还有几日就是琴艺比试了,可知若被人发现你来看我,你怕是连参试的资格也没了。”裴邵一手扶着筝的岳山部位,一手将筝码移动到他认为合适的位置,蓦然道。 “我不在乎。”安逸说了一句异常诚实的话。但说罢,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在旁人听来极为虚假,又极是虚妄。 “你真的不在乎?”裴邵轻拨琴弦,意图听得那音是否准确。 “我那你呢?”安逸当真不知如何作答,看他道,“你呢泊昭?” “我在乎。”裴邵的声音清晰无比,他继而转头看向安逸,见她身形单薄,蓑衣兀自滴着雨水,竟是一副诧异模样。 “快回去吧,淋了雨不说,被罚倒也不是没可能。”裴邵并无起身的意思,只是好意让她离开。 安逸近来听得许多关于裴邵的风言风语。 有人议论他是纨绔子弟,流连风月之地乐不思蜀,甚至连太学每月逢九的仪式都能耽搁 还有人说,他无心向学,一心要回幽州,无奈他那任幽州节度使的父亲非要他来帝都洛陵 安逸其实很想问他,明明是个知礼守规的世家子弟,为何却屡次触犯太学门规,甚至彻夜不归呢? 她并不知裴邵到底有何隐情,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也并不那么简单。或者说,整个国子学中,凡是能被记得姓甚名谁的士子,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第二天,也不知是谁告的密,安逸清晨听得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她巳时准时前去承师堂外洒扫清理。 “昨天不是才下过雨吗?有什么可打扫的?” “你昨日不与众同窗共进晚膳,便是对太学门规的僭越。这并非罚你,而是要你明白,国子学士子乃是国之栋梁,岂能庸庸碌碌?” 反抗应当是全无效用的。 巳时,正是太学士子入承明阁习乐理之时。 然而,要去承明阁,便必然会经过承师堂。 一众同窗纷纷从承师堂门前经过时,正见到安逸袖口高高卷起,纤细的手臂持着硕大的扫帚,头上发带盘起,玉冠也不得戴,青灰色的袍角染着雨后污泥,正百无聊赖一般看着堂外最高处的匾额。 他们有的手持竹简,有的抱着伏羲琴,匆匆从堂前经过时,便发出一阵议论谈笑之声。如若是往常,安逸或许认为俱都与自己无关。只是今日,这谈笑之声仿佛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许多,而安逸见他们的形貌,也只觉都在嘲笑着自己狼狈的模样。 “易安,把湖心亭的高灯挂起来!回来我叫人检查一下!”左仆射卓御见她望着承师堂外的静湖,凌然吩咐道。 “这”还哪里有分辨的机会,安逸心中暗道了一生“可恶”,便索性回过身去,入得堂内取了高高的木凳,踉踉跄跄地搬至湖边,砰地一声放在地上。回头看时,身后已然空无一人。 “再加把劲,搬到湖心。不然检查的时候,必然要找我的毛病。”安逸心中思付几瞬,只觉可笑。然而她到底久处宫中,一向养尊处优惯了,加之明知道自己在太学不过几个月罢了,对此事也倒没有过多的计较与怨怼,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罢了。 她索性双手把木凳抬起,沿小径往湖心亭踱去,而后,又返回堂中取来那两盏纱质灯罩。此刻,已是满头细汗。 她歇息几瞬,便两脚踏上木凳,踮起脚尖,一边伸手去扶那亭外金匾,一边慢慢将之前被雨水袭得不成样子的纱笼取下,这便随手掷下,却见那纱笼随风飘至湖中,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纱笼远远飘走。 安逸着实无奈,心想先把手中灯笼挂上再说。 然而雨后路面湿滑,加之她之前打扫之时,鞋底已然染了不少水汽。适才拿过木凳的时候,又没有仔细挑选,如今只觉那木凳凭空便有些摇晃,极像是要散架一般。 只见她扶着金匾的手略有迟疑,而恰在那一瞬间,似乎刚刚要够得到亭檐的时候,竟觉脚下一滑,紧接着左脚便即一软,整个人瞬间踩空,霍然跌下去,直落入湖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落水相救 “逊之!”只听得不远处岸边一声疾呼,“逊之!” 那人正是董知新。 他今日本是告假一日,因不愿与大批士子碰面,便走得晚些。谁料刚刚经过承师堂,不经意朝湖心亭看去,恰恰看到安逸在忐忑地挂那纱灯。 他刚要开口打声招呼,便见到落水的这一幕。 “逊之你别慌啊!”董知新一面跺脚一面放声大喊,“救命!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他的喊声愈发急迫,只是整个人丝毫不识水性,只能站在岸边急急跺脚。而此时太学士子均已赶往承明阁习琴,他这几声疾呼反倒让此间仆从郎官纷纷奔忙至此。 “快来人,找竹竿来!”承师堂的掌事郎官朝湖心看去,直冲一旁仆从喝令道。 “逊之,逊之!”董知新见安逸在水中扑腾的水花愈发减弱,整个人就要沉至湖中,不禁急急朝湖心亭处狂奔。 疾奔之时,忽见一个身影自对岸出现,一瞬间的功夫从眼前掠过,直跳入湖中。 他瞠目,立在原地。 紧接着一瞬间,湖中水花怦然四溅。 只见裴邵一身淡青色皂袍俱已湿透,水滴入注,自他的额间鬓发滑下,他臂弯携着安逸,长衣自湖面浮起,这便往岸边游来。 “快!快把竹竿递过去!” 湖岸之畔,掌事郎官急急呼喝着刚刚寻得竹竿的仆从。 裴邵漠然瞧那边一眼,转过头来,反手携着安逸,朝董知新所在方向游来。 董知新连忙伸手过去,急急拉他与安逸上岸。 “逊之,你醒醒!逊之!”董知新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眼圈透红,狠力晃动着安逸,直要将她摇醒。 然而面前之人吐出几口湖水,便再无知觉一般,凭空躺在原地。她一身衣袍早已湿透,髻发偏斜到一侧,簪发的银簪贯于其中,而发冠早不知飘向何处去了。 “快去叫医官来啊!”董知新一时气恼,腾地站起身,冲掌事郎官高声道。 “一早派人去请了!” 掌事郎官忍住内心火气,温言回道。 面上虽是如此,但这郎官心里却是多了怨愤,不过也自知他是宫中董昭仪的内侄,便当他是个贵戚,也自是个不能够开罪的主儿。他想到这儿,便在面上忍了董知新这一回,并未有言辞上的冲突。 “裴兄,逊之他还有气,不会出事吧!”董知新朝一旁的裴邵看去,见他坐在当下,自顾自地将外袍脱下,整个人倚靠在湖边的阑干上,手中把弄着被湖水浸过的发冠,一派随意不羁之态。 “董兄,你坐下来吧!”裴邵说时,面上竟有笑意,竟是一派轻描淡写之状。 “你!”董知新怒目瞧他,此时便也顾不得他,只是伸手朝安逸鼻间探去,唯恐他真的一命呜呼。 “你不用去承明阁啊?” 安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之间,不禁乐出声来。 “你”董知新吓得不轻! 他天性善良,从目睹安逸落水到这一刻,早已是忧心如焚。此刻手刚刚探到她鼻间,一时未感受到鼻息,心中自是咯噔一下,刚要开口,却听得这一句话,一时间当真惊得不轻。 他怎么也想不到,安逸上岸之时的不省人事,竟是装出来的。 周遭围拢的人均是以为她已经难以救治,不禁心道这是哪家府上的公子,长得这般俊俏,竟在太学不小心殒命,当真是可惜至极。同时,也忧心会否有救治耽搁的问责之事,此刻见到这一情状,均是吓得不轻,同时倒也俱都放下心来,议论纷纷之中渐渐散了。 “起来吧,再有下次,我可是不救你了啊。”裴邵斜倚着阑干,随手将衣领解开。 安逸笑声未减,只是扶着石子路面坐起身来。刚要开口,竟见董知新的手这便朝自己身上伸来,不禁倏地站起身来,脚下湿滑,险些又是一个踉跄。 “怎么了?”董知新一脸不解地瞧着他,“这衣服都湿透了,你们两个不脱了它?” “不不必。”安逸一时间脸红到耳。 显然她也感受到这种突然的脸红,一时间更是尴尬,竟有那么一瞬的手足无措。 “毛病真多!”董知新抱怨一句,便也由得他,转头对裴邵道:“裴兄,你这水性是专门练过吧?” “别忘了,我是在幽州长大的。”裴邵一乐,笑道:“在幽州若是不识水性,只怕你没机会见到我。” 他说罢,目光不知不觉间投向安逸。 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略显迟疑。 他只是打量了她几瞬,便如平常一般笑道:“逊之,我和董兄俱有事离开太学几日,你没事吧?” “啊?当然”安逸一时心跳得飞快,竟有些不可抑制的慌乱。 “家父来信,说是已到潭州。他啊,自赴幽州任上就很少来洛陵这一方,我倒是必得去拜见。”裴邵说罢,起身将拧得半干的外袍拾起,指着她道:“本想打扮一番见父亲,都让你给毁了。” “去潭州,一路平安,替我向令尊大人问好吧,虽然他也不认识我。”安逸自嘲地挑了挑眉,笑着回了这一句,却在语音落定时自觉言不达意。 “自当替你问好,而且要谢过贤弟。”裴邵说时,手臂自然地搭在安逸同样被湖水浸透的肩上。 水滴沿着她的鬓发而滑下,滴落在裴邵细长的手指之间。他手指微动,此刻双眸如星,辗转着一丝极难发觉的微妙变化,余光能见到她晶莹的肤质,纤巧的下颚,还有脖颈处一点朱砂。 他的手于几瞬之间抽离,转为往日一般的双手执礼之态,拱手执礼离开。 安逸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似有千般情绪。 只是这诸多心绪究竟如何,她却也不能分辨,只是觉得一时怅然若失,又似有心神不宁之感,然而一面想着这许多,嘴角竟多了一丝笑意 “笑什么?我看你落水一次像是疯了!”安逸适才奇异表情俱被董知新看在眼里,他一时摸不到头脑,直看着她,无奈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琴艺比试 观莲节前夜,掌琴的王夫子将一众国子学士子聚于一处,将翌日选拔顺序与方式详尽言说了一番,方将诸人散去。最后,只留下卓古今一人。 六月二十四当日,琴艺选拔设在七贤山的山顶。 除却太常沈平川,大司徒魏杰也一早乘步辇而至,是为此间官职最为显赫之人。 左仆射卓御为两不开罪,只得于高台之上设了两个主位,并排而置,唯恐有失。 比试共分三回合。 第一回合,是辨音,士子们需要蒙上双眼,辨别每位夫子所弹音调。 第二回合,是仿音,士子们同样需要在蒙上双眼的情况下,用自己的琴迅速效仿夫子的琴音,并且正确方能进入下一回合。 第三回合,是能顺利接下太学掌琴王夫子的琴音,将他所弹晦涩曲目续弹下来,便算是整个选拔比试中的翘楚。 两个回合下来,只余五人入选。 掌琴王夫子当众将此五名士子宣之于众,分别是易安c武睿c路谦儒c董知新,还有裴邵。 念得裴邵名字时,安逸欢心地向他投去兴奋目光,却见得一双平静之极的眼眸,甚至含了些许落寞。 “我在乎。”裴邵的话似在耳畔。 安逸猜想,他如今的情形可能只是谦恭罢了。毕竟作为一名合格的士子,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正思付着,只听得士官着自己在内的五名士子上殿,留待午膳之后,再行比试。 安逸并不想等那么久,她努了努嘴唇,抬眼时,正撞见大司徒魏杰的眼光,一时间陡然把头低下,怕被他认出。 “不必等到午膳之后了,就现在比吧!”大司徒魏杰的声音异常洪亮,而太常沈平川看了他一眼,目光重新投向站立一旁的卓御。 “魏大司徒,这”卓御似是想找个借口搪塞,碍于此刻别无理由,他的话语竟也略显迟钝。 “你们几个,想现在比试,还是非要等到午膳之后?”大司徒的声音爽朗非常,而安逸虽着男装,又微低着头,都能感觉到此人如常的豪气。 没错,安逸已经清楚,这魏杰已然认出自己来,不然不会有此一问。 她刚想应答,却又觉不可锋芒毕露。毕竟父皇送自己来此地也是为了长见识学六艺的,并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是故她越发低了头,只盼有人替自己应答一声。 静默之中,忽有一人声音朗朗。 “学生愿现在比试,不愿等候。”是董知新的声音,安逸朝他看时,正遇上他疏朗的笑容。 “好!开始吧。”魏杰挥了挥手臂,山风裹挟着他极宽广的衣袍,兀自生风。只见右仆射董威立时走到身侧,这便着几名掌琴夫子步至前阶,准备抚琴。 只见王夫子徐徐坐定,目视着面前五人,均是年轻一辈,个个又都是丰神俊逸,他眼色趋于和缓,将第一曲奏起。奏得行云流水间,琴音骤停,而后三人瞬时接续,只听得铮铮琴声,偶有悠扬婉转,偶见错落刮奏,均是妙极。 第二支曲目奏响时,已见董知新紧张的神色跃现脸上,但他眉宇间的疏朗仍然不减,只是续弹几瞬后,便无法承接音调,只能故作姿态,不致尴尬。 三首曲毕,只余三人独坐其中,未曾失误。 大司徒率先鼓掌称贺,其余人便也随之拍手称赞,只有堂中同坐的太常沈平川一脸肃然,不曾流露半分情绪。 王夫子将目光投向裴邵,虽只是短短一瞬,却被安逸察觉。 然而这支曲,却到底晦涩,是故夫子琴音中断之时,武睿c安逸c裴邵均未拨动琴弦。 堂下众人见此情形,分别替这三人捏了一口气,又好奇到底何方曲目,竟令此三人如此为难! 时间如同停滞,武睿的眉心蹙在一起,他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却迟迟不动,甚至忍不住向旁边的裴邵看去。 裴邵神色平静至极,他鲜少如此肃然,但此刻,安逸的目光逐渐落在他身上,他虽未侧目,却可以感觉得到。 此刻他抬起眼眸,王夫子的眼色趋于凌厉,霎时落在他身上。 他的眼光在那一刻急转为异常的舒然,只见他侧过头,手指在第三根琴弦上擦过,继而拨向第五弦。 他的琴音奇异,如此反复两次后,他再次瞥向安逸,竟然见到一张豁然大悟的脸孔。 他暗觉吃惊,因为这支曲是他从前在潭州汐陵观习得,而一直以来,知晓此曲之人甚少。 抬眼时,正见那王夫子的眼色被冷意侵占。 他略觉欣然,再次看向安逸,将曲中高亢之音尽数弹下。 终于,他指尖力度渐弱,琴声在一派悠扬中极突兀地戛然而止。 安逸看他,眼中写满震惊。 他本能够以此夺冠,却为何忽然停了下来! “泊昭!”她于静默之中叫他。 武睿在裴邵左首,看不清他的眼色,只是见裴邵的手指渐渐离开琴弦,改换了一副茫然不知的神情。 “并无人能奏此曲吗?”王夫子见裴邵停止,一时间甚是心安,连同着声音也变得愈发郑重。 掌琴夫子弹此曲时,只挑了前奏部分,而适才,裴邵的琴声,则恰恰是此曲的中间悠扬之处。 而安逸之所以恍然大悟,正是因为她从裴邵的琴音中听出,此曲正是淮国名乐《桐门曲》。 “并无人能奏此曲吗?”左仆射卓御的声音略高了些。 安逸连唤了几声泊昭,只差伸手去摇他的衣袖。然而身旁之人只是微垂了眼眸,似听不到她声音一般,如斯而坐,俊貌修颜,却一言不发。 “既无人识得此曲,那么王夫子,换下一曲吧。”武睿的表情写满得意,展袖回身,高声对高台下首的掌琴夫子道。 “等等!”安逸的声音在此刻极是突出。 众人俱显惊异,紧接着目光均投在她身上。 “敢问王夫子,此曲可是《桐门曲》?”安逸未起身,她目色澄净,直视着掌琴夫子道。 王夫子的眼色骤然一变,他震惊不已,却难掩欣慰之态。 他颌首。 “你”卓御的声音与安逸的琴声在同一刻响起。 而后,铮铮然的琴声落下,纤长的手指揉动琴弦,乐音起伏之间,山水俱为陪衬。 于一众太学生的惊叹声中,一曲终了。 大司徒的惊叹声音盖过了诸人,只见他自席间倏然站起,继而执起几案上的酒樽,对着安逸道:“果真是我太学才俊中的翘楚!来,这一杯,敬我赵国学子!”说罢于抬手间,于众人赞贺声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安逸此刻方觉自己理当起身还礼,于是匆匆起身执礼。紧接着,便有太学士人将杯盏端至她面前。她一向不擅饮酒,哪怕宫宴之中也是应承喝下罢了,但此刻见大司徒如此盛情,也断不能当着众人之面驳他的面子。于是她伸手,拿起酒樽,学着男子的样子,并不以长袖掩面,而是双手接过,抬至下颚高度,一口饮下。 酒呛得她咳嗽数声,而后便渐感眩晕,但此处均是太学弟子,太学士官,她又是这一日琴艺比试的获胜之人,断不能有所怠慢,更不能让人看出自己不胜酒力。 是故安逸迫使自己清醒着,只听得卓仆射当众将获胜者宣之于众。而后太常沈平川起身,着令她与裴邵二人,于次日前往衡阳,访请越国公夫人。 武睿眼中的不甘极是明晰,而裴邵神色平淡,纵然他听得自己名字从太常口中念出,也未增一丝惊愕。 午膳之时,众人无论真心假意,纷纷前来向安逸与裴邵道贺。 尤其是安逸,毕竟今日获胜之人唯有她,是故只觉应答这一众同窗俱是大费工夫。但她自幼长于宫中,只觉这等场面并不为难,倒是自己侥幸获胜,心中有些愧疚,但面向裴邵时,又见他除却朗然笑容其余只字不提,也只能待翌日向他道谢了。 正思付间,只见一人身形甚高,徐徐走至眼前。抬头一见,竟是卓古今。 “易贤弟,我见你年轻,且称呼你一声贤弟,不介意吧?”卓古今的声音听来让人不悦,但此言说得极是有礼,安逸见众人均在场,便回了身道:“卓兄哪里话,当然不介意。” “好!”卓古今忽然一声叫好。那边侍从持酒樽疾步走来,他拿起其中一杯,将青玉酒器中的清澈液体倒入其中,双手执礼道:“此乃我府中新酿的青梅酒,本以为武睿兄能夺魁,是故特意备好只待敬他一杯,谁料世事难测呢?”说着,远远瞥了一眼坐在远处的武睿,不禁乐道:“武兄,过来同饮一杯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青梅毒酒 武睿目光沉沉,似有尖刀,朝这方投来一眼,便登时拔步而去,拂袖间连同案上瓷器均摔落在地。 安逸一时尴尬,见卓古今持酒杯站在眼前,这便徐徐起身。 “为易贤弟和裴兄满上!”卓古今吩咐着,而清澈的酒渐渐聚满在青玉樽中,在午间的日光下尤为炫目。 “裴兄,上次我去幽州还未来得及拜访伯父大人,下次若有机会,可必是要你带我前去不可。”卓古今举起酒樽,冲着裴邵,连连道。 裴邵神情淡淡的,如今见那酒樽,又瞥过卓古今高人一等的一贯神态。 一丝淡笑显现在他英俊的脸上,只见他伸手拿起那酒樽,只一句“恭敬不如从命”,便登时饮下,随即将空酒樽示与众人,而后谈笑如故,不见任何多余情绪。 “卓兄,我当真不胜酒力。这一杯,我”安逸话未说完,只听得卓古今道,“贤弟刚饮了大司徒的酒,若不饮我这一杯青梅酒,便是瞧不起我卓古今了。” 他嘴角的笑不甚正常,但眼中灼然,甚有咄咄逼人之感。 “我替逊之喝了。”是董知新的声音,他自一旁走过来,容色朗润,仿佛全无烦心之事。 “董兄,你姑母董昭仪在宫中也不甚得宠吧!怎么你在国子学倒如此跋扈,连我特地为太学翘楚所备的青梅酒,也要抢一抢吗?”卓古今说得极清楚,眉宇间微皱,却到底如常地看着眼前的董知新,直令董知新神色有愧,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易贤弟,你是当真瞧不起我卓古今啊!”安逸耳畔,这令人嫌恶的声音再次响起。 “卓兄,何故多虑?”她转念一笑,单手执起一侧酒樽,对着众人,一饮而尽。 青梅酒的滋味果然不同,入口酸涩,然而咽下却觉一丝甜意,竟当真是美酒一杯。 “好!”卓古今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后易贤弟你的事就是我卓某的事了,可不要不认我这个兄长便是啊!” 安逸一向不胜酒力,从前在宫中也鲜少饮酒,此刻饮下那樽青梅酒后,她只觉头脑愈渐晕沉。席间寒暄之时倒也尚可支撑,只是回到居处时,却觉时有时无的头疼之感。 “殿下,还好吗?”夜里,梓迦披了长衣,端着一杯素茶,轻轻将安逸摇醒。 “梓迦我喉咙有点疼。”安逸迷蒙中看着她,舒了一口气,徐徐起身,接过叶梓迦手中杯盏。 “谁让殿下今日饮了两杯酒呢!”叶梓迦轻叹了一口气,坐在安逸榻边,裹了裹长衣,徐徐道,“要我说,殿下不必为那么多人考虑,以您的身份,何故讨好旁人?” “入乡随俗嘛。”安逸略笑,摇了摇头道,“毕竟我央求父皇许我来此,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我也是。”梓迦露出腼腆的笑,忽低了头,缓缓道,“公主,今日那裴邵险些夺冠,幸好你早知那曲是《桐门曲》。” 安逸微怔了一瞬,只侧头道:“我虽自幼跟着乐师习琴艺,但这次获胜,倒却是有失公允。毕竟那曲,是母妃当年留下来的曲谱,我虽然没有多加练习,却总归熟悉些。” “并非如此啊,”梓迦摇头,“依我看除了裴邵或能和殿下您切磋一下,旁的人,当真是纨绔子弟罢了!” “父皇定是故意的。”安逸又饮下一口茶,递给梓迦,“你看,魏大司徒也是故意来的。我后来想啊,就算我记不起那支曲,以大司徒的性格,怎么着也会让我得胜。”说罢,她略有惭愧之色,“其实这又何必,我来太学,是想长长见识。可是父皇替我安排的这般风光,又是何必呢?单说琴艺,这天下间比我精通之人怕是数不胜数。” “公主因何这么说?”月色下,都能见到梓迦一脸郑重,“您是天家贵胄,愿屈尊来此,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怎么能说这种话。” “行了梓迦,说不过你。”安逸无奈一笑,接过梓迦手中茶盏,又喝下几口,放在一旁道,“去睡吧,明日我启程,你在这儿若有烦心事,不要忍着,只管差人告诉太傅大人。若是不愿告诉他,便差人去宫中报个信,让五哥来替你出气。” “公主放心吧!”梓迦连连应下。 第二日清晨,房门被一声声叩响。吵嚷声中,安逸于昏睡中醒来,梓迦服侍她洗漱,将头发束起,又换了一身淡青色男装,头上银质发冠之上,玲珑白玉以片羽形貌嵌在其中,极是雅致。 推开房门,只见卓古今c武睿以及一众国子学的同窗均站于门外,目光瞬时都投在安逸身上。 “我说贤弟,你是去见越国公遗孀,又不是去相亲,干嘛把自己弄得玉树临风?”卓古今的声音异常和缓,竟似是极为熟络。 “卓兄谬赞了。”安逸于众人之中寻裴邵身影,却也只见众人罢了。 她眉心略蹙,只是自己不知。直到一行人以送别之名送她下山,到达山脚时,顺着长而和缓的石阶,看到一人长身玉立,一身黎白深衣,袍角随山风而动,背对着石阶。 “泊”她想开口,但也只是在心中默默唤了半字。毕竟诸人都是同窗,而自己与裴邵在旁人眼中已经是出尽了风头,总不好太过熟络。 “既如此,谢诸位兄台送我等于此,在此谢过。”安逸踏入马车,只听得裴邵在外,与诸人寒暄别过之言。 他撩起车帐时,安逸的视线与他相对。半明半暗中,正见到那舒逸英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他那略薄却颇有棱角的双唇。 “脸色有点差啊?”裴邵看了她一眼,不禁疑道。 “是吗?”安逸并不自知,只当他是因车帐之中忽明忽暗,才如此罢了,并没在意。 半晌无话。直至车马行了许久,裴邵方开了口,于袖中取出玉牌,道:“这是太常卿的执事令,到了衡阳,靠它才能见到国公夫人。”说罢将玉牌递与安逸,又将一卷帛书拿起,晃了晃道:“这个,是太常大人写给国公夫人的锦函,你我也负责将这两物带到,便也罢了。” 安逸见他取出锦函与玉牌,方觉自己疏忽。只顾着启程,却并不知要拜过太常以及诸位大人,一时失笑。 “回去怕是要请罪了。”安逸叹了一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刚要开口,却觉头痛非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真没事吧?”哪知裴邵莫名地盯着她的脸孔,一时不知因何问出这句来。 “可能昨天饮酒太多了,夜里就觉得头疼。”安逸单手支着头的一侧,只觉似是针在剜动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般,实难忍受。 裴邵将车帐撩开一部分,有风自帐外吹进来。他看着两侧青山,只听得车夫道:“二位公子,今日到了普阳驿馆再歇息如何?不然今夜怕是没有留宿的地方了。” “如何?”裴邵半侧着身,问了安逸一句。 “我想歇一会。”安逸的声音有些弱,她只觉自己似是喘不过气,但这种感觉又时有时无,是故道出这句话来。 “公子容小人说一句,这条路小人熟得很!”车夫一面驾车一面迫切道,“此间只有一家驿馆,中途再没别的!上次小人驾车从这儿走,就是歇了一阵子,便没有投宿的地方了!” “也好,你看着办吧。”裴邵听车夫言语甚有道理,便应承下来,将车帐放下。也未及多想,见安逸似睡非睡,斜靠着车内一侧。他也有困倦之意,便也靠在一方,闭目而歇。 似睡非睡间,车马越过七贤山界。 似醒非醒时,天色渐晚 裴邵已无困意,只是见安逸一直似是睡着,也不便扰醒了她,只是靠在一旁,时而撩开车帐,透一透气。 “二位公子,咱们到了!”车夫的声音雀跃的很。只见他自马上跃下,马儿发出几声嘶鸣,而裴邵支起车帐,见所到之处灯火高悬。驿馆共两层,还有欢呼畅饮之声传入耳中,那便是在驿馆外支起桌案饮酒闲谈的客人了。 “您把那位公子叫醒吧,睡了半日了!小人去订一间上房,您二位等我一下。”车夫倒是殷勤的很,想来他一贯在此间服侍,见多了国子学中世家子弟,早已养成了卑躬屈膝的熟练姿态。 “逊之,醒醒吧!”裴邵刚唤了安逸一声,便又听得车夫询道:“公子想吃点什么酒菜?小人先去订!” “看你也是极熟悉了,就听你的吧,清淡点最好!”裴邵见他雀跃,随口道。 “好嘞!”车夫疾步朝驿馆奔去,而裴邵回了身,见安逸仍未动,无奈只得拉他起身。 然而手指接触到安逸的衣袍,都觉温热。她的头倚在一侧,竟是动也未动。 “逊之!” 裴邵的直觉令他警觉,他晃了晃安逸的肩,只见眼前之人毫无知觉一般,整个人倒在他身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命悬一线 “逊之!逊之!”眼前的情形是他从未想过的,他握住安逸的手,只觉她手心像有一团火焰一般,灼热非常。紧接着他手覆上安逸的额头,只觉滚烫,显然烧的厉害。 愕然间,裴邵的眉心紧蹙,他自己并不知。只是车夫回来时,正见到他横抱着安逸,神色匆匆,正要往驿馆中步去。 “这是怎么了啊?”车夫的声音饱含惊诧,整个人也顾不得车马,直追着裴邵二人过来。 “哟!怎么了?”一袭水绿色从眼前晃过,女子二八年华,一脸浓妆,却不掩秀色。此刻樱唇微启,一双慧黠的眼睛睨视着眼前的裴邵,以及他怀中之人。 “哎呦我说红凤啊!”车夫一脸无奈地将她拦住,一边拉扯着一边指着驿馆之外,语气甚急,“快把我的马车收了,给我的马儿喂点嫩草,别拿剩下的糊弄我!” “哪间房?”裴邵的声音传来,他的神色已不似之前那般淡然,而是夹杂了急切的恼意。 “小人带您上去!”车夫一边急急甩开女子的衣袖,一面赔上笑脸,这便三步并作两步,引裴邵上了二楼。 驿馆虽有些喧闹,但房中一切倒也干净。整洁之余,尚有盆栽木兰列放于窗边,嫩青色的叶片上偶有几株含苞的蕊,淡黄与白之间的颜色,随晚风而徐徐荡动。 裴邵将安逸缓缓放在床榻之上,拉过旁边秋香色的被子为她盖在身上,伸手又试了一次她的额头。 车夫站在一旁,视线投向昏睡中的安逸,紧接着,随裴邵的起身而看向此人。 “之前还好好的,这是” 裴邵似没有听见他说话,又似是在思付些什么。 他的指尖略动,神色踌躇了几瞬,问车夫道:“附近有郎中吗?” “小人去问问,谢娘应当能知道!您等着我。”说罢,车夫快步下楼,吵嚷着“红凤”二字,去叫那谢娘。 裴邵薄唇紧闭,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搭在安逸右手的手腕上,姿势极为娴熟,若有旁人在,一见便知他深通医理。 “谢娘来了!”只听砰地一声,门推开的瞬间,进来的正是方才所见的绿衣女子。 “好生俊俏的公子啊!”女子声音婉转,扭动着腰肢,眼光一刻未从裴邵身上移开,这便朝榻边走来。而裴邵稍一侧身,只觉一袭刺鼻的香气在身旁蔓延。 “你会医术?”裴邵没有看她,只是话音刚落,便见女子眼色略显警觉,快步上前,伸手便搭上安逸的手腕。 随后,只见那女子朱唇微动,忽然看向裴邵,一脸惊惧之色。 “怎么样啊红凤!”车夫的声音焦急,站在她身后,显然是不知她因何不发一言。 女子盯着裴邵,目光灼然,神色在一时间复杂转换,终是以一副浪荡姿态回首看向车夫,娇嗔一声道,“你急什么啊?这公子染了风寒,我替他看看,你也着急吗?”说着,手中绣帕一挥,轻盈一转身,一手搭在车夫肩上,半是迷离地看着他,伏在他耳边笑道:“晚上我陪你,不急这一时。” “我没说着急啊。”车夫黝黑的脸与这女子的调笑神情一比,倒显得憨厚许多。他一副不自知的模样,拦住女子的绣帕,对裴邵道:“谢娘看得还是准的,这易公子怕是身子娇贵,染了风寒也不知道,睡一觉就好了。” “如此便多谢了。”裴邵神情如常,执手揖礼之后,那谢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回了身拉着车夫便推门下楼去了。 吵嚷喧哗之声纵在二楼也听得真切,裴邵将行囊打开,从中取出一只紫檀木锦盒。 锦盒制得精巧异常,本就狭小的紫檀木盒,竟共有三层,各雕以不同鸟兽。第二层之中,有三颗琥珀色的丹药。 他走到榻边,将青瓷壶中的茶倒入茶盏之中,左手拿起茶盏,右手将安逸扶起,将那琥珀色的丹药喂入她口中。 一旁的沙漏提醒着时辰,裴邵隔了半个时辰,连唤了几声逊之,都只见安逸额心聚满细汗,别无知觉。 他自忖度着那丹药应有其效,便不大忧心,只是又隔了半个多时辰,他再次试图将安逸唤醒。 连唤了数声,只见安逸渐渐睁开眼睛,只是似乎看不真切一般,一双跃动的眸子再不似以往,反而是迷离得很。 “逊之,我是泊昭,醒醒!”在安逸的耳畔,她只觉裴邵的声音此起彼伏,时而清晰,时而听不见。 “醒醒!”这次他晃动的格外用力,安逸的头瞬时倚在他肩上,竟是半分力气也无。 “你是中毒了。”是裴邵的声音。 “医官,找医官来看。”安逸的气力似是都用在这两句话上,她的嘴唇因高烧而略有干裂,一句话说完,便咳个不停,直到裴邵将清茶喂入她口中,方好了些许。 “此毒非寻常人能解。”裴邵沉默半晌,道出这句话来。 “那能解吗?”安逸的声音微弱,她同是沉默了几许,方问了这一句。 裴邵心中一动,立时看向她。 他扶着她的两肩,眼前之人明眸如水,却噙满了泪。 对视的刹那,时光如同静止,经年来的悲辛俱被忆起,一时间聚满心头。 他竟觉哽咽,连忙侧目,而起身的瞬间,左手被一双温热的发烫的手牵起。 是安逸。 “你别哭。”她的声音细弱,而此刻,也早已没了强装男子声音的气力与刻意。 他回身,看到她的泪自飞扬的眼梢滑下。 她的唇因灼热而呈丹红之色,原本白皙通透的容颜已见憔悴,却难掩清丽。 “别哭”她的手握着裴邵的手,并未放下。而他回过身来,坐在榻旁,目中不知是怜惜还是犹豫,凝视着她。 “我不想死可是毒毒都是无解的。”眼泪不自知地滑至枕畔,她略微摇了头,不想让裴邵看到她的泪痕。 她这句话,并非因高烧糊涂而信口胡言,也并非因过于惊惧而忐忑多思。 事实是,她自幼丧母,在宫中的十几年中,对于鸩酒二字,不可说不熟悉。 第一次,是六岁时,记忆得不大真切了。只是印象中,有一个脸上总是挂着笑意的姐姐,唇边有梨涡,眉眼之间像极了父皇寝宫中画像上的母亲。 她喜欢那个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旁人总是叫她陈妃娘娘。那一日寝殿里新来的小太监拿来一只粉红色的纱质风筝,她笨拙着抱着那硕大的风筝,一路小跑去朝露殿找那个叫陈妃的姐姐。宫婢们胆战心惊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摔倒。然而还没到那个朝露殿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哭声。 她好不容易迈过那快及她一半高的门槛,只见到那个姐姐倒在霜色的裙裾之间,嘴角的鲜红分外耀目,而她好像睡着了,手里拿着一只同样鲜红的玉樽,一动也不动。 她并没有哭,宫人们骗她说,陈妃娘娘喝了桑叶酒,睡着了。那时她相信了,还去问父皇,问他桑叶酒是什么滋味的。父皇的眼睛眨了眨,说了什么她已经忘记。只是后来,她知道了,那酒不是桑叶酒,而是叫做鸩酒。酒里面不是桑叶,而是鹤顶红,而那姐姐唇边的鲜红,是血! 第二次,是她十二岁时,太子长孙赫抱着她,在荼秋殿的后花园打转。后来实在累了,便拉着她坐在那玉阶上,将身旁宫人奉上的枇杷羹一勺勺,小心翼翼地喂在她口中。那味道清清凉凉的,有点酸,还有点过分的甜,她不喜欢那个味道,吃了几勺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兄长急切地陪着不是,刚走到荼秋殿一侧的玉湖畔,便见到湖心的长亭中,萧后的随侍女官冷姑姑跪在地面,父皇的内侍监耿邱手持圣旨,正在宣读。 兄长捂住了她的耳朵,她还是清楚地听到“特赐鸩酒一杯”这难以忘怀的字字句句。 那日晚膳时,她第一次见到萧后落泪,甚至于在她的儿子长孙赫与长孙迁面前,在叶絮所生的女儿长孙安逸面前,竟都未加掩饰,只是垂泪不语。 而后的数年中,宫人自有人事飘零。或因鸩酒,或因白绫。未见刀光,不论剑影,只见青盖裹尸,送出宫墙,远遁而去,再无牵挂 所以在安逸心中,毒都是无解的! 她的视线略觉朦胧,裴邵默然坐在她身旁,思付间,只觉手心冰凉,旋即更觉安逸手心中的灼热。 他没有再望向她,而是紧闭着薄唇,缓缓将安逸的手移下。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语声清朗,却含了沉重。 说罢,他起身,推门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公主寿宴 “都办妥了吗?”暗夜中,肃王府的暗室中,灯火通明。 长孙迁一身黎白色皂袍,目光灼然,直望向那高高的烛台。 “殿下放心,明日必见分晓!” 他的贴身侍从赵谨快步走来,将一个极小的青色瓷瓶交予长孙迁手中。 “裴邵因何不亲自来见我?”长孙迁目光极冷,接过那瓷瓶,悠悠问道。 “回禀殿下,他奉命去衡阳拜见越国公夫人,昨日便已经启程了。”赵谨应道。 “衡阳?”长孙迁疑惑地抬了抬眼。 “殿下怕是忘了,陛下令太学选出恰当士子,前往衡阳请越国公夫人,意在”赵谨连忙提醒他。 “父皇有时间弄这些虚仪,不如直接派铁骑攻打淮国,何必费心费力做些表面功夫!”长孙迁摇了摇手,沉声道,“也罢,他所做的都已做完,等他回来再说不迟,”说罢,抬眼看向赵谨,“你是本王最信任之人,但此次东宫之事,没有用你,而是派了裴邵前去,你怎么想?” “属下清楚万分,属下是肃王府的人,暗地潜入东宫,一旦被发觉,便是连累了整个肃王府。纵使百死,也断然葬送了殿下您的谋划,所以属下清楚殿下苦心,绝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还请殿下放心!”赵谨语声陈定,说罢跪地拜道。 “你清楚这一点,本王欣慰!”长孙迁示意他起身,二人出得密室时,天边已露出淡淡白朗之色,恰近日出之时。 赵谨欣喜异常,难掩兴奋之态,直指着天边,对长孙迁道:“殿下看,旭日东升,当真是吉兆!” 长孙迁沉抑的目色因迎上那初升的光辉而渐觉清朗,他的薄唇紧闭着,脑中思虑万千萦绕 数年盘旋帷幄,只待这一日了。 这一日,是永嘉公主的生辰。 永嘉公主,名唤长孙艳,是与长孙迁一母所生。作为萧后的嫡亲女儿,她自幼享受着来自赵国上下的荣宠与尊敬,享受着无忧以及与生俱来的尊荣和骄傲。 她的生辰宴一向豪奢非凡,尤其是过了及笄之年,便越发注重排场与尊荣。这一日的生辰宴,便是她早早地央求了父亲长孙华,使得提前两月,便得了在子衿台设宴的圣旨。 子衿台是先皇为翎妃所造,一贯华美非常,尤其是从高台上向远处望去,正能望见皇家狩猎的密林禁苑,极是壮美。 鼓乐自一大早便即响起,整个子衿台一派奢华壮观景象。此刻,因远远见了永嘉公主的步辇,在礼乐声的陪伴下,唱礼官的声音随之扬起,一众宫人忙不迭地齐齐跪地,迎候着公主长孙艳的到来。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步辇落地。 在命妇齐聚,皇室贵胄聚集的子衿台,长孙艳一身茜素红宫装,领口绣着颗粒大小相近的珍珠,长长的裙裾拖曳在通往高台的石子路面。她头戴赤金玲珑冠,耳畔的长铛及肩,华发半散在脑后,摩挲着那衣袍上的金线,胸前的那凤凰图案绣制得极为华美,竟有栩栩如生之感。 只见她容色娇美,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皇家之态,令人一见便生出畏惧之感,而她身形丰腴,却不显圆润,加之娇俏玲珑,果然也是一个美人儿了。 “公主,你看这是什么?”刚刚落座,便见九章王府的齐良娣步至长孙艳面前,指着侍婢托举的玉镯,笑意盈盈。 “是我上次打破的那只吗?”长孙艳蓦地忆起,半月前她打破了自己心爱的红玉镯,因是淮国贡品,世间难寻,便到底是兀自难过,而今竟然出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着实欣喜万分,这便先谢过那齐良娣,拉得她一同闲话几句。 “圣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唱礼官的声音格外明亮,而长孙迁刚刚落座,此刻连忙起身,见太子长孙赫还未到,不禁微皱了眉。 “父皇,您送女儿什么呀?”长孙艳见了父母亲前来,行礼罢了,便立时绕过诸人,匆匆奔至赵帝身前,秀眉微挑,一副女儿家娇俏模样。 “艳儿,不得无礼。”萧后抬眼瞧着自己的女儿,提醒她道。 赵帝略显轻松地回过头看向萧后,随即道:“贺礼一早送到你宫里去了,难不成朕还会忘记我们永嘉公主的生辰吗?” 赵帝说罢便朝高台步去,然而刚要落座,便听得一句抱怨声。 “父皇偏心!”长孙艳旋即跟上,“去年安逸生辰,父皇送她那么漂亮一把长剑,剑鞘上的宝石,比我受封时头上的礼冠还要多上许多,如今同样是生辰宴,父皇就只让礼部随便送点什么给我吗?” “艳儿,住口!”长孙迁就落座在她一旁,却是一言不发。但此刻的声音,正是从刚奔至这子衿台的太子长孙赫口中传出。 “父皇恕罪,儿臣来迟了些!” 长孙赫一身戎装,紫金冠灼然耀目。他一身明黄色龙纹披风,盔帽由一旁侍卫捧在手中。而随他步入子衿台的,还有训练有素的数十名佩剑羽林卫,个个身披甲胄,器宇轩昂,腰间所配长剑更是明亮非凡,一时间直冲至列座各人身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血溅长阶 “太子殿下好大的声势啊!”一旁的贤妃一直无话,此刻见长孙赫戎装入内,竟也是真的吃了一惊,待见得他表情神色无异,方放下心来,这便似有含笑,道出这一句来。 “是啊,不知道还以为兄长有逼宫之嫌呢!”一声较为刻意的笑声传来,说话之人脸色偏白,眼角上扬,嘴角却有些下抑,观之略有疏离之感,正是贤妃所生的九章王,长孙重元。 “七皇弟言重了!”长孙迁大笑数声,持酒樽一饮而尽。 “太子为何如此装扮啊?”赵帝舒然一笑,饮了一口酒,询道。 赵帝说时,视线投向长孙赫腰间佩剑,随后视线上移,直视着他,只见到一张雀跃的脸孔,五官像极了他的母亲,也就是萧后。 那便是他的长子,也是赵国如今的东宫太子,长孙赫。 长孙艳适才所言清晰非常,但是赵帝显然并不想做任何答复。萧后见了太子如此装束,一时愕然万分,却不便多发一言,只是看向赵帝。 “儿臣知晓父皇心事,而父皇心事便是我赵国国事。”长孙赫拜了一拜,续道,“我赵国称霸其余四国已是多年,而今淮国狼子野心,几番欲联合其余几国与我赵国开战。如今的情势,儿臣认为要战必先动手,这战事既无法避免,儿臣愿为父皇先锋,领兵出征。”说罢,拱手而拜。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又切中赵国如今的情势,加之这一日的戎装和他储君的地位,以至列座在子衿台的一众人等纷纷赞叹,感慨万分。 唯有赵帝的神情难以名状,他似有迟疑,更多的却是一份惊诧与陷入沉思之前的犹疑之态。 但是很显然,太子长孙赫并未意识到他父皇的神色变化,他只是依次向称贺之声还礼。 “二哥哥,今日是艳儿生辰,你来贺我,干嘛要带兵,还要谈国事?”长孙艳起身,向他一拜,努了嘴角。 “妹妹莫怪,不说孤倒是忘了,你要的掌厨孤可是给你带来了!”说罢,一名身材魁梧之人,仆从装束,步上前来,叩首在一侧。 “这是何人?”长孙迁笑道。 “是我向太子哥哥要的掌厨!今日父皇虽然怠慢了艳儿,但是艳儿呢,”长孙艳抿抿嘴角,起身离席,对着赵帝一拜,笑道,“艳儿倒是想为父皇和母后尽一份孝心,今日的生辰宴啊,让父皇也尝一尝艳儿的厨艺!” “如此说来,朕是要有口福了!”赵帝竟不知长孙艳有此一说,不免开怀,与萧后相顾一笑。 “父皇看着吧,太子哥哥的大厨也只有给我打下手的份儿!”长孙艳说罢,脚下如生风一般,刺目的红袍随她轻盈的身躯急急奔下高台,一时令人目眩。 丝竹之声不绝,子衿台上舞姬的水袖萦绕在半空,荡起一池秀色。 不多时,四名宫婢捧着镂空细致的鎏金圆盘,急急随在长孙艳身后,直跟着她一步步踏上子衿高台。 “父皇尝尝这个!”长孙艳眼中闪着雀跃,明丽的眼梢流露着难以抑制的自得。只见她亲手将那羹汤盛入双凤飞翼衔着天珠的玉碗之中,这便递与赵帝。 “公主且慢!”赵帝的手刚刚抬起,便见服侍在侧的内侍监耿邱急急一拜,面上聚满笑容。 “怎么了耿公公?”长孙艳瞬时面露不悦。 “不敢,老奴只是例行公事,要”耿邱说得缓慢,面露难堪之色。 “莫非你要验毒吗?”长孙艳杏眼圆睁,一副难以相信的神色,这便朝赵帝看去。 哪知赵帝一副欣然之态,却到底也是一字未言。 “父皇也要验吗?”不可置信的神情显现在年轻的少女脸上。长孙艳的眼泪霎时涌现,在眼中打转不已,只见她愤愤然抢过已转接到耿邱手上的精致玉碗,抄起便一饮而尽。 “公主殿下!”耿邱连忙跪地。 “皇妹,父皇乃是九五之尊,一切饮食查验当是必要,你何必执着呢!”九章王见长孙艳执拗,不禁乐道。 长孙艳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只是回了身,朝萧后一拜,道:“母后您评评理吧,儿臣为父皇做的菜肴,熬的羹汤,连盛汤的器具都是有讲究的!若是被那验毒的银针试来试去,哪还有原来的滋味啊!” 永嘉公主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落。而高台之下,一众贵戚早知她脾性,且如今是皇家宴饮,是故个个只当是无事发生一般,推杯换盏,一派祥和宫宴景象。 贤妃见赵帝尴尬,这便持了面前酒樽步至他身前,略略一拜,说些宽心话语。而赵帝着她坐于身侧,贤妃立时向九章王使了个眼色,于是长孙重元便也步上前来。 “重元这孩子倒也想为国效力呢,”贤妃语声轻柔,“陛下何不让他历练一下?” “九章王年幼,若要历练,当下也是过早的。”萧后语声听不出情绪,只是微笑道。 “可是皇后娘娘,适才太子殿下也说了,我赵国与淮” 贤妃话音未落,只听得萧后一声惊恐的叫声。 众人霎时向高台望去,正见一口鲜血自永嘉公主口中喷出,煞是恐怖的鲜红! “艳儿!”赵帝惶然起身,玉樽中的酒洒落满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东宫失势 只半日的光景,申时未到,整个东宫便已被御林军包围。 太子下狱,一时朝野震惊。 罪名初定,永嘉公主为陛下试毒却身中奇毒,而烹制此羹汤之人除公主外,便是太子府的掌厨。况且事后,掌厨服毒自尽,而太子长孙赫着戎装携卫队佩剑面圣,更是罪加一等。 此外,东宫有意谋反的罪证也一应俱全,弹劾奏章同样一应俱全。 酉时,肃王长孙迁觐见萧后。 “肃王,你这么晚来此”萧后的话语还未说完,只见长孙迁撩衣跪地,赫然便是一拜。 晚风颇急,直令殿中灯烛摇动得异常迫切。 “母后!”长孙迁抬眼,神情恳切地看着坐于凤位上的,一脸落寞之色的萧后。 许久,萧后终于直视着她的儿子。 “你手中,可有解药吗?”她神情无改,只是言语间多了恳切。 “妹妹无事,请母后放心。”长孙迁又是一拜。 “来人!”萧后霍然站起身来,声音只差挣破九重天!她虽早已斥退了诸多宫人,但这一声怒喝,竟令驻守在殿外的心腹推门而入。 “娘娘!”只见萧后的随身女官罗缨入内,旋即视线转向殿中央,转向不再跪地,而是兀自起身的肃王。 “逆子!”萧后直冲到长孙迁面前,迎头甩过一巴掌。 “娘娘!”罗缨连忙跪地。 “母后想送我去见父皇吗?揭露了我的计谋,或者是阴谋,母后的长子,我的哥哥长孙赫就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吗?”长孙迁语声冷冷,如同那一耳光不存在一般,全然直视着他的母亲。 “你”萧后的薄唇因愤怒而颤抖,她略显深陷的双眸依旧明亮,只是风霜之色在灯烛曳动之时显得尤其明晰。 “我如何?”肃王的声音依旧阴翳的很。 他阔步绕过萧后,背对着她。 “您英明一世,该知道自己为了兄长的储君之位付出了多少努力。”沉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长孙迁一字字说得清楚,却没有回身,“而今就算我不动手,他的太子位也是保不到最后的。” “你怎么敢这么说!”萧后眼中噙泪,想推开他,却觉早已无力。 “因为东宫无能,早晚被废!”肃王神情激动,字字如同掷地有声一般,直摇着他母亲的两肩,眼中聚满怒焰。 萧后抓住他的手渐渐松开,她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儿子。 “如果此刻,母后将一切告诉父皇,我也只能说您与父皇鹣鲽情深,只是母后敢吗?”长孙迁似笑非笑,英俊的脸孔因愤怒的笑容而变得有些阴翳。 “父皇若不知此事,您只失去一个儿子,一个无用的,早晚被废的太子。”长孙迁展开衣袖,徐徐说罢。话毕,他走近自己的母亲,道:“父皇若得知,那么您便再失去一个儿子,一个能让您安享晚年再无顾虑的儿子。”这话说罢就萦绕在萧后耳畔,他的眼眶略有湿润,“可您只有两个儿子,如果都因此事而下狱,只怕我赵国未来的储君,便是贤妃之子,贤妃所生的九章王了。” 他说罢,郑重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旋即转身,拔步便走,一刻未有停留。 萧后的手微抖,半侧着身,目视着那疾行的脚步,和随殿门打开而瞬时荡起的荼白色衣袍。她袖口的东珠掉落,直滑到殿门 当夜,洛陵微雨。 “客官,实在是没有客房了,这整间客栈都被一位贵客包下来了!”潭州城外的竹林道上,微雨同样刚歇,一架珠缨马车停在客栈外,店小二一脸无奈,只得陪着笑脸,一拜再拜地解释着。 “劳烦小二哥,我二人明日便走,只是如今已是戌时,潭州城门早已关闭,而你也说了,城外可是只有你这一家客栈!”说话之人语声清朗,一身荼青色皂袍,长身玉立,只是眉宇之间颇显焦急。 这人正是裴邵。 “客官,真不是小人不通融,老板今日不在,小人也是奉命啊!那位客官包下整间客栈,小人是开罪不起啊!”店小二连连解释。 裴邵回身看向停在外的车马,转眼道:“繁请那位客官出来,我来同他说,也是一样的。” “这”店家到底无法,只得请他稍候,这边蹑手蹑脚如履薄冰一般前去同二楼的值夜侍卫言说。 “让他离开!”数名黑衣侍卫之中走来一人,手扶腰间长剑,说罢转身不再理会。 店小二着实为难,还没下楼便向裴邵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兄台,繁请你家主人出来。”裴邵见此情状,上前一步,对着适才那黑衣侍卫,执礼说道。 “叫你走没听见吗?”黑衣侍卫霎时拔出腰间长剑,直指着楼下的裴邵。 店小二吓得不轻,连忙奔向裴邵,直劝着要将他推走。 雨丝再次滴落,穿过卷帘吹入客栈之中。 “繁请小二哥替我照看马车。”裴邵目光沉沉,稍昂了头,说罢,径直朝二楼步来。 店家拦他不住,只是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步至楼梯顶端的走廊处,而转瞬间,那黑衣侍卫的长剑便直指他咽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潭州公子 “我若赢你,可否通融,让一间客房与我?”裴邵睨视剑锋,冷面道。 “好大口气!”那侍卫剑尖陡然一转,这便向裴邵咽喉袭来。 裴邵顺势一避,左手侧过,脚下疾走,便冲至那侍卫近前,右手忽而反转,几瞬之间便扣住那人手腕,只听得一声清脆之极的声响,那人手中长剑掉落。 那人刚要发力,脉门却被裴邵扣住,而他一脚踏住长剑,只轻轻一动,长剑弹起,裴邵随手接过,略转了身,剑尖便直指着那黑衣侍卫的脖颈,分毫不差。 侍卫眉心紧皱,竟是一副不可置信之态,默然看向裴邵,错愕万分。 而此刻,聚集在二楼的侍卫纷纷跃出,拔了长剑,竟将裴邵团团围住。 “阁下何人?” 只听得门打开的声音,两名佩剑侍卫阔步踏出,一见便知训练有素。他二人身后,一人形貌冷峻,身形颇高,极尽凌然之态。 看他形貌似是二十岁左右,华发聚以玄玉鎏金冠,相貌清秀,脸色却沉毅得很,更多的便是凛然高傲仪态。 只见他一身玄色深衣阔袍,鼻若悬胆,剑眉入鬓,眸中似有星辰,却也含愤怒之影,似是而非间,着实难以看穿此人心思。 “在下裴邵,携舍妹去往潭州寻医。”裴邵收了长剑,见此人似无恶意,而身边侍卫又武艺颇高,知他绝非寻常人士,是故如此回答。 “裴邵”那人眉心略动,然而眼中高傲之色半分不减,只听得他道,“幽州节度使裴牧,是你什么人?” 裴邵抬眼看他,对视几瞬,终是笑道:“是家父。” “我识得你父亲。” 那人略微一笑,扬手道,“既如此,却也谈不上通融,出门在外,俱都是朋友。” 话音刚落,一众黑衣卫士立时齐齐收起长剑,恭候在侧。 “令妹何病?这潭州也并非寻医问药的好来处吧。”那人示意随侍为裴邵留一间上房,这边见他欲步下楼梯,不禁问道。 裴邵未语,只是步出客栈外,于车帐之中抱出一人。因雨势渐大,他急急用衣袖为她挡住雨帘,这便匆匆踏出客栈之中。 那正是长孙安逸。她病容未消,脸色似是透明一般,嘴唇紧闭着,一袭轻衣外裹着一层极厚的毛毯。 裴邵抱着她,小心地朝店家引路的客房走去。 迎面正是适才那人,他的视线逐渐落在安逸脸上,神情竟无改。 裴邵颌首还礼,也并未问他姓甚名谁,只是默默入得房中,将安逸轻轻放在床榻上,这边唤店家送来热茶。 待得茶渐凉,裴邵再次打开那紫檀木锦盒,然而那药丸,却只剩一颗。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那最后一颗,这边走过来,扶起安逸,喂她饮下。 不多时,安逸禁不住两声咳嗽,吃力地睁开双眼,正见到他一张英俊的脸孔在眼前,神色忧虑,无法掩饰。 “咱们离开太学,几日了?”裴邵扶着安逸靠在床栏一侧,听得她问道。 “三日了。”裴邵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看着安逸,他的脑中再次闪过那檀木锦盒,丹药已是空空。 原来那一日,他本打算留下安逸,自己前往潭州汐陵观求解药。但纵马行了半个时辰,忽想到那日的车夫看来并非良人,加之安逸身中奇毒,未免担忧更甚,便纵马回转。直至驿馆外,便见众人聚集猜拳行酒令,却独不见车夫,一时心中惊惧,恍然间冲至楼上。一脚将房门踢开时,却见到车夫与那名唤红凤的谢娘亲热,他一时难堪至极,然而车夫二人却并未苛责也未气恼。 倒是那谢娘,不羞不恼却早已看出安逸本是女儿身,虽未点明,却借此讨要了十两黄金作为借出马车的银钱。裴邵虽知晓她何意,到底是如约付账,毫无纠葛,只盼能早一日到达潭州,求得解药。 车马辗转间,已经三日。 “我还有几日可活呢?”安逸叹息一声,又咳嗽数声。 “听我说,逊之。”几日来裴邵虽知晓她女子身份,但又怎可言明?只见他一双星眸郑重瞧着她,道:“你不会死的。这几日我喂你服下的,是我师娘配制多年的静息丹,原也取自潭州药材。凡是静息丹服下而能被压制的毒,便都是可解的。”他说的极是恳切,不由得半点迟疑。 “静息丹?”安逸想到宫中多年来的两种毒药,鹤顶红与孔雀胆,一时哑然失笑。她似乎不太相信奇毒仍有解药,但莫名的,她极是信任眼前之人。 “我们如今就在潭州城外,明日入得城中汐陵观,我定会求师娘为你解此毒,一定撑住了,撑住了逊之!”裴邵不自觉握了她手,手指冰冷而手心灼热,以他的经验,这正是毒入肌理之状。 他脸色不大好,连强作支撑的安逸也能看的出来,他并非完全有把握。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上次醒转之时,曾想过将自己身份告知裴邵,送自己回宫。但转念一想,纵然回宫,只怕也难逃一死,宫中太医向来只奉萧后之命,就算此毒能解,也终是解不了的 翌日清晨,裴邵打算先将安逸抱至马车中,再向昨日那公子道谢。然而刚刚抱得安逸出房门时,正见到那公子改换了宝蓝色阔袍,站在客栈之外。 “这么急!”那人见他行色匆匆,不禁说道。 “舍妹病势渐重,着实无法耽误。”裴邵说罢,将安逸抱入车帐之中,这边冲那人抱拳执礼,便匆匆策马而去。 那边车马远纵,而这人回身之时,只见随行侍卫道:“那姑娘怕不是重病,而是中毒。” “潭州竟有解奇毒之处吗?”那人略微侧目,继而道,“你去查一查,我们既然来了赵国,多了解些并无害处。” “卑职遵命。”那人俯首极低,说罢便即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拜见师母 “姑母,裴师兄来了!” 竹帘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急急拨开,十四岁的少女穿着淡黄衣衫,腰间系着白玉坠,头上梳起灵犀髻,满面欣喜。 “师娘!”裴邵阔步迈入室中,撩衣跪地,便是一拜。 室中陈设清幽,兰花香气四溢,而被唤师娘的女子一身窄袖素衣,头上钗饰极少,只以一只青玉步摇挽起华发。 她约莫四十岁,容颜清冷的很,然而此刻目中噙着泪。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些许痕迹,她扶起裴邵的刹那,可见清泪垂下。 “不必叫我师娘了,你师父去年已经再娶。”她略笑了笑,将适才的泪水轻轻拂去。 “不!”裴邵看着她,“您永远是泊昭的师娘。”说罢再次跪地,叩首相拜。 “泊昭,你来我这汐陵观,又行此大礼,”女子看着他跪地,却未再次扶起,只是默默道,“终究何事?” “回禀师娘,弟子同窗身中奇毒,已接连三日服下静息丹,如今是第四日!”裴邵抬起头,神情迫切非常,只看着她续道,“弟子特带她求师娘,请您务必,请您救她一命!” “为何不去求你师父?”女子静静看着他,神情无改,只是落寞的神情似是沁入眼眸之中一般,无论是何神情,这份苍然之感都无法摒除。 她便是万如约,陈国丞相之女,二十余前违抗父母之命而嫁给神医司马恪,此后随他来到赵国,便再未回过母国。而夫妻多年,却在去年得了司马恪的休书一封,从此来潭州汐陵观隐居。 “回禀师娘,师父远在利州,此地到利州非一月不可,如今弟子同窗危在旦夕,着实无法”裴邵又是一拜。 “利州,新婚燕尔,他倒是挑了个好去处。”万如约口中喃喃,此刻摇了摇头,对裴邵道,“我已发誓再不行医,你当清楚,还是去寻你师父吧。”说罢起身,这便要往内室走去。 “不可!师娘不可!”裴邵飞步冲至她身前,登时拜地,“师娘,弟子求您了!求您了师娘,她真的要没命了!” “请姑母帮帮师兄吧!”一旁的黄衣少女从未见过裴邵如此神情,此时便也跪地,求道。 “她服了三日静息丹?”见到安逸时,万如约立时侧目看向裴邵,疑惑之际,又道,“她是女子你不知吗?” 裴邵一副极平常模样,执礼道:“弟子只剩三颗静息丹,其余的解药,对此毒是无能为力的。” “我是问你,你可知她是女子?”万如约明知裴邵避过这一问题,却仍是直问道。 “她是弟子太学同窗。”裴邵默然。 “同窗?”万如约冷笑,“泊昭,你与梁家小姐可是有婚约的!” “师娘多虑了!”裴邵立时撩衣跪地,“师娘,我与逊之,当真只是同窗。” 万如约瞪他一眼,转身将手搭向安逸脉门,过了许久,只见她将安逸手臂放下,站起身来。 “如何?”裴邵上前一步。 “瑜儿,你去将玄参和虎骨熬制三个时辰,加之烟草再拿过来。”万如约对着那少女吩咐道。 “师娘。” 万如约见裴邵迫切之色未变,苦笑道:“此毒取自淮国陇南地界的勺花,称不上剧毒,但却是奇毒。”说罢,手覆上安逸额头,道:“你先放心,此毒短时间不会致死,只是怕拖延。” “弟子信师娘。”裴邵蓦然看着她,急切地点了点头。 “我并没有你师父的医术高明,但是此毒我还是能解的,只是”万如约看着榻上的安逸,回身看向裴邵,神情极是郑重,直令裴邵顿感慌乱。 “你师父若在,他定能配制解药,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施针灸术来医治。”万如约似有疑虑,“但我认为此毒施针更佳,却需要一味药引。” “师娘需要什么药引?弟子立刻便可以去寻。”裴邵上前一步。 “佛手丹。”她一字字说道。 “佛手丹?”裴邵疑惑地抬眼看她,“师娘,佛手丹是外伤奇药,怎么也可以用于” 话未说完,万如约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道:“你师父也未告诉过你吧,佛手丹不仅只是外伤奇药,也是解毒的绝佳药引。只要将其融化,在施针之时将针尖淬火,再沾染融化后的佛手丹汤液,便是万无一失。” “除了佛手丹,师娘还需要其他药材吗?”裴邵听她说罢,直问道。 “其他药材我这里均有,只是佛手丹,须得向你师父去寻。”万如约见他神情平静之极,心有疑惑,却仍是续道,“我有办法暂时压制住毒素,你今日前往利州请你师父,总还来得及。”说罢转身便走。 她行得颇急,步子不知因何迈得匆忙而慌乱,以至于衣袖拂过几案上的药瓶也不顾,只是朝门口步去。 “师娘稍侯” 步至门口时,却听得裴邵的声音。 “不必去利州了。”裴邵缓缓步上前来,竟是一脸释然,直走到她面前,“师父曾给我一颗佛手丹,索性命大,如今还未用得上。”说罢,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木瓶,交予万如约手上。 “你”万如约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令她一时语塞,她的眼中不知因何而瞬时聚满了泪水,以至于刚要避开,便已不自控地夺眶而出。 “姑母,您怎么了?”适才离开的黄衣少女回来时,正见到这一幕,而万如约拿了木瓶,随手拭了泪,即刻踏出房门。 裴邵回身,望向榻上昏睡的安逸,一时神情茫然。 他很清楚,师娘对师父从未忘记,若不是他是师父的弟子,万如约今日也不会相救。 他也清楚,师娘或许真的有方法将安逸体内的毒素压制,或许他去了利州从师父手中取得佛手丹,也定不会有错失。 他更清楚的是,师娘令他前往利州请师父司马恪,是想借此见师父一面。或者是,哪怕师父不来,这件事也会令他想起万如约这个人。 所以师娘才会落泪,裴邵自知愧对师娘,却终究不敢拿安逸的性命来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奇毒可解 汐陵观本是潭州道观,但在九年前被神医司马恪斥重金购得,却未改其名,只是作为司马家的别苑,每逢夏至,便来此待上数月,待得暑气过了,再返回登州。 只是一纸休书,便隔绝了往日一切事。 而今的汐陵观,便不再属于司马家,而是属于当年逃婚出淮国的万如约。 裴邵因着师娘连番叮咛,不得不等在门外,只是抑制不住地来回踱动着步子,黎青色的长衣随晚风逸动,他的手心聚满了细汗。 庭院中竹叶曳动着发出细微的声音,摩挲着天边最后几缕隐约的夕阳之光,那光芒透过竹叶洒在裴邵脸庞,丰神俊逸有如画中之人。 “师兄不必着急!”少女一袭淡黄衣衫,捧了一小盒蜜饯过来,打开锦盒递与裴邵。 正是之前随在万如约身旁的,被唤作“瑜儿”的俏丽女子。 “谢过师妹。”裴邵淡然谢过,刚要推却,听得室中一声咳嗽,紧接着便是瓷器打碎的声音。 “逊之!”他回身之时,衣袖不觉中将那黄衫少女手中的锦盒刮落。 “公子放心,是夫人为那姑娘驱毒,您在外等待就好。”门被推开,万如约的随身婢女道。 裴邵的神色略有和缓之意,他似是想现出一个以往相似的笑容,却觉此刻的自己已然笑不出。 “师兄你真的不必担忧了,佛手丹在手,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伤是不能治的!”黄衫少女低头将蜜饯一个个拾起,装入锦盒之中,而裴邵恍然看她,立时屈膝蹲下来,同她一起将那些蜜饯拾起。 “只怕毒不能尽除,而且施针总归有”裴邵话未说完,黄衫少女拾起地上最后一颗蜜饯,起身道:“天下间只有五颗佛手丹,它的珍贵可想而知!师父当年炼制此丹花费重金,当年未与师娘离散,也便只给了师娘其中一颗,却给了你一颗,还奉上一颗给当今陛下!其余的两颗现在师父手里。师兄有佛手丹作药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少女说时略显不忿,只因她与裴邵同出一门,都是司马恪的入室弟子,然而如此灵丹却不曾得到过,当年便有愤懑之感,只是日子久了便也不再在意。而今裴邵竟然不加犹豫便将此丹药舍出,实在令她难以理解,甚至替他遗憾。 裴邵看了看她,看到的俱是一脸少女的倨傲与不平,清澈的双眸有如冰晶,别无其他。 他略笑了笑,没有答话。 瑜儿努了努嘴,这便朝回廊那端去了,留得他一人在庭中。 天色已晚,戌时已过 终于熬到了亥时,抬眼已能望得漫天星辰。 庭中高灯已被守夜的家仆燃起,星辰之下,一颗紧张的心无法凝聚也无法宁静。 静谧的夜色之中,门被推开的声音也愈发明晰。裴邵一个箭步冲至房中,正看到染血的白纱由侍婢捡起拿出门外。 安逸脸颊通红,唇的颜色却淡下许多,手腕处之前因毒素扩散而集中的青紫色已然不见。她闭着眼睛,一张出尘的脸孔尽显晶莹,嘴角尚有血迹未曾拭去。 万如约神情未变,坐在榻边,侧目朝裴邵看去。 她心有怀疑,肃然注视着这个自幼拜在自己夫婿门下的弟子,注视着他的眼色变化,注视着他神情中的交织着的忐忑与激动,注视着他再明晰不过的释然与宁静,注视着他于不觉中为安逸擦去唇角血痕,终于见他转了身来,执礼屈膝便跪在自己身前,俯首一拜。 “弟子谢师娘大恩!此生必当铭记。”裴邵衷心而言,只觉心情豁然,难以抑制。 “她真是个美人儿!”不知何时瑜儿也步入房中,她惊诧地望着平躺在榻上的安逸,一时不自觉地说出这一句来。 “你先出去,让她们也先下去吧。”万如约吩咐道。 瑜儿引着两名侍婢步出室外,将门掩好。 “我已为她驱尽了体内毒素,只要如常调理便是无碍。只不过这一两年间,还是要叮嘱她保护身子,毕竟中了这样的奇毒,如果想恢复到以前,怕是不那么容易。”万如约说罢,瞧了瞧沉睡中的安逸,又道:“好在年轻,慢慢调养吧,也没什么。” “弟子谨记。”裴邵仍跪在原地,很显然万如约并没有扶他起身。 “泊昭,你知道师娘为什么让下人都出去,甚至让瑜儿也出去吗?”万如约拿起绣帕拂去脸颊的细汗,看着裴邵道。 “弟子想,师娘应当有话要嘱咐我。”裴邵语声淡淡,他微低着头,神情却好似若有所思。 “不错。”万如约脸色略显凝重,续道,“你与梁家小姐的婚事,是自幼结下的。”说罢,她看着裴邵,却不见他有片刻慌张,竟也不见任何反驳。 “你父亲一向希望你走仕途,与梁家的婚事对你的仕途毫无助益,之前你师父也说过,以你的人品相貌,若想” “师娘您别说了。”裴邵抬了抬头,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我和月疏的婚事,虽然是父母之命,但是我们彼此珍视。月疏虽不是名门望族之女,但裴家也并非朱门显赫之家。她父亲从三品的官职,我父亲四品的官职,一切相得益彰,可说是门当户对。”他说时,语声沉沉,不见半点波澜,只是说罢,恍然看了一眼榻上的安逸,又转了头看向万如约。 只听得他叹了一口气,道:“师娘想说的,弟子都明白。只是师娘真的多虑了,弟子对逊之,只是同窗之情,绝没有其他。” 万如约睨视着眼前的弟子,一时未发一言。 半晌,她扶他起身,叮咛他早些去休息,便不再说下去,兀自返回自己房中去了。 裴邵七岁便拜到司马恪门下,多年来她早已视他如子。 也更因如此,她能够极清晰地看清裴邵的心思,虽然他一贯温雅从容,鲜少表露出真正的想法。 该说的话俱已经说完,她知道裴邵懂得她这位师娘的一切顾虑。 翌日清晨,安逸的咳嗽声扰醒了陪在她房中一整夜的裴邵,他恍惚间支起伏在桌案上的手臂,只觉酸麻得很。这便看向床榻那边,隔着纱帐,看到安逸的身影瘦弱,好似要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情愫暗生 “你醒了?”裴邵清澈的声音透着欣喜,此刻却听得几下连贯的敲门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瑜儿正引着侍婢进来。 她换了豆绿色的长裳,头戴青玉簪,两边的鬓发聚都向脑后盘起,几缕编发垂在肩前,俏丽得耀眼。 “师兄你是一夜没睡吗?”瑜儿看着侍婢将莲子羹放在桌案上,抬眼时,却愈发惊诧地瞪大双眸。说罢,一面朝榻边走去,一面遏制不住笑容地看向裴邵。 拨开纱帐,只见安逸手扶着床栏,正支撑着坐起身来。 “可终于醒了。”瑜儿仔细端详着安逸的脸孔,心里不由得一阵赞叹,只是面上还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伸手替她把脉,不多时放下她纤细的手腕,笑道:“师娘说得真没错,这毒啊,总算是解了。” 说罢,她见裴邵离得甚远,不禁疑惑地看着他道:“怎么不过来?” 安逸长发散在脑后,脸色终于恢复如初,剔透的容颜略显憔悴,然而双眸清朗澈然,尤其是当裴邵缓缓步至她身前时,那一双明眸好似泛起波光一般,晶莹有如星辰。 四目相对,却俱不发一言。 裴邵早知她女子身份,只是,似这般与女子装束的她对视,竟还是初次。 他疏离的神色忽然似是刻意一般显现,敛衣笑道:“逊之,我说的没错吧,这毒还是能解的。” 安逸淡笑,微垂了眼眸。 “姐姐,你长得真是太美了。”瑜儿看着她二人神色变幻,只是无奈,然而再看安逸时,到底没忍住,将这一句憋在心里日久的赞叹说了出来。 这句话平时听来或许有些冒失,但此刻说出,反倒是缓解了之前的莫名气氛。 “妹妹莫再取笑我了,昨日我见你时,便觉你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安逸颌首,笑了笑道。 “昨日?”瑜儿极为吃惊地看着她,“昨日师娘为你驱毒,你还记得是吗?” 安逸微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你昏睡着,什么也不知道呢。”瑜儿掩口失笑,直看向裴邵道,“师兄,那你你说的话她肯定也听见了。” 裴邵释然的目光投向安逸,正与她同样的眼光相对。 只见安逸笑道:“我也只是有一点印象罢了,一个中毒的人,哪能什么都记得呢?” 说罢,她欲步下榻来,却被瑜儿急急拉住。 “师娘说了,你可不能下床,这两天不能动!”瑜儿神色恳切,急道。 “泊昭,你好像瘦了一点。”安逸本想向他道谢,但此番救命之恩,着实无法单用一个谢字表明,于是她脱口而出的反倒是这一句。然而此言一出,恰此情此景,又当着瑜儿的面,实在有些尴尬。 “当然瘦了啊!师兄他接连几日没睡了吧。”瑜儿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在计算裴邵到底多久没有休息了。到底是十四岁的女孩儿,显然她并未意识到适才安逸话中的不同之处,而她这般认真的神态,直令裴邵尴尬不已。 只见他这便走过来笑道:“师妹,你” “啊我知道!”瑜儿嘴角笑得一个高扬的弧度,一下子从榻上弹起,对安逸道:“我知道你俩有很多话想说呢,你们先说,先说!”说着跳着向外走去,这边示意刚刚进来的婢女将药碗放在桌案上,便掩了门离开。 她跑得过快,以至于自己头上的发簪掉落也不知。 “瑜儿一向开朗活泼,你应当也看的出来吧。”裴邵转过身来,替她拾起掉落的玉簪,站在一旁,笑了笑道。 “给我看看。”安逸在叫他。 他略有拘束地走过去,疏朗的神情不改,只是手心不知因何而聚有细汗。 “这簪子很别致啊!”安逸纤长的手指摩挲着那发簪,抬了抬眼,道:“想不到你竟然是神医司马恪的弟子,昨日你师娘替我驱毒时,半睡半醒的时候,听瑜儿说的。” “也是惭愧的很。”裴邵当真露出腼腆的神情,苦笑道:“论医术,我真是学艺不精。实在不敢对旁人说是师父的弟子,不然师父一世的英名只怕都会被我毁掉。” “泊昭,谢谢你。” 安逸微微咬了唇,抬眼看向他,“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几天前就死了。”说罢,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卓古今下的毒,在那杯青梅酒里面,绝对是他!” “酒里其实没有毒!”裴邵薄唇紧闭着,忽而道,“他自己,还有你我,都喝下了那酒。但你中的毒,是勺花与青梅酒的相生之毒。” 安逸听得相生之毒,瞬时想起当年萧后身旁的女侍官,她便是因为在敏度夫人的枇杷羹中投入相生之毒。那败露之时被赐死的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你与卓古今并未深交,也谈不上仇怨。我想,他的目标不是你,或者说,他要害的人,是琴艺比试的胜出之人,是谁却不重要。” “你我不过是去见越国公夫人,纵然有些荣耀之处,也不至于”安逸眉心紧蹙,说与他道。 “既是勺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他将勺花粉调成的毒液,涂抹在琴房的每一张琴弦之上,只有这样,才说得通。”裴邵叹了口气,看她道:“勺花并非剧毒,但配之青梅酒,初时就会有微毒。而师娘说,只需半个时辰,这二者就会演变成一种奇毒,你便是中了这样的奇毒。” “我的确整日练琴,所以勺花毒自是深入体内,只要沾了青梅酒,对我来说就是剧毒了。而你,是了!”安逸听他说罢,不禁沉声道,“是了!你直到比试那天才动了琴,所以只一日的勺花毒还伤不了你,就算喝了再多的青梅酒,也还是一样的。” 裴邵眉心动了动,苦笑了一瞬。 “你的闲散救了你,而你救了我。”安逸默默说道,好似若有所思。 裴邵将适才瑜儿放在桌案上的药碗拿起,手指夹动着汤匙,自然而然地坐在榻旁,刚要喂给安逸,却一瞬间对上她的目光,他只觉心中一动,转念之间,便兀自站起身来。 “你怎么不问我明明是女子,为什么却扮作男装?”安逸看他神色变换,抬了眼询道。 裴邵用汤匙搅动着碗中汤药,淡淡道:“一则我早就看出你是女子,二则”他重新将瓷碗端至安逸面前,笑道:“无论逊之是什么身份,对我来说都是逊之,都是一样的。”说罢,将碗放在安逸身旁的几案上。 安逸没有说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几案的边缘,朱唇微启,刚要开口,只见裴邵转身,背对着她。 “见你好转我也放心。此处名叫汐陵观,是我师娘的居所,你且安心住在这里,逊之。”裴邵背对着她说着这番话,安逸不由得看向他,只听得他续道:“你我承太常卿之命前往衡阳,到现在耽搁了多日,我下午便会启程前去,之后再来接你,你我一同回太学,总不至误事。” 说罢,他脚步匆匆,行至门槛处,略作一瞬的停留,便伸手推开那扇门,只余安逸在房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衡阳急讯 潭州的微雨天别有景致,自裴邵离开,到这一日,已是七日。 汐陵观的顶峰之上,墨石砌成的亭台中,瑜儿同安逸一处,俯瞰着这山间绿意。 “逊之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真的叫易安吗?”瑜儿忍了多日想问,却总觉不好意思,但几日相处下来,只觉安逸性情温柔,便终是问了这句。 “我不叫易安,这名字也是为了去太学,自己取的。”安逸淡淡一笑,似是想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行吧!”瑜儿努努嘴,“我知道你不说定有不说的道理,但是我知道了你不叫易安,自然也就不叫逊之了,还是不错的。”说罢,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道,“这两个名字都不好听,我知道你自己的名字一定特别美,和你这个人一样的美!” “自我来了汐陵观,听你说话是最欢喜的。整天有人夸我美,我就是不美也必然是全天乐呵呵的了,于我这病啊,都是好处,你一定是医者仁心了。”安逸笑着,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姜茶。 “美人都谦虚,我看惯了,月疏姐姐也是这样。”瑜儿说到一半,恍然间意识到失言,立时掩口。 “月疏是谁啊?”安逸并未在意,只是见她神情有异,不禁问了这一句。 “是”瑜儿脑中闪过师娘的脸孔,闪过月疏的脸孔,又一次闪过裴邵。 “我打赌,她没有我们瑜儿妹妹长得可人。”安逸见她尴尬神情,不愿追问,便笑着说了一句,继而想转移话题。 “不是的!”瑜儿到底年纪小些,看着安逸道,“月疏姐姐是太仆寺卿梁大人的女儿,从前在幽州的时候,她在长笛巷住过。那时我才十岁,她比我高了半个头,我天天想着什么时候比过她,就每日央着姑母开些方子给我。哪知道姑母开的方子不但没让我长得高些,反倒是胖了许多。你是没有见过那时的我,不然啊,真是太可怕了。”瑜儿说时,俏丽的脸孔上表情丰富之极,只是说完,又一次掩口不语。 “这是怎么了?”安逸只觉她古怪。 “姑妈说不让我告诉你月疏姐姐的事情,可是我总觉得你还是知道的好。”瑜儿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表情尴尬。 “是”安逸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声疾呼自山下传来。 “瑜姑娘!瑜姑娘!”声音迫切至极,直令人听来心中忐忑。 微雨尚未停歇,来人约莫二十岁,身形细高,是汐陵观的掌事亲随。 只见他匆忙步入亭中,眼睛红得不浅,见了瑜儿,立时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而瑜儿听罢,第一反应竟是看向一脸愕然的安逸,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啊?”安逸上前几步,神情愈发焦急。她只见那来人一脸失落,而瑜儿在听得消息之后竟如同六神无主一般。 手指刚刚触碰到瑜儿的衣衫,便见她整个人犹如疯了一般,霎时自亭中奔出,也不顾连绵细雨,只是一个劲地朝山下冲去。 “瑜儿!”安逸只觉预感极是不祥,匆忙间她想追上瑜儿问清楚,却觉脚下酸软,头痛欲裂一般,竟是站也站不住。一旁婢女见状,将披风披在她身上,连忙道:“姑娘不必担忧,你刚刚解毒不足十日,是万万不能伤神的。” 安逸只觉心慌得厉害,只恨自己手足无力,只是一个劲地央那侍女随她下山,也顾不得急雨山风,只是由侍女扶着她,急急朝山下步去。 待得她到汐陵观时,正见瑜儿站在堂中,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怎么了?你说话啊!”安逸脸色苍白得很,她拉住瑜儿的手,却不见她发一言,只是见她不住的哭泣。 “是裴邵。”万如约自帘后步出,看了一眼安逸,叹了口气。 “万夫人!”安逸忙不迭地奔至她身前,“裴邵他怎么了?” “越国公夫人,在衡阳清寻殿设宴款待太学士子,席间不慎遇刺了。“万如约一颗泪垂下,已说不出话来。 “师兄救了国公夫人,自己却重伤了。”瑜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手指握拳击打在地面,一时无语凝咽。 安逸的脑中嗡的一声,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从太学的琴艺比试,到拜别众人启程衡阳,再到途中毒发,联想到现如今在衡阳的刺杀,安逸只觉一切皆非寻常,一切似乎都在旁人掌控之中,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杀机,俱是阴谋! “他在衡阳,他”安逸的话听来全无头绪,她默默抑制住心慌。屏息几瞬,她转身,对万如约道:“劳烦夫人,为我备辆马车。泊昭有事,我与他同为太常卿遣派至衡阳的太学士子,我是断断不能够不去衡阳的!” “你的身子没有恢复,如今解毒不足十日,去送死吗?”万如约平静的声音令人近乎窒息,她秀目看向安逸,摇了摇头。 “我相信的夫人的医术,您已然替我解了毒,就算是保养不善,也断然不会送了命。”说罢,只见她执礼,朝着万如约便是一拜。 万如约看向她,眼中闪过多样情绪。她一贯是个通达人,却自己免不了为情所困,与司马恪的婚约走到尽头,二十余年得来一封休书,是她此生永远开解不了的痛楚。 然而她又是个严苛的长者,从不愿与人方便,也不愿打破礼法。可纵使如此,此刻她看安逸,却也只觉茫然。 茫然,不知所措 “这样吧,黎青,你过来。”话音一落,适才那位二十余岁的府中掌事连忙走来,只听得万如约对他道:“泊昭的事情,先得要他父亲知晓,一会你便启程,将我书信送到幽州,亲手交给他父亲。我想着,衡阳之事到底是朝廷大事,想必衡阳太守已然拜送了折子到朝廷,也必然已经遣人去幽州报信,这或许是多此一举了,但是还是慎重些心安。” 说罢,见黎青点头,她便默许他尽快启程前往幽州。 “月疏姐姐那里,不要去送信吗?”瑜儿难掩哭腔,大声问道。 “六礼未成,算不得夫妻。”万如约默默看着地面,复又抬起头来,“送信给她,只能算是人情,却不是本分。” 说罢,她的目光也不想躲闪,只是如常一般,淡淡悠然的样子,看向了一旁之人。 那是安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不告而别 衡阳地界久日未曾飘雨,车马奔行两日,竟是酷热难耐。 瑜儿跳下马车,伸手挡着午间烈日,回身迈上路边一侧的高石,踮起脚尖眺向远方。 “今日差不多能到衡阳,你要不要下来歇歇?”她回身,烈日刺目,只见她眯着眼睛,朝车帐里面的人唤道。 “不了,我们快些赶路,最好今天就能到衡阳!”安逸拨开车帐,眉心略皱了皱,看了眼一旁山石之上满脸被阳光晒得通红的瑜儿,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来。 是瑜儿帮了她,是瑜儿偷偷在万如约的饮食中放入了嗜睡之物,这样安逸才能抽身出来,和她一起前往衡阳。 临行那日,汐陵观收到衡阳郡守的来信。信上已说明大致情况,且要万如约不必通知幽州节度使,想来,这必当是裴邵的意思。 也因此,安逸笃信着,他会没事 车马未歇而疾行,然而申时已过,还未至衡阳。 “安姐姐,衡阳城门!城门!城门到了!”安逸昏睡之中,只觉一旁有人在晃动自己的手臂,她恍然醒来,直掀起车帐,正见到远方高高的城墙,隐约能看到那巍峨城门。 心中顿时升起一阵陡然的雀跃,莫名的有了一份安全之感,然而转瞬间,她又觉心里被掏空了一般,全不知缘由,只是觉得一丝丝的心悸在心田间穿梭,匆匆的雀跃和更为匆匆的担忧交织相融,一时间竟是迷茫至极。 “酉时到,关城门!”车马前行中,忽听到这一声气势颇足的传令声。 安逸陡然起身,撩起车帐时,正见到数名兵士围绕在城墙周围,尘土飞扬间,城门缓缓聚拢。 她们的车马前方尚有几位行人,兀自埋怨着时运不济,紧接着便是关于住店车马费的抱怨之声,渐渐退回这边来。 安逸一言不发便跃下车来,连瑜儿都吓了一大跳,这边要拉住她时已经来不及,只见眼前之人匆匆奔至城门口,拉住一名戎装兵士。 “到戌时方能关城门,你不知道吗?”安逸问得毫不客气,但她似乎中气不足,连日来的变故奔波令她的身体久不如前,加之毒素刚解,尚未完全驱尽,旁人看她也多觉有病容,尤其是脸色格外苍白。 “算了安姐姐,明天入城不迟!”瑜儿连忙跳下马车,未到她身前便早已开了口劝慰,生怕她激动之下开罪官兵。 “圣上昨日下的命令,自昨日起,便在酉时关闭城门。”那兵士轻车熟路地回了这一句,转身便走,安逸刚要追问,却是咳个不停,刚有停缓之时,正见城门紧闭。 “算了,肯定朝中又有什么大事了,上一次提前关城门,好像就是淄南郡公出逃那件事,这一次啊,肯定也是个大事!” 瑜儿无奈撇撇嘴,劝了她这一句,便拉着她往回走。而安逸眉心越发紧蹙,尤其是听得淄南郡公那件事时,她只觉这一次朝中的事情或许更大些,只是这一切俱是直觉,她也尚不知缘由,而今也只能现行找一家客栈投宿,翌日再入城了。 “之前我来过这家客栈,他家的首乌冬笋特别不一般,还有盐焗鸡,也和别的地方大不一样,一会你必须要好好尝尝!”瑜儿抿了一口店小二刚刚捧上来的杏花酒,笑滋滋地朝着安逸说道。 安逸笑了笑,似是不经意一般打量着这间客栈。只见邻桌诸人谈笑甚欢,推杯换盏毫不含糊。店内飘洒着酒香和菜肴香气,而酒家面带喜色,匆匆穿梭于各席之间,一派祥和欢闹之态。 这儿和宫里当真是不一样。 安逸思付着,只见瑜儿抱着拳朝后厨方向端望着,当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甚是可爱。 “盐焗鸡来了!”店小二的声音极大,倒正合了瑜儿的心思,她随手便将一只鸡腿扯下,这便递给安逸,一脸笑意。 安逸含笑接过,刚要尝上一口,只听得啪地一声,邻桌的酒壶掉落在地。 “我胆子虽大也收敛了,老兄你也收敛些吧,想想看,太子殿下何等身份,都能一朝之间啊,说废就废了!”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好像喝多了想吐,满面通红又夹杂着满身酒气,一个不小心就自己扑到地上,同座的二人连忙起身过来扶他起身。 安逸所坐的位置正是那一方向,她心中一颤,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怎么喝这么多啊,没看这边还有人啊!”瑜儿无奈只得先放下手中的鸡腿,见安逸竟然没有起身,这便对那几人没好气地责备道。 “真是得罪了,姑娘!”哪知其中一人竟然颇有教养,连连致歉,而喝醉那人早已趴在桌案之上,酩酊大醉不过如此了。 “你们真是”瑜儿还要再说,只见安逸回过神来,向那人道:“几位适才所说我也听见了,只是太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当真被废了吗?” “可不就是真的嘛!”小二接过话茬,一面抄起抹布擦去适才那位的污浊之物,一面道,“姑娘你是不关心政事,所以不知道。这坊间早已经传遍了,前几日连告示都贴出来了,太子被废了,还被贬到颖川郡了,这都快十天的事了!” “十天?十天!”她近日来中毒,解毒,如今毒素刚刚解除大半便奔来这衡阳,别提国事,即便是坊间传闻,她也是一概不知的。 “颖川郡?那不就是这旁边的颖川郡吗?”瑜儿奇道。 “就是啊!”店小二的声音仍在继续。很快,这间客栈中诸人俱在议论太子被废之事,而瑜儿一向喜好热闹,便也加入他们谈笑之列。她虽瞧见安逸的异样,却丝毫不知缘由,只当她是大病未痊愈,所以才神情有异罢了,反倒劝她早些去客房安歇。 待得她返回客房时,却不见安逸身影。 四下找寻之时,只听得店小二说她又开了一间客房入住。瑜儿以为她不愿被打扰,当夜便也没有去寻她,只是兀自央店小二沏了壶醒酒茶,裹了被子睡下。 第二天一早,她醒的稍微晚了些,打开房门要去找安逸时,却见车夫斜坐在客栈楼梯处,见了她来立刻跃下身来,将一封书信递至她手中。 “瑜儿妹妹,恕我有要事,不能与你同行了,劳烦妹妹见到泊昭时,替我问他安好,特此恳谢。” 寥寥数行笔迹铺染在微有泛黄的信纸上,瑜儿脑中混乱,全不知安逸因何忽然留信离开。 她微咬着薄唇,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自她与安逸相识,便从师娘口中得知她乃是女扮男装,所以易安这个名字她一向是不相信的。 一路上奔波劳顿,她也想问出安逸的真实姓名,只是到底不太合适,索性想等到了衡阳,亲自问过师兄便罢。 握着信纸的手缓缓放下,只见字迹飘扬潇洒,而落款处,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 “安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迎候公主 “请她稍候,本府这就过去。” 葡萄藤的枝叶在午间日光的浸染下尤为鲜亮,这间庭院中一切修葺均有古朴之感。此刻正是午后,灼热的日光沿着叶尖垂下,洒落中庭,纹路莫名清晰。 同样的光线落在庭中竹制摇椅之上,一人从堂屋内步出,伸手扶了扶帽冠,轻轻晃了晃一旁摇椅。摇椅之上的妇人微睁了眼睛,正对上刺目日光,不由得伸手遮了遮,渐渐坐起身来。 她大概三十岁有余,而一旁之人约莫四十岁,是她夫君,也是此间郡守。 而这里,正是颖川郡。 东宫初废,发配至此地,才数日而已。 “阁下便是姚郡守?”正是长孙安逸的声音。 她身着一件窄袖长袍,华发高束,冠以墨玉,胯下一匹褐色骏马,此刻端坐于马背之上,见郡守出来,迎面问道。 “正是本官,敢问”郡守话音未落,只见安逸将玉牌取出。 仆从刚要接过,却见安逸微侧了头,全无松手之意,只得看向石阶上的郡守夫妇。 那妇人只得亲自过来,安逸瞥了她一眼,便也由得她接过。 这郡守名叫姚世卓,此番听得侍从通报,说是京中有皇室之人来此见他,本半信半疑着,却未敢不来相见。而今拿了这玉牌,便当真是仔细端详,从玉牌上的纹样c制式c刻字,到垂下珠缨,无不看得仔仔细细,不敢有丝毫贻误。 “郡守大人看得怎么样了?”安逸见他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那玉牌,不禁直道。 “微臣哦不,卑臣参见公主殿下!”只见一瞬间的功夫,姚姓郡守便登时急急踏下石阶,一面行礼一面双手将玉牌呈上,而刹那间周遭诸人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安逸自马上跃下,示意众人起身,郡守连连引路,一行人这就要步入内堂。 “快吩咐下去,把井里的冰凿开,有多少取多少,都拿过来给公主殿下消暑!”这边,姚世卓夫人连忙吩咐,见安逸脸色不好,便也不敢叨扰,吩咐诸人退下,自己也默默退了下去。 “姚大人,本宫此番前来,是想问你我皇兄住在何处?”安逸索性开门见山,直面他道。 “回禀殿下,”姚郡守垂手立在一旁,微低着头,俯身道,“荣灵王殿下,他如今在卫明司。” “荣灵王?”安逸心中疑问,转念即自知,古来太子被废,只要不被处死,便总要再换一个封号的。 “你说卫明司那是何地?”安逸略感头痛,想来是中毒尚未痊愈值故,但此刻也无法顾及这一点,只是疑道。 “也也是一处居所。这也是圣上的旨意,臣卑臣也只是奉命行事。”不知是由于酷暑,还是别的原因,安逸只见姚姓郡守说这话时,竟是一个劲地擦拭额上吸汗,不安得很。 “本宫不想为难姚大人,只是不知你可否带我前去,探视王兄?”安逸郑重道。 “这” 姚世卓的确为难,他的确依照圣旨行事,但旨意上明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废太子。 但碍于宣陵公主的身份,他却又不能不仔细考量。 宣陵公主虽非皇后所出,却是赵国名位最高的帝姬。别说从六品官职的颖川郡守,就连坊间百姓,也鲜少有不知宣陵公主之人。一者因着她高贵的名位,二者便是她那风华绝代的母亲叶絮。 如此身份怎能够轻易开罪? 姚世卓虽然万分不安,却也终是不敢违背了安逸的意思,只得遣人送公主殿下去那卫明司,而他自己,也不敢不相随前往。 一路上,车马扬尘。安逸透过马车的帷帐,只见越行的远些,越觉草木横生。虽值夏秋交际之时,却颇有荒凉凋敝之感。 “殿下,到了!”思付间,车马停顿,姚世卓的声音已然在外,“卑臣尚未准备公主殿下行仪,只派了这数十名护卫相随,还望殿下能够恕罪!” “哪里话!”安逸踏下车马时,只觉心头一震。 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皇长兄被废,发配到这荒草丛生,高墙矗立,一派萧然肃穆之地。 他是萧后的长子,却也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 他是萧后的儿子,却也是暖阳一般的兄长。 于安逸而言,她缺失母亲的幼年与童年,印象最深的人,除了父皇,便是身居储君之位的长孙赫了。 迁哥哥更怜爱她些,但他终究只比安逸大两岁。安逸幼年时,母亲叶絮亡故,迁哥哥也是孩提,而那个时候的长孙赫,已经十岁。 安逸清楚地记得,那时她的风筝,她的小马球,还有她对母亲的第一印象,都来自长孙赫。 他并不精于骑射,却爱执笔,作画c吟诗 卫明司通路狭窄,其间尽是石室,仿若迷宫。 引路的侍卫提着灯笼,灯罩中的烛火本来摇曳非常,但越是往里面走,那火苗便摇动得越是平稳,而阴湿之气更甚,呼吸间竟觉越发不得通畅。 那一年,年仅十一岁的兄长花了两个日夜画下皇贵妃叶絮的容颜,还因此被震怒的萧后罚抄经文。这一罚便是整整两年,每日午后他都不得午睡,而是要前去经秋阁抄经,到日入之时才能回来。 表面上,萧后的说辞是,既然太子有心为皇贵妃画像,便也是心系贵妃,因此每日为贵妃抄经,倒算是尽孝,日后继任大统,此事也正是功德无量。 这些也都是后来听宫人们讲的。那时安逸太小了,她只是记得,有一日正午,日光暖暖的,照在殿中的紫玉香炉上,烟雾徐徐上升,再渐渐飞散。她正摆弄着快及自己高的纸鸢,兄长一身玄色深袍,兴冲冲地拿着一卷画轴直奔过来。 十一岁孩子的画作并不能称作尽善尽美,他对于叶絮的了解也不过是两年多的片刻叠加。论工笔,也到底称不上行家。而神韵,尤其是赵帝心中的叶絮的神韵,也不可能是一个小小少年能够感知得到的。 但,那画中一身紫衣的窈窕佳人,清素的发饰,朱唇点点的丽质,眼角眉梢的姿容,都是叶絮。 最为重要的是,每日面对着那幅画,安逸便不会忘记了母亲。 每次父皇来看她,都要对着那画作冥神思付几瞬。安逸心想,父皇和她的心情,应当是近乎一致的。 思绪翩飞间,突如其来的声音入耳。 “禀公主殿下,荣灵王殿下就在这儿,这间。”郡守的声音越来越弱。 许多时候,风云聚变,是皇族血统无法回避的宿命,但 钥匙的声音重得刺耳,侍卫不敢怠慢公主,以至于越是想尽快打开石门,越是弄巧成拙。 而那金属碰撞的锁声,石门转动的摩挲声便越是惊心。 “皇兄!”看到长孙赫的那一刹那,安逸只觉眼泪不受控地涌动,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阶下之囚 面前之人斜侧着身子,半卧着在地上。 他一身宽袍已经看不出颜色,发髻垂散,一根藤木穿于其中。石室之中,除去一张凌乱肮脏的方形几案,和一条不堪的c外翻棉絮的被子,再无其他。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监牢 但天牢的气味,那里的阴翳感,她永不能忘记。 这一次,这一间皇长子的监牢里,竟然连一张草席都不见。 “皇兄!是我,是安逸。”喉咙中似乎有阻塞一般,安逸说出这几字时,面前那人肩膀略动,紧接着缓缓转过身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安逸。”是长孙赫的声音,他眼中泛起泪光,目光茫然地看向石室门口,他的皇妹。 “你们!”安逸恍然转了身,凌然看向颖川郡守,“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如此对待天家贵胄,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郡守一脸急迫,不顾得地面肮脏,竟霎时跪地,只是连连道:“公主明鉴,陛下亲笔圣谕,卑臣岂敢不从啊!” “陛下圣谕?”安逸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肆!陛下不可能下这样一道旨意给你!” 她的目光缓缓回转,正对上兄长一双满是血丝,却平静如水的眼眸。 那双眼眸之中,没有丝毫的质疑,甚至连诧异也不见。 “你不会要害父皇的,这里面定有阴谋!皇兄,你不能这样认下,你等着我吧,我这就回京!安逸向你保证,我帮你查,查到水落石出!”安逸说时,握起长孙赫的手。 那原是一双执笔平宣的手,如今竟满是血痕。 “没用的。”长孙赫目光好似定格,也不知他到底在凝视什么。只是半晌,他转了视线,对安逸道:“那不叫阴谋,那只不过是母后和五弟在投石问路罢了”说罢,他眼角凄然,竟是一个猝不及防的笑容。 “投石问路”安逸的嘴唇微动,思绪凝结。 谁人不知,贤妃近年愈加得宠,而她唯一的儿子长孙重元,又在三月前获封九章王。对于一个全无战功政绩的皇子来说,加封亲王意味着什么,只怕没有人看不懂。 “这样一来,父皇觉得是我要害他。如果日后父皇心软相信我,他会认为这是九章王所为!因为重元与我,并非一母所生。再者说,宠妃之子,又刚刚加封亲王,他想要皇位,所以设计陷害太子,不是更加合理,更加恰如其分吗?”长孙赫说得这里,不由得一阵阵咳嗽起来,直令他面色如灰,头上青筋显现。 “拿水来!”安逸心中痛楚,旋即吩咐外间侍卫。 “你不在太学,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兄长咳嗽数声,疑惑地朝她看了一眼,问道。 “我不小心中了毒,到潭州解毒,就听说了你的事。”安逸不知要不要说出实情,但到底,还是说了大致。 侍卫应声小跑过来,跪地面向长孙安逸,俯首将杯盏奉上。 长孙赫竟一把抢过茶壶,拔开壶盖,竟是直接倒入口中。 “皇兄”安逸看他如此,心中委实难忍。 安逸如今十六岁,在宫中生活了十六年。适才兄长所言,她其实无法质疑,只是心中陡然间袭来冷意,凭空辗转,再挥之不去了。 当下她的确无话来劝慰,只是心中百味杂陈。 环视石室上下,她看着兄长,默默拭去泪痕。 “提防着旁人,宫里宫外,都需提防。”长孙赫仰头望着漆黑的石墙,不知是在同安逸讲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安逸,我累了,你回去吧。”半晌,他叹了口气,冲着安逸展开个笑容,示意她离开。 “我明天再来看你,皇兄。”安逸忍着哭腔,恳然看着兄长故意转过去的背影。 “别过来了,安逸。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回去好好做你的公主,五弟他有他在,有父皇在,母后不会动你的,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他似是自顾自说着,安逸刚要答话,只见他转身过来,似有慌张,说道:“你回京之后,帮我跟千影说,让她好生照看着睦儿。我之前答应她陪她去一次霜月楼,也没去成。你和她讲,我以后带她去,带她和睦儿一起去,让她安心在府里等着我。” 他说到兴奋之处,徐徐转了身,继续背对着安逸,“等我出去,还要带她去湘州,上次她听人说起蓝水寺,倒是很想去参拜,我忙政事,都已经不大记得有没有允诺过她了。” “好。”安逸来不及拭泪,只是一个劲地点了点头,“我明日就出发,带她来见你!你等着我,哥。”她着实忍不住泪水,说罢,便大步朝门外奔去。 夜里静谧,郡守夫人极怕失礼,这边战战兢兢同安逸闲话几句,又怕打扰,便匆匆退了出去。现如今早已入秋,然而她只是一个劲地让仆从侍女往屋子里成盆地搬冰块,那正是从深井下打出来的稀罕之物。而守在庭外的侍卫少说也有数十名,生怕公主在此地有丝毫闪失。 安逸兀自坐在榻旁,倚着床阑,想起兄长今日所言,想到五哥长孙迁,竟觉心痛。 她当日写了寥寥数字与瑜儿道别。如今过了一日有余,也不知衡阳那边,裴邵伤势如何了。思付间只觉头痛欲裂一般,索性披衣歇了,躺在榻上,竟也不知自己是否睡去。 穿林打叶声夹着瑟瑟风声急穿入室,安逸恍然睁开双眼时,已是次日清晨了。 数日来天也渐渐转凉,然而每日到底有那么几个时辰酷热难耐,这日竟下起雨来,也当真是件乐事。 安逸披衣起身,入得庭中之时,雨势渐弱,她便由得侍卫替她取了马匹,这便乘了郡守早已为她准备好的马车疾行出城。 昨日答应兄长,今日便回京带太子妃魏千影来此地看他,岂能食言? 颖川到底还是一小郡,只觉车马没走多远,便也临近城门。 “殿下,就到城门了。”前方护卫策马奔至安逸的马车旁,禀道。 安逸想到那一天,她和瑜儿就是因为衡阳城门过早关闭,才不得已找了家客栈暂住。然而也正因如此,她才从客栈诸人口中得知兄长长孙赫被废一事,才有了今天的情状。 当时城门提前关闭,她便觉察有异,如今想来,正是因为东宫之事,才使得父皇过于草木皆兵。 前方,守城兵士正在勘查出城人群,威喝警告之声不绝。 而忽然间,只听得拔剑出鞘之声,紧接着,声音接踵而至。 “此乃圣旨,若贻误了,你一个小小的城中参将,岂能担待?” “圣旨?”安逸心中一紧,登时撩开车帐。 不远处珠缨骏马之上,一人一袭银甲,头束赤金发冠。远见也能看出面如斧劈,鼻如悬胆,且外披宝蓝色披风,霎是英武。只是神情极是高傲,目若无人一般,剑尖直指守城军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劫狱救人 “是他?”安逸撩起车帐,示意车夫停下。 “程少卿,是你吗?” 安逸的声音刚落,那人剑尖略动,高傲神情一丝未改,只是微微侧过头来,看向这边。 “公主!”瞬时,他自马上跃下,收了剑,面露喜色,匆匆朝安逸的车驾步来。 “末将不知公主在此地,请公主恕罪。”他声音清朗,说罢,竟抬头看向安逸。 “怎么来这儿了?”安逸侧目看着与他同行的随从仍在城门处,旋即问道。 “是陛下加急旨意。末将星夜赶路,刚想着没有误了时辰,却被这无知小吏拦下!”程鸾的表情和缓许多,但他这样一个人,怕是笑也只不过是嘴边多了一丝弧度罢了。 他名叫程鸾,重章寺少卿,正四品官职。 他的父亲历经三代帝王,以帝师身份纵横了朝野数十年,而数月前刚刚告老还乡。 而他的母亲,是宗室之女,燕阳郡主。 所以他自幼便能入宫,久之也多了与众皇子帝姬的见面机会。也正因如此,安逸才与他分外相熟,说是结交于幼年总角之时也不为过了。 “末将?你升官了?”安逸听他自称末将已数次,又在这样的天气着一身甲胄,不免问道。 “天恩难报,陛下前日封我为钦北将军,如今从三品。”程鸾说时,面上自得之色甚重,倒是极为适合他这样一张冷面孔。 “不用在重章寺混日子,也是好事一桩,恭喜你啊程钦北将军!”安逸微挑了眉,同他说笑一句。 “公主猜对了一半,”程鸾笑道,“重章寺少卿一职,陛下许我身兼多职,为我保留了。”说罢,抬手扶了扶腰间佩剑。 安逸一时愕然,却也未多想,只是揣测着父皇意图,心中渐感不安,到底问了他道:“圣旨说什么?” “嗯?”显然,程鸾并不是一个善于作伪之人。他的眼睛急速眨过,垂下眼睑,隔了几瞬方抬头看向安逸,示意她再说一次。 “拿来!”安逸只觉情况有异,却又不能妄自揣测下去了。 “陵公主,这旨意我能告诉你,但是不能把它交给你。”程鸾薄唇紧闭,到底交了底。 “什么旨意?还嫌贬斥得不够吗?”安逸脱口而出。 “殿下噤声吧!” 程鸾默认了她适才所言,不自知地长舒一口气,退后半步,终是凛然续道:“陛下御批,荣灵王即日,赐死。” 他说时,手不觉中再一次抚上腰间崭新的佩剑。 佩剑上的珠缨衔着精工雕刻的黄玉配坠悬垂着,急促摆荡。 雨滴停了几刻,此时又见飘洒,想随风斜倚,却无处可依,只得尽数挥洒,无定所 “你帮我一个忙,如何?我不要你抗旨,你”安逸伸手牵住他宝蓝色的披风一角,眼角泛红,清丽的容颜更是耀目,“你多等我几天,我回宫求父皇,父皇他他会收回旨意的,对!他会的,皇兄是他的儿子,他不能他” 语音断续着,安逸的心口好似堵塞,一时间连喘息都需格外费力。 昨日兄长说那一番诀别之言,让她转告太子妃魏千影之时,她已然感觉到一种莫名形容的哀音。 “公主,你应当知晓陛下脾气,何苦欺骗自己呢?”程鸾不忍见她悲怆,但皇命加身,又哪里敢抗旨呢? “你不帮我?”安逸霍然松开牵住他披风的手。她目光极冷,看着他,灼然盯着他双目,直至自己的眼中被突如其来的泪滴聚满。 “殿下恕罪,”程鸾吃力地说出这几字,“程氏一门在我身后,公主,我帮你可以,但累及父母兄弟,累及族人,便是” “不必说了”安逸垂着眼眸,拭去泪花,抬手令他起身,这边吩咐随行侍卫原路返回。 只听得车马嘶鸣声,车驾原途折返,而程鸾默然跪在远处,脸色如冰,适才的鲜衣怒马之态早已不见。 那一边,相随军士已然同城防卫兵解释清楚,正朝他这边步来。 车驾错开程鸾等人视线之时,安逸恍然叫住随行的执事偏将,令他留下三名骑兵护卫,其余之人继续沿大路回到颖川府衙,不得耽搁。 “殿下,末将不敢!若只留三名护卫保护您,末将是要掉脑袋的!”执事偏将登时跪倒在地,一个劲地说道。 “本宫来颖川时,尚是一个人,现在又哪里来这许多啰嗦!”安逸心思已定,早已顾不得其他。 说罢,她索性不再与执事偏将多言,而是回身抢过那偏将的马匹,一跃而上。 “谁知道去卫明司的近路?”安逸掣住缰绳,高声问道。 “禀公主,小人知道。”果然,数十名骑行军士中,一人出列,牵着马走到安逸面前,刚要跪地,便见安逸挥鞭示意他起身。 “好!再来两位,快!本宫有重赏!”话音未落,便已有卫兵从列队之中跨马奔出。而安逸叫好一声,便由那识路骑兵引路,自己再顾不得其他,同另两名兵士一同挥鞭笞马,踏着点滴愈加的雨滴,疾奔远走。 如今,若想救长孙赫,她别无他法了。 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抢在程鸾一行人之前赶到卫明司。 只有这样,才能救他。 然而救下兄长之后,送他到哪里? 逃得出卫明司,又逃得出颖川郡吗?逃出颖川郡,又将去何地呢? 安逸来不及,也顾不得想这许多了。毕竟只要逃出颖川,兄长便能有一条活路。 “殿下,前面就是卫明司了!” “殿下,你看!” 雨势渐大,但透过雨帘,卫明司那萧索而巍峨的高墙已然呈现在眼前。 卫明司的守卫并未阻拦,安逸倍感蹊跷,漠然看着小吏旋转机关,推拉之下哗的一声,两侧拱门动了一动。 石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见到了携全家老幼跪了一地的颖川郡守。 是了!护送她回京的执事偏将必然已将此前一切火速告知了颖川郡守姚世卓。 “公主殿下垂怜!”姚府一众人等见得她面,立时叩首以对,口中反复叨念的,便只此一句。 “郡守大人,你是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这我知道。所以表面上,本宫做我该做的事,你只当不知情便罢。何故要如此,还把家小牵连在内!”安逸的心此刻突如其来的平静,面对着姚家满门,她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异样。 “公主是陛下至亲,若有违逆之处,也只是陛下家事,不会惩罚过重。”姚世卓掩面,长叹了口气,“但卑臣区区小吏,年逾四十,昏聩无能,只盼有一日能够告老还乡,便别无他求了。” 他说时,竟泪眼婆娑,而一旁的妇人,也就是他三十余岁的正妻,更是哭得近乎晕厥。 安逸默然凝视着眼前众人,迟疑了几瞬。 一瞬间的闭目之后,她抬手将腰间玉牌递与石室督监。 “看你年纪,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不想一辈子当督监吧?”她侧目道。 那督监约莫二十余岁,肤色黝黑,当下听得公主这句话,哪还顾及得了姚郡守,只是恍然大悟一般,直勾勾地抬眼看向安逸。 “本宫许你太仆寺主簿一职!将荣灵王带出来,此事言出必践。”说罢,安逸见他半信半疑,霎时将玉牌按入此人手中,“事成之后,拿这玉牌到京中太仆寺,交给太仆寺卿,你便是主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三尺白绫 “快!再都快点!”杂草重生的旷原上,安逸策马疾奔,却见身后车驾奔行渐缓,不免急道。 郡守终究无权违逆她的意思,而随她同去的三名侍卫,现如今一人驾车,另两人神情犹豫,分别行在马车两侧。 “怕了是么?我许你三人千金,决不食言。”安逸质问一句,见他三人神情颓丧,又怕追兵前来,不禁急道。 “公主,”驾车之人竟将马勒住,回过头望了望,脸色如土,只道:“卑职知道公主大义,只是怕没命花这千两金子啊!” “是啊公主!”一旁两人竟齐齐下马,登时便是一跪,半点不动。 “我”安逸看向车驾之中的长孙赫,又见这旷远之地四下无人,继而道:“只要到了渡口,我便放你们走,如何?” “这”驾车之人犹豫。 “此物够你三人一世丰足了。”安逸随手将腰间玉佩扯下,掷与他。 “求三位帮我这个忙,必有重谢!”安逸想到此前在城门遇见程鸾,而颖川地界本就狭小,若他赶到卫明司,发现兄长被救走,岂能不带兵来追捕? “在前面!”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疾呼。 紧接着,跑马声震荡,铁器撞击声浩荡而来。 “快!”安逸大惊,顾不得其他,只是一鞭狠狠挥至驾车的红马身上,那马儿嘶鸣得凄怆,倏地冲向旷野。 车夫惊得不轻,差点从马上跌下,而意识过来之时,早已随着马儿奔行极远。 另外两名兵士连忙起身上马,然而刚刚跃上马背,便见浩浩荡荡的骑兵奔行而至,为首之人一袭银甲,手中持剑。 大队骑兵来势汹汹,安逸只觉天地晦暗之间,明明是从身后的旷野之中奔来的骑兵,却在眨眼间突袭至四面八方,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将适才疾行的车驾团团围住。 驾车兵士忙不迭地自马车上跌下,一个劲地讨饶。 白马之上,程鸾一身银甲,缓缓行至骑兵中央。 他看了眼车驾之中,确定长孙赫在内,暗地舒了一口气。回身看向安逸,缓缓收了手中长剑。 “安逸。”是长孙赫的声音。 “皇兄,我在这儿。”安逸神色徘徊,自马背上徐徐跃下。 “我知道,你尽力了。”长孙赫语声缓缓,手指错动着,渐渐抚上安逸的额头。 他的目光慈和得很,全不像一个濒临死境的人。 “皇兄!”安逸扶着他,见他要起身,转面已经泪流满面。 骑兵近前数步,只恐长孙赫再次逃脱。 “此地,甚好。”长孙赫环顾四周,面容上有一刻的舒缓。 他长长的眼角似有晶莹,而连日来的尘土风霜令他年轻俊朗的面貌多了许多沧桑。他负手立在原地,目光似乎能够透过面前围拢的骑兵,直彻四野。 “程鸾将军,陛下圣旨,你可以宣读了。”他的目光极平静,看着马上那一身银甲之人,徐徐说道。 骑兵跪地,甲胄之声呼和。 程鸾嘴角微动,眼中闪过无奈,颔首以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灵王长孙赫,居东宫谋九五,弃礼乐乱军政。无尺寸之功,行偏狭之事。殿前阴私,结党乱政,诛杀皇亲,谋乱天下。敕令,即刻自裁,保全尸,葬悖陵。” 语声凿凿,响彻旷野。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斜阳被丝丝橙红渲染,条条纤细倾轧着,透过跪拜一地的人群,漂染到触不到的天际。 从前看那夕阳落日之色,只觉是橙红妍丽之色。 如今,安逸于同样的斜阳之下,看到的,除了兄长衣袍随风,站立于旷原之中的落寞背影,便尽数是血色。 残阳如血 “拿上来吧。”是长孙赫的声音。 旷原的疾风将他的阔袍吹起,远处的竹木高耸入云。他的视线渐远,渐渐地,停留在军士跪地捧来的器具之上。 “父皇还是那么周到。”他唇角蕴出一丝笑意。 面前,是三人,屈膝跪地,各执一木案。 木案上,是白绫,是鸩酒,是匕首。 朔风卷过远方的竹叶,洒扫过他的脸颊,便再次随风而去。 “不!”安逸以袖掩面,她想过去,却被程鸾拦下。 “别看了,陵公主。”程鸾垂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安逸看着她的兄长,她试图将环住她的程鸾推开,却是徒劳。 “安逸,昨天我嘱托你的话,可还能记得?”长孙赫渐渐抬起面前的白绫,一手紧握着,一手由得那白绫在疾风中奔荡。 “我记得,我会记得告诉皇嫂,兄长放心!”安逸屏住呼吸,看着兄长回过头来,对她暖意一笑。 “告诉千影,对睦儿别太好了,男孩子不能娇宠着,知道么?” “我记得” “还有,跟母后说,她的头风之症不能操劳。军政朝廷之事,交给迁弟,她便能放心颐养天年了。” “好,我记得。”安逸忍住哭腔。 “还有” “你说,皇兄。” “跟母后说,她一生不易,我均知晓。但我身为人子,却不能替母后分忧,反倒让她做此决定,承受这丧子之痛,着实不孝。” “我原话转述,必定一字不漏。” “还有你安逸,提防贤妃和我母后,务必提防。” 安逸一怔,想到萧后,竟是一时的冷意。 “我知道了,你没有没有话要,要我告诉父皇吗?”她深知这一句意味着什么,但眼下如此情境,如若不问这一句,只怕无论是她,还是兄长,抑或是父皇,都难免抱憾终身。 “父皇”长孙赫语声迟缓了几瞬,将白绫交到两名兵士手中。 “转告陛下,臣不愿葬在悖陵。至于安葬之事,将我交给千影,她会帮我做决定。”说罢,他敛衣,朝着天边斜阳,缓缓执礼。 那是他人生最后一次的参拜。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他声音微哑,高吟着屈原的《九歌》。 两名兵士执礼而拜,继而,将白绫缠绕在长孙赫的脖颈之上 “不!放开”安逸就要冲过去,却被程鸾挡住。他的手遮在安逸的眼前,手臂紧紧护住她,片刻不放。 半晌,当程鸾的手指从安逸眼前放开的时候,她迎面见到的,是此生最为刺目的落日之光。 “送荣灵王殿下。”程鸾面色苍凉,将御赐长剑缓缓托起,而后屈膝跪地。 他自幼身份不凡,并未经历过人间生离死别。只是今日,在亲眼见到一名曾经的储君被放逐甚至赐死之后,他只觉天下已经不是他从前脑中的那个天下了。 骑兵伏地而拜,随他而高呼。 “送荣灵王殿下。” 苍原之上,归声肃朗。 “皇兄!” 安逸茫然之中,眼泪不住地垂落。 她面向长孙赫赴死的方向,深深地跪了下来,秉持着赵国最高的礼仪,朝着那一个方向,展袖而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物是人非 “陵公主,明日便是抵京之日了,你一定要携棺木上殿吗?”入夜,篝火燃得通红,程鸾看了看四周值夜的卫兵,终是免不了问出这句。 “怎么,你怕了啊?”安逸持剑撩动着火花,一时有些静默。 “不,”程鸾摇了摇头,“陛下赐死亲子,心里又怎么会不痛苦呢?”他坐了下来,半晌,说道:“你身为女儿,又何必去伤陛下的心呢?” “我不知道父皇他会不会后悔,但是”安逸拂过被夜风吹乱的头发,“皇兄这一脉,还有两个孩子,和孩子的母亲。”她顿了顿,看着程鸾,“如果我这个忙都帮不了他,那么过去数年,皇兄对我的恩情,我该如何报答呢?等多年以后,去地下和他说一声抱歉吗?” 程鸾默默看着她,片刻之后,他恍然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清晨,安逸醒的极早,亲眼看着兵士们将那紫檀棺木小心翼翼地抬至长车之上,将甲胄兵器依次检索,一片奔忙有序之态。而她默默看着那棺木,半晌方离开。 帝都初雨才停,而都城的护城河畔,已有众多兵士在依秩巡守。 再看那城墙最上方“洛陵”二字时,安逸只觉物是人非。 城门大开,兵士自上而下跪了一地。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响彻长街。 回京的消息一早告知了宫里,是故这一日,赵帝派遣了半数城防营的卫兵前来迎接宣陵公主的回归。 而这一刻,整个玄街的人群皆徐徐跪地,执礼参拜。 安逸没有坐在车驾之中,她的礼乐仪仗在最前方,而她一袭白裳独行于褐色高马之上,轻掣着马缰绳。她的目光冷漠至极,好似看不到这帝都繁华,看不清此刻尊荣,更看不到往日温情。 骑兵随行身后,而那具紫檀棺木由四匹高马拉动着。棺木之上,白绢莹莹,俱是悲怆。 马蹄踏过微雨过后的石子路面,点点积水蔓延迸溅。周遭众人之中,感叹公主容色之声不绝。而同时,感慨废太子命运的声音,也在嘈杂之中隐隐浮现。 安逸策马而行,思绪万千。 那日离开颖川之前,她写了封信到衡阳。 只是不知,他伤情如何,是否收到。 又不知,他看到信后,会不会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又是一阵高呼千岁之声,声音绵延,响彻长街。 安逸自幼听闻着这样的话成长,如今听来,尽觉讽刺。 她想到数日前奉命自裁的兄长。二十余年的高呼千岁,兄长仍然不能躲避那无妄之灾。 天命有归,可天命又是谁的命? 她唇边一丝嘲弄之意,嘲弄命格,嘲弄这来去无踪的所谓天命。 然而不经意之间,她的视线不自知地下移,而这一刻,“公主千岁千千岁”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她不自知地掣住马缰,因为视线已然定格。 那双明眸注视着她,半点无偏移。 只是那神情,暖意不再。 他身边诸人皆以垂目参拜之态伏地。唯有他,一张英俊疏离的面孔,涌动着不知所言的神情,甚至浸染了安逸的神思。 他,竟是裴邵。 “泊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当众叫出他的名字,但此刻神思仿佛不能由得她。 她想说抱歉,想说从未想过会在此时,在此刻遇见他。 她想说的话太多 “殿下,殿下。”程鸾行在最前方,见安逸在此处停滞,回身唤她。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一次的高呼声中,听得最清楚的,便是裴邵的声音。 他一手伏地参拜,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一旁女子的手腕之上 几瞬飘闪而过,他微低了头,再未抬起。 时间如可凝结,那么那一刻,安逸的神思便随之凝结,无力道出分毫。 离他渐远,一众参拜之声还在持续,但她却不能回头看上一眼。 他适才的眼光,是安逸从未见过的陌生一切。 “或许他怪我” 高轩琼楼,赫赫宫室,当安逸再一次踏上崇政殿前的汉白玉阶时,踏着同样刺目的赤红云毯,她仿佛看到往日长孙赫在时,在大殿之中,御座之下的玉阶旁,执礼议政的情状。 曳地的白裳敛过殿前的赤金门槛,安逸执礼,伴着唱礼官抑扬顿挫的声音,踏入崇政殿。 “宣陵公主到!”只听得到这一声,而后,一声巨大的声响随之而来,那便是视线所能及的殿门之外,紫檀棺木落地的声音。 “儿臣长孙安逸,叩问父皇圣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安逸并非第一次来到朝堂正殿,但此次,她心中有许多彷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携棺上殿 “平身。”赵帝只说了这两字,默默看着殿中央朝臣们异样的神色,看着安逸徐徐起身,容颜华美,一身素白,长裳曳地。 他端坐在龙位之上,却有一瞬间的恍惚。 同样的一身素白 许多年前曾有一人,一袭月白色长裳,裙角曳地,珍珠步摇斜插在偏髻之中。她在子衿台最高的地方朝他挥手,手中挥动着的,是要送他的生辰礼。然而她身侧,一人身着灰蓝色长袍,俊貌修颜,头戴银冠,墨玉冠于其上,手恰到好处地搭在她的肩上,神情飞扬雀跃,却不减倨傲风流。 “启禀父皇,儿臣看宣陵公主舟车劳顿,也是累了。您此番不如赐公主一份贺礼,让她回宫安歇。”朗润的声音自殿中响起,长孙迁一身玄色朝服,头戴亲王制式的鎏金发冠,缓缓走到殿中央。 “朕” 赵帝思绪回转间,刚要开口,只见安逸看了一眼长孙迁,转瞬敛衣跪地。 “儿臣无功,又无可庆贺之事,何来贺礼一说?”安逸的声音冷得出奇,她说罢,双手执礼便是一拜,又道:“儿臣无宣召便入正殿,还请父皇恕罪。” “朕恕你无罪。”赵帝的视线缓缓投向正对着他的殿门,他的声音极低,眼中恍然间多了份晶莹。 殿门外,紫檀棺木直对着他,对着他的崇政殿,对着他长久以来的龙位。 “门外是什么?”赵帝已经不想装作无事,他确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但紧接着,他定了定神,和缓问道。 “回禀父皇,殿外是废太子荣灵王的棺木。”安逸但觉哽咽,垂首再拜道。 “这”群臣议论之声瞬时而起,纷纷朝殿门外看去。 安逸抬头,仿若这些议论之声俱不存在一般,执礼高声道:“儿臣斗胆,请父皇降旨,保” 话音未落,便见一人出列,执玉牌伏地道:“启禀圣上,微臣认为,荣灵王图谋九五,实乃无可恕之罪。圣上若赦免开恩,臣只恐影响后世,虽彰显陛下恩德,但我朝一贯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 “太仆大人差矣,”安逸起身,目视着赵帝,道:“我朝百年来,并无皇子犯法,遑论与庶民同罪。”说罢,看向适才出列的那人,那正是太仆寺卿梁候兴。 “这”梁候兴一时语塞,而后又道:“陛下,臣” “太仆大人,本宫问你,此事究竟是国事呢,还是家事?”安逸声音极冷。 “回禀公主殿下,此事既是国事,又是陛下家事。”梁候兴顿了顿,正了正身,俯首道。 “大人料理车马行仪之事,果然是细心如发,泾渭分明。”安逸瞥了他一眼,继而跪地,对赵帝道:“正如适才太仆寺卿所言,父皇,儿臣认为,荣灵王之事,既是国事,又实乃家事。” 说罢,她见赵帝垂目看着自己,并无恼怒之色,便鼓了勇气,续道:“所以儿臣斗胆,为父皇计。儿臣认为,荣灵王有过失罪责,当依国法与家规论处。依国法,父皇大义英明,令其自裁,已是天恩浩荡。既惩处得当,又警示后世子孙,彰我赵国国威。” 话毕,她神色未变,看着赵帝,徐徐道:“但同样,依照家规,荣灵王长孙赫乃是父皇嫡子,中宫所出,其子女二人,均是我长孙家血脉。其妻魏氏,是我朝大司徒肱骨一脉,如今” “安逸”赵帝的声音有些喑哑。适才安逸与太仆争辩之时,他的目光一直凝结在殿外那熟悉的紫檀木上。 有那样一个片刻,他恍惚忆起许多年前的诸多时光。 “父皇。”安逸望着她的父亲。她本为兄长长孙赫而来,然而在这一刻见到父亲复杂低沉的神色之时,她竟觉不孝。 “宣陵公主深明大义,所言确有道理。”沉默半晌,赵帝徐徐站起身来,“今日大司徒告病,是在怨朕吗?”这话似问非问,却是面向殿中众臣,以至于满殿之中,诸人尽皆跪地,口中俱是“臣等不敢”之言。 “传旨,依亲王之制厚葬荣灵王。王妃魏氏,加封安都翁主。其子长孙睦,赐封七百户封邑,世袭荣灵王之位。”赵帝说罢,起身退朝。 步下玉阶之时,长孙迁叫住安逸。 “迁哥哥,我不是要针对你。只是皇兄他去时,情状甚是可怜。我如果不尽力帮他,只怕对不起他在天之灵。”安逸一脸郑重,直面着他。 “你人明明在太学,怎么跑到颖川去了?”长孙迁没有再提,只是上下打量着安逸,一脸紧张与关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 两国交战 “时间可以令人心如止水,却无法治愈心伤。” 恍惚间,数十日已过。 而这一句话,是当日,安逸将长孙赫的遗言转达给他的遗孀,大司徒魏杰的长女魏千影时,千影含泪所说。 长孙赫在世时,诸多姬妾环绕在侧,整个东宫花团锦簇,姹紫嫣红。而他的正妃魏千影,竟也是在得知遗言当日,才知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世事,无常。 就在昨日,淮国发来战书。而此前,鲁国公主在衡阳遇刺后,便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母国。原本,她的态度代表了鲁国的态度,而今,也同样是如此。 如今,天下人皆知,这一次的战事,鲁国选择站在了淮国一边,合纵之态日盛。 天下五国,赵c淮c陈c鲁c周。 赵国的霸主地位自二十年前便已奠定,那时的国君,是如今的赵帝长孙华的父亲,术帝长孙明。而赵国宫室之中,闻名遐迩的子衿台,便是当年术帝征伐淮国大胜而归后,为翎妃所建。所以子衿台的盛名,既浸染了帝王情感,又彰显了帝国天威。 如今,五国之中,能与赵国分庭抗礼者,唯有淮国。 数日之中,淮国几番攻打赵国边防,如今发来战书,早已不是先礼后兵。 “父皇。”入夜,宗庙之中,赵帝屈膝跪在蒲团之上,凝神望着高堂之中列位先祖。 内侍监耿邱奉旨召安逸来此地,如今俯首缓缓退了出去。 宗庙之中,除了赵帝,还有贤妃之子,九章王长孙重元。 “父皇,您召我和安逸来这儿,有什么要吩咐我们吗?”沉默之中,长孙重元微抿了唇,问道。 赵帝对着高堂之上悬垂的巨幅字画,展袖叩首以对。 半晌,他缓缓起身,望向他的儿子,长孙重元。 “你们先跪下。”他语声平缓,只是殿中灯烛萦绕在他不惑之年的面庞之上,那份突如其来的憔悴仍然极是清晰。 安逸同重元一起跪在他面前。 “不是跪朕,是跪向列祖列宗。”赵帝清了清嗓子,扶着一旁的赤金高座,缓缓坐下。 “是。”拈香朝拜之后,只听得赵帝的声音。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他语声极轻,笑了笑,看着一对儿女,笑容渐渐褪去。 “自小便听得父皇说这句,都快听腻了。”长孙重元如今十七岁,赵帝所有儿女之中,唯有他的相貌与赵帝是最为相似的。 “是啊!我第一次会背的诗词,好像也是这一句了。”安逸看了看重元,笑道。 “仙人仙境,都是少烦少忧。”赵帝叹了口气,“你二人该知道,淮国才下了战书,明日朕便要整兵。两国刀兵相向,我赵国二十年来的平和,尚不知能否延续?”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的母妃是淮国公主,儿臣” “说得什么傻话。” 长孙重元的话被赵帝打断,只见他慈爱地抚着儿子的头,笑着摇了摇头。 “你是朕疼爱的儿子,是赵国的亲王,未来国君的幼弟。”赵帝垂下眼睑,看着他,眼神透着慈爱,却也透着看不懂的颜色。 “父皇”长孙重元神色有些急转直下的落寞,只是当着赵帝的面,他不想表现得如此明显。但到底,十七岁少年的神情,又能有多么内敛深沉? “重元,国赖长君。”赵帝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之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 “儿臣明白,儿臣当尽心,尽心辅佐新太子,不让父皇担忧。” “今日肃王来见我,请旨亲征淮国。”赵帝语声沉沉,“这份胆识令朕欣慰,所以朕决意,肃王长孙迁从此刻起,便是我朝储君。太子之位,他还是当得起的。” 说罢,他重新看向长孙重元。 “你可愿随军同往?”赵帝的声音满载期待。 “父皇,儿臣”长孙重元抬头时,他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赵帝闭目不言,他心中已然明了。 “明日朕便敕封他为太子,而你二人,在东宫不在洛陵的情况下,暂且领禁卫之兵权吧!” “父皇,儿臣只是女流,况且皇子众多,又有同族亲王,父皇怎能将兵权交给我?”安逸愕然望向赵帝,一时间近乎口不择言。 “你二人分的乃是太尉权柄,如今”赵帝目光少有的阴翳,“后宫无权干政,所以你二人是掌禁卫兵权最佳人选。” “儿臣领命!”话音刚落,只见长孙重元将头重重叩在地面,而赵帝拈香对着高堂列祖,再一次拜了三拜。 “安逸,父皇的话可以不听了吗?”赵帝语声之中带着慈爱,却也有同样多的威严。 “儿臣,”安逸欲言又止,终是无法违逆,“儿臣领命。” “你二人对着列祖列宗起誓,日后无论何因何故,俱要保我赵国无恙,保长孙氏天下。”赵帝亲手拈香递给他二人,面色郑重至极,直令人心生寒意。 翌日巳时,肃王长孙迁入主东宫的圣旨便已传遍朝野。朝廷诸人竞相奔忙贺新太子的同时,更是亲耳听得赵帝将禁卫掌兵之权交予九章王长孙重元和宣陵公主长孙安逸,一时间有如轩然大波一般,轰动了整个赵国都城。 “五哥,还没恭贺你入主东宫。”傍晚,肃王长孙迁到宫中向萧后问安,而后,转路来到安逸所在的絮阑殿。 “还怪我吗?”长孙迁接过侍女方希的茶盏,看着安逸道。 “你与二哥一母同胞,为什么要这么狠?”安逸看着他,肃然道。 “如果我不这样做,以他的行事作风,他是无法保住东宫之位的。若不如此,到那时,只怕东宫之位,将属于长孙重元。”长孙迁当着她的面,竟没有搪塞,竟是言辞恳切。 “赫哥哥临死前,早已经知道你的阴谋。他知道你和皇后,是在投石问路。”安逸默默看着眼前几案,不愿抬头见他。 “投石问路”长孙迁默念着这句话,反复几次,他的手心聚满细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会说,这到底是父皇下的命令,对吗?”安逸见他不再多言,只是沉默,不禁说道。 “安逸,我是你哥哥。明日我便要出征了,你不该同我说这些。”长孙迁徐徐起身,看着仍然坐在那里并无动身之意的安逸,竟隐隐现出几分苦涩之态。 “五哥。”安逸终是没有忍住,她抬头时,正对上长孙迁惊痛的眼眸。 “逝者已矣,你清楚自己的路,我没资格去怪你。只是,你保重吧。我没有去过战场,但沙场凶险尽人皆知,你如今又是东宫之位别说我们,这二十年来,赵国都未曾经历过战事,连父皇都不知未来如何,所以”她说时,渐觉冷意。 长孙迁俊逸的面庞有一丝的动容,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安逸身上移开。而今,看到她起身,说出这番话时,他只觉自己的心像是要被撕裂。 “没有所以!”豁然间,他竟不自知地拥住自己的妹妹。如同梦境之中一般,直至他确认安逸在自己的臂膀之中,他方觉自己的决心尚在。 “我必会凯旋而归,像先皇那样,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说罢,他松开拥住安逸的手,看着她,那神情好似经年未见一般,透着无际的凄然与不舍。而后,他凝神,薄唇微动,似是欲言又止,然而对上安逸不明所以的清澈眼眸之时,他终是没有说出来。而是,轻握了她手指,转身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 花柳繁华 自长孙迁带兵亲征,至如今,已近两月。 韶安一役,死伤半数。而此事报入帝都后,赵帝因着病势渐沉,竟连免了三日的朝会。 这两日安逸前去请安时,俱被萧后拦下。 回京那日,她便想将在太学中毒之事告知父皇。然而诸事繁杂,先是东宫易主,再是长孙赫奉命自尽,后来,便是两国交战 如今已过数月,前线战事吃紧,而赵帝旧疾复发,中毒之事她更是无从提及。 裴邵之恩还未报答,而据他所想,投毒之人该是卓古今。 安逸自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她自幼久处深宫,心中隐隐已有答案。 而她的答案,不是别人,正是萧后。 也正因如此,她才着实无法将此事言明。哪怕是面对父皇,她也俱做无事一般,甚至连前些日子,赵帝问她因何气息不足,她也俱都搪塞过去,未露出分毫知情之状。 这两月来,她写了两封信给裴邵。 一封以同族堂弟身份,送往太学。 另一封,以挚友易安的身份,送往京中裴府。 “殿下,并无回信。”这一日,天气甚好,安逸到赵帝处请了安,便即出宫,带了四名随行侍卫,便再一次来到太傅府邸。 “那么,有没有什么东西退回来了?”安逸说罢,自己都觉语迟。 “那倒没有,没有回信,也没有别的。” 叶梓迦抿着唇,瞧着安逸愈渐落寞的神情,不免多了些感触。 她并不知道,安逸送去裴府的,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方俱体通透的紫玉印章。 那是一枚四面之印,大小单手即可握住,四面俱刻以不同字体。其中两面,刻以吉语,分别为常安乐,永安逸三字。而另外两面,一为图案印,刻以朱雀。一为姓名印,刻以裴泊昭印四字。 “或许他,看到殿下你写的回信地址,是是我们叶府,所以才没回的。他许是以为我写的呢,所以才没回信,这也很正常的。”她多劝了几句,话毕,却哑然失笑。 “你这话,你信么?”安逸苦笑一下,轻轻点了点她的肩。 “公主,别想这个了。”叶梓迦站起身,回身将一只黄玉珠钗取来,在安逸眼前晃了晃。 “呀!这是谁送你的?”安逸见她面露喜色,不免抢了那钗,笑问道。 “是是你认识的人。”梓迦面露含羞之色,掩面轻声道。 “我认识的,难不成是裴泊昭吗?”安逸端详那钗上珍珠,开玩笑道。 “公主,你太坏了!”梓迦又是无奈,却又是想笑,只得抢过她手中珠钗,面色羞红,背过身去。 “快说,要不然我就让父皇替你赐婚,嫁一个一个,一个胖子。”安逸跑到她面前,柳眉微挑,笑道。 “是程溪。”梓迦说时,红晕自俏脸染至耳畔。 “程鸾他弟弟啊?”安逸吃惊得很,正要细问。 梓迦自能意识到自己瞬时的脸红,不免更是羞涩,竟着实难为情,看了安逸两瞬便急急跑开。甚至连安逸追出去时,也只见到她头也不回奔至回廊的身影。 “这丫头,连定情珠钗都不要了。”安逸自是好笑,无聊之下,便向太傅叶乾告辞出府。 “殿下,咱们回宫吗?”侍卫随她步下石阶,请示道。 安逸步履趋缓,停下几瞬,看了眼一旁侍卫,竟开口道:“不,且不回宫。你可知幽州节度使在京中的府邸吗?” 她说罢,竟连自己都险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别说一旁侍卫听得此言的神情。 然而她维持着表面上的沉静,不但没有失神,反而直接看着那侍卫。 “殿下说的,是幽州节度使裴牧在洛陵的府宅吗?”侍卫收起愕然之色,俯首拜道。 “正是。”安逸说时,朝车驾步去。 “就去他府上吧。”她入得车驾,吩咐了这句。而驾车侍卫领命,马儿嘶鸣声中,车驾疾行,朝西市奔去。 “两月不见,他大概”安逸眼前浮现出裴邵的笑容,然而转瞬间,他那日在人群中的神情便即刻掠过她的思绪。 一时间只觉心绪翻涌,加之久来未见他回信,安逸的眉心不觉中紧蹙。 “吁”思付间,车驾忽停。 马儿一声急嘶,直扰乱安逸的思绪。 “殿下恕罪,前方是霜月楼。人太多,咱们怕是要等上一阵子才能过去。”驾车侍卫跃身下马,跪地拜道。 “起来!”安逸语声平淡,“在外面不必这么多礼,引人注意便不好了。” “今日独占鳌头,无出其右者,便是我霜月楼花魁娘子入幕之宾!”人潮涌动之中,此言一出,喝彩之声络绎不绝。 安逸在车帐之中着实好奇,她虽犹豫几瞬,到底掀开车帐,朝声音来处望去。 隔着熙攘人群,只见不远处的四层凤楼上,翠绿色的花绸悬垂而下,珠缨掩映着楼阁,一人着一件桃粉色丝衣,发髻两端均插着银质步摇,而此女姿容艳丽,手持花盏,于三楼露台处滔滔不绝。 “那是什么人?”安逸见此地甚是繁华,实乃意料之外,不免问道。 “回禀殿下,是霜月楼上一届的花魁娘子,如今做了执事娘子。”驾车侍卫满面春风,迫不及待地回道。 “哦,花魁娘子。”安逸略笑了笑,她自小饱读诗书,而京中花柳繁华之地更是数不胜数,是故她虽未见过,却也从各样传闻中听说过这些女子的事迹。 “凤唯姑娘,我们诗也做了,银两也花了,这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该怎么算啊?”只见一人自人群之中步出,似笑非笑的语声颇高,但在安逸这里,相隔太远,又有人群遮挡,着实看不清他的脸庞衣着。 “官人此话何意,还请明示?”楼上被唤凤唯的女子倒果真见过世面,此番不卑不亢,竟是嘤声笑语问出口来。 “大家都知道,你们霜月楼的花魁一年一选。若是我独占鳌头,是可做一年的入幕之宾呢,还是每一届花魁的入幕之宾啊?”那人说罢,大笑道。 “是啊是啊!”此言一出,霎时人声鼎沸。 “她们什么时候结束?”安逸看着前方根本无法前行,未免有些不耐烦。 “快了殿下,看样子诗赋已经比完,只差公布这结果了!”车驾一旁,侍卫俯首道:“那时人群便也就散了”。 安逸听他此言,心想既然打定决心去裴府,便也不能中途折返。如今既已至此地,便索性看个结果。 正想着,只听得一声娇气异常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诸位官人,诸位看客。奴家凤唯在此承诺,今日诗词之赛事,独占鳌头者,便可为我霜月楼花魁娘子永久的入幕之宾。或者说,是永久的裙下之臣。”说罢,她顿了顿,以丝帕掩口,笑道:“只要我霜月楼还在,这承诺便永久不改。”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了头,只见诸人掌声不断而呼声雀跃,竟似经年未有盛事一般,均是雀跃的很。 “前线战事急迫,他们却如此不知进退。”一旁的侍卫瞧着前方一切,竟漠然道出这一句来。 “凤唯娘子,空口无凭,可有信物为证啊?”人群之中,仍有人在起哄。 “自是有信物!只不过,诸人官人还是等奴家公布了今日独占鳌头的郎君,再由他向大家展示信物如何啊?”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高声捧场。 “好好好,奴家就不卖关子了,这便将得胜的诗句吟诵下来,诸君还请倾耳听。”女子拖长了声调,说罢,接过一旁侍女的绣折,缓缓打开时,小指微翘,徐徐将那淡蓝色的绢制绣折打开。 一时间竟是稀有的静谧 “梁州寻燕婉,抚世醉芳年。月下檀郎宴,疏林忆断弦。”她咬字清晰至极,语声虽柔媚,却字字掷地有声。 “竟当真是好诗!”安逸听第一句时尚不真切,但最后两句,确是令她刮目相看。 “有请” 叫好之声不绝,就连那些落选之人,远见便也知是京中纨绔子弟。这些人平日虽然浪荡不羁,听了此诗却也到底服气。而一片赞叹声中,霜月楼的繁华自是更上层楼。 “好了,请诸位官人噤声。有请无出其右者,我们的大诗人,裴邵裴公子!”女子语声娇俏,媚骨天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久别重逢 秋日正午,枝罗花开得正盛。 此花朝开暮落,每日更替,此刻,正是恰好时节。 先帝在《文藻》一书中说:“鹤遁去,半夏生,枝罗盛。”在洛陵,此花花期甚长,自入夏便日日可见,而今秋日的光景,花之舜华仍旧不减。 安逸的车驾停在霜月楼斜对面的江堤之畔。适才看客部分散去,更多便是随之入得楼中。而停在此处的唯有安逸所在这架马车,霜月楼的两名执事小厮见状,便缓缓走了过来。 他二人见此车驾翠盖珠缨,也知必是显贵之家,索性过来想讨了赏银方回去复命。 驾车之人乃是宫中禁卫,一贯凌然之态,见他二人过来,刚要亮出随身令牌,却被安逸喝住。 “打赏,让他们去吧!”只听得车帐之内,安逸语声清晰。 侍卫断然不敢违逆公主旨意,便随手掷了数两赏银,由得他们道谢而去便罢。 “殿下,咱们不去裴府了吗?”驾车的侍卫名为乔煦,如今看着小厮远去,不禁问道。 “不了。”安逸轻叹一声,隔了几瞬,竟掀开车帐,吩咐道:“你去霜月楼门前等着,见裴邵出来,叫他来见我。” “遵命!”乔煦连忙跃下马车,换另一人上马,握住缰绳。 “慢着,你说一遍,该怎么说?”安逸见他这便要过去,不由得问道。 “卑职只说,请裴公子留步,公主殿下传你过去问话。”乔煦清了清嗓子,迎面便道。 车驾停在青堤之畔,透过车帐一侧的卷帘,可见烟云朦胧。 华美之色,随浩渺烟波流转,与澄净湖面交融。 安逸凝神望着湖面,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多了丝怅然。 整整一个下午,她从未试过亲眼目睹这龙宁湖自午时到未时,自未时至申时,自申时至酉时的变化 戌时,极目远眺,整个洛陵城高烛掩映。 霜月楼的高灯更是澄明,帝都的繁华在此刻尽收眼底,而明日,是重阳时节了。 “殿下,宫门要落锁了。”侍卫步至近前,温声禀告着。 “几时了?”安逸似有一瞬的静默,紧接着,她清了清嗓子,问道。 “回禀殿下,早过戌时了。”侍卫垂手应道。 “回宫吧,把乔煦叫回来,告诉他别等了,今日都辛苦了。”安逸唇边似有一抹笑意,只是旋即反手落下车帷,再无别话。 “公子慢走啊公子!”车驾掉头,便听得不远处一声娇媚而不失朗润的送客之声。 “殿下,卑职去看一下!”名叫乔煦的侍卫刚刚从霜月楼门口回到此处,如今听得这一句,一时有如惊醒一般,立时跃下马去。 “不必”安逸刚要叫住他,却已见此人朝霜月楼奔去。 “裴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安逸静默于车驾之中,却也能听得如此清晰之言。 她一时脑中空白,彷徨至极。 乔历与他仿佛说了些其他,但她神思之中,并无在意。 她步下车驾,湖绿色的轻纱曳地,拖转着薄纱质地的浅青色裙裾。转身之时,恰见他的身影。 相隔甚远,他似无事一般,挥袖朝她招手。 入夜高灯起,晚风疾走间,枝罗花瓣散落一地。 果真是朝开暮落之花 他还是那个他,英俊无改,含笑向她走来。 只见他一身淡蓝色阔袍,脚蹬高靴,腰间系着蓝田玉带,檀木的走珠悠然荡落。头上的墨玉发冠镶以银饰,玉质晶莹通透,与他整个人相得益彰。 天高不见云,地落枝罗叶。 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一个他 侍卫行礼退下,牵着车马行至不远处等候。 安逸怔怔望向他,一时间心中除去欢喜,便再容不下其他了。 她试图笑颜以对,却只觉视线朦胧。 “等我?”裴邵侧目一笑,脱口而出的话,竟是这一句。 “对,几月不见,你”安逸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情状,她只觉喉咙似有阻塞一般,此刻见了他,多日来想说的话却是一句也道不出。 “我还好。”裴邵说时,唇边笑意无改,只是凝神看着安逸,看着她挽起的若月发髻,一侧的步摇轻轻荡动着点点珠玉,看着她于晚风中拂起的鬓发,和如同初见时一般无改的绝丽容颜 他的笑容仍旧如同温风拂面,如同初春时节那最和煦的清风,不见纤尘与世故,不见世俗与轻佻。 只是此刻,他的笑容中多了些许的心不在焉。 “我上次,听瑜儿说你在衡阳,在衡阳受伤,我”安逸竟有些语无伦次。 “来人如果是真高手,只怕鲁国公主早已毙命,我也活不到现在。更别说,还能来这儿与美酒美姬相伴。”他说得极轻松,且徐徐道来,听来云淡风轻一般。只是在安逸看来,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渲染着自己的无忧与无碍。 “你说呢,我说得对吧,公主?”末了,他竟在似笑非笑间,道出这一句来。 安逸看着他疏离有礼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从前见到的那种恳切或是至诚。 但他双眸朗朗如星,却再无安逸想捕捉到的目光了。 “你知道了”她轻抿着薄唇,抬眼瞧着他,满面愧疚之色。 “你我的相识怪有趣的,公主。”裴邵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没有消失过,但他的眸子越来越冷。只见他将手轻轻搭在安逸的右肩上,却在同一瞬间触碰到她耳畔的白玉铛儿。 他的手转瞬即放下,笑道:“起初我以为你是易安贤弟,后来知道你是易安贤妹,那日见你回京,方知你是宣陵公主殿下。” “我并非故意要瞒你的,当日我去太学,是父”安逸只想着尽可能简短地将这一切解释清楚,然而裴邵似乎并不感兴趣。 他连连摆了摆手,笑道:“殿下,你这是要折煞我。” 安逸垂目。 几瞬的沉默中,她多期待裴邵能主动说点什么。哪怕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哪怕是叹口气,甚至是咳嗽两声,也比如今的静默要好上很多。 丝竹之声自霜月楼中匀匀荡出,安逸很想问他,因何要流连这花柳之地。她也很想告诉他,她在这儿,等了他半日多的光景。就连那朝开暮落的枝罗,也已然飞花满天,唯余片叶。 但她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或者说,她以什么身份说这些?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呢? 她沉默之中,终于想到一个话题,以至于一时间她清澈的眼眸之中竟有喜色。 “我送你的礼物,可收到了吗?”她说时,眼中似有星辰。 裴邵立时颔首,抬眼时,仍旧是剑眉入鬓,只是那纤长的眉眼之中,饱含冰冷。 他笑意褪去,只存了疏离之态,抬眼时目光冰冷,只道:“为什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此言一出,有如当头棒喝一般,直令安逸无所适从。 自与他相识,她还从未见过他有哪一刻的神情像此刻一般冷漠。 她本以为,裴邵是明白她的。 于是她望着他,竭力想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 然而俱是徒劳。 挂在唇边的笑意渐渐从她如玉的容颜上消褪,沦为似笑非笑的茫然。 她总想以朗然无忧的神情面对着他,尽管不知道,心是不是已破碎不堪。 “那你喜欢吗?”隔了半晌,她终于笑了笑,看着他,徐徐道。 “喜欢,只不过太贵重,而且泊昭失礼,至今还未谢恩。”裴邵再一次颔首,说罢,便再无二话,只是负手而立,面对着安逸,却无半分尴尬不安之态。 “你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吗?”安逸看向波光粼粼的平湖。 秋日晚风渐凉,她于风中久立,此刻只觉瑟瑟发抖。 “重阳将至,”裴邵顿了顿,垂眸之间,似乎若有所思一般,敛衣道:“我祝公主,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他已定亲 “好一个平安喜乐,好一个年年岁岁”有那么一瞬,安逸想牵住他的衣袖,将一切缘由,一切心思尽数说与他。 但她所认识的裴邵,心思何等通透,他又怎能不知? 如果他知道,那为什么他 时间如此漫长,此刻与他相对无言,竟是如此漫长。 整整一个下午,自午时到戌时,怕是都没有此刻来得漫长。 “公子,天色不早了。”静默之中,裴邵的随从步上前来,俯身提醒道。 “你保重,泊昭。”安逸悠然望着他,“之前给你写过一封信,说了举荐你到大理寺之事,你或许太忙,还没顾得上看吧?” “我看过了。”他竟回答得如此明确,如此漠然。 “我见你现在的样子,伤应当是大好了。”安逸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转向别处,只是当做不曾意识到他的冷漠一般,续道:“回去仔细想想,这举荐权是父皇下旨赐予我的,你若同意,便回信让我知晓,不然我便当做你同意了。” 说罢,她终于正视那疏离的眼眸,一时间冷意贯彻周身。 “殿下美意,裴邵心领。只是,大理寺掌刑狱权罚,裴邵只是个书生罢了,哪里担得起这么重的官位。其余的,不必再说了。”裴邵说时,竟忽而双手执礼,俯首便是一拜。 一旁的侍从见此情状,忙也跟着行礼,两人共对着安逸,尊卑之态赫然入目。 “别这样,泊昭。”安逸忍不住想扶起他,却被他于展袖之间自然避过。 “臣此生别无大志,惟愿携妻云游四海,山水长乐,别无其他了。”裴邵的眼中闪过一丝倨傲,他轻描淡写地看着安逸,彷如隔世。 “公子,月疏小姐还没过门呢,你这么说合适吗?”裴邵身后,随从听他如此说,不禁摸了摸后脑勺,接话道。 “贵人面前,还不住口!”裴邵这声突如其来的呵斥,听来虽有威严之态,却也不见恼怒之色。 安逸凝神望着他,直至对上他的眼眸,再无闪躲。 “你未过门的妻子,可是太仆寺卿的女儿,梁月疏?”她竟然笑了,问出这一句,明知故问的一句。 “正是月疏。裴梁两家,早已交换了文定之物,我想不出今年,我便要迎她过门了。”裴邵说时,起初略显不自然,但说到“迎她过门”时,眼中竟有安逸从未见过的雀跃。 “那倒要恭贺你,到时候的喜酒,我等着喝一杯。”安逸说时,极是彬彬有礼,甚至含了公主之尊的威仪与凌然。 “谢过殿下。”裴邵没有抬头,他的声音却清晰得异常,甚至如同字字镌刻在安逸心头一般,苦痛难忍。 裴邵目送着她的车驾扬尘而去,而适才她的背影,她浅青色的曳地长裳好似仍在眼前。 他的薄唇略微动了动,回身时,正见到一张愕然朝远处张望的脸孔。 那便是他自幼的贴身随从,如今十九岁的陈疆。 “公主就是公主,气度真是不凡!”陈疆撇了撇嘴,一边称赞一边感慨一句,旋即看向裴邵。 “今日的事情,我不希望月疏知道。”裴邵似乎面无表情,只说了这一句便着陈疆去霜月楼后身牵马。 “哪一件事情公子?”陈疆刚迈出两步,一时没有忍住,竟直接回身,乐呵呵地问道,“是公子你来妓馆的事情,还是见公主的事情啊?” “今日来霜月楼,怕是瞒不住,也不必瞒。”裴邵无奈一笑,示意他快去牵马。 陈疆一路小跑,将马自霜月楼后身牵出,看着裴邵跃身上马,方才越上自己那匹红马。 只是他终是没有忍住,缓行了几步,便一脸惊喜,直问道:“公子,咱们裴府当真今年就要迎娶月疏小姐吗?” 裴邵持缰的手臂略有停滞,他眸中光彩似乎黯淡几分。而转瞬,他挥鞭笞马,踏过月色灯火,疾奔而去。 “殿下,贤妃娘娘她,已经在殿内等了你好久了。”安逸刚至腾华门,还未到絮阑殿时,便见贴身女官清宁急急赶过来,一面行礼一面低声禀告道。 清宁说罢,抬眼望向安逸,却瞥见她眼角泪痕。 “殿下这是怎么了啊?”她上前一步,及时替安逸拭了眼角,一脸关切道。 “重阳将至,有点迎风流泪了。”安逸随口说着,忽而警觉地看着她,问道:“贤妃找我,说什么事了吗?” “她没说,只是在殿内等着,倒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奴婢见她到底是娘娘,也没法子拦她,这就”清宁解释着。 “无妨了。”安逸摆了摆手,仰头看了看天际。天边月仿佛渐远,却当真几近空灵,泛着冷冷的微蓝。 “清宁你看,”安逸指着那天上月,笑道:“去年重阳,月亮也是这样。” “殿下,贤妃她”清宁不知她今天为何这般落寞伤怀的模样,只是见她似是没有听到贤妃忽至的消息一般,一时急得不轻,这便要再重复禀告一次。 “不必说了,我听到了。”安逸略笑了笑,拔步迈过絮阑殿的门槛,朝正殿步去。 熟悉的香气在殿中徘徊,安逸尚未入得正殿,便闻到这一派清新的气息。 “儿臣给贤母妃请安。”她朝贤妃行礼,语声和缓清澈。 “殿下快别折煞本宫了,起来起来。”贤妃连忙自凤榻上起身,越过屏风,快步过来相扶。 她是个三十岁有余的妇人,瓜子脸庞,五官极是精致,尤其是那双妙目,当真可以用凤目生姿,顾盼神飞来形容。而此刻,她一身藕色深袍外,罩了件轻纱质地的薄荷绿长裳,纤细的腰间系着石珠拢金玉带,一双高靴绣着展翼的双雁,其上嵌以色泽朗润的珍珠。而她华发向脑后高高盘起,发髻上的玄玉步摇坠着碎玉穿成的细链,两支凤钗斜斜地插在她高髻的两侧,尽显华美。 “贤母妃当真是姿容娴雅,安逸真是自惭形秽。”安逸拉她手坐定,这便开始了一阵寒暄。 “明天便是重阳节了,今日这么晚来打扰公主,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是有件要事,要与殿下你商议一下。”贤妃脸色极好,白皙中透着一丝丝红润,说这话时,客气地扶了扶安逸的手。 “您可是为禁卫之权来此吗?安逸只是一介女儿家,哪里懂什么军政大事!这禁军统率之权,父皇虽然是让我与重元共领,但实际上,但由重元掌管便是最好了,这一点,还请贤母妃放心。”安逸见她深夜前来,免不了是为了禁军权柄,索性如此说道。 “公主想哪里去了?”贤妃展开一个暖意的笑,温声道:“禁卫之权罢了,你父皇也是要你历练历练。本宫心想着,这假以时日啊,咱们赵国长公主的名位必是你安逸无疑了。” “母妃哪里话,安逸又怎敢当得长公主之名呢?”安逸莞尔,“永嘉公主是中宫娘娘嫡女,就算是立长公主,也定然是艳儿,安逸怎敢僭越。” “话可不是这么说。”贤妃笑容无改,右手抚上安逸的手,握了道:“本宫这么说,并非凭空臆测。如今殿下你手中”她说着,在安逸手掌中比划了几下,柔声笑道:“你这双玉手,不仅握了军权,还握了你父皇钦命的举荐权不是吗?” “原来她是为此而来!”安逸听得贤妃这一句,旋即知晓她的来意。此刻她心中思付几许,抬了眼,笑着摇了摇头,道:“贤母妃不说,儿臣都险些把这事忘了。” “果真是姑娘家,如此大事,也能忘记!”贤妃好似慈母一般,一面轻轻点了点安逸的额头,一面笑着嗔道。 “母妃顾及父皇,心中自是常日要替父皇分忧,所以才记着吧。”安逸仍是笑容不减。 “身为皇子之母,必当为君尽心,也当为国尽心,这都是应当的。”贤妃说罢,看向安逸,道:“公主如若没有人选,不妨来紫清殿问我,本宫虽然没有皇后娘娘那般精明强悍,却也还是能替公主殿下分一份忧的。” “那当真是要谢过贤母妃了!”安逸微微俯首,说罢,便换了话题。 贤妃见话已说到这般地步,见安逸的神情似乎并未觉察一般,只待她开口相问,便把人选借机安插到大理寺。 哪知此刻,竟被面前之人岔开话题。她一时心中气恼,面上却是丝毫看不穿,只见她微扶了发髻,仍是温言道:“殿下,你看,你父皇问你时,若说无人可荐,总归是不大好吧。” “回禀贤母妃,安逸并非无人可以推荐。”安逸说罢,直视着她。 “哦?何人能入得了我们宣陵公主的法眼?”贤妃诧然垂目,抬头时,笑意不减,眸中却自是多了一丝冷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初闻和亲 “母妃说笑了,”安逸笑道,“儿臣哪里会看人啊,只是既然父皇把这份举荐的恩典给了我,我便愿意奉旨,而且啊,自当尽心才是。” 说罢,她抬起头,将侍女刚刚奉上的剥好的荔枝递了一颗给贤妃,温言道:“母妃如有人选,但说无妨,我之前倒也问过两个人。” “公主问了何人?”贤妃含笑接过,似是不经意般道。 “不瞒母妃,儿臣问过父皇。后来呢,五哥他出征之前,我倒也问过他。”安逸似是无意说得一般,话毕,竟笑了笑。 贤妃一时尴尬,面上却须得做出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哦?陛下和太子有共同的人选吗?”她问道。 “父皇倒也没提具体的人名,只不过迁哥哥说,此事最好是要大军凯旋回朝之后再提。”安逸说得一半,努了努嘴道:“想想也是,大军在前方杀敌,这班师回朝之后,论军工行赏,也是应当的。” “那自是应当。”贤妃话音渐弱,只是隔了几瞬,她面色无改,和声道:“前线战事吃紧,近来啊,不瞒公主,本宫时常被噩梦所扰。” 安逸朝她望去,道:“怎么不让太医开些安神的药呢?” “安神也不过是嗜睡罢了,总归是治标不治本。”贤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按理说,我原是淮国的人,如今在赵国已经快二十年了,连重元他都十六岁了。” 安逸听得她自言到淮国,一时未做声,只是继续听下去。 贤妃神色平静,又是一声叹息,道:“你父皇怜我,这次赵国和淮国开战,他不但没有迁怒于我,反倒让重元他掌了禁卫之权。这一点,本宫当真是欣慰。” 正说时,只听得她竟忽然咳嗽数声,引得殿内侍女连忙将茶盏奉上。 “不要紧。”贤妃瞧着那碧玉茶盏中的清澈液体,续道:“想想姻缘之事,也当真是机缘巧合。当年,先帝征伐淮国,使得淮国大败。那时本宫的父皇还在,群臣上书,要他送公主来赵国和亲时,他一开始竟是龙颜大怒。” 说得此刻,她纤手拈起玉盏,摩挲着上面雕刻精细的墨菊花纹,看了看安逸,道:“可毕竟,当年淮国战败,不送公主来此,便几近亡国啊!” “所以母妃的立场,一向是很挣扎的,是吗?”安逸脸色略微有了改变,她自己或许不知,但那丝变化,在贤妃看来,却是极为明晰。 “你父皇长我七岁,可说是年龄相当。如今想来,能与他相依一世,倒是我的福气。”贤妃似是若有所思,此言一出,眼中似有晶莹。 她顿了顿,起身欲向安逸告辞。 “今夜是西风,等过了重阳啊,天也就一日日转凉了。”清宁送贤妃至殿门,回来时裹紧了衣袍,见安逸一人立于窗前,不禁急急拿了披风,替她披在肩上。 她十二岁便入絮阑殿,做了安逸的贴身侍女,年长安逸三岁,如今十九岁的年龄,却是异乎寻常的精明练达。 “殿下,明日便是重阳节了,您早些安置吧!明晚还有宫宴,可有得忙了。”清宁见她明眸如星,丝毫不见困倦之意,只是自顾自站在窗口,不禁上前执礼劝道。 “你听懂她的意思了吗?”安逸将披风裹紧,透过明窗,望向那远处香榭上方的高灯。 清宁沉默了几瞬,终是点了点头。 “她的意思便是,如果赵国战败,便也要送公主和亲。”安逸目色沉沉,缓声说道。 “殿下,我赵国是天下的霸主,怎么会败?”清宁急忙说道。 安逸侧头看向她,见她一双杏眼晶莹,却饱含坚定,不禁展开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韶安一战,我军大败。承平一战,又败。”安逸凝神抑制着自己的不安,轻轻道:“如果战败,父皇真的会将女儿送到淮国和亲吗?” “如果战败,”清宁微微咬唇,看着安逸,“那么宫中适龄的公主,便只有永嘉公主,和” 她话到嘴边,终是无法说下去。 然而安逸的笑声掩盖了她同样愈渐沉重的思绪,只见她回过身来,看着清宁,郑重道:“艳儿是中宫所生。” “可殿下您是叶絮夫人的女儿,您的母亲是陛下一生挚爱。”清宁不敢细想下去,她郑然看着安逸,一字字道。 “贤妃想得太多,又太少了。”安逸沉声,叹道:“我入太学之时,父皇给了我一道密旨,他说大理寺少卿一职,举荐权归我所有。” 说罢,她摇了摇头,道:“大理寺少卿,这职位现如今是何人?” 清宁思付一阵,俯身道:“是萧太尉的外甥,姓罗。” “这就对了。”安逸眉心微皱,道:“中宫必然无事,但父皇一向心思深重,他着令我与重元掌禁军之权,又将大理寺少卿这一要职送我举荐,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清宁抿了双唇,声音极低,道:“殿下是说,陛下他不信任萧氏一族了吗?” “谈不上不信任,父皇虽然赐死了二哥哥,却立了五哥做太子。”安逸思付间,轻声道:“父皇或许是为五哥铺路罢了。萧氏一族权势滔天,待父皇百年之后,新皇登基,外戚势力如此之大那么,我赵国,究竟是长孙家的天下,还是她萧氏的天下?” “奴婢只是有些担心,您若举荐旁人,会不会得罪了皇后?”清宁一字字认真听下,半晌,犹豫道。 “得罪?”安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过身来,一字字道:“于中宫而言,我母妃,还有我,我们我们的存在,便已然是一种罪过了。” “皇后多年如此,殿下小心即是,不可暴露于外啊!”清宁叹了口气,到底说道。 “贤妃以为,举荐了她属意的人,我便会相信她会保我。”安逸嘲弄地垂下眼帘,“无论举荐何人,我都是萧后与她的眼中钉,至于会不会沦落到和亲那一步,并不是她二人能够做决定的。” “万一”清宁听罢,竟是一时涌上极是不良的预感,她牵住安逸的衣袖,急道:“殿下必要设法自保才是啊!奴婢听说,那淮国的陛下,都已经年逾五十,过了知天命之年了。” “如今,我唯有笃信赵国,信先帝所建下的基业,信我赵国长胜,方是自保之策。” “可是殿下,奴婢”清宁欲言又止。 “父皇如今病势沉重,我不能做不孝的女儿。”安逸敛衣,未再提一字,示意她退下。 清宁眼中有泪,合上殿门之时,早已忍不住流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暗流涌动 重阳之宴,俱由萧后所办,她一向尊礼守矩,这一次亦不例外。 只见宫墙之内,俱以蒂罗花为映衬。守宫之中,一派龙凤呈祥之态。 “娘娘,这是今日各宫的补给供应切用度都在这儿了,还请您过目。”萧后的贴身女官罗缨一身窄袖藕粉色宫装,头戴银冠,利落地从殿外高台处步下,一面朝殿中走来,一面笑着说道。 “陛下今日强撑着上朝,可没事吧?”萧后接过她手中淡蓝色绣折,随手放在一旁,一脸关切道。 “回禀娘娘,陛下可是大好了些!”罗缨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俯身过来,在萧后身旁道:“奴婢还要恭喜娘娘,太子殿下打了个胜仗!今早朝会的时候,太尉大人亲自把这捷报禀给圣上,圣上当真是龙颜大悦啊!这一下子,依奴婢看啊,病了这么久,也该是好转的时候了!” 她一连说了这许多,直令萧后肃然的面孔之上略显出些许的自信光芒。 然而这种光芒却只存在了几瞬罢了,只听得萧后长叹了一声,忽而似想起什么一般,示意罗缨将宫人屏退。 “你是说,是萧历把捷报禀给陛下的?”宫人还未尽数退下,萧后便有些急不可耐,质问道。 “正是太尉大人!”罗缨一边回答着,一边瞧见萧后逐渐冷却的面孔,不禁劝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太尉大人是您家中幼弟,如今他将捷报禀给陛下,有何不妥吗?” “陛下怀疑他已久,他却不知收敛。”萧后手握着佛珠,那一颗颗大小均匀的檀木念珠在她手中仿若即刻要被碾碎一般。 只见她霍然站起身来,厚重的金色外袍随之曳地,而她沉声道:“如本宫所料不错,这捷报昨天应当就已经到了。他仗着自己是太尉,把这样的军报压在自己手中。这件事,如果陛下知道了,那他对我萧氏一门的芥蒂,只怕更甚!” “那不如,奴婢传您旨意,召太尉大人入宫相商如何?”罗缨立时询道。 萧后霍然摇头,速道:“不必让他入宫!你速去太尉府,告诉太尉,今夜重阳宫宴,他抱病在身,无法赴宴。” “您可要下一道懿旨?” “不必了,你亲自去传本宫口谕,务必一字不漏。”萧后说罢,又道:“陛下上一次,便已经怀疑萧历里通淮国,是本宫苦苦相劝,陛下方放过他。” “太尉他”罗缨欲言又止。 “他到底是我萧家的人,虽非本宫母亲嫡出,却也是萧家一门唯一尚可担当大任之人。我若不保他,便是不保萧氏。萧氏不保,便都是一损俱损了。” 萧后说得一半,看着那投入殿中愈发刺目的秋色,又道:“况且陛下和从前也大不相同了。十几年前,叶絮刚死的时候,这政事后庭,皆由本宫所掌。可如今呢,他竟将禁卫之权都分给了那两个贱人之子,本宫如不及时避讳,还不知道日后如何自处呢!” 哪知罗缨刚刚离开,荼秋殿便有侍卫疾奔而入,来向萧后通禀 “陛下,臣以为,萧太尉或许是无心之为。再者,他毕竟国舅身份,是断断不会” 崇政殿内,赵帝一身藏蓝色龙袍,膝上盖着一层金线绣着双面亭台的褐色织毯,刚刚咳嗽数声,便听得阶下御史大夫程居山俯首道。 “国舅,他还知道自己是国舅吗?朕多日未曾参与朝会,今日好容易盼得一件捷报,盼得一场胜仗,他呢!他说了什么,压下军政急报不说,今日朝会竟还鼓动群臣,说要割让给淮国三座城池,要朕与那蛇蝎之国求和!” 赵帝说时并未起身,只是情绪激动,拂袖间霍然波及一旁茶盏。只听得哗的一声,玉盏跌落,茶叶扬洒在一旁,只留徐徐热气在玉阶旁蒸腾。 殿中一众宫人太监均已被屏退,内臣之中,只有耿邱在侧。 程居山立时跪地,一言未发。 赵帝一声冷哼,转念即道:“让你去查,查的如何了?” “回禀陛下,此事臣已密令三名密使查办,如今只生还一人,已回洛陵。如陛下要审听,那么臣即刻便叫他前来禀告陛下。”御史大夫再次叩首,略微上前几步,极力沉声道。 “连朕的密使也敢杀!”赵帝微微按了按额头,继而徐徐起身,直走到程居山面前,竟笑道:“他不想要命了,你这个老狐狸竟然妄想全身而退,是何居心?” “回禀圣上,老臣也是无奈。”程居山黯然抬头望着赵帝,缓缓道:“陛下一向倚重中宫,倚重萧氏一族。如今这通敌的罪名,一旦是成立了,这”他顿了顿,见赵帝毫无气恼之意,便鼓起勇气续道:“万一陛下不忍大义灭亲,那么老臣便是千古之罪人。如果陛下愿意大义灭亲,那么以陛下皇后鹣鲽至情,臣只怕仍是千古罪人。” 说罢,他登时拜倒,一言不发。 赵帝凝神几许,竟有一刻钟的沉默。 半晌,他示意耿邱扶程居山起身。 “你听着,”赵帝此刻语气颇轻,却使人甚感压抑,“无论何人,从他通敌那刻起,他便不是皇亲,更非国戚,听到了吗?” “老臣领旨!”程居山脸色未变,一时激动,叩首不已。 “三名密使,只剩一人?”赵帝抬眼,询道。 “正是,老臣无能,没能保住陛下钦使的性命。”程居山眼色苍凉,此言倒也当真发自内心。 “剩下的人,是谁?”赵帝闭目,语声却极清晰。 “回禀陛下,是幽州节度使裴牧之子。”程居山连忙叩首道。 “裴牧的儿子”赵帝思付间,口中喃喃,只是转瞬眼光一沉,即刻道:“宫宴之前,着令此人入宫见朕!” 说罢,他接过耿邱奉上的汤药,略闻了闻,放了在一旁,没有看向程居山,而是随口道:“萧历实乃外戚,证据自不可少,你可明白?” “老臣明白,这就去办!” 程居山退下的刹那,正见到长孙安逸一身鹅黄与荼白色相间的宽袖长裳,头戴珍珠华胜,手中持一卷轴,翩然而至。 “参见公主殿下。”程居山正便要行礼。 “程公过谦了。” 安逸连忙将他扶住,一来是见他年事已高,二来是她自幼便知此人为父皇办事,且多为绝密之事,是故一向视他为尊者,便不需行这些虚礼了。 “父皇好多了嘛!”安逸踏过崇政殿的门槛,一步步朝赵帝所在的龙座处走去。长裳徐徐敛过正殿,在赵帝慈和的目光之中,她满眼期待,将手中卷轴递与赵帝,一面睁大眼睛瞧着她的父亲,自顾自说道。 “有你这么看人的吗?”离得太近,赵帝只觉面前俱是小姑娘的一双大眼睛,不禁嗔笑一声。 “父皇是天子嘛,不是人啊。”安逸说着,呵呵直笑,这边接过宫人奉上的药碗,端起来仔细闻了一闻,只觉一阵反胃,不由得心酸又无奈地看着她的父皇。 “哟,这不是你去太学之前,朕给你的御旨吗?”赵帝一面要将那小小的卷轴展开,一面看着安逸,爽朗笑道。 “是啊。”安逸说话时略显心不在焉,她既盼着父皇尽快打开卷轴,一时又怕他展开过快,总是一阵纠结。 “裴邵?”赵帝顿了顿,看那玄黄色云锦之上,字迹飘逸,下方斟酌着写着五个字,裴邵裴泊昭。 “你要举荐此人?”赵帝在脑中检索着这个人的名字,以及他的形貌身世。 “是。”安逸眼眸微垂,复又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赵帝,一字字道:“儿臣遵父皇旨意,得了大理寺举荐之权。如今呢,儿臣请旨,举荐裴邵,为大理寺少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父女情深 赵帝凝视着那卷轴之上,灼灼丹朱之色。 他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儿,半晌,乐道:“说说吧,为何单单举荐他?” 安逸瞧着赵帝,见他目中俱是慈和,便眨了眨眼,略低了头,继而道:“举荐权是父皇您给我的,说实话,儿臣识人的眼光必不能与父皇相比,但是”她抬了头,笑道:“但是裴邵,她是儿臣自幼认识的,认识的男子之中,最” “最如何啊?”赵帝含笑,一时明知故问道。 “最总之,父皇要信安逸看人的眼光啊!”安逸见父亲一副玩笑模样,不禁嗔道。 “大理寺少卿一职,并非寻常儿戏啊。”赵帝语声徐徐,然而说得一半,忽然咳了数声,直令安逸连忙替他将一旁茶盏端来。 “怎么,怕朕变卦,如此殷勤!”赵帝笑着接过茶盏,示意刚刚走近的宫婢退下。 “才不是啊!”安逸努了努嘴,坐在一旁,轻叹了口气。 “朕的小安逸也学会叹气了?”赵帝慈爱地捏了捏安逸的耳朵,饮下一口茶,笑了好一会方才罢休。 “父皇到底答不答应嘛?”安逸侧过头,一副可爱模样,斜睨着赵帝。 她自幼便有这般狡黠的神情,赵帝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方才这一刻,也不知是安逸随年纪增长而使得容貌有所变化,还是他一时恍然,他只看着安逸如今的神采,忽而忆起一人。 “父皇又想起母妃了吗?”安逸明显地感知到父亲的黯然,她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消褪,只是瞧着她的父亲。 赵帝侧过头去,一时无话,只是眼眸之中愈加复杂。 “儿臣自知,不能干预国事,刚刚的话,就当是一时玩闹吧。”安逸渐渐站起身,想阻止赵帝愈加浓重的悲怆。 赵帝握紧女儿的手,一时摇头,眼泪竟霍然落下。 “父皇”安逸自幼丧母,但赵帝此刻的神情直令她想到经年辛酸,一时哽咽。 “安逸,你永远记得,你是父皇最珍视的女儿。”赵帝的声音清晰非常。半晌,他侧过头,看向一旁噤声站立的内侍监耿邱。 “拟旨,着令幽州节度使裴牧之子裴邵,即日起出任大理寺少卿。此事乃朕亲令,不得贻误!” “老奴领旨,这就去办。”耿邱立时屈身行礼,这便匆匆踏出殿门。 “父皇,若是”安逸一时懵懂,只怕自己举荐不当。 “朕的小安逸看中的人,必得朕心。你我父女连心,朕的女儿,看人的眼光必不会有错。”赵帝凝神望着安逸,“今日是重阳,过了重阳呢,再多两个月,便是你母妃的忌日。” 他的语声听来清朗,只是眼底怅然,仿佛这一世都挥之不去。 “儿臣记得的,十一月十七,是母妃的忌日。”安逸默默道。 “九月初九,十一月十七”赵帝语声喃喃,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笑。 “你先回去吧,回去梳洗打扮一下。重阳夜宴,朕的宣陵公主,必是整个洛陵最耀眼的明珠。”赵帝一脸慈和,缓缓道。 “父皇,艳儿她大病初愈,今日夜宴,儿臣便不去了吧?”安逸顿了顿,苦笑道。 “她已经大好了,前日朕去看她时,她还跟朕讨重阳糕呢!”赵帝抚掌笑道。 “那五色糕不过就是有个好名字,叫重阳糕。儿臣觉得一点也不好吃,可是您和艳儿都爱吃,连五哥也爱吃。”安逸想到历年重阳时那做成九层高塔一般的重阳五色糕,一时笑道。 赵帝微怔一瞬,继而笑道:“你口味和你母妃最像,倒是你小时候,看着那五色糕上的两只羊的图案,总是呵呵直笑。” “母妃去了太多年了。”安逸叹了一声,“父皇能记得她,且待儿臣这样好,儿臣心里,是感激又庆幸的。” “胡说!”赵帝仿若忽然有了恼意,“你是朕最珍爱的女儿,朕不许你说这种话!” 安逸看着父亲忽而恼怒的面孔,丝毫没有惊惧之感,只是笑着望着她的父亲,一时点了点头。 “今年朕的身体太差了,前线战事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了!”赵帝顿了顿,又道:“每年都可以登高揽胜,今年连离得那样近的七贤山也去不得了。” “父皇好生将养着。明年重阳,安逸陪您一起去,去登高,去祭祖!”安逸握住父亲的大手,舒然道。 “好!”赵帝紧闭着薄唇,徐徐点了点头。 “你若不喜宫宴,便不必勉强。”赵帝说时一脸自得,慨然续道:“只是多派侍从跟着,你这孩子啊,出游赏秋。朕不用想都能猜到,你放着宫宴不来,必是又要到披雨湖去。” “父皇自己说的嘛,父女连心!”安逸啧啧称赞着,蹦跳着溜出殿去。 酉时过半,未至戌时,隐隐的日色游走在远处荡动的青山之畔。水光潋滟间,双层的画舫船徐徐而行,船的首尾均侍立着周身甲胄的禁卫,而船行至湖中央,晚风与船身相逢,撷动几卷长波 这便是披雨湖,连通宫外,最远可至洛陵城中的永锡江。 安逸站在船身二层香榭之上,她头戴双侧黄玉步摇,华发尽数散在脑后,着一身绣满碎花的白裳,外置阔袖黎白色纱衣,轻轻扶着雕满玉龙的阑干。 夜风拂动她的长发,一时间美若谪仙。 整只船悬以高灯,远见便觉耀目。而船身俱雕刻着飞龙祥云,尤其是两端硕大的镶金飞龙,俱是沿着船身两侧翩然延展。船身一侧,临水之畔,刻着草书四字“一尊芳酒”。 “殿下,您快看那儿!”乔煦自船尾巡视了一圈,匆匆登上画船顶层,正见到远处的子衿高台上,一人持着明亮的粉芯灯笼,冲这一边大幅度地摆动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重阳之夜 “是艳儿!”安逸淡笑。 “艳儿!”她索性冲那一边高声喊道。 “长孙安逸!”间隔太远,最清晰的竟是两边高灯,而长孙艳的声音在此处画舫听来,已是模糊至极,只能感受到那一点点余音。 安逸一时忍俊不禁,转瞬即听得一旁的乔煦俯身笑道:“卑职自小跟着殿下您,您和永嘉公主,每年重阳都这样。” “胡说,我每年的宫宴都参加。”安逸挑眉。 “那您也是提前离席,然后来这儿,不是吗?”乔煦仿佛没听到一般,一脸郑重,直接了当地应答道。 “乔煦啊乔煦!”安逸瞪了他一眼,对一旁俯身服侍的清宁道:“什么叫鲁钝,清宁你给他讲讲!” 船行平缓,水波不惊。清宁含笑不语,将早已沏好的清菊茶倒入琉璃樽之中,缓缓起身,俯首奉上。 “不喝了。”远处子衿台上,长孙艳举着高灯的身影终于不见,安逸回头时,正见到面前的清菊茶。 “殿下,这清菊茶和茱萸一样,都是重阳礼数,喝了啊,这一年都”侍女方希自纱舱步出,一身淡粉色宫装,正撩起卷帘急道。 “不口渴,干嘛要喝?”安逸摆手,挥袖时,正瞥见要去船尾巡视的乔煦。 “过来!” 她憋住笑,冲方希和清宁使了个眼色。 二人跟随安逸已久,立时明白过来,只小跑过去,拉着乔煦便往这边押来。 “殿下,你早知道的啊!卑职最受不了的就是菊花茶了。”乔煦不敢违逆安逸意思,眼下方希与清宁如同押解犯人一般的姿势押着他,他也只能暗自叫苦不迭。只是一脸无奈,抬眼瞧着安逸忍俊不禁的笑容。 船头侍卫见到这一幕,均是兀自忍俊不禁,但碍于身份,又必得满面肃然。 “也是难为你们了!”安逸故作潇洒,却兀自忍笑,斜睨着手中酒樽,这便将琉璃樽在乔煦眼前晃动。 “快,你们两个过来,按住了啊!”方希一时笑得不可遏制,直向侍立在侧的侍卫吩咐道。 侍卫抬眼瞧着安逸,只见她神色轻松,一派翩然玩闹之态,索性领了命。几个人玩闹着押解着乔煦,而清宁轻轻捏了捏乔煦的嘴,这便要将琉璃樽中的清菊茶倒入他口中。 “不行不行公主殿下救我!殿下,殿下你这样以后哪有驸马爷愿意”乔煦一面奋力低头一面往后躲,口中急急讨饶,竟是连他自己都已忍不住大笑,而话音还未落,方希手中的琉璃酒樽已然挨至他唇边。 “说什么!”安逸故作冷酷模样,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好啊你个乔煦,你还敢诅咒本宫,来人,再” “啊!”一声惊呼自船身二层传来,这疾呼就似划破夜空,紧接着,宫婢奔走之声惊心。 一时间,整只画舫霎时归于死寂,此间禁卫均将腰间佩剑拔出,拔步冲至船身二层。 “启禀殿下,是暗箭!”画舫纱舱之外,侍立的禁卫指着那花窗一侧,跪地禀告道。 安逸静默了几瞬,步至那花窗之畔。 箭身直插入船身花窗之上,而箭尖所穿入的纱质舱身早已呈碎裂之状,见之便觉惊心。 但若要在此刻寻得放箭之人,却是件不可能完成之事。 一则这箭来得过于突然,二则披雨湖周遭俱为林木,如今又是入夜时分,又当如何分辨放箭方位? “禀殿下,这是弩箭所射,并非长弓。”乔煦跪地道。 安逸目如凝霜,面色极冷,回身拂袖道:“掉头回去,都把剑收了!” “容末将先把这箭拔出来吧,公主殿下。”一名侍卫行礼道。 “不必!”她只说了这两字,便转身步下船梯,而数名侍卫紧紧跟随在后,唯恐有失,只怕无力担待。 船身巨大,掉头之时,也尚属缓慢。若在远处,亦只见高灯盘旋,如同华美宫室在披雨湖中盘转一般,壮丽非凡。 安逸立于船头,凝思之时,只觉一旁有敲击之声,伴有哗然水声。 “殿下,有人!”清宁刚刚惊魂未定,此刻惊惧万分,直指着临水一侧的船身,登时坐在地上。 入夜视线模糊,半隐半现间能见到湖水亮色漾动,水中却到底无人。 悬在飞檐处的宫灯摇曳着几抹亮色,而船掉头至一半之时,那亮色恰恰映现出湖中流转的水波。 波光粼粼,秋色缭绕。 安逸本自思付那冷箭来处,一时被清宁惊惧之声所扰,便简单安慰她几句,转身朝临水的舱中步去。 清宁本自随在她身后,然而她时而朝四面八方端望,诚然一副草木皆兵之态,直令安逸更感心绪不宁,便着侍卫带她到二层船舱,先行歇息罢了。 “一会把赏银散下去,本宫先歇了,船靠了岸再来禀告吧。”安逸吩咐道。 “奴婢服侍殿下宽衣。”方希和另外两名宫婢连忙俯首。 “不必了,都去歇了吧。” 侍婢颔首应下,连忙替她将卷帘掀起。 舱中陈设华美,珠帘绣毯,雕龙画凤,与宫室之中别无二致。 安逸默然中叹息一声,眉心掠过愁绪。 她默默将发髻两侧的黄玉步摇取下,随手掷在一旁梳妆案台之上。而后朝榻边步去,伸手将外袍内侧绸带解下,褪下深衣,只着一件宽松的薄纱长裳。 长裳拖曳在地,她的长发散落在脑后,直随身形垂下。 她脱下木屐,拂起榻旁高高笼罩的金丝幔帐,却并未熄灭舱中灯烛。 本欲和衣躺下,她却似忽然忆起一事一般,转念间急急起身,赤足步至几案一旁。 长发荡动至肩前,安逸随手将其拢回脑后。打开妆台玉匣时,却见一颗明珠倏然滚落在地,紧接着,沿着舱中木质地板朝另一端滑去。 安逸只得起身,朝那方步去时,却见那锦缎帷幕之后,水滴点点,滴答而落。 她惊魂未定,此刻心神俱乱,未及反应过来,便见帷幕被一人湿透的长袖拨开。 水滴延着他的鬓发滑落,他周身湿透,淡蓝的长衫笔直垂下。 纱舱之中,烛影摇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搜寻刺客 “泊昭!” 眼前的场面,如若不是安逸,而是换了旁人,只怕要么吓晕过去,要么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舱外,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你”安逸惊魂未定,刚欲开口,便听得舱外声音。 “殿下,是您有吩咐吗?”方希站在卷帘外,柔声问道。 “你们去歇了吧,本宫不想听到一丝声音,懂么?”安逸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冲着舱外高声道。 “诺。”方希听得此言,连忙俯首应下,这便携了数名宫婢,朝船尾方向去了。 “你怎么在这儿?”安逸眼光闪烁,直问道。 “公主,此事” 裴邵开口之时,只听得舱外脚步声甚急,砰然间卷帘被一人拨开。 “放肆!”安逸回身之时,正见到清宁闯入舱中。 清宁见到眼前一幕,竟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愕然间双手捂住嘴,紧接着,立时低了头去,转瞬跪地,急道:“殿下,前方石桥上都是禁卫,而且挂了九兽蓝旗。” “你说什么九兽蓝旗?”安逸瞬时只觉浑身发冷,拔步走到她面前,直问道。 “没错殿下,咱们的船很快就到石桥下了,奴婢过来只是想通禀您一声。”清宁有些委屈,惊惧之下,红了眼圈道。 “公主。”裴邵上前一步。 “你先别动别说话。”安逸扬手示意他停下脚步,此刻快步踏出舱外,直朝那石桥处望去。 只见夜色之中,那桥上火光连天,兵士手中均举着火把,在桥上来回踱步。而那九兽蓝旗不偏不倚地插在桥中央,旗上的图腾在火光的掩映下尤为明晰。桥下,一只硕大的沙船周身雕满麒麟图腾,停泊在披雨湖之中,其上所载俱是手持火把的羽林卫。 “宫中凡有刺客,才会动用九兽蓝旗。”安逸回舱之时,顺手将仍然跪在地上的清宁扶起,眼光却半点未从裴邵身上移开。 她这份睨视之中,饱含了犹疑。 裴邵定定看着她,眼中清朗。 “公主怀疑我是刺客吗?”他说时,语声之中含了往日一般的笑意,只是那张英俊的脸上,未有一丝笑意。 他的声音很低,却又那样清楚。安逸自与他相识,便见他俱是一副朗然模样,从未有今日这般的情状。 那份神思间的惊痛,她并非毫无感知。 “末将楚文州,持圣谕,拜见宣陵公主殿下!”画舫外的声音清晰异常,安逸屏息,再次看向裴邵。 “不劳公主费神,我出去便是。”裴邵没有看她,温声说罢,便即执礼,旋即便要步出舱外。 “你!”安逸恍然冲至他身前,扬手便是一巴掌。 “楚将军,你可知你拦下的,是谁的船吗?”安逸盯着他,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孔俱被怒意侵染。她眼中怒焰不减,只是侧了身,高声向舱外道。 “末将有罪,请公主千岁恕罪!”楚文州腰间佩剑,立于船头。而他身后,周身甲胄的羽林卫同样持剑行礼。 剑声阵阵,火光连天,重阳之夜竟有如此肃杀之感,直令安逸想起颖川,想起当日的长孙赫 楚文州见舱内无声,便继续道:“公主殿下,请容末将解释。今日宫中突遇刺客,皇后娘娘险些被伤到,是陛下钦赐旨意,令羽林卫搜寻刺客。” 两船相隔极近,他却再未听得一声回答。 不得已之下,楚文州撩起甲胄,执剑跪地道:“请殿下宽恕,末将皇命在身,不得不得罪了。” 说罢,只见夜色之中,兵士迅速将木板搭于两船之间。而后,十余名羽林卫直踏入安逸所在的画舫之中,阵势极大。 “等等,先把圣谕拿出来再说!”画舫中数名侍卫上前几步,为首的乔煦拔出腰间佩剑,指着最先踏入画舫的羽林卫,喝道。 “请过目!”楚文州上前行礼,将手中明黄色的绢绸示与乔煦。 长剑反着火光,乔煦瞥了他一眼,接过绢绸。 “乔煦,把剑收了!”纱舱之中,灯烛俱都熄灭,只余一片漆暗,而安逸的吩咐声在此刻尤为明晰。 “可是殿下!” “把剑收了!请楚将军到舱边说话。”安逸的声音极是清晰,片刻之后,只听得她道:“楚将军,皇后娘娘如何了?” 楚文州一怔,一边步至纱舱卷帘之外,一边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入内搜寻,却全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一句来,立时俯首道:“禀公主殿下,娘娘无碍,刺客已被拿下,殿下不必挂心!” “刺客已被拿下,你还搜什么?”安逸的声音极冷。 “禀公主,皇后娘娘令臣搜寻刺客余党。”楚文州应道。 “搜一个莫须有的刺客,都要搜到本宫的画舫了吗?”安逸语声极冷,“陛下之意,身为儿臣不敢揣测。但列位到这披雨湖来,想必奉的不是陛下诏命,而是中宫懿旨吧?” “卑职不敢,但请公主恕罪,这刺客,今夜卑职仍然是要搜的。”楚文州面不改色,眼中聚满恨意。 说罢,只见羽林卫于画舫之中上上下下,奔忙搜寻半晌,终是一无所获。 此刻夜色已沉,天地间的漆黑唯有灯烛可以掩饰,而宫灯燃至此刻,也早黯淡许多。 “将军,没有。”为首的一名羽林卫双手执礼,向楚文州道。 “殿下,您的纱舱,末将还没有搜。” 羽林卫手中的火把还在风中燃烧,此刻楚文州的话,直令一众兵士面面相觑。 “姓楚的你好大的胆子!”乔煦登时上前,却被羽林卫持剑拦在纱舱之外。 “公主请恕罪。今日搜寻之处,还包括了太子殿下的东宫,九章王殿下和贤妃娘娘的飞鸣殿,昭仪娘娘的棠棣宫,连” “连中宫自己的宫室,都搜了一遍,是要说这句吗?” 安逸的冷笑声沉淀在夜色之中,只听得她道:“罢了,若你不想要项上人头,本宫也无能为力。” “那么末将得罪了。” 楚文州的话刚刚落定,便示意身旁羽林卫进入纱舱之中搜寻。 然而火光之下,正能见到兵士相顾忐忑的面孔,此刻竟无一人敢入得纱舱。 “都怎么了?”楚文州厉声喝道,“都怎么了!” 纱舱内的灯烛竟在这一刻燃亮,满舱通明,有如白昼。 “启禀将军,宣陵公主是陛下之女,又掌禁卫之权,末将岂敢啊!”为首的羽林卫赫然跪地,将手中火把直掷入披雨湖中,头重重叩下。 紧接着,一众羽林卫俱将火把投入湖中,片刻之间跪满整个画舫。 只余一人站在原地,面对着盛怒之下的楚文州。 “事已至此,将军”那人摇了摇头,接过楚文州手中火把,一把掀开纱舱的卷帘。 “你竟敢!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方希与清宁急急奔上去,奋力拉扯着那人的手臂,却哪里比得了宫中最为精锐的羽林卫? 她二人被甩至一旁,跌落在地,只得眼见着那人闯入纱舱!紧随其后跟上之时,恰见火光燃满纱舱。 纱舱之中静谧非常,而一瞬之后,那人跌坐在地,火把霎时从他手中掉落。 眼前,丝幔轻纱自顶端悬垂而下,软榻之上,安逸俯卧着,手持一卷竹简。墨绿色的锦被披在她身上,而她只着了一件贴身白裳,那长裳领口低垂,露出她修长的脖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肌肤相亲 “来人!”安逸冷冷看着他,嘴边一丝嘲弄之笑。 “公主饶命!”那人话音未落,也来不及叩头,只是忙不迭爬起,急冲出卷帘。 他头刚露出卷帘之时,便已被数把长剑所指。而后,只见楚文州倏然跪地,叩首之时,别无多言,只是讨教饶命。 “乔煦,你押了这两个不要命的,去父皇那儿禀告一声吧!”安逸的声音自帘中传出,而随楚文州一同踏入画舫的羽林卫此刻仍旧俯首而跪,情状森严,不见一人异动。 “清宁,叫其他人平身吧。” “诺。”清宁连忙将公主口谕传下。而后,一众羽林卫重新返回临近的沙船。紧接着,乔煦由两名侍卫相随,押解着楚文州二人,这便踏入那船,朝宫中正殿方向去了。 “总算”隔着卷帘,安逸只听得那桨声渐远,整个画舫才算回归安然之态。 她的心总算落定,身虽披着锦被,却也因适才的忐忑而吓出一身冷汗。 恍然间,她将手中竹简放下,撩开锦被一侧,对裴邵道:“好了,不用躲了!” 原来适才惊魂未定之下,她放眼纱舱之中,竟无一处可藏身,而搜索之人的脾性她又不甚了解。只是想到连她都能在幔帐之畔发觉裴邵的存在,那么如有人仔细盘查,岂有不被发现的道理? 于是匆忙之下,她便让裴邵躺于榻上,而她俯卧着,披上锦被,正可以掩人耳目。来人就算胆子再大,也必无人敢搜查公主床笫。 “怎么了?”她侧目瞧他,只觉暗夜之中,舱内灯烛明灭,而裴邵眼眸如星,一张郑然脸孔面对着自己。 他在湖中多时,衣袍此刻俱已湿透,然而却未急于起身,而是抬眼看向安逸,似乎欲言又止。 安逸怔然看向他,一时间忽若恍然大悟一般,手指向他右侧脸颊,黯然道:“泊昭,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刚才我” 纱舱之中静谧非凡,甚至可以听得到船行之时的水声。 安逸的话只说到一半时,便见身旁之人起身之时,恰好握住她手。而下一瞬,她下意识地避开他的身体,却见到自己的身体被那突然跃现的淡蓝之色笼罩,而他的脸孔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一身淡蓝长衫,虽已湿透,却早已被体温侵染,早已没了冰冷寒意。 他的左手支撑在软榻之畔,右手细长的手指轻握上安逸的手腕。 辗转间,俊逸的面庞直对着她。 那双藏了星辰的眼眸之中,此刻泛起别样的光芒。 墨绿色的锦被因她二人突如其来的举动而落在地面,轻纱幔帐之中,他的气息越发近了 安逸从未见他如此,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他以如今这般的情景对视。 她的头仰靠在软榻之上,辗转间的彷徨俱被过快的心跳所取代。 尤其是,当裴邵温热的手指轻握她冰凉的指尖,甚至连他的脖颈也离她那般近时,她的愕然在不明就里的情境之中,化为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神俱乱,竟无半分思考能力。 软榻之上,墨玉枕外罩着数层淡青色锦缎,藕荷色的丝毯上绣着风姿各异的枝罗花,绣工极是精巧,竟连那枝罗的花瓣都如同散落一般绣在丝毯的四角,恰如泼墨画作一般,繁复而精美。 她的华发散落在绣毯之上,与那织绣枝罗花瓣融为一体。一袭白裳此刻铺染在软榻之上,她修长的脖颈下,一颗朱砂痣尤为明晰。 相识数月,辗转生死,安逸与他,从未如此接近 “泊昭。” 他仿若没有听见,只是凝神望着她,目光炽热,眉眼舒逸。 烛影之中,他的手抚上安逸微红的脸颊,那种清丽绝伦,直令他心神荡漾。几瞬之间,他缓缓俯下身来,薄唇在灯火之中愈加朦胧,而安逸身上那淡淡的枝罗香,几乎萦绕了他全部心神。 “殿下,船要靠岸了!”恍然间,清脆至极的呼声穿入舱中。 裴邵的手指停留在安逸的发丝间,那指尖的温度还未褪去,只是转瞬,他迟疑地望着她,终是收起眼底一切。 他起身,敛衣步下软榻。 “公主,你我”声音很轻,比之从前他的声音,似是更轻了些。 安逸仰头看着舱顶的金丝绣幔,终于待到眼中水雾消散,她方起身。 只是她没有看向他,而是背对着他。 “对不起。”本以为这样的沉默可以持续,却再一次听得他沉声而言。 安逸唇边掠过一丝苦涩,她回头看他,正见到那莫名形容的神情映现在他俊逸的面庞之上。 “别这么说,你对得起我,泊昭。” 她说时,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潭州汐陵观,如果没有你,这世上已经没有长孙安逸这个人了。” “医者自当仁心。”他望向她,沉默几瞬,终是开口道。 她的笑自然地带了暖意,只是辛酸之意,怕是只有她自己能够知悉。 “你算什么医者?”她说得极是寻常,连神色都被那寻常之态模糊,全然看不出她心绪。只听得她续道:“莫非泊昭你,改了行当?不做刺客,反倒去做医者了吗?”她说罢,终是看向他。 “你真的信我是刺客?”他略微侧过头去。 安逸沉默几瞬,垂了眼眸:“你在太学时,总是无故逃离,或者借故离开,如今想来,便都是同样的事情吧。” 说罢,她抬眼,望着他。 裴邵的表情极复杂,一种难以名状的无可奈何在他含笑的眸中盈动,他苦笑,颔首以对。 “公主,我觉得,这件事我必当要现在和你解释。” 他看着安逸徐徐坐下,犹豫几瞬,他忽而打破沉默。 “泊昭。”安逸抬眼瞧着他,她的眉心微蹙,苦笑着看着他,“你” 她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垂眸,停顿了几许,看着他,道:“你还是叫我逊之吧,从前在太学,你我的称呼,还是不要变了吧。” 他的薄唇略微动了动,嘴角舒然间停留了笑意。 “公主,你是陛下的女儿,裴邵只是有幸与公主结识,又有何资格僭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君心我心 他的话冷然如冰,此刻他的字字句句,于安逸而言俱是刺心之利刃。 “裴梁两家,早已交换了文定之物,我想不出今年,我便要迎她过门了。”这是那日,在霜月楼前,他的原话。 此刻这句话,依稀在耳边。 安逸只是觉得讽刺。 明明她与他,如今同在纱舱之中。 明明她与他,刚刚那般亲近。 明明,她觉得自己知悉他的心意,也知悉自己的心意。 但,他就在眼前,她却恍然忆起那日他亲口说出的话,而且还是那般清晰的字句。 “梁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披了长衣在肩上,手中摩挲着桌案上的玉如意,没有看向他,只是猝不及防问出这一句来。 “月疏她知书达理。自小,便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他没有回避。说时,语声清晰。 “哦。”安逸旋即应了一声,她仍在摆弄手中的玉如意,并未看向他。 “子时已过,今年的重阳日,也这么过来了。”她叹息一声,又道:“你当真,要在今年迎娶梁家小姐了?” 他沉默半晌,刚要开口,却被安逸的话音打断。 “父皇今日召密使入宫,你就是那个密使,对吗?”她问得颇急,而她自己知道,这并非她好奇。而是,适才关于梁月疏的问句,她还不想听到答案。 “程大人挑选的密使,包括我在内,一共是三个人。”裴邵眼中明亮,徐徐道,“陛下钦命我三人刺探机密,因为他怀疑萧太尉,是通敌叛国之臣。” “为什么只有你来了?”安逸回身看他,一派镇静。 “公主应该问,为什么,只有我回来了?” 裴邵肃然对上她的眼眸,一字字道:“太尉杀了他们二人。而今日,我自密宫走到临近子衿台之处,那弩箭若射得再精准些,只怕我三人便是殊途同归了。” “萧后一贯善于用毒,今日竟派人在宫内杀你,必然是走投无路之举。”安逸关切地看着他,急询道:“你的身份,她还不知吧?” “她若知晓,那么裴家,我父亲,便俱为刀俎。”裴邵思付几许,凝神而道。 说罢,他叹了一声,沉声道:“世事并非公主所见的那般清平,当日我决心做密使,便不能再怜惜性命。” “你觉得,我见世事,均是清平享乐?”安逸郑然瞧着他,一时失笑。 “不是吗?”他顿了顿,看向别处,“他二人没办到的事情,我以为我可以轻易办到。可是今日,我自觉惭愧。” “你父亲是幽州节度使,为什么你要做父皇的密使?”安逸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眼前。 裴邵抬眼间,见到她掩饰不住的关切。 “因为,我本非淡泊之人。”他俊逸的眉眼此刻凝结着坚定,他的眉目也因此而更显棱角。 “你今日入宫,已经将萧历通敌的证据交给父皇了吗?”安逸问道。 裴邵颔首。 “我从前小看了你。”安逸定神望着他,眼中踌躇。 “我亦小看了公主你。”他如常平视着她。 灯烛在半明半昧的纱舱之中燃烧,沉默几许,安逸郑然道:“泊昭,你师父司马恪,还在利州吗?” “公主何以问起师父?”裴邵愕然,疑惑地看向她。 “我想派人去请他,毕竟这世上,只有他能够炼制出佛手丹来。”安逸恳然道。 “公主不必为我挂心。”裴邵朗然一笑,“今日之事已成,陛下自有陛下的谋略,所谓密使,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此后,我哪里还用得到佛手丹呢?” “话不是这样说,泊昭。”安逸摇了摇头,“你为救我,才把佛手丹让了出来。如今,若你能有这样的丹药在手,我心中也” 她说得一半,忽低了头,续道:“我自也能安心些,不然岂不是万分愧疚?” 裴邵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然,他目视着她,忽道:“愧疚?” 安逸只觉面前之人的眼色愈加透着凉意,却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半晌,听得他道:“今日承蒙公主搭救,裴邵已是感激无尽。公主此后,便不必再有愧疚之意了。” 说罢,他敛衣,对着安逸,便是一拜。 安逸怔怔望着他,心中疼痛。 “你觉得,我对你只有愧疚?”她在心底问他,也在问自己,面上却如常,半点无迟疑的站起身来。 “一会乔煦领命回来,我叫他给你拿套侍卫衣装。换了侍卫衣服,天亮之后,我会派人送你离宫。” 她说罢,再未看他,转身撩起卷帘,踏出舱外。 清晨,絮阑殿前的玉阶之上,乔煦值守在侧,而裴邵一身与他相同的侍卫甲胄,腰间配着同样的青铜长剑,长身玉立,朝殿中三拜。 “清宁,去禀告殿下,末将这就将公子送出宫去,请她放心。”乔煦回身之前,对殿门外侍立的清宁悄声道。 “你去吧,谨慎些!”清宁连忙应下。 裴邵目光隐隐,从絮阑殿三字缓缓移下。 拜别之时,他蓦然看着那扇闭合的高门,目色沉寂。 一节节玉阶存留着他二人的足迹,踏下数十节高阶,他恍然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声。 回头看时,只见她一身青色衣衫,长发散在脑后,秋香色的发带正自迎风飘舞。 他的脚步不自知地停下,英俊的面庞上停留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期冀。 她已奔下数节玉阶,直至步至他面前。 “我想,我还是亲自送你,比较安心。”她面色微红,极力抑制着自己加速的心跳。也不知是因为奔行过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车驾徐徐前行,不紧不慢地越过承华门,再穿过宫门 因是宣陵公主车驾,是故一路上风光无限。驶过承华门时,禁卫远远见了,便即将那雕着朱雀青龙的高门敞开,而后屈膝跪地,迎候车驾通行。 车驾停在蓝水寺前 远处青山如黛,映日朗朗。朦胧间风光旖旎,云卷云舒。 “一会进得寺中,换了这身衣服,再回府。”玄色的衣袍已经叠好,安逸将其取出,双手捧着,交给他。 寺中铜钟之声响起,蔓延山中,一派清幽静谧。 裴邵定神望着她,一时有些恍惚。 他徐徐接过那玄色衣袍,凝神之际,正见到安逸眼中的水雾。 “怎么像个孩子?”他不觉中抬起衣袖,想替她拭去泪痕。 “邵哥哥!是你吗?” 一声突如其来的女子呼唤陡然袭来。 只见寺门打开,一袭宝蓝色长裳映入眼帘,是一名身姿曼妙的年少女子。 她满面雀跃之色,匆匆步下石阶,便朝这边跑来。 宝蓝色的丝衣在风中穿梭,而下一个瞬间,她已然扬起双臂,将裴邵紧紧抱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未婚妻子 安逸凝视着他二人。 蓝衣女子抱住他时,那一时的欣然与安宁之态,是他从未有过的。 她不知自己的面目表情究竟有无变幻。她只是知道,茫然之中,女子声音娇柔,满面含笑,向她行礼。 她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行礼的仪态一见便觉娴雅。而她身上蓝色的长裳绣工繁复,纤腰束腹,适才奔行过来之时,身上携了木兰熏香的味道。 那是一张鹅蛋脸庞,眼色徘徊,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朦胧与羞怯,加之到底身姿曼妙,虽非绝代佳人,却也当得起明眸皓齿这一形容了。 “公主,这便是”裴邵眼光闪烁,终是凝神,望向安逸。 “梁小姐,早闻大名。” 安逸的声音冷得出奇,她面色如常,唇边似带了一丝笑。 她所猜半点无错,此刻出现她面前的蓝衣女子,便是太仆寺卿梁侯兴的次女,梁月疏。 “月疏,你怎么会来了蓝水寺?”裴邵有些失神,看着梁月疏,温声问道。 “从前不信神佛,但是昨天你一夜没回来,陈疆说你进宫去了。”梁月疏眼中含泪,几欲滴落,略显抽泣地续道:“你做密使,我只怕你丢了性命,天一亮便早早来了这儿,想替你求佛祖,求他保佑你。” 说罢,她抱紧了裴邵的衣袖,头埋在他的衣袍之中,不再多言。 安逸目视着他二人,那种旁若无人的闲谈之态,令她的心几近沉落。 “裴公子,告辞。” 她敛衣远走,半点迟疑的刹那都不留给自己,直至迈入车驾之中,一行泪也在那一刻滑落。 “殿下,咱们回太傅府吧?”乔煦驾车远走多时,终将车驾停下,看着远方那二人的身影。 “回宫吧。”安逸淡然的声音穿过车帐。 “可是,车驾还在叶府门前啊公主。” 乔煦一阵犹豫,因为适才车驾从宫中而出,安逸担忧会有萧后的细作尾随,便改路去了太傅叶府。而后,在叶府改换了车驾,由乔煦驾车,她与裴邵二人从叶府后门乘车驾而来了这蓝水寺。 “回宫!”安逸不想再说第二次。 “诺。”乔煦听得这一声喝令,连忙应声,本想劝慰几句,却又觉身份卑微,只得默然领了命令,驾车远走。 而蓝水寺前,裴邵目送着车驾远走,他的眼色一时迟滞,却被梁月疏发觉。 只见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张羞涩的脸孔上含了犹疑,努嘴看着他。 “邵哥哥,你是替皇上办事,还是替公主办事啊?”她语声极轻,说罢,渐渐将手从他袖上松开。 裴邵淡淡瞧着她:“自然是替陛下。” “那公主为什么来送你?”梁月疏的声音仍旧平静,只是脸色不大好。 “月疏,此事”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刚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你不要和月儿说了邵哥哥。你说了,月儿也听得不大明白。”只见她努了努嘴,摇摇头道:“我啊,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会听你的,平平安安的。”裴邵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露出一个暖意的笑。 “你说平安我就会信了吗?”梁月疏熟惯地握了他手,看着他的眼眸,一字字道:“邵哥哥,你我未来便是夫妻一体,你的事情,还是要向以前一样,都告诉我,好吗?” 她说时,模样极是惹人爱怜。紧接着,她握着裴邵的手没有松开,而是将自己的手放于他手掌之中,由他握着,微闭了双眸,靠在他肩旁。 “你已经对得起皇家了!替皇上卖命,替肃王卖命,如今就不要再替公主卖命了。”她说得极慢,愈发抱紧他,又道:“听我父亲说,宣陵公主如今掌了军政大权,她早晚会被封为大长公主的。这样的身份,咱们还是敬而远之,退避三舍的好!” 说罢,见裴邵沉默,她自他怀中起身,直视着他。 “你答应月儿!”她娇嗔着,面上的忧思却非刻意。 “好。”他的笑有些迟滞,缓缓低了头。 “月儿觉得,你这次答应的,有点心虚”梁月疏左右看看他的脸颊,伸手替他将肩上灰尘掸落。 “我心虚,是因为怕你不喜欢我送的玉镯。”裴邵敛衣,换了一副轻松神情。 “我喜欢的!”梁月疏连忙摇头。 “真的?”他似是全神贯注地目视着她。 “当然了。”她揽着他的左臂,一步步踏上蓝水寺的石阶。 “一会我们一起去拜佛祖,保佑我们这一世都不分开。”她说得郑重,一面看着裴邵,一面缓步而行。 “我有什么好?让你一世都要相许。”裴邵的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又似发自内心。 梁月疏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只是笑道:“那天看到你送我的玉镯,我就在想,老天待我不薄了。” 她侧目见到裴邵迟疑的神色,续道:“我说真的,老天赐了你这样一个檀郎给我,月儿这辈子都不想其他了。” 裴邵侧目而笑:“我们的小月疏近来读了不少的书啊,连檀郎都知道了。” “你啊,就知道在我面前装一下谦逊。”月疏提起裙摆,迈过寺中门槛,回身笑道:“陈疆一早啊,就把你在霜月楼的事情告诉我了。” “霜月楼?”裴邵似是若有所思。 “看在你为我写的藏头诗的份上,我不计较便是。”梁月疏回身瞧他,却见他的神情有些游离。 一晃数日已过,已至九月十九,正是立冬时节。 这日朝堂之上,赵帝定睛望着一众朝臣。 “启禀陛下,前方战事吃紧,粮草军需都将用尽,还请陛下定夺!” “禀告圣上,淮国六皇子兴兵南下,连夺四城,我军难以支撑,已退至青都!” “圣上,太子殿下受伤,臣请奏,是否要迎回殿下,回洛陵救治啊!” 赵帝目光灼然,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心绪。 他扬手示意诸臣安静,而后,重新将目光投至御史大夫程居山身上。 “禀陛下,老臣有要事启奏。”程居山出列,手持玉笏,凛然说道。 “爱卿何事?”赵帝语气圆融,神色炯炯。 很明显,他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而后,他便可顺理成章将萧历从权臣之中剔除,将萧氏三代共掌后庭军政的传奇亲手摧毁。 然而这一刻,只听得殿外擂鼓,唱礼官的声音异乎寻常地高亢。 “皇后娘娘驾到!” 紧接着,他坐于崇政殿的龙座之上,清晰地见到殿门打开,他的结发之妻——萧后,一身素白阔袍,簪饰俱卸,手持一柄玉如意,默然上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萧后之谋 “皇后,何以亲自上殿?”赵帝长孙华平静地望向她,终是开口道。 “臣妾有罪。太子亲征,不但无功而返,还陷我赵国四城落于淮国之手。臣妾实无面目得见天颜,亦无面目见我赵国子民。” “皇后请起吧,这不是东宫的错,更非你的过错。” 赵帝见她话音落定,便即跪于阶前,忽然生出一份不忍。 “我朝古训,后宫不得干政。”萧后将玉如意放于面前,俯首而拜,道:“臣妾今日上殿,是为国事,也为家事。” “你说吧。”赵帝叹息一声,沉声道。 “太尉萧历,昨夜亡故了。”萧后将头抬起,目色凝然,望着玉阶之上的赵帝,望着他极度震惊的神情,终是点点头。 群臣议论之声早已将一切掩盖,而片刻之后,内侍监耿邱连忙示意众臣安静。 “太尉昨日尚且无碍,怎么就”赵帝凌然间起身,展袖而道。 “回禀陛下,萧历是臣妾之弟,按理说亡故之事最多报与大行令知晓。但”她展袖执礼,续道,“但太尉一职,掌邦政。而今我赵国正值战事,太尉之死,必当属国事,因此臣妾自作主张,请陛下及时裁夺才是!” 话毕,她再拜。 “陛下!”程居山立时明白她的谋划,一时急切,连忙拜道。 他刚欲开口,只见大司徒魏杰的声音传来。 “程御史,你终究何事?如今内外交困之际,我赵国协力共抗淮国方是正题,弹劾之事,又如何能与军政要事相比呢?” 魏杰的话音刚落,便已有附议之声。 赵帝恳然看向他,却见到他执礼参拜,全无从前凛然傲立的风貌。 自长孙赫被赐死,魏杰还是第一日上朝。 他是长孙赫的岳丈,是从前的太子妃c如今的安都翁主魏千影的父亲。 “陛下!”程居山这一次呼唤赵帝之时,心中已然知晓他的心态。 他所了解的赵帝,此刻必然已经软下心肠。 而他叹息一声,在赵帝拂袖之间,黯然回身,再无一言 萧历之事,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回音。赵帝最终也并未追究其叛国通敌罪责,而是下旨厚葬了他,便就此罢了。 而后几日间,萧氏多人请战,赵帝感怀,俱都应下。 同时,九章王长孙重元请战,赵帝虽有不忍,却也到底准其所奏。 如今的赵国,几名最得赵帝欢心,得其爱重的皇子,俱已奔赴沙场。 二十余天后,十月十三日,是两国交兵至今,赵国初获大捷消息的日子! 战胜的消息入宫之时,赵帝龙颜大悦,钦赐谕旨,加封长孙重元为大将军,勉励其战功。 而此刻,贤妃的意图早已昭然若揭。 世人皆知,贤妃无意后位。但,东宫之位,自她唯一的儿子长孙重元出生之日起,她便已盘桓在心。 “天命不彻,本宫若不谋划,早已为俎上鱼肉。”荼秋殿内,萧后将刚刚写就的书信拾起,递给贴身女官罗缨。 “娘娘,战事好不容易有了转机,这”罗缨脸色渐变,一字字盘查这绢帛上的字迹,一时心中忐忑至极。 “战事的转机,于本宫而言,此时已似是死机。”萧后漠然看向别处,语声极冷。 “可是,您此举,是为通敌啊?”罗缨跪地,叩首不已。 “本宫不过是修书一封给淮国的六皇子罢了。”萧后朗然笑了笑,伸手扶罗缨起身。 “娘娘!”罗缨郑然瞧着她,眼中不知何时已聚满泪水,“您此刻罢手,还来得及的!”她说时,急急拉住萧后的衣袖。 “罢手?”萧后脸上现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笑容,她没有恼意,只是如常将罗缨的手放入自己手中,笑道:“本宫罢手,贤妃会罢手吗?陛下他,会罢手吗?” “但赵国,是您的母国。赵国百姓,是您的子民啊。”罗缨泣不成声。 “赵国当然是本宫母国。本宫自幼便知,这片国土,是本宫的。”萧后谈笑一般,目视着罗缨,脸色愈发沉寂,“可是罗缨啊,若本宫的后位不保,那么赵国的领土和子民,便不再是本宫的了。” “娘娘您的后位,固若金汤。”罗缨恳言道。 “好一个固若金汤!”萧后笑不可支,“他处死赫儿之时,可曾念过夫妻之情?可曾想过赫儿是中宫之子?” 罗缨跌坐在地,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抬起头,看着萧后怔仲之感更甚,看着她眼中噙泪,徐徐道:“他将迁儿立为太子,是因为他最早请命,出征淮国。因为陛下他懦弱,他不敢亲征,所以迁儿是替他卖命的,也因此才能得了东宫之位。” “可您与陛下也已经是多年夫妻。” “多年夫妻?”萧后忽然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念着叶絮那个贱人,宠着贤妃那个淮国来的异族,本宫的辛酸,他何尝体察过半分?” “娘娘此刻气恼,对陛下有恼意,奴婢都能明白,只是娘娘还请三思!”罗缨不住地叩头。 “罗缨,你跟着我二十年了!这些年,本宫诸事,又何止三思?”萧后怆然之意极重,再次扶她起身。 “若九章王真的获胜,陛下他真的会立他为太子吗?”罗缨终是站起身来,一字字问道。 “你觉得,他不会吗?”萧后笑意更甚。 “这封信,若本宫不写,那么萧历的死,便是毫无用处。”她起身,眼中早无一丝犹豫,截然道:“那时,于天下而言,赵国再无敌手。但,于赵国而言,我萧氏一族的权柄荣耀,却俱是催命之符了。” 罗缨改换了衣袍,以内侍身份出宫时,天色尚早。 而她归来之时,洛陵飘雨。 “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她行得匆忙,见到永嘉公主长孙艳的步辇,连忙停下行礼。 “罗姑姑,怎么没带伞吗?”长孙艳说着,令侍从将伞递一柄交予罗缨。 “奴婢谢过公主。”罗缨连忙接过,因着所送信件内容过于严峻,她此刻仍旧全神贯注,竟连雨势渐大都未曾察觉。 “你这是出宫去了吗?” 她一身太监装束,然而长孙艳是萧后的亲生女儿,自幼便长于荼秋殿,是故一眼便将她认出。 罗缨见诸多侍婢禁卫在场,自想避开此言,然而当下却是避无可避。 她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帮娘娘采办些器具,这便去复命。” 说罢,她急急下拜。 “好吧”长孙艳全然不解她因何如此匆忙,只是由得她远去,一时疑惑。 而随在步辇之后的一名宫人回身朝罗缨的背影看去,一时眼色复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梁府家宴 雨滴顺着房檐点点滴落,骤雨已停,如今入冬的时节,到底是多了份寒意。 青砖碧瓦的府宅之中,一派热闹气象。 只见堂屋之外,一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着一身粉色长衣,正自指挥着一众下人们。 “四小姐,后厨都备好了!”丫鬟一身短制素衣,雀跃地跑来。 “姨母是宫里人,今日要来咱们府上,你可告诉他们,给我谨慎着点。”粉衣女子的声音听来威严。 她刚说罢,回身之时,瞧见堂屋正对着的花苑有些凋敝,这便遣人去收拾整理。 “姨太太也是自己家人,四小姐不用这么”丫鬟瞧出她紧张之意,不禁随口劝慰道。 “哪轮到你多嘴!”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便出自梁月疏口中。 只见她一身藕荷色窄袖深衣,外着一件深紫色织锦皮袄,领口银线绣着芙蓉,镂空镶玉的耳坠在迎风徘徊。 “长姐,你来了。”粉衣少女见了她,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勉强欠身行了个礼。 “大家都过来吧,今日姨奶奶要来府里,也是辛劳大家了。”梁月疏微微笑着,见一众下人聚拢过来,便似无意一般,将粉衣少女手中的明细锦折接过。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四妹。”梁月疏略欠身,露出一个难为情的表情,一手拿着绣折,一手拉起粉衣少女的手,道:“你也知道,姨母她不大喜欢人多,更是这,再说了,四妹,姨母她毕竟也不是你的亲姨母。” 她的话音落至此处,一众下人仆从们已然微有议论,而粉衣少女一脸通红,站在那儿。 “听长姐的,今日午宴啊,你便回房中去!姐姐之后呢,让后厨给你做些最喜欢吃的,你看可好啊?”梁月疏牵着她的手并未松开,而是攥得更紧了些,面上如常含了笑意,一脸温和。 下人散去之时,粉衣少女早已抹了泪痕,朝回廊那端奔去。 “大小姐,你这样,四小姐会记恨你吧。”侍婢紧随着梁月疏至堂屋,一时略觉不安。 梁月疏含笑望向她,摇了摇手道:“她一个庶女,记恨庶女配记恨吗?” “小姐,姨太太到了!”刚要继续说时,管家一脸喜色,前来告知。 梁月疏连忙敛衣奔出。出得正堂的时候,正见到一人约莫三十岁年纪,一身阔袖紫色宫装,头戴银质发冠,披着一身毛裘斗篷,一脸肃然,由两名随侍跟着,正往堂内走来。 “姨母!”梁月疏的声音极是轻柔,这便朝那女子奔去。 “月疏,快一年没见你了!”女子伸手抚上她的头发,肃然的脸孔之上总算跃现出笑容,略微泛着苦涩。 她便是梁月疏的姨母,名叫董宁和,是梁月疏母亲的小妹。 而她如今的身份,是宫中董昭仪的亲随女官,从六品的官职。 因为同样姓董,又是太仆寺卿的妻妹,加之她为人谨慎机敏,又多计谋,曾令董昭仪在一月之中由淑媛之位一跃成为卿安殿的主人,所以多年来她一直深得昭仪董氏信任。 午宴之时,太仆寺卿梁候兴也特意从任上赶回府中,见面便是一通司空见惯的寒暄。 “姐夫,近来朝中之事,你还是少议论的好。”说起朝政大事时,董宁和拦下梁候兴,一脸肃然,示意他屏退府中侍从。 梁候兴正自说得军情,却不想戛然而止。 然而董宁和之言又不能不听,他索性笑了笑,屏退了诸人,道:“我也只是在家中说些政事,回到任上,哪里还有胆子议论此等通天之事呢?” “姐夫胆子一向很大,当年我姐姐入府之前,你便已瞒着她纳了诸多侍妾了。”董宁和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哪怕当着梁月疏的面儿,也未有一丝停顿。 “三妹,你这么多年了,给姐夫留点面子啊!”梁候兴尴尬地瞧了一旁赔笑的女儿,本能地夹了一口菜。 “朝中之事瞬息万变,姐夫如今倒是不失陛下信任。但若想脱颖而出,便要真正知晓陛下心意才行。”董宁和到底和缓了语气,郑然说道。 “陛下如今的心意,不就是打败淮国吗?”梁候兴饮下一杯酒,抬眼道:“这谁不知道啊!” “所以姐夫这辈子,怕是也只能是太仆寺卿罢了。”董宁和说时,面露不屑。 “姨母,那您说,陛下什么意思啊?”梁月疏见父亲未曾接话,连忙问道。 “陛下近来总来卿安殿,并非我们娘娘多么受宠,而是只有卿安殿,才是他能得清净的地方。”董宁和貌似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梁候兴却在此刻眼神微动。 “三妹,你是说,陛下故意躲着皇后和贤妃?”他将酒盅放下,一脸惊愕道。 “自是如此。”董宁和点头。 “那也就是说,陛下还想”梁候兴张大嘴巴,愕然万分。 “不错。”董宁和见府中仆从早已被屏退,叹了口气,续道:“东宫易主,又是迟早的事。” “你这话?” “自然当真。”她的语气不容分辨。 “是陛下自己说的?”梁候兴一脸凝重。 “这不重要。”董宁和压低声音,“太尉叛国,若九章王得胜,皇位难道还是萧家人的?” “这”梁候兴默念一句,神色忧虑。因为诸多年来,他忙于讨好萧后,近乎已是开罪了贤妃。 “可是,如果九章王败了呢?那皇位不还是太子的吗?”梁月疏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二人对话,此刻见父亲沉默,不由得疑惑问出这句来。 “大胆!”梁候兴唯恐自己担忧之事发生,连忙斥道,“我赵国岂会有败绩!” “天下五国,别国都曾败过,怎么我们赵国就不能败了?”梁月疏努着嘴,一脸委屈抱向她的姨母董宁和。 “月疏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到底,我们不能期待战败啊。”董宁和叹息一声,抚弄着梁月疏的长发。 “要是真败了,会怎么样啊?俯首称臣吗?还是亡国?”说到后来,竟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立时从董宁和怀中挣出。 “亡国倒是不会,赵淮两国之间,谁也没有灭掉谁的可能,至少如今是这样。”董宁和笑了笑,连忙说道。 “那还好,不然我看历朝历代,只要亡国了,世家公卿之女可没一个能独善其身的!” “快瞧瞧!姨母我啊,刚要夸赞我们月疏心系家国。原来啊,你这小丫头是担心自己罢了。”董宁和一边说笑,一边饮下一口酒来。 “瞧您啊姨母,我一个闺阁小女子,为什么要心系家国啊!”梁月疏脸色微红,低了头道。 “没说你错啊!”董宁和见她面露不悦,一时多了耐心,安慰她道。 “但,姨母。”只见梁月疏好似忽然忆起什么一样,再次看向她,疑道:“若赵国真的败了,又不会亡国,那么赵国会怎样啊?” 董宁和停顿了几瞬,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字字道:“依先帝之言,那便只有三种可能。一者斩佞臣以肃国君之侧,二者割城池以增邻邦之壤,三者嫁帝女以修两国之好。” “那是什么意思?”梁月疏自幼不爱读书,而今听得姨母之言,只觉一片混乱。 “意思就是,清君侧c割城池c嫁公主。”董宁和竟在一时之间说得如此言简意赅。 “嫁公主?”梁月疏眼光陡然闪动,竟连手中银筷都霍然掉落。 “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董宁和只是注意到她仪态上的不足,刚要继续,却听得她恍惚间蓦然说出口的一声。 “宣陵公主?”梁月疏说时,立时看向她的父亲。 “放肆,陵公主的尊名也是你能叫的吗?”梁候兴再次呵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心生一计 梁府的家宴结束时,天色尚早,急雨未停。 “别送了月疏,下着雨呢,女孩子还是不要着凉的好。”董宁和见梁月疏欲撑伞相送,连忙推辞。 “不,姨母难得回府一次,月疏不能不送。” 此言一出,董宁和只觉忽如其来的暖意涌入心间。她早年丧子,此后再无所出。也正因如此,她才与梁家来往密切,便是指望有朝一日,能够有梁家子侄养老送终,也算是老有所依了。 “月疏啊,你席间,提到宣陵公主,并非无心吧?”步上马车的时刻,董宁和没忍住,到底是问了出来。 梁月疏站于雨中,雨势渐大,她头顶虽有侍婢撑伞,却也依稀看不清她的表情变化。 “姨母,公主她她和邵哥哥不正常!”梁月疏的语声极冷,沉静得令董宁和再次将目光投向她。 “你说裴邵吗?”她似有些不可置信。 “是。”梁月疏接过侍婢手中雨伞,向前一步,伴着雨声,只见她急道:“那日我去他府上,替他熬了三个时辰的牛肉羹,却听到他睡梦中唤了一声逊之。” “你如何听到他睡梦之言?”董宁和霎时变了脸色,急急抓了她手道:“莫非你与裴邵,你们!你们已经到了那个地步!” “姨母你说什么呢!”梁月疏急急摇手,一时羞愧难当,脸色都变了。 她与裴邵虽已交换了文定之物,但从来未越雷池一步,此刻忽然被自己的嫡亲姨母说得如此,不禁羞愧难当,一时尴尬无法自持。 “真的没有?”董宁和似乎在试探她。 “哎呀姨母,真的没有!”梁月疏急到跺脚,只差起誓发愿。 “月疏,既然你这么说,姨母也信你。只是,”董宁和说得一半,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若公主殿下当真对他有意,那么只怕你只能认命。” “我”梁月疏的心霎时沉落至谷底,她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你一定要信姨母的。”董宁和郑重瞧着雨雾之中的她,又道:“这么说,裴邵出任大理寺少卿,便是受了公主的青睐了?” “这”梁月疏目色黯然至极,眼中恨意陡现。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默默站在原地,将侍婢撑起的伞推开。 董宁和黯然看着她,一时无话可用来劝解,只是默默叹息一声,落了车帐。 车马缓缓远去,梁月疏望着巷口,直至那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去裴府,就说我不见了。”她好似忽然回过神来,对着一旁的侍女,悄声说道。 “好,奴婢这就去。”丫鬟刚刚应下,便见她回过身来,改口道:“不,不这样。这样,你去裴府,告诉邵哥哥,我一会便去看他。” 丫鬟一时有些恍惚,但见她改了主意,虽有些语无伦次,却也只能再次应下。 这边刚要离开去叫府中马车时,却再一次被梁月疏叫住。 “你没事吧小姐?”丫鬟关切的神情并非作伪,而是她鲜少见到梁月疏如此刻这般慌张失神。 “秋儿,咱们去卓府吧。” 她所提及的卓府,便是卓古今的家宅。而卓氏,正是太尉萧历的妻族。 “梁小姐请在堂中稍候,小人这便去请十三公子过来。”说话之人正是卓府管家,见了她倒也有些熟悉,毕竟一年前,卓古今入梁府求亲之事,可是闹得帝都满城风雨。 “不必了,请您让小女在书房等他如何?” 梁月疏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人语声宏亮,疾步踏入堂中。 “卓公子,这么晚还来扰你,月疏当真是罪过了。”梁月疏面色如常,抬眼瞧着他,一副如常模样。 她此刻粉面含羞,加之一身深紫色雪袄,头顶的白玉发簪斜插着,倒是显得尤为出众。 “月疏你说哪去了?”卓古今连忙上前几步,看着她鼻尖透红,又道:“这两日天气转冷,你还是穿得太单薄了些。” 说罢,他的手不知觉地想握起梁月疏的手,却被她含笑避过。 管家于一旁看着当前一幕,一时也无法劝诫,只是轻咳了一声,看向卓古今。 “齐叔啊,你别多事!”卓古今当然明白管家的意思,此刻侧头看向他,亦是一脸无奈。 “十三公子,老爷如今去岭南办差,他的话老奴还望公子不要忘记啊。”管家连连说着,也无法过于严苛,只是话毕,朝他作了个揖,便自顾离开。 梁月疏眼光扫过堂中侍婢,又重新看向卓古今。 “你有什么事,月疏?”卓古今遣退侍婢,坐了下来,一脸莫名之状,看向她。 “十三公子,月疏自知对不住你。”只见梁月疏泪流不止,低了头去,以帕掩面。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卓古今一向为人不佳,但一年前在京中上元灯节偶遇了梁月疏后,便是一片痴心。甚至在得知她与裴邵定亲之事后,仍是百般殷勤纠缠,甚至到了最后,竟大张旗鼓前往梁府求亲。 而他当时求亲之事,并未告与他的父亲。而太仆寺卿梁候兴既不愿解除与裴家亲事,又不敢开罪卓氏一门,便只好托了太尉做中间人,登门拜访以求两不得罪。 然而卓古今的父亲得知此事时,竟是万分恼怒,一气之下竟将儿子赶往太学,再不许他游手好闲,而他与梁月疏之事,也总算是作罢。 而今,梁月疏竟然亲自登门,着实令他恍然若处梦中。 “你是这世上,待月疏最为宽厚之人。”梁月疏说时,一副茫然若思的神情,继而又道:“只是月疏福薄,家训不可违,连累了公子无端受些言语侮辱。如今想来,到底是难为情。”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卓古今神色略显黯然,只是傲慢之色到底尚在,他撇了撇嘴角,重新看向梁月疏,道:“裴邵如今成了大理寺少卿,你日后跟了他,也不会太差。” “未来之事,月疏不敢多思。只是今日来,除了向公子请罪之外,月疏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梁月疏说着,竟站起身来,这便要拜倒在地。 “你这是!”卓古今连忙自座椅上弹起一般,冲过去将她扶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离府出走 “你说什么!大小姐去哪了?再不招出来,别怪我把你卖到青楼妓馆去!” 一日后的正午,梁府的侍婢仆从跪了一地,而朝会结束后,梁候兴刚刚归来府中。 只见他额头尽是细汗,手指着不住叩头的侍女,一时气得头晕眼花。 “爹爹,长姐她是去了幽州。”少女一身粉衣,从回廊处快步跑来。 “幽州?”梁候兴捂着自己的头,一时回不过神来。 “是,是幽州。”那女孩子正是那日被梁月疏训斥的府中第四女,梁青渝。 “她”梁候兴急转过头来,看着梁月疏的贴身侍女,喝道:“若不是卓家来人通禀,我竟不知道,这个不孝女,竟然又敢和卓古今不清不楚,竟然放着自己府里不知会,反倒去卓府借马车借仆从!” “老爷错怪小姐了!” 侍女秋儿惊惧之下,早已满面泪花,此刻诚然看着梁候兴,叩头道:“小姐是去找卓十三公子借马车,但是没有不清不楚。老爷,小姐这几日特别难过,有时候夜里都会惊醒。奴婢也看不下去,实在是裴家公子对不住我们小姐!” 她边说边哭,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整个人抽噎不止。 “我太仆寺卿的府邸,难道连马车都没有吗?都要去别府相借吗!”梁候兴愤然之间,竟将朝服摔落。 “姐夫你噤声!”府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而董宁和一身宫装,言语之间冷意横生。 “三妹,你这宫中礼数众多,你怎么能随便出宫呢?”梁候兴见了她有些愕然,一时尽力平复着心中怒火。 “月疏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董宁和面色无改,如轻描淡写一般说道。 “她是个女儿家啊!我梁府的脸面,都快要让她一次次给丢尽了!”梁候兴无暇接过管家拾起的朝服,只是哼了一声,叹道。 “月疏迟早嫁人的,又丢了你什么脸面。再说,你未来的女婿已经官拜大理寺少卿,你还为脸面发愁吗?”董宁和闲来无事一般的几句话,竟令梁候兴一时失语。 “她不过就是借了卓家的马车去幽州而已。”她见梁候兴松了口气,便续道。 “幽州路途遥远,她只是个小姑娘,她”梁候兴此刻方觉担忧。 “我已经派人去拦住她了,相必明日,你就能看到她回府。”董宁和的声音依旧不动声色。 “谢过三妹!只是这件事,必是卓府故意传出来的。”梁候兴此刻方觉失态,竭力平复着情绪,引董宁和到堂中详谈。 “这倒也不要紧,毕竟又不是什么阴谋。想想那卓家的十三少爷,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孩子,因着想娶月疏的心思一直没断过,才会刻意把这消息放出来,让你和裴家都难看吧。”董宁和饮了一口茶,示意下人退下。 “裴牧老兄是我多年至交,再加上裴邵这孩子如今得了大理寺少卿之职,前途早已不可限量,所以我只能亲自登门,去道个歉吧。”梁候兴说时,神色隐隐有些忧虑。 “姐夫自当去一次裴府,只不过你不能和他道歉。”董宁和连忙说道。 “这怎么可以呢?”梁候兴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董宁和叹了口气,思付几瞬,终是开口道:“姐夫,那日我已经问过月疏了。加之回到宫中,我也向昭仪娘娘打听了许多,而今我说的话,可以说是千真万确了。还请姐夫听罢,不要忧心。” “到底怎么了?”梁候兴举起茶盏的手一时停住,直朝董宁和看去。 “这”早在理清楚整件事情之时,董宁和除却片刻的震惊,倒也仍旧平静。然而这一刻她说起此事时,竟罕见地觉得无从说起。 “姐夫,我长话短说吧。”她见仆从均被屏退,沉声道:“月疏这一次去幽州,应当是想求幽州节度使裴牧,也就是裴邵的父亲,把婚事甚至是婚期尽早定下来。” “文定之物都已交换,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能这么不顾礼法,还” 梁候兴的话说得一半,便即被董宁和的手势打断。 “我让姐夫你听我说完。”只见她面色极是肃然,垂目道:“是宣陵公主,她亲自向圣上请旨,将大理寺少卿一职授予裴邵。” “公主?你是说,陵公主和裴邵”梁候兴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他霍然站起身来,手中茶盏瞬时掉落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董氏女官 “正是。”董宁和面露难色,一时无法继续说下去。 “若是如此,那么月疏和裴邵的婚约,我应当尽早解除掉!对!解除了婚约,就不算对公主以下犯上,更不可能触怒天颜了!”梁候兴说时,眉心紧皱,神思尽数纠缠在一起。 “你可是月疏的父亲,怎么能完全不为她考虑!”董宁和的怒气霍然显现,她一贯的娴雅一时间烟消云散。 “为她考虑!我做父亲岂会不为女儿考虑!” 梁候兴适才的怒焰也并未全然消褪,此刻见董宁和一副气恼模样,不禁再忍不住怒意,回身便道:“可是她现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她在和宣陵公主争抢啊!三妹你在宫中多年,你不是不知道啊,宣陵公主是何人啊?那是圣上心坎上的女儿,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啊!” “我知道,她还是叶絮夫人的女儿。你一定还要说,圣上对叶絮夫人的挚爱,多年前就已经表露无遗,甚至可以拿赵国的城池交换。”董宁和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闭目道。 “既然三妹你也清楚,那么你更应该清楚,若我早早将这门亲事退了,那么我梁府便不会遭受无妄之灾啊!”梁候兴跌坐在长椅之上,神色犹如惊弓之鸟。 “这一次,也算天命有归吧。”董宁和微叹了一声,神思偏移。 “什么?” “姐夫,昭仪娘娘昔日曾经托你在永嘉公主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你还有印象吗?” 董宁和似乎话锋一转,竟说到此事上。 “有。”梁候兴似有不耐烦,也并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 “那日回宫之时,那个眼线来找我,她说那日洛陵飘雨,永嘉公主的步辇正巧遇到罗缨身着太监服饰,从宫外急匆匆赶回来。”董宁和说得沉毅,抬头看向梁候兴。 “罗缨?她必是替皇后娘娘办事,可是这” “皇后娘娘何等人物?她的亲随出宫办事,为何要神色匆匆,又为何要打扮成内侍监一般呢?”董宁和再次柔声说着。 “你是说”梁候兴思付之时,眼色忽然急转,令观者都觉惊惧。 “太尉死得蹊跷,他本自通敌,萧后是赶在陛下之前,将他处死了。” 董宁和说得一半,起身走近梁候兴,续道:“昭仪娘娘那日明明听到陛下要惩治太尉,陛下明明已经知悉他通敌之事,却隐忍不发。而今,太尉已死,贤妃所生的九章王殿下又在沙场屡立战功,你说萧后派罗缨出宫,除了通敌,可还能想得到其他理由?” 梁候兴定然望着她,眼光冷冷。 “三妹,你于宫中日久,可天家之事,还是莫要妄自揣测的好啊!”他避过董宁和话锋,回答道。 “昭仪娘娘无子,唯有一女。是故,无论是中宫之子当了储君,还是九章王成了皇帝,都无关紧要。只不过,我说这些,是为了月疏考虑。”董宁和收敛了适才的神色,一字字道。 “月疏和天家之事又有什么关系?”梁候兴早已料到她将出何言,然而还是忍住一字未提。 “萧后通敌之事昭仪娘娘若现在告诉陛下,则陛下一者不见得相信,二者必然心软难以处置,说不好还会波及到整个卿安殿,如此是为大大的不值得,所以娘娘她也不会如此天真。” 董宁和说着,忽而又道:“但我要说的是,唯有放任萧后通敌之举,到时前线失利,甚至大军溃败!到那时,陛下的心无论如何也必当硬如磐石了。” 梁候兴抬眼间,眉心已然皱成一条细缝,徐徐道:“也就是说,今年这场仗,我赵国是必败无疑了?” “不然呢?太子殿下善于弄权,但并无军事才干。他在前线支撑数月都未有转机,而九章王到达战场,便稍有回还余地。只是而今,一国皇后通敌,你认为,这仗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董宁和语声沉重,似是早已将诸事考虑得当。 “先帝曾有言,若国至大败,只能以三种方式得以转圜。”梁候兴听至此刻,头脑早已清晰至极。 “斩佞臣以肃国君之侧,割城池以增邻邦之壤,嫁帝女以修两国之好。”董宁和忽然笑了出来,一时笑不可遏。 “陛下会舍得吗?”梁候兴已然有些不可置信。 董宁和笑声未止,目色有如鹰隼,叹道:“贤妃当年,不也贵为淮国长公主吗?她和亲来赵国时,又何尝没有承载举国上下的期冀?” 说罢,她看了看兀自陷入沉思的梁候兴,徐徐站起身来。 “姐夫,你且细思吧。只是日后,莫要忘记今日小妹提醒之情。”她裹紧披风,一面踏出堂屋,一面说道。 “自然。” 梁候兴的话音极弱,终是抬眼,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太尉嫡女 “裴少卿,请留步。” 这日朝会刚刚结束,裴邵刚刚踏下数节石阶,便听得身后一人的声音。 他旋即回过身去,恰见到梁候兴手执玉笏,快步朝他走来。 那是太仆寺卿,也是他未来的岳父。 裴邵神色如常,执礼展袖而拜。 “别!”梁候兴连忙将他扶起,连连道:“如今你我同朝为官,这礼老夫可是万万当不起。” “世伯,您这是折煞泊昭了。”裴邵淡淡一笑,恳然道。 “邵儿啊,世伯可还能这样叫你吗?”盘思半刻,梁候兴终是徐徐问道。 裴邵霎时朝他看去,一时间不解他此言何意。 梁候兴心中暗暗叹他奸猾,只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分毫,便索性叹了口气,道:“邵儿啊,我与你父乃是至交。有些话,你若不便说出口,或许世伯可以替你说出来。” “世伯,您这话,泊昭当真听不明白。”裴邵直面着他,一时甚感疑惑。 “那老夫也不卖关子了。邵儿啊,你最近很少来找月疏了,可是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梁候兴的话早已在心中盘算极久,哪怕是那日董宁和同他说了那许多,他依旧不敢笃定,尤其是不敢让家族有丝毫负累。 裴邵的眼色略暗了几许,只是笑着侧过头去。 “世伯多虑了,月疏和我,将来是要白头到老的。这不瞒您说,泊昭得了大理寺少卿一职,表面风光无限,实则深怕不堪重负,愧对皇恩,所以近来多日,确是没有登门拜访,也难怪世伯您多心了。” 他说得极是自然,俊朗的面庞含了笑意,神情疏朗,如若清风霁月。 梁候兴迟疑的看着他,一时确难看透面前年轻人的心思。 “邵儿,如果你”梁候兴似乎欲言又止。 “世伯,裴梁两家,已经交换了文定之物。”裴邵说着,颔首道:“眼下已近年关,今年家父也要来洛陵过年了,到时候我和月疏的婚期,还是要您二老共同商定才是。” 说罢,他展袖执礼,礼数丝毫不出差错。 梁候兴犹疑地眼色自始至终未曾变过,只是听他如此说,也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得与他客气一番,谈了些朝中诸事,便告辞而去了。 裴邵回府之时,刚刚迈过门槛,便见到陈疆和管家在指挥数名家仆将新至的假山石搬到亭台之后去。 “是公子回来了!”陈疆好似将什么东西藏于身后一般,一脸雀跃,奔至他眼前。 “你今日,可是结交了几朵桃花吗?”裴邵见他竟是满面的喜色,不禁开了玩笑道。 陈疆连忙跟在他身后,见裴邵对那假山石看也不看,只是自顾自朝回廊那端走去,不禁急急将他拉住。 “公子爷,您看那边假山石,快过来!”陈疆一面说着,一面早已将裴邵推至亭台之侧。 “你和冬叔什么时候也学会侍弄这些了?”裴邵无奈之下,只得谈笑一句,被他推搡着经过,也不算拂了他和管家这满面春风的兴致。 “什么呀公子!您快看啊,这假山石上可镶了玉石,那一边还有红宝石呢!”陈疆急急将他拉至另一端,只见那雕工精细的假山石上,颗粒精致的宝石兀自闪耀着光芒,日光之下甚觉刺目。 “这假山哪来的?”裴邵一时警觉,回身看向陈疆。 “这呢,公子您看。”陈疆说时,忽地从身后将一封信件抽出,双手奉上。 信笺之上除去罗纹,便是一片空白,而裴邵脸色肃朗,迅速将那信拆开。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刚要将信掷下,却到底收于手掌之中。 信纸末端,署名之处,竟是三个夺目之字——高南风! “公子”陈疆刚要开口,便见到裴邵冷绝的眼色朝他投来。 他不禁立时噤声,瞠目看着裴邵。 “阿疆,你现在!立刻,派人把这山石送回高府!”裴邵不想再说第二次,面露愤然之色,霎时冷下脸色。 “公子啊,这是这也是高大小姐的一番美意,您这样,岂不是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吗?”陈疆凑上前去,试图解释。 “高小姐的心思,与我何干?”裴邵收起笑意,冷言以对。 “她是高彻大人嫡女啊公子!高大人刚刚接替了太尉一职,掌天下兵马啊公子!”陈疆这一日不知为何竟如此执着,直令裴邵愕然直至。 “掌天下兵马,是他高彻的本事!但我裴某,难道就要因此仰人鼻息?”裴邵说得决绝,拂袖而走,半分无可逆转。 管家适才在一旁早已听得他二人对话,此刻着实无法犹豫下去,只得急急踱步追上前去,登时便即跪倒在地。 裴邵一惊,抬手便欲去扶。 “冬叔,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裴冬和阿疆只是下人,哪里有这样擅自做决定的胆子!只是这是,这是老爷的意思!”管家冬叔犹豫几许,终是把头埋得很低,道出口来。 “我父亲”裴邵一时不知自己神情如何,只是一时的无奈似是如鲠在喉,半点说不出话来。 “上月,高家大小姐就已经去了幽州拜访了咱们老爷。”冬叔抬眼看着裴邵,一时解释道。 “拜访父亲?这又怎么可能?我和高小姐,从来未曾谋面!”裴邵言语匆匆,侧目便道。 管家跪地不起,陈疆便也随之跪下,而一旁的众多仆从见他三人情状如此,均是小心翼翼,并不知到底何事。 “冬叔,阿疆,你们起来吧。”裴邵冷静几瞬,伸出手去扶他二人,却见陈疆恳然看着自己,一脸凝重。 “公子,您是老爷唯一的儿子。阿疆觉得,老爷为您筹谋也没什么不好,月疏小姐再好,也比不上太尉的女儿啊!放眼帝都,哪个世家公子不想有这么好的亲事,日后平步青云啊公子!”陈疆言辞竟极恳切,一脸期待地看着裴邵道。 “这种话不必说了!我和高小姐都不曾见过,而且” “谁说不曾见过?”陈疆霍然摇头,急道:“老爷信里都说了,人家高家大小姐之前在琴艺比试那天见到公子您,此后一见倾心,她是女扮男装随着魏大司徒一同去的七贤山啊公子!” “七贤山?” 裴邵想起那一日的七贤山,他脑海之中一时闪过几幅过往之事,那些当日情状,俱历历在目 只是,琴艺比试那一日,他自始至终从未留意过大司徒魏杰及他身边之人。 他能够极清晰地忆起,那一日,他的全部心神,都在另一人身上。 一时间岁月仿若静止,他含笑的明眸之中停留着凝重,眼中彷徨之意甚重。 “邵哥哥!”神思回转之时,恰听得一声极熟悉的女子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紫玉印章 回头看向声音来处,正是梁月疏。 那日她离府出走,后被寻回,虽未去得幽州,却也终于得了姨母一番教诲。 尤其是,她的父亲梁候兴犹豫多时,终于将那日与董宁和言说之事说与她,并对她晓以大义,权衡利弊,令她安心许多。 此刻她一身淡绿色锦袍,头戴翡翠步摇,一颗珍珠高悬在拢起的华发之上。散在脑后的长发编成几绺细辫,盘在脑后,以一只银质长簪牵住,极是别致。 裴邵神情未变,自然地望向她,以淡然笑容相对。 “哟陈疆,这是哪里把你家公子开罪了啊?”梁月疏说时,嘴边挂了笑意,直至见到另一名跪地之人是管家冬叔时,她嘴边的笑意忽又停顿。 怔然看向裴邵时,却见冬叔二人徐徐起身。 “怎么你还连冬叔你都罚跪吗?”她的语气有些迟滞,到底是说出了那份忧心。 “月疏小姐误会了,我和冬叔,只不过前日偷了公子一点字画送人了。”陈疆随口编了个拙劣至极的谎话,说罢方意识到口误,却已然来不及。 待得他二人远去,梁月疏回过身来,诧异地望着裴邵,一时不语。 “邵哥哥,你最近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啊?”她微努着嘴,俏脸晕起红意,一双机灵的眼睛盯着裴邵的脸庞。 “月疏,你别多心。”裴邵回了笑容,淡淡说道。 “我没多心,你”梁月疏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忽然停住。 过了半刻,只见她拉起裴邵的手,笑问道:“邵哥哥,下个月哦不对,是这月末,城南霜月楼呢,有煮酒诗会,还有灯节,你要不要陪我去?” 她说得刻意,但眼中真挚之情却丝毫不假。此刻她心神荡动,只望着裴邵,愿他应允。 裴邵凝然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思绪空落,连他自己都不知何以至此。 踏入裴府的刹那,梁月疏已然感知到一种不同以往的情绪。 而此刻,当裴邵眼中的落寞闪现之时,她的心不自知地抽动了一瞬。 “月疏,你什么时候开始”他试图将话说得婉转,然而梁月疏拉着他的手立时放了下来。 她疏离地瞧着他,一时间心如翻涌。 “邵哥哥,你不想陪我去,对吗?”她说时,眼中俱是惊涛,以往眼底所蕴藏的那种妩媚,此刻一丝不见。 “公子,公子!”梁月疏话音刚落,未及裴邵应答,便见管家一路小跑,朝这方回廊走来。 “冬叔,何事?”她不想被人扰乱谈话,此刻竟直接问道。 冬叔一时尴尬,但胜在操持府中诸事多年,早已见惯世事。此刻他微微停顿了几许,俯身一笑,对裴邵道:“公子,是高家小姐,说是来拜访公子您的。” “哪个高家小姐?”月疏恍若隔世一般,霎时柳眉倒竖,直步上前来,质问管家道。 “回月疏小姐的话,是太尉大人府上的嫡小姐。”管家面色无改,如常而答,只是这恳然的语气在月疏听来也似是带刺一般,尤为刺耳,更为刺心。 她不可置信地朝裴邵望去,只见那一张英俊而无辜的面庞面对着自己,神情如常,半分改变也无。 “你!”她怔然眨着眼睛,一时心中悲切。 “月疏”裴邵断然上前一步,握了她手。 梁月疏本想将他的手甩开,但裴邵的指尖触碰到她手的那一刹,她到底屈从自己的内心,任由他的手掌环住自己的手指。 尽管那手掌并无暖意,甚至指尖微凉。 “月疏,去书房等我。”他微笑着,眼中朗若星辰,令人视之略觉目眩。 梁月疏没有答话,只是见他轻轻松开握住自己的手指,淡笑一视,缓步离开。 她怔怔立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 两名侍婢缓缓步至身旁,其中一人杏眼妙目,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微笑着请她入得书房。 她索性如他所言,去书房等他归来。 屏退了侍婢,她独自站在窗前,想将他与那所谓的太尉嫡女看个究竟。 只是她见到的唯有背影,依稀见到那女子身形高挑,一袭淡蓝色织锦裘袄裹肩,头上饰物更是不甚清晰。加之书房离府门太远,她只是见他二人并肩而行,入得正堂,便俱是视线之外了。 不知为何心忽然安定许多,与那日在蓝水寺前见到宣陵公主之时全然不同。 她不自知地长舒了一口气,回身时,盯着书房内一切陈设,一时茫然。 那雕花书架上的竹简许多已经尘封,她索性走到那端,取出绣帕,替他将竹简之上的灰尘拂去。 她一时嘴角现出笑意,想到日后与他共处一生,免不了要操心他的日常起居,竟有那样一刻的暖心之感。 一卷竹简半开着,放在书架的侧端,她轻轻拨弄,瞥见那是他最珍视的《文藻》一书,是先皇术帝所著。 她心道果然男子粗心,连这般喜爱的书简也会摆放如此狼狈,这便伸手想替他归于原位。手刚刚碰触到那竹简之时,便见一枚小巧的紫色通透之物从其上滑落。 她连忙屈身欲捡起,然而拿到手中之时,却发觉那是一枚紫玉材质精雕而成的四面印章。 紫玉通透至极,温润细腻,是她平生从未见过的玉质。 她微有迟疑,一种异样的情绪左右着她,使得她冥冥之中有意无意地翻转着那印章。 “裴泊昭印”四字映入眼帘。她微笑,将印章翻转至另一面,见到那精雕而成的朱雀之状。 未及多思,她再次将印章翻转,一颗心在看到那一侧镌刻的字迹时,有如利刃直入。 “常安乐,永安逸。”那正是安逸送给裴邵的那枚紫玉印章。 梁月疏反复默念着这六个字,心中翻涌奔腾。 她坐在地面,将印章狠狠握在手心之中,一时疼痛至极。 “永安逸” 她一向聪敏,一向精明,如今见到这几个字,她眼前霍然闪现出那日在蓝水寺外裴邵与安逸的种种情状,继而她忽然忆起那日她端着刚刚熬好的羹汤,来书房唤他之时,听得的那一声梦呓。 而且这印章,放在他最爱的书简之上。 她甚至忽而想起,那一日,在满城迎候宣陵公主回都之时,那一声声“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之中,裴邵的神情 梁月疏的思路愈发清晰,她展开手掌,平视着那俱体通透的紫玉。 一时间,她的眼光忽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高台密语 转眼已经多日,这一日,赵帝召太傅叶乾入宫,而其女叶梓迦请了圣恩,入宫来看望安逸。 絮阑殿的宫人在前引路,直至子衿高台。 高台甚广,一节节石阶之上,侍卫扶剑而立,一派皇家肃穆。 梓迦轻轻敛衣,随宫人而踏上那石阶。 “殿下,叶太傅之女入宫,来参见殿下您。”安逸一袭妃色宫装,兀自一人站在高台最高处,手扶着阑干,神情冷冷,正自眺望远处。 听得此言,她回身,正见到侍女方希在前行礼,而她身后,正是叶梓迦。 “梓迦!”安逸微显怅然的神色忽改,一时间凭空多了些许欢欣。 她笑着来拉梓迦的手,却见她到底如常跪地,向自己行礼。 “快起来吧,哪要你来行这些虚礼!”安逸说时,已然将跪地的叶梓迦扶起。 “方希,把父皇赐我的那对玉簪拿过来!”话毕,安逸吩咐道。 “诺。”方希连忙应下,急急回身,向叶梓迦行了礼,便即退下。 “殿下,一对玉簪,你不会是要分给我一只吧?”梓迦看着方希远去的身影,一时笑道。 “你这么痴迷于玉器的人,难道不想要?”安逸侧目一笑,拉了她手,一同至阑干处。 “梓迦当然想要了,只不过嘛”梓迦轻轻点点头,眼色一闪,笑着又道:“这玉簪可是一对啊,公主现今也有心上人了,还舍得把” 话音未落,便被安逸抢白。 “我都知道了啊!”梓迦挑眉,不解地看着安逸。 “我可都听说了,裴公子他啊,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说罢,她凑上前去,直视着安逸的容色,一时忍不住笑意。 “哪个裴公子?”安逸佯装漠不关心一般,平视着梓迦。 “公主啊,你和我怎么还这样啊!”梓迦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直摇着头,笑容不减。 安逸敛息,嘴边漾出一丝笑意,却不真切。 “公主,你是不是想嫁给他?”梓迦见侍卫离她二人甚远,不禁问了出来。 “梓迦,他是定了亲事的人。”安逸神色漠然,视线自远方移回,缓缓看着她。 叶梓迦眉心微蹙,看着安逸,竟是一时无言。 “他定没定亲,其实倒不要紧。”梓迦沉声,又道:“只是公主,他那样一个人,会不会是为了攀附” 她向来心思缜密,但却又是一个热心天真的性子,此刻面对安逸,虽在心中告诫自己身份有别,但到底还是道出内心所想。 “他不是。”安逸未及思索,便脱口而出。 许是连她自己也发觉此言说得过快,只见她会心一笑,看着梓迦,道:“有些事不便详说,但是他这个人,我可以完全相信。” “公主,你和他的事,梓迦不敢细问。只不过,听父亲说,如今战局未定。公主若当真有这份心思,必当尽早说明才是。”梓迦上前一步,沉声道。 安逸倏然看向她,眼色中带了一丝警觉。 “夫子他也这样想吗?”安逸直言道。 “是。”梓迦敛息,后道:“我知道此话大逆不道,可是公主,父亲说得或许有些道理。万一赵国败了,只怕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都会属意公主和亲。” 话毕,她急切地看向安逸,只见面前之人眼色未变,只是神情略显黯然。 “我说的这些话,公主是已经料到了吗?”梓迦见她并未惊诧,旋即道。 “先帝曾有言,古来两国交兵,战败国,唯有三法可循。”安逸静静凝望着远处楼台,一时语音失落。 “所以公主,梓迦是说真的,如果您当真觉得裴公子是心中良人,不如向圣上请旨,封了他做驸马,那万一真有和亲之事,您也必然可以置身事外了。”梓迦急急道。 “梓迦,你不明白。”安逸忍着心中酸楚,垂目摇了摇头。 “您是圣上最疼爱的公主,圣上必定会同意!”梓迦续道。 安逸看着她,眼色怅然。 “你说得都对,如果我请旨,我想父皇会同意。”她略咳了几声,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和他没有这个缘分。自始至终,我与他都是同窗之谊。” “公主这话说给旁人听,或许还有人能信。只是,梓迦自幼便认识公主,你何尝如此对待过一名男子?”梓迦眸中清澈,看着她。 安逸唇角略动,终是回了身,满目迟疑。 “公主知道的,家父一向恭谨。从来我想入宫看望公主,他都是不许的。今日,若不是他猜得我必将和亲之可能告知公主,想必父亲他也还是不会容许我入宫觐见的。”梓迦神色柔和,终是说出来意。 “我知道。”安逸心中感怀,握了她手,又道:“替我谢过夫子。” “我会的。”梓迦眼中略露忧心之感,她明明看得懂安逸的心思,却不知她为何犹豫。 “今天什么日子了?”安逸忽然像忆起什么一般,问道。 “十月二十七。”梓迦如常答道。 “十月快十一月了。”安逸微微叹了口气,看着那高台之外,随疾风翩飞的赤红色扶桑花瓣,一时间心生许多踌躇。 “洛陵的冬天一向来得晚,小时候我和母亲住在榉北,那里到了十一月啊,早已经是白雪皑皑了。”梓迦同样凝望着飘荡至子衿台中的赤红,回忆道。 “听说,这扶桑花是我母妃生前最爱。”安逸抬起手,凛然的风携着那片片落英,翩飞至她纤细的指间,含了洛陵最后的秋意。 “扶桑花期甚长,皇贵妃娘娘姿容倾世,果然连喜欢的花儿也是不同的。”梓迦此言,并非谄媚之言。而是因为,在整个赵国,甚至整个天下,世人对于叶絮的推崇和敬拜,已然到了一种神话的程度。 “都说母亲绝代风华,可我除了那幅画,心中对她,早已没有任何的印象。”安逸说时怅然,手指在风中掠动,如光似影。 “或许,公主长得像皇贵妃娘娘。”梓迦看着她风中的容颜,一时说道。 “因为什么?因为我不像父皇吗?”安逸略笑。 “说实话,是不怎么像。”梓迦以袖掩口,一时笑出声来。 “你啊,变着法地嘲笑当今圣上,不怕我让父皇治你罪啊!”安逸侧过身来,指着她笑道。 “公主还指望着梓迦替你收信呢,目前啊,我可有裴公子的信护佑着。”说罢,梓迦挑眉,做出幼年时那般挑眉示威的模样,直令安逸笑不可遏。 正说时,方希的脚步已近。 “把这花瓣收好。”安逸拈着手中赤红的扶桑花叶,递给气喘吁吁的方希。 “殿下,扶桑还开着呢,收这个做什么?”方希连忙问道。 “都快十一月了,扶桑花入冬便要凋谢,万一明日便下场大雪,怎么办?”安逸视线飘忽,笑道。 “诺。”方希无奈,只得细心收好,这边将一只浅青色锦盒拨开,呈给安逸。 锦盒之中,是两只浅青色翡翠镶金短簪,雕刻繁复,一时想看清所雕为何物时,已然眼花缭乱。 “我觉得,挺配你的。”安逸将锦盒盖上,一同递给叶梓迦。 “怎么都给我了?”梓迦一时笑道。 “你贪财,我知道。”安逸笑着摆了摆手,一时斜睨着她。 “我是贪玉。”梓迦将锦盒再次打开,取出玉镯看着。 “哪个玉啊?”安逸刻意将“玉”字说得极重,待得梓迦听懂,她已然笑个不停。 二人在子衿台闲话多时,待得方希将叶梓迦送下高台,回来复命之时,已经临近日入之时。 “方希”方希刚刚踏出几步,便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恍然回身时,正见到清宁一身繁复宫装,手中紧紧捏着一封信笺,朝自己奔来。 “刚刚送走的是叶太傅家的小姐吗?”清宁刚见了她,便将信笺置于衣袖之中,急急问道。 “你这一天都跑哪去了啊?”方希想起自清晨起便没有见过清宁,此刻疑问不止,立时问了出口。 “先别提这个了。”清宁试图改换话题,手指紧紧夹着袖中那封信,“殿下在哪儿?在子衿台吗?” “对啊。”方希似乎不明白她究竟为何如此匆忙。 “那好,”清宁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刻意的笑容,微微行礼,继而道:“我有急事和殿下说,之后再找你。” 说罢,方希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她疾步远行,头也不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意外相遇 “公主,刚刚可是梓迦小姐来拜见?”清宁神色匆匆,见了安逸,敛衣而拜,起身的时候,悄悄问道。 “不错,你今日去哪儿了?”安逸随口一问。 “禀公主,奴婢今日身子不大好,可能是昨夜吹风了。”清宁本就神色异样,如今如此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安逸瞧着她,轻声道:“那你早点歇了吧,反正值夜宫人多得是,你便也不要太劳累了。”说罢,她笑了笑,拂袖敛衣离开。 “谢殿下隆恩。”清宁再次拜道,手指摩挲着那袖中的信笺,一时忖度着 翌日,裴邵下了朝,便如常跃身上马,朝府邸而去。 路过飞花巷之时,恰有叫卖之声入耳,他凝神朝那端看去,正见几人手持花缨编织而成的花灯,惹来众人问价围观。 “霜月灯节,你要不要陪我去?”耳边依稀响起梁月疏那日的话。 他敛神之间,心头绕过千重思绪。 不多时,他叩响了梁府的朱漆大门。 小厮前来开门时,见了是他,不由得欣然朝庭中喊道:“快去告诉大小姐,姑爷来了!” 这话说得虽有些失礼,但却也不输情理。只见那小厮试图接过裴邵手中灯饰,却见管家急急朝这边赶来。 “裴公子,当真是对不住。”管家一身灰色深衣,满面歉疚,赔笑道:“小姐一早就出去了,当真不知公子您会过来啊!” 裴邵神情毫无变化,只是笑道:“我改日再来吧,烦您将这花灯交给月疏。”说罢,他颌首致意,便欲离开。 刚迈出几步,便被管家匆匆叫住。 只见管家快步奔上前来,赔着笑脸道:“裴公子,小姐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听她说是要佛寺礼佛。细想一下,离这儿最近的,就应当是蓝水寺了。” “有劳赵叔。”裴邵执礼,淡然别过。 “不如,我叫人送公子您去蓝水寺?”很明显,管家并未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裴邵淡淡看他,却见到一张坚定而恳切的年长面孔,眼中聚满期待。 那是梁府多年来的管家了,早在梁侯兴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吏时,他便已在府中。 到如今,已近二十年。 就连梁月疏,也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裴邵理解他的心情,尤其是见到那张恳然面孔的时候,他忽而忆起自己的父亲。 “也好。”他回礼道。 管家仿若得了恩赐一般,急急唤府内小厮去准备马车。 “不必了,赵叔。”裴邵淡笑推却,“我骑马前去,或许更快些。” “公子是洒脱之人,只是小姐回来,到底还是需要辆马车的。”管家又一次聚满笑容。 “小姐好像”小厮说时,话音未落,便见到管家凌然的眼色投向自己。 他立时住口,只是适才一切俱被裴邵看在眼中。 “刚刚路过街市,见了这花灯,我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不过想想,月疏到底小女孩心思,她必当会喜欢的。”裴邵如同无事一般,闲来谈笑了这几句,便执礼告辞,神色如常,似乎全然没有听到刚才小厮之言。 他策马而行,不多时,便奔至蓝水寺前。 佛寺清幽,入得寺中,便觉天地之间一派空灵,尤其是古刹的钟声响起时,裴邵更是鲜少感觉到那种莫名的安宁。 “请问小师父,可见过一名粉衣女子?”裴邵刚欲开口相问时,听得不远处一人正向寺中一沙弥询人。 “施主说的,是适才和您同来的女施主吗?她往菩提水榭去了,您可去那方寻她。”沙弥说罢,手指着寺中西南方向,一声阿弥陀佛,缓缓执礼。 那人神色黯淡,朝四外看时,正见到裴邵的眼光投在自己身上。 那人暗自吃了一惊,可眼下避无可避,他已经无法装作没看见裴邵。 “裴兄,怎么你也来了?”那人脸上聚了笑,敛动褐红色的外袍,转身朝裴邵步来。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卓兄。”裴邵神情淡漠,如常还了礼。 他口中所称卓兄之人,便是卓古今。 “我一向信奉佛祖,如此,日久会受护佑。”卓古今微微撇了撇嘴角,展开宽阔的袍袖,笑了笑道。 “卓兄光明磊落,有何事急需神佛庇佑呢?”裴邵似是而非地道出此言,面上却是朗然神情,丝毫看不到他内心之感。 “太学一别,真是许久未见啊!”卓古今略笑着,试图寒暄几句。 “也不是太久。”裴邵如常看向他。 “你和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叫易安吧,你们去衡阳还好吧?”卓古今竟然将此言问出,直令裴邵心中憎恶之感更增。 “逊之贤弟那日中了一种奇毒,后来索性解了毒,我二人便再未见过。”裴邵一字字说着,目视着卓古今,如若云淡风轻一般,只是眼色一刻未有错动。 卓古今面色愈发难看,到后来,竟是敛神不语。 裴邵漠然望向他,一时间思绪繁杂。 当日安逸中毒,俱是因为卓古今所敬青梅酒,以及他处心积虑在伏羲琴弦上所下的勺花剧毒。 安逸中毒的情状似停留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裴邵无法阻止自己的神思,只是他如今并无证据,而且安逸自回宫之后也从未追究过此事,他心中虽有疑惑,却到底能料得她或许有自己的权衡。 不然,凭借公主之尊,以及赵帝对她的偏宠,如何不能惩治一个小小的卓古今呢? “逊之这命格,倒也不大好。依我看啊,他也该来这佛寺拜一拜。”卓古今隔了半晌,竟再次将话题转回。 “你怎么还没走?”女子声音略显仓促,自卷帘后传入。 而下一个瞬间,裴邵回身之时,清晰地看清了那女子的形貌。 她的手停留在卷帘处,因为见得裴邵的一刹那,她的愕然丝毫不亚于他。 正是梁月疏。 她一袭淡粉色襦裙,一身青灰色披风裹在身上,这身装束以及发饰都与往日极是相似。只是今日,她的额心多了一点朱砂。 “邵哥哥!”她的震惊似乎几瞬之后还未散去,只是不自知地上前几步,想牵住裴邵的衣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误入毒计 “裴兄,你可别误会啊!”卓古今脸色极差,此刻望着梁月疏的一举一动,只觉刺心,又觉尴尬。 裴邵定然望向他,眸中映现出一丝嘲弄。 梁月疏定定瞧着他,一时忖度该如何解释。 “刚刚去哪了?”裴邵侧目,笑对梁月疏道。 梁月疏见他看似并无恼意,连忙急急回答道:“去了菩提水榭!那儿是一处亭台,房间甚小,只不过在这寺中的清湖之中,怎么说也是四面临水,木屋又是封闭的,入得其中便觉得更是神圣!” “都是蓝水寺,都是神佛,又有什么差别?”裴邵随口道。 “当然有了。”梁月疏连忙解释,“我求了好多签,拜了好久,但因为是在那间没有窗的水榭里面,只觉得所求一切好像都能应验一样,就是特别灵。” 她因为怕裴邵会误会,此刻说出口的所有,无一不是心中所想。 但又因为她过度的紧张,而显得好似句句假意一般,直令一旁的卓古今听来,都觉尴尬无比。 “裴兄,月疏小姐,我还有事,且先告辞了。”卓古今默默看向梁月疏,终是没有说出口,而是敛衣告别而去。 “咱们也回去吧,你可还有别的事?”裴邵的声音极是清朗,听不出一丝不悦。 但梁月疏极是了解他,他二人自幼相识,多年来,她对裴邵的了解,就如同对自己的了解一般,永生无法移除。 “邵哥哥,你要相信月儿。”她俯下头来,想将头倚靠在他的肩,却见他在同一刹那含笑侧过身来。 她郑然瞧着他,竟不知适才一刻的侧身,他到底是否刻意相避? “回去吧。”他说时,面无表情,语音却似含了笑。 回府之时,梁月疏端坐于车帐之中,时而撩开车帐,看到裴邵淡蓝色长衣随风,独行于骏马之上,侧颜轮廓分明,可比宋玉潘安,一派倜傥俊逸。 她略安定了心神,之前的决定再次被记起。 兀自下定了决心,她再次朝他望去,直望了多时,却不见他一瞬的回身相望。 想达成那计策,只能依赖卓古今了。 她在心中忖度着,一时间仿若看到了计谋达成之后,裴邵一身红衣喜服,前来梁府迎亲的场景。 想到那一刻,她的嘴边竟多了一丝温柔笑意,直令一旁的车夫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不敢再看。 辗转间,又是一场新雨。 这场雨连下了四日,这一日终于放晴,然而空气中弥漫的,更多的是冬日的寒意。 洛陵向来多雨,只是今年,不知为何,雨期似是更为延长。 这日刚刚用过早膳,清宁便缓缓在殿外相候。 安逸唤她入内时,只见清宁脸色苍白,端然朝自己走来。 “怎么了?”安逸从未见她这副神情,随口问道。 “殿下”清宁眼神略变,示意她屏退殿中诸人。 “都退下。”安逸未知她何事,只是随口吩咐下去。 “禀殿下,这是叶府送来的。”清宁见侍婢宫人均已退下,而殿门关闭的瞬间,她声音依旧如常,只是不知哪里似是有压抑之感。 安逸没留心这许多,只是心中一动,将她奉上的信笺拆开,正见到几行熟悉的字迹。 “当日话别,未曾多言。逊之卿卿如唔,邵当于月末候于蓝水,菩提榭相见。” 她妙目瞬时漾起笑意,抬眼看向清宁。 “梓迦怎么不亲自交给我?”她随意问道。 “奴婢不知,只是奴婢心想,叶小姐一向是个羞涩守礼之人,她定是觉得前几日刚来拜见过殿下您,如今再来,只怕惹人注意。”清宁紧紧抿着薄唇,一字字说道。 安逸心中欢喜,一时间想到要与裴邵见面,竟有些紧张起来。 “这月的月末,是哪一天?”她定了定心神,淡笑着看向清宁。 “回禀公主,正是今日啊。”清宁依旧俯首,没有抬头。 “梓迦这丫头,信送得也太及时了吧!怎么约好的今日,她便今日送来了。难不成”安逸似是自顾自地说着,而一旁侍立的清宁早已神色急变,幸而未被安逸瞧见。 只见隐隐的细汗自清宁的额间淌下,她紧闭着唇,一瞬未敢放松。 直至听得安逸笑道:“怕是梓迦已经偷看了这信,故意趁今日送来给我。” 清宁舒然缓和了神色,暗暗将淌下的细汗拭去。 “可要备车吗公主?”她轻轻道。 安逸思付几瞬,将信重新折好,又再次平铺在桌案之上。 “不必了。”她终是起身,看了眼清宁道:“如今再出宫,惹人注目便不当了。再说近日,父皇病势沉重,中宫的眼线众多,本宫不能不防着她些。” 话毕,她令清宁替她取了男子装束,待穿戴整齐,便嘱咐她务必隐瞒自己出宫之事,兀自持玉牌而出。 “公主!”刚刚踏出殿门,便听得清宁一声急促的呼声。 她回身,只见清宁步履迟缓,站在原地,眼中凝重至极。 “怎么了?”安逸略笑,见她无话,复又转身离开。 安逸一路走得自在至极,无人相随在侧,她难得有如此自在的光阴。 她穿了一身黎青色皂袍,披了件不甚华美的寻常墨色披风,出了宫门,便在西市买了匹骏马。跨上马背的刹那,她抬眼望着天空朗日,竟觉从未有过的欢欣。 回想起上一次独自出宫,还是两年前。 而且那一次,还有太子妃魏千影的陪伴,而这次,只她自己独自一人。 马儿驰骋至蓝水寺前,安逸凝望着那赫然清冷的三个朱漆大字,一时间心中多了几分沉重。 她徐徐将袖中信笺取出,再次凝神看着那信上字迹,竟忽然发现,在信的右下角,印着一个醒目的朱红色章痕。 正是她赠给裴邵的那方紫玉印章上的字迹——“永安逸”。 安逸一时心中极暖,她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 按信中所写,她二人当是于蓝水寺的菩提榭相见。是故安逸问了寺中僧人,乘小舟到了蓝水寺中的观致湖,僧侣告知她,那正对着高塔的湖心木屋,便是菩提榭了。 远远看去,那菩提榭外,俱是藤木缠绕,盘旋而成的茎叶自然垂落。 那木屋建得甚高,竟离湖中水面大致三层楼台的距离,而那藤木在如今这般渐冷的季节竟也并未枯萎,甚至有长藤直接垂落入水,荡动时,扰乱一池清波,随风拂动清湖,一派清幽萧条之感。 “这是蓝水寺特别的景致吗?”安逸见佛寺人来人往,然而到得此地,却极僻静,似乎人迹罕至一般,不由得随口问道。 “不瞒施主,菩提榭本是我寺中著名景致,只是有一规矩,便是每日只得容许一人参拜。如有另一人入内,这诸多许愿之事,便不灵了。”僧人施礼,缓缓说道。 “这么灵吗?”安逸畅然一笑,踏得轻舟之中,而船夫划桨,只载她一人,徐徐朝湖中心荡去。 竹梯甚窄,盘旋围绕修建在那水榭之外,而安逸赏了船夫银钱,便缓缓步上那竹梯。 推开木门时,只闻得一阵檀香,紧接着,水榭之中似有雾气一般,直至安逸走入其中,方觉屋内雕梁画栋,与其外观感竟是全然不同。 一尊金佛位于屋内正南方位,两侧香火供奉,果品供香一应俱全。 安逸目视着那佛像,一时间思绪纷乱。 她朝里间步去,却也空无一人。想到裴邵或许刚刚下了朝会,还未赶到,她便坐于室中,默然凝望着兀自升腾着紫色烟气的青瓷香炉,一时看向四周,见到的俱都是木质镌刻的图腾经文,再无其他。 等待多时,却到底未见裴邵身影。安逸闲来无事,走到那端佛像处,拈香而拜。 她暗自许了一个心愿,抬眼之时,凝神望向佛祖,心中竟在一刻间略感空洞。 室中檀香之气愈加浓重,起初她并不觉得,只是过了半刻,那柱香已然快要燃尽,檀香的味道仍然不减。 安逸不喜这味道,索性走到木门之畔,想推开门让空气流通进来。 然而她的手轻轻碰触到木门,却未有一丝松动。 她只得再次用力推开,门却仍旧未动。 安逸一时间心中警觉,全部气力都已然凝聚到手臂之上,也未见那木门有半分松动的可能。 室中烟雾愈加浓重,她反身朝室内走去,却见此间水榭满壁俱是竹木,一扇窗也未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烈火连天 烟雾升腾而起,又不得出口,只呛得她咳嗽数声,在室中高呼数声,却并无一人前来。 忽然之间,只听得嘶嘶之声甚重,伴随着隐隐刺耳的噼啪之声,安逸回身时,只见霍然而起的火苗自佛像后身冲出! 她不自觉地朝门口躲去,然而木门再是牢固,也总有丝丝风动。那火苗此刻已成火焰,灼烧着室中木质,沿着佛像周围的帷幔,顺着能捕捉到的风向,急急涌动而来。 说来滑稽,木屋之下便是静湖,水波荡漾,可木屋之中,竟连一滴水也不见。安逸急急将披风护在火焰之上,想尽可能将其熄灭,然而火势丝毫未减,而是霎时将披风卷入其中,吞没为灰烬。 “来人!快来人!”安逸并不知自己的求救之声有多大,她只是奋力朝火势未及蔓延之处奔走,然而木屋本就狭小,她只觉几瞬之间,自己已然身处火海之中,满室蒸腾的火气,灼烧的热量与焦杂的气息混为一体,令她几近窒息。 散朝之时,裴邵刚刚出得宫门,还未及踏上车驾,便见不远处步辇停下,而那步辇制式以及排场,恰是宫中贵戚之制。 他旋即执礼,跪地相迎。 同样跪地执礼的,还有与他一同步出承华门的一众朝臣,也包括了新晋的太尉高彻。 “平身。”步辇之中传来女子的柔和之声,而后,只见太尉高彻率先起身,微微俯身执礼道:“给昭仪娘娘请安。” 太尉一职,位列三公,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故无论是从前的萧历,还是如今的高彻,只要登得太尉之位,便俱是凌然狂傲。或者说,赵国自建国以来,凡居太尉一职者,还从未有过谦恭有礼之人。 如今这高彻便是见得步辇之中只是二品昭仪董氏,便索性站起身来,不再行跪拜之礼。 “太尉大人,本宫今日来此,正是有要事和你商谈。”哪知董昭仪不但未曾气恼,反而叫步辇停下,竟自从纱帐之中步出。 “娘娘,容臣等先告辞。”大理寺卿的声音极是清朗,而后裴邵便也随在他身后从一旁绕过,徐徐去了。 “秦大人,你说这昭仪娘娘,要和太尉商量何事呢?这么大张旗鼓的。”数步之外,梁候兴见周围只有裴邵几人,又都是至交亲信,便索性走近大理寺卿,议论道。 大理寺卿名为秦靖,如今年近五十,在朝中已是老臣。如今听得梁候兴之言,只见他略摇了摇了头,笑道:“怕是要和太尉结下儿女姻亲,也说不定。” “昭仪娘娘膝下无子,而太尉大人的嫡女已经十几岁了。”梁候兴思付着,一时间疑惑说道。 “天家之事,梁公少加议论才是。”秦靖执礼,略微笑了笑。 “也是,秦大人教导的对。”梁候兴一向最能放低身段,哪怕他与大理寺卿是同样的官阶,他亦念在秦靖为老臣的面上,谦口谢过。 “听闻令爱和裴少卿已结良缘,不知真假啊?”秦靖见他如此,略觉歉意,不禁随口问道。 裴邵兀自行在他二人身后,此刻却见前方两人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 “邵儿,秦公问我,你是否就要是我的乘龙快婿了?”梁候兴一脸笑容,睨视着他。 裴邵自在笑道:“快婿不敢当,是世伯不嫌泊昭拙劣才是。” “这可是喜事啊,成亲之时,老夫定要给裴少卿和梁公备份厚礼才是!”秦靖说罢,笑看向裴邵道:“既已定亲,莫不如早些改了口,日后见了梁公,便该叫岳父大人才是啊!” “这”梁候兴自是乐得听他此言,也因如此,他便诚意相邀,只要在这一日请裴邵入府中饮酒。 未来岳父相邀,裴邵自是不能推却。而梁候兴欢喜之外,便拉得他去城南酒窖取得一坛经年老酒,乐不可支地看着侍从将那酒搬至车驾之后,方满意地入得马车之中,朝府邸方向疾奔而归。 只是车马刚刚停至梁府门前,便见管家匆匆朝这边赶来,面色如土。 “老爷!老爷!” 接连的两声疾呼令梁候兴瞬时从困倦中惊醒,撩开车帐之时,他惊恐地凝视着眼前一切,竭力眨了眨双眼,直至确认一切为真。 眼前,梁府朱漆大门敞开着,而大门内外,均被拔剑出鞘的军士聚满,各个身形高伟,周身甲胄。 管家的声音还在耳畔,他似是听不真切,可怖的阵仗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直让他怀疑身处之地是否还是自己的梁府。 此刻早过午时,日光映照着军士腰间均已出鞘的长剑,闪现着咄咄逼人的寒光,直令他望而却步,直盯着眼前一切,竭力看向府邸最高处那梁府二字。 “世伯!”眼看着梁候兴就要栽倒于地,裴邵愕然之间,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怎么回事?”裴邵见梁候兴已然喘不过气来,这便直问管家道。 管家早已惊魂未定,此刻见梁候兴都是如此情状,一时间竟也免不了一副泪眼婆娑之态。 “裴公子,这是是宣陵公主下的懿旨。”管家说时,已是气息不足。 “你说什么?”裴邵一时恍惚,急急问道。 “老爷,您可要救救小姐啊!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啊!”管家说时便即跪地,叩头不止,而话音刚落,便见两名军士疾步前来,似拎起一只物件一般,单手便将管家衣领提起,拖拽至一侧。 “太仆大人可好啊?”梁候兴刚要阻拦,便见一人一身银甲,自府门中踏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二人。 那人正是程鸾,燕阳郡主之子,如今的钦北将军。 “程程将军,您这是何意啊?”梁候兴收敛了语气,硬生生地将口中怨念之言吞下,改换为一种和缓的语气,徐徐问道。 程鸾一向心性高傲,从前见了他,便不甚放在眼中,而今更是如此。 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梁候兴,蓦然拱手向右侧执礼道:“程鸾不敢僭越,亦同样是奉旨行事。只是太仆大人不必过于担心,陵公主一向是非分明,断不会使大人蒙受株连之罪责。” 他话音极轻,说到“株连”二字时,却又是说得极重,直令梁候兴心中战栗,一时灼然看向他,却半分不敢多语。 “敢问钦北将军,公主现在府中吗?可否容臣查清何事,向公主殿下复命啊?”梁候兴竭力使得自己脑中一切清晰,此刻屈膝跪地,一拜再拜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项上人头 “太仆大人,你未免僭越了,公主的所在岂是你能过问的?” 程鸾丝毫未有迟疑,只是俯视着他,笑道:“至于你适才所问,依程某看,你或许应当先问过令爱,比较恰当。” 说罢,他的手臂轻轻抬起,便见两名军士瞬时奔至他身后。 “扶太仆大人入府吧,在这儿丢人现眼,更是何必?”程鸾语声如常,说罢,凌然扫视了梁候兴一眼,回身往府门处步去。 “程兄请留步。”是裴邵的声音。 程鸾顿了脚步,微微转头,朝他看去。 “裴兄你好大的面子!”程鸾随意看向他,目光似有轻视,却又似凝重。 “梁小姐,究竟何事开罪了公主?”裴邵不明就里,这边见梁候兴被几人扶着缓缓踏入府中门槛,不禁立时问了出来。 程鸾刻意地睨视着他的面孔,抬眼间未捕捉到一丝异样,只是见到面前之人神情凝重,一脸不解之态。 “程兄,你我自幼相识,还望你能告知。”裴邵郑重望向他,展袖执礼。 程鸾再次瞥了他一眼,转了身冲着他道:“你的未婚妻子,梁月疏,冒用你的身份,将” 话音刚落,还未及说完,便听得唱礼官的一声疾呼。 “宣陵公主驾到。” 裴邵立时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八匹墨色高马身披锦缎,饰以金羁,衔以金嚼,拖动着玄黄色的车驾,其前后仪仗甚众,数十名宫人禁卫随侍在车驾前后。牵动车驾的骏马蹄下生风,驰骋之时,矫健无可匹敌。 迎着初冬高阳,梁府门前,此刻承接着从未有过的皇家荣光,直令围观之人目瞪口呆,一时难以回过神来。 “末将参见陵公主!”程鸾踏下石阶相迎。 安逸一身玄墨色貂裘披风,内着一件淡金色宫袍,鎏金紫玉发冠簪在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之上,纤细的金线走珠荡动在脑后,她踏着屈身宫人的脊背,迈下车驾。 侍女方希随她步下,紧紧随侍在她身后,而一旁的乔煦一身禁卫甲胄,腰间佩剑,手持一方锦缎包裹而成的物件,只是那锦缎外侧,隐隐透着殷红。 “有劳诸位。”安逸步至梁府门前,看着侍立如松的一众军士,赫然说道。 “末将不敢!”军士齐整的声音在府门口涌动,聚成威赫之声,连同着皇家气派,此刻令人眼花缭乱,望而生畏。 “殿下,裴少卿也在此。”程鸾见安逸一派公主之尊,似是全然没有看到裴邵一般,思付一瞬,到底上前轻声道。 安逸未将视线投向裴邵所在,而是定然望着程鸾道:“那就拦住他。” 说罢,她径直踏入梁府,一瞬未有迟疑。 “臣求公主殿下,饶恕小女。”庭中,梁候兴不住地叩拜着,口中喃喃不停。而梁府其他人早已被隔绝在内室之中。 安逸凝然看着他的神情变化,一时嘴边蕴出一丝笑意。 梁候兴微抬了头时,正迎面见到那丝笑,直令他想起萧后,想起当年的叶絮,一时间心中惊惧不已,连叩头的力气似是都已用尽。 “太仆大人,你不必如此,本宫只是就事论事。而且,无论如何,梁月疏的罪责,别人分担不了。”安逸坐于堂中正位,睨视着他,说道。 “殿下,人已经带上来了!”乔煦阔步走来,身后两名军士将反手捆住的梁月疏推搡至堂中,她发丝凌乱,眼色迟疑,只是迟迟不敢看向安逸。 “梁小姐,别来安好啊?”安逸的笑容未减反增,注视着梁月疏,如同在端望一只笼中囚鸟。 梁月疏迟滞地扫视着周遭,直至他的父亲冲至她面前,霍然间甩落一个响亮的耳光。 “太仆大人费心了,这又是何必?”安逸轻笑,缓缓站起身来。 梁月疏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没有看向自己的父亲,而是斜视着安逸。 “罪臣请公主殿下从轻发落啊!”梁候兴依旧叩首不止。 “梁小姐,你可认罪?”安逸似乎没有听到梁候兴的声音,只是走到梁月疏面前,笑道。 “公主,你说我有罪,我便有就是了。”梁月疏缓缓抬起头,看着安逸的脸孔,一字字说道。 “论起认罪的速度,你比清宁还要快些,怕是不想遭受皮肉之苦吧!”安逸漠然看着她,嘴边映出一丝嘲弄。 梁月疏的眼色忽变,直瞧向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这么吃惊吗?”安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臂轻轻抬起,身后侍卫连忙将手中的那泛着殷红的锦缎包裹交予她手。 她缓缓步至梁月疏身旁,看着她的视线随自己手中包裹而动。 侍卫押着梁月疏,是故她能够错动的,唯有愈加惊惶的眼神。 “太仆大人,不如你来将此物打开如何?”安逸说得极其轻易,看向梁候兴。 “臣遵旨,遵旨!”梁候兴说时,便即欠身,将那包裹捧过,两手错动,只欲快速将其拆开。 只听得“啊”的一声,梁候兴霎时栽倒在地,退后数步,看着眼前那血肉模糊的项上人头自包裹之中滚落,一时惊惶近乎晕厥。 “你!杀杀了清宁?”梁月疏不自知地往后错动着身子,她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安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梁府月疏 “贱奴悖主,莫非还要留着?” 安逸的语声极是清晰。 她走上前去,手渐渐抚上梁月疏的脸庞。手掌之中的血色殷红尚在,直在她的脸上印下血色指痕。 “你杀了她你也要杀我?”梁月疏眼中流露着愤然,看着她,神色丝毫不再错动。 “是你动手在先,只可惜机谋拙劣,天资有限。”安逸霍然扳过她的下颚,神色愈发冷绝:“你仿造泊昭笔迹,用了本宫送他的四面印章,还串通了清宁骗我到蓝水寺,并在寺中菩提榭放火,意图令本宫尸骨无存,这些难道不够让你万死吗?” 她字字清晰至极,说时,指甲几乎已经嵌入梁月疏的皮肤,直令她整个人颤抖不已。 尤其是,当安逸提到放火之事时,梁月疏的心跳似已到底极点。 她的喘息之声甚重,已无气力看向安逸,更无气力看向一旁震惊万分的,她的父亲。 “月疏,殿下所言,莫非是真的?”梁候兴怒目圆睁,从未想过自己的亲女竟然做下此等可令全族覆灭之事。 他本以为,安逸与梁月疏不过是因裴邵而争相吃醋罢了,却从未想过,自己女儿所犯下的罪责,竟是霍然滔天,无可挽回。 梁月疏的沉默令梁候兴更加清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自负了解女儿,却未曾想过会有如今这一幕。 是故他狠下心肠,叩首便道:“启禀殿下,可否看在老臣为陛下鞠躬尽瘁数十年的份上,恕梁家一门无罪,莫同此女连坐。” 安逸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恍然间看向梁月疏,笑道:“听到了吗,你父亲不再为你求情了。他舍弃了你,到了这个时候,他便不再是你的父亲了。” 梁月疏的沉默有如空谷之中的静谧,直让人觉得寒意莫名。 半晌,她忽而发出声音。 “我是父亲的女儿,他永远是我的父亲。我还是裴邵未过门的妻子,就算我死了,公主也嫁不了他。” 她的话音带了自得之意,说罢,对上安逸冷漠的神色。 “本宫和你,是云泥之别。”安逸话锋凌厉,舒然一笑。 “可是裴邵心思通透,若你不是公主,只怕他还瞧不上你呢!”回身之时,恰听得梁月疏这一句清晰的话语。 “说下去。”安逸侧目看向她,一时笑意无改。 “你是不是觉得,他在太学关心维护你,便是倾心于你?”梁月疏并未看她,自顾自一般说着,忽而停顿。 “殿下,莫要听这贱人乱讲!”乔煦步上前来,见安逸神情郑重,不禁直道。 “且听她说下去。”安逸拂袖,示意他退下。 “他一早知晓你是公主,他又是精于世故之人,自然会对你好些,这又有何稀奇呢?”梁月疏看着乔煦退下的身影,徐徐说道。 安逸的心忽而刺痛了一瞬,只是转念忆起中毒那日裴邵的神情,忆起他相赠佛手丹之事,一时嘲笑自己,竟险些将梁月疏的话当真。 “本宫从未如此做想,只是觉得,泊昭将世间仅存五枚的佛手丹赠与我,一时愧疚罢了。”安逸依旧嘲弄地看着梁月疏,一字字道。 “佛手丹?”梁月疏的眼中一时噙泪,因着双手俱被身后侍卫所束缚,她只得任由那泪水自眼中垂落,一时惊心。 “你的事,本宫不想私自处置,到时发配你至大理寺,想必大理寺卿会替本宫好好地招待你一番。” 安逸凝神端详着她,说罢,起身欲离开。 “等等!”梁月疏急于站起身来,因被拘着,却到底未曾站起。 “如何?”安逸凌然看着她。 “梁州寻燕婉,抚世醉芳年。月下檀郎宴,疏林忆断弦。”梁月疏如数家珍一般,神情楚楚,竟兀自吟诵出这四句诗来。 安逸只觉此诗甚至熟悉,却一时记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抑或是听过这诗句。 “公主殿下,此诗可还熟悉吗?”梁月疏转头睨视着安逸,直至与她漠然的眼色相对。 “临死之人赋诗一首,只不过不是你自己所做,又有何意义?”安逸迎面便道。 梁月疏的笑声彻骨,她淡淡看着安逸,一时笑不可遏,直令一旁的她的父亲神情怔仲,垂泪难言。 “这四句,是邵哥哥所做。”梁月疏微眯着眼眸,徐徐道:“殿下在霜月楼外,等候了裴邵半日光景吧,那日他所做诗句,你当真没印象?” 安逸听得此言,恍然忆起那日在霜月楼外的光景。 “看来你不够了解他。”梁月疏唇边带着血迹,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笑。 “什么?” “他流连风月之地,并非不珍视我,而是替圣上——你的父亲盘查太尉通敌之事,不得已罢了。”梁月疏说时,神情郑重。 “自欺欺人。”安逸断然看向她。 “公主啊公主,这是一首藏头诗。不然你细想一下,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什么?”梁月疏笑中泛着泪花,晶莹俱在眼中。 安逸回身背对着她,一时间脑中嗡地一声。 那四句诗,每一句的第一字,联合到一起,正是“梁府月疏”四字的谐音。 她薄唇紧闭着,恍然忆起今日蓝水寺中的通天火焰,一时竟是锥心之痛。 “住口!”梁候兴再次起身,霍然甩落衣袖,这便要打在梁月疏耳畔。 只是同一刻,一人冲至身前,而那记耳光,不偏不倚地甩落在他的脸庞。 “泊昭!” 安逸惊痛地望向他,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其罪在我 梁候兴乍见是他,一时惊惧,立时朝安逸看去。 “邵哥哥,月儿对不起你。” 梁月疏见得裴邵,一时间眼泪奔涌而下,抽噎难抑。 “带她回宫!传旨令大理寺卿即刻前来絮阑殿。”安逸说得决绝,瞥过裴邵脸庞,便即朝堂外步出。 “且慢!” 是裴邵的声音。 他收敛了心神,终是抬眼朝安逸步去。 “程鸾本该拦住你。”安逸侧目看他,说时云淡风轻。 裴邵定然望向她,眼中情绪纷杂,俱有迟疑。 “逊之。”他的声音极轻,眸中盈动着从前那般的清润。 安逸心中一凛,缓缓向他看去。 她曾经数次要求他如同在太学一般对待自己,却从来未得一丝回应。 而如今,他再次以“逊之”相称,意图再明晰不过。 “泊昭,我并非无理取闹c落井下石之人。只是今日,因为这个人,”她倏然指向梁月疏,“我险些死在蓝水寺。” 安逸试图用和缓的字眼来向他解释,抑或是向他陈述,然而到最后,脱口而出的话,竟是一个“死”字。 裴邵敛息,垂眸多时。 “逊之若说有罪,那么其罪在我,不在月疏。” 安逸的眼光落在他身上,一时间忆起从前。 他说得有些道理,若不是他,只怕梁月疏也不会施计谋害安逸。 一切均是因为他,原来她的心意,他都知道。 只是,纵使他知晓一切,这句话,还是不应当自他口中说出。 “你又有何罪?”她竟道出这一句话。 “裴邵早已心有所属,却三心二意,令未婚妻子饱受担忧c饱尝负心薄幸之苦,此为罪一也。”他神情冷得如同冰霜,说得极轻,却字字有如重锤一般,直击安逸心房。 “邵哥哥。”梁月疏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她早已哭成泪人一般,泪不可遏。 “裴邵自知身份低微,却无自知之明,甚至意图攀附,扰乱赵国官制,此为罪二也。”他说时,垂下眼眸,并未看向安逸。 “住口”安逸不知自己此言到底有无声音,只是拂袖示意他停下。 然而绝然之间,他竟敛衣跪地,那份眼眸之中的决绝,再无半分迟滞。 他的视线停留在安逸茜素红的披风一角,俊逸的面庞因突如其来的苦涩之感而显得格外凝重。 他沉了沉面孔,续道:“裴邵自负风月之中游刃有余,一时”他说得一半,竟似忽而停滞一般,直至敛息之间,续道:“一时” 然而安逸截断了他的话音。 她望着他。 平生第一次,以公主之尊俯视着他。 “你今日所言,便是罪三也。”她的声音此刻欠缺中气,说时,近乎用尽全身气力。 裴邵默然间眼中泪痕盈动,只是他略低着头,安逸站在他面前,刻意不去看他的神情,是故全然没有留意到他此刻的目色。 “泊昭,你想我放了她?你以什么理由?”安逸停顿半晌,忽而道出此言。 自举荐他为大理寺少卿,她还从未想过,当自己亲眼见到他身着紫衣官服,头戴文官制式锦冠之时,竟是如今的情态。 “裴邵斗胆,请公主看在往日”他忽而迟疑了一瞬,改口道:“看在裴邵曾经救过殿下性命的情分上,求公主千岁,放过裴邵家人。” “如约夫人说过,六礼未成,算不得夫妻,更算不得家人。”安逸蓦然侧目。 “六礼已成,我与月疏合婚之日,便在下月。” 他说得极郑重,忽而抬了眼眸,正对上安逸的视线。 “你”安逸恍然间凝视着他,一时间险些忘记自己如今乃是公主之尊。 “请殿下成全。”他说罢,竟然兀自向安逸叩首而拜。 “请殿下成全,求殿下饶命!”梁候兴趁势连忙替女儿求情,他的声音极大,然而此刻于安逸而言,却好似半分也听不到。 “泊昭,因为救过我的命,所以你和我做交易?” 一时间仿若隔世,安逸屈膝,看着眼前之人,亲眼见到他莫名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若殿下如此想,裴邵只能说的确如此。” 他回答得极是从容,说罢,竟然目视着安逸,半点无迟疑。 “我若,不肯呢?”安逸急忍着自己欲将垂落的泪滴,却见那滴泪不受控制地掉落。 裴邵缓缓叩首,口中话音极轻,直看向她。 他语声极淡:“孟子有言,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耻之心,非人也。无” 安逸竟然笑了出来,接下他的话音,续道:“你可是还要说,孟子有言,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泊昭,你我之间,竟然要用这么伤人的言语,刺向彼此?”她看着他,心似被无端撕扯,血流不止。 “望公主,倍施天恩,放过我夫妻二人。”裴邵展袖执礼,霎时便是一拜。 往昔一切,一切情愫,一切际遇,均在这一拜之中化为灰烬 “梁大人。” 隔了半晌,安逸忽而端坐于正位,看向梁候兴。 “罪臣在。” “今日之事,必有一主谋。若令爱只是无知被利用,那么主谋,你可料到是何人吗?” 梁候兴听得此言,立时如同要从地面上弹起一般,目色露出期待,立时叩头道:“微臣明白,明白!” “本宫在问你,主谋是何人?”安逸不耐烦地瞥向他,语声冰冷。 “适才微臣已然叱问过小女,主谋乃是卓家十三公子,卓古今!”梁候兴立时拜道。 “如此也罢。只是明日上朝时,你若忘却”安逸抚掌,笑着看向他。 梁候兴的冷汗顺着鬓发而落,急急拜道:“回禀公主殿下,断然不会,臣与那卓古今有不共戴天之仇,岂能忘记?” “太仆大人一言九鼎,今日诸位,均是见证。”安逸凛然看了他一眼,眼光再次落在梁月疏身上。 她起身之时,霍然拔出身旁侍卫腰间长剑。 寒光陡现 “公主!”裴邵与梁候兴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这把剑,本宫送你了。”安逸将长剑徐徐搭在梁月疏的脸颊之畔,神色急转之际,她忽而露出笑意。 梁月疏不自知地睨视那剑尖,细长的脖颈青筋隐现,她的肩膀急急抖动,竭力朝另一方倾去,却不敢栽倒在地以避剑锋。 到最后,她气息凝重,喘息之声相随,直看着安逸难以预料的眼睛。 “来人!”安逸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决绝。 程鸾立时步上前来,身后数名兵士相随。 “传本宫口谕,此女身负重罪,即刻押赴大理寺,严加看管。”安逸将手中玉牌递予程鸾,仿若未看到一旁叩头不止的梁侯兴一般,笑着朝裴邵望去。 “没有本宫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她的笑有如春日暖阳,眼神之中却含了难以言说的戾气。 “月疏,月疏!” 话音刚落,梁月疏终于不能再支撑,整个人有如昏厥一般,向一旁栽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为你赐婚 “殿下,把药喝了,早点歇了吧。”入夜,絮阑殿中,宫人在屏风之外跪了一地,而方希蹑手蹑脚步至安逸榻边,看着散落一地的工笔画作,不禁俯身劝慰道。 “叫她们别跪着了,都散了吧。”安逸半晌回过神来,看了眼方希,转头说道。 “殿下,请您相信,奴婢们都是一心向着殿下的。奴婢自十一岁得了抬举,得以到絮阑殿服侍公主殿下,已经别无他求了。”方希一时忍不住垂下泪来,缓缓跪了下来。 “你起来。”安逸叹了口气,郑然看着她。 “奴婢有罪,奴婢那日明明已经觉得清宁不大对劲,却粗心大意没有多想,才让殿下险些” “别说了。”安逸摩挲着手中宣纸,她的手指上尽数染上墨色,只是未及拭去。 “她到底服侍了本宫多年”安逸的声音极低,看着方希,默默道:“就按白日里说的,改日,找个由头送她出宫吧。” “殿下这般菩萨心肠,却为何在旁人面前说已将清宁杀了呢?”方希泪眼婆娑,直望着她。 “旁人?”安逸失神片刻,陡然笑了出来。 “我累了,方希。”她微闭了双眸,继而抬眼,看着屏风之外,视线又投向方希。 “叫他们都进来。”安逸道。 “诺。”方希见她神色郑重,立时俯身应道。 转眼之间,絮阑殿的内侍宫人纷纷步至屏风这侧,应声跪拜。 安逸略笑,凝神望着每一个人。 晚风拂动室内灯烛,柔缓非凡。 “清宁之事,皆是她一人咎由自取,本宫已然有所惩戒,此事便就此作罢了,此后不必再提。”安逸说着,扬手道:“尔等服侍本宫多年,论起忠心,本宫心中有数,断然不会因为罪奴悖主,而迁怒于你们。这一点,本宫希望你们都能够明白。” “谢殿下隆恩!” 叩首多时,殿中诸人在方希的引领下纷纷散去,而屏风之内,安逸斜倚着床栏,视线投向窗外依稀可见的梓树。 夜风之中,梓树的叶随之荡落,几片枯叶飘至窗前,慢悠悠地随风飘移着。 安逸的视线模糊,明眸之中,热泪猝不及防地奔涌而至。 她似是笑了,只是泪滴落在手中宣纸之上,滴答之声犹在。 一夜之中,一场急雨漂染洛陵。 安逸辗转醒来之时,只觉浑身乏力异常,而喉咙似有火焰一般,灼烧着疼痛不止。 “殿下醒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眼前异常的清晰。 赵帝负手立在榻边,神情关切。而他身畔,是一身明黄色凤袍的萧后。 她的意识在几瞬之间变得极为清晰,而后,她不顾头痛欲裂,霍然自榻边跃下,立时跪地相拜。 “这是做什么!”萧后连忙将她搀起,一脸关切。 安逸屏息瞧着她,一瞬间心中陡然一冷。 自她出生到现在,萧后从未如此对待过她。哪怕是做给赵帝看的关切,也不过只是冷言问询几句罢了,何尝有过眼前这般的情状。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公主的?”赵帝冷然看着殿中一众宫人,沉声便道。 宫人倏然间跪了一地,丝毫不敢出声。 “父皇,是儿臣昨日不小心染了风寒。”安逸示意诸人起身,笑对赵帝道。 “朕早已听说了,你昨日大动干戈去了梁候兴府上,回来便弄成这样,难道不会让父母亲为你担忧吗?”赵帝说时,眼中饱含忧思。 “昨日”安逸刚要解释,便见内侍监耿邱引着一众宫人退下。 “可知道太医令险些被你父皇杀了吗?”萧后上前一步,手竟抚上安逸的肩。 “什么?”安逸瞠目,看向萧后,继而看向赵帝。 “如今已经是下午,眼看着就要到晚膳时刻,你昏睡了七八个时辰,怎么叫都叫不醒!”萧后叹息一声,重新看向赵帝。 “是啊殿下,可把陛下急坏了。适才,不仅罢免了太仆寺卿,还差点连太医令都保不住性命了!”耿邱默默立在原地,他语声一向谦卑,此刻语气不改,徐徐说道。 安逸怔然看向赵帝,正面向他慈和的眼色。 “梁候兴他并” 话音未落,只见赵帝绝然摆了摆手,继而道:“此事不必说了,朕知晓你的委屈。而朕的公主,此生绝不可能蒙受半分委屈。” “父皇” “你父皇适才已经说了。明日呢,是百官休沐之日,便只能等待至后日,便即下旨为你赐婚!”萧后眼中含笑,一字字说得极是郑重。 “什么?” “着令你下嫁大理寺少卿,裴邵。”萧后说得极是郑重,眼中饱含温和。 安逸只觉浑身莫名的涌来冷意,心口一阵疼痛,立时跪地。 “女儿不能嫁他,望父皇收回成命。”她单手扶着床阑,瞬时脱口而出的话,直令自己都难以相信。 “你怎会不中意他?”赵帝凝然看着她。 “父皇,裴泊昭早已定亲。”安逸说时,脑海中忆起的,均是昨日决绝之态。 “笑话!”萧后起身道:“能与天家帝女结亲,乃是他裴府几世修来的蓬荜生辉之事,之前的亲事,岂能作数?” “可是父皇”安逸神思急迫之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且安心静养,安逸。”赵帝慨然叹息一声,与萧后相顾一视,回身看向安逸。 “你母妃去的早,朕从前便已经对她发过誓,此生你想得到的,父皇都会让你得到。”说罢,他转身,不容得安逸再加解释,便即离开。 萧后随之离开时,竟向安逸投来一个极为温暖的笑意,直令安逸立在原地,神色凛然。 “给公主道喜!”赵帝一行刚刚远走,便见方希步入殿中,喜笑颜开。 安逸默默立于原地,半晌无言。 “殿下这是怎么了?裴公子可是京中最有名的青年才俊啊!奴婢虽然无缘得见,但听承政殿当值的姐姐们说,他可是当世檀郎,玉树临风的人物啊!”方希说时,神色雀跃难掩,同时升起的仰慕之意,早已跃现眼中。 “檀郎”安逸眼中寞然,口中喃喃道。 “对啊,都说他是当世潘安呢!当初潘安的小字别称,不就是檀郎吗?”方希笑意盈盈,一脸喜色不改。 “月下檀郎宴,疏林忆断弦。” 安逸脑中霎时充斥着这一句,梁月疏的话还在耳畔,而她当日听得裴邵作此诗时,竟是半分未曾察觉到句中真意。 “他自比檀郎,赋诗与她。”安逸的声音极低,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殿下说什么?”方希将宫婢奉上的汤药倾入玉碗之中,用汤匙小心翼翼地拨动着。 “太医好不容易才将您唤醒,这药啊,还是一定要喝下去的。”方希跪地,将玉碗奉上。 “他可有说,我这是什么病?”安逸接过药碗,手指纤纤,拨弄着那汤匙,抬眼道。 “太医令倒是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道公主急火攻心,开了药又是针灸,才将公主唤醒。但是奴婢隐隐约约,听得同他一起来的年轻太医说,是什么毒素未散尽” “宫中一向谈毒色变,此人倒是有几分胆色!”安逸一口气将汤药饮尽,默默然看着方希道。 “奴婢看啊,他初到太医院,不过就是想当着陛下的面儿,博得陛下注意罢了。您身上,怎么可能有什么什么未除的毒素呢!”方希摇摇头,随意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赵国大败 当夜急雨,待次日清晨,支开窗时,已是寒气入侵。 “殿下,清宁她,想再见您一面。” 方希思付再三,推开殿门,站在珠帘之外,轻声询道。 安逸刚刚将汤药饮下,眨眼间听到此言,一时竟是漫长的沉默。 “都出去吧。”吩咐声刚落,殿中诸多宫婢立时俯身行礼,迅速退去。 “殿下” 是方希的声音,她本奉安逸之命将清宁送离洛陵,但离宫之前,清宁央求之意甚重。 想到多年共处同一宫中,她思付再三,终归前来向安逸禀告。 “带她进来吧。”隔着珠帘,安逸的声音清晰非常。 “诺。”方希说罢,立时快步走出殿外,向一身素服的清宁招手。 “罪奴清宁,向公主殿下拜别。” 入得殿中,隔得极远,清宁伏地而拜,语声微颤。 香炉中升腾的熏香与殿门打开的寒意交融着,竟是莫名的凛冽味道。 透过帷幔,透过珠帘,甚至透过那桩屏风,安逸凝神,望着极远处的那人。 她默然起身,缓缓地,朝那一方步去。 “你好自为之吧,此次离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安逸俯视着她,徐徐说道。 殿中寂静,唯能听得清宁的抽噎声,她此刻一身素服,领口袖口均织以狐狸皮毛,淡青色的绸缎包裹整理完好,正放在她手边。 “奴婢是罪人,本该万死。”半晌,清宁的语声忽至。 紧接着,她抹去眼泪,抬了抬头。 安逸略觉失神,平静至极地望向她。 “这世上,每个人均有每个人的道理。”安逸说着,垂目看向她,续道:“梁月疏已下狱,可她c还有她姨母董宁和,说到底,均有她们的道理。而你清宁,你为自保,自然有你的分辨。” “不,殿下!”清宁恍然抬起头来,泪红的双眸深陷,“梁月疏是为了裴公子,董宁和是为了她的女官之位,为了董昭仪的未来后位。但是清宁,是个的的确确的罪人。” 停顿了几瞬,见安逸未发一言,她叩头再三,续道:“董宁和说,萧后通敌,赵淮这场大战,赵国是必败了。奴婢忖度再三,深觉她言之有理。并且,以她分析之意,一旦赵国败,那么殿下您必是和亲公主,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您和亲远走,奴婢在宫中只有任人屠戮的份,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所以,你觉得萧后通敌必然事败,而你不如尽早依附董昭仪,抑或是提前改换门庭,这样便可以独善其身了对吗?”安逸说得极是郑重,话毕竟然平静地望了她一眼。 “殿下所说无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清宁将头深深迈在衣袖之中,伏地抽泣。 “可是萧后挚爱父皇,她不会通敌的。”安逸说得极缓。 “殿下,就算中宫心存挚爱,也是从前了啊!”清宁看着她,一字字道。 “母妃去的早,在这宫里,你是我最信任之人。”安逸凝神看着她,一时失笑。 “奴婢愧对公主!” “本宫不是要你认罪说什么愧对,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世上,连你都不能信了!那么这么多年,本宫还能信什么呢?” 安逸说时,眼中泪徐徐垂下,她侧过身,示意清宁起身。 然而她只是跪倒在地,全无起身之意。 “兀自珍重吧清宁,若是有一日得了如意郎君,记得修书告知本宫。”安逸单手将她拖起,“从前的事,无论是恩义,还是仇怨,都忘了吧。” 她说得极是轻描淡写,仿若看透诸事一般,直令清宁愕然地目视着她,半晌噙泪,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舍生取义是圣人之论,若是容易,便不会千百年来著书立作了。日后,不必拿这些鞭笞自己的心,人活着,已经不易。在这宫中的一切,能忘则忘吧。” 安逸说罢,再未看她,而是轻声唤了方希送客,便再未回头一次。 傍晚时分,整个宫墙之内,扶桑花瓣翩飞不止,毫无停歇之意。 而步辇急至,长孙艳竟罕见地来到絮阑殿。 她一身繁复的藕粉色交领宫装,披着一袭月白裘袄,头戴白玉鎏金发冠,金线步摇横插在拢起的发髻两侧,袖口的珍珠色泽华美,大小均匀,极是精致。 “艳儿,你怎么来了?”方希和一名宫婢正自谨慎整理着安逸近日来的书画,而安逸站在一旁,刚刚饮下一碗汤药。 这一时见了长孙艳,她也当真是颇觉欣喜。 长孙艳双唇紧闭着,眼中似乎失神,又似乎下一刻便饱含火焰一般,屏退了随在身后的宫人太监,朝安逸步来。 “怎么了?”安逸将宣纸铺平,走过来拉了她手。 长孙艳嗫嚅着,眼中竟霎时噙满泪花,一时间扑至安逸怀中,放声大哭。 “艳儿!”安逸与她虽为姐妹,但自幼并不十分要好,姐妹之间,到底隔了许多芥蒂。更何况,长孙艳乃是萧后所出,而安逸则是叶絮的女儿,是故她二人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的亲近之举。 安逸本自惊诧,不止是她,连殿内诸多宫人,见此情状,也均是愕然不已。 “安逸,我们败了!” 隔了许久,长孙艳抽噎之中,道出这一句来。 有那么一瞬,安逸的脑海中俱是空白。 “什么?”方希不可遏制地道出这句,发觉之时,为时已晚。 她恍然跪地,忐忑不已。 安逸眼如凝霜,缓缓落在长孙艳面庞之上。 “艳儿,什么败了?”她镇静着自己的心神,嘴边微微挂了一丝笑。 “我们败了!赵国败了!赵国败了啊,安逸!”长孙艳双目圆睁,早已是满面泪痕。 她神色惊惶,双手拉扯着安逸的衣袖,到最后,竟缓缓跌坐在地。 “你听谁说的?今日不是今日不是没有朝会吗?”安逸恍若忽而醒过神一般,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一把将她拖起,“今日,不是百官休沐之日吗?今日何来军报?如何会有军报?” “太尉刚刚报与父皇的!” 长孙艳说时,竟是满面通红。几瞬之后,她见安逸有如失神一般立在原地,勉力续道:“重元被俘,迁哥哥连夜逃回来,此刻怕是快到洛陵了。淮国六皇子已经下了战书,这一次,赵国怕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多年机密 戌时,是洛陵夜色最美之时。 萧后独自一人立于子衿台,凭栏而望,目色极是平静,俯瞰着宫墙之下的华灯,时而抬眼,朝夜空之上望去,满目星辰。 凤袍华美,后冠沉重,于她俱是尊荣无上之物,多年来从不曾变。 “娘娘,陛下来了。”罗缨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 萧后只用了一瞬,便即收起凝然神色,面上恢复往日平静,回身朝她的夫君行礼。 “且起身吧。”是赵帝柔和的声音。 宫人禁卫陆续退下,在这高烛林立的子衿台最高处,唯独内侍监耿邱与萧后的心腹罗缨随侍在侧。 “你二人也退下吧。”赵帝再开口时,已是略显疲态。 他回身看向耿邱与罗缨的背影,直至眼见着他二人快步踏下石阶。 “陛下您,已经很多年,不曾如此了。”萧后平视着赵帝闪烁不安之态,徐徐说道。 “朕老了。”赵帝的声音很轻,似乎惜字如金一般,说罢便不再开口。 “陛下着臣妾来此,可有什么事要吩咐?”萧后依旧平静,唇边映出一个笑意,虽是问句,却毫无相问之意。 赵帝郑重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萧后默然等待着他,目色极为平淡,甚至到了后来,见到赵帝略觉讶异的神色之时,她竟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臣妾放肆了。”当那份似笑非笑的笑声停滞之时,萧后拉起赵帝的衣袖,自上而下地扫视着他,一时笑容不减,眼中却俱是泪花。 “你料到了?”赵帝幽幽然看向他的皇后,直至眼前之人的笑声停止。 “臣妾料到什么了?”萧后似乎忙不迭一般,一手将握住他衣袖的手甩落,急急看着他,说道。 她徐徐抬起眼,正对上赵帝怔仲的神情,续道:“陛下还是英明不改啊,臣妾既料到了赵国兵败,还料到了你今夜邀我来此地的目的。” 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眼泪,而那泪似乎极是顺从一般,此刻已然徐徐消褪,只是迎着子衿高台的灯烛,映得她双目反射出明亮之色。 “朕愧对于你,皇后。”赵帝看着她许久,语声哽咽。 “皇后?”萧后后退一步,迟迟未曾抬眼,只是默念着,“叶絮死后,你再未叫过我的名字。” 赵帝瞥过一旁随风盈动的锦旗,目光再次投向子衿高台之下,他所能见的——万里河山。 “陛下怎么不说话了?”半晌,萧后见他侧身而立,不由得问道。 “你是皇后,叫你的名字,于理不合。”赵帝未看她,似是不得不回答一般,徐徐说了这句来。 “于理不合?那叫我的女儿去和亲,难道就恰如其分,就合情合理?”萧后恍然间拉住赵帝的衣袖,高声道:“难道我的女儿,生下来就该替父兄承责,就该忍辱负重,葬送年华,嫁予他国老翁吗?” “你”赵帝眼中似是升腾怒焰,却不自知地流下一行清泪来。 “你哭了?”萧后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而哭?难道,我真的猜对了?难道你,身为父亲,真的要送我的女儿和亲去吗?啊?” 她的语声过大,此刻激动异常,跪地之时,近乎声嘶力竭。 “朕着实无奈。”赵帝闭目,夜风自他的面庞划过,他只觉浑身俱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行!”萧后倏然一跃而起。 “皇后,你冷静吧。”赵帝的表情肃然至极,略显厌憎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女子,那曾是他最敬重的妻。 “叫宣陵公主去!”萧后再次牵住赵帝的衣袖,语声明晰至极。 “你说什么?”赵帝竟一副不可置信神色,登时看向她。 “长孙华,你刚刚说过愧对于我!” “朕的确愧对你,但” “没有但是,长孙华,你既愧对我,便要还!” 萧后说罢,似乎已然气极,不由分说便即敷衍地行了礼,转身便欲朝石阶出步去。 “皇后,艳儿和亲之事,朕已然令起居郎记下。”疾步奔出几瞬,赵帝的声音便即传来。 “没得更改?”萧后背对着他,语声极高。 “没有。”赵帝抬高了声音,他目视着萧后的背影,只说了这两个字。 “世上本无不可更改之事!”萧后蓦然回身,嘲弄地看着赵帝,她立于原地,离石阶极近,但她偏偏没有再离开的意思。 “你今天够放肆了。”赵帝叹了口气,慨然睨视着她。 “论放肆,臣妾怎么也比不上叶絮夫人!”萧后略显苍老的声音含了笑意,徐徐朝赵帝步来,“而说到更改,臣妾忽然想起几件陈年旧事,不知陛下可准许臣妾说完呢?” 赵帝一时间只觉周身饱含冷意,眼中怔仲异常,却到底未曾拦下她的话音。 “我嫁你的时候,以为你是这世上,最有原则之人。”萧后走近赵帝,这一句,几乎是他耳边说道。 赵帝双目微动,他如今四十有余,此刻额上青筋微动了动,转面看向萧后。 “别这么看我,我是你的发妻啊!”萧后说得极是郑重,罢了,竟然对上赵帝的眼色,便是一笑。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原则,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萧后莫名瞥了他一眼,续道:“当年叶絮嫁给夏侯俊的时候,我没见你十分悲伤。难不成,你一早就算好了,夏侯俊毕竟是武将,出生入死,早晚也会死。那个时候,迎娶一个绝代佳人回来,于你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朕从未这么想过。”赵帝慨然看向她,“朕没你那么阴暗,当年叶儿嫁给他,朕当真难过,却也当真祝福。不是因为朕有多么君子大度,而是因为叶儿她,从来不曾” 他说的一半,竟然闭口不言,只是神色大不如前,似乎适才所言,早已耗尽心力。 “叶儿”萧后含笑,却也含了泪,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是要说,你的叶儿,从来不曾爱过你吧!” “住口!”赵帝咆哮道。 “本宫没有说错半句吧,你的叶儿,死前一刻挂念的人,除了夏侯俊,便是夏侯俊的女儿——长孙安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公主身世 “你放肆!”赵帝指节咯咯作响,抬袖直指着她。 “臣妾只是道出实情罢了!再说了,陛下您十六年前便已知情,又何必惺惺作态呢?”萧后抑制着自己的心绪,尽力平静地面对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不知过了多久,赵帝于可怖的寂静之中,忽道出这一句来。 “陛下以为,你不说c叶絮不说,臣妾便不能知道了吗?”萧后竟是迎锋而对。 “朕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赵帝抬了头,语声虽极平静,但这一次,却字字冷肃。 萧后走近他,她步履极慢,身上环佩碰撞之声相随。 “叶絮不爱你,当年她与夏侯俊,可谓天造地设。试问,以她二人挚情,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在夫死后半月便即嫁给你啊?” “朕是皇帝,是九五之尊!” “没错你是天子,可她初嫁之时,你便已是天子了。”萧后乐不可支地瞧着他,“陛下当有自知之明,若当日叶絮未有身孕,或许她不会再嫁。若你不是天子,或许她再嫁之时,也断然不会选择你。” “皇后今日如此坦诚,不就是想说,你早知安逸并非长孙氏血脉,所以要遣她和亲吗?” 赵帝凝神之际,缓缓说道。 “正是。”萧后敛息,便是一拜。 “此刻这般谦恭,是做给朕看的吗?”赵帝一时面色极冷,陡然看向她。 “不,臣妾本自谦恭,多年未变。”萧后整理了衣袍,执礼便道。 “你想错了,皇后!”赵帝走到她身前,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目色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他的眼角已然被岁月冲刷出缕缕皱纹,然而此刻他的嘴边略微露出一个琢磨不透的笑,手臂未从萧后肩上移下,而是在她耳畔道:“皇后倒是提醒了朕,既然安逸并非长孙皇族血脉,那么她,哪里有为国和亲的理由呢?” 高台之上,他二人言语间争执良久 然而这一切,早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在最接近子衿高台的石阶处,有一人身着淡黄色交领宫装,身披墨色披风,伫立良久了。 她的眼泪似是已经干涸,此刻听得自己的身世,竟然未有一滴泪。 相反,她的嘴边不自知地溢出一丝笑,直令一旁侍立的耿邱与罗缨甚觉恐怖。 “陵公主殿下!”耿邱本自忐忑至极,那时见她到来,本欲通禀,却被安逸拦下。 此刻,见得安逸如此情状,他不禁担忧万分,直想出言劝慰。 “耿公公,别这么说了,我担不起。”安逸似是而非地看向他,继而看向罗缨,笑道:“烦请通禀中宫,她果然了不起。” 她的背影极是落寞,此刻独自一人,手持一盏明灯,正徐徐踏下每一节石阶。 罗缨一时不知何故,竟然眼含泪花,默然朝着安逸的背影,依稀行礼。 都是机谋,俱是算计 方希在子衿台之下兀自踱动着脚步,直至看到安逸手持灯笼的身影,她才定下心来,这便协同其他两名侍卫上前几步。 “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方希握住安逸双手,却觉异乎寻常的冰冷。 夜色之中,光线到底昏暗,她似乎看不清安逸的表情,却见她似乎在抖。 “殿下这是怎么了?”她连忙将身上披风脱下,不由分说便替安逸披在身上。 “回宫吧。”安逸默然间,看了看她,开口道。 方希应声行礼,过了几瞬,忽问道:“永嘉公主殿下怎么没和您一起下来呢?” 安逸的脚步霎时停下,她似乎感觉到一阵恶心。 “戌时同至子衿台,是她的原话吧?”她语声平淡,兀自低了头,徐徐道。 方希连忙回忆当时情景,转瞬应道:“是了,是戌时。” 安逸的笑映现在清丽绝伦的面庞,她此刻,当真笑不可遏。 相随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一言,只能默默相随身后。 方希服侍安逸日久,如今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到底也能猜到,今夜之事,必是非同小可。 她此前经历清宁之事,心中不解之意聚结。而如今,她只觉包含安逸在内,整个絮阑殿,均是冰封之态,全不知因由,只是凭空生出无限怅然之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何。 原来,萧后并未将长孙安逸的身世告知长孙艳。但是,她到底教会了自己的女儿,如何利用他人的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只告诉长孙艳,自己会说服安逸和亲,只要她能骗得安逸在戌时出现在子衿台。 至于方法,长孙艳多年来耳濡目染,早已明了于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长孙艳会在安逸面前主动示弱,以崩溃大哭的方式,提前告知她赵国战败的讯息,又于陈情之后,央求她于戌时同至子衿台,劝慰父皇莫要问罪太子长孙迁。 安逸本不愿干涉朝政之事,但一则长孙迁自幼待她极好,是她最为亲近的兄长。二则,当日废太子长孙赫的赴死之状,时而还会在她眼前重现 “方希,把我的琴拿过来。” 回宫之时,早已是深夜。 然而安逸默默吩咐了侍婢将满室灯烛点燃,此刻整间正殿,有如过往乌云蔽日之白昼,于长夜而言,已是较为明朗了。 “殿下,您身子还没好呢,早点歇了吧,明日再侍弄琴也罢啊!”方希担忧地望着她,一时劝道。 安逸缓缓看着她,眼中晶莹如雪。 “殿下,你怎么了!”方希跪倒在地,紧握了安逸的手。 “我是不是,愧对父皇,愧对赵国?”半晌,安逸蓦然看着她,一字字说道。 方希急切地摇着头,满面惊愕,不知她到底为何道出这一句来。 “你去歇了吧。”安逸默然间,以一个笑容对她。 “殿下,您不能什么事情都放在自己心里面不说出来啊,日子久了,身子是要受不了的!”方希丝毫未动,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神情极是恳切。 “我知道。” 安逸垂眸,复又抬起眼时,再道:“帮我准备朝服,明日早朝,我用得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战败求和 安逸一夜未眠,在偏殿的窗前,伫立了一整夜。 她似乎也毫无困意,只是看那雪花自天边飘来,伴着赤红的扶桑花瓣,在风中狂舞,随后一点点铺砌青阶,飘零整个天际。 这一日,是永嘉十八年,十一月十五日。 “母妃,后日是你的忌日了。”安逸对着窗外,心中默念着,继而回了身,越过屏风,脚步极缓,步至正殿之中,那高悬的水墨画作之畔。 她仰头,目光冷寂,凝然看那画中之人。 那是长孙赫的画作,画中的紫衣女子,回眸倾世。 那是她的母亲——叶絮。 “母妃,安逸很想念你。”她倏然垂泪,好似是连日来久积的辛酸凝合,俱在这一时奔涌无尽一般。 她的手略抖,似乎试探着要触碰到那高悬的画作,然而指尖碰到卷轴的刹那,她的泪恍然间再次滑落。 “原来”殿中空无一人,宫人侍婢俱被她遣退,而今刻,她来不及拭泪,只是仰着头,看着画中的,她风华绝代的母亲。 “原来我不是父皇的女儿”她眼中噙满泪花,一时间竟是抑制不住地哽咽。 “殿下,您可醒了吗?”殿外,方希的声音清楚非常。 从前,每每清晨,方希抑或是清宁都会在殿外轻轻通禀,继而悄声步入内殿,将安逸唤醒。 如今,清宁已然离宫,絮阑殿一众宫婢之中,便只有方希有此特权了。 她身后两名绿衣宫婢相随,唯诺地踱动着步子,悄然步至殿中。 “殿下!”方希习惯性地朝屏风之后那床榻上看去,然而莫名地,她竟在正殿最中央之处,见得了安逸萧然的背影。 安逸敛衣,回了身。 “朝服可备好了?”她语声极轻,却问得果决。 方希默然点头,整个人俱被惊愕占据,一时间甚至难以用语言来答复。 “为我更衣吧。”安逸回眸看着那画像,一时间满面泪痕的脸庞终迎来一个笑意,虽短暂,却似这冬日唯一的亮色,无法明说。 而这一日,朝堂之上,俱已被赵国大败的凝然所充斥。 赵国一向称霸其余五国,自先皇术帝赢得霸主地位后,已是二十年未有征战。 然而这一次,结果竟是如此。 淮国六皇子桓宁兴兵南下,如今,淮国兵马尚在青都,不曾撤军。 而此刻的赵国,在数场战役之后,竟不知何时沦为弃甲倒戈之国,一败涂地。 青都一役,赵军大败。 而最终,数百名军士以死掩护太子长孙迁杀出重围,而九章王长孙重元与濮阳王长孙微,则因战败被俘,如今生死未卜。 “肃静!”赵帝面对着朝堂之上的乱象,不得已,亲自发号施令。 群臣哗然间恢复凝然,只是议政之策纷乱,竟不知从何而起。 “大司徒,你可有话说?”赵帝面色极冷,视线自朝堂之中的每一个人面上扫过,而最终,他再次看向位于玉阶左首的大司徒——魏杰。 魏杰手持玉笏,面色肃朗,徐徐步至承政殿中央。 “禀陛下,臣以为,以赵国如今之势,断是无法再战。”他眉心紧皱,撩起阔袍便即跪地,“臣请陛下,为天下家国计,向淮国修书请和吧。” “臣附议!”未及赵帝开口,只见太尉高彻旋即持玉笏而出,未步至殿中央,便即开口而言,继而直接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如此一来,整个大殿之中,朝臣俱以同样姿仪,持玉笏而叩拜不止。 “我赵国,泱泱大国,岂可无端求和?”赵帝的声音在久来的沉默之后尤为明晰,他端坐在龙座之上,睨视着玉阶下,他的众位朝臣。 “禀陛下,我赵国,确是泱泱大国。然而,此刻,已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际!”魏杰抬起头,凝视着赵帝。 他续道:“青都失守,如若再不求和,那么淮军一旦充斥军力,越过榉北江,攻下我赵国帝都,便是指日可待罢了!” 说罢,他将头重重叩在地面,只待赵帝回应。 “淮军如今强悍骁勇,确是事实。但论及军资粮草,难不成他们便有如天助,可以穷兵黩武吗?我赵国疆土何其辽阔,岂是小小淮国可以倾覆的?”赵帝蓦然间抬眼,语声低沉,却竭力抬高了声音,甚至到最后,他竟恳然起身,目光有如火焰,灼然凝望着阶下诸人。 “圣上息怒。”内侍监耿邱连忙随在赵帝身后,语声极轻,手臂徐徐扶上赵帝的手腕,触碰到他赤金色的龙袍。 “陛下,老臣以为,陛下所说无错。淮国纵然有如天助,论及兵马粮草,也绝非取之不尽。然而,陛下可曾想过,天下五国间我赵国虽为霸主,但亦不是永久霸主!此战,赵国的霸主之位,早已相送淮国!现如今,淮鲁两国早已兴兵合纵,淮国没有的粮草军资,俱可以由鲁国提供,而那时,陛下可想过那时么!” 此言一出,竟无停顿。 而说到最后,发话者竟是怒发冲冠,不再跪地,反而起身,展起两袖,便即一拜。 “北兴候!”赵帝霍然再次从御座上跃起,直指着他,一时口不能言,愤然之态甚重,极是可怖。 “陛下就算要了老臣的脑袋,此言!忠言!臣也还是要说!”北兴候程牧野咳嗽数声,只差将内脏咳出一般,极是可怖。然而末了,他竭力平缓着胸膛的起伏,瞠然对向赵帝的视线。 群臣俱是忐忑,只见他一身深紫色朝服,耄耋之年,头上黑发早已依稀可见。而此刻,他再次展袖,不卑不亢地面对着赵帝,神色决绝。 程氏一门在赵国朝堂一向备受器重,因先皇术帝之母,便是程氏太后。而程氏一族,与如今的萧氏一族,同为门阀世家,且俱是外戚,在赵国朝堂举足轻重。 只是,论及忠义,程氏一族的确可以当仁不让。而今,北兴候不顾年迈,在这一日登上朝堂,除去议政之心,也因为他的嫡孙——程溪,在青都一役之中身负数箭,壮烈殉国。 “列位臣工之意,俱是为国,朕岂会不知?”赵帝尽力和缓了语气,重新看向殿中诸人,又道:“如今,若要请和,必要说服淮国方可。” “臣请奏陛下,先帝曾有言,战败之国,唯有三法可循!”御史大夫上前一步,徐徐拜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朝堂争端 “一者斩佞臣以肃国君之侧,二者割城池以增邻邦之壤,三者嫁帝女以修两国之好。” 程居山身为御史大夫,此言一出,直令朝野上下为之动容。 究其原因,并非他官位之高,也非他德高望重。而是因为,此言乃是先皇术帝在《文藻》一书之中早已阐明的定论。 此刻的赵国,正值长孙华所统治的风雨飘摇之际。 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朝臣,抑或是民众,对于曾经由术帝所统治的盛世赵国,俱充满了缅怀与某种程度上的向往与神化。 这本是可以理解的,但在赵帝长孙华眼中,这不但意味着对于他皇权的讽刺,也意味着对于他政绩的鞭笞。 然而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之色,不仅因为他的帝王,还因为,他早已自知,此生无法超越他的父皇。不仅如此,他的执政能力,从一开始,便是不被认可的。 如今,过往诸多质疑c诸多权衡,俱以赵国大败的形式,宣告了他的失败。 “朕身旁无佞臣,这第一条,可以作罢。”赵帝凝神半晌,徐徐说道。 朝臣一阵静默,却终于未有人开口。 直至他说到割让城池之时,只见萧后的内侄萧樊,协同贤妃最为信任的重章寺卿闵不识,同时出列,持玉笏而拜。 “陛下,臣以为,青都既然失守,不如直接让给淮国便罢。”萧樊说罢,便即一拜,不敢多言。 他此等举动,极明显便并非发自内心。赵帝只是见他说了短短几句,便就此作罢,以一个大礼结束说辞,便知他此等言行,俱为萧后所谋。 只是,令他极为不解的是,这一日,重章寺卿闵不识竟然也和萧樊供执一词,着实罕见。 “青都?”赵帝沉默了几瞬,再开口时,声音略显沙哑。 “陛下,臣以为,对于城池,淮国早已有所谋划。”太尉高彻的声音响起,只见他对着赵帝一再参拜,目色沉毅,灼然续道:“淮国兴兵日久,如今攻至我赵国青都,早已是离他淮国都城甚远,那么这个时候,他们自有他们的担忧之处。” 说罢,他抬眼,看向赵帝,试探着能否继续说完。 赵帝投来一个赞许眼色,直令他心中有底,不免清了清嗓子,旋即又道:“以臣愚见,淮鲁两国,虽已合纵,但鲁国毕竟势弱,又与淮国接壤。此刻,如若鲁国倒戈,那么淮国便是立于赵鲁两国之间,腹背受敌,绝非他淮国所乐见的。” “说下去!”赵帝极显欣慰。 “遵旨。”太尉高彻再次俯首,又道:“所以臣认为,这场仗,到了如今这个时候。淮国自知无吞并赵国之力,那么臣觉得他们已默认了此刻的战局。如今,淮国六皇子虽然兴兵南下,却将众多精锐之力蓄积在青都,再未乘胜追击。此等行径,便是早已默认了此一役的最终结果。” “高爱卿之意,是说淮国早知我赵国请和之意了?”赵帝倾耳细听,辗转几瞬,沉声问道。 “臣以为,确是如此。所以陛下目前不必思付割让城池之事。想必我赵国请和书送达淮国之时,便能知晓知晓其所谋图的版图。”高彻立时应道。 “大司徒,你觉得呢?”未及高彻说罢,赵帝急转了眼色,朝一旁不语的魏杰发问。 魏杰微微抬了眼,看向赵帝,道:“臣以为,太尉所言,极是有理。” 他是废太子长孙赫的岳父,又有大司徒这一尊位,是为赵国三公之首。 然而自从长孙赫被赐死,他便一再郁郁寡欢。魏氏一门的荣耀早已减退许多,如今全靠他勉力支撑,而他也变得愈发惜字如金。 “启禀陛下,臣以为,既然铁定是要割让城池了。那么,与其任淮国宰割,不如令想妙计。”重章寺卿闵不识执礼,徐徐说道。 “闵卿如何想?”赵帝略觉头痛,朝他看去。 “回禀陛下,先帝所言,尚有其三。”闵不识说罢,不自知地敛息一声,重新看向赵帝。 “臣附议!”萧樊在他身侧,竟是瞬时应道。 而同时,随在萧樊身后的众多品阶次之的官员纷纷出列,朝着赵帝便是一拜,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闵卿还未说,其三是什么,诸位臣工,便急着附议了么?”赵帝睨视着诸人,一时气恼无比,却被突如其来的震惊所湮灭。 “回禀陛下,我朝恰有适龄公主,可以承负和亲之任!”太尉高彻的声音忽而出现,直令赵帝愕然起身。 他适才所言的,关于割让城池之事,乃是今日殿中最合赵帝心思之语。 然而此刻,在赢得了赵帝与群臣的信服之后,由公主和亲之言,竟也是从他的口中首次说出! 赵帝凌然看向他,震怒使得他的眼眸充斥火焰,而同时,他的心早已被这燃起的火焰所侵蚀。 “臣请陛下,着令——宣陵公主,入淮都和亲!”大司徒魏杰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此刻的承政殿中尤为清晰。 他敛起褐色的衣袍,头伏在玉阶之畔,竟是以祭天之仪参拜。 “大司徒,你竟然!”程鸾默然执礼立于殿中,而如今,殿中诸人,只余不到十名稀稀疏疏地立于原地。其余诸人,早已随同不同氏族,不同势力,一应而跪,拜倒殿中。 赵帝不可置信地看向魏杰,却再未见他抬头。 只是那双持玉笏的手臂,似是在颤抖。 朝中三公,一向各执己见。 然而这一日的朝堂,大司徒与太尉竟同请宣陵公主和亲,而同为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程居山,竟然绝口不语。 “陛下,请陛下三思!”程鸾迈上前方数步,直至奔到殿中央,赵帝视线所及的对面。 “钦北将军,你未曾披坚执锐,可知我赵国兵士浴血厮杀c今日公主殿下奉旨和亲,乃是殊途同归之事么!”太尉高彻立时看向他,眼光毒辣,仿佛能够穿透内心一般。 “末将只知道,古来和亲,从不会保得一世安宁!更何况,我赵国的兴衰荣辱,赵国的数百年基业,岂能加赋于公主殿下纤纤弱质?” 程鸾头上青筋暴起,此刻直面他的眼色,眼中烈焰升腾,英气十足的面孔更显凝然。 他说时上前一步,竟无一丝退却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自请和亲 “不错!不会保得一世安宁,但!如今我赵国不需要一世安宁,赵国需要的,是一时的养精蓄锐!公主和亲,能做到这一点,便是我赵国的功臣!况且,身为赵国公主,能为国出力,皆是佳话美谈,遑论纤纤弱质!”高彻说得极是高昂,霎时朝向赵帝,便是一拜。 “公主和亲之事,休要再提!” 赵帝霍然起身,语声决绝,由不得一声不字。 然而这一次,承政殿内,竟似被魔力笼罩一般。只见大司徒魏杰再次陈情,而后,众臣请命之声甚重,绝非赵帝一人可以阻拦。 承政殿中,灯烛尽染,高悬在明堂中央的烛台缠绕着盘旋飞转的烟雾,弥漫在朝野。 寒风自紧闭的殿门冲入,将那自四面八方涌来的烛烟荡动开来。 内侍监耿邱眼中饱含泪水,却在连呼了数声肃静之后,见得赵帝恍然跌坐在龙位之上,神情怔仲,眼中血丝密布。 “儿臣长孙安逸,斗胆妄自上殿,请旨和亲!” 承政殿外的声音随殿门的大开而愈加明晰,众臣伏地而拜之时,恍然听得此言,便已有反应迅速者惶然朝殿外看去 而老谋深算者,则秉持着适才的卑礼,面对赵帝而拜,别无所动。 比如此刻,在群臣难掩震惊,纷纷将视线投向殿门之时,便有一人,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地跪于原地——那便是大司徒,魏杰。 “安逸,你”赵帝眼中噙泪,拂袖起身。 “儿臣长孙安逸,向父皇请旨,入淮都和亲。” 安逸的声音响彻大殿,她一身茜素红交领宫装,着一袭广袖玄墨色外袍,华发尽数盘起,以墨玉步摇贯于其中,发髻两侧,饰以银质流苏步摇,点点细致荡动至额前。 而她耳畔长长的白玉铛儿,随着她趋于平稳的脚步而徐徐荡动在她的锁骨处,耳边的肌肤因凛冽的寒风而映现出点点微红。 她眉眼之间深存肃朗之意,却似是笑意盈盈,在赵帝无言凝噎的刹那,徐徐步至正殿中央。而后,她依赵国礼制,双手平聚,展袖执礼而拜。 殿门在漫天风雪之中敞开着 疾风卷动着初雪,闯入正殿之中。凛冽的寒气陡然袭来,直令殿中诸人收敛了愕然与惊叹。仿佛短短几瞬便是隔了一世一般,殿中朝臣的议论之声渐起。 一夜之间,竟是冰天雪地。 赵国的冬日一向来得晚,而今年,却是最晚。 安逸跪地,向她的父皇参拜,三番叩首而拜。 赵帝的手微微抬起,而他的手臂不自知地抖动不已,眼中泪水掉落,一时不能自已。 他已然年逾四十,眼角的皱纹不再隐蔽,而他此刻的眉心紧皱,犹如深痕,再不能抹灭。他的唇角嗫嚅着,仿佛欲言又止,然而面对着疼爱十余年的女儿,在这样的一刻,在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之时,他只觉胸口阻塞,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陛下!公主殿下大义,此乃我赵国福音啊!” “是啊陛下!瑞雪兆丰年,这场雪是我赵国的祥瑞之兆啊!” “臣请奏陛下,敕封宣陵公主殿下为长公主,以彰陛下恩德,彰我赵国国威啊!” 呼啸的风雪并未阻隔朝臣的雀跃。 相反,在赵帝的凝望中,一众朝臣的请恩之言此起彼伏,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不可阻挡。 “请陛下加封宣陵公主为我赵国长公主,入淮国”此刻,太尉的呼声尤为高亢,然而他的语声却因赵帝拂袖而挥下的玉玺而戛然而止。 “尔等胆敢!”赵帝怒喝着,头上青筋暴起,一向黯淡的脸色此刻透显褐红之色,已是怒极之态。 朝臣霎时安静下来,而这份冷寂伊始,便听得赵帝一声极大的叹息之声。 “父皇,儿臣”安逸兀自镇定着心神,刚刚开口,却被赵帝打断。 “来人!送公主回宫!”赵帝的声音从未如此决绝,不容得一丝一毫的违逆。说罢,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向安逸。 “陛下!”侍卫刚刚将安逸扶起,便见她奋力挣脱两旁手臂,急急朝玉阶之畔步去,霎时再次跪地。 “陛下!如今我赵国,已是风雨飘摇。儿臣,并非执意干政,也自知陛下爱女之心。”她凝望着玉阶之上赵帝的背影,恳然续道:“可怜无定河边骨!我赵国兵士,在韶安损伤过万。承平之战,粮草尽数为淮军所烧。而今青都一役,赵国的死士以身殉国,青冢未及怀乡之地。” 她初时极是平静,然而说得此刻,却极激动,眼中泪红,晶莹盈动,飘摇欲滴。而殿中,已然朝臣拭泪,时有啜泣之声。 “儿臣更是听闻,九章王长孙重元c皇叔长孙微,如今尚落于淮军之中。而东宫殿下此刻正自逃亡归国,生死不明。此情此景,父皇仁德,却断不能” “别说了!”赵帝徐徐回身,竟泪流满面。 “满朝文武,竟无人胆敢带兵奇袭淮军吗?”他厉声喝道。 殿中啜泣之声更重,一人拔步而出,跪地拜倒。 “末将程鸾,请旨带兵前往!誓死救得二位亲王!”程鸾说时,神情极是郑重,他眼中沉毅,说罢,立时看向赵帝。 “钦北将军,你领帝都城防之权,又是重章寺少卿,此刻派你出兵,怕是不妥吧!”御史大夫程居山回眸看向他,薄唇紧闭,眼中凝重至极。 “圣上,钦北将军是燕阳郡主之子,又是北兴候嫡孙。北兴候为国鞠躬尽瘁多年,膝下嫡子唯有程鸾与程溪二人。现如今,程溪在青都一役殉国,圣上断不能够”重章寺卿闵不识展袖一拜,愀然劝阻道。 “陛下,能为国效力,臣与臣弟死而无憾!”程鸾上前一步,高声拜道。 “此事容后再议!”赵帝说罢,即刻向耿邱招手示意退朝。 “此事可以容后再议,但公主和亲之事,事关我赵国数百年基业,断不可废。”大司徒魏杰抬起头,神情果决。 “大司徒所言甚是有理啊陛下!眼下如不及时修书一封,阐明着令公主和亲之事,那么或许我们等来的消息,便不止是割让青都一城啊!”大理寺卿秦靖上前一步,急急拜道。 “圣上,九章王和濮阳王尚在敌军手中,生死未卜啊圣上!”闵不识再次叩首。 “何苦逼朕至此?”赵帝的声音仿若是从裂痕之中发出一般,在此刻带有莫名的恐怖之感。 而下一瞬,只听到一声如同声嘶力竭一般的声音,自龙座之上传来。 “尔等!何苦逼朕至此!”赵帝已然声嘶力竭,此刻无法凝神,只是面如土灰,头痛欲裂一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大长公主 永嘉十八年,十月十七日,洛陵飘雪。 帝都的雪一向融化的快,然而这一年接连三日的大雪,却使得整个帝都银装素裹,满目苍凉。 萧后乘步辇至絮阑殿,以探病为由,入得殿中。 安逸行礼而拜,礼数上半点不曾有过差错。 “今日是你母亲忌日。陛下有言,待得过了皇贵妃忌日,便即刻册封你为大长公主,入淮国和亲。”萧后的话不偏不倚,却字字切在安逸心尖。 安逸眉心的忧思甚重,只是蓦然一笑,并未回话。 “长公主”萧后敛息,灼然看向她,“若无这场战事,这封号,本该是艳儿的。” “如果皇后娘娘想,那么顷刻之间,这封号便是她的了。”安逸直面她的眼色,神情冷绝。 “你敢这么和本宫说话?”萧后怒视着安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碎一般,嘴边嗫嚅着,眼中似含火焰。 “儿臣当然敢。”安逸笑了出来,抬眼看她,“现如今,皇后娘娘对我,便是有千般厌憎,万般仇恨,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本宫如想你现在死去,你便是插翅难飞,你可知道吗?”萧后的手倏然捏上安逸的下颚,扳过她的脸孔,“你可知你活到如今,乃是本宫的恩赐?” 安逸妙目睁的极大,恍然间似不解一般看着她,而那种不解在一瞬之间化为嘲弄。而后,她霍然抬起右臂,将萧后的手臂拨下,目色凌然地望向她。 “皇后娘娘狠绝,儿臣自然知晓。想想看,儿臣在太学时,便受了皇后娘娘的恩德,不知娘娘可还记得青梅之酒?”安逸说得极是自然,再次看向萧后时,只见到她岿然不动的高傲神态。 “可是娘娘,儿臣命大,竟然未死。”安逸说时,语声刻意地抑扬顿挫,直指向萧后,一时笑不可遏。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萧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瞠目结舌。 多年来,她所见的安逸,俱是守礼循矩之态。而她虽知晓安逸内心不忿,却从不曾见过她如今此等放肆的神情。 “都给我退下!”萧后的声音冷厉,直看向殿中惊愕非常的一众宫婢。 “诺!”宫人正自疾步退去,却听得安逸的声音。 “慢着!”安逸冷眼看向萧后,“她们又何必退下?” “你!”萧后霍然挥掌,险些打落在安逸面颊。 “母后”安逸笑容无改,徐徐将手覆在她的手掌之上,轻声笑道:“母后此刻忧心五哥的太子之位吧?依儿臣看,你并不想让重元回到赵国。” 萧后凛然的眼色向她投来,而她并无半分退让之意,反而再次紧握了萧后愈加冰冷的手指,道:“可是你对此,似乎已经无能为力。你当初通敌,就是求这个结果。只不过,父皇的心思愈加难以猜测,似乎他这一世就是不想让你的儿子成为未来赵国的主人” “信不信本宫杀了你?”萧后的声音极轻,一字字说罢,霍然甩开她的手。 “不信。”安逸默然摇头,眼中竟现出稚色,继而化为一个难以言说的笑。 她并非刻意驳斥,而是因为,现如今,萧后的确不能动她分毫。 其中缘由自是简单,因为和亲是为了留给赵国休养生息的时日。 于萧后而言,赵国的未来君主,便只能是长孙迁。 于萧后而言,赵国和亲的公主,便也只能是安逸。 利益交换,权谋倾轧,是故她不但无法对安逸有丝毫伤害,反而要保证她至淮都乃至之后的一切尊荣与安全。 这也是,她此刻面对安逸无能为力之缘由。 “儿臣不但不信,还要斗胆,向母后请一道恩旨!”安逸面上极平静,看着萧后,仿佛透过她愈加苍老的面容,看穿她的一切神色一般。 “什么旨意?”少顷的沉默过后,萧后竟然漠然问出。 “母后如想保住卓古今,那么就当安逸什么都没说吧。”安逸说罢,着令方希将茶盏移下。 “卓古今是何人?”萧后犹豫几瞬,立时说道。 “母后装得真好。”安逸凝神看她,似笑非笑。 萧后灼然盯着她的脸孔,眼中恨意陡现。 “您一贯母仪天下,此等神情,竟也是中宫娘娘所有的?”安逸侧目,沉了脸色。 “你想怎么样?”萧后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低,敛息之间,竟再次将侍婢遣退。 而这一次,安逸并未阻拦。 待得殿中宫人尽数退下,只见她舒了一口气,霍然看向安逸,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安逸摇头,平心道:“安逸并非皇族血脉,此番和亲,也算是对父皇多年来养育之恩的一点报偿。所以皇后娘娘,你大可不必担忧,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父皇。” 萧后犹疑之色不减,目光投向她。 “当日回宫之时,我便没有说。那么日后,又哪里有说出真相的理由呢?”安逸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饮下方希置于几案上的茶。 “娘娘恕罪,安逸并非无礼,而是”安逸指着茶盏,“若敬茶于您,怕是会疑心我下毒吧?” “你倒是知趣。”萧后敛起宽阔的袖袍,侧目朝殿中央看去。 她视线所及,恰是叶絮那幅出尘绝世的画作。 而那画作,出自她自裁身死的长子——长孙赫之手。 她的脚步渐缓,一时间竟自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赫哥哥临去之时,托我帮他向娘娘带话。只不过,他亡故多时,这临终之言,安逸只是说与他的孀妻魏千影,由她转达给娘娘您。”安逸见她兀自在画像之前伫立,思付几瞬,终是开了口。 萧后没有看她,只是凝神端望着那幅画作,一时间神色复杂。 “赫儿临死前,可有言语留给本宫?”萧后一时语塞,竟脱口而出。 安逸略觉愕然,然而转念一想,魏千影自当知晓长孙赫之死与他母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千般悲愤之下,又岂能将遗言尽数转述呢? “说吧,本宫恕你无罪。”许久,萧后的视线方从那画像上移开,继而看向安逸,“若你要处置卓古今,本宫准了。” “娘娘可是戏言?”安逸冷然看向她,直面其眼眸。 “卓家是萧历妻族,你该当知晓分寸吧?”萧后凌然之态不减,睨视着安逸道。 “我,只要卓古今的项上人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查抄卓府 夜晚的荼秋殿中,萧后隔着屏风,悉心聆听那屏风之后的琴声。 “娘娘,太子来信,这两日便能到洛陵了!”罗缨见一旁随侍宫婢懦弱不敢发声,只是束手立于一旁,不由得快步走来,和声说道。 “什么?”萧后微微抬了眼。 罗缨立时颔首。 “是迁儿?”萧后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沉默着多时,终是开口。 “正是,奴婢料想,殿下大概便是明日或后日便能回宫了!”罗缨续道。 “迁儿平安归来,本宫心中甚是安慰。”她说时,平视着罗缨。而罗缨一时即领会其意,立时示意殿中宫人退去。 “琴师也退下吧。”萧后接过罗缨奉上的绣帕,缓缓坐起。 “罗缨,今日我去絮阑殿,长孙安逸同我说,她说赫儿临死的时候”萧后语声喃喃,提到长孙赫,她的眼泪似乎再无休止一般,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当初赫殿下他,他去时,您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这般难过”罗缨似乎不解萧后的失常,竟道出此言来。 “赫儿是本宫的儿子,是本宫第一个儿子!”萧后睁大略显凹陷的双目,灼然凝视着她,“陛下赐死了他!难道身为母亲,本宫的悲痛还不够吗?” “娘娘噤声!”罗缨不觉中朝殿中轩窗看去,口中自然便道。 “迁儿回来,尚不知他要如何待他?”萧后敛息长叹了一口气,默然凝视着手中佛珠。 “您是说,陛下?” “让你准备的东西,备好了吗?”萧后的语声极冷,延伸的冷意渗入她的双眸,此刻极为明厉。 罗缨的脸色不好,此刻透着再明显不过的惨白,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萧后一把将她的手指抓住,指节极是用力。 “本宫问你备好了吗?”她的语气不容得一丝违拗。 “回禀娘娘,早已备好。”罗缨的心仿佛跳到喉咙,她已年过三十,又未曾嫁人。如今,她所指靠的一切,便俱是源自萧后。 萧后一向不喜音律,这一日,之所以特召乐师入殿,唯有一个原因。 因为,这一日,是叶絮的忌日。 那是她平生最为仇视恨妒之人,已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当夜,安逸守在皇陵,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她携大批兵士出宫,车马威仪,霎是夺目。 初阳萦绕间洒扰皇陵,再抬眼时,天边如轻纱幔绕一般,雾色迷离,却宽柔有度。 皑皑白雪均匀地铺砌在青石板上,仿若映入其中,不再抽离。 安逸面对着叶絮的墓碑,凝神之时,徐徐起身。 她一身素白交领长裳,身披了素银色貂裘披风,装束极简,只以一只素银发冠高揽于头顶,连耳坠也未带,只是一身缟素。 “母亲,安逸怕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袍角随疾风荡动不止,她的发丝亦随风牵动,在彻骨寒风之中纷舞。 “我羡慕你,母亲。”她嘴角绕过一丝苦笑,说罢,垂目多时 “来人!”她叩拜数次,站起身时,决然开口。 “末将在!”乔煦应声上前,执礼跪地。 “如今怎么都行得这么大的礼了?”安逸不解地看向跪地的乔煦,和声道。 “禀殿下,您如今是赵国长公主殿下,位同亲王!所以,这便算不上是大礼,只是依制行仪。” “罢了,圣旨还未下,不必如此麻烦。况且,如今本宫尚有一件要事未办。” 安逸说罢,亲自将乔煦扶起。 乔煦极不解地看向她,直至确认她并未在戏言。 “前太尉萧历的妻族,是卓家一门,对吧?”安逸凝思之间,面无表情,询道。 “正是。”乔煦立时应道。 “很好。”安逸颔首,眼中冷寂。 “即刻,派兵包围卓府。”安逸一字字道,“府中诸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能放过。”说罢,她示意一旁近卫走近,而那侍卫立时将手中所持卷轴跪地奉上。 “交给你了乔煦。”安逸目视着乔煦,接过那明黄色的玉质卷轴。 “这是圣谕。”她含笑,递与他。 “殿下!”乔煦一时怔住,隔了几瞬,他阔步奔行至安逸身旁,立时跪地道:“殿下的意思,是杀了” 他说时,眼中惊惧犹豫俱存,直望向安逸。 “你以为我要杀了卓府满门吗?”安逸冷然看他。 “末将岂敢无端妄测。”乔煦立时和缓了语气,低下头去。 “只是抄家罢了。还有,吩咐下去,杀了卓古今,重赏千金。”安逸俯首看他,又道:“不过这个赏不是留给你的,你切记只需转达本宫旨意。旁的,不需你来做。” 她的话音仿佛敲定一般,一直在乔煦耳边回荡。而他回过神来,再朝安逸看去,已见她的背影凌然,衣袍随风荡动而起,身后随行侍卫居多,正自疾行渐远。 兵马奔行至卓府之时,正是午后。 安逸掣马立于卓府之外,慨然看向那雕梁画栋的亭台,那气势巍峨的一切。 独立于骏马之上,能够听得紧闭的朱漆大门之中,乱作一团,人仰马翻的疾呼之声。 与此同时,数名卫兵将卓府门外,那屹立多年的石狮霍然扳倒,竟赢得府外长街一阵慨然称赞之声。 卓家于帝都洛陵作威作福,自卓氏次女嫁予萧后胞弟之时,便已开始。 或许从未有人想过,卓府的覆没,竟是以这样特立独行且不合常理的方式,在毫无征兆且毫无正当缘由的情况下,陡然发生。 半柱香的时间,府门敞开,军士列次而出,为首的执事卫兵执剑而出,立时向安逸拜倒。 安逸看了他一眼,抬眼瞧向卓府的匾额。 “拆了它。”她说罢,掣马踏下卓府门前的高阶。 “殿下小心!”前来通禀的卫兵大惊失色,立时上前牵住缰绳,唯恐有失。 “来人,拆了这匾!”旁边兵士听此,立时依次吩咐下去。 庭中哭喊呼喝之声交融,瓷玉碎落之声与桌椅倒塌之声此起彼伏,当诸多年轻兵士将卓府一干人等列次押出之时,满院尽是惶恐失声之态,全无往日门庭若市之乐景。 一时间,恍如隔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战败归来 承华门是宫禁之地,车马至此,便俱不可前行。 安逸掣住缰绳,正欲翻身下马之时,忽听得远处马儿嘶鸣之声。 她恍然朝声音来处望去,正见骏马如飞,数名来人垂鞭驰骋。为首之人一身褐色长袍,双袖生风,奔行急如流电。 “五哥” 她的声音似是悄然而至,然而下一瞬,未及反应过来,便见那人甩镫离鞍下马,冲至自己身前。 “安逸,我回来了。” 长孙迁一身褐色衣袍,早已风尘仆仆。他自阵前死里逃生,途中近乎片刻未歇,辗转多日,终于奔至洛陵。 然而踏入城中第一时,他与同行将领在驿馆歇息片刻,便听得宣陵公主自请和亲之事。 他的目色因久日历经风霜而显得略有迟滞,英俊的脸庞愈加瘦削。然而此刻,他定定地凝视着面前之人,目光深邃,如同星辰。 那份久来的怜惜夺目而出之时,他微低了头。 下一瞬,他将安逸拥入怀中。 “迁哥哥,你快去拜见父皇吧!如今,你能平安回来,父皇定然欣喜非常。”安逸缓缓从他的怀抱之中挣脱,她面露欣慰之色,看向长孙迁,“父皇盼你多时了。” 长孙迁的欣然在英俊的面庞之上变换,他朗润的双眸之中再次跃现出欲言又止的意味,然而他的惊痛之感与难以言说的阴翳之色融为一体。 几瞬之后,他的双臂有如僵硬一般,缓缓从安逸肩旁放下。 他叹息一声,慨然望着她,却一动不动。 “五哥,你没受伤吧?”安逸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急急拉起他的手臂,只见那右手上极深的一道刀痕已然结痂,然而黑紫之色显现,伤口极尽狰狞。 “拜见公主殿下!”在他身后,随行归来的将士快速翻身下马,跪地朝安逸拜道。 “列位快请起!”长孙迁刚于安逸面庞之上见得关切之色,却见她慌张之中越过自己,连声吩咐随侍将众将扶起。 “太子殿下,陛下有旨,令殿下即刻前往承政殿,不得有误。”内侍监人未至,声音早至。而众人抬眼之时,只见耿邱神色匆匆,身后随行两名小太监,疾步朝这边赶来。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长公主殿下。”他见得安逸,复又拜道。 “耿公公,有劳了。”长孙迁的声音极冷,看了眼耿邱,回身时,放眼望向随他归来的众将,眼中凝重异常。 “太子殿下!”参将许森上前数步,胸口因急切而强烈起伏。此次,他携数名敢死之士于万千军中救得长孙迁,而后一路护送,险些因此而命丧黄泉。 “太子殿下不能去啊!”许森未曾开口,然而其后众人短短几瞬尽数屈膝跪地,口中恳切至极,均是拱手以对,灼然看向长孙迁。 这些人,可以说是赵国的忠义与忠勇的化身。 他们于万千军中,救得储君性命,且一路相随,不离不弃。此等忠义,绝非多数人所有。 而此刻,他们的眼神之中囊括的,竟不是舍命相随的绝然,亦非拼死归还故土的慨叹,而是一份难言的失落与惶恐。 安逸凝然看着他们,她清楚地看到,这些人眼中的惶恐,并非为己,而是对于储君长孙迁的忧戚。 “诸君披坚执锐,护我归还故土。此等恩德,孤此生如有机缘,定会重谢!”长孙迁撩起衣袍,回身面对着一众将士,霍然跪地,语声肃朗,便是一拜。 “殿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后,长孙迁凝然看向他们,拱手相拜之时,转身离开。 “诸位请放心,太子殿下是我赵国皇储,此番又多经劳苦,陛下圣德,绝非不辨是非之君。”安逸看着长孙迁的背影,一时心中忐忑,回身看向这一群拼死之士,一时劝慰道。 而承政殿中,长孙迁独自一人站在玉阶之下,薄唇紧闭,目色黯然。 赵帝轻咳了数声,饮下一旁宫人奉上的清茶,霍然看向长孙迁。 “你刚才说,我赵军有主将通敌?”赵帝灼然的眼色已经不由得他自己,只盯着他的太子,缓缓道。 长孙迁抬起头来,对上他父亲的视线。 “儿臣认为,若非主将通敌,这场” “你便是此战的主将!”赵帝说时,咳得愈加严重。 “儿臣通敌?” 长孙迁眼色阴翳,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重新看向他的父亲。 “你七皇弟重元和你皇叔长孙微,现如今都陷在淮军手中!”赵帝扶着耿邱的手,徐徐起身,直至踏下玉阶,走到长孙迁身前,灼然凝视着他,又道:“他二人于你而言,不正是掣肘之人吗?” “儿臣打了败仗,便要由得父皇如此猜忌!如此贬斥!如此侮辱么?”长孙迁收起笑容,赫然对上赵帝的视线。 两父子眼神碰撞之时,彼此并未留存半点余地。 “朕亦做过国之储君。”赵帝停顿几瞬,迟疑间舒展了眉心皱纹,缓缓抬眼,再次朝面前的儿子看去。 他说时,眼中猜疑并未减少,然而语气到底和缓许多。 “这世上,若论最为难之人,只怕便是太子了。”他似是慨然叹息一声,并未多言,只是瞥了一眼他的儿子。 “若儿臣没有说错的话,父皇在太子位上,共七年的光景。”长孙迁思付间,道出这句来。 “不错!”赵帝似是回忆起往昔,“朕在太子位上,整整七年零三个月。” 他说时,嘴边映现出的似是苦笑。 “起初诚惶诚恐之外,更多是豪气干云,大展宏图之心日盛。”他笑,又道:“然而这份心情没有超过一年,便尽数被忧患之感所取代。” 说罢,他未及抬眼,而是轻轻叹息着。 “儿臣在太子位上,才三月有余。”长孙迁神色幽幽,“儿臣斗胆,请问父皇,您觉得儿臣此刻的心情,是如坐针毡,还是豪气干云?” “你此刻,脑中尽是你兄长长孙赫吧?”赵帝沉默半晌,恍然回身。 他灼然凝视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同时,他的手指徐徐放在腰间的佩剑之上。 长孙迁沉毅的脸色略有所动,久来的风霜侵染了他的目光,他的气息一时间略觉急促,只是他的心神到底强制着自己安定下来。 “来人!”赵帝喝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桓宁之母 “将太子送回东宫,着太医令前去问诊吧。” 赵帝说罢,回身之时,恰迎上长孙迁五味杂陈的神色。 恍然间,他甩开衣袖,朝殿后步去。 “朝廷之礼,不可不肃。” 飞鸣殿中,贤妃端坐于珠帘之后,神色平和,眉心微皱,倾耳聆听着珠帘外,重章寺卿闵不识之言。 两名宫人侍立于珠帘之畔,俱显谨慎之态,一言不曾发出。 “赵国尚未至礼乐崩塌之时。闵卿所言,是否过于危言耸听?”半晌,贤妃思付间,道出此语。 “臣并非危言耸听,如今七殿下尚在淮军之中,臣实在是不能不替娘娘着想。” 闵不识说得郑重,他并未跪地,而是敛衣立于殿中,隔着墨玉珠帘,向贤妃看去。 他一向为贤妃心腹,此时说到长孙重元,竟未以九章王c大将军称呼,而是直言七殿下,乃是多年与贤妃筹谋的习惯了。 “重元必当无碍,这一点,本宫并不甚担心。”贤妃顿了顿,轻声淡然道。 “娘娘不担忧,可是因为淮国是娘娘母国的缘故?”闵不识急上前一步,面色沉重。 贤妃看向他,隔着珠帘是故闵不识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是透过她的叹息之声,便也能立时感知她的无奈。 “娘娘,争权夺位之时,父子兄弟尚且互为利刃”闵不识犹豫几瞬,终于说道。 贤妃唇边勾起一个笑意,停留几许,竟未褪去。 “本宫自幼通晓史书,这些,都是明白的。”她轻轻俯身,将手搭在一旁宫婢的手中,缓缓自妃榻上步下。 “于淮国而言,重元和其他赵国皇子没什么不同,俱是赵国皇族血脉,掣肘之姓氏,自然是能除则除去了。” 她语声极轻,容色清雅无改,在宫人将珠帘拨开之时,她面色如常,目视着兀自震惊的重章寺卿,又道:“本宫不担心,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淮军抓获的皇子是谁,都不重要。” “娘娘?”闵不识谨慎地抬眼,朝她看去。 “本宫出身淮国,数十年前,亦是淮国公主身份。对于我统治淮国的兄长,本宫是再了解不过了。”贤妃说时,微微一笑,“他一向刚愎自用,虽有些谋略,却无半点容人之度。” “臣不解,望贤妃娘娘详说。”闵不识今日前来飞鸣殿,并非一时起意,而是奉了贤妃旨意,特来至此。 此刻他擦去额间细汗,只待贤妃道出唤他前来的最终目的。 贤妃倏然瞧他,一时竟乐从中来。 这笑意使得闵不识愈发忐忑,尤其是,当贤妃绕至他身侧,一双妙目灼然看向他的时候,他只觉整个人如坐针毡,心中惊惧不已。 “闵卿莫慌!”贤妃见他如此,不得已,先道出这一句来。 “臣岂敢。”闵不识竭力遏制着自己愈发杂乱的心绪。 “且听本宫陈说缘由,再将一些要事交付于你,才算稳妥,如何?”贤妃倒是不紧不慢,说得极是轻巧,如同在说一件平常事一般。 “遵旨。”闵不识暗暗敛息。 “如今淮军势大,在整个赵国,甚至是陛下看来,都觉得此刻难以逾越,势必定要求和方能使赵国度过此次危机。”她说时,思付几许,“但是淮国国库空虚,即便是这十几年,也断然不会扩充到哪里去。” “您毕竟在深宫之中” 闵不识刚要接话,却见贤妃摆手示意他住口。 “这些只能算本宫妄加猜测,但是如今领兵之人是淮国六皇子,就冲他的身份,本宫也能料到,这场仗拖延不了多久了。”贤妃说得轻易,语声幽幽。 闵不识未曾开口,只是瞠目看向她。 “闵卿,你也是朝中老臣了。当年先帝崩逝前一年,派兵征讨淮国之时,大军几乎占领了淮国国都,迫使淮国皇族迁都逃亡。而那时,淮国太子妃郑氏在战乱之中失踪,此后多年不曾寻获,此事你可听说过?” 贤妃话音落定,看向闵不识,正见到他愕然点头的神情。 “老臣想起来了!”闵不识恍然大悟一般,看向贤妃,“当年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毕竟当初淮国虽然战败,但太子妃在乱军之中失踪,到底是有损国威,有损整个淮国声名,是大事啊!” “不错!”贤妃笑道:“那么,你可知如今这位淮国六皇子桓宁,他的母亲是何人?” 闵不识恳然抬起头来,疑惑间似是非是道:“臣当真不知,只是听闻他该当是淮国贵妃之子吧?” “本宫和亲之时,他才不过三岁!小小孩童,那时被本宫兄长交付于莫贵妃抚养。但是,他的生母,你如今可猜到了?” “您是说?”闵不识赫然睁大双目,一时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的眼中缠绕。 “正是!”贤妃示意他落座,这边转身朝正位步去。 “臣懂得了!”闵不识拱手拜道:“娘娘的意思是,六皇子是当年的太子妃郑氏所出,虽有嫡出之名,但他的母亲失踪于乱军之中,早已是整个淮国皇族的耻辱。是故,淮帝他加之他又生性多疑,因此并不会尽心交付权柄于他这个皇子!” “正是这个意思。”贤妃会心一笑,眼光柔和。 “那么臣斗胆猜测,娘娘早已知道,此战即便是败,也断然不会亡国?”闵不识说到此处,连他自己都是一时惊心。 “正是。”贤妃连说了三个“正是”,此刻神情清朗,毫无一丝犹豫之态。 “淮国近年来的确有称霸之势,国力日强。但是,只要是本宫兄长为君王一天,淮国必成不了大气候!”她说罢,笑道:“试问,他连亲子手中的兵权都放心不下,时刻急于收回,甚至不论战情,只图一己之皇权,那么如想侵吞赵国,只怕是痴人说梦罢了。” “所以娘娘今日召臣前来,是”闵不识手心俱是细汗,说时,不再直面贤妃目光。 “既然赵国无碍,重元无碍,那么本宫如今的担忧之处,或者说,本宫如今所想成就的大业,你当可以料得到吧?”贤妃一时语声停顿,凝视着坐于阶下左首的闵不识。 “娘娘是说”闵不识低语,不多时,终于直面贤妃的目光。 “此战虽败,但败的是太子长孙迁。本宫之子重元,自始至终都是赵军的肱骨,自他入阵起,赵国方得了第一场胜仗” 贤妃说得极缓,字字停顿,最终俱化为恍然间的一个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除夕之夜 “方希姐姐,叶府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务必亲手交到殿下手中。”絮阑殿外,宫婢疾步踏雪而走,徐徐拜道。 “叶府?”方希一时忆起当日清宁谎称叶府来信之事,一时心惊胆战,眼色霎时改变。 “你”她冷眼朝面前宫婢瞧去,却见她圆圆脸庞透着粉红,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哪里像是阴谋狡诈之人? “方希姐姐”那宫婢刚刚拂去肩上雪花,抬眼时便见她这般神情,竟也随之紧张起来。 “罢了,你先下去吧,信我自会交给殿下。”她说罢,扬手示意面前之人退下,而后兀自将书信拆开,神色紧张。 “拆信拆得这么明目张胆啊!”安逸自回廊处走来,已然听得她二人对话,又见方希如此,不由得笑道。 方希惊得不轻,霎时朝安逸看去,一时竟然无从解释。 “殿下!”无奈之下,她只能俯身便即跪地。 “起来。”安逸眸中平淡,拨开落地的披风,抬手将她扶起。 “殿下,奴婢不是想看殿下的信,而是听宫中的老人们说,以前有人将毒药涂抹在信笺之上,或者是在信中藏了毒虫毒物,让人”方希本自一腔赤城,然而此刻说时过于紧张,竟俱都是词不达意。 安逸朗然看着她,一时勾起一个莫名笑意。 她近来总是如此,似乎满心的愁绪凝结,却总是不漏声色,连在自己的宫室之中,也不见丝毫的淡漠与悲怆之态。 “不用说了,你我怎么会怀疑你?”安逸近来在殿中极少自称本宫,而今说得此言,亦是如此,直令方希诧然异常,却又只道她就要和亲远走,心绪不宁是为正常,便未曾细思过。 安逸说罢,抬眼瞥过那信笺,忽想到那日去叶府时,梓迦含羞将那只定情玉簪拿给她看的情景,一时心中酸涩。 因为,送玉簪给叶梓迦的人,正是在青都一役中战亡的少年将军——程溪。 “是梓迦来信吗?”想到这儿,她不禁询道。 “不是,殿下” 方希说得极是小心翼翼,沉下双眸不敢朝安逸看去。 “是裴府来信。” 说完这几个字,她仿佛用尽全力,深深地舒出一口气来。 安逸怔怔看着那信笺,唇边勾起一丝笑 她的眉心紧皱,只是自己不知。 半晌,她紧闭了薄唇,目光郑重。 “烧了它吧。” 这几个字说得极轻,仿若云淡风轻一般,却令方希霎时抬起双眸,愕然万分地朝她看去。 青色的衣袍徐徐远走,荡动在回廊之畔。 方希手中紧紧握着那信笺,朝她的背影看去。 然而那背影纤弱,脚步颇缓,却再未回眸 长公主和亲的御令在颁布当日便即八百里加急送往青都前线,同时,亦送往淮国都城苏阳。 洛陵初雪那日至今,已然数十日的光景。 这一夜,帝都张灯结彩,华灯高悬,宫城内外,皆是盛景。 前日,淮国的回函已至洛陵。 军士报得消息入承政殿时,朝野俱是一派欢欣沸腾。而长公主和亲的皇家告示,如今已然遍布整个帝都,甚至于,逐渐蔓延整个赵国。 同样地,两国缔结秦晋之好的喜讯,在淮都苏阳同样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一日,是除夕。 而这一夜,是除夕之夜 长孙迁独自立于棠棣宫外的中庭,目色深沉,凝思间只见殿门被打开。 而后,宫人徐徐步出,其后,女子一身深紫色交领宫装,头戴金冠,徐徐向他行礼。 “昭仪娘娘,恭贺您除夕之乐。” 宫墙内外的爆竹声不绝于耳,绚丽烟花绽放在宫城四处。 喧嚣声中,他展袖,肃然执礼。 “太子殿下同乐!”说话之人正是董昭仪,她眉眼含笑,徐徐踏下石阶,示意长孙迁入得殿中。 “父皇精神可好些了?”长孙迁与她擦肩而过时,不由得侧目,问得这句。 董昭仪一时颔首,点了点头。 “谢过昭仪娘娘。”他再次执礼,在宫人撩起厚厚的呢帐之时,阔步踏入殿中。 赵帝半卧半躺在榻上,眼光缓缓回过,直落于刚刚步入殿中的,他的储君长孙迁脸庞之上。 他如今年过四十,又加之战火纷争不堪重负,如今似是有些精神倦怠,但眸中光彩仍在,只是瘦削的脸上多了许多愁虑之色。 “恭祝父皇除夕之乐,年年愈好,万岁千安。”长孙迁撩起褐红色的长袍,跪地叩首道。 “你起来吧,太子。”赵帝慨然望向他,直至他起身。 “过来。”他向自己的儿子招手。 “陛下,老奴就先退下了。”内侍监耿邱见此情状,连忙挥手示意一旁诸人退下,自己轻声对赵帝道。 “你留在这儿吧,朕只说几句话。”赵帝语声略迟,却见长孙迁眸中黯淡几瞬。 “怎么?”赵帝赫然握上长孙迁的右手,笑道:“迁儿是怪父皇对你不够关切?” 长孙迁诚然看向他的父亲,一时欲言又止,而一贯肃然的脸庞之上,忽涌现出一丝恳然之态。 这份恳然之色,直令他的父亲震惊。 他是赵帝的儿子,然而自幼便是心思极重,又不苟言笑。恰巧赵帝却是表面守礼随和的性子,与他之间,的确是君臣之态多于父子。是故,如今他所呈现的神情,不仅令赵帝震惊,更令他在几瞬之间盘思诸多。 “儿臣岂敢有如此想法。”长孙迁看向他的父皇,回道:“儿臣盼父皇早日恢复康健,我赵国还需父皇撑起江山社稷。” 赵帝眼中略现出迟疑,他略微一笑,朝他的儿子看时,嘴边多了一丝欣然。 “你从未来过棠棣宫,如今除夕之夜来此,是否因为朕冷落了你母后?”赵帝慨叹一声,徐徐询道。 长孙迁露出一丝苦笑,垂目摇了摇头。 “朕其实想说,你虽为储君,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赵帝沉声,说时,视线投向窗外。 长孙迁敛息几瞬,肃朗的面庞毫无波动,只是如常看向赵帝,恭然道:“儿臣自知阅历不足,此番出征又诸多失利,着实愧对父皇。” “一国之重担,压于你一己之身,朕实不能苛责于你。”赵帝说得迟缓,却字字清晰。而此言于长孙迁听来,却一时推测出多重意味。 “今夜宫宴,未曾见得七弟,儿臣心中有愧。”长孙迁面色如常,不动声色道。 赵帝倏然看向他,眼中久久未动,待得殿外爆竹声再次传来时,他方转移了视线。 “淮国国书已至,重元会随迎亲特使同归赵国。”赵帝说时,并未看他,而是仿若兀自喃喃一般,说与自己一人听。 “迎亲特使”长孙迁心中有如长箭穿过,一时惊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多年情愫 “你是不是觉得,父皇心太狠了。”赵帝凝然间,看向他的儿子。 他的眼神略显闪烁,却正对上长孙迁有如霜落的漆黑双眸。 那一瞬,赵帝的脑中忽然针刺一般的剧痛! 他一贯肃朗的儿子,他引以为傲的皇子,竟在听得安逸和亲之时流露出这般难以掩饰的情态! 而长孙迁一贯的性格,尚且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若眼下所见都是掩饰之后的情态,那么他的内心,该当是如何的在意!又是如何的心绪? 赵帝忽忆起那日贤妃所言! 不止如此,如今长孙迁的神色,令他忆起的,更是十余年前的自己! “父皇!” 长孙迁从未见过赵帝如此失态,他脸色忽变,急急站起身来,扶住赵帝。 “你走吧!”赵帝喝道。 他一向温文,鲜少高声呼喝。尤其是面对众多子女之时,一向稳重肃朗。 然而此刻,他竟现出前所未有的凌然之态,丝毫不顾面前亲子的感受。直令长孙迁心中愕然,痛楚之意更甚。 他颔首,敛息致意。 面对着他的父皇,他跪地执礼,如常参拜之后,回身离开。 爆竹声仍在,只是宫室之中,赵帝的心似已冷寂。 适才一幕,内侍监耿邱俱都看在眼中。 此刻他眼中噙泪,瞧着赵帝愈发郑重的神色,一时欲言又止。 “陛下”耿邱遣退诸人,终是跪地。 赵帝恍然间从回忆中回转,直看向他。 “你这是做什么?”他疑惑。 “老奴伺候陛下数十年了。”耿邱敛息,叹了一声,抬眼看着赵帝,徐徐道:“陛下心中的苦痛,怕是没有人比老奴更加清楚。” “胡说什么?”赵帝刻意地舒缓神色,直让自己看起来似是释然之态。 “陛下一向爱重太子殿下,今日却”耿邱说得极缓,“老奴知道,这么多年,陛下心中念着叶絮夫人,却无法言表。” “这根本两码事!”赵帝似乎不愿承认。 只是,连他自己说罢,都于不觉中慨叹不已。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耿邱,直令他起身。 “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终究没有忍住,他念及长孙迁,竟是忽而发问。 “陛下说的是?”耿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朕说的是太子,有时候朕忽然怀疑,迁儿真的应当是赵国的储君吗?”赵帝凝神,紧皱了眉,苦笑一声。 “太子殿下深沉果敢,陛下不该过于苛责他。”耿邱徐徐说道。 “朕知道他果决,当日立他为太子,入主东宫,便也是看重他这一点。”赵帝说得一半,再叹了一声。 “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就算这次领兵出征的不是太子殿下,只怕”耿邱上前一步,劝慰道。 “胜败”赵帝喟然,“朕的父皇,当年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先皇那样的人物,是绝代之君主。且不论赵国,即便是天下五国之中,也没有第二个那样的人物了啊!”耿邱恳然看着赵帝,眼中隐隐现出泪光。 “朕知道”赵帝看着那半明半昧的灯烛,一时不语。 “那陛下适才为何” “因为迁儿,一贯”赵帝似是无从说起,只是喟然看向耿邱,“朕一贯以为,迁儿像他的母后,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太子殿下正是这样的人啊!”耿邱急忙抬眼。 “不。”赵帝笑得恍惚,“他不是!” 他说罢,闭目道:“当日你也听到了,贤妃告诉朕,迁儿爱慕安逸,已经多年。” “老奴觉得,这不大可能吧,毕竟长公主殿下是” 耿邱说得一半,恰见赵帝凌然看向自己。 他不禁停下话音,垂下眼眸。 “安逸的身世,你也不知吗?”赵帝似是在嘲笑着自己,一时抄起一旁玉案上的酒樽,展袖一饮而尽。 “陛下!”耿邱不忍见他如此,却并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让女儿去和亲,是朕一生之中最大的耻辱。”赵帝自己动手,将酒樽斟满,拿起酒樽之时,手指微抖。 “长公主殿下通晓陛下心意,心系家国,不枉陛下疼她一场。”耿邱垂下泪来,徐徐说道。 “她是叶儿的女儿,是朕的女儿。可是叶儿她一生都没有爱过朕!”赵帝恍若如梦初醒一般,饮下一口酒,长叹一声。 紧接着,他又道:“朕一早知道她不爱朕。”说时,他似是而非地笑了出来,那样的笑容,好似许久未曾在他的脸庞之上出现。 那笑容,在耿邱看来,像极了十余年前意气风发的他。 “可是朕好像也不在意”赵帝说得眼眶晶莹,倚着身后卧榻,一时失笑。 “陛下不要再想了,您的身子还没有康复呢!”耿邱无法劝慰,只是瞧着赵帝如今的情景,一时心中沉痛。 “耿邱,当年你还记得叶儿她去世那年,她去世那一天,朕答应过她什么吗?”赵帝眼中俱是悲怆,恍然间朝他看去。 “老奴”耿邱泣不能言。 “朕答应她,要护佑安逸平安长大,护佑她一生的平安和喜乐。朕答应她,等安逸长大了,等她嫁人了,就告诉她,她的生父到底是谁”赵帝的泪未及说罢便已落下,他随手将泪擦去,再次将酒樽斟满。 “陛下不能再喝了!”耿邱急急将酒樽抢过,却被赵帝挡开。 “今日不喝,明日也还是要喝的。”赵帝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慨然仰面朝天,“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反复叨念着这两句,竟是悲从中来。 “陛下并未辜负叶絮夫人”耿邱急急道:“陛下抚养了宣陵公主健康成长,让她成为了赵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陛下您” “不。” 赵帝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安逸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很多话,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和朕说过,想来也是因为她懂事,不想令朕陷于两难之中。”赵帝说时,眼中孤寂,“这么多年了,朕当真是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疼爱,可是下旨令她远走和亲的人,也是朕。” “老奴知道,但凡有其他选择,陛下都不会令陵公主殿下去和亲的。” “但下达旨意的人是朕!因为朕的无能,因为朕是个无能的君主,辜负了先帝的霸业。朕是个无能的丈夫,答应叶儿的事情” 半晌,赵帝重重将手凿在玉案之上。 “朕连答应叶儿的事情,都没有办到。当年她选了夏侯俊,或许或许她是对的。” “她是对的吗?”赵帝刚刚说罢,却又重新说道。 在这样的喃喃之声中,他仿佛终于睡去。 耿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如此情状,却又无从劝勉,只能唤来宫人,徐徐替他将外袍脱下,搭于屏风之上,而后为他盖上双层锦被,吩咐宫人入殿侍候,方定了心神,徐徐退出殿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赦她无罪 “陛下,陵公主来了。”元月第一日,赵帝于迷蒙中醒来之时,正见到耿邱俯身而拜,而安逸一身淡紫色繁复宫装,立于一旁。 “安逸!”赵帝恍然起身,抬起手来,示意安逸近前。 “昨夜除夕,父皇可是贪杯了?”安逸微微笑着,接过一旁宫婢手中的茶盏。 她转身过来,将热茶拿给父亲。 “才饮了几杯罢了。”赵帝凝然间目色略沉,叹了口气。 “父皇一向并没有贪杯的习惯。”安逸看着赵帝,缓缓道。 “是长公主殿下来了啊!”话音自殿外袭来,正是昭仪董氏。 安逸侧目看她一眼,微微欠身行礼。 “臣妾哪里敢当!”董昭仪乐道:“殿下是我赵国的功臣,若没有长公主殿下,只怕臣妾和一众姐妹,俱都要” “昭仪娘娘谬赞了,安逸惶恐。”安逸说得清飘,扫视她时,面色极冷。 董氏倒也知趣,笑着欠身向赵帝行礼,便道:“圣上昨夜歇在臣妾宫中,今日皇子公主俱来拜见,臣妾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呢!” “可有扰到昭仪娘娘?”安逸会心一笑,转眸朝她瞧去。 董昭仪收敛了神色,连声道:“殿下说得哪里话,这宫里宫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妾如此说,其实是仰仗陛下天威罢了。” “昭仪娘娘,儿臣有话想和父皇说,烦请您”安逸不想听她多言,只是抬眼便即说道。 “长公主殿下都这样说了,臣妾便退下了。”董昭仪说罢,回身替赵帝盖好毛毯,行了礼兀自退去。 “依儿臣看,董昭仪的居心,只怕”安逸看着董氏的身影远去,并未屏退此间宫人,而是随即说道。 “她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居心?”他笑了笑,目色暗淡。 “儿臣是好心相劝,请父皇不要怪我。”安逸说时,笑了出来。 赵帝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只是竭力忍着。 “父皇!”安逸轻轻步上前去,握紧赵帝的手。 “您不必为安逸忧心,迎亲使就要到洛陵了,您该打起精神来。”她说得云淡风轻,眼中平静。 “安逸,父皇对不住你。”赵帝欲言又止。 “听耿公公说,父皇为儿臣备了一份嫁妆。”安逸一面说着,一面尽力勾起笑容道:“如今这嫁妆可用不上了,女儿嫁到淮国去,父皇从前准备的嫁妆啊,女儿如今自是瞧不上了。” “都给朕退下!”赵帝屏退诸多宫人,半晌未发一言。 “父皇,儿臣感念您多年养育之情。”宫人退去,偌大的殿中只余父女二人时,安逸终是脱口而出。 “你你那日自请和亲之时,朕便已经知道,朕已经瞒不住了。”赵帝的落寞遍及他整个面庞,而他说罢,再次握紧安逸冰凉的手指,一时心中剧痛,难以言表。 “父皇,您永远是安逸的父亲。”安逸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已入不惑之年的父亲,他发间已有几丝白发,只是不那么明晰。而他一向平静的眼眸,在此刻,所闪现的俱是愁绪与焦虑之色。 “朕当日送你去太学,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够为你选一位你称心如意的驸马。日后,你与他琴瑟和谐,相依相伴,也不枉朕对你母亲的承诺!”赵帝潸然泪下,一时激动难以掩饰。 安逸怔然看着他,眼中闪现的泪花被她硬生生遏制着。 “称心如意之人” 父亲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她的心一瞬间近乎崩塌。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忘记过。 没有忘记过七贤山,没有忘记过太学那荒唐的时光,没有忘记过那个人 她很清晰地记得,与他在太学初见之时,那一瞬的恍惚。 那是她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心绪,在见得他第一面时,便已出现。 在潭州汐陵观,她初醒之时,看到他的那一眼,她便自知,那是她的今生今世。 “所以朕许了你大理寺少卿的举荐之权,朕想着,如果直接问你,或许小女孩的心思也”赵帝说时,目光带着鲜少出现的期冀,直至他的话音被安逸打断。 “父皇,您为儿臣所虑已经够多了。”安逸双眸微垂,泪水聚集眼中,几欲掉落。 “若是早一日将赐婚旨意颁下,那么今日,一切便都不同了。”赵帝喟叹之时,只觉掌中,安逸的手指愈发冰凉。 “不,父皇。”安逸自顾自地抬眼朝赵帝瞧去,竭力笑道:“这俱是天意,儿臣与裴邵,是天意难违。” “况且,是儿臣有错在先。裴邵已有婚约,儿臣怕是过于骄纵了。”她说时,眉心不自知地紧蹙,而后,那份黯然之色,是多年来从未在她的眼中出现过的。 赵帝怆然间瞥见安逸的神情,他的唇紧闭着,手指略抖,愈发握紧了女儿的手指。 “朕那日,已经让人拟好了旨意,现如今就在耿邱手中,你可以让他拿给”赵帝说得一半,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是啊,再是圣旨,如今亦只是一卷废弃绢绸罢了。 “父皇,儿臣先退下了。”安逸含笑说着,手从赵帝的掌中抽离,而后急急行礼拜道。 她只怕再隔一瞬,自己的眼泪便已然遏制不住,此刻急急起身,垂目朝赵帝拜了一拜,便立时离开,踏出殿门。 回得絮阑殿时,正见耿邱的身影远走。 “耿公公!”安逸不由得叫住他。 耿邱回身之时,示意身旁两名小太监候于一旁,这便敛息朝安逸步来。 “公公难得来絮阑殿一次,怎么不进来喝杯暖茶再走?” “殿下抬举老奴了。”耿邱依制行礼,缓缓道:“殿下,老奴是奉陛下旨意,将那日的圣旨交给您的。” “什么什么圣旨?”安逸似是没听明白,便见耿邱恢复了恳然神态,俯首道:“陛下那日原本已经下了谕旨,着令大理寺少卿裴邵在年后迎娶殿下,可是偏偏,偏偏也是那日,得知了兵败之情!” “公公不必多言了,天冷风寒。今日又是新年伊始,为这不足道的一卷绢绸,劳烦您亲自来一次,安逸已经甚至惭愧了。” “殿下折煞老奴了!”耿邱连忙敛衣跪地,“殿下,您万万不能记恨您的父皇,万不能记恨赵国啊!陛下他他心里苦得很,他也是也是没有办法啊!” 安逸淡然看着他,亲手将他扶起。 “父皇抚育之恩,安逸尚不知如何报答。如今,也算天意,让安逸有为赵国做些事情的机会。”安逸看着他眼角愈发皱起的纹路,一时垂目道:“等我走后,还请公公好生照看父皇。安逸知道,父皇身边最得力最诚挚之人,便也” 她没有说完,然而耿邱会意,竟几欲垂泪。 “殿下有没有什么话,要老奴带给裴邵的?”耿邱说时,忽而忆起什么一般,“他近日称病未曾上朝,免不了是” 安逸面色如常,仿若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讯息。 “我没有什么话带给他。只是,请公公替安逸告知大理寺卿,梁月疏的罪,我赦了。” “殿下不可心软啊!”耿邱立时抬眼,神色震惊异常。 “赦了她,我与他二人,再没有瓜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迎亲使臣 永嘉十九年元月十三日,来自淮国的迎亲特使抵达洛陵。 兵败之事已鲜少有人提起,而筹谋数年的赵淮之战,最终以青都一役宣告终结。 赵国让出青都与榉北之地与淮国,并昭告天下,送宣陵公主长孙安逸入淮和亲,是为此战最后的结果。 赵帝给予了淮国迎亲使莫大的殊荣,为彰显亲重,他并未任命太子长孙迁为钦使,而是于承政殿亲率群臣设宴迎候。 席间华奢如常,觥筹交错,全无战败之国的哀音。 舞姬的水袖蓬然自席间穿梭,而后,那茜素红之色伴着一众舞姬的婀娜姿容,以凌云之势展袖而起,朗袖飞出,直令诸人眼花缭乱。 长孙迁多饮了几杯,神情中看不出醉意,只是眼色之中的黯淡,愈加厚重。 “太子!”赵帝坦然朝玉阶下望去,恰见长孙迁起身。 “诸位爱卿尽情畅饮,朕已不胜酒力。”他扶着耿邱的手,徐徐起身,看向阶下右首一侧。 “六殿下初至赵国,此宴,更是为殿下接风洗尘!”赵帝面上露出笑容,灼然睨视着坐于阶下右首,一身银白色阔袍,神色冷肃之人。 此言一出,直令承政殿上下顿时喧然震动。 就连倍觉厌倦的长孙迁,也是惊愕之中霍然朝那张凌肃的面庞看去。 “陛下盛情,桓宁感怀于心,回国之后,必将如实向我父皇通禀。” 他说时,手持玉樽,并未离席,仅仅是微抬了手,轻轻执礼。 此刻,他的一举一动在承政殿诸人眼中,俱是来自得胜之国的凌然冷傲。 长孙迁缓缓落座。 他适才起身时,本有些说辞要道出,然而如今他的震惊不亚于朝中一众公卿。 没有人会想到,奉淮帝之命率军南下,数月之前还令赵国陷于忧患分崩之中的淮国六皇子,竟是眼前这位一身银白色交领阔袍,腰间玉带间绣以麒麟图纹的年轻素雅之人。 他面庞犹如雕刻一般,本是俊逸非凡的相貌。 然而一种难以形容的冷峻在他的眉宇之间盈动,谈笑间,那双细长眼眸中的星辰不多时即被凛然高傲之态取代。 纵然他如今展袖而起,本是以友好之态相待,却也令人毫无亲近之感,反而徒增一种莫名而起的冷意。 于群臣而言,数日之前便已得知淮帝特派了一名迎亲使者来赵。 但,同样地,连赵帝都未曾料到,这名迎亲使臣,竟是大破赵军,在青都一役中生擒了诸多赵国战将,并亲自捉拿了九章王长孙重元的淮国六皇子——桓宁! 赵帝于他抵京前日方得知这一讯息,而直至如今,他都难以理解淮帝因何会将这般功勋卓著的皇子派往赵国。 “殿下虚怀若谷,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太尉高彻起身之时,朝赵帝执礼而拜,继而将目光投向桓宁,似笑非笑道:“六殿下于贵国而言,实乃功勋卓著甚至功高盖主。于我赵国而言,殿下您” 他似是而非地道出此言,旋即止了话音,看向桓宁。 “太尉可是要说,于赵国而言,我是罪恶滔天之人?” 清晰的声音自桓宁口中道出,他目光极是平静,含笑看向高彻。 “天下五国,势有大小,然而国运社稷,却是五国休戚与共之事。”桓宁似乎不假思索,说时蓦然看向赵帝,笑道:“赵淮之战,发乎自然。当年术帝攻袭我淮国直至都城苏阳,俱是所向披靡,桓宁虽未亲眼所见,但早已听闻日久。而今,赵淮之战,亦是同样的赤子之心,敢问陛下,桓宁所言,可有道理?” 赵帝眼中闪过冷意,却如同默认一般,未曾开口,只是随意而笑。 “六殿下攻袭赵军,的确势如破竹。”太尉说罢,方觉失言。 桓宁唇边勾起一丝笑意:“赵国乃百年之国,岂可以竹木喻之?” 他说罢,执礼又道:“两国交战,绝非臣民所乐见的。但战争不过一个过程罢了,如今我淮赵两国,已然修得姻亲之好,商贾连通,黎民得享天伦之乐,岂非乐事?” “姻亲之好,商贾连通”赵帝默念了一句,慨然看向桓宁,道:“朕身为赵国君主,自盼赵国安定,如今两国修好,亦是理法人心所向。” “陛下着眼于百年国祚,此举,定不会愧对百姓,亦不会愧对列座公卿。”桓宁说时,一双冷傲的眼眸瞥过面前诸多朝臣。 “依朕看来,六殿下通达权变,不止可以独当一面,更是文韬武略啊。”赵帝此言半真半假,却到底掺杂了诸多的反思与喟叹之意。 “陛下谬赞,桓宁岂可厚颜领受?”桓宁说罢,旋即自席间步出,阔步直至大殿中央,微微执礼:“桓宁此来贵国,最要紧的身份,绝非淮国皇子,而是迎亲使臣。” “朕险些忘却正事。”赵帝呢喃间的笑容显得极为虚假,然而他亦自知当前表情过于敷衍,不禁正襟危坐道:“你父皇是何意?” 桓宁抬眼间,神色冷寂,并未开口。 “朕是问,你父皇觉得婚期定于何时,会更恰当?”赵帝自登位以来,从未见过玉阶之下,有人胆敢以这般轻视的神情面向自己。 然而他的不悦却不能如从前一般凌然展露出来,他只能兀自沉下心神,迫使自己恢复如常之态。 “我国陛下的意思,是尽早定下婚期。”桓宁神情无改,唇边再次勾起一个笑容,竟是朗然间执礼一拜道:“那么,既然陛下问及淮国意见,依我看来,今日是元月十三,不如就将送亲之日定于上元灯节那日吧!” “六殿下,上元灯节乃是元月十五,你定下这样的日子,会否过于仓促?”长孙迁说时,徐徐起身,将目光投向桓宁。 那是一双包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眸,此刻更是饱含了憎恨之意。 桓宁眼眸似是垂下,展袖之时,唇角略微动了动,却丝毫没有看向长孙迁。 “淮国的意思已然说罢,尚不知陛下何意?”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语声清晰却俱含不逊之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婚期已定 “殿下!”方希单手捂着心口,疾步踏入絮阑殿正殿的门槛。 她自落雪中奔来,身上满是寒气。 “雪还下呢,你快过来瞧瞧,今日这雪花啊,是六棱形状,怪不得先帝在《文藻》里面说,这雪花也能被称作银粟呢。” 安逸的话音自屏风之后传来,方希本自承政殿归来,一路上心思纷乱,正自想着该如何将婚期已定之事禀告安逸,是故一路小跑至此。 快至殿门时,她却逐渐放缓了步子。 几名宫人替她将身上落雪拂去,她随即朝殿门口侍立的宫婢看去,只见诸人皆是如常神色,毫无异样,不由得心中安稳许多。 因为这种平和就代表着,安逸尚不知婚期落定之事。 缥缈的寒意自屏风那端袭来,方希绕过屏风,正见安逸用手将绣满扶桑的悬窗支起,一身藕色绫罗更显身形修长。 “殿下”她嗫嚅着,几欲开口。 “过来看,方希!”安逸回身,含笑唤她。 她的脸庞那般绝丽,方希一时心中酸楚,竟难以掩饰。 “奴婢没读太多书,就只背了那么几首诗词。但是,还记得,有好多词人都把这雪花比作玉龙呢!”她竭力忍住哭腔,缓缓朝安逸走去。 安逸的眼中略见一丝闪烁之意,她恍然间回过头来,直视着已然泪流满面的方希。 “淮国”她刚刚开口,却霍然间别过身来,再道:“哭什么?可是婚期定了?” 方希摇头不语。 若安逸不问,或许她还能坦然禀告。然而此刻,安逸的话音仿若是能够开启她的眼泪一般,只见她紧紧掩面,竟是抽噎无法言语。 “圣旨到!” 殿门外,耿邱的声音徐徐传入。 “父皇!”殿门打开的刹那,安逸跪地接旨的瞬间,竟看到赵帝一身紫色龙袍,身披银色大氅,面色入土,立于殿外。 他身侧,是一袭黎白色长裳的贤妃,兀自含泪朝安逸看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贤母妃请安。” 一瞬的错愕使得安逸语声停顿,她的心一时急速跳动。 方希急急擦去满面泪痕,随一众宫人一同拜倒在地。 “方希当真是个忠心侍主之人!臣妾惭愧,这一生,都未有过如此忠心的随侍之人。”贤妃慨然间急急将安逸扶起,眼中泪花几欲掉落。 “若贤母妃不弃,那么安逸走后,方希或许可以入飞鸣殿,供您差遣。”安逸淡然道。 “公主,奴婢”方希刚欲开口,竟见安逸凌然的眼色。 “让方希随你去淮国,不好吗?”赵帝入得殿中,尚未落座,眼光霎时朝正殿之中高悬的画像看去。 那是叶絮的画像 画中人,是他此生最爱。 作画者,是他御令赐死的长子——长孙赫。 他站在原地,灯烛盈动间晃过他的眼梢,他甚至略觉站立不稳。 “圣上!”贤妃的忧心并非凭空装出,她立时步上前去,将赵帝扶住。 安逸望着她,一时略觉心安。 “朕已与淮国迎亲使达成共识,敕令元月十五,送你出行。”赵帝落座,说时,没有看向安逸。 贤妃的目光极显紧张,同时,她谨慎地向安逸看去。 然而她所见竟是一张素然的面孔,甚至连前日里眉间隐约的思虑也已不再存在。 “元月十五上元灯节”安逸口中一字未发。 “殿下,请你谅解。”贤妃转眸看了赵帝一眼,继而转身过来,将安逸的手握住。 她本自风雪之中陪同赵帝而来,如今手指冰凉,然而握住安逸手指的刹那,她竟丝毫不觉得面前之人的手心有更多的温度。 慧黠的眼光自她的神情中流露,她徐徐将安逸的手指松开,叹道:“安逸,你一向唤我一声母妃,如今贤母妃确有一些话,想说给你听,还望你别” “贤母妃哪里话?”安逸开口之时,嗓音竟不自知地略显沙哑。 早有细致宫人听得不同,立时将茶盏奉上,垂目而拜。 “你们且下去吧!”安逸接过茶盏,吩咐一句。 “安逸,你嫁到淮国,说到底正是嫁给本宫的兄长。”贤妃说得极是犹豫,一时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你若说不清楚,还是不要提了!”赵帝的声音自画像那边传来,而贤妃立时定了定心神,俯身行了一礼,继而又道:“淮帝他是个风雅之人,他呢一贯喜好歌舞宴乐,也喜好美酒佳人。论起脾气,到底是急了一些,不过看在你如此花样之年,又是沉鱼落雁之貌那么,以母妃对于他的了解,他对你,必然极为爱重。说到底,这桩姻缘,也是天赐之” 她说的极是吞吐,尤其是在赵帝发话之后,她的语气愈发难以捉摸。 “总而言之,贤母妃希望公主殿下,日后在淮国可以清平喜乐。到了那儿啊,你就是一国之母了。想想这些,人生乐事自在日后啊!淮国最重嫡庶名位,若是日后,你为淮帝诞下男婴,那淮国储君之位,便必是你儿子囊中之物。” “贤母妃,你和父皇亲自来看安逸,安逸怎么敢当?”到底是入夜时分,安逸的脸色略有变化,却也不易察觉。她俯身执礼,朝赵帝步去。 “儿臣走后,还望父皇保重。” 安逸敛衣,面对着赵帝,倏然跪地。 “安逸!”赵帝急欲将她扶起。 然而她终是推开了赵帝的手臂,随后,以赵国最高之礼伏地便是一拜。 “去年重阳,儿臣答应过父皇,日后每一年的重阳,都要陪父皇登高揽胜。如今,儿臣食言了,请父皇原谅!” 凝聚的泪自赵帝眼眶流下,他凛然迫使自己遏制此刻的失态。 “您也不必挂念儿臣,赵国政事繁杂,军情又刚刚落定。朝野之中,父皇无论是裁撤还是任命臣工,都是赵国国运所在。您为此烦忧已然多时,且不可再以安逸之事耿耿于怀,伤了御体。” “朕知道。”赵帝沉吟几许,终是站起身来,弯下腰来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儿。 十七年来,他视安逸为亲女。 “上元灯节将至,朕原本盼着”他手指愈发颤抖,心中痛楚令他难以自制,已然说不出一字来。 “十六年来,每年的元月十五,都有父皇慈和陪伴于安逸此生而言,这已经足够。” 她将头重重叩在地面,垂目之时,泪滴凝然垂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见血封喉 永嘉十九年,元月十四日。 叶梓迦于午时之前入得宫门,再见安逸时,恰是午膳时分。 “是不是特意挑了个蹭饭的时间?”安逸一袭淡紫色宫装,手持素色白瓷汤匙,徐徐搅动着面前飘动香气,热气升腾的桂圆甜汤。 “殿下”梓迦哪里看不出她的强颜欢笑,只是面上却又无法表现出来。她只是不觉中叹了口气,却又被安逸听得。 “替我发愁?”两名宫婢连忙将一副碗筷奉上,将清澈的甜汤盛上,轻轻放在桌案另一端。 “我一早劝过殿下!”梓迦似是极为激动。 安逸唇角微微扬起,似是一个笑容,而苦楚俱展露其中。 她走过去,替梓迦搅动着面前羹汤,并未抬头。 “梓迦听闻殿下明日便要启程,想来看望殿下,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殿下。”梓迦走到安逸身旁,徐徐说道。 “别总殿下殿下的了,你我自幼相识,那些虚礼便不要了。”安逸将甜汤推至她面前,朗然道。 “诺。”梓迦声音很轻,半晌又道:“殿下不想知道,我要同您说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吗?” “我从前荒唐之时,竟要你叶府替我接下来信,想想真是愧疚万分。”安逸闻言,一时失笑道。 “这件事我想了几日,本想着殿下或许能够听说,但是”梓迦说时略显急促,而她的脸色,也仿若沉抑多时,竟较之前少了许多光彩。 “是他的事?”安逸略微抬眼,侧目看向她。 “是。”梓迦点点头,欲言又止。 “他的事,一句一字都不要告诉我。”安逸的手指不自觉地相互缠绕,一时霍然说道。 “梓迦,程溪的死,是赵国对不起你。” 她刚刚说罢,却又觉言辞之间过于犀利,不禁一时不忍,愧疚之余,看向梓迦道。 “他们说程溪死了,我起初不信的。”叶梓迦的神情如同冰霜,她到底坐了下来。 “他是个好儿郎!”安逸徐徐坐定,看着面前垂泪之人。 “我只恨自己”梓迦的声音出奇得安静,“那时他送了黄玉簪给我,说是提前向我提亲。” “我记得,你当时拿着那支簪子,整个人都”安逸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殿下,我没有答应他。”梓迦的眼中通红,俱是悔恨之色。 “为什么没答应?”安逸恍然抬眼朝她望去,“我一直觉得,你二人只差合婚之礼。” “我心里有他,可也有别人。”梓迦略显怅然,目色黯淡至极,恍惚间又道:“可是那个人” “那个人心里没有你?”安逸似是而非地开口说着,话毕再次看向她。 “那个人,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他。”梓迦将丝帕取出,一时忍不住拭泪。 “你若答应了程溪,他还会请旨出征吗?”安逸目色极平静,将手中汤匙放下。 梓迦抬眼的瞬间,答案已然明晰。 “既然他还会出征,那么你不要觉得是你害死了他。” “但我会想他”梓迦轻轻将头上那支黄玉簪取下,“我想,这辈子,我不会嫁人了。” “这辈子”安逸宁静地望着她,“十几岁的年龄,却说这辈子” “殿下,我知道你已经心神负累了,可是程溪的事情,还有那个人我只能和你说一说了,如果连” “梓迦”安逸凝神,“程溪到底为国而死,他的家族还有整个赵国,都会以他为荣。只是,对你来说,或许你觉得对他确有歉疚,你觉得遗憾觉得愧悔,可是你” 她说时心中苦涩。 “你还可以念及你们的过往,虽然不是海誓山盟,但是情衷和韶华,都还可以留存于心。” “公主你和裴公子,真的就这么” 梓迦看着她,不觉中问出此言。 安逸双眸闪烁,一时间露出一丝难言的笑。 并非笑容难言,而是她,又当说些什么呢? “我听说公主放了梁月疏!”梓迦忽而忆起此事,连忙开口道。 “是。”安逸默然。 “为什么?”梓迦灼然发问,极是不可理解。 “为什么”安逸重复着这句话,淡淡道:“没错她是要害我,可是或许他说得对,错不在她。” “什么他?是梁月疏还是裴公子?”梓迦愈发听不懂安逸的话。 “梓迦,我或许太过自负了。”安逸似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看着眼前徐徐升起热气的汤羹,苦笑几瞬。 “殿下!”梓迦愈发不解安逸的言辞,只是她凝神之间,想到安逸或许为入淮和亲所扰,所以才如此恍惚,便又不觉蹊跷。 “我原以为可原来也不是。”安逸说罢,急急想转了话题,侧目看向梓迦时,却觉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连一件玩乐之事也记不起。 “恕梓迦多言,若是殿下早一步向陛下求得恩旨,那么也便不会有如今诸多烦扰了。” “恩旨”安逸霍然想起赵帝当日所赐御旨,那日耿邱特地将那绢轴送来,她尚且一字未曾看过。 “殿下早些歇息吧,听父亲说,元月十五,您就要启程去淮国。”梓迦眼中盈动泪光,一时看着安逸,竟是说不出话来。 “明日启程,何必休息?”安逸说得几瞬,站起身来,拉过梓迦的手指。 她的手指极温热,软绵如缎。 安逸看着她,终是展开一个笑容。 “程溪虽然去了,但是你的日子,还有很长c很久。”她一字字道:“你不像我,我” “殿下” “总之,你会好起来的。日后,叶夫子他定会为你觅得一个好姻缘,到那时,你定要告诉我,让我也跟着欢喜。” “殿下放心,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梓迦定要修书送往淮国,告知公主殿下。”梓迦本想说此生已无嫁人之心,但见安逸神情,就近乎是只余几分气力硬撑着一般。 是故她尽力笑对着面前之人,尽管安逸眼中随即出现的那丝迟滞,更令她略觉愕然。 “殿下,杜太医到了。”宫人在帘外徐徐通禀道。 “让他候一会,先带到偏殿吧。”安逸淡声吩咐道。 “殿下病了?”梓迦问道。 “哪有。”安逸闻言,随口说时,却见梓迦讶异之色。 梓迦辞别之后,安逸一早吩咐方希,将一众宫人屏退,只余她二人与太医杜平川在殿。 “禀殿下,这边青木瓶中,是使人嗜睡之丹药。而青瓷瓶中,是毒入肌理之丹药。而这一瓶” 杜平川极为平常地将另一只褐色木瓶取出,俯首道:“此物,为剧毒之药。” “本宫见识浅薄,所知剧毒之物,唯有孔雀胆与宫中多年盛行的鹤顶红。”安逸徐徐抚上他刚刚放于玉案上的两瓶丹药,悠悠说道。 “殿下并非行医之人,不清楚也实属正常。”杜平川一拜,将手中木瓶奉上,沉声道:“此为箭毒木。” “箭毒木?” 安逸凝思之间,忽而忆起当日在潭州汐陵观,曾听十四岁的瑜儿说起过类似的一个毒药名称。 “此毒,又名见血封喉!”杜平川上前一步,执礼解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他的婚讯 入夜,东宫 瓷器落地的碎裂之声自正殿传出,几瞬之后,女子一身素藕色丝缎长裳,头戴白玉高簪,银质步摇因异常的奔忙而裹挟着她脑后的华发,而她手持檀木案盘急急步出,指甲上尚有茶器水痕。 “殿下他”殿外,东宫掌事一脸恍然,一面看着狼狈步出的女子,一面睨视着朝殿中看去。 “魏良娣,这是”他一时不敢入内,便在殿外将眼中盈泪的女子悄悄拦下,急问道。 “昨日和太子说好了,今晚把我父亲从西域带来的新茶沏上一壶送来,可是殿下他”女子此刻满面泪花,语声孱弱,徐徐拭泪道。 “良娣莫要难过,殿下想必是乏了,您务必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才是。”一旁迎候的侍女上前几步,一面劝慰一面接过她手中的案盘,紧接着拿丝帕替她将手指间瓷器碎屑擦去。 “叫赵谨!”正说时,长孙迁的声音自殿中传来。 “诺!老奴这就去请赵将军!”掌事未及话音落定,便连声称是,这便急急差人去将赵谨唤来。 微雪自夜空之中徐徐荡落,些许在檐上停留几瞬,再被愈加凛然而起的寒风卷起,飘入他方宫室。 絮阑殿中,正殿的灯烛刚刚吹熄两盏,方希同四名近身宫婢悉心整理着妆饰玉器以及首饰钗环,几乎未曾留意这突如其来的风雪。 安逸裹紧衣袍,披了玄色貂裘,缓缓步至殿外。 扫雪的宫人连忙向她行礼,安逸略为颔首,站在青阶之上,抬眼朝天空望去。 寒气袭体,她愈发裹紧了衣袍,只是仰头朝夜空看时,唯独只见一颗星高悬于天际之中,离几近成圆的皓月相隔甚远,孤独而璀璨。 月华如雪,又随风雪成圆。 孤星肃朗,仿若飘零无度的雪花乘势一飞九天,错落于长空之中,以皓月为友,岁长梦久 “殿下,这个真的要烧掉吗?”凝思间,方希的声音隐约出现。 安逸微微侧目,一时不解,直至她的视线下移,看到方希手中,那黄玉卷轴的绢绸。 那是当日,赵帝赐予她和裴邵的合婚圣旨。 想来,已觉讽刺。 “给我。”她说时,半分情绪也无。 方希怔然看着她,几乎不欲将绢绸递与她。 “总是要烧掉的,你且去忙吧,我来。”安逸说得极是平静,一双纤手自宽阔的衣袍之中伸出,这便要碰触到那卷轴。 “殿下,这是陛下的一份心意啊。”方希屈膝跪地,抱紧了那方卷轴,仰面看向她。 安逸淡然一笑,只是眼角眉梢,俱为孤清之色。 “文佳,把灯罩卸了。”她侧目,对一旁手持灯笼侍立的宫婢道。 “诺。”宫婢连忙将那粉色灯罩拆下,跃动的火苗立时似要冲出一般,凌绕在蜡烛最上方,随寒风起伏而明灭。 “给我。”安逸伸出的手未有迟疑。 方希只能听命,缓缓将手中卷轴奉与安逸。 到底夜深,月色再是通明,与白昼也无法相提并论。 安逸的手指在寒风之中冻得通红,她的手指紧紧握着那方卷轴,徐徐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陵公主长孙安逸,柔明毓德,聪敏淑慎,适逢合婚之龄。幽州节度使裴牧之子裴邵,忠孝仁勇,才思敏捷,可堪为公主良配。特赐诏命,兹令大理寺少卿裴邵为驸马,赐封越候,即日起享君侯俸禄,着吉日完婚,钦此。” 她一字字看得清晰,眼中盈动的,俱是悲辛之意。 “拿来。”倏然间,她将卷轴合并,旋即将宫婢手中的蜡烛接过。 火似是撩动着她的手指,然而她仿若不觉得痛楚,只是卷轴刚刚接触到火焰之时,却被方希霎时抢过。 “拜见太子殿下!”紧接着,方希怀抱着那方卷轴,立时朝前面拜道。 安逸愕然间侧目看去,恰见长孙迁一身长衣,连披风也未系,身后仅随赵谨一人,阔步而入。 “五哥!”安逸的声音透着一时的震惊,她略微舒缓了神情,试图以一个畅然笑容相对。 长孙迁面色如霜,踏雪而来,却仍旧是往日的平肃。 他的视线饱含怜惜,自安逸容颜瞥过,徐徐落定至方希手中的卷轴。 “你们在做什么?”他似是一句问话,然而下一瞬,赵谨已然将方希手中卷轴抢过。 赵谨向安逸行礼,继而将卷轴奉与长孙迁。 安逸紧闭着唇,眼中涌动的不知是何样情绪,只是她略感莫名地看向兄长。 长孙迁定定注视着她,眼中薄雾似是散去,却意味深长。 “这是什么?”他怅然的眼色陡现冰冷,手指紧扣着那卷绢绸,霍然向安逸发问。 安逸不知他因何会有如此神色,懵然间不自知地急于开口,却再次被他的话音所掩。 “身为赵国公主,离宫前夜,你只看这个?”他的指甲因紧握地拳而仿若深深陷在丝薄的绢绸之上,而说话之时,他似是连安逸愈发痛楚的神情也未发觉。 “五哥,你听我说!”安逸迟疑几瞬,刚刚开口,却见长孙迁霍然将手中绢绸摔落在侧。 “这就是你的好姻缘?”他手指着摔落在地的卷轴,一时似是怒极,眼中俱是焰火。 安逸的泪在眼中盈动,她竭力遏制着自己的神思,不想让那泪落下来。 她的心仿若落空,一时酸楚难忍,全然不知长孙迁因何如此愤怒,全然不知他为何在她离宫前夜如此咄咄逼人。 “迁哥哥,你今日”话未说罢,再次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所取代。 长孙迁近前一步,屏息收敛了愤怒之色,慨然看着她。 “安逸。”他薄唇微微动了动,“你举荐裴邵为大理寺少卿,便是这个缘由吧?” 安逸的心刺痛入骨,长孙迁此刻的每一字,都是她从前的回忆 “五哥,我明日便要离宫,你该知晓,安逸没有选择!”她神色闪烁间,抬眼向她的兄长看去。 “没有选择?”长孙迁恍惚间睨视着她,“看看你自己选的人!” “你的裴少卿,明日元月十五,便是他的合婚之日!明日,就是明日,他便要迎娶佳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和亲当日 长孙迁说罢,视线停留了几瞬,甩开广袖,拔步便即离开,而赵谨连忙自身后跟随,却忧心忡忡地回了头朝安逸望去。 安逸立在青阶之上,眸中隐约间透着高灯与月色交织的晶莹。 风雪颇急,凛冽沁心。 “殿下”方希上前一步,却无从开口,更无从劝慰。 安逸一言不发,似画的眉目渐渐却被风雪所遮蔽。 雪花裹挟着夜里的寒气,凝结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如霜似雾,映照着月光。 “殿下,外面冷,您”数名宫婢急急上前,俯首劝慰道。 安逸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她的薄唇略微动了动,貂裘之上已被雪花覆满,她整个人有如雕塑一般,全然未动。 元月十五日,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 而永嘉十九年的这一日,是赵国长公主入淮和亲的钦定吉日。 安逸于风雪中静立了一夜,入得殿中时,她的手指几乎冻得僵硬。 卯时,萧后所派数名妆饰宫人已在絮阑殿外等候。 金炉飘香,长空落雪 辰时,一切妆饰完毕。 安逸端坐于妆台之前,数名宫婢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侧。 只见她一袭茜素红交领束腰宫装,腰间玉带上镶嵌着银线织绣而成的麟羽云纹花式,一袭刺目的红与玄色绣以凤凰的广袖织锦映花长裳交映。曳地外袍之上,以金线绣映而隆起的垂尾凤纹与珍珠镶嵌织绣而成的同心结瑞草交相辉映,辗转着帝王之家的荣极与华奢。 “殿下,您瞧瞧如何?”宫中最有名的梳妆婢一面接过一旁宫人奉上的金簪,一面缓缓看向铜镜之中的安逸,将手中象牙梳徐徐放下。 安逸恍惚间,视线重新回归至铜镜之上。 铜镜之中,女子的凌云髻甚为高华,其上高隆的金冠嵌以翡翠玲珑走珠,盘旋的凤鸾饰以银质点缀的明珠,紧紧镶嵌在高高拢起的华发之上。 十七年来,她从未如此仔细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亦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华奢妍丽的妆容。 朱唇点以红意,眉心花钿粉芯透着淡淡微黄,而她耳畔荡动的白玉镶金细坠,则是这飞霞妆的神来之笔。 “多谢。” 安逸徐徐站起身来,她的手指略动,徐徐扶上那沉重的金冠。 “刚刚你说,这是什么妆容?”满殿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而安逸徐徐回过身来,宫人们连忙替她将那长长的曳地外袍拢起,伸展铺平。 那梳妆婢一时惊叹,看着安逸,久来方意识到自己女婢身份,一时忙不迭跪地道:“回禀长公主殿下,此妆容,名为飞霞妆。” 安逸抬手将她扶起,失笑道:“多谢你,本宫今日的妆容,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忘记了。” 她说时,貌似沉静,少女往日的雀跃起伏在此刻俱已飘散。 “朦胧影里淡梳妆,相看如梦寐,回首乍思量” 绝丽的容颜之上,只留一丝莫名的笑容和决然之意。 赵帝亲派步兵校尉与虎贲校尉至絮阑殿外迎候,而这一日,按照赵国礼制,长公主和亲,是当入承政殿与帝后辞行,并与迎亲使臣一同承旨拜别的。 长裳曳动间荡过承政殿的高槛,而安逸脚步极缓,迎着百官的惊叹之声,徐徐看向御座之上的,她的父亲。 她已经知晓,那并非她的生父。 但是,于她而言,赵帝的恩情与久来的父爱,绝非只言片语所能摒弃,绝非刻意而为所能掩盖。 她幼年的依赖,如今的屏障,久来的铠甲,俱是赵帝所予。 环佩之声朗朗,华冠牵动着纤长的金链叠荡流苏,遮蔽着她的容色,亦看不穿她眼中噙泪。 桓宁作为淮国的迎亲特使,如今一身银白色皂袍,立于玉阶之下最前方,身形高伟,卓尔不群。 他回身之时,目光逸动间恰逢安逸俯身参拜。 他审视的目色如常,亦不便多加凝视。同样地,也无丝毫的其他情绪在他凌然的星眸之中闪现。 安逸徐徐展起那织绣繁复的凤制广袖,向御座之上的赵帝与萧后参拜。 “长公主,朕与皇后,盼你安好。” 赵帝的声音夹杂着沙哑,他强忍着心中痛楚,徐徐看向殿中央,抚育了十七年的女儿。 大殿之中,百官高声参拜。 他身畔坐着一身明黄色宫装,头戴高耸凤冠的萧后。 一时间,赵国仿若还是那个赵国,仿若还是那个术帝征伐归来,弊绝风清,盛世太平的赵国。 他也仿若还是当年的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佳人在侧,一步步踏上子衿高台,执香祭祖的年轻帝王。 他的手臂盈动在半空之中,伴着宣陵公主远去的背影,一点点垂落 “圣上,你累了。”萧后的面容异常温和,她灼然的目光映动着点点莫名的泪,紧紧握住赵帝的手。 巳时已过,入淮的车驾行仪自宫门而出,长长的队列井然有序,兵士披坚执锐,俱是周身银甲,而行仪最前方,是淮国迎亲使桓宁的车驾。 长公主的车驾,便在整个队列的最中央,金盖珠缨,八马行辕。 子衿高台之上,长孙迁目色幽幽,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和亲车队。 “太子殿下”赵谨匆匆绕过侍立军士,腰间悬剑,阔步奔来。 犀利的眼色从他面上瞥过,长孙迁神情无改,只是眉宇间多了难掩的焦忧。 “传信给他们,入淮之后,方可行动。”他的声音冷得出奇。 赵谨应声之时,却也抬眼朝他看去。 “太子殿下须知,此事如被圣上知悉,那么您的东宫之位,难免动摇。”赵谨声音低得很,因阶下便有军士驻守,他必不可高声。 然而字字句句已然明晰,听于长孙迁耳中,俱化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伸手搭在赵谨肩上的甲胄之上,思付几许,将手臂放下,转身面对着那尚能看得到影踪的车队,缓缓道:“你还记得,安逸第一次说要离宫,是什么时候?” 赵谨不解其意,只是思量之后,应道:“公主殿下那时,只不过是要去太学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长孙迁眼中隐隐升起星辰,却又在几瞬之后沉默。 半晌,他凝望着那车队于视线之中最后的影踪,垂眸几许。 “是玩笑话,但如今一语成箴。孤说过,此生断不会让安逸离宫。纵使被父皇剥夺了储君之位,孤也必当要这么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生死之间 车马迎着隐隐拂过衣袍的风雪,出得洛陵城门,沿着兹南山道前行。 桓宁此来赵国,只携了亲卫二十四兵士,再无旁人。 送亲队伍于午时休憩片刻,再出发时,日光淡薄地投射在朗朗山道之上,而不远处,扶鹤崖的风姿依稀可见。 “长公主殿下,六殿下特命末将相询,可否等过了兹南山道,再行休憩?” 那是桓宁的亲卫统领,上官清友。 “将军客气了,一切交由六殿下安置便是,不必禀告于本宫。”安逸的声音自车帐之中传出,语声守礼,平静至极。 “末将领命,拜谢公主殿下。”上官清友退后一步,两臂强劲,依照军中礼节,单膝跪地执礼。 “都说你上官清友是苏阳城第一通达人,果然如此啊!”桓宁跨马掣缰,侧目之时,正见到他在安逸的车驾之外屈膝参拜,待得他回来通禀之时,不禁乐道。 “六殿下打趣末将了。”上官清友一身银甲,笑着回道。 他出身淮国上官世家,自十三岁便被择选入宫廷,为皇子伴读。而桓宁的二十四亲卫之中,他便是最为得力之人,可说是桓宁心腹。 “也并非打趣你,其实想想看”桓宁目色跃动,冷意似是褪去些许,侧目道:“长公主入淮便是我淮国皇后,你此刻如此尊奉礼敬,也是为上官氏族和你自己的前程考量。” 上官清友跃身上马,一时失笑道:“末将的心思,六殿下俱可看穿。只是君子有所不言,殿下如此,或许过于”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下坐骑一声凄厉异常的嘶鸣之声。恰在同一刻,一支冷箭穿林而过,不偏不斜射中送亲队伍最前方的旌旗。 旗帜恍然间倒落,同一瞬间,长而锋利的箭尖陡然从上官清友耳骨处擦过,自他左肩银甲切过,电光火石一般,偏斜插入冻土之中。 “保护公主!”桓宁的剑尖挑起,他四下端视着,面色毫无改变,只是冷色遍布英气的面庞,适才的谈笑之色俱被警觉所取代。 送亲的队伍一时间惶乱异常,披坚执锐的军士闻言立时冲至公主车驾之畔,而随行宫婢的哭喊惊惶之声伴着铺天盖地的箭雨,霎时间冲至九霄。 冷箭刺透护卫兵士的铠甲,血色自他们的银甲之中透出,而守卫在安逸车驾之畔的兵士,却无一人中箭。 只见他们似疯狂一般竭力格挡着不知何处袭来的冷箭,却见外围兵士接连无度地倒在身前,鲜血自脖颈中喷涌而出,透过兀自融化的冰雪,侵染了冬日兹南山路的冻土。 安逸本自惊魂未定,刀剑出鞘之声过后,她独坐于车帐之中,却听得厮杀之声渐起! 她本能地将车帐掀起,只见遍地横躺着适才尚且鲜活的生命!他们已无生命的手指紧握着刀剑,长剑染着殷红的血,与可怖的寒光一同显现。 黑衣轻甲的兵士自四面八方凋敝的林木中奔涌而来,面具掩盖了他们的真容。而此刻,不远处的扶鹤崖上,同样黑衣的兵士自崖石之上高呼不止,锋利的羽箭自扶鹤崖上奔袭而来,却独独留存了围绕在自己车驾周围的军士,而是向桓宁的方向急急袭去。 冷寂的山林因突如其来的箭雨而染满鲜血,兵士如同疯狂一般竭力挥舞着手中刀剑,而桓宁的亲卫之中,已有中箭无法起身之人,其他的则紧紧聚拢,将桓宁护住。 桓宁半伏于骏马之上,陡然间挥鞭笞马,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嘶鸣之声,他的坐骑飞奔而出,载着他霍然冲向对面戴着面具的黑衣拼杀之人。 那人未及反应过来,便被迎面直冲而来的马蹄踏过身躯,只见那马蹄赫然从他的脑部踏过,飞溅的鲜血与土壤交合,桓宁的剑尖自他的面具上挑过,却见到一张狰狞已然断气的面孔。 “六殿下!”只听得上官清友一声疾呼,长剑立时自面前挡路之人的脖颈处深深划过,而他的坐骑随那人的倒地而惊起,直冲桓宁奔来。 其余亲卫见此情状,哪里顾得上其他,唯有拼命厮杀直至闯出一条血路,纷纷掣马朝桓宁一方疾奔过来。 桓宁的脸上挂着溅起的血迹,他久来历经沙场。征伐多年,他从来俱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而今日,他本觉此为赵国毒计,意在奇袭诛杀。然而此刻,他只见扶鹤崖上兵士俱已奔袭而下,身后再无伏兵。 “六殿下,这是赵国毒计!”二十四亲卫之中,一人面色略暗,满身血痕,右臂上的长箭尚未拔去,勒了缰绳,向桓宁道。 “殿下快看!”惊魂未定之时,只见上官清友直指着远处车马,大惊失色道。 兹南山界之中,所有头戴面具,黑衣银甲的兵士,俱以凌云之势围拢,将安逸的车驾围得水泄不通。 适才厮杀之时,已至尸横遍野。 然而此刻,赵国送亲队伍之中,活下来的军士手中持剑,惶恐不已地看向愈发接近车驾的黑衣来者。 “中计了!”上官清友说时,灼然朝桓宁看去。 “赵国内乱他们要除掉的,竟是宣陵公主!” 暗箭袭来之时,桓宁本以为此为赵国报复之举,意在以姻亲为诱引,将他除去。然而此刻,他与亲卫奔行甚远,再看远处那方之时,只见剑光冷绝,百余兵士将公主车驾团团围住。而其中,骑兵便有近百名之多。 “公主,公主!”靠在车驾之畔的卫兵手中紧紧握着剑柄,不自觉地朝车驾之中呼道。 安逸将手中锦盒放下,再次看了一眼那锦盒之中殷红不减生机的扶桑花瓣,持剑将车帐撩起。 那日悠然玩闹之时,一句笑言,令方希替她将当日飘满宫墙的扶桑花瓣收起留存,却不想,竟也是一语成箴。 她的容色近乎剔透,金冠之上,叠荡的流苏本自遮住她的容颜,此刻却随凛冽山风而动。她将手中长剑缓缓抬起,繁复华奢的阔袍随她决然的脚步而曳地。 骑兵以凌绝之势立于面前,像极了那日在颖川郡,兄长长孙赫的赴死之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拼死相救 “陵公主,可认得我是谁吗?”说话之人昂首之时,目色冷绝,挥手将面具摘下。 面具下的面孔阴翳非常,此刻跃动着仇恨的神色——竟是重阳那日,入画舫之中搜寻的楚文州! “是何人赦了你?”安逸慨然看向他,竟无一丝惧意。 “长公主就是濒死之人,问这些怕是于事无补吧!”楚文州闻言放声大笑,长剑提起,指向安逸。 安逸睨视着他的剑锋,竟是一个莫名的笑。 “楚文州,你所奉旨意,不过是除去本宫罢了。如今尸横遍野,你又将面具摘下,那么此间活口,岂非都留不得命在?” 楚文州的眼色自车驾旁的宫婢卫兵脸上扫过,而他刚要发话,只听得身旁同行之人沉声道:“若无一活口,只怕必惹怀疑!” “不行!”楚文州霎时喝道:“只有死人,方能保守秘密。” “说得不错!唯有死人,方可保守秘密!”安逸慨然重复了一句,回身之时,视线凝然自身旁每一名宫婢面上掠过,她缓缓伸出手来,将手中镶满宝石的长剑交由一旁侍卫,回身之时,展袖将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 绝丽的面孔一时间出现于众多骑兵的视线之中,她双手将那华美异常的凤冠捧起。 面前寒剑无改,戴着面具的甲胄兵士仍旧咄咄逼人,而下一瞬间,她竟扬手将凤冠掷于崖石之上。 “诸位皆是赵国儿郎,如今奉命前来,想必绝非本意。”安逸说时,侧过身来,重新接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长剑。 “公主今日必死无疑,末将劝你不必垂死挣扎!”楚文州策马前行几许,高声喝道。 “此剑为御赐宝剑,是当日本宫生辰之时,父皇所赠之物。”安逸将长剑徐徐抬起,单手握住剑柄,缓缓将剑拔出。 “尔等皆以面具示人,身份并无外露。”安逸神色郑重,上前一步,对楚文州身侧的蓝衣骑兵道:“本宫身死,你们即可复命。如今之势,若是将送亲车队尽数屠戮,只怕无论是赵国还是淮国,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此言何意?”面具下的脸孔略有动容,唯有露出的双目之中,一份果决随之闪过。 “杀了他!”安逸将剑尖指向楚文州,定神高声道:“本宫死后,再不可能开口。而这一众随行之人,所见真容,唯有此人而已!” “没错,杀了他!”一旁因恐惧而急促发抖的宫人们齐刷刷地跪地,口中惊惧之声伴随着这般凛冽的寒风,直令面前黑衣骑兵面面相觑。 “我杀”楚文州右臂扬起,马儿载着他刚刚踏出一步,在他的剑尖就欲切入安逸脖颈的时刻,只听得他的语声戛然而止。 而下一瞬,鲜血随他的衣袍而滴答在地。他似是不自知一般自马上坠地,嘴边似在嗫嚅,顷刻间栽倒在冷彻如冰的崖石之上,双目圆睁,指着身旁之人的手渐渐僵硬。 蓝衣之人将剑收起,殷红愈渐凝结的血在凛冽寒风之中蒸腾着可见的热气,而他抬起手来,将长剑上的血痕用衣袖拂去。 “依照殿下所言,已将此人除去。”蓝衣之人挥了挥手,而他身后兵士立时领会,这便步至楚文州尸身处,提起长剑将他面目划至模糊。 血喷涌至安逸的衣袍,她面色透着惨淡的白,默然立在原地,疾风掠过她于奔乱中散下的华发,脑后青丝在风中狂舞。 “我等均是奉命而为,殿下既然深明大义,那么想必就不需要我们多此一举了。”蓝衣之人的声音自面具之下传出,他抬手扶了扶狰狞的面具,徐徐说道。 安逸眼中的淡然时隐时现,只是几瞬之后,她的神色渐渐趋于平静。 “公主!”一旁宫婢的声音似能刺透人心一般,只见安逸徐徐将手中长剑提起,目色幽然,俱是凄清之色。 侍从抽噎之声充斥山林,安逸凝神平视着剑柄上所镶嵌的,那淡蓝色通透的奇石,一时勾起一丝笑意。 放眼整个赵国,想置她于死地,并有此般通天之力置她于死地者,唯有二人。 那便是萧后与贤妃。 “本宫今日自行了断,日后如有可能,请通禀父皇,葬我于榉北之地。”安逸口中莫名道出此言,缓缓将剑横在细长的脖颈之畔,看着面前略微散开至两侧的兵士,一时闭了双眸。 “榉北?”蓝衣之人语声略迟,不觉中疑道。 山风击打着她的衣袍,两袖兀自生风,飘零的雪花时而落于她的鼻尖 “来生”安逸的心渐渐平稳,绝丽的容颜挂着释然的笑,她的手指狠狠发力,剑刃直切向她的喉咙。 急旋而至的飞石砰然袭上她的长剑,飞石震得手腕剧痛,而长剑登时掉落。 安逸尚未从近乎空白的思绪之中移出,便见一人飞马而至。马蹄将沿途尘土踏起如同薄雾,而那人几瞬之间便至身前,抬手之间揽过她的腰身,霍然间携她上马。 “是你!” 他手中长剑如同拈花一般,急转之下便即从迎面而来的兵士脖颈间刺过,荡动的剑柄在他手中超脱而出,身下坐骑踏过倒地兵士的尸身,朝密林方向疾奔而去。 近百名骑兵在他二人身后急急奔袭而来,而他握紧了缰绳,犹如风驰电掣一般,竟在几瞬之间冲出重围。 “格杀勿论,决不能留下活口!” 身后,风声裹挟着来自后方兵士的疾呼之声,毫不容情地传入安逸耳中。 她不禁侧目意在朝后方看去,却正迎上身旁之人澈然凝重的目光。 “信我!”他说时挥鞭笞马。 视线之中,凋敝的林木似随风雪而兀自向后退去,马儿携着他与安逸,似发狂一般,朝密林之中奔袭。 身后的骑兵紧追不舍,于坐骑之上拈弓搭箭,一时间箭雨再至,声势浩大弥漫整个天地。 冷箭穿透他赤红色的喜袍,他的右肩霎时透出鲜血来! “你不该陪我送命!” 鲜血自他的右肩淌下,流至手腕之时,连马缰亦尽为血色浸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情深不负 “六殿下,那是何人?”上官清友惊骇之时,不觉中向桓宁问道。 桓宁的目光焦灼,朝山下断崖处投去。 只见箭雨纷至,骏马之上,两人皆是一身红袍,广袖随风翩然荡起,驰骋于天地之间。 “泊昭”眼看着追兵将至,安逸抬手之间,只觉指尖温热,恍然发觉手心沾染的,俱是身后倚靠之人的鲜血。 “别回头!”他的声音坚定异常,此刻用尽全身气力,掣马狂奔。 身后的追兵之中,身着蓝衣者一面扬手挥鞭,一面接过身旁兵士手中的弓箭,羽箭穿风而过,直射中马儿腿部! 坐骑陡然间的嘶鸣声响彻山林,紧接着,只见那骏马扬起前蹄,腾跃而起,倏然间便向一侧栽倒。 血自裴邵嘴角映出,他兀自强忍着右肩的箭伤,此刻与安逸齐齐跌下马来。 他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她,自山间坡路翻滚而下,衣袍俱被两侧崖石撕裂,而他的手紧紧护住安逸,半分不曾离开。 骑兵疾驰,掣马追风而至。 他嘴角的血迹尚自凝结,而正在此刻,尚未起身之时,眼前剑上寒光便已然入目。 “裴少卿,裴公子,我若没记错的话,你今日该是合婚的大喜之日啊!”蓝衣之人的剑尖直抵着裴邵咽喉。 他纵马而下,虽隔着面具看不到脸孔,却也能从声音之中,听得他的年纪。 “大婚之日,你抛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竟奔赴此地”那人灼然凝视着他二人,一时乐得极是恐怖。 “如此甚好,公主赴死正缺一个恰如其分的缘由,如今你二人一同在此,说是殉情之举,也未尝不可。” 裴邵兀自逼视着面前的剑刃,陡然间他的左手覆上剑尖,竭力向下压制之时,倏然顺势提起,直令持剑之人难以把控,而他竟在飞身跃起之时踢上那人右手虎口,霎时将剑尖提起,抢入手掌之中。 下一瞬,强烈的血气自他口中喷出,他提起长剑,勒住那蓝衣之人的脖颈,分毫不差。 “裴少卿,你中箭已久,该自知箭上有毒才是。”蓝衣之人毫无惊惧之色,虽然脚步随裴邵而疾走,但神情空定,一眼望去,不见丝毫俱死之意。 “毒入肌理尚需时间,然而这把剑,却可以在顷刻之间令大人你血溅八方!”裴邵冷笑之时,愈发扣紧了他的脉门。 “下令,叫他们让开!”鲜血如注,自裴邵的衣袖滴落,而他以长剑挟持着蓝衣之人,阔步向后方退去。 兵士并未全然让开,但是蓝衣之人的性命就在他手,是故他们的确无法近前。 但是,当裴邵挟蓝衣之人退至安逸身前之时,大批的骑兵陆续将此间山林团团围住,令他们再无逃生之地。 厮杀之声自骑兵后方涌起,而这一方的兵士回身看时,正见桓宁白袍染血,手中持剑,他的亲卫奔袭而来,大杀四方。 纷乱之际,安逸的目光自裴邵身上缓缓移下,直至身后,那万丈深渊。 她如今所在之地,竟是兹南山界最负盛名的扶鹤崖 石碑上的字迹经年日久,早已显得苍茫,但扶鹤崖三字仍旧深深嵌入青石之中,字迹镌刻如麒麟腾空。 “六殿下!”安逸的声音凌然而起,透过厮杀军士,向桓宁高呼。 相隔已然不远,但军士厮杀之中,看不清桓宁的脸庞。 安逸目色平静,噙泪的双眸与裴邵的视线相对。 她目色飘忽之间,似是再难自他脸庞移下。 神思流转间,她眼中的一切悲辛化为不自知的笑意,近乎是在同他告别。 “安逸叩请六殿下,务必护得裴少卿性命!”她的声音愈发清朗,虽未面对桓宁,却说得异常坚恳。 “陵公主莫慌,桓宁必护你周全!”血气自刀剑之中迸射而出,桓宁长剑提起,便即朝扶鹤崖这方踏马而来。 “公主!”裴邵的余光瞥过安逸的身影,回身看时,恰见她身姿盈动,俯身朝崖石之下望去。 “泊昭”是安逸的声音。 她望着他,一时间仿若天地之间唯有她二人,就如同当日在七贤山,在太学的同雁台,那个与他初见的傍晚。 “不”裴邵的声音难以自持地沙哑,他不可置信地摇头看向安逸,手中长剑摩挲着蓝衣之人的咽喉,却在这一瞬间因心绪极度的不宁而抖动。 桓宁的亲卫已然杀出一条血路,然而若待得他近前,只怕安逸与裴邵早已沦为俎下鱼肉。 扶鹤崖畔,骑兵已然沸腾。这一刻,他们的神思已经被桓宁及其亲卫的厮杀之声扰乱,而几瞬神思辗转之后,蓝衣之人的生死于众多兵士而言,已不重要。 只见他们步步紧逼,马蹄高高踏起,霎时间数十名骑兵奔行至裴邵身后,竟将他与安逸生生隔开。 剑气纵横,俱指向安逸单薄的身躯。 “不可!” 裴邵的剑尖不自知地自蓝衣之人脖颈之上划过,他本能地奔至骑兵之侧,却见安逸兀自退后,直至退无可退。 她孤身立于崖石之上,宽阔的玄色外袍随风而急速荡动,红裳映衬着她白皙如玉的容颜,恰如月宫仙子。 风中徒留无限深恨,此刻却无能为力。 “泊昭,你已不负我。” 安逸的身影随她的声音而沉落,她最后的视线停留在裴邵俊逸的面庞之上。 “不,不!”裴邵的声音近乎裂石穿云一般,而他只觉情形有异,陡然朝崖石方向冲去之时,正见安逸的回眸。 她的背影单薄,于扶鹤崖前闭了双目,纵身跃下。 “不!安逸!不要!安逸不要”未及骑兵近前,只见裴邵如同疯狂一般向扶鹤崖边冲去,军士的长剑划过他俊逸的脸庞,他无一丝迟疑,绝然奔向她纵身而跃的崖石。 雪自天际而落,他近乎周身颤抖,步至扶鹤崖的刹那,他几乎是径直冲下崖石,全无半分留恋。 天地间的孤寂随他二人的坠崖而分外明晰,扶鹤崖前的军士面面相觑,此刻的惊骇远远超出他们来时的谋划。而蓝衣之人的尸身已然僵硬,兀自歪倒在凋敝的枯木之畔,面具还未曾摘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幕后之人 “住手!” 骑兵之中,一人陡然将面具摘下,赫然勒紧马缰。 他将手中漆黑剑鞘高举,而后又是一声高呼。 桓宁的亲卫目睹适才所见,正是义愤填膺之时,哪里顾得上他此间言语,而赵国此来的骑兵听得那人喝令,竟一时间戛然止戈,然而分秒之间已有数人被桓宁格杀。 “六殿下!”为首之人踏马而出,手中高举玉牌,高呼道:“皇后娘娘有旨,令末将将此书信交由六殿下亲启!” 桓宁的长剑自面前骑兵脖颈前横过,他兀自定了定心神,持剑示意诸人止戈。 血染上他银白色的皂袍,而他周身已然充斥剑痕,而他此刻的神情,更似剑刃。目中所含,俱为霜色侵染。 他的软靴微微挨着马身,那坐骑抬起前蹄,迎着对面骑兵的骏马,缓缓而行。 “此乃皇后娘娘亲笔书信,望六殿下亲启。”骑兵自马上跃下,迎面跪地。 二十四亲卫之中,已有一人负伤过重,亡于此地。 而其余诸人,此刻怒发冲冠一般,若非上官清友拦住,只怕俱要上前将此人屠戮。 “不怕我杀了你?”桓宁接过信笺,凛然抬眼。 “回禀六殿下,末将虎贲校尉,洪寿达。”那人双手抱拳,跪地执礼。 桓宁眼色略变,不禁朝不远处送亲队伍望去,所见——俱是人仰马翻,车辙断裂的悲怆之景。 “洪校尉,你将姓名亲口报出,适才又高呼皇后之名,意欲何为?难道你,要将今日送亲之人尽数屠戮殆尽吗?” 桓宁未曾拆开信笺,只是凌然呵斥道。 “六殿下竟有此等慈悲之心,洪寿达甚为感怀。只是,请殿下先看过书信,再做推敲不迟。”洪寿达神情冷漠,拱手复道。 “失敬。”桓宁的声音透着愈加难掩的冷肃,他将信笺拆开,匆匆看罢,一时眉心凝然如霜。 “殿下此刻,可还有未解惑之处?”洪寿达语声沉沉,抬眼朝桓宁看去。 他手中信笺倏然掉落,目中神情,已然似火。 上官清友连忙将那信笺接住,打开看时,竟是一时间的心悸。 “爱侄桓宁,本宫离家去国之时,你尚且年幼。而今赵国之势,唯有”上官清友的眼色如同冰封,他默默凝视着那信笺落款,一时间竟是周身的冷意。 “是贤妃!”上官清友的声音低得异常,他郑然朝桓宁看去,只见他侧目而立,神色肃朗至极。 他所言不错,而此刻的一切,俱为贤妃所谋。 她假借萧后之名,着令整个虎贲营倾巢而出,围攻送亲队伍。 其令有三,一者诛杀长孙安逸;二者尽力除去桓宁及其亲卫;三者,送亲之队,务必留得活口,用以指证萧后。 桓宁心绪渐渐安定,他灼然睨视着眼前之人,一时叹道:“阁下身为虎贲校尉,今日能有此举,想必已然存了赴死之心吧。” 洪寿达嘴角略动,凝思之间,拔刀出鞘。 他稳着心神,霍然间横刀赴死。 飞扬的血迸至一旁皑皑白雪,透彻非常。 桓宁银白色的衣袍再次沾染他的血痕,他久久凝视着那衣袍之上渐渐浸透的血滴,未发一言。 他轻轻挥鞭笞马,自骑兵之中徐徐穿过,直望着一众骑兵身后,那荡绕着烟雾一般的扶鹤崖。 他缓缓下马,步至扶鹤崖前。 “六殿下!”上官清友旋即随上,伸手将他拦下。 “殿下小心!”他似乎能够猜到桓宁为何会有这般举动,但那崖石甚为陡峭,其下深渊万丈,他已然不敢细思。 桓宁定定朝崖下望去,所见一切皆是那么平静,连朔风拂动崖下的青石,俱是那般柔和。缭绕的雾气遮蔽着崖下林木,他似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回去吧,殿下。”上官清友的劝告之声尚在耳畔,桓宁略微闭目,感受着山风。 他的耳边时而响起那句陌生的“六殿下”,陌生的容颜,陌生的语声,甚至连她的面孔,他也未及看清。 赵国公主在他眼中最后的一丝印记,便是那一袭玄色与茜素红交织的广袖深袍,以及纵身一跃之时的回眸。 那一刻,正是他厮杀之时,血气凌绕着,迷离着他的双目,他只觉她的身影有如那飘零落雪一般,只从视线中掠过,便再也寻之不得。 他是淮国赫赫有名的六皇子,奇袭拼杀,运筹帷幄,他一向自负甚高。 蓦然间他再次朝山谷之下望去,裴邵径直迈下断崖的情形,一时间同样充斥于他的脑海。 “清友,你说宣陵公主她二人,是不是就叫做生死相依?” 他目光中的星辰似是浮现,平日里的冷肃渐渐褪去,只余一份难言的感慨之色。 上官清友鲜少见到他谈论感情之事,他恍惚间只是觉得,上一次见到桓宁如此神情,尚是在三年前的宫宴之上。 而三年前的那一日,恰是颜妃上官清雨生辰之日。 “殿下,是臣妹她对不住你。”上官清友一时呢喃,语声极低,连桓宁都似乎没有听见。 而傍晚时分的赵国宫中,只见一名女子一袭黎白色披风,华发尽数挽于脑后,她头上饰以一只纤细的白玉步摇,脚步颇急,随持灯疾走的宫人而急急步上东宫正殿的玉阶。 “给本宫停下!”一声凌厉又不失玲珑的声音打破沉寂,而后,只见一身紫衣的魏良娣急步奔行而来,身后侍婢上前数步,霍然将她拦住。 白衣女子平视着眼前之人,徐徐道:“良娣莫怪,我有要事同太子殿下相商。” “要事相商?”魏良娣略微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笑意,“笑话!太子殿下何以要同一小女子商议要事?” “请你让开!”白衣女子鹅蛋脸庞,相貌清秀,一双妙目却俱显傲慢之色。 “你可知本宫是何人?”魏良娣正自为失宠之事烦忧,而今见眼前之人竟如此凌辱于己,不由得心生恼意,截然便高声道。 白衣女子刚要开口,却听得一声极是凄厉的叫喊之声,使得她不由得朝中庭那方望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东宫的侍卫几乎拦不住罗缨的惊呼,而长孙迁踏出殿门之时,正见她满面惊骇,扑通一声便即跪地。 那是萧后的随侍之人,而今一身素色宫装,如同疯狂一般吵嚷着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何人弑君 荼秋殿正殿之中,血迹斑斑 屏风上的点点血影,此刻已然化为长孙迁眼中震动灼心的伤痛。 宫人跪了一地,自他听了罗缨之言拔步狂奔,至此刻,他只觉天地晦暗,从未有过此番情状。 适才的白衣女子紧紧随在他身侧,在他踏出东宫的第一步,她便急急相随。 此刻,她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兀自手捂着心口,瞠目看着眼前一切,仿若堕入人间地狱。 长孙迁此生全部的慌张与惊恐,只怕都在今日他的眉眼之间。 “太子殿下” 殿中宫人的声音在他听来近乎是时有时无一般。 他脑中一片空白,步至屏风处,只觉脚下有如千斤巨石跌宕,再无抬起之可能。 “迁儿,是你吗?”屏风之后的声音听来惊悚。 那声音似含了哭腔,然而更多的,仍是来自于萧后那久来的肃穆。 “母后!”他自屏风之后踱步而来,眼中的震愕在见到眼前一幕时近乎尽数化为死寂。 萧后独自坐在软榻之侧,她一身素白色交领宫装,头上赤金凤冠仍旧无改,连多有的发丝也不见。 敛息之间,长孙迁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萧后的手臂紧紧环抱着一人,她神情空洞,往日的神采与雍容俱化为此刻眼中的孤寂,以及连长孙迁都未曾见过的狠绝。 “你听啊,我们的迁儿来了。”笑声自她口中发出,此刻只是瘆人的恐怖。 她的衣袖同样的素白,只是那素白色的锦缎之上,点点殷红尚在。 那点点殷红,与屏风之上的红意,似是别无二致。 “迁儿,你父皇睡着了,别来扰他。” 长孙迁撩起衣袍,泪水似泉涌一般自他的眼眶之中溢出,他久来的冷肃终于崩塌 而此刻,他跪地,胸前急速的起伏令他近乎不能呼吸。 他挪动着自己的双膝,直至挪动到萧后身前。 高高的眉骨随他心底的震动而起伏,他的泪有如无法自控一般,一滴滴坠落在他父亲——赵帝的额间。 “这是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声音彻骨。 萧后的神思并未因他突如其来的发问而中断,她眼中一派悠然之色,似是感慨万千一般。半晌,径直的目光缓缓朝长孙迁投来,她愈发抱紧了怀中早已气息俱无的赵帝。 长孙迁一把将她推开,瞠目看向她怀中之人。 “父皇!” 他的哭声震耳欲聋,凄怆的声音连动着他久来沉抑的心绪,直令他几乎无法自控地向后倒去。 “殿下!”白衣女子霍然将他扶住,她眼中闪动着惊惧的泪,此刻倏然朝萧后看去。 “你父皇去了”萧后的大笑之声近乎疯狂,她的泪随笑声而急急落下,然而她似无事一般,猛然间站起身来,俯视着跌坐在地的长孙迁,一时笑不可遏。 “娘娘!”白衣女子几乎不能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她只觉面前中年之人几乎癫狂一般,直直扑向她的亲子——长孙迁。 “你父皇去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萧后一把抓起长孙迁的衣领,随后,以前所未有的气力将他狠狠推开。 “殿下。”白衣女子的哭腔已然极重,她从前所见的萧后,俱是雍容素雅,母仪天下之姿。然而这一刻,她的两肩因愤怒和惊惧而不自知地颤抖着,她茫然间抱紧了长孙迁的右臂。 长孙迁狠狠地望着他的母亲,殷红的血气仿若俱已凝入他的双眸之中,他此刻眼中泪红,几欲晕去。 萧后的笑声愈发冷厉,殿中宫人此刻的战栗更为明显。只见整个荼秋殿似草木皆兵一般,透着彻骨的清寒与前所未有的血腥之气。 “父皇近来病体未愈,你怎么能忍心你!你怎么”长孙迁抬起手臂,直指着他的母亲,他的泪流落满面,而他的心似乎被掏空一般,此刻面对着自己的母亲,他竟无力说出一个字。 “我何尝忍心?”不知是因何故,萧后的笑声忽止,她跌跌撞撞地背过身去,语声沉重,却听来茫然。 “他去的并不痛苦”她甩开上前侍婢的手,扶着床栏徐徐坐下。 长孙迁薄唇紧闭着,徐徐上前,抱住他父亲的尸身。 “别以为你是皇后,便可以” 他说时,没有看向他的母亲。然而话音未落,他只是听得一声极为沉重的闷哼之声传来。 “皇后娘娘!”白衣女子霎时起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血自萧后的唇角滑下,她的笑容仍旧可怖,然而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容,此刻孱弱俱显。 她再也无力凭装坚强,再也无力强撑沉定。 “迁儿,母后随你父皇去了”萧后的手紧紧握在长孙迁手上,“你记得,赵国是你的了” “不!” “不要学你父皇,要学学你祖父,先皇术帝!” 视线愈发模糊,她眼前最后的记忆,便是有一双冰冷的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而鲜血自她的口中喷出,她的心清晰很多,心口的重负俱都卸下,再也不会冻结 “太医!传太医!”长孙迁紧紧摇晃着萧后的身躯,直至他的气力用尽。 “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白衣女子镇静多时,伸手替他拭去额间豆大的汗珠。 “父皇最后的诏命,是什么?”他似是在同自己说话一般,好似一旁垂泪的内侍监耿邱不存在一般,徐徐而言。 耿邱竭力平复着心神,一双泪红的眼睛再次朝榻上赵帝的尸身望去。 “是什么,耿公公?”长孙迁的声音再次传来。 “最后的诏命,是着令贤妃自尽。”耿邱的话绝然而至。 长孙迁头痛欲裂,眼中似能喷出火焰一般,灼热看向耿邱。 “这样的诏命,到底是母后的诏命,还是父皇的诏命?”他说得极是痛楚。 “自然是陛下的诏命!” 耿邱抽泣口不能言,而同一刻,白衣女子的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 “太子殿下,贤妃弑君,理当自裁以谢天下。”她缓缓走到他面前,屈了双膝,跪在他的对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皇后南风 永嘉十九年,注定是赵国历史上载入史册的一年。 在世人眼中,这一年的诡谲,自元月伊始便已开启。 在世人眼中,这一年的元月十五日,贤妃狼子野心,意在颠覆社稷,为推举亲子长孙重元为帝,竟鸩杀赵帝,幸被大司徒与太尉合谋所擒。而同一日,长公主入淮和亲,亦为贤妃所害,坠落山崖,生死不明。 新皇登基,下的第一道御令,便是着令永嘉公主长孙艳入淮和亲,以重修两国之好。 萧后与贤妃十余年的争端,竟以这样无法言说的结果,盖棺定论。 朝野上下,俱为震动。 但,就如同那日白衣女子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 长孙迁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赵国新帝,而他辗转多日,竟觅得神医司马恪入得宫中,为萧后驱毒。 如今,总算保得萧后性命。 他在萧后醒转之日前去探视,而后,再未踏入荼秋殿一步。 他非无情之人,然而赵帝死于他母亲萧后之手,他纵然至孝,也断然无法再面对萧后。 于他而言,将诸多谋逆之事尽数嫁祸贤妃之身,已然尽了孝道。 其余一切,再无可能了。 那日的白衣女子,已被封为皇后,如今只差一个封后大典。 她便是太尉高彻之女——高南风。 这日的朝会散去,太尉高彻一身深紫色官服,气色如常,只是神情甚为疏朗。 “太尉大人留步!” 高彻回身之时,恰见一人身形不高,一身同样的深紫色交领官服,急急步下石阶。 “秦大人有礼!”一见是大理寺卿秦靖,高彻倨傲的神情到底收敛几分,回身还礼道。 “高大人,老夫有一话,自知若禀于陛下,确是身份不当。”秦靖急急步下石阶,握了手中玉笏,说道。 “秦兄有话,不妨直言。”高彻见他如此礼敬有加,不免用了亲近之语,回道。 秦靖朝一旁看去,只见承政殿前已有宫人手持玉案,缓步列队而走,不禁上前一步,徐徐道:“太尉大人,大理寺少卿一职,如今” “皇后娘娘驾到!”秦靖的话刚刚开始,便听得唱礼官一声尖利而悠长的声音。 高南风的步辇徐徐而至,玄黄色相间的幔帐屏绕着她,她吩咐侍官停下,这便踏着内侍的肩膀,缓缓步下。 她一袭妃色交领宫装,华发聚以坠马髻,系着一件明黄色披风,笑靥如花,向她的父亲高彻步来。 “老臣参见娘娘。”秦靖立时跪地行礼,俯首参拜。 “秦伯父果然是两朝老臣,说话是滴水不漏。”高南风语声极为清澈,听她说话,无论何人亦只会觉得甚是得体,且声音毫无矫揉造作之感,犹如清泉,介于亲近疏离之间,恰到好处。 然而此刻,她语声虽与平素无异,言语间却藏了锋芒。 “南风!”高彻冷眼看向她。 “父亲大人误会了,南风适才所言,是在夸赞秦伯父。”她挑目看向秦靖,笑道:“南风如今虽有皇后之名,却到底未行封后大典,而且秦伯父历经两代君王,到如今的陛下,已然三代君主。想必对于君王心意的忖度,更胜旁人。” 她眸中现出不忿之色,神色甚是冰冷。 “所以伯父只称呼本宫为娘娘,却未加皇后二字。然而伯父亦觉此言或许有失,因而向南风行了跪拜之礼。” 她说罢,朗然笑对秦靖道:“伯父,南风所言,可有错?” 秦靖略微动了动嘴角,未曾抬眼。 “秦兄,高某替小女向你赔罪。”高彻凌然的目光自高南方脸庞掠过,回身略微俯首,向秦靖道。 “皇后娘娘所言,确让老臣汗颜。”秦靖略微俯首,缓缓站起。 “你过分了!”高彻立于原地,看着秦靖由侍臣搀扶,远远步出承华门时,他不由得回了身,沉声对他的女儿道。 高南风略微笑了笑,冲着她的父亲眨了眨眼。 “这个表情,日后不可再有。”高彻严肃至极。 “适才,他想跟父亲说什么?”她竟直截了当问出。 原来她步辇将至之时,便见秦靖匆匆自石阶步下,将高彻叫住。 是故她刻意吩咐侍从至此,方没有令秦靖将话说完。 “朝政之事,你初入宫门便即干涉,绝非益事。”高彻慨然间叹息一声,重新看向他的女儿。 “女儿早已奉父亲大人之命嫁入宫廷,而今帝后均为国祚体系,女儿身为一国之母,岂能终日如市井愚妇一般浑浑噩噩?” 高彻听得此言,失笑几瞬,看向面前之人。 “父亲大人,他还没有消息吧?”高南风说罢,上前一步。 高彻神色警觉,于默然间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他和宣陵公主的尸身也未找到,总归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高南风微微顿了顿,慨叹一声。 “陛下的意思是如何?”高彻想起适才大理寺卿之言,立时问道。 他的女儿惠然一笑,摇了摇头。 “陛下之意难以揣测,只不过我总觉得,他对宣陵公主甚是爱重,兄妹之情绝非淡漠。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陛下三番五次派人去那扶鹤崖搜寻,可是结果呢?” 她说时,略微叹了口气,又道:“或许公主能够吉人天相,也未可知啊!” 高彻听她将话说完,一时间朝她身后诸多随行之人望去,神情微微显出警惕之感。 “父亲大人看什么呢?”高南风不解其意,顺着他的眼光向身后看去。 此刻朝会早已散去,而适才经过他们的朝臣或行礼拜会而去,或不敢叨扰,便从另一方离开,是故如今散朝多时,留于此地的,唯有高氏父女二人罢了。 “当日你执意想嫁给裴邵,若非为父极力阻拦,只怕如今” “如今又怎样?他与宣陵公主之事,早成为朝中美谈,坊间佳话!”高南风神色无改,抬眼看向她的父亲。 “佳话?”高彻目光冷冷,“你如今贵为中宫娘娘,倒是一舒胸中愤懑。可若当日嫁给他的人是你呢?合婚之日,新郎逃婚出走,冒死营救长公主殿下,因而坠落山崖,死生不明!这听来确是佳话,可是你看看现在的梁府,那简直是全天下的笑话!” 他说得愈发自负,最后,灼然道:“若嫁他的是你,你还能慨然说这是佳话是美谈吗?若当日不是为父强行拦着你,只怕今日整个天下的笑柄,便不再是梁家,而是我高氏一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红衣女子 时光如白驹过隙,洛陵的天早已变色。 自初雪,到早春。 自新芽,到飘雨 荼秋殿百年来便是赵国中宫皇后的居所,而眼看已近夏至日,现居于荼秋殿的,仍是病体沉重的萧后。 她如今,已被奉为皇太后。 飘溢热气的汤药在玉碗中徐徐晃动着,长孙迁一身褐色绣龙深衣,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点顿着一旁汤匙,另一只手,却停留在玉案之上。 掌心之下,是宫人刚刚奉上的奏章。 “圣上,这药一直放着,你也不喝,还想恢复身体吗?”女子轻轻将一旁团扇放下,缓步走来,手指纤纤,轻轻落在他点动汤匙的手上。 长孙迁眼眸微抬,睨视着她暖意生辉的妙目。 他眼中熟悉的冷肃竟在一时间略有舒缓,而下一瞬,女子一袭红衣,轻轻倚靠入他的怀中,同他坐于一处,顺势将他的左臂扶住。 她轻轻将长孙迁手中的汤匙放下,缓缓接过汤药,放到他眼前的玉案之上。 “圣上不说话,是要妾喂你喝吗?”红衣女子妙目生出朗色,眉眼含笑,愈发靠紧了长孙迁宽阔的胸膛。 长孙迁眼眸略动,手指倏然挑起她的下颚。 他笑得狂妄,眼中却停留了暖心之色。 “圣上,选妃大典就在明日。”女子的眼眸掩饰不住荡动而不安的心绪,她竟在不自知之时轻轻握住长孙迁的手,继而侧过身,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她的一双妙目极是动人,此刻,她与长孙迁的心紧紧挨在一起,然而他却看不到她的眼睛。因为她拥抱着他,而下颚轻轻挨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一行泪于不觉中倏然滑落。 长孙迁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抚上她的华发。 他的笑容带着一份令人心安的暖意,这份暖意,自他登基以来便鲜少出现。 或者说,即便当日他为亲王,亦鲜少流露出这样的温情。 “子谣,你与朕的情谊,不是一次选妃典仪可以泯灭的。”他并非多语,然而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令怀中女子泪流满面。 “贱妾是罪臣之后,出身勾栏,又曾经侍奉圣上当真不嫌弃吗?”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而是用纤弱的手臂紧紧抱着他,片刻不曾放松。 红衣潋滟,与殿中灯烛交辉。而此刻的长孙迁,轻轻将怀中女子放开。 他直视着她的眼眸,恍然间伸手替她拭去脸庞泪痕。 她微微握住他手,一时不愿放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他的嗓音透着浑厚,而面前之人的眼泪再次掉落。 “圣上竟然还记得!”她以袖掩面,一时间泪人一般,哭得几乎不能自持。 “朕当然记得,当日在霜月楼与你初见,便是听你唱得这一句。”长孙迁的思绪翩飞,也使得他的脸色愈渐严肃,他不止忆起了当日,更加忆起了他的兄长——长孙赫。 “子谣”他的声音似是缥缈。 红衣女子立时随上他的眼眸,不知他因何如此落寞。 “朕如今坐上这九五之位,时常梦到二哥。”他抚着她额前发丝,一字字说道。 女子一惊,一时间神色黯然,闭口不言。 “去年这个时候,朕记得,也是夏至日,那时朕一心想着该如何把二哥从太子位上”他说得一半,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贱妾是罪人”红衣女子说得缥缈,长孙迁的话令她忽然忆起永嘉十八年的夏至日。 那一日的傍晚,她自东宫而出,偷偷到肃王府与他相会 而那一日,她也是一袭红衣。 他说过,最喜她一身红衣,姿容绝丽的样貌。 “圣上,贱妾知道,这辈子,是不能够” “明日朕是要选妃,但那是赵国礼制。日后你不要自称贱妾了,子谣,你是朕的女人,你便不可以用贱字自称。”长孙迁说时,轻轻拥她入怀。 “妾臣妾谢过圣上。”女子的心绪因他这一日的舒然而愈发平静,她恍惚了几瞬,忽朝玉案看去,忙不迭道:“这汤药凉了,都是妾的罪过。” 说罢,她立时起身,这便要吩咐宫人熬上新药过来。 “子谣,不急。”长孙迁抬手,牵住她的衣袍。 “朕有话要和你说。”他拉得她坐定,徐徐展袖。 “朕有意”话音刚至,便见殿门处侍立宫人急急行礼,而后内侍监耿邱徐徐迈入殿中。 “启禀圣上,皇后娘娘驾到。”耿邱手持拂尘,说得极是平稳,而后俯首退下,立于一旁。 紧接着,宫人翩然而至,而高南风入得殿中时,恰见红衣女子忙不迭地自龙座之畔起身,匆匆踏下玉阶,这便要向她展袖行礼。 “臣妾参见圣上。哟,碰巧子谣妹妹也在啊!真是的,你人坐在圣上旁边,本宫行礼,你岂不是也沾了光了?” 高南风一向仪态高华,然而此刻见了她在长孙迁身侧,竟是那般亲近,一时竟也没有忍住嘲弄之意,竟是脱口而出道。 “皇后,你总是这样。”长孙迁轻轻一笑,示意她近前。 他的手臂向她伸过来,而高南风略微歪了头,睨视着他手,一时间将手指轻轻触碰到他的手心。 她笑道:“圣上可知,这是何意?” 长孙迁看着她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画了几道,一时笑不可遏。 “圣上这次,倒算英明。”高南风朝长孙迁眨了眨眼,慧黠的眼眸掠过一旁俯首参拜的红衣女子,一时扬起一个朗润笑容。 这本是她入宫之前,与长孙迁相识之时,彼此心照不宣的玩乐之举。然而此刻做得此举,并非有意玩乐,而是独独做给红衣女子所见的。 而今长孙迁早已看透她的心思,此番特地由得她如常,也是顾及她中宫之位的颜面。 “对了子谣妹妹,你姓什么来着?”高南风自幼骄纵,而今还不解气,一时翩然敛衣,坐于长孙迁身畔,看着仍未起身的红衣女子,笑着说道。 殿中执事宫人均是俯首以对,视线如常投向地面,不敢抬头。 红衣女子略微舒展了表情,俯首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妾复姓夏侯。” 她说时矜持,无半点多语,直至话毕,仍旧保持着俯首参拜的姿势,未曾起身。 “夏侯?”高南风笑着望向长孙迁,“瞧把她委屈的,本宫这次记住了,这夏侯世家早年虽是罪臣,但最有名的,还不是叶絮夫人从前的夫君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夏侯婕妤 长孙迁心头一丝惊动,面上仍是如若无事一般,朝身侧之人一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玉阶之下尚有人未平身。 “圣上这是心疼了?” 高南风舒然一笑,徐徐步下玉阶,竟亲手将红衣女子扶起。 “这模样,倒是我见犹怜了。”只见她端详着身旁女子的容貌,一时间感慨道。 “你这模样,倒让朕想起一个人来。”长孙迁见她如此,不禁失笑道。 “像什么人呢?”高南风立时看向他,紧接着,没等长孙迁反应过来,便听得她道:“等等圣上,你要说的这个人,若是容颜美丽,那么臣妾便由得你做比。若是不美,那便罢了,臣妾可不愿再听。” 她说得一气呵成,而身旁红衣女子微微抬了双眸,正见到一双傲气凌然又不失气度的面庞。 红衣女子略略敛衣,垂目不敢做声。 自与长孙迁相识,她还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可以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甚至是连他最钟爱的那个人,一向待他也是极为守礼c谨慎非常的。 然而面前的中宫娘娘,竟可以在他面前如此洒脱,甚至是放肆到可以阻拦他说话的地步。 她一时思付之间,目光不觉中向御座之上的长孙迁投去。 “还是算了吧!”长孙迁兀自凝然垂目,笑道:“朕要说的这个人啊,可没有你美。” “臣妾说着玩的。圣上的话,金口玉言,臣妾哪敢拦啊?”高南风吐了吐舌头,一时笑道。 耿邱略觉惊愕地朝她看去,他的脑海中一时浮现起萧后的姿仪,一时只觉果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竟连中宫之主的凤仪,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对了皇后,朕看你整日住在成文殿,也终究不是长远之事。”长孙迁凝望着她的笑容,一时说道。 高南风略微迟疑了一瞬,摇手道:“圣上不必说了。” 长孙迁兀自发笑,直望着她道:“怎么就不必说了?朕适才想说,被你拦住。如今说得正事,又被你拦住。” 高南风正自踏上玉阶,听得他此言,不由得笑道:“这次拦得圣上的话,是好意啊。” “什么?”长孙迁面露不悦。 高南风连忙说道:“臣妾当然知道,我赵国的皇后,正位中宫,百年来便是要入主荼秋殿的。况且,臣妾哪里不想住在荼秋殿呢?”她说时微微语迟,徐徐落座,看着长孙迁道:“只是,母后病体未愈。圣上与臣妾,为人子媳,又饱读圣贤之书,岂能置母后于不顾呢?” “南风”长孙迁一时看着她,竟觉感动。 “人老了,总是有些不同的。”高南风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身旁之人,低了头道:“圣上心中对于母后的惦念不曾减少,或许与日俱增,那么若是在这种时候,你我无论是劝慰也好,指令也罢,但凡是让她老人家迁宫,都俱为不孝之举。圣上以仁孝治国,臣妾怎能为你徒增变数?” 长孙迁略觉动容,一时握紧了她手。 玉阶之下,红衣女子垂手立于原地,一言未发。 她自知身为罪臣之后,若要立足于后宫之中,是断然不可与中宫皇后有丝毫的冲突的。 如今她虽想拜别而去,却又俱于高南风心意,不敢有所动。 “圣上,子谣妹妹服侍你多时了,论及对圣上你的了解,只怕臣妾还不如子谣妹妹。”她正思付之时,忽听得高南风那极悦耳的声音传来。 高南风容色上乘,姿态却总归是过于凌傲。虽是明眸皓齿,却也的确不能称为姿容出众。然而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者为其过去的太尉嫡女身份c而今的中宫皇后身份。二者,便是她那听来令人心神惬意的柔缓嗓音了。 是故哪怕是她动怒斥责旁人之时,这声音听来也绝无可憎之感,也自是神奇之处。 明黄色的宫装在灯烛之下越发耀目,高南风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衣袍,再次将目光向红衣女子投去。 “皇后的意思是”长孙迁似是听懂她画中之意,一时给了她道出下一句的机会。 “圣上似乎知道臣妾要说什么了?”高南风若有似无地看向他,竟一时止了话音。 这种突如其来的傲慢之感,令长孙迁甚为不悦。 他自幼长于宫中,对于赵帝的后宫,自是甚为熟悉。 而他的母亲,每每欲为他的父皇扩充后庭之时,便俱是今日高南风所言一般,几乎别无二致。 如今他只是给了她一个彰显雍容大度的台阶罢了,然而高南风的举动,令他的不悦甚为明显。 “圣上又不高兴了。”她自是看穿他的心思,却只是莞尔一笑,再无下话。 “朕希望朕的皇后,像个皇后该有的模样。”他大笑,没有看她,而是缓缓起身。 高南风坐于原地,眼眸微垂,心中自是大为光火。 她一贯骄纵,对于长孙迁也绝谈不上情之所钟,只是奉了家族之命,又因对裴邵爱而不得,加之对于皇后之位的憧憬和势在必得,才使得她和他,终究走到了一起。c 踏出这一步,便到了如今。 便立于江山之上,坐于御座之畔 她此刻竟然拂袖起身,适才佯装的大度浑然不见。 “内侍监,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册封夏侯子谣为婕妤,入主飞鸣殿,钦此。” 他的语声坚定,容不得一丝的阻挠。 “飞鸣殿?”高南风的声音仍旧动听,只是她面色已改,慨然看向长孙迁。 只听得她大声道:“飞鸣殿从前是贤妃居处。如今圣上不问臣妾想法,即刻便册封了一个罪臣之女为婕妤,名位仅在皇后之下,又将飞鸣殿赐给她做居所!臣妾只想问问圣上,你究竟何意?” “朕的意思,已然说清楚。若是皇后还不明白,或许你该多读些圣贤之书。”长孙迁不愿多语,拂袖便走。 “圣上!”此刻,竟是夏侯子谣的声音。 她霎时敛衣跪地,红裳刺目,而她俯首拜道:“皇后娘娘所言,亦有道理。请圣上容许贱妾,住于别宫吧,飞鸣殿贱妾莫不敢当。” 长孙迁顾及太尉权柄,加之如今的赵国,兵权尚未全然收于手中,是故他敛息几瞬,目光自夏侯子谣身上移下,重新看向高南风。 “那么,依皇后之意,夏侯婕妤她该居于何宫呢?”他似是露出一个笑容。 “既然陛下爱重,那么臣妾也不便过于阻拦。只是,适才说到飞鸣殿,也是因为贤妃是我赵国罪人。且她在宫中之时,久来不敬太后娘娘!臣妾见子谣妹妹是个好相处的性子,实在是不愿和她冲突到那样的境地。” 高南风平息着心中怒焰,终是和缓了面色,步下玉阶,一面走近长孙迁,一面含笑说道。 “皇后有心。”长孙迁吐出这四个字来,没有看她。 “这样吧,圣上既然如此爱重婕妤,那么夏侯婕妤便入主絮阑殿,圣上觉得可还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叛国私奔 “絮阑殿是朕皇妹居所,皇后你怕是糊涂了。”长孙迁略微一笑,回身将夏侯子谣扶起。 高南风看着他此刻举动,悠悠道:“是不是臣妾做什么,说什么,圣上都要反驳” “娘娘多心了,皇上并不是这个意思。”夏侯子谣连忙开口,然而正对上高南风不屑的神色。 “本宫没有多心,且不说夏侯婕妤入主哪所宫室尚属本宫权力范围,只是单单为了长公主之事,圣上亲疏有别,何至于此!” 她说时并无多意,亦未及细思。然而事实往往是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 长孙迁一双冰冷的眼睛泛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久久落在她身上。 “安逸如今生死未卜,朕将她的宫室留着,有什么错吗”他说时,刻意装作云淡风轻。 “难不成圣上认为这样合理吗?” 高南风仿若全无与他辩驳的心思,然此刻却终是没有忍住,快步上前道:“长公主奉先帝诏命入淮和亲,如今无论生死,她都不再是赵国公主,而是淮国皇后。” “她坠落扶鹤崖,如今生死未卜,你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长孙迁闻言当即喝道。 高南风自幼嫌少处于此等境地,纵使是她的父亲,也极少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是故她灼然凝视着眼前之人,竟向他投去一个难以名状的蔑视眼色。 “臣妾实难理解陛下您的心思!”高南风恍然看向兀自垂目不语的夏侯子谣,眼色霎时变得尖锐。 “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她一把抓起夏侯子谣的红裳广袖,“是你服侍圣上时间长了,所以司空见惯了吗?” “皇后娘娘,陛下政事烦忧,你我实不该扰他。”夏侯子谣嗫嚅几瞬,终是迎上高南风不可置信的眼睛,徐徐说道。 “扰他”高南风大笑不止,“本宫何时扰他了” “皇后,你乏了,去歇了吧!” 长孙迁极力忍住自己的怒极之态,拂袖而去。 “等等!”高南风竟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她上前数步,霍然牵起长孙迁的衣袖。 “皇后娘娘。”耿邱的声音霎时传来,他满面慌张,只差亲自上前将高南风拦住。 “圣上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臣妾断然不可能离开。” 话音落定的瞬间,耿邱只觉自己已然阻挡不了今晚帝后之间的冲突。 “你要听什么话?”长孙迁嘴边勾起一丝轻笑,霍然转身。 他神色竟是那般平静,全不似她此刻的挣扎。 “圣上忘记了吗?适才你我所商量之事,夏侯婕妤她的宫室还未定下!”高南风说时,手指向一袭红衣的夏侯子谣。 “圣上,皇后娘娘,臣妾的宫室随便指一间便是,莫要因臣妾而伤了和气。”夏侯子谣再次跪地。 短短几刻间,她已然跪地数次。 而这一次,不知是怜及自身,还是惊惧难当,她跪地之时,一双妙目早已泪红。 “本宫偏要为你做一次主!”高南风气势丝毫未减,直视着长孙迁,赫然说道。 “內侍监,拟旨。”她的声音动人心弦。 “行使你后宫之主的权力”长孙迁慨然看向跪了一地的宫婢内侍,悠悠道。 “毕竟臣妾还是后宫之主” “明日正殿选妃,臣妾还是要协同圣上一起斟酌的。” 她接连说了两句,语声和缓至极。 看得出,她的愤怒就要自盈动的明眸中迸溅。 长孙迁平视着她。 他的脑海中辗转过诸多情景,比如初次见她时,她倨傲高华的态度,恰恰让他想起一直以来的自己。 她有时,仿若他的一面镜子。 两个人,都是那样的性子。如今她成了皇后,竟也未变分毫。 他的心一时软了下来,再看她时,目色较之前平顺许多。 “南风,朕并非你所想那么不可一世。” 这样的话音,这样的言语! 高南风略觉惊愕地向他看去,恰见他和缓的脸色,从前的英俊仍在。 宫婢内侍一时间也觉惊叹,然而却不敢流露出分毫,只是兀自在心中暗道:“原来这位新皇,竟也有服软之时。” “那皇上,你是依了臣妾的意思了”高南风试图笑对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除了这件事,朕可以” 他的话音未落,却听得一声高过自己的明晰嗓音。 “她已经死了啊!” 她竟面对着长孙迁说出这句话来。 夏侯子谣的心像被抽紧一般,她似乎打了一个哆嗦,立时瞠目朝长孙迁望去。 眼前男子的脸孔一瞬间现出前所未有的惊痛,他此刻的目光,炯炯如炽火。 “圣上与长公主兄妹情深,臣妾自当理解。只是,为一个死人留着一整座宫殿,到底枉顾赵国国制。” 高南风说时,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措辞,希望此刻道出的每一个字,俱有宽怀守制之意。 夜风遥遥荡入,她见长孙迁眉骨微动,再无其他表情,一时以为他渐生困意。 也正因如此,她想尽快结束今夜这极度不愉快的对话。 “而且,有的话,臣妾总归是不大好说出口的。” 她尽力以温婉之态面对着面前一动不动之人。 “什么话?” 他语声略迟了些,眸中似略过一丝血色。 她并未听得耿邱的咳嗽声,亦未见到夏侯子谣愈渐忐忑的柔弱身躯。 “长公主坠崖而死,若是为赵国国运,自当是该传颂于世,得臣民敬仰。” 她似是在试探着长孙迁的心思,一时间见他面无表情,不禁露出几许笑意。 “但,她在和亲当日,与裴邵可以说是殉情而亡,这于坊间已然传得沸沸扬扬,臣妾只怕皇室的颜面,都要” “皇室的颜面,都要如何” 长孙迁语声透着隐约的阴翳,他脸色煞是沉重,蓦然间抬眼,徐徐站起身来。 “这殉情之事虽是坊间佳话,但于皇室而言,却非美谈,而是一桩丑闻啊!” “丑闻” “正是如此啊圣上!”高南风紧紧接道:“若非双双坠崖,只怕传出来的,便不是殉情之举,而是” “而是什么?” 长孙迁走到她面前,神色似乎难以分辨。 “而是,叛国私奔!”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极响亮的声音。 长孙迁的衣袖霍然甩落在她的面庞,而一瞬之间,殿中烛火竟似停顿一般,殿外荷塘的香气再次袭来之时,竟也似带了寒意。 内侍宫人跪了一地,而下一瞬,长孙迁决然拔步而走,末了,竟将身前玉案踢翻在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若她在世 “圣上,臣有罪,请圣上责罚。”这日的朝会刚刚散去,太尉高彻手持玉笏出列,徐徐拜道。 “高卿何罪之有?”长孙迁冕冠前的玉藻串珠随他的侧目而倾动,他略微一笑,示意高彻起身。 “臣不敢!听闻臣女南风顶撞圣上,臣着实羞愧汗颜,且”高彻的声音极是缓慢。很显然,他一面说着,一面忖度着长孙迁的心思。 “皇后与朕,乃是夫妻。”承政殿的侍从宫婢半点声响不敢发出,而长孙迁缓缓步下玉阶,竟舒缓了神色,亲手将高彻扶起。 “依国体,高卿乃是赵国肱骨。依伦常,你更是朕的岳父泰山。试问,哪里有让泰山屈尊眼前的道理呢?”长孙迁说得极是自得,一时竟慨然扶住面前之人的手臂。 “圣上!”高彻似是欲言又止,然而身为皇后的父亲,他既为外戚之首,又是掌天下兵马之人,一时绝不敢行差步错。 想到言多有失,他不禁微微低下头去,只是沉声道:“圣上见怜,南风她一向过于骄纵了。也是臣管教无方,致使她竟敢当面顶撞圣上,臣实在是无颜得见圣上。还望圣上看在臣高氏一门历代兢兢业业,不敢辜负皇恩的份上,饶恕南风冒犯之罪责。” “朕说过了,朕和南风有一辈子那么长要走下去,岂会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长孙迁不知何故竟说得极是恳然,直令高彻凝神聆听,一贯警觉而凌傲的眼中此刻只留存了歉疚与某种程度上的恐慌。 他知道,长孙迁绝非善人,而自己如今所呈现的恐慌,恰是高氏一门最佳的屏障。 “圣上天恩无限,臣高彻感怀于心,永不敢忘。”忠臣之态自高彻的脸上涌现,他顿了顿,见长孙迁神情平静,不禁退后一步,再次一拜。 只听得他沉了声音,徐徐道:“圣上,臣近日,听得一些流言,只是不知道真假。” “人找到了?”长孙迁一时险些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荡。 “并没有。”高彻连忙俯首,旋即续道:“但,臣听闻,有人曾在潭州见到过裴邵。” “潭州?”长孙迁一时心中错愕万分,然而他迫使着自己平静下来。 此刻他的眉心渐觉舒缓,只是心中怦然跳个不停,而他面上似是微微现出血色,抬了眼,朝高彻看去。 高彻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玉笏,一时间只是垂目而视,秉持着赵国礼制,未看向面前的君王。 “那安逸呢?”长孙迁希望自己脱口而出的,是长公主抑或是宣陵公主这样的尊称名号。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此刻的自制力,只见他恍然间若梦初醒一般,转身步向一侧。 “圣上不必忧心,臣以为”高彻肃然看着地面上的绣毯,继续道:“若传言是真,那么裴邵的所在,便应当是长公主殿下的所在了。” “公主为国尽忠,落得此般境况,实非朕之所愿。”长孙迁平复了心绪,抬眼道:“此事朕交由你去办,不知高卿意下如何?” 高彻的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其他心绪,而是转瞬便即恳然拜道:“臣领旨。” 他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然而长孙迁的视线令他不得不再次问出一句。 “圣上,臣此言或许有罪,但也必得问得圣上心意,方能如常行事啊。” 长孙迁等的便是他这一句,然而他不但没有立即答复高彻,反而徐徐步上玉阶之上的龙座。 高彻再次抬头看他时,正见到他那冕冠之上的玉藻串珠徐徐晃动,却一丝倾斜也无。 从前赵帝在时,曾多次说过,为君者,冠冕即为脸面。而君主若仪态不端,致使玉藻凌乱,便是对于赵国基业最大程度的蔑视。 当日,这般言语并非说与长孙迁听得,而是说与他故去的兄长,长孙赫。 如今人事物事全非,他此刻端坐于御座之上,一时间心中柔软几分。 那日高南风与他的冲突,也并非只因为她的骄纵。 她只不过是无心之间提及了他的痛处,那也是她的痛处。 只是,他们彼此不知罢了。 叛国私奔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安逸的身影,她一身淡藕色长裳,头上的珍珠步摇迎着日光,随她的身姿而跃动。 那是他的妹妹,他名义上的妹妹。 十一岁那年,清明时节,萧后称病未曾与赵帝同去子衿台祭祖。 而他惦念母亲,便兀自趁着众人参拜之时,急匆匆地奔回母亲所居的荼秋殿。 记得刚刚走到偏殿的时候,便听得一声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哭泣。 他于冥冥之中退后几步,隔着珠帘,见到她的母亲手持着一方绣帕,兀自垂目而泣不成声。 那时,罗缨的声音听来只是断断续续,而他却从萧后与罗缨的对话之中,霍然听得那日后更令他灼心的秘密。 他在那一日方知,安逸并非他的亲生妹妹,而是叶絮之前的夫婿——夏侯俊的遗腹子。 而之后的事情,桩桩历历在目。 多年来,他早知这个秘密,却一次也不曾提及。 去年的夏至日,安逸对他说,她要离宫了。 今年的夏至日,她确是离宫了。 遑论生死,生死成谜! 不仅在宫中再也见不到她,或许,一旦她还活着的传言失真,那么或许,他与她最后一面,便是那日在皑皑大雪之中 长孙迁恍然间忆起,那时他怒极,未及多想,抬手便将那方御赐圣旨摔落,紧接着,用那般冰冷的言语抹灭掉她残存的一切祈盼。 赐死贤妃之前,他曾去飞鸣殿面见过她。 贤妃饮下鸩酒之前,曾告知他,派虎贲营前去击杀送亲队伍的人,不是她,而是他的母亲——萧后。 他竟然相信了。 比起萧后,比起他自己的生母,他竟在那一瞬笃定了贤妃所言非虚。 “圣上。”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定神看时,紫袍之人尚在等待着他的敕令。 他重新定了定神,神情郑重,对玉阶之下的高彻道:“朕着你今日便遣人前往潭州,如果裴邵当真活着,那么带他回来见朕。如果,长公主还在人世,便” 他说得极是缓慢,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竹林清幽 “若她还在人世,那么先不要扰他们了。” 这是长孙迁的原话,也是他这一日,在承政殿所下的最后一道旨意。 他在拼力阻挡着自己不可掩饰的泪目,而后,拔步便自御座那方离开。 高彻抬头时,正见到那背影。 暑气日盛,离六月二十四日的观莲节,已经近了 清澈的泉水顺着山涧而簌簌坠落,击洒着被冲刷日久的青石,迸射出这夏日里奇有的清凉。 竹林掩映着山溪,日光又自悠然的高竹之中透过,挥洒在清溪之畔。 香气悠然,自这一方奇景之中隐隐拂动。竹叶的绿意仿若交织着整个天地的光华,而这一片竹林,尽数铺染着潭州西城的古朴与清幽,全无帝都洛陵的喧嚣与奢华。 竹林之外,有绵延曲径通往潭州城。而竹林这一方,隔着清溪,正是馥郁盈盈,光满居室。 三间小舍俱由竹木搭建而成,风吹竹林,如乐音盈动,传至至竹舍之中,恰似能听得竹叶摩挲着夏日微风,似呢喃细语。 清溪之上的竹桥连通着小舍与幽幽竹林,而此刻,男子一身黎白色长衣,刚刚抬步,迈上竹桥。 俊逸的面庞忽而露出一丝惬意笑容,而他视线之中,竹舍之外,女子的长衣随风,正自奔忙。 她也是同样的黎白色衣袍,此刻只见她轻轻拈起置于室外晾晒的竹叶,连忙回身奔回竹舍之中,再次踏出之时,她手中拿着不大不小的竹篓,恰见他的归来。 她面上挂了笑意,如水的明眸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仿若映出光芒 日光自他肩畔斜映入眼帘,他如寻常一般接过她手中竹篓。日光随之映照她的脸庞,绝丽如同仙子。 “你放着就好了,我不是说过,等我回来帮你啊。”男子语声和缓,如她适才一般屈膝将铺了一地的竹叶拨入竹篓之中。 “你的腿还没好呢,快去歇着吧。” 女子同样屈膝,就在他身旁,轻轻伸出手来,想将他手中竹篓接过。 他却侧目笑道:“谁说的?” 下一瞬,只见他跃身而起,几步便疾走至竹桥处。 “我早就没事了。”他说时,面上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此刻竟似孩童一般,俊逸的面孔微微昂起,兀自抬起脚来,朝地面踏去。 右脚刚刚落地之时,一阵刺心的疼痛入骨。 “泊昭!” 他面上竭力装作无事一般,却见她目色悠然,绝丽的脸庞之上勾起一丝疼惜的笑。 她定定朝他走来,一时语塞。 “安逸,我真的没事。” 自新帝长孙迁继位,赵国便改了年号。而这一年,也从原本赵帝在时的永嘉十九年,更名为明舜元年。 而这一日,距离当日他二人在上元灯节坠崖之时,已近半年光景。 扶鹤崖下,确为万丈深渊。 然而,深渊之下,却是素魄湖。 而他二人之所以能够到得此地,尚有一番境遇。 只是,救他二人的,并非旁人,而是万如约。 “如约夫人走时,叫我照顾你的。”安逸意图扶着他入得竹舍,却见裴邵轻轻将自己的手推开,而后如同全无腿伤之状,极自然地朝舍中步去。 “你”安逸的笑似有些虚无。 “对了泊昭,潭州城里,可有什么传言吗?”她倒了杯茶,徐徐拿着走向他。 裴邵轻轻抬眼,看着她面色如常,轻轻点了点头。 安逸并未有愕然的神情,而是平静至极地睨视着他的眼眸。 “陛下他,他在寻你。” 他的声音依旧清朗如风,低沉而透着难以忖度的情绪。 安逸眼中淡然,微微低了头去。 他接过那茶盏,白瓷之上尚有她手指的温度。 “你”他剑眉微蹙,竟在这一刻朝她看去。 安逸也在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爽朗清举的面庞,凝视着他眉间闪过的彷徨。 她的眼中所藏的,绝非是他可以轻易忽视的心绪。 他缓缓将手中茶盏放下,敛息之间,一时无话。 “泊昭,你觉得,我该如何做?”她看着他,定神之时,问出此言。 他的心有如被冲撞,神情却是往日一般的疏朗。 “安逸,你是赵国公主。”他不知自己为何首先道出的,竟是这一句。 这绝非他想说的话,绝非他此刻的心绪。 她的目光没有变化,或许是她了解了他的心,抑或是诸多变故早已令她改变 她微笑着,淡淡道:“我不是赵国公主” 他敛息,刚要开口,正见面前之人握住自己的手。 “我可以不是赵国公主。” 她说时,清丽的容颜如玉。 “如果” 他的声音徐徐出现,而转瞬之间,他抬起手来,双手搭在她柔弱的肩上。 “我希望你一生安逸,就如同你的名字。”他缓缓说着,而眼眸如星,丝毫未变。 她不禁笑了出来。 那样的笑,是她从前所没有过的。 然而他望着她,一时心中微动。 那样的笑容,竟连他看来,都难辨是喜是悲 “我的名字,长孙安逸。安逸”她语声喃喃,笑容似是僵住,低了头道:“如约夫人说,这名字,是我的生父所取。” 裴邵的手缓缓自她肩上移下,他似是兄长一般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右肩,就如同当日,在七贤山的太学。 “安逸,你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他俊逸的面庞缓缓映出一个苦涩的笑。 下一瞬,他站起身来,目色柔缓,望着她。 “无论是谁为你取的名字,都是对你的祝福,还有祈盼。”他的语声如常,只是夹杂了一丝叹息。 “我当然希望人如其名。”她转身,并未看向他。 “陛下继位,下的第一道御令,便是着永嘉公主入淮和亲。”裴邵目色凝然,侧身之时,眼中情绪极是复杂。 “我想,我对不住艳儿。” “安逸,你没有对不起你并未对不起任何人。”他轻轻扳过她的两肩,目光垂下,而她眼中泪光盈动。 “我想说的是,陛下对你,甚为爱重。”他说时,语声没有掺杂一丝迟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有客前来 “陛下他是我的五哥,不管他还认不认我这个妹妹,他永远是我的五哥。”安逸说时,神思踌躇。 “那么,如果他不认呢?”裴邵的话似是已经过于明显。 他的意思是,安逸并非长孙迁亲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么,他如今身为九五之尊,若是想 “陛下一向待我很好,他是这世上最合格的兄长了。”安逸似是而非地看着他,道出此言,甚为坚定。 裴邵欲言又止,他的手徐徐自她肩上移下。而他心中,到底不知,对于长孙迁的情意,安逸到底知不知晓? “泊昭,你告诉我,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欠他们一个交代?” 她说起“我们”,又提及“他们” 裴邵迎上她的目光。 他想回答些什么,却不知自己到底要如何开口。 “这,难道不是你每天都在想的事情吗?”她上前一步,直望着他。 青玉簪斜斜插在她脑后的华发之上,其他的长发如瀑,沿着她纤细的身形垂下,而她脑后的发带随荡入竹舍的清风而徐徐飘起。 “我每天想的事情”他似是嘲弄着看着自己的衣袍,一时失笑。 “都在啊!”门外传来的女子声音打断了她二人此刻的对话,而侧目看去,正见一女子三十有余,一身青灰色长衣,神情清冷,面上却挂了善意的笑。 那正是救得她二人的万如约! “师娘!”裴邵立时行礼。 “如约夫人。”安逸恍然间正要行礼,却被她拦住。 “邵儿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他对我行礼便罢了。”万如约扶起安逸,“殿下是赵国长公主,这样的大礼,我区区一个民妇,如何担得起?” “夫人明明知道安逸并非”话音未落,便被万如约含笑打断。 她定然看向裴邵,话虽是说给安逸听,目光却一丝未从裴邵身上移开。 只听得她道:“殿下言重了,陛下的诏令今日才到潭州。” “什么?”安逸一时失语。 “告示贴的满街都是啊!”万如约笑对她,“陛下封殿下为赵国的护国长公主,这诏书从洛陵到潭州,少说也要” 她其余的话,安逸恍惚间并未听得真切,然而她的的确确望向此刻的裴邵。 适才问他时,他只是说,长孙迁在寻她。 她的面容竟在一瞬间现出一丝难得的喜悦,而再看向他时,却见他回避了自己的眼光。 万如约并不知他二人适才有过何种对话,只是此番前来,她并非恶意,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提醒着裴邵。 她顿了顿,一张仍旧清冷的面孔全无改变,只是入得室中,将手中所提的糕点果品放在桌案上。 “夫人恩义,安逸此生怕是无以为报。”安逸恳然谢过。 万如约略微颔首,语声低沉,依旧是如常的冷漠。 “殿下说笑了,以殿下身份,我救了你与泊昭,若想要报答的话,难道殿下会置之不理吗?”她似是笑言,却字字与安逸的公主身份有关。 “师娘,你今天怎么”裴邵走过来,笑对着她道。 “我怎么来了?”万如约眼色沉沉,扫视着他二人。 她眼前的两个人俱是一身黎白色长衣,年少的面庞俱是不染纤尘一般,而她二人站于一处,竟令她的脑海之中霎时现出当年的一幕。 她一时只觉惊痛,脑中嗡地一声。 “师娘!”裴邵立时发觉她神情之中的异样,连忙上前一步。 万如约的视线久久未从安逸面上移开,纵然是裴邵扶得她坐在竹凳之上,她也未曾变化神情。 此前想说的话,一时间湮没在她早已尘封的记忆之中。 而适才那些刻薄的言语,也同样弥漫在此刻满室竹香之中。 “泊昭,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万如约的凝视令安逸甚为惊痛,而她早已清楚眼前之人的用意,此刻若不说出此言,只怕是别无他法了。 裴邵蓦然看向她二人,他唇边的淡笑一直未曾褪去,只是此刻略微颔首,徐徐步出。 “公主殿下,你”万如约刚刚开口,却被安逸拦下。 “如约夫人,您救了我的性命,而那日提及我生父,安逸便知,您对于我的身世,早已了如指掌。如果现在,您还称我为公主,安逸便只会觉得,夫人您是在嘲讽我。” 她定定说着,慨然屈膝行礼。 万如约看着她的容颜姿仪,一时间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缓缓将安逸扶起,坐在她对面。 “安逸,我绝非冥顽不灵之人。同样,论起身份,我也只是泊昭的从前的师娘。”万如约的声音很低,半晌抬了眼,也未看向安逸,而是自顾自道:“他师父司马恪又娶了新妻,于泊昭而言,唤我一声师娘,已然是仁至义尽。” “夫人,您不能这么说。”安逸恳切地看着她,徐徐道:“您与司马先生的事情,安逸也曾经听闻。但是,于安逸和泊昭而言,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份恩情,此生永不可能忘记。” “既然你能这么说,我也相信你确实是这么想的。”万如约缓缓说着,一时间再次将目光投向安逸。 她的眼中满是严肃,而这种来自她这样一个长者的肃然,直令安逸心中愈发沉重。 “你们如今的名声,我不想多说。”万如约再开口时,竟开门见山一般,将此言道出。 安逸的眉心瞬时紧蹙,她眼中闪烁,却未曾抬头看向对面之人。 “我知道此言不当,但我想不到其他说辞。”仍旧是那般冷肃的语气,万如约缓缓拂去衣衫之上的灰尘,默默看着她。 “夫人,我希望您相信,我和泊昭,我们只是”安逸说时,正对上面前之人近乎冷漠的神情。 她竟在一瞬间停下来,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你们的事,如今天下尽知。”万如约慨叹一声,面色露出一丝不耐烦之意。 “是我的错。”安逸似是自顾自说着。 “你没有错,我虽是旁观者,我知道你没有错。”面前之人神情依旧冷漠,然而她道出此言,却是一派真诚。 “夫人今日来这里,是有话,想跟安逸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俱是故人 万如约颔首之时,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说到底,你与泊昭,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她抚掌几瞬,沉吟道。 安逸面色如常,垂目道:“夫人多虑了。” “我是过来人,何以多虑?”万如约一时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二人情意缱绻,我本不该多话。只是” 她想了想,终是续道:“你二人真的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安逸看着她,道:“他的伤还没好,我或许” 然而万如约听着她所言,竟露出一个异常错愕的笑容。 “你没有回答我的话。”她神色平静至极,看着面前已见踌躇之态的少女,一时朝门外望去。 “一辈子很长,年少时候的诺言,不见得会一世受用。但,泊昭应当是个例外。”万如约拉起安逸的手,只觉如此炎热的夏日里,她的手指竟那般冰冷。 她一惊,抬眼看她,霎时将手搭上安逸的脉门。 安逸的心绪俱随她适才所言而动,若非此刻见她替自己把脉,一时竟已然忘却,她是这世间少见的良医,更是神医司马恪曾经的妻子。 “毒素未尽,你怎么弄成这样的?”万如约说时,语气甚是严厉,而说罢,她只听得门外的脚步声传来。 “师娘!” 是泊昭的声音。 “你出去!”万如约未曾看他,只是脱口便道。 裴邵目色微动,转瞬向安逸报以一个朗润笑意,关了门离开。 “你看到了吗?”万如约直指着门口处,对安逸道:“他的仕途,他的人生,他的妻室c家族,如今全都因为你而不管不顾。” “待得他腿伤愈合,我会” “你会如何?”万如约说得极是直截了当,“你会随他回洛陵吗?你们一个是和亲的公主,一个是逃婚的大理寺少卿,你们如何说得清楚?” 她说时,全然未顾及安逸的感受。 “若你二人死了,若我当日没有发现你们c没有救得你们,那么你和泊昭,或许将成为整个赵国乃至整个天下的佳话!”万如约说到此处,愤然看着安逸道:“可是你们还都好好活着。人生在世,为人子女,为人夫君,便不再是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安逸视线迷离,泪水自她的眼眶滴落。 她旋即将泪拭去,敛息之间,心中痛楚难当。 “夫人所言,安逸已经明白。”她语声低得连自己都近乎听不清楚。 “你没有明白。”万如约抬眸,再次抓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似是在颤抖。 “我要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办?”万如约目光灼灼,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请夫人明示。”安逸再次将泪拭去,起身背对着她。 “殿下养尊处优惯了,想必是听不进去我这老妇所言。”万如约声音愈发冷绝,敛衣便欲起身。 “夫人误会了。救命之恩,岂敢辜负?”安逸拦在她身前,却未看向她。 “殿下心里务必要清楚,裴邵的一生,如今就掌握在你的手中。我与裴家可说是世交,有些话,若是连我这个做师娘的都不能说,那么只怕无人敢开口了。”万如约整理着衣袖,扶着桌案徐徐起身。 她眼角的皱纹似是加深许多,本就白净的脸庞此刻几乎全无血色。 然而她此刻所言,亦是发自真心,而安逸同样清楚,她的初衷绝非恶意。 “你的生父夏侯俊,当年何等英姿,何等荣耀,然而他英年早逝,又何尝不是听来凄怆?”万如约竭力平复着自己的语气,见安逸转身看着自己,平静道:“你不必吃惊了,想必邵儿同你说过,我本是陈国丞相之女。只不过,小辈们并不会知道,我当年逃婚入赵国,并非为了司马恪。” “夫人你说什么?”安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万如约那般平静的眼眸,在说起此事时,其中凄怆亦不减反增。 “如今上了年纪,再提旧事,往往令人笑话。”她敛衣,叹了口气,“当年陈国都城被围,淮军兵临城下,是你的父亲统率三军,救了陈国,也救了我的父亲,还有我。” “夏侯夏侯俊?”安逸说时,竟有些哽咽。 “那是你生父,你并不该直呼他的名讳。”万如约沉思之中,眼色陡然极是冰冷。 “我并没有见过他。”安逸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虽没有见过他,但你是他的女儿这世上,像他那样的人物,我已经几十年不曾见过了。”万如约说时,若有所思。 “夫人和他,莫非有什么?”安逸不知此刻道出此言对也不对,但话说出口,却俱带有她的悲伤与讶异。 “什么都不曾有过。”万如约恍然摇了摇头,“你父亲心中,只有叶絮一人。” “夫人为什么要告诉安逸这些?” “因为,泊昭在重走你父亲的路。”万如约神思似是中断,幽幽看向她,“当年夏侯公子所迎娶之人若不是叶絮,只怕他也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父亲不是战死的吗?”安逸灼然抬起头来,目色一时迟滞。 “他是战死的,但是夏侯家族曾经显赫一时,又一度衰败,半数女眷没入掖庭,男子则是或杀或贬,要么便是流放至榉北之地。”万如约说着,忽而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神情。 安逸瞥见她此刻的神情,一时心中惊痛。 “你父亲少年从军,曾于乱军之中救得术帝长孙明的性命。他本是罪臣之后,却得了术帝特许的嘉奖与提拔。放眼整个赵国,只怕有此殊荣待遇者,百年来也便只有你父亲一人罢了。” 她定定说着,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情,只是眉心隐隐的愁绪在提到这件事时,竟破天荒的消散。 “我不明白” “你现在要明白了!”万如约霍然冲至安逸身前,“他此番境遇,若娶的不是叶絮,这一世必将安稳度日,甚至重振夏侯世家的荣耀也未可知!” 安逸的心跳个不停,她只觉眼前之人此刻的神情几乎于疯癫一般,令她愕然。 “娶了叶絮,便是与你的父皇为敌,便要为了这个所谓的绝代佳人赌上自己的性命,而他本不必那么急功近利!”万如约说时,似是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净之态,渐渐地,她的语声转为从前一般的低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教我练剑 “醉金是座死城,他那时身为钦北将军,本不必身先士卒,更不必请旨出征。” 万如约的冷笑伴随着怅然若失的神情,“他都是为了叶絮,就好像这一生一定要为她争一个好前程,不然就是愧对了她。” “父皇有没有”安逸的声音忽然出现,直令万如约自经年的回忆之中醒来一般。 “多虑了,你父亲并非死于他手。先帝是个懦弱之人,你该知道。”万如约兀自定了定心神,重新看着她。 “泊昭不会和他一样。而我,也不是我的母亲。”安逸眼中闪过赵帝长孙华的脸孔,又忆起絮阑殿中她母亲的画像,一时急急垂目便道。 “你的确不像你的母亲,你更像你的父亲。” 万如约复道:“可是,据我看来,泊昭和你的生父并无过多不同。他当日可以为了救你,在合婚之日,弃梁家小姐于不顾,后来又为了救你,不惜自己的性命从扶鹤崖上跳下来。那么日后,你觉得他为了你,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我会护他周全。”安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脱口而出。 “你如何护他啊?”万如约凌然抛来这一句,她将“如何”二字说得极重。 “今日的陛下并不是你的父皇了,今日的陛下是你的兄长!你的兄长长孙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万如约顿了顿,终是直言道。 安逸的心忽而一冷,她朝那扇虚掩的门看去。 “我言尽于此,一切还都要由公主殿下自己作抉择。”万如约如常说着,抬手将门缓缓打开。 安逸没有再说什么,她也未曾转身相送。 只是她背对着那扇门,听得轻轻的脚步声远去,而后,她拭去泪痕,再转身过来时,正见到裴邵的身影。 “师娘和你说了什么?”他问得极是迫切。 安逸凝神望眼前的俊逸潇洒之人,她心中的幸福在见到他的一刻霎时升起。 然而只有一瞬 在那一瞬过后,她望着他,脑中尽数为适才万如约所言充斥。 “如约夫人说,待你身体调养好了,我该劝你回洛陵的。”她似是想随意岔开话题,却总觉得,如果不说得真切些,裴邵怕是不会相信的。 他走近一步,一双朗润的眼眸升起星辰,只望着她,一动不动。 “你别这么看我了。”安逸无法不去看他,然而那般深情的目光,她已然不想躲避。 “洛陵是要回的。”他揽她入怀中,只一瞬的时间,却仿若岁月凝集。 这是他第一次揽她入怀,安逸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暖意,而这样的怀抱,她如何可以拒绝? 傍晚时分,竹林随风曳动,余晖朗照着,半分不似夕阳。 微雨似有似无地滴落,安逸轻轻倚着门,视线投向前方竹林。 仙云应清风之约,在天边微微漾起褶皱,而他携了长剑,在青竹之间,提剑挥洒。 白衣如画,竹林幽幽,而林中之人,是这世上唯一的他。 她记起诗经中的话,每想到一字,心中痛楚便加深一层。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是十岁时,叶夫子所在宫中学堂所教授的《淇奥》。论及流传之度,这几句并非《诗经》中最负盛名的绝言,加之当时年纪太小,安逸只是将词句尽数记下,便已罢了。 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日,与他朝夕共处,却咫尺天涯。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泊昭,教我练剑吧。” 长衣翩动,青丝随风,而她脑后的青玉簪,与绿竹之色,竟那般相似。 她将被风拂起的发带拨至肩后,步上前去,语声含笑。 “一个小女孩,学什么剑呢?”他笑得极是轻松,收了剑朝她走来。 “这个收剑的姿势,就还不错啊!”安逸挑眉,将他手中长剑接过,旋即照着他的模样,斜斜比划着。 “不是这样的。”他随手握住她手中剑柄,却恰在这一刻握上她冰凉的手指。 裴邵的眼中微动,那一丝闪烁之意被他硬生生遏制,而他仿若平常一般,移动了手指,握住那剑柄,视线投向安逸,极郑重道:“该这样,你看。” 安逸目色如常,视线亦只是投向那柄长剑。 他收剑之时,朗然道:“你来试试?” 安逸微微上前,单手握住长剑,一时间若有所失。 “泊昭,你教我防身之术如何?或者,武学之中,总有可以一招取胜,或者是令旁人无法近前的剑招” “安逸,你是真的想学剑,还是有别的心思?”他眼中的怜惜一时忽现,而他说时,到底如常笑了笑。 安逸侧目一笑,回眸道:“我能有什么心思?难不成,我们裴公子觉得,教会了徒弟,便饿死了师父吗?” “我可不敢做你师父。”他蓦然垂下眼帘,一时侧目而笑道。 “你不做我师父,那不如,我也去拜个师吧。”安逸把弄着手中长剑,随口道:“你同谁学的剑法?我拜了师,你就当个师兄算了。” 裴邵淡然而笑,回答道:“是我师父,我只有一个师父。” “司马恪?”安逸竟是一惊。 他颔首。 “他竟然这么神通!”安逸一时讶异着,似是自顾自一般道:“做了陈国丞相的女婿,又是天下独一的神医,竟然还能是教你剑术的师父?” “小心!”他霎时上前一步,正见到安逸的手指被剑刃划破。 “拿着剑都能割到手,怎么学剑术?”他将长剑拨至一旁,替她查看手指伤口。 “刚刚走神了嘛。”安逸长长的睫毛忽闪之间,竟似是停顿了一般,蓦然不动。 而裴邵抬眼之时,正见到她一双妙目,双眸澈然如水,凝视着自己。 “泊昭,洛陵我们还回洛陵吗?” 这句话她似是已经问过,但上一次问出口时,仿佛说得更为含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上官清雨 淮国都城,苏阳。 七月初的淮都也并非酷暑难耐,只是较五月之前更为炎热了些许。因领土所居俱为北地,是故不止都城,甚至是整个淮国,也俱是少有酷暑之时。 这一日正午,寒露殿中,两名宫人俱是一身窄袖淡青色衣衫,头戴玲珑碎玉冠,袅袅婷婷地自屏风之后步出。紧接着,殿门被外间侍立的内侍缓缓打开,而其中一人对着殿外之人俯身,盈盈下拜。 “大人请。”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展袖示意殿外之人入得殿中。 那人身形高伟,一身墨色皂袍,面庞清秀,此刻习惯如常一般,拱手执礼,便随着她二人入得殿中。 卷帘被掀开的刹那,他将视线缓缓投向殿中。 只见幔帐之后的一人微微动了动,丹朱色的长裳自榻边垂下,而那人似乎没有留意到他的到来一般,仍旧是侧卧在软榻之上,手指摆弄着一方卷轴,直至将其抛至帷幔之外。 “娘娘,上官大人到了。”淡青色衣着的宫人徐徐下拜,俯首拜道。 同样丹朱色的帷幔此刻只随入得殿中的清风而动,然而榻上之人,到底还是没有一丝行动。 “娘娘,上官大人到了。” 宫人的声音再次传来,而下一瞬,她下意识地上前数步,轻轻撩开帷幔。 “下去!”是女子清晰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奴婢该死!”宫人连忙直接跪地,膝盖撞击到一旁的木榻,竟是锥心一般的疼痛。 “本宫叫你出去,听不到吗?”慵懒的声音自榻上女子口中传出,她漠不关心的眼眸蓦然瞥过一旁宫婢,语气如此不通人情,然而她的眉目之间,却一丝不耐烦也不见。 宫婢强忍住膝盖的剧痛,一步步后退着,直至挪动到殿门处,依照淮国礼仪,俯首再次参拜,方徐徐退下。 而殿中其他宫婢,也纷纷俯首随之退下。 “上官大人,本宫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声音愈加清晰,而此刻伫立在屏风处,一动不动的男子,正是桓宁的二十四亲卫之首——上官清友。 “颜妃娘娘。”他对着刚刚自榻上起身的女子,微微执礼参拜。 而女子一双纤手如玉,自重重帷幔之后徐徐步出,肤如凝脂一般,俏丽如画的眉目间闪动着难得一见的欢颜。 那是他的庶出小妹,如今宠冠后宫的颜妃——上官清雨。 “你怕我?”上官清雨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笑意。 “臣只是,替娘娘您忧心。”上官清友徐徐将一只细小瓷瓶自袖中取出,上下打量着他的妹妹,面无表情地说道。 “兄长何故如此呢?”上官清雨略微一笑,伸出手来,想接过她兄长手中瓷瓶。 然而她的手指停在半空,却见面前之人轻轻敛了衣袖,顺势将那瓷瓶放于一旁几案之上。 “娘娘好自为之,臣退下了。”他说罢,俯首展袖执礼,继而自然而去。 上官清雨的目光愈发焦灼,她直视着那几案上的瓷瓶,一时抬眼,看向她兄长的背影。 “你且站住。” 她的神情和语声都给人一种极度的无力感,仿若不想多言一般,仿若此刻说出口的所有言语,俱是负累一般。 “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吗?”上官清友背对着她,似乎并不想转身面对他的妹妹。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而他再回身时,恰见上官清雨站在他身后。 “为什么只带了一瓶来?”她目色柔缓,嘴边漾起一丝笑。 “娘娘可知,自己如今的行为,是要令整个上官家万劫不复的。” 上官清友目色郑重,此刻的他看着他的妹妹,神情之中竟现出少有的忧心之感。 “怎么就万劫不复了呢?”上官清雨略微一笑,略显夸张地摇了摇头,回过身去,亲手将那白瓷瓶拈起。 她的兄长神色略有停顿,他的唇紧闭着,眉心已然皱起。 “兄长,你还有整个上官家,你们如今的发达,是靠谁呢?”女子的声音甚是冷漠,即便她含笑说着,亦能见到目光中凝重的冷肃。 “颜妃娘娘难道要说,上官家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的裙带关系吗?”收敛的笑声自上官清友口中发出,他没有过多的惊诧之感,只是那份忧心之态,此刻仍然存在于他的眼中。 “本宫似乎说的有些离谱了,可是哥哥啊”上官清雨俏丽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丝怨怼,“上官家也算是我淮国的门阀世家了,可是本宫入宫之前,朝中多少人复姓上官呢?本宫入宫之后,你再看看现如今,也便只有你,是混得最差的一个了吧。” “个人自有个人的命途,上官家族的命途,的确要仰仗哦不,是已经仰仗了颜妃娘娘您,可是臣的命途,却还不是由娘娘来做主。” 上官清友尽力将话说得圆融。 然而纵然他再是平和,自颜妃入宫,他每一次面见这个妹妹,心中俱是燃起无限愤慨,只盼尽早离开,不致于嫌隙更深。 上官清雨定然望着他,一时哑然失笑,然而面色如常,那丝不屑一顾仍停留在眉目之间。 “三年了,你还是怨我,对不对?”她说得极是平常,眉宇间再次升起一丝不耐烦。 “微臣是上官家混得最差的人,不敢对颜妃娘娘有任何微词。”她的兄长蓦然想起适才她所言,一时竟笑了出来。 “哥哥啊,本宫又不是学究,你咬文嚼字的,出去不知道怎么编排本宫呢!”同样的笑容在上官清雨如画的面孔上显现,这是今日自她见到她的兄长之后,唯有的一次笑意。 然而上官清友的笑却并非全然出自真心,他只是有些嘲弄,不知是在嘲弄着自己,还是嘲弄着眼前这位已然宠冠后宫的,自己的妹妹。 “都说哥哥你,是这苏阳城第一通达人。”上官清雨的声音略显无奈,她蓦然将手中紧握的瓷瓶打开,微微嗅了嗅里面的气味。 “此物虽非剧毒,娘娘也还是少碰为好吧。”上官清友的目光一时紧紧盯住她,见她将瓷瓶徐徐放下,稍稍安了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往昔旧事 上官清雨微微扶了扶发髻,没有答话。 她的额头颇为饱满,两支琉璃发簪穿插在坠马髻之上,而额前那金线穿以红玛瑙编织的华胜极为耀眼,透过轩窗的日光普绕在她周身绫罗之上,直令她整个人颇为耀眼。 “你知道什么叫剧毒吗?”丹朱色的衣袖恍然间抬起,而她拿着那瓷瓶,徐徐朝窗边步去。 “娘娘三年来采办的所有药物,俱为微臣所操办。那么你说,我知不知道,什么是剧毒呢?”上官清友目视着她的背影,严肃地仿佛已然不再是他。 半晌的沉默之后,他严肃的目光正对上她回眸的笑意。 “你为什么,总是提三年三年的呢?”上官清雨沉沉地看着他,“就好像本宫做了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一样!” “难道娘娘难道娘娘入宫的这件事情,是什么光彩之事吗?”上官清友并未顾及她的怨怼神情,而是直言便道。 “你说什么!”上官清雨说时,似是整个人都在发抖一般。 她的兄长上前一步,定定注视着她。 “陛下年长你近三十岁,你也是个世家小姐,并非那些勾栏低贱女子” “你说我,低贱?”上官清雨的声音极冷,透着她难以置信的错愕。 “我不觉得,我说得话有丝毫不恰当之处。”上官清友微微垂目,不去看她。 “仗着本宫要依赖于你,依赖你替我去陇南寻药,你便这般肆无忌惮了?” 女子的脸色因突如其来的怒意而变得通红,然而她本就皮肤白皙,即便是此刻的容色,亦只是粉面含羞一般,若在旁人看来,也是丝毫看不出怒意的。 “关于娘娘您的药,臣只是想说” 他的话刚刚说得一半,便被上官清雨的嗓音所打断。 “你又想说,这是万劫不复吗?”她说着,转身急走几步,将适才掷地的卷轴拾起,这便塞到上官清友的手中。 “这是”上官清友恍然间将卷轴打开,然而看到一半,他的脸色已然不好。 “这是橡州节度使发往朝廷的绝密奏章,若不是被本宫拦下,你觉得他还能安安稳稳地把持兵权吗?” “青都一役之后,殿下他的兵权已然被分去大半,难道就连现在仅有的兵马,也要如数奉还给陛下吗?” “那是谁的兵马?”上官清雨眼中的不耐烦渐渐化为一种无奈,她将卷轴自兄长怀中抢过,直指着上面的几个大字道:“橡州的节度使,是陛下心腹之臣,他与陛下的关系,就如同你和桓宁的关系。” 说罢,她徐徐将卷轴重新塞至面前之人的怀中,肃然道:“把这个给他吧,以本宫对他的了解,他势必会主动将兵权上交。” “主动上交?”上官清友目色一下子变了许多,他四下张望了几瞬,终是一个字也未曾吐出。 “你不是通达人吗?”他的妹妹抿着双唇,“为何不敢说了呢?” “微臣只是殿下二十四亲卫之首,就算要说,也必要交给殿下,听凭他吩咐。”上官清友默认了她的话,徐徐说道。 “他意在皇位,可陛下又不是傻子,他能不知道吗?”上官清雨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对不起他,可是他久久登不上储君之位”说到此处,她竟蓦然笑出声来。 上官清友刚要答话,只听得她絮道:“不!他不是登不上储君之位,他是徒居战功”她说时,似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然而面对着兄长她到底是缓缓在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哥!” 一声莫名的呼唤竟令上官清友在一瞬间感慨颇多。 他目中的冷意渐渐褪去,连他自己都在这一瞬才意识到,原来亲人,原来自己的妹妹,竟然可以这么容易便被自己谅解。 “他啊,总是想着凭战功,凭他的杀伐决断却争取那个位子。可是他的母亲是谁啊?那是陛下一生的污点和痛处啊!当年赵国军队入淮,他母亲郑氏身为太子妃,竟在战乱之中失踪” “陛下多年不曾寻她,却是过于凉薄”上官清友幽幽道。 “这不是凉薄”他的妹妹微微叹了一声,“作为君王,他怎么寻呢?若是寻不到,那便坐实了他的无能。普天之下,君王务必要给天下人一个万能的印象才是啊!” 她说得一半,又道:“可是,如果寻到了呢?万一寻到了,她并未往生,而是委身于某一人甚至是,是成为了旁人的母亲了!那个时候,陛下又该怎么做呢?” 上官清友木然注视着她,他只是觉得,三年的时间,竟令他看似无忧无虑的小妹,变成如今这般的模样。 “所以你笃定,我淮国的储君之位,绝不可能是六殿下了?”他绝然看着她。 “不是本宫笃定,而是陛下连亲王郡王之位,都没有许给他,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上官清雨的眼中似有雾气,她说罢,默然低下头去。 “此番大破赵军,六殿下居功至伟,可该得的封赏一样都没有!” “我们苏阳城的通达人,也有微词了吗?”她微笑。 “罢了。”只听得上官清友道,“娘娘深居宫中,人心险恶我想娘娘已经知晓。现如今,既然你选了你的路,便要顺势为之,这微臣也是清楚的。” “只不过”他说时,再次看了他的妹妹一眼,终是说道:“如今宫中年轻貌美之人,不止娘娘一人。如今皇后娘娘刚刚入淮不久,似乎还未匀出时间对付你。” “永嘉公主,只不过是赵国的一个花架子罢了。”她轻笑。 “既然是公主,又是萧太后的亲女,便不可能是闲散安逸之人。”她的兄长仍旧在提醒着她。 “不是,又怎样?”上官清雨笑了出来,“难不成,陛下会忘了她是赵国的公主吗?难不成陛下会真心宠爱一个敌国王室之人?” “陛下的真心与否,微臣不敢揣测。只是,你手中的药,事关整个上官家的生死,作为臣下,作为兄长,我都不可能不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与她无关 “六殿下,上官”仆从的话还未说罢,便见庭中之人合上折扇,笑道:“叫他进来吧。” 说话之人正是桓宁,他一身褐色交领长衣,头上束发的墨玉发冠形状极是简单。而他敛衣欲至假山石处相迎,正见上官清友一身蓝色皂袍,款款而来。 “每次见你妹妹,都弄成这样,还不如不见。”桓宁顿了顿,扫视他周身,视线停留在他怅然的面孔之上,摇头道。 上官清友左右相顾,叹了口气,默默道:“总归是不能声张的事,若我不去见她,却也无法交托旁人。” 桓宁的目光深邃至极,他幽幽地凝视着夜空之中的皓月,道:“她还好吗?” 他问得极是寻常一般,只是整个人微微扬起头,看着那月空,却未将视线投向身旁之人。 上官清友立时抬了眼,但见桓宁并无其他言语,便只得微微垂手,回道:“颜妃娘娘一切都好,劳殿下惦念了。” 桓宁侧目看他,笑道:“你何必这么紧张?” 他说时,语声含了笑意,只是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孔上的笑意,总无法令人心安。 上官清友自幼相随他身侧,对于桓宁的个性,可以说是极度了解。此刻他垂手而立,虽听得桓宁道出此言,却是依旧敛息,一言不发。 “上次我去赵国,路过潭州,一时也是机缘巧合,竟得知潭州汐陵观,乃是司马家的别苑。”桓宁微微敛袖,徐徐步至亭台之上的石阶。 上官清友连忙几步跟随而上,他侧头听着,却在心中忖度要不要发问。 “殿下说的,不是迎亲那一次吧?”他听来疑惑,终是问了出口道。 桓宁抬眸瞧了他一眼,转身踏上石阶,口中道:“迎亲那一次,有你相随,并未去过潭州,你怕不是忘记了?” 上官清友笑道:“迎亲那一次去赵国,印象实在难以磨灭。”说着,他微微叹息一声,没有再提。 “何故叹息呢?”桓宁撩衣坐于亭中,将挡住视线的树枝轻轻折下。 上官清友随之入得亭中,他四下张望了几瞬,回身道:“属下亲眼目睹宣陵公主纵身跳入山崖,那场面如今想来,也是甚为哀痛。” “这话便也只能说与我听了。”桓宁略微一笑,“毕竟是赵国公主,很多时候,你当着旁人的面,不该提她。” “属下谨记!”上官清友连忙跪地,“请殿下恕罪。” 桓宁的薄唇略微动了动,抬手示意上官清友起身。 “殿下适才所说的,潭州什么观,是司马家?”上官清友徐徐敛衣起身,一时错愕地望着桓宁,思付间疑道:“是哪个司马家?” “清友啊,咱们从什么事谈到这潭州汐陵观的?”桓宁并无苛责之意,只是肃然看向他。 上官清友瞬时如醍醐灌顶一般,张口便道:“药是了!” 他立时反应过来,近前数步,在桓宁身侧道:“殿下说的,可是神医司马恪?” 桓宁唇边勾起一丝笑,也未点头,只是俯身将手搭在他肩旁。 “所以,你改日再次入宫,叫她不必费尽心机派你去陇南了。”他仰头,略微一笑。 上官清友思付几许,愕然看着他。 “装什么不明白?”桓宁起身之时,仍见到他此般神情。 “属下当真不懂,请殿下示下。”上官清友冤枉地望着他。 “把这话告诉她,她便会教你了。”桓宁说罢,笑着复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走。 “等等!等等殿下。”刚刚踏下一节石阶,便见上官清友疾步走来,恳然看着他道:“属下还有件事情,想禀告给殿下。” “你来我的府邸说话,何必这么吞吞吐吐?”桓宁略感不耐烦,冷然看着他道。 上官清友仿若并未听得他的话一般,仍旧是依照习惯四下望了望,近前一步。 “臣妹说,橡州节度使他” 他说得极轻,一张清俊的脸孔因说得此事而渐趋扭曲一般,只是说得一半,看向桓宁,却见对面之人脸色一变,沉沉看着自己。 “我的事情,叫她不要管。” 他说时,语声极是冷肃。然而他说罢,却并未拔步便走,只是看这张脸庞的侧面,便觉是个极冷肃之人,再无更改。 “她也是为了您着想。”上官清友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只是急道。 说罢,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连忙再次向一旁张望着。 “四下无人,你不必草木皆兵了。”桓宁微叹了一瞬,神思似在游走。 “还是小心为上啊殿下。”上官清友解释了一句,俯首以对。 桓宁走出几步,伸手摩挲着那亭间石柱,叹道:“从前府里或许还会担忧会否隔墙有耳,如今呢”他说时,竟现出前所未有的笑容,“如今兵权已革,淮国已胜,我于淮国而言,似乎是废弃之人。” 话音刚停,他负手,轻轻倚靠着那硕大的石柱,慨然看向上官清友。 “没有人,也没有必要再监视我了。”他语声轻轻,似是而非地说道。 “殿下不可放任自流,也万万不能”上官清友立时拱手以对。 桓宁的目光缓缓投向夜空朗月,他迟疑了几瞬,神色依旧和平常无异,仍旧是那张冷肃英气的面孔,偶有时候会透着阴翳之感。 “我还没学会,如何放任自流呢!”他这一声说得极是大声,而上官清友联想到自己多年相随,如今竟见到桓宁身处如此境地,一时心头痛楚难当,竟略现哽咽之态。 “上官大人这个样子,若是叫苏阳城里爱慕你的女子们见到了,只怕你的行情名声都要大打折扣了。” 桓宁大笑数声,朗然看着他道。 “殿下何故取笑属下!”上官清友抬了眼,正色看着他,一时闪过一丝无奈。 “对了,我前日让你去办的事情,如何了?”桓宁犹豫之间,忽问道。 “属下已经和闵员外商谈过了,应当是万无一失。”上官清友俯首应道。 “万无一失?你怎么能确定,他能守诚信呢?”桓宁灼然回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观莲前夜 “殿下,当日赵国太子被废,便是此人下了血本。就连那密制龙袍,也是这位闵员外遣人所造。”上官清友思付间,徐徐说道。 “赵国废了太子,他只是推波助澜而已。若说祸根,乃是赵帝昏聩。” 桓宁说时,神情微微泛着散漫,只是末了,他又道:“父皇绝非赵帝,而这里,也并非赵国。” “但商人的心思,还不就是那几样东西吗?”上官清友狡黠一笑,蓦然看向桓宁。 “我都快忘了,上官大人的曾祖父,便是当年淮都第一巨贾啊!”桓宁眉心微微舒展,笑言道。 “属下莫不敢当,只是幼年时,也曾听得曾祖父几声教诲。后来他虽然病故,但是祖父,和属下的父亲,也都是一样的心思,这么多年属下认为,他们的心思都是一致的。” “什么心思?”桓宁抬手道,“为官的心思?” “不止是为官的心思。”上官清友仿若终于说到自己最擅长之事,一时急急理顺了思绪,俯身道:“商人做到巨贾这个位置,都是敢拼敢为之人。而依属下看来,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们只怕都” 他说得此处,终是没有过于放肆,而是低眉看向桓宁。 “你我之间,就如兄弟一般,该说的话,只管说便是。”桓宁微微皱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是,属下谢过殿下。”上官清友立时应声,终是敛息道:“他们都有奇货可居的心思。” 他说罢,负手站立在一旁,看着桓宁的举动。 只见桓宁略微勾起一丝笑,冷冷看着他道:“自比吕不韦?都想扶持一个自己属意的君主吗?” “属下或许失言,但是的确如此。”上官清友也并未拘泥虚礼,而是恳然答道。 “好!”桓宁抚掌之时,笑对他道:“不拘小节,又能言善辩,对我还能够知无不言,你这苏阳城第一通达人的名声,就连我也是佩服的。” “殿下谬赞,属下惶恐。”上官清友哪知他会道出此言来,立时跪了下来。 “你说的或许真有道理,想想看你的父辈在朝中做官做到二品,却还不知足。而如今的颜妃,你的妹妹,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主动献媚入宫,不过她倒也值了。” 桓宁说得极是自然,极是坦诚。 这样的言语若在旁人说来,只怕极尽嘲讽之能事,然而自他口中说出,竟似是冷眼旁观一般,只是如实将事实陈述出来,便是了。 “父亲他并非”上官清友抬头看向桓宁。 “并非什么呢?”他说时,仿若在谈论一个与自己不相干之人。 “小妹入宫,与父亲并无关系。”上官清友急急答道。 桓宁听得此话,眉心竟是一瞬间的紧蹙。 他没有多语,只是绕过面前之人,匆匆踏下石阶。 “殿下,还有三日便是皇后娘娘生辰宴,陛下说”上官清友见他如此,暗自后悔再一次提及颜妃,然而他瞬间想到此事,一时急急开口询道。 “交你去办,不必问我!” 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而桓宁脚步未停,前来相迎的仆从连忙执灯笼跟上,急急随他远去了。 明日,便是六月二十四的观莲节。 同样的夜晚,熏香自青瓷炉中徐徐升起。潭州西城的竹林绿意依旧,而安逸手扶着膝上的伏羲琴,一时神情郑重。 “想什么呢?”裴邵一身白衣,自身后的竹舍中步出。 竹舍之外挂着几盏灯笼,加之月光皎洁,暗夜便也有了亮色。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长剑,缓缓步来,将剑柄一端递与安逸。 “裴公子这般风雅之人,如今看我弹琴,却递了剑给我,是何意呢?”安逸轻轻一笑,淡淡望向他,眼中如水。 裴邵轻轻将剑尖挑起,拔剑出鞘的速度直令安逸诧然。 他笑道:“山野村夫,谈不上风雅了。” “你这个样子,还不是很像山野村夫。”安逸接过剑鞘,笑着看向他。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极是可爱,此刻晚风习习,而她的鬓发随风而动,整个人在此处格外明丽。 “那要如何,才像呢?”他温言而笑。 “要如何呢”安逸端详着他的模样,索性将膝上伏羲琴放下,起身打量着他,绕了一圈笑道:“把这身长衣换了,换成那种打补丁的。然后呢,你这玉冠也不行,把它换成杂草编织的,扣在头上,再逢个下雨天气,这蓑衣轻轻一披,草鞋这么一穿,你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只是轻轻推了推裴邵的肩,笑道:“我怎么觉得还少点东西啊?” “自然是少啊!”裴邵竟一脸郑重看她,神情坚定非常一般,连笑容在这一刻都变得恳切起来。 “少什么?你说真的假的?”安逸笑容不减,斜斜睨视着他,总觉得他的说辞不会这么随意下去。 “草民呢,少一个娘子。” 他说时,目色郑重,直至对上安逸羞涩的目光,他的淡笑方徐徐自唇边展开。 安逸一时羞红了脸,然而到底夜色之下,纵然有照明灯烛,也还不至太过明显。 她抱着琴再次坐下,半侧着身子,对着裴邵。 “你”她似是有脱口而出的话,然而到底忍住,只是幽幽道:“你不是有娘子吗?” 说罢,她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而她此刻心绪混乱,竟又是词不达意。 裴邵唇边漾起一丝淡然,他俊逸的脸庞并无任何不悦之色,只是那份踌躇之态,再次跃现在他疏离的眉眼之中。 “泊昭,我”安逸说时,竟一时语塞。 “你我之间,历经生死。”他淡淡而笑,“安逸,若你有话,当和我直说,知道吗?” “我没有”她再次说时,又并非自己原本的意思。 她只是想说,她没有那样的心思。 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她只是一时失言罢了。 事实上,她每日见到他,心中自有无限的话想说出口,然而到最后,说出口的,便也只是那几句无关痛痒之言罢了。 “梁月疏你,你可想过,该如何面对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飞鸽传书 安逸以为他会沉默 这个名字,自他二人获救,来了这潭州汐陵观,便再没有提起过。 但“梁月疏”这个名字,她这个人,都是她与裴邵永远无法避过的。 “我对不起月疏。” 他说时,眼神竟一刻未做停留,安逸再看他时,只见到一个匆匆步向竹林的背影。 琴声悠然,她的神情少有的专注,仿若这一夜,世上所有俱与她无关一般。 观莲节c伏羲琴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琴弦,而所奏之曲,便是当日在七贤山琴艺比试之时的——《桐门曲》。 琴声跌宕,在这片幽幽竹林之中,曲中之意仿佛更加明晰。只是,若是旁人听来,便只有凄凉。 清晨,飞鸽停歇在那粗竹打造的长椅上,羽毛沾着晨露,洁白胜雪。 这是飞鸽,是万如约第一次来时,赠与他二人的。 “泊昭,你看,它回来了。”安逸两手轻轻捧着那只白鸽,伸手将系在鸽脚上的纸件取下。 裴邵脚步飞快,恍然间将手中印章放下,这便奔来。 他一向是个温雅之人,可这一个刹那,他的急迫似是从身体中冲出一般,连他的腿伤,都在奔来的一瞬陡现。 安逸恍然间将他扶住,却见他全无在意之色,只是温和如常,却极快地将她手中纸条接过。 疏朗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紧迫,而后,竟再未从他眉心散去。 他眼色微变,再次抬眸之时,已然似凝结了霜雾。 “怎么了?”安逸缓缓将手中白鸽放下,一时踌躇着,却不自知地将纸条自他手中拿来。 “父亲重病。”他见安逸神色彷徨,温声解释了一句。 纸条上并无落款,安逸反复看了三次,抬头道:“泊昭,没有落款,你确定这是真的?” 裴邵面无不悦之色,然而他久来的笑容似是被那份少有的郑重遮掩。 “这是父亲的笔迹。”他语声极是平淡,“父亲的亲笔,我还是认得出的。” 说罢,他没有再面对着她,而是转了身,步出竹舍。 安逸沉默了几瞬,缓缓随他步出。 他站在舍外,一时间,不知为何,他的手指轻轻扶上那方竹椅。 当日到得此处,除去三间竹舍,再无其他。 而那方竹椅,是他亲手所制。 安逸微咬着唇,沉默半晌,终是上前数步。 她就站在他身旁,却未迎来他的视线。 “若信是真的,你”她说时,似是仍在思付之间。 这种犹豫令面前之人极是错愕,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音。 “我说过了,安逸。”他似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心烦意乱,而眼中,已有魂不守舍之意。 “这信是真的。”他说得很平静,很平静。 但是安逸看着他,她一时竟有些忐忑。 认识他日久,却未曾见他如此情态。 安逸心中自责,却不愿在面上表现出分毫。 “你回去吧。”她缓缓说着,隔了几瞬,抬了眼看着他,“这种时候,你不能不回去。” 裴邵屏息,缓缓叹了一声。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他说得极是郑重。 安逸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多少日子以来,她都想仔细理清楚这件事。但是她不能想,因为无论是于伦常而言,还是依照赵国礼制而言,她都知道结果。 “我会照顾自己。”她勾起一丝惯常的笑容,没有看他。 裴邵凝神望着她,他的眼中除了以往的星辰,此刻已俱是心猿意马之态。 “从这里到幽州,少说也要二十天。”他说得极是迟滞,末了看着安逸道:“来回总要一个半月,我不能” “不能怎样?”安逸轻轻说道,“令尊重病,你身为人子,如何能不回去?” 她说罢,忽然忆起赵帝,眼中泪水一时翻涌一般,竟在这一刻俱都涌现。 来不及回过身去,泪水已滴落在衣襟。 裴邵缓缓走近,怅然若失的神情在他愈渐迷离的眼中同样翻涌着,而他伸出手臂来,缓缓揽过她的肩,将她轻轻揽于怀中。 “别哭了。”他轻轻在她耳边说着,而听得他温和语声的刹那,安逸的泪再次滑下。 她扶着他的肩,啜泣不止。 仿佛这许多年的悲辛,都在这一刻显露,而她似乎,再无力掩饰。 “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匆匆将眼泪拭去,她说得极是坚定,并报以他一个笑容。 眼前这张如玉容颜,笑中带泪的模样,令他的心在一刻间刺痛着。 “不然”他似是想说,要安逸与他一同回到幽州。 但是安逸避过了他的视线,避过他此刻闪着星辰的眼眸。 她缓缓自他怀中脱离,垂目道:“我在这里等你,你不来的话,我就走了。” 万如约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当日她提到了安逸的兄长长孙迁,提到了她的生父夏侯俊之死。 安逸心里很明白,如果她公然露面,只怕她与裴邵这一世便是陌路了。 她很想说,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可是,她只觉自己,越来越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会回来!”他说得极快,疏朗的眼中俱是认真。 安逸鲜少看着他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一时漾出一个笑容。 “你只管去吧,这里”安逸说时,似是在竭力措辞令他心安。 “我会拜托师娘代我照看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他说时,眉心紧皱。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安逸朗然看向他,“当日如约夫人救了你我二人,之后的日子,你重伤昏迷的那些日子,我不也过来了?” “安逸!”他忽而将她的手握住,而指尖的温度,仍是冰冷异常。 “那不一样。”他说时,神色恳然,“我那时无力保护你,如今想来愈发后怕。你是一名女子,手无寸铁,如果有什么危险,我只怕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安逸凝神望着他,蓦然一笑。 “谁说我手无寸铁了?”她转了个身,轻轻道:“咱们不是还有菜刀吗?” 裴邵一时失笑,怅然看着她。 “再说了,裴公子,你教了我这么多天的剑术,这防身二字,我再笨也学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临别之际 她故作轻松的模样,令人心痛。 裴邵没有再劝她,他只是在心中默默打算着,明日走时,便先去汐陵观求得师娘。 若非如此,他又如何可以心安? 当晚,安逸替他整理着行装。 夜风忽起,她转身要去关窗,回身之时,正撞到他的怀中。 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神色舒然。 他的眼中饱含宠溺,轻轻将手放在她的两肩,左右看着她。 “怎么了?”灯烛昏暗,安逸略显讶异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怎么。”他微低了眼眸,荡动的心绪一时被禁锢,而他略微笑了笑。 安逸见他笑得怅然,不禁伸手揽过他的手臂,徐徐看着他道:“小时候,叶夫子讲山海经的时候说,昆仑山的西王母身边,有三只青鸟。” 她说时,见他神情郑重,一时露出了笑意,便伸手拉得他坐下。 “夫子当时说,我们飞鸽传书,其实是效法西王母。只不过,她是派她的三只青鸟传书,而我们没有青鸟,便只能用飞鸽了。” “或许这世上,也有青鸟呢?”裴邵略为轻快地看着她,“我以后替你去寻,好不好?” “自然是好啊。”安逸神色如常,轻轻牵起他的手。 “泊昭”她顿了顿,徐徐道:“我想和你说的是,西王母的青鸟把书信传到人间,都是平安喜乐的寓意。” 说罢,她缓缓看着他。 “令尊一定会康复如常,他必会吉人天相。”她恳然道。 裴邵何尝没有忧心?他并无兄弟姐妹,生母早已病逝,如今亦只有他的父亲一个至亲之人。 他默默了几瞬,伸手揽过她的肩,而安逸将头缓缓靠在他的肩上,一时间时光好似停滞。 “你到了幽州,不必挂心于我。”安逸呢喃着,就这样靠在他的肩旁,看着窗外。 “我尽快回来。”是他的声音。 “之前我说,如果你不回来,我就走。”安逸说时,语声带了笑意,“这话不错,但我不是要你快马加鞭赶回来。你须得看着令尊恢复康健,才是人子本分。” “父亲身体一向还好,我也祈望,这次他是无碍的。”他的声音似含愁绪,犹豫之间,也总归道出心意。 安逸犹豫着,她的唇微微动了动,终是说道:“令尊这次的病,可能是因为我们的事。” 裴邵似乎摇了摇头,却轻轻握了她手。 “这件事情,无法回避。” 安逸说罢,并未离开的他的肩膀,她依旧斜倚着他的肩,只是眼中泪红。 “你这次回去,或许会见到”她说时犹豫,却不能不说。 “或许我会见到月疏,我想我一定会见到她。”他的声音极是低沉,而转瞬间,他的肩似是动了动,而后轻轻起身。 “安逸,我”他说得很迟,刚要开口,却被安逸拦住。 “你不用这样的泊昭。”她静静看着他,看着灯烛之中他俊逸的脸庞,一时目色渐暖。 “那日我以为自己绝无生路,却在濒死那一刻见到你。我当时觉得,自己这一世,或许也不是那么失败。” “不该是你觉得自己失败。”裴邵凝然望着她,“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泊昭。”安逸徐徐走至窗前,看着烟雨之中的竹林。 夜色正浓,她的发丝随窗边的风而荡动。 “我到现在,都不知是谁要害我。”她说时,伴着一声冷笑。 “是谁都不重要了。”裴邵轻轻道。 “那父皇呢?” 安逸恨然说道:“父皇的仇,谁来报?” “先帝的仇,或许是他自己所”裴邵说时,却见安逸回过身来看着他。 他一向顾及她的感受,但是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出,便无法吞吞吐吐。 “我这么说,你莫要怪罪。”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一句。 安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痛,她默然间想着,原来在他心里,自己的公主身份,竟是挥之不去了。 “那场导致我和亲的战役,那些朝堂阴谋,那些暗通淮国的朝臣”她定然说着,看向裴邵。 “这些仇,若是不报,那么父皇九泉之下,他”她忽而回转了身,没有再去看他。 “你所想的,和陛下如今所想,应当是一致的。”裴邵将长衣披在她肩上,停留了片刻,缓缓离开。 “泊昭!” 他刚要步出竹舍,便听得安逸叫住自己的声音。 回首之时,她站在原地,凝然望着他。 “没什么。” 她终是没有说出口。 翌日,他离开时,并未叫醒安逸。 然而她醒着。 或者说,她一夜未眠。 她只是恍惚间听得他的脚步声,听得他缓缓将门推开,替自己盖了被子,又似乎在竹案上放下了什么东西,便轻轻掩了门离开了。 她躺在榻上,将被子紧紧盖在自己身上,鼻尖已觉酸意。 晨风伴着微雨,挥洒在窗外,些许雨丝飘零入室,透着竹叶的香气。 就这样沉沉睡去,再次醒转之时,已是傍晚。 安逸起身之时,只觉头痛欲裂一般,想来是自己的头痛之症又犯了。 她自那日在太学中了卓古今青梅酒中之毒,便留了这个病根,再未治愈。 而此刻,她狠狠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跌跌撞撞步至竹案旁,她缓缓坐了下来。 额间尽是虚汗,而此刻她的手指因头痛欲裂而渐渐抖动着,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茶倒至杯中。 手指似是触碰到一件陌生的器物,安逸捂着一侧太阳穴,支撑着看时,见手边之物,竟是一个细小非常的木瓶。 说不出那木瓶是何质地,只是木瓶旁边,青玉簪下,压着一章宣纸。 墨迹早已干涸,而她顾不得头痛,忙不迭将那张宣纸扯过。 “我必从速归来,勿忧。”信的开头,便是这两句。 安逸唇边微微扬起一丝笑意。 果然是裴邵,他心思通透至极,也自能体察到安逸心中的烦忧。是故,他竟在信的开头写下这一句,无论何人看了,都会一时心安。 “花枝长好在,馥馥十年香。” 他的字迹如他的人一般,爽朗清举。 宣纸之上,虽寥寥数语,却令人心安如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竹林大火 安逸静静数着月圆。 时而,她会将那只极小的木瓶取出,凝神望着它,便能忆起一切心事。 木瓶中的两颗丹药,是压制奇毒的解药。 她总觉他多虑了,然而如此珍贵之物,她到底须得随身携带。 六月二十七日,是永嘉公主长孙艳的生辰日。 安逸独坐于竹舍之前,轻轻抚弄琴弦,一时心绪繁多。 她知道,长孙艳是萧后心头之宝,掌上明珠。 可是如今想来,她早存了必死之心,却坠崖得救。而长孙艳,年少懵懂,却因她的失踪而被迫入淮和亲。 她想起往昔的日子,想起赵帝,以及每一年重阳之时,站在画舫之中游行宫中碧湖 她曾答应过她的父皇,日后每一年的重阳节,都要陪他登高揽胜。 如今呢,天人两隔。 安逸抚琴的手指渐渐停下,她携了琴,回到竹舍之中,合衣躺了下来。 渐渐地,夜色渐浓,她似是睡去。 缭绕的烟气在夜色之中徘徊,而安逸再次醒来之时,正见满室通红之色,亮色极是异常。 她那日曾在蓝水寺中遇得火情,而今这一刻,她的神志一时间清醒非常。 霎时,她冲下卧榻,急急将门推开时,灼热的烈焰在不远处的竹林中狂舞,夜风的凉意俱被那熊熊烈火所侵袭,而今扑面而来的,竟是灼烧一般的热气。 竹林之后,再无退路。 有那样一个瞬间,她脑中俱是空白。 然而紧接着,她冲至屋内,急急抓起榻上长衣,直至将裴邵留下的木瓶抖落,她抓起木瓶,立时朝门外冲去。 当日她自扶鹤崖上跃下,是存了必死之心。 然而如今,她只觉自己从未如此珍爱当前的性命。 “我不能死!” 火势喷张,直穿过竹林,在焦炭的味道之中,有如游走之蛇。 而远处,火光蔽天。 夜色再不是夜色,而薄雾已尽,俱为火势所侵。 烈火已至,她近乎不能呼吸一般,却硬着头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是拔步狂奔。 然而再没有出路,安逸的茫然与不甘仿若浸透眼底,她白皙的面孔因此刻的悲愤,因此刻周遭通天的烈焰而显得通红,她的目中遍布血丝,火光之中,她只觉异乎寻常的冷。 是心冷了下来。 她定定看着眼前一切,火势就欲近前,四下俱是烈焰,再无任何出路。 不远处烟花绽放,她并未看到,也未听到。 只是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离往生一刻,已经接近。 一切情缘,一切尘缘,都与她再无干系。 她的母亲风华绝代,而她,却将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发丝似已被近处火焰燎得焦灼,她已然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臂霍然间提上她的肩膀,而她似是全无知觉一般,只是随之而动。 转瞬间,火焰扑至适才她所站之地。 下一刻,她随那两人腾空而起,知觉令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还未死去。 而恢复意识的刹那,她早已离地面越来越远,火焰的热度依旧灼烧着她的一切,但是那毕竟只是焰火之温了。 模糊的视线之中,身旁两人周身锦衣,两臂之畔,钢钩支撑着屏障一般的鸟羽所制的庞大翅膀,直令安逸神思随之模糊。 她那一刻还不知道,救她出火海的二人,正是淮国最负盛名的翼装双侠。 她只知道,当她再次醒来之时,整个人好似仍然喘不过气一般,虚无的气力仿若游丝。 只是,眼前,再无那通天之火。 她躺在榻上,隐隐约约听得室外之声,却不真切。 在这种莫名的气氛之中,她再次沉沉睡去。非是不想醒来,而是神思仿若停滞,一切俱由不得自己一般,不知是想逃,还是想藏起来。 “你已不负我” 脑中,俱是那日跳下扶鹤崖的情景,她仿若反复说了几次,却不真切。 也不知是否是幻梦,她仿佛看到了裴邵,却又不够真切。好似已经到了那一刻,她又该跳下山崖了 梦境之中,反反复复多次从那奇高险峻的扶鹤崖上跃下,她仿若也随之粉身碎骨多次。 “姑娘!姑娘!” 沉抑的心似乎一时间敞开一般,她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之人正紧张地瞧着她。 “你”她的话音低得连自己都没有听清,而她似乎想支撑着起身,却一时全无气力。 面前的女子约莫三十岁,一身淡黄色水墨轻衣,正自唤着她。 薄衫虽素雅,然而制式却极是考究。只见她那领口袖口俱都绣以大小均匀的珍珠,腰间玉带所绣纹式,俱是贵族才可使用的图案。而头上那玛瑙步摇的碧玉流苏长长垂下,直至她的肩锁骨处。而她伸出手来,替安逸擦去额头的细汗,那象牙手钏一见便是价值不菲。 她见安逸醒来,雀跃的笑容立时出现在她鹅蛋形状的容颜之上。而她一双明眸媚眼如丝,樱桃小口此刻展开一个和善的笑。 “请问夫人,可是您救了我?”安逸手中虽是无力,却亦竭力支撑着,直至自己坐起身来。 她的嘴唇已然干裂,此刻一开口,便即渗出血来。 面前的华服女子怜惜地看着她,回身向门外唤丫鬟侍婢近前。 “十夫人,都备好了。”率先近前的大丫鬟俏颜傅粉,执礼一拜,便笑着说道。 安逸凝神看着她的姿仪,加之面前这几人衣着打扮,以及这室内陈设,只觉此地,绝非赵国。 “拿过来就行了。”被称为十夫人的女子回眸一笑,吩咐着。 “夫人,您是”安逸说时,迟疑地看着她。 她不知自己到底昏睡多久,只是想到若眼前一切并非赵国,那么自己神志昏聩,难道竟已经月余了吗? “姑娘莫慌啊。” 那女子说话极是有条不紊,此刻连忙安抚安逸一句,随即转了身,看着一众侍婢将茶果菜肴一应俱全摆放在室中桌案之上,又吩咐她们去取衣裳来。 “那日我逃离火海,是”安逸刚刚开口,却见她随之一笑。 “姑娘,这点小事又何足挂齿?” 她莞尔道:“那日去救姑娘你的,是我家员外派去的家仆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醒转之时 “那日”安逸的头似是瞬间炸裂一般,然而思绪并未中断,她霍然忆起那个火光连天的夜晚。 “快别想了,你现下是平安无忧的,还想那些做什么。”女子轻轻拉了她的手来,语声依旧和善。 她本不是一个和善的面孔,那样的樱桃小口和丹凤之眼,仿若还带着些许的凌然之态,只是她的表情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夫人。”安逸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然而她气力虚无,只得欠身依礼道:“贵府救了我的性命,这样的大恩,只怕无法报答,小女实在惶恐愧疚。” “姑娘是千金贵体,如今呢,你也不要想着报答之事。”女子迎着安逸的视线,莞尔一笑。 “十夫人,衣裳拿来了。”打扮俏丽的侍婢欢颜走来,将手中绫罗交给面前的女子。 女子轻轻抚着那淡粉色绫罗,一面将其展开,看那上面制式,一面抬起眼来,睨视着安逸。 安逸心中警觉,然而想到自己的性命却又是被她们所救,心中虽是警惕,却又无法过于防范。 或者说,她眼下,还有什么防范的资本吗? 她略为动容,面上似是想回以一个礼貌的笑,然而此刻她终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遭一切。 “快把燕窝拿过来。”女子吩咐着,继而将侍婢奉上的燕窝接过,递给安逸。 她一边叫她小心烫,一边笑道:“这是血燕的燕窝,在这里可是极为名贵之物,也是滋养人的。” 安逸缓缓接过那白瓷盘托底的双环耳紫玉碗,到了声谢,手指轻轻拨弄着那同样紫玉镶金的汤匙。 “姑娘,你醒来却没问我,这是哪里?”女子将手中绫罗放在膝上,缓缓说道。 安逸微微垂下双眸,徐徐道:“夫人家财万贯,必是钟鸣鼎食之家。” 她说时,目光扫过手中紫玉质地的容器,微微顿了顿,道:“紫玉本就是名贵之物,而这汤匙的质地,都如此通透,加之这玉碗的制式,如果小女没有猜错的话,该是海灯制式。” 女子轻轻敛起她淡黄色的衣衫,眼中越发疏朗地看着安逸。 她没有掩饰赞叹之色,而是诧然点了点头。 “夫人,这里并非赵国。”安逸迟疑着要不要说透,然而转念一想,生死关头都已度过数次,而今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姑娘猜想,这是哪里?”面前女子终是含笑问道。 “我想陈国没有收留我胆量,也没有收留我的意义。而周国离赵国甚远,鲁国一向只是偏隅小国罢了” 安逸说得郑重,末了,笑了笑,将手中玉碗递给一旁侍婢。 那侍婢颇觉惊诧地看着她,目色郑重,连忙向她面前的女子瞧去。 “姑娘,果然机敏。”女子颔首间,目光徐徐朝门外投去,缓缓站起身来。 “员外,您来了。”她起身之时,兀自敛衣,向此刻入得室中之人缓缓揖礼。 安逸顺着她的视线,正欲向外瞧时,只见一人身形不高,身姿却极是挺拔,一身玄墨色广袖长袍,款款而入得室中。 他大约四十岁,神情平静,眼中尽数是智慧之色。 安逸不知如何去形容那种智慧,只是这世上确有这样一种人,你或许并不认识他,或许与他并不熟络。但是,无论是谁,只要一见到这样的人,心中立时会有一种共同的感觉,那便是这个人的慧黠与谋划,并非深藏于心中,而是直观在外。 只面对着这样的人,你或许看不穿他的喜怒,看不透他的真正想法。 但是,无论是谁,只要是一个正常人,便均可以从这样的脸孔之上看到智慧。 或者说,这种极明晰的智慧,带着不寻常的阅历,和难以名状的狡诈。 当然,如今出现在安逸眼前的男子,他的狡诈很显然隐藏在他儒雅斯文的外表之下。 但此刻,安逸颇觉警惕地望向他。 “你们先出去。”他语声平和,说话时,面对着一旁的侍婢,含笑而言。 安逸久处宫中,自来与侍婢仆从下达诏命,从未有直视之时。此刻,她见此人夫妇如此情态,竟一时颇感惭愧。 “员外,妾也出去吗?”黄衣女子缓缓说着,便要退下。 “你怎么能出去呢?”被称为员外的男子轻轻一笑,反身便握住那女子纤纤玉手,直拉得她随自己一同坐在临近床榻的紫檀木椅上。 “石员外,是您救了我?” 安逸之前听得那些婢女称呼那黄衣女子为“十夫人”,却未曾想过此十非彼石,如今见到这位听来已久的员外,也知须得道谢,便匆匆询道。 那男子笑道:“是在下失礼了,鄙人姓闵,却不是姓石。” 安逸慨然笑了笑,拱手执礼。 她心中暗道:“原来石夫人,竟是此人的第十个夫人” “在下家中略有些财富,所以嘛,开枝散叶,人之常情。在下虽然自负有些学问,却也终是无法免俗。” 那男子微微一笑,再次拉过身旁女子的手,看着那女子道:“这是在下第十位夫人,娘家姓谢。” “是小女子失礼了,员外莫怪。”安逸欠身道。 “姑娘是贵人,在下不愿说破,但是如今,既然厚颜得蒙姑娘你称一声救命之人,便有些话,想说与姑娘听。” 那人说得直截了当,话毕,直视着安逸,眼中现出光芒。 “闵员外,小女子承蒙你相救,还不知,该如何报答?”安逸只觉他的目光有异,心中暗暗忖度着,却终是没有直接问出。 “若闵某人是登徒浪子,姑娘该料到我下一句该说什么?”闵姓员外笑道。 安逸微微抬了眼,终是直视着他。 “小女子认为,员外手眼通天,并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她徐徐说道。 “姑娘所说的目光短浅,是指”他朗声一笑,“若在下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求姑娘嫁给我,这算不算过分?” 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狡黠,但此刻,他看着安逸的神情极是郑重,直令安逸心中忽觉忐忑。 她兀自镇定着心神,再次朝他身旁女子看去。 那女子听得此言,又见身旁之人如今这般情态,竟是一丝不悦之意也不见,甚至她的眼中,连一丝其他情绪都难以寻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淮国巨贾 “闵员外,您说笑了。”安逸莫名一笑,摇手道。 那人神情郑重,持续了几瞬,忽以一个诧然笑容终止了这气氛异常的谈笑。 他拉起身旁女子的手,看向安逸,笑道:“姑娘此刻,还能这么冷静,在下很是佩服。” 说罢,只见他身旁的女子缓缓道:“员外的为人,妾还是了解的。” 安逸不解她何意,只是看着眼前二人。 半晌,她笑了笑,执礼道:“阁下姓闵,难不成,您是淮国的首富,闵西昆?” 那人被她陡然猜得身份,竟无一丝一毫的诧异。 相反,他再次与身旁女子颔首相对,继而笑道:“姑娘,在下果然没有看错人。” 话毕,他起身,敛衣便即跪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全不似他如今的年纪。 “员外”安逸的声音未落,便见此人身旁的女子随他一同屈膝跪地。 他二人,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此刻竟然就这样跪在了安逸眼前。 安逸竭力起身,硬生生地想将他二人扶起。 哪知她身子弱得很,手指刚刚搭上那黄衣女子的手臂,便被她扶着,到底是坐于榻上。 “殿下,适才闵某人之言,还望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也莫要怪罪。” 男子双手执礼,语声款款。 “员外这是什么话?”安逸默然道,“员外名贯四海,岂是那般浅薄之人?” 她说的极平静,而神色亦同样诚恳。 刚刚此人说得嫁予他之事,她确实有过那么一瞬的担忧,但转念便知,此人绝对意不在此。 “在下闵西昆,当日救得殿下您的,是在下的家仆,也是淮国最有名的翼装双侠。”他似在平静陈述一般。 “闵员外,我早已不是什么殿下。”安逸蓦然道。 “您是赵国的宣陵长公主,如今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您的兄长早已封您为赵国的护国长公主。” “皇兄以为我死了,这所谓的护国长公主之名,更多是追封的意思。”安逸想到淮国种种,一时心中充满敌意。 然而面前之人到底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如今面对着他们,一时竟不知该以何种态度。 “员外,您救了我,若当真有什么,是安逸能为您做的,便直说吧。”安逸思付几许,看着他,语声平淡。 那人略微抬了头,一脸的冷静与谦和,全不像一个商人的模样。 “在下,想与公主殿下做个交易。” 他说时,丝毫没有犹豫,就仿若在寻常谈笑之时,随口而出的话一样。 “什么交易?”安逸轻轻点了点头,又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 “殿下在与闵某打哑谜吗?”闵西昆竟仍旧跪在那里,并未有起身之意。 安逸长于宫廷,自幼年起,见过的所有人,几乎都要以这样的跪拜之礼向她参拜。 然而此刻,在这间雕梁画栋的雅室之中,面前的淮国巨富眼中所流露的,却并非常礼参拜之态。 她很清楚,此人如今的举动,无非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员外,你和夫人请起来说话吧。” 她微微笑了笑,“纵然安逸是赵国公主,此处也非赵国,而是淮国。您二人,是没有向我行礼的规矩的。” “殿下此言差矣,即便不说赵国公主身份,您如今也是我淮国皇后的姐姐,就算依照淮地礼制,我夫妇二人也当要向您这位贵人行礼的。” 仍旧是仪态从容的一张脸,说得此言时,未见一丝停顿。 安逸听得他提及淮国皇后,面上一时郑重非常。 她想到长孙艳替她入淮,转念间,又重新看向此人。 “恩公是在威胁我吗?”她索性直截了当地笑道。 那人毫无惊讶之意,而是略微颔首。 “殿下,你于在下而言,是至宝。”他说得毫不含糊,继而拱手道:“在下索性明说吧,殿下您身份特殊,只要您还在赵国,就无法如愿以偿的隐姓埋名下去” 他说时,眼色缓缓抬起,只是看向安逸。 安逸心中一震,索性将心中所想直言。 “员外果然手眼通天,远在淮国,竟对我的事情,如此了解!”她说时,听不出语气。 但闵西昆抚掌而笑。 “殿下,闵某确是担得起手眼通天一词。只不过,我只对有价值的人和事情感兴趣。” 他说得自然,末了,看向身旁女子。 那女子会意,一面向安逸颔首执礼,一面起身,去正对着门的妆台处将一支黄玉步摇取出。 闵西昆看向安逸,“殿下在赵国,并不安全。” “员外所言无错。”安逸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此地是淮国都城苏阳,而这里,是闵某在苏阳城外的别苑。”他解释时,颔首执礼。 “员外的别苑都这般豪奢,安逸佩服您敛财聚财的能力。”安逸欠身道。 “为商之人,手中无权。”闵西昆笑道。 “员外只说了一半的话吧?”安逸蓦然看向他。 那人徐徐起身,展袖执礼。 他这一次,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向她行礼参拜。 “在下不才,却有经天纬地之心。虽浅薄,却又不料,尚有撼动社稷之财富。” 他此言一出,直令安逸心中明了。 “这样的话,若是旁人所说,我只会认为,他不自量力。”安逸慨然看向闵西昆,“可是此言自员外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安逸竟觉有些道理。” “公主所说,莫不是在折煞我?”闵西昆俯身,语声依旧无改。 他年近四十,头发却早已白了大半。然而他整个人却是有一种别样的精神气在,若远观其身形,却也与年轻人无异。 “这又怎么能是折煞?”安逸似是非是地笑道,“莫不说其他,只说如今,我在员外府中,寄人篱下不能不刻意说些谄媚之语。再者,若员外不这么看我,也当知晓,我大致猜到了你的意思吧?” 她说时,睨视着眼前之人,却不见他神情之中掺杂任何其他情绪。 纵然此刻,这位驰名四海的淮国巨贾,也未真正清晰地表露出他的真实意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叔侄之称 “商贾之家,往往最为看重的,已非真金白银。”安逸见他不语,复道:“恩公这样的家业,只怕就如你适才所言,恩公你的谋划,早已” 第一次,她的话被闵西昆徐徐打断。 只见他抬手之间,有如睨视江山一般。 这样的神情安逸见过多次,但从前,是在她的父皇——赵帝眼中所见。 如今一个富可敌国的商贾,竟也在谈吐之间流露出这般神色。 “在下并无强迫公主之意,只是公主,你当真猜得齐全吗?”他含笑说道。 安逸恍然看着他。 “在下救得公主,并非心有玲珑,善行之举。”他说道,“在下救得公主,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在下意在河山。” 他身旁的女子手中紧紧握着那只黄玉步摇,听得他道出此言,终究是没有忍住,竟陡然叹了一声。 他的视线随她而动,此刻睨视着他年轻的妾室,竟露出一个难以名状的笑容。 连安逸一个旁观之人,看得他此刻的笑容,都觉心中惊动。 那并不是一个暖意的笑,虽笑着,却涵盖了太多情绪。 “员外说得太含蓄了。”安逸抿了抿唇,抬眼看着他。 “你想说的,是江山吧。或者说,是社稷。”她微微一笑。 闵西昆叹道:“公主可以说得更为真切一些,在下意在皇权。” 黄衣女子手中的步摇在一瞬间掉落,而下一瞬,她急急将其拾起,眼色浮动,却终没有胆量朝她的夫君看去。 “皇权” 安逸心中自然是震惊的,她所想的皇权,是如她的兄长长孙迁一般,不顾手足之情,以亲兄性命为奠基,碾血踏上皇位 然而她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所说的皇权,并非她所想。 闵西昆很容易便从她的眼中看到惊惶与冷漠,他笑着近前一步,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公主多虑了,在下只是希望,未来淮国的新帝,是由在下一手栽培。” 他说罢,即刻看向安逸。 “这些事情,是淮国内政。” 安逸近乎冷漠地摇了摇手,“恩公将你的野心告诉安逸,是拿我当自己人呢?还是觉得安逸并非你所想那般有用之人,想将我除掉呢?” 商人的笑声充斥在整个室中,他抚掌道:“救了公主你,可是动用了翼装双侠。纵然他二人世间少有,但是在熊熊烈火之中救得殿下,在下虽然说得轻松,却也是下了血本的。” “安逸确是由衷感激,这一点,尚请恩公信我。”安逸拱手便是一拜。 “我自然相信公主。”他说着,上前一步,看着安逸的眼睛,又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的容颜,直至安逸冷然的眼色对上他的视线。 “恩公请自重。”她沉下双眸,侧目便道。 然而闵西昆却似无事一般,竟退后两步,执礼道:“公主莫怪,正如你适才所说,我是个商人。” “我是个商人,做事情便要讲究一个利字。”他重复了一次,脸庞挂了笑意。 那是自得的笑意,却并非心中舒畅的笑意。 “在我的脸上,恩公也能看到‘利’字吗?”安逸平素很少以这般神情看着旁人,只是如今,她只觉此人甚为诡异,而行径也颇不寻常。 “果然是叶絮夫人的女儿,我闵某的眼光想来更是精进了。”他慨叹一声,对一旁侍立的黄衣女子说道。 “殿下绝世倾城,实非寻常女子可比!”被唤作十夫人的女子应声而道。 “安逸岂能当得起这般夸赞?”安逸冷冷看着他二人,一时笑道。 “殿下,闵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问你一句,你的父皇死于非命,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一瞬之间,他竟恍然切转了话题。 而迎面而来的问句,竟是安逸久日来心中所思。 他审视的目光仍在,只是刻意地夹杂了一些温和之色。 “殿下,我索性再问一句,你对淮国,当真没有仇恨吗?” 安逸凌然朝他看去,却见到一双饱含慧黠的双目。 “还有,你和亲之时,坠落山崖,本可以隐姓埋名,却没有想过,是何人要害你吗?” “别说了。”安逸抬起手臂,她的眼中彷徨不止,却示意他停了话音。 “殿下,你身为叶絮夫人的女儿,不应该庸庸碌碌过得此生”他的话没有停,而是愈发灼心。 “叶絮夫人的女儿”安逸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她侧过头去,语声虽含笑,心中早已撕裂一般的痛楚。 “如你母亲那般活着,方不枉这一世。”商人的话回荡在她耳畔。 “母亲早逝,我不觉得,她所谓的倾国倾城之名,有什么助益?”安逸说时,面无表情。 “那么,你就该为你的一举一动感到愧疚和汗颜。”商人的语声忽然升高,他定定看着安逸,“生而不凡,如你这般度日,便是暴殄天物。而且,公主所想拥有的日子,已然不复存在。” 他近前数步,目光灼然,盯着安逸道:“况且,公主有没有想过,你与赵国的裴少卿,此生断然绝无可能。” “你怎么会知道他?”安逸说时,自己都在嘲讽着自己。 是啊,身为淮国巨贾,他想知道的事情,只怕很难做不到。 “公主,事到如今,你该想想自己之后的日子该如何度过了!” “恩公何意?”半晌,安逸自沉默中道出此言来。 她寂静的双眸仍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心中的沉重难以自抑。 “陛下年事已高,想必离春秋大限已然不远。”商人嘴边凝聚了笑意,侧目道。 “如果你想要我去” “公主稍安勿躁。”闵西昆徐徐走到他妾室的身旁,将她手中拿雕工精细的黄玉步摇拿过。 他玄色的衣袍兀自生风,只是数步,便将那步摇递与安逸。 “闵某并无强迫公主之意。”他竟又说了一次。 “公主,在下斗胆,想问你一句。你我今日起,以叔侄相称如何?”他的话音极是坚定,说时,神情平静至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 旧情难拾 淮都,苏阳。 夜色降临,桓宁府中,侍从们正自将中秋的高灯挂上。 微雨飘洒,他定定站在中庭之中,身影萧肃。 “六殿下,有人要见你。”上官清友上前数步,秉礼而道。 他回身,看向他,以及他身后的黑袍之人。 “见过殿下。”上官清友徐徐让了开来,而后,他身后之人缓缓动了动自己披风上的锦帽,双目如鹰,视线微有躲闪,缓缓投向桓宁。 桓宁的目光好似停滞了一瞬,在他那般英俊的面孔上,似有一丝暖意闪现。 愕然没有长存于他的内心,他敛衣,疏离地看着面前之人。 屏退下人,连贴身的婢女也被遣走。此刻的书房之中,只有桓宁和适才的两人。 上官清友看着他二人,一时间面露尴尬之色。 久来的沉默之中,上官清友请命离开。 “不必了清友,你便留在这儿吧。”桓宁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在那人面上徘徊,他略笑,回身对上官清友道。 “你先出去。”是那人的声音,他说时,并未看向桓宁,而是向一旁的上官清友投去一个不耐烦的眼色,缓缓说道。 她的声音,很显然是硬生生地压低着,试图装作男子的声音。 上官清友复看向桓宁,见他神色未改,便俯身退了下去。 一时间,书房之中,便只有桓宁与她了。 重归沉默 “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人默默在这份沉默中等待多时,只是桓宁仿若故意一般,竟在书架之旁翻阅着种种典籍,神情郑重而矜持,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她再忍不住,上前一步,质问着他。 “我并不知道你是何人。”他的目中含着锋利的光,一时聚满冷意。 此刻他的脸庞有如刀削,神情之中,隐约藏着一份浮躁。 而他,本是冷静之人。 “你说什么?”她再次上前,直至走到他的桌案之前。 “我说,我不知道你是何人。”他定定望着面前那张脸孔——那张只露出双眼的脸孔。 “你欺负我,桓宁。”她似带了哭腔,转瞬有泪花盈动。 桓宁冷漠得犹如与她素不相识,他定然看着她那双转动的双眸,一时勾起一丝笑。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刚刚三年,你怎么就”她说时,泪水将遮住面孔的黑绢浸透。 “三年,够长了。”桓宁微微一笑,一丝疏离的笑再次从他的眼中穿透。 在他面前的女子,此刻归为沉默。 她不是旁人,而是如今淮国的颜妃,上官清雨。 “明日便是中秋,我想着,想着许久未见你,所以”她似乎竭力想舒缓自己与他的关系,只是如今她似乎也觉得,一切只是多此一举。 “夫人说笑了,”桓宁微微垂目,“父皇最喜中秋宫宴,明日宴饮之时,你自会见到我。” 他说罢,睨视着她,笑道:“何苦多此一举呢?” “你知不知道,我出宫一次,要费多少气力?”她似是歇斯底里,却硬生生压制着自己的语声,只是此刻她的手扑通一声放在桓宁面前的桌案之上。 “我需要买通多少关卡,才能出宫一次来见你?这些你都知道吗?”她说时愤然,末了便是长长一声叹息。 桓宁冷笑一声,并无二话。 “你笑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觉眼前之人似乎再也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我笑你愚钝,又笑你机敏。”他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的冷意渐渐被一份突如其来的犹疑所取代。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桓宁。”她说得郑重,目色有些放空。 “你来,何事?”桓宁仿佛惜字如金,说时,目光投向桌案上的灯烛。 她绕至他身前,却被他起身避过。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她嚷着。 “夫人刚刚把自己说得那般无奈,此刻怎么却不知道噤声了呢?”他笑着回过身来,不屑一顾地看着她。 夜风缭绕着书房中的烛光,直衬得他脸色昳丽,令上官清雨刚欲嚷出的话,渐渐压回心中。 “我今日来找你,不是没有风险的。所以,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她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一时说着,便欲冲至他怀中。 桓宁以袖格挡,侧身避过。 “夫人,你自重吧。” 他的话不带一丝温度,寒意仿若已经凝结入他的话音,直至上官清雨听来,神情有如霜降。 “在你眼里,我竟然成了不自重之人?”她失笑,含泪望着他。 桓宁目色低沉,却未曾直视她的眼眸。 “或许,我刚刚所言过重。”他竟破天荒地道出这一句来。 “只是,夫人一早选择了自己的宿命,既已下定了决心,便要一路走下去。中途折返,并不是智者之为。”他似乎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却即刻转身背过她。 “我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智者。”她从他身后走来,莫名抱住他的腰身。 他闭目,下一瞬,再次将她的手推下。 “夫人,你对桓宁的恨,有几分?”桓宁的声音迟滞了几瞬,回身看着她。 “恨?”上官清雨惊骇地抬起头。 黑衣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而她白皙的容颜此刻尽数为凄怆所充斥。 他伸手,离得她一步之遥,却缓缓抚上她额间鬓发。 她似乎希望这一瞬间能够永恒,而此刻,她渐渐闭目,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额间抚动。 “你会有多恨我,才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来找我?” 迷离之中,她的心渐渐平静。然而下一个瞬间,她竟听得此人冷清的话语。 桓宁看着她,他的手霎时自她额上移开,竟用一旁的绢帛随之擦拭。 “你就那么嫌弃我?”她似已经不是问句,而是对于他适才所为的一声感慨。 桓宁的笑似曾相识,他冰冷的双眸中仍然有属于他的星辰,却不是投向她的了。 “夫人言重,我并没有嫌弃你的资格。”他淡淡说。 只听得他续道:“如今的我,和当年夫人所认识的我,其实没有区别。” “不桓宁,我没有变心。”她说时,急急将他的手拉过,牵至自己脸庞之畔,灼然望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 贴身侍婢 他面对她,倏然一笑。 这种笑容,俱是疏离冷漠。 然而于她而言,竟似是至宝。只见她眼中现出光亮,一时间紧握着他手,未曾放开。 “你是我庶母,颜妃娘娘。”他说时,面上微笑一丝未减,只是霍然甩开她灼热的手。 上官清雨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量而差一点跌坐在旁,她手扶着一旁的书案,神思茫然,却显凄怆。 “你不是说,”她急速摇了摇头,“你刚刚,你刚刚不是说,你和我从前认识的你,没有不同吗?” 近乎于疯狂一般,她盘思的眼眸俱为惊愕之色所取代。 “你刚刚说过的话,这样就变了吗?”她近乎于质问一般,狠狠咬着下唇。 “是娘娘你,误解了儿臣的话。”他屈膝,一把将她的下颚扳过,眼中凝结了怒焰,却也遍布了伤痛。 “儿臣的意思是,母妃你认识儿臣的时候,儿臣便是淮国的六皇子。”他笑得苍凉,傲慢的眼似乎再也容不下一丝恍惚。 因为此刻,他说时,眼中尽数为恍惚所聚满。 “如今多少年了,自母妃入宫,到现在,都已经三年有余。”他瞬间将手自她的脸庞移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至自己的眼中亦存了难以名状的泪。 “六年了,我仍然还只是这淮国的六皇子。” “六年,我认识你,六年了。”她逃避着他的目光,此刻只想将自己藏起来,却藏无可藏,退无可退。 她蜷缩着身子,避过他寒冷如冰霜的视线。 他适才,刻意用了‘母妃’与‘儿臣’二字,而他一向是周密之人,竟能够在或许隔墙有耳的情形之下,对她用这样明晰的称谓。 上官清雨啜泣着,却竭力想让自己在这一刻果决离开。 她冲至门槛处,手指刚刚触及到那扇门,却到底停住。 “他要卸了你的军权,依我看,你最好还是主动一些,把手里的兵都交上去吧。” 她抹去眼泪,回头看着他。 “还有,明日中秋,你还记得咱们”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还要接上之时,却没有了机会。 桓宁定然看着她,嘴角连那丝疏离笑意都已散去。 “我不记得。” 他说罢,抬步便走,甚至在她错愕之时,自她身前越过,将门推开。 翌日中秋之时,淮帝颁布旨意,邀众皇子公主同至青璃宫宴饮。 桓宁接旨之时,一直长衣跪地,直视着那宣旨内侍远走。 他兀自跪在那里,竟未起身。 自幼服侍他的侍婢见得此情,不禁徐徐走至他的身旁。 “殿下,忍一时风平浪静。” 侍婢一袭朱红色衣衫,头戴玲珑玉碎流苏冠,此刻敛衣之时,侧身想将他扶起,却见到桓宁轻轻推开她手。 “爱月,你先去吧。”他似是思付些什么,却终究对她以礼相待。 “殿下往日里,有多少宏图斗志,如今小小挫折,便要自暴自弃了吗?”名唤爱月的侍婢轻轻说着,竟硬生生将桓宁拖起。 她容颜极美,妍丽充盈着她精致的五官,哪怕不曾浓妆艳抹,便也自有一种明艳非凡之感,当真是与生俱来的美人胚子。 这名侍婢名叫陶令,是淮国前御史大夫陶英的孙女。当初她的祖父因陇南毒蛊之事锒铛入狱,而后府中女眷尽数没入掖庭,男子自是流放之命途。 而她幼年之时便饱读诗书,不仅有陶令这个名字,祖父陶英在世之时,还曾为她赐了一个表字,名为爱月。 她自幼便被分配至六皇子所处宫室,而后,桓宁成年分府之后,她便也随之入得他府邸。此后,便一直服侍在侧,与桓宁的情谊,可说甚为深厚。 “爱月,你先去吧。”桓宁微微冲她一笑,便无二话。 “殿下!”陶令紧追上前,拦住桓宁的去路。 “别闹了。”他并无愠色,只是示意她起身。 “高楼直在,浮云齐处。”爱月说时,神情庄重。 “我并未蹉跎岁月,只是父皇所想,非我可以左右,你当明白的。”桓宁一向看重她,此刻也确是知晓她话中之意,只是说得此处,到底难以继续。 “当年爱月随母亲婶母没入掖庭,自以为再难得见天日。可那年十月,我被分至殿下宫中,此后一路追随,如今只觉人生快意,别无他求。” 陶爱月说着,一双妍丽的眼眸透着宽慰之意。 她续道:“殿下如今隐忍,日后难保不会有转机。连爱月这样一名小小罪女,都能够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更何况是殿下您?” “谢谢你,爱月。”桓宁微顿了顿,看向她时,眼中流露出些许自然之感。 他随即离开,而陶爱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时翻涌不止。 她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而后回身之时,恰见到桓宁亲卫之中的一人——黎华阴。 “华阴哥哥,你来晚了一步,殿下刚刚走。”她笑着俯身行礼。 “没什么,不报与殿下,也是一样的。”黎华阴叹了一声,回身便要走。 他是个健壮的年轻人,脸色红润,眉目开朗,身形亦十分矫健。在桓宁二十四亲卫之中,除去上官清友,他便是最得桓宁信赖之人了。 “等等,华阴哥哥。” 陶爱月上前轻轻将他拦下,不解地问道:“殿下刚走,你怎么” 她没有说得十分生硬,毕竟多年的为婢生活已然令她养成了一种卑躬屈膝的姿态。 纵然她在桓宁的府中极受器重,而桓宁多年来也未曾对她疾言厉色过,但她仍旧保持着一名婢女该有的谦卑姿态,无论是同谁说话,俱是一副低眉顺目之态。 “你看看这个。”黎华阴将手中绢绸展开,递给她。 爱月揖礼谢过,轻轻自他手中接过那绢绸。 “无所获。” 绢绸之上,唯有这寥寥三个大字,再无其他。 “殿下又派人去寻娘娘了吗?”爱月眉心皱了皱,手指一时轻轻抚上那几个大字。 “殿下是纯心至孝之人,只是苦了他。”黎华阴说时,内心也觉酸涩。 “要我说,陛下也太凉薄了些!这么多年来,他不曾下过一道圣旨,去寻一寻殿下的母妃。”他提及淮帝,一时极是愤慨。 紧接着,只听得他道,“只是咱们殿下,这么多年过来了,他哪一年不是派人去找,连赵国都找遍了,却还是寻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 淮宫盛宴 “中秋,乃是人月两团圆。” 觥筹交错间,淮帝双手托起面前的金樽,含笑对正在他面前屈膝跪地的七皇子道。 “父皇,您言下之意,可是答应了儿臣的请婚之事” 身着沙色衣袍,头戴赤金镶以夜明珠发冠的年轻郡王轻轻扬起头来,平和地看向殿中,高高在上的他的父皇。 他便是淮国七皇子,东徽王桓聿。 “东徽王殿下。”声音自淮帝身旁正襟端坐的女子口中发出,正是如今的淮国皇后——长孙艳。 “殿下,今天是家宴,这儿也没有朝臣,都是自家兄弟姊妹,孤便说了,你可要见谅。” 长孙艳微微一笑,她一身秋香色的绫罗深衣外,罩着一袭淡紫色的广袖纱织外袍,此刻说话之时频频颔首,她高髻上的珠玉也随之逸动。 “母后尽管开口,儿臣莫有不尊。” 桓聿的声音飒爽非常,此刻的语气仿若那御座上的女子是他亲母一般,竟连一丝疏离都不见。 “殿下啊,你皇兄还未议亲呢!” 长孙艳明艳无双的面孔现出一份不解之色,说罢,抿了抿樱唇,看了一眼兀自思付的桓聿,又将目光投向她身旁之人。 淮帝身上滞留着檀木的气息,他随口说了一句“还没去掉这味道”,似适才失神一般,茫茫然看向长孙艳,笑道:“皇后刚才说什么了?” “臣妾是说,六殿下还” 长孙艳刚要说完,忽而看向面前仍然跪地的东徽王。 她止了话音,微笑倒是在这一刻映现在她俏丽的双颊。 “这不是刚刚,东徽王请陛下赐婚嘛。臣妾想着,长幼有序。如今六殿下还没议亲,所以说了这么一句。” 她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只是含笑不改。 “皇后娘娘,您这话可让臣妾见笑了。” 声音慵懒,自上官清雨口中传来。 她轻轻携了酒樽,一边说着,一边饮下一口酒。 “颜妃,那孤想问了,你笑什么?” 长孙艳到底没有忍住,她看着上官清雨眼中的慵懒之意,心中霎时升起无限烦乱。 淮帝的妃嫔众多,可得宠的不过三人罢了。 而今诸多皇子公主,甚至是宗室之子女,亦纷纷承圣旨到此。此刻整个青璃宫,那琉璃瓦上萦绕着高烛妍丽之色,通透的琉璃仿若被月色穿透一般,而一众舞姬一早便被皇贵妃遣退,此刻留于殿中的,便只有乐师数人。 丝竹之声荡漾于正殿之中,而皇后长孙艳说得此言之时,连乐师的琴声都似乎渐弱。 觥筹交错无改,而诸多贵戚,如今面面相觑。 上官清雨错开皇贵妃的视线,嘴角勾起一丝笑,缓缓看向殿中诸人。 “皇后娘娘,你也并非赵国长公主,可是如今陪王伴驾,在陛下身边的人也不是你的姐姐,长孙安逸啊。” 长孙艳的颜色因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变得莫名冷厉,她轻轻扶了扶自己的衣袖,尽力使得自己的神情如常。 而下一瞬,她刚要开口。便见身旁之人起身,指着上官清雨道:“颜妃啊,你近来,可是越来越放肆了。难不成对朕和皇后有什么怨怼吗?” 那是淮帝的声音。 他笑得颇为郑重,当下也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言语过于冷硬,便轻轻步下玉阶。 越过他跪在玉阶旁的儿子,徐徐走向上官清雨。 上官清雨眼中含笑,似无事一般看着他。 而在淮帝走来的当下,她轻轻抄起身前几案上的酒樽,笑脸盈盈,左手展袖,对他一拜。 长孙艳此刻面如冰霜,她的视线冷冷的投向上官清雨,却见她以袖掩面,与淮帝共饮那酒时,衣袖隐约遮挡着的那双狡猾眼眸。 “六殿下,也是我的疏忽。刚刚东徽王提到他的婚事,孤想着,不如先把你的婚事办了吧,你看如何?” 长孙艳视线投向默默饮酒的桓宁,笑着说道。 依照淮国礼制,帝后均须称孤道寡,而数十年来,在淮国早已演变为皇帝以“朕”自称,而中宫皇后以“孤”自称。 “有劳娘娘惦念。只是,有些事情。要分嫡庶长幼。而有的事,比如七弟这样的喜事。依儿臣看,就不必遵循那些陈规陋习了吧。” 桓宁冷寂的双眸一时抬起,言语之间保持了该有的礼数。 然而他的话在长孙艳听来,已是当众驳斥了她的面子。 “嫡庶长幼” 桓聿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笑着向坐于对面左首的兄长桓宁看去。 “六皇兄,敢问你所说的嫡和长,可是你自己?” “东徽王,你僭越了。”皇贵妃抬眼时,语声虽冷,却说得并不真切。 桓宁嘴边勾起一丝轻蔑的笑,他很小的时候,便听得这样的言语。 而今,他眼前闪现出从前的一幕幕,然而旁人看他时,却只能见到他那张冷傲孤高的脸庞,偶尔挂了风流笑意。 这一刻,他定定注视着面前的酒樽,似是什么也未听得一般。 只是,他的余光缓缓投向淮帝——他的父亲。 淮帝身形颇高,虽年过五十,却看来仍如青年人一般的身形。 他的形貌遗传给了他的诸多皇子,而仔细看来,桓宁的脸庞轮廓c他眉眼之间的特征,都像极了他的父亲淮帝。 不同的是,许是因为岁月的缘故,淮帝的眼中所流露的,并不同于他的第六子桓宁。 在他的眼中,是一种坚定与犹豫交织的神色,偶尔会闪过一丝帝王该有的灼然,却在大多数时候,仍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淮帝未发一言,而他自饮下颜妃上官清雨的酒后,便在席间穿梭。 此刻,并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见他徐徐走到代候的世子身前,而那年轻人一身宝蓝色长袍,见到淮帝亲至,竟一时间霍然站起身来,就欲跪地行礼。 “虚礼就不要了。”淮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来对一众宗室道:“青都一役,这孩子身先士卒,实在是有其父之风啊!” “陛下谬赞,臣实不敢当!” 年轻的世子扑通一声跪地,一面行礼参拜,一面道:“青都一役,在城门时,臣险些中箭身亡,若非六殿下相救,只怕臣是没有命归来叩见陛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 诸多猜忌 “你父亲战功卓著,当日青都一役,你身受重伤,朕均是知悉的。”淮帝面色如常,仍然含笑将他扶起。 然而他极自然地避过了这位年轻人提及的获救一事,紧接着,只见他有如寻常问候一般,再次步向另外一名少年。 淮帝与那少年闲话数句,而后,那少年起身之时,只听得东徽王的声音再次响起。 “父皇,儿臣也想再敬您一杯,还请父皇赏光。” “朕一时未准你的婚事,你便不依不饶了吗?”淮帝并未愠怒,但他的话音,却听来含了冷意。 桓宁的脸上仍旧挂着一丝浮动的笑,颔首间再次示意近侍官将酒樽斟满。 他如今的模样,便是一切均与他无关一般。 只是杯中酒灼灼,他看了那酒一次,便霎时一饮而尽。 上官清雨的目光朝他投来,他仿若什么也未看见,只是拂袖间,见得面前一人。 那竟是他的父亲——淮帝。 “父皇?”他虽饮下数杯,却在此刻倏然清醒,立时撩衣跪地。 “今日中秋,我儿没有什么话,想说给他的父亲吗?”淮帝身形高伟,身旁的内侍见他至此,连忙相继随上。 而此刻,他睨视着自己的六皇子,眼中俱是看不穿的情绪。 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终是试图展开一个笑容——一个作为父亲该有的笑容。 “儿臣惶恐。” 桓宁冷静地朝他的父亲参拜着,口中朗朗道:“儿臣预祝父皇,年年岁岁,豪情不改。” “好一个豪情不改!”淮帝很显然极是满意他的回答,而后,他接过身旁内侍监所奉上的金樽,旨意他将桓宁扶起。 桓宁起身的刹那,只听得淮帝道:“宁儿,自你离宫分府,已有近六年的光景。” “是。”桓宁应下一声。 “如今你七弟说得有理,你母后所言,更是在情理之中。” 桓宁早已料到,他的父皇破天荒地待他如此之殷切,必有其深意。 只是他不曾想过,原来连他的父皇,都可以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缠绕至他的身上。 “父皇,母后和七弟的美意,儿臣此刻想来,心头尚有暖意。” 桓宁抬眼,展袖笑对他的父亲,“只是,儿臣认为,七弟适才请旨,所讨要的并非功勋爵位,而是一片赤子之心,柔情解意。也正因如此,儿臣觉得七弟今日,才是真正长成一名我淮国男儿该有的模样了。” 这一派言谈之间,不卑不亢的态度已然令淮帝眼中复杂。 桓宁不仅避过了他的话锋,也将东徽王之意,说得甚是中肯了。 “宁儿,你当真不着急你的婚事吗?”淮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似曾相识的笑容,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儿子。 桓宁英俊的眉眼间闪过与他父皇近乎同样的笑意,他颔首之时,连忙跪下谢恩。 “父皇,恕儿臣大胆。”桓聿走了过来,直至步至淮帝的身前。 他同样屈膝跪地,就跪在他兄长桓宁的身旁。 “儿臣体察六皇兄心意,他不便告知父皇的,儿臣心想着,可以替皇兄说上一说吧?”桓聿说时,眼光极其自然地投向身旁的桓宁。 “七弟想说什么呢?”桓宁舒然一笑,“若七弟说得对,你当是为兄肚中蛔虫。若七弟所言有误,那么七弟说,你该怎么自罚?” “自然是罚酒了!”上官清雨的声音异常出众,此刻她徐徐起身,直至近前,竟伸出手臂来,眼神漠然,却在一时间挽上淮帝的手臂。 长孙艳差一点就要起身,却硬生生地被一旁的近侍女官拉住。 “父皇,六皇兄他嘛,不在意婚事,是因为他心系家国才是。”桓聿的话说得极是锋锐,他说时,眼色流转,投向他的兄长。 “成家立业,可是古训。”上官清雨轻轻一笑,竟在这一刻帮着桓聿说道。 桓宁倏然一笑,看向他的父皇。 他的眼光极是清雅,冷漠无改,只是神情极正统地看着淮帝。 他并非不知道,淮帝在意他手中兵权,而身侧的东徽王桓聿,更是觊觎着他手中的一切权力。 “宁儿,看重社稷,并非一件坏事。”淮帝并非不拘小节之人,也非安闲享乐之君主。只是此刻,他却未将上官清雨揽住自己的手臂推开。 他目光极淡,看向桓宁。 “父皇此言,儿臣诚惶诚恐。”桓宁扬起手臂,展袖便即拜倒在地。 “七皇弟所言无错,儿臣认为,家国之间,当有区分。” 他说时,不带一丝停顿。 而紧接着,在淮帝尚未开口之前,只见他抬起头来,迎上淮帝的目光,一字字道:“儿臣心系家国,是因为家国曾经遭受战乱。从我桓氏皇族,到淮国治下芸芸百姓,皆曾遭受过流离失所c衣不蔽体之困苦煎熬。” “儿臣无论是为淮国计,还是为父皇所计,均不能忍受自己终日享乐。而父皇英明,若非父皇将兵符授予儿臣,给予儿臣行军授命之敕令,那么儿臣今日,便无分毫为国出力之可能,更遑论心系家国。” 他说时,神色极淡,然而一言一语之间,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多年不曾谋面c生死未卜的,他的生母郑氏。 他说得很平常,在旁人看来,亦只是几句漂亮话罢了。 尤其是,他的脸庞所呈现的,仍旧是往日那般的倨傲风流,并未有过多诚恳之色。 而他更是清楚,比起倨傲与冷漠,他内心的激动与愤慨,才是更加不能够呈现在淮帝面前的。 九五之尊的父子之情,皇室手足的兄弟之情,自古以来,便都是悲剧。 少有的,以安之若素的形式持续的,便也是无力的无奈。 桓宁深知这一点,而他,当着淮帝的面,既掩饰着自己的野心,又明示着自己的野心。 这一点,他很矛盾。 但,如果放任,只是顺其自然的话,他自知,那将是一场来速更快的尸骨无存的争斗。 有时,他佩服他的父皇。 因为他将郡王头衔给予了七皇子桓聿,却未曾赋予他一份军权。 而同样地,战争起时,他将军权一应交由桓宁,却未曾赋予过他一份该当匹配的王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获封郡王 “宁儿,你起来吧。”淮帝的声音很轻,他的眼光落在桓宁身上,似是追忆深远。 “若来日,你也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便学你的七弟,也来向朕讨个婚旨。”他明黄色的衣袍上,那金线织绣而成的飞龙之眼因他裹挟的动作而变得有些扭曲。 “谢父皇恩典,儿臣也盼着,会有那一日。” 此言一出,整个青璃宫中诸人,皆为之惊愕。 这样的话,这样的言辞,从来不是桓宁能够主动说出口的。 他的冷傲是经年岁久而形成,却在他成年之后尤为加重。 连适才放肆而言的东徽王桓聿也有一时的错愕。 他甚至还能够记得,六年前桓宁首次带兵出征,得胜归来之时,踏马而入元寿宫的那般倨傲狂放之态。 他也依稀可以记得,三年前的宫宴上,他是如何不留情面,硬生生将海宗候逼得离席,直至翌日告老还乡方才罢休。 服侍在侧的宫婢听得此话,竟也不可置信一般,却只敢悄悄瞧向桓宁。 然而他神情朗肃,说得此言时,竟破天荒一般抛却了往日的冷傲之色。 他似乎真的很是激动,而他的视线徐徐落在他面前的父亲脸上,已然知晓接下来该有的言语。 他默不作声,屈膝时,被淮帝亲手扶住。 上官清雨曾告知过他,淮帝在意他的兵权,已经很久。 而前日,他在宫中的眼线也来书告知,淮帝亲笔写下两道圣谕,却隐而未发。 他一向深知淮帝心意,此刻他郑重地看着他的父皇,犹豫几乎要占满他所有心绪,直令他神色愈发孤冷。 他知道,就目前的他而言,兵权在手,已是掣肘安危之沸石。 但他又很想知道,他的父亲究竟可以狠绝到何种程度。 桓宁的眼光越发平淡,他竟露出一个难以名状的笑容,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清俊面孔之上,他的笑竟然保持了下来。 “宁儿,你” 此刻,父子之间,早已心思相通。 然而这样的心思,却并非其乐融融的心思。 淮帝眼中驰骋着往日常见的豪迈之态,然而这样的眼色之下,他竟然隐而未将想说的话尽数说出。 他在等 “父皇,如今天下安定,儿臣有要事启奏父皇。”桓宁单膝跪地,如今一切姿仪,竟是军中礼节。 淮帝一怔,却已见他跪于自己身前。 长孙艳高高坐于御座之上,虽离得颇远,她也仍然听见了桓宁的话音。 “让他们先停一停。”她招手向内侍监,低声吩咐道。 “诺。”内侍监匆匆步下玉阶,示意一众琴师暂停。 “父皇,儿臣近来,很是羡慕三哥。”桓宁垂目微微笑了笑,抬眼看向他的父亲,“他闲云野鹤,一早远离京都,上月儿臣收到他来信,说是现在居于陈国,那墨瑶山的庄主可是奉他若上宾呢!” “你和炬儿不同,他一向散漫,少年时便是那个样子了。”淮帝说得虚假,却藏了或多或少的真意。 “儿臣自十几岁便随军征战,如今也是倦了。又又逢如今天下安定,我淮国也并不需要战争来证明地位。如今百姓休养生息,父皇也非穷兵黩武之君主,所以儿臣想着,终是到了向父皇请辞的时候了。” “你请什么辞?”淮帝竟然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正中下怀之感。 相反,他很严肃。 “父皇,还请父皇恩准儿臣吧。卸了儿臣的兵权,也是让儿臣有个喘息的机会。不然” “不然你又如何了呢?”淮帝轻轻一笑。 “父皇,恕儿臣多嘴了。”东徽王一直跪在一旁,此刻见话锋一转,不禁朗声开了口道。 “既知失言,因何开口?”淮帝不知哪里来的怒气,此刻竟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倏然迸发出少有的怒意。 他话音刚落,率先起身之人,竟是一脸不解的皇贵妃。 她追随淮帝数十年,此刻见他这般神情,却也未像旁人一般尽数跪地,不敢作声。 然而以她如今四十四岁的年纪,对于淮帝的了解,早已超过众人。 她率先起身,考虑的并非自己,而是她的儿子——桓聿。 东徽王桓聿是她膝下唯一的皇子,而她共为淮帝诞下过三女两子。其中一子早已夭折,而她亦青春不再,是故如今她最大的期许与憧憬,便是来自于桓聿了。 “父皇请息怒,儿臣只是向父皇要个恩典罢了。”桓宁微微抬眼,并未越礼平视他的父亲。 “你的兵权,且交给朕,这便罢了。只是若想得闲,朕却又不能全然由着你的性子。”淮帝兀自平复着心绪,而一旁的上官清雨连忙扶着他的手臂,而一双纤细的玉手在淮帝的胸前缓缓摩挲,其意便是要他莫再动怒。 “魏平,传旨。” 淮帝轻轻说着,却未有一丝停顿,也不顾及他的起居郎是否奔至身前,只是自顾自一般道:“着令有司再次拟旨,朕钦命皇六子桓宁为临睿王,即日起,督抚奉常与宗正一应事务,钦此。” 他话音落实,起居郎魏平尚自喘息不止,却也不敢懈怠分毫。他适才刚刚落座,便见淮帝有次一说,是故连忙自玉阶处奔来,正是上气不接下气,却又要将淮帝所言尽数记下,未敢有丝毫错误。 “父皇三思啊!”东徽王迎面拖住淮帝的长袍,一张清秀的面孔因错愕而显得瘦削。 “东徽王,你今日是怎么了?”上官清雨瞥过他的面孔,余光扫过淮帝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微微俯身看向桓聿。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仍然站在玉阶右首边的皇贵妃,微笑着高声道:“贵妃姐姐,东徽王今日不会是提前多饮了几杯吧?” 皇贵妃微微抬眼,逆着迎面的灯烛之光,她的脸色微微变化着。 “父皇,奉常和宗正均在我淮国九卿之列。奉常掌礼乐宗庙之事,而宗正大人掌桓氏皇族甚至宗室内务,这两者本自分工明确。儿臣只是戎马出身,并非” 话说得一半,淮帝扬起衣袖,闭目示意他停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选送歌姬 “陛下今天到底是疯了还是怎么了?竟说些无关紧要又讳莫如深的话。” 是夜,寒露殿中,近身宫婢小心翼翼地替颜妃上官清雨将脚上鞋袜褪去,便听得她此刻数声抱怨。 “娘娘,中秋之日,陛下心情不好,或许便多饮了几杯吧。”女婢名为文钰,此刻见两名侍婢将热水捧来,便示意她二人退下,又示意殿中诸人尽数退去。 她轻轻将木盆放好,这便用盆中热水轻轻撩至上官清雨的脚踝,试探地问她温度。 “没那么多讲究了。”上官清雨索性直接将脚伸入盆中,却啊的一声拔出,紧接着,砰地一声便将脚盆踢出甚远。 侍婢文钰连忙伏地而拜,口中连呼恕罪。 热水洒了一地,上官清雨随即向外唤道:“来人!” 文钰吓得不轻,却见她亦只是叫人将水擦去,便令诸人退去了。 当着上官清雨的面,她不敢将适才额间渗出的细汗擦去,只是此刻那汗滴落在地面,竟在寂静的夜中听得声音。 “本宫之前搜罗的两名歌姬,你可还记得她们吗?”上官清雨垂目思付了几许,抬眼看她道。 文钰趁着这个回话的机会,连忙将汗擦去。 “回禀娘娘,奴婢半月前替娘娘探望过她们,两人研习宫中礼仪,很是下功夫呢!”文钰连声回道。 “父亲怎么说?”上官清雨听得此话,心中微微安定许多,只是忽然想起那两名歌姬尚在她娘家上官府,便忽而问了出来。 “回禀娘娘,上官大人怕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文钰忖度着她的心思,一时说道。 “胡说!”哪知上官清雨砰然一声将手中玉镯掷了出去,怒目朝她看来。 “你亲自替本宫送的人,如今却说本宫的父亲还不知道,你当本宫鲁钝至此吗?”上官清雨的声音震破宫室一般,直令守候在殿外的宫人们胆战心惊,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文钰立时伏地叩拜,身子隐隐哆嗦着。 上官清雨兀自平复着心绪,看着她那副模样,却也没有半点同情之感。 “说起来,本宫还是不那么放心。”她幽幽说了这一句,却没有下文。 文钰忐忑着,却不知该不该接话。 “你哑巴了吗文钰!”正思付间,便听得又一声怒意相加的话音。 “娘娘!”文钰连忙回应道。 “您不放心,可是怕她二人姿色不美?”她揣摩着上官清雨的话中之意,试探性地问道。 上官清雨缓缓摇了摇头。 末了,她竟又顿了顿,点了点头。 “你起来吧!”她将“起”字说得极重,叹了一口气,语声重归于往日那般的慵懒。 文钰哪里敢不起身,她听得此言,连忙站起来,垂手侍立在一旁。 “毕竟是要送给东徽王殿下的,若是姿色平庸,只怕”上官清雨似是迫使着自己恢复平静之态,她斜卧于榻上,手指摩挲着那榻边帷幔,徐徐说着。 “娘娘,奴婢担心的,是又一码事。”文钰见她平静下来,自己的忐忑之心便也随之舒缓很多,此刻轻声说道。 “什么事?” “娘娘,东徽王殿下今日,可是向陛下求了婚旨啊。”文钰说得极是小心。 “他是求了,可是陛下装作忘记这回事了,他没有应允就是了。” 上官清雨说得自在,又道:“不提婚旨便罢了,提起这件事啊,还要多亏了桓宁。”上官清雨仿若她并不存在一般,说时竟莫名笑了出来。 “多亏了六殿下?”文钰不明白她此言何意,只是嗫嚅着。 “本宫也只是这么说说罢了。事实上呢,他什么也帮不到我。”上官清雨目色幽然,“今日你也看到了,东徽王向陛下请婚,如果没有桓宁这一码事,只怕陛下也是会应允了他的。” 她目光中霍然闪过一丝慧黠,转头看向文钰道:“这不是刚刚好吗?” “娘娘是说,东徽王殿下请旨不成,必然会心灰意冷?”文钰紧接着说道。 “他嘛”上官清雨冷笑一声,“东徽王像他母亲了,一根筋的很!”她说时,眼中俱是不屑之态。 “娘娘既然如此厌憎七殿下,为何要送美人给他呢?”文钰半是疑惑地朝榻上气定神闲的上官清雨看去。 “你以为本宫那么闲,非要做这无谓的媒人?”上官清雨似笑非笑,“文钰,你自幼随在本宫身边,应当了解我吧?” 她的话说得柔软,竟令文钰一时不知如何做答。 “娘娘是想拉拢他?”文钰询道。 “拉拢他本宫的的确确在拉拢他。”上官清雨说得郑重,言语间俱是踌躇之意。 “文钰,其实你想啊,本宫入宫三年了,却一直无子。而陛下已经年逾五十,他的皇子又已经不少,所以于他而言,再无子嗣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本宫呢?” 上官清雨说得极是直接,而她说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只是随即,便再是一言不发。 文钰缓缓将她之前掷落在地的玉镯拾起,又缓缓将其擦拭完好,交了上来。 “这镯子真是好质地,竟然一丝未损。”她叹道。 上官清雨听着她的话音,隐隐约约睁开眼睛,而面前所见,便是高灯下,那一只质地通透的碧玉镯。 她的心一时间仿佛被切割了一次,只是伸手将那玉镯抢过。 “娘娘”文钰懂得她所想,只是示意她不再如此。 “这是他送我的。”上官清雨说时,声音很是低沉,只是下一瞬她的泪光便直至那玉镯,垂目说不出话来。 文钰是她自上官府带入皇宫的,可说是她如今甚为信任和亲近之人。 对于从前那些旧事,或者明了说些,对于上官清雨与桓宁的旧事,她作为侍婢,亦是十分清楚的。 “那天也是中秋节,我问他为什么送我这么俗气的镯子,明明你也知道的,黄玉紫玉,甚至是显老一点的墨玉白玉,都是送女子的绝佳之物。” 上官清雨双手摩挲着那玉质,眼中垂泪。 “他怎么说?”文钰忆起当初那段时光,每日上官清雨皆是欢欣地守在房中,而她时而奔至后门去探一探有没有传信之人前来 “他说,碧玉青翠,是自然通透之色,万物生机之所钟。” “他还说,他的世界黑白泾渭不够分明,却希望我的日子,能够通透舒朗,天朗气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幽州父子 “父亲,您慢点。” 幽州的午后,一阵电闪雷鸣过后,苍翠的竹木似乎直抵天际,而裴邵一身青色交领长衣,外着一件墨绿色纱质宽袖长袍,急急穿过林木,去扶他的父亲。 这里离幽州城有数十里的距离。 那日裴邵刚至时,他的父亲裴牧正是昏迷不醒。他卧病在床之时,竟是几乎连裴邵都认不出了。 如今辗转多日,裴牧已经可以自己拄着拐杖,轻轻下榻,缓缓行走了。 “刚才那场雨来得急,你没淋着吧?”裴牧扶着儿子的手臂,轻轻步至堂中。 这间山庄是裴府的别苑,占地极广,风光无限。 幽州古来便是避暑之地,而这里亦可以被视为避暑之胜地了。 裴牧缓缓坐定,仆从将绣以仙鹤的织毯替他盖于膝上,而后侍立在旁,又有侍婢将茶盏捧至他身前。 “你叫他们弄的?”裴牧略微摆了摆手,叹道:“你父亲我,不过是区区节度使罢了,这种虚仪,在这养病的别苑,用得着吗?” “回禀老爷,是少夫人的意思。”丫鬟将茶盏轻轻放在裴牧身旁的桌案上,徐徐道。 裴邵眉心一皱,刚要抬头时,便正是迎上他父亲沉郁的目色。 “父亲,茶要趁热喝。”他走上前来,手指刚要碰触到那青瓷,却被他的父亲一手拦住。 裴牧定然望着他的儿子,一时间微觉恍惚。 “你的母亲和我,都不是这样的人。”他说道。 裴邵没有望向他的父亲,只是似随口一般说道:“月疏的父亲是太仆寺卿,她自小注重繁复礼节,其实可以” 裴牧拖住他的手,他病容未消,此刻脸色肃然,愈发显得苍白非常。 “邵儿,你该知道,为父说的不同,并不是指这点小事。”他说时,竟咳个不停。 “父亲,你莫要再动气了。”裴邵隐约间感受到一种虚无的压迫之感,他忧心于他父亲的病,此刻急急搭上他父亲的脉门,试图诊得真切。 裴牧却硬生生地将手臂自他手中移开,他目光极是严肃,就这样看着裴邵。 “这些日子,你写了不少的信吧?” 裴牧尽力止住咳嗽,然而病势却由不得他做主。 只是此刻,他看着裴邵,一脸忧心之状。 “你们先下去吧。”裴邵语声平淡,对堂中诸人说道。 “不必。”裴牧伸手拦住。 他定然看向他的儿子,一字字郑重至极。 “邵儿,为父死后,裴府要由你来支撑,而咱们府中的这些人,也都要仰仗着你做这顶梁柱啊!” 裴邵默默然立在原地,他顿时点了点头。 “你没有明白为父的话,还是你你故意装作没听明白呢?” 裴牧一时愤然,他的手直直击打着一旁的桌案,而下一瞬,他急急捂住自己的胸口,只差呕出血来。 “父亲,我懂。”裴邵连忙屈膝跪地,默然看向他的父亲。 “你这次”裴牧说时,似乎不假思索。 可是他转念之间,又似是醒转一般,恳切的心绪徘徊在他一双深邃的眼眸之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父就想问你一句,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堂中仆从丫鬟听得此言,俱是心存疑虑。他们之中,有的已经在裴府效力近半生,而年限最低的,也早已在府中服侍五年之久了。 “父亲,您只要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泊昭自” 裴邵说得一半,便见他的父亲亲手将一旁茶盏推落。 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气力,但如今面对着他的儿子,裴牧仍然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直至亲眼看着那茶水迸溅至裴邵的脸庞。 “疼吗?”他大声问道。 “是泊昭对不起父亲。”裴邵并未拂去脸庞之上的水滴,而是默然跪在那里,再未开口。 “我是在问你,你疼吗?”裴牧怒极,竟霍然喷出一口血来。 “父亲!”裴邵急急上前,他的手扶上他父亲的衣衫,然而手指所及之处,俱是鲜血。 “你不疼,你的父亲却心痛!” 裴牧推开适才一应上前的堂中诸人,直指着裴邵道:“那天你能回来,我已经很欣慰。我想,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再见到我的儿子,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父亲,你不要这么说。”裴邵竭力遏制着自己眼中的泪。 “不是为父要这样说,不是!”裴牧单手扶着一旁仆从的手臂,缓缓自座椅上起身。 他站在裴邵身前,俯视着他唯一的儿子。 “而是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父亲的。” 裴牧说时,眼中跃现着他的泪光。 “父亲,是泊昭不孝。”裴邵叩首以对。 “我叫你回来,不是要听你说什么孝道与否!这些,都是沽名钓誉的名头,真正的孝道,不是只言片语便能够说得清楚的,你懂吗?”裴牧目光炯炯,殷切地注视着他的儿子。 “那日我以为你死了”裴牧的视线顺着堂口,投向远方。 “我心想,这一辈子,是必然要愧对你的母亲了。”他说着,泪水倏然滑下,一时间老泪纵横。 “父亲” “你大婚之日,我心想,这一辈子终于可以亲眼见到我的儿子成家立业,延续香火。我想着,一个人毕生所求该是什么呢?” 裴牧说的极是低沉,而后隐隐看向他的儿子,又道:“我当时觉得,五十是知天命之年,而我在四十九岁时,终也算是悟得了人生真谛,亦不枉这一生了。” “礼官唱得一拜天地的时候,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可那时梁家小姐顶着盖头,她自然是看不见你那个时候的模样,可我是你的父亲,邵儿。” 他抬起手来,已经不愿再说下去。 “泊昭自知,对于月疏,我” “你又如何呢!”裴牧之言早已不是问句,他铮铮然看着裴邵。 “你当日弃婚而去,我羞愤之余,却也只劝自己说,你还是个孩子。”裴牧说得此处,早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激动愤怒之色。 他敛息,一字字道:“可是后来,我听到的消息,却是是你和长公主殿下双双坠崖。邵儿,你知道那个时候,为父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重见月疏 “父亲,请您原谅。”裴邵擦去泪,抬头看着他的父亲。 “我与安逸绝非提前相约,泊昭知晓自己所为是不忠不孝,但” “你是要告诉我你不后悔吗?”裴牧双手抓着他的两肩,“为了她,我的儿子几乎命丧扶鹤崖!现在你要告诉我,你并不后悔吗?” 裴邵看着他父亲眼中愈渐加重的血丝,一时紧闭着薄唇,却早已在心中回复了他。 他的神色,自幼便被他父亲看在眼中。 而此刻,只见裴牧抓着他的手动了动,而下一瞬,他失去知觉一般,霎时倒地。 “父亲!” 裴牧昏迷了近两日,再次醒来时,正见到裴邵一双沧然眼眸。 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最为牵念之人。 “你来了。”他似是忘却之前所有,竟对他道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来。 裴邵笑中带泪,轻轻握了他父亲的手,默然点了点头。 “我在梦里见到你母亲了。” 裴牧说得平静,他之前的愤懑似乎烟消云散。 “母亲会知道,父亲牵挂着她,多年如一日。” 裴邵说时,没有忍住突如其来的泪,一时垂下头去。 “她劝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裴牧的手缓缓抚上他爱子的头,一时间怅然不语。 “父亲放心,泊昭会尽力弥补对您的亏欠。”裴邵定定看着他的父亲,一字字说道。 他英俊的脸孔因数日间的变故而变得沧桑许多,然而那份俊逸潇洒之态仍在,只是他的眉眼之间,再未有从前那般的疏朗之色。 “你是我的儿子,你一切作为,在父亲这里看来,俱可理解,或许也可接纳。只不过,邵儿,你亏欠的不是父亲我啊!” 裴牧说时,眼色略微动了动,视线投向门口。 “父亲大人,是我。” 女子的声音极是耳熟,而她的脚步声极轻,却仍在一步步踱动着,直至走到病榻之旁。 她接过一旁侍婢手中的药碗,这便要将裴牧扶起。 “我来。” 裴邵没有看她,他兀自伸出双臂来,扶着裴牧坐起身来。 而后,他似是想要将她手中的药碗接过,然而手停滞在半空中,到底没有行动。 梁月疏也未看向他,而是轻轻扶着裴牧的肩,而后坐于榻旁,轻轻拨动着药碗内看来便觉苦涩的汤药,一勺勺喂给裴牧。 裴邵站在原地,他目中闪烁,却到底将视线落至他父亲的脸庞,却见到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眸。 “少夫人,蜜饯拿来了。” 两名丫鬟近前,手中捧着和黄色的柑橘蜜饯,满脸朝气。 “放这儿吧。”梁月疏回身,吩咐她们过来。 她如今的发式早已与从前不同,只见她这一日一身苏蓝色锦缎长裳,头发向脑后盘起,盘成如今风靡赵国的灵虚髻,而那发髻之上,斜斜地插着一只墨玉步摇,与她耳畔的墨玉耳坠交相辉映。 “少夫人,还有什么要奴婢去做吗?”一名侍婢极是熟络地问道。 梁月疏笑了笑,示意她二人离开。 裴邵仍旧站在原地,他听得府中诸人对于她的称呼已成“少夫人”,一时心中难言之余,莫名增了踌躇。 他推门便欲离开,而室中服侍的丫鬟刚要将他拦住,却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加之想到之前关于裴邵和长公主的传闻,又想到他弃婚而走之事,便立时回过身来,不敢再拦。 “站住!” 是裴牧的声音。 “父亲。”裴邵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他的父亲,缓缓应了一句。 “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你是有家室的人。” 裴牧的话说得极是明晰了,可他转眼间,视线瞥过一旁的梁月疏,却见到一张泪流满面的俏丽脸孔。 她缓缓站起身来,将药碗交由一旁侍婢。 紧接着,她对着裴牧,俯身便是一拜。 “你这是”裴牧急切地望着她,不知她此举何意。 “父亲大人,月疏有错,请您不要苛责于夫君。” 她说得此话时,一旁的丫鬟眼尖,立时朝站在门口的裴邵看去。 他的背影甚是孤寂,可是在听得“夫君”二字时,他清澈的双目似是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怎么就是你的错了?”裴牧慨然看着她,一时不想再说下去。 “你们都出去吧。”他轻轻挥了挥袖,示意诸人尽皆离开。 丫鬟立时替裴邵将门推开,而后,只见他抬步之时,竟是兀自站立在原地。 “公子,你”丫鬟拼力使着眼色,示意他知晓身后便是梁月疏。 裴邵会意,然而莫名的情绪支配着他,他终是定下脚步,回过身去。 自他至幽州,已近一月。 而梁月疏自裴牧重病,便一直服侍在侧,从未有一日贻误,直至裴邵的到来。 这一月来,她先是借故离开数日,返回幽州城中的节度使府邸。 可近十日来,她回得如今这座山庄,只是每日来向裴牧请安,而后便即退去。 可是这两日,她总是选在裴邵出现之时来得此处,其意已经很明晰。 “夫君。” 梁月疏没有料到他会在此刻回身,而在见到他的刹那,她的心急速跳动着。 裴邵的视线略动,终是平静地望着她。 “辛苦你了月疏。” 他说得极是客气,那种疏离之感,令她近乎于窒息一般。 “我没什么辛苦的。” 她见他伫立在原地,却并未想要开口之意。 “父亲大人病势有所好转,我也觉得觉得,很是欣慰。”她说时,似是难以启齿一般,就好像一切之前所想尽数涌现,只是在同一刻,她仿佛口不能言。 梁府虽非赵国高门,但终属九卿之一,亦是显赫之家。而她自幼虽非全然娇生惯养,亦从未受到轻视厌弃。 而今,面对着裴邵,她其实想质问,也想抱怨,更想扎到他的怀中,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楚,所听得的流言蜚语,尽数还给他 但是她却不能了。 因为当日,她的确是蓝水寺放火行凶的主谋。 若非安逸赦免了她,只怕她已死无葬身之地。 她并非感念于心。 而是,她很清楚,面对裴邵,她似是已经没有诉苦抱怨的资格了。 “她还好吗?”梁月疏垂下眼睑,悠悠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别来岁久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听说听说公主她掉落山崖,而后你却也回来了,我” 梁月疏的话说得极快,她仿佛很紧张,然而神色却又很平静,一种落寞的平静之态。 “月疏,别这样。” 裴邵目色深邃,却避过她的视线。 “这么久了我没问过你,我的意思不是不是要质疑,不,也不是质疑,是” 梁月疏说得有些突兀,她仿佛意识到词不达意,然而此刻话已说出,她却又不能在此刻停下。 “我想过和你解释,但我没有任何借口,我也找不到任何借口。” 裴邵静静望着她,“那天,我看到你。我知道,这么多天以来,都是你在替我照看着父亲。” “别这么说,府中这么多下人,这里有我在,怕也只是添乱。”梁月疏说得缓慢,她似乎每说出一个字,俱是思复再三一般。 “我总觉得,月疏还是原来那个小女孩,可我这次回来,面对你,已经不是” 显然,梁月疏极警觉地猜测到了裴邵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立时上前,竟生生牵住他的手臂。 “邵哥哥!”她的目光透着异常敏感的情绪,而她想试图靠近裴邵的肩,却被他侧身避过。 “你是我的夫君啊!你为什么我知道我,我没资格去问你。可是,可是夫君,你不是也说,你找不到替自己开脱的理由吗?” 她急急说着,那种迫切仿若是平生少有。 “我的确找不到替自己开脱的理由,那日我见到你时,心里闪过一个解释的理由。可后来,我看着父亲,看着你,我那一刻恍然明白过来,那个理由连我自己都无法确信。” 裴邵说时,忽而停顿。 他看到了身后被仆从服侍起身的他的父亲。 “父亲。”他执礼。 梁月疏霍然转过身去,正见到裴牧单手扶着仆从的手,面色很是不好,步履极缓,却未发一言。 “父亲大人。”她连忙俯身揖了一礼,继而上前几步,扶着裴牧道:“父亲怎么不在房里歇息了?” “喝过药了,想出去走一走。”裴牧对待她的语气很是客气,他说时,语气已然较为柔和。 “我陪您去走走。” 裴邵沉默之时,却见得梁月疏一副什么也未发生的神态,极熟惯地接过一旁侍婢手中的长衣,小心翼翼地替她的家公披在身上。 “邵儿,你也一同过来吧。”裴牧走出数步,回身看向他默然不语的儿子,徐徐说道。 话音刚落,梁月疏旋即朝裴邵望去。 “我就不去了吧,父亲。” 裴邵说时,目色极淡,向他的父亲看了一眼,便抬步离开,沿着回廊去了。 “邵儿!” 裴牧的怒意并没有拦下他的脚步,而裴邵的身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时,他的叹息直令一旁凝神盯着裴邵来去的梁月疏恍然一惊。 入夜之时,山庄之中的仆从依制轮流巡守,而梁月疏叮嘱膳房熬了鸡汤,待得火候刚好,便亲自手持羹汤,往裴邵房中步去。 “公子,是少夫人来了,您先把门打开。” 丫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而梁月疏站在门口,却一言未发地盯着门中之人。 “进来吧。” 是裴邵的声音,他语声清润依旧。 “外面下雨了,我觉得来了幽州了,也跟回家了一样。” “少夫人瞧您说的,这幽州不就是您的家吗?”一旁的丫鬟并无他意,只是自顾自接话道。 梁月疏嘴角含笑,抬眼朝裴邵望去。 裴邵微微抬了抬眼眸,略微露出一个笑容。 双手将一旁丫鬟手中的双耳黑瓷盏接过,徐徐迈着步子,朝裴邵这方步来。 裴邵回过身来,见她蹒跚着拿着羹汤,一时连忙站起身来。 “给我吧。”他上前数步,伸手向将梁月疏手中的羹汤接下。 “不用,你快去坐着吧。” 那滚烫的汤本就盛得极满,梁月疏急急避开他时,只见热腾腾的汤汁自黑瓷盖中透出,溢至托盘,也染了些许至她的手指。 “啊!” 梁月疏顾不得烫,一时没有忍住,竟是两手一松。 只听得砰地一声,那黑瓷盏掉落在地,直溅向四处。 裴邵一时扶起她手,神情紧张。 “好烫啊邵哥哥!”梁月疏并非故意,然而此刻她见到裴邵这般急迫的神情,心中一时升起暖意。 而这种暖意在一瞬之间化为一种难言的心绪,她定定注视着身旁之人。 从前,他是她的邵哥哥,是她的倚靠之人。 现在,身份转变,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应当倚靠之人。 然而她并没有心安的感觉,此刻她望着裴邵,竟是一时落下泪来。 她霍然间搂住他的脖颈,也不顾及一旁尚有丫鬟,不顾及门外还有守夜的仆从,只是环住他的脖颈,半分也没有移开。 “月疏,时候不早了,你也要休息了。” 裴邵没有刻意移开她的手臂,他说得很寻常,就如同他往日在同陌路之人说话一般。 “我不要。”梁月疏心中犹如撕裂,却硬生生保持着之前的姿态。 直至她纤弱的手臂被裴邵轻轻推开,直至他起身,亦扶她起身。 他眼中的疏离,仿若这一生都无法屏除了。 “邵哥哥你别这样了。” 梁月疏近乎是央求一般地再次牵住他的手,她微微摇动着那双并无温度的手臂,试图离他更近一些。 “你们过来,把公子房里的碎瓷儿清理出去。”丫鬟急于向外奔去,使唤门外的仆从们道。 “都别进来。”是梁月疏的声音,而她很少说话这般大声,是故仆从们刚要近前,却也只得急急退去。 “邵哥哥,我有话想和你说。”梁月疏忽然回身,忙不迭一般将房门关上。 “月疏,我说过,我”裴邵刚要说话,却见她的手瞬时覆在自己的嘴唇之上。 “是我对不起你,那天你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邵哥哥!” 梁月疏竭力遏制着自己的哭声,她的身子颤抖着,缓缓靠在裴邵的肩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皇帝亲临 “一切错在我,与你无关,月疏。”裴邵只抛下这冷冷的一句,便要离开。 梁月疏连忙托住他衣袖,而下一瞬,她竟要脱衣解带一般,直接站在他的面前,就这样开始解自己的腰间玉带。 “月疏,你别这样。”裴邵无奈地望了她一眼,旋即后退一步。 他侧过头去,徐徐拦住她的手臂。 “你到底想我怎样?”梁月疏哭腔已然无法隐藏,她的玉带掉落在地,而她好似全然不顾一般,轻轻移动着手指,再次将内侧衣袍解下。 淡粉色的衣裳散落在地,而下一瞬,裴邵转身将自己的外袍取下,匆匆披在她肩上,便即推门而出。 “邵哥哥!”门被推开的刹那,裴邵似乎并未听到她的声音。 并非因为他刻意的避过,而是此刻站在门前的这个人,足以令他倍感错愕与惊惶。 “陛下!” 面前之人身形伟岸,一身枣色阔袍,玉带下那一方墨玉极是古朴,而他幽幽的目色,仿若能将人吞噬一般。 “臣,参见陛下!”裴邵反应过来,霎时敛衣跪地。 “陛下?”梁月疏从未见过长孙迁,但从裴邵的神情来说,她只觉前所未有的恐慌。 “奴婢参见陛下!”一瞬间,长孙迁视线之内,所有仆从侍婢尽数屈膝而跪,一瞬间整个庄内冷寂非常。 “裴邵,你在干什么?”长孙迁的目光幽暗,瞥过裴邵,拔步便走。 “裴少卿,陛下有请。”一旁的侍卫统领赵谨上前一步,拱手向裴邵道。 自长孙迁做肃王时,赵谨便是他的贴身近卫。而如今,长孙迁已成为九五之尊,而赵谨也随之成为了宫中禁卫统领。 裴邵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长孙迁亲至此地,竟只携了赵谨一人。 引路的仆从浑身颤抖,直令那灯烛随之曳动不止,而裴邵只得亲手将灯笼接过,在前方引路。 “公子,要不要去”管家刚刚上前询问,却见长孙迁略微摆了摆手。 “遵旨。”裴邵微微颔首,向管家道:“陛下有言,不必告知我父亲了。” 说罢,他示意管家退下。 此刻堂中,夜色之下,便只有他与长孙迁c赵谨三人。 夜风呼号,雷声霹雳震天,一场急雨翻涌而来。 突如其来的闪电好似要将堂屋劈裂,而裴邵定定望着长孙迁,一时间心中翻涌难以言状。 “安逸呢?”沉抑的声音自长孙迁口中发出。 裴邵一惊,茫茫然朝长孙迁看去。 “裴少卿,陛下在问你话。”赵谨好心提醒着,然而他脸上的严肃之态,亦同样令裴邵心惊。 “圣上,陵公主她”裴邵思付间,不自知地上前数步。 “莫要瞒了,朕早知她与你同在一处。”长孙迁的声音有些涩,他说时,缓缓抬了抬眼。 又一声惊雷夹杂着闪电划破天际,而赵谨缓缓道:“圣上派出的密探均来回禀,其结果均是你与公主殿下同在潭州。” “臣的确在潭州,而公主她圣上容臣通禀,臣与公主那日坠落扶鹤崖,幸而未死,是” 裴邵说得颇为急切,他一向平静的双眸鲜少出现此刻这般的无措之感,然而他已然兀自稳定着心神,却在言谈间被赵谨使了个手势而打断。 “一切均已知悉,你不必说了。” 长孙迁恍惚地看向他,他凝然灼视着裴邵的眼眸,灼视着他的脸孔。 那双来自九五之尊的双眸,一时间好似吞噬了他所有的冷静与淡然。 “你父重病,你来此地,朕无法苛责于你。”长孙迁的手指不住地错动着,然而同一个瞬间,他张望着远处一般,缓缓起身。 裴邵的视线随他而动,回身之时,正见一个闪电切入堂屋之内。 “你救了安逸的命”长孙迁的嗓音极是阴翳,此刻他的脸孔更为阴翳。 裴邵很清楚他面前的帝王是何种来历,或者可以清晰的说,他对于这位弑兄夺位的君王,内心存在极多顾虑与忖度。 但这一刻,他的疑虑瞬时在脑中化为惊魂。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在这样一个雨夜,亲身至此,仅仅带了一名随身侍卫入得庄中 “陛下,公主还在潭州对吗?” 裴邵竟不知自己是以何种语气问出此话,只是他的话音刚落,便见长孙迁赫然冲至面前。 帝王的手臂极是用力,急急抓着他的衣领,仿若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她在潭州。”是长孙迁突如其来的声音。 长孙迁目色犹如幽深谷底,他从未以这样的目光看着一个人,看着他如今的朝臣,从前的密探。 “她公主她真的在潭州?” 裴邵好似全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衣领被长孙迁抓紧,他神色未定,一时间心神一次次流逝着。 他敛息望着长孙迁,竟再次询道:“她在潭州,在潭州!对吗陛下!” “她在潭州,朕不骗你。” 长孙迁仿若疯狂一般大笑着,他的眼泪一时间充斥了他那双细长的眼,下一瞬便即充斥了他那张沉抑而英俊的脸孔。 他的手微微放开,而他的声音却仍然停留在这风雨交加的堂屋之中。 声音中的苦痛,不止是他,而是连守在堂屋之外的仆从,都在不明就里之间倍觉凄怆。 同时存在的,还有凄怆之外的恐怖之感。 “陛下,您冷静一些,节哀陛下。” 赵谨急急将长孙迁扶住,低语着。 然而裴邵清晰地听到了他话语中的“节哀”二字。 他冲至长孙迁面前,好似这一刻他不是君,而他也不是臣。 “什么节哀?”他一双俊逸的眼睛此刻俱为血丝充斥,他试图拦住长孙迁,却被赵谨霎时格挡开来。 “放肆!”赵谨说罢,抬手间便要将他推开。 “皇上!”裴邵扑通一声便即跪地,他挪动着双膝,那颗心脏好似每隔一瞬便即颤栗一次。 “什么节哀?陛下能否告知裴邵,为什么您来了?为什么!您亲自来幽州?” 他说得繁复,却并未亲口将那句忖度的话凭空问出。 裴邵此刻只觉近乎窒息,他面对着长孙迁,却仍然要遵循那君臣之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她的死讯 一声惊雷响起,赵谨的手微微扶上腰间佩剑。 “裴少卿,长公主殿下她”赵谨说时,口中犹豫。 “她死了。”犹疑中含了阴翳的语声传来。 长孙迁定定看着裴邵,他在亲口说完这一句时,心中的悲哀仿佛更重。 他近乎于窒息地看着面前之人,当看到裴邵眼中的哀伤与震惊之时,他竟然深感欣慰。 “她在哪里?”裴邵状似平静一般,他的薄唇微微动了动,终是错乱之间道出这一句。 “裴少卿,潭州竹林大火,陵公主殿下她那竹林幽深,四下又没有任何出路,殿下她,她葬身火海!” 赵谨说时,语气也是极沉,然而身处此地,也总要有那么一个人将一切陈明。 “她不会!”裴邵轻轻说着,嘴角竟然在恍惚间勾起一个笑。 “她不会死的,扶鹤崖奇险,当日她坠崖,她” 他的声音过于沉静,说到此刻,却好似发不出声音一般。 将视线投至长孙迁之时,裴邵直接地问道:“陛下可曾找到尸骨?” “你在问什么?”长孙迁不可置信地朝他看来,他定定然走至裴邵眼前,一脚踏在他的肩上。 “陛下!”裴邵顾不得其他,起身便道:“陛下若未发现尸骨,那么安逸她便可能还在这世上!” “你叫她什么?”长孙迁蓦然抬眼,在赵谨看来,他只差即刻便将裴邵赐死。 闪电划下的一刹那,整个堂屋明亮似乎更胜白昼。 长孙迁霍然便将腰间佩剑拔出。 他向前数步,步履极缓,而他的剑尖直指着裴邵。 “快!裴少卿,你快向陛下认错!”赵谨说得极快,他险些没有留意到长孙迁此刻的眼眸,然而他只是近前数步,口中连连道:“裴大人,长公主殿下的名讳你岂能肆意呼之?” “陛下如要杀我,就请即刻动手,不必犹豫。” 裴邵灼然望着长孙迁的眼眸,他目色中竟透着一丝不屑。 “你敢这么看着朕?裴邵!”长孙迁凌绝的眼色容不得半分迟疑,他的双眸似要渗出血来,“安逸的死,难道你就没有哀痛吗?” “哀痛”裴邵默默念着这两字,他的双目泛着泪光,却硬生生逼迫着自己露出一个往日那般的神态。 “我无法让自己相信她死了,除非亲眼见到。”裴邵对上长孙迁的视线。 “裴少卿,那天火势甚大,整片竹林都已经烧成灰烬!”赵谨沉了目色,徐徐说得。 裴邵的心在他话音落定的刹那仿佛撕裂,他的唇微微动着,眼中竭力保持着安定。 “朕已经去了那片竹林。”长孙迁将剑砰然甩在一处,拂袖便背过身。 他的眼泪自眼眶缓缓流下,而裴邵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陛下看到了什么?”裴邵紧追问出。 “火是六月下旬燃起,而朕到潭州时,已经”长孙迁说时,眼前闪现出从前安逸的容颜,他已然说不下去。 “六月下旬”裴邵忽然忆起,当日他自潭州离开时,便是六月的观莲节之后。 “裴邵,朕知道,此事与你无关。” 仅仅一瞬之间,这样的言辞竟从长孙迁口中徐徐道出。 他并未转身,而是依旧背对着裴邵。 “若是我没有来幽州,只怕”裴邵说时,泪水不自知地掉落。 “朕很羡慕”长孙迁接连说了下一句,“很羡慕你们。” “陛下。” “若你没有返回幽州,只怕那夜葬身火海的,便不止安逸一人。”长孙迁说罢,回转了身,看向裴邵。 “你想说什么?”他质问着裴邵。 “裴邵,你已经救过她一次。那日在扶鹤崖,朕虽未亲眼所见,却也可以料得到,当日的场面,该如何。” 他说时,抬手示意裴邵起身。 裴邵依然跪在原地,他的目光略显茫然,一双汇聚星辰的眼睛,此刻俱是哀怆。 “适才朕的话,或许有失偏颇。但是朕如今看着你,却没有一丝的感激,没有一丝的感念,朕看到你,眼前便只有安逸的脸。” 长孙迁瞥过他倔强的神态,却在这一刻将心中所想道出。 赵谨悄悄抬眼,却见长孙迁神色郑重。 堂屋之外,雨声极大,击打着竹木屋顶,击打着堂中人心。 “她不该结识你!”长孙迁俯下身,目色掠过裴邵的脸孔,他再次抓起裴邵的衣领。 “若陛下笃定安逸已不在这个世上,那么你如今的言辞,又有什么必要?” 裴邵仿佛全然没有在意,他说时,仿佛只是说与自己。 “若她没有去太学,便不会认识你!”长孙迁立时喝道:“如果安逸不曾认识你,她便不会” “便不会如何?”裴邵迎面便道:“陛下,臣纵然九死,这一句也终归想说出。” “朕还有什么话没听过!”长孙迁蔑视着他,“说你想说的。” “若安逸不曾认识我,便不会有和亲之事吗?”裴邵说时,心中针刺一般,他只觉自己的视线恍惚间已然模糊,然而他刻意稳定着自己的心神,开口便道:“我赵国的铁骑,竟然需要一名柔弱女子去” “别说了!”长孙迁的身子一时间晃了晃,他仿佛已经失去气力。 “裴少卿,你放肆!”赵谨即刻便上前将长孙迁扶住,转身对裴邵道。 “或许什么也都不必再说了,或许”裴邵悠悠然抬起眼眸,“我死了,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归途。” “你说什么?”长孙迁玩味地看着他,“朕的密使,如今也成为了一个殉情之人吗?” “陛下。” 裴邵说得很轻,他的思绪回到之前在竹林的那些时日,甚至回转到很久之前,他在七贤山所遇到的那个懵懂的小女孩。 “我答应过她,我会回来的。”他说得幽然,泪水淹没了他清澈的眼眸。 “她说,如果等不到我,她便走了。” 这样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只好似癫狂了一般,连长孙迁看他的目光,都愈发变得讶异。 “她还是没有等到我,而我留给她的信,我留的信上” 裴邵说得迟疑,他只是一时间想起了那一句他很久以前便想告诉安逸的话。 “花枝常好在,馥馥十年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烟花之地 “裴邵,朕绝非善恶不分之人,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 长孙迁说得此话时,一时间忆起了他的兄长长孙赫。 “陛下,臣是罪人。”裴邵赫然道:“恩义之事,俱与臣无关。” “朕已登帝位,许多事,即便明说,也未尝不可。” 长孙迁说时,长叹了一声,即刻便道:“你当日替朕做事,入得太子府投放龙袍,朕并非不知,那是九死一生之事。” “臣并非舍生取义之人,是陛下错看了我。”裴邵平肃而言。 “你是否舍生取义,朕已经不在意。”长孙迁目色苍凉,“只是如今,朕看到你,便看到安逸。” “陛下今日亲自前来,泊昭便已存了赴死之心。只是,臣见陛下并无意让家父知悉此事,所以,臣认为,陛下你会放过裴府上下。” “你的自负,终究会害了你。”长孙迁拂袖道:“赵谨,今日你,也是见证。” 说罢,他沉声:“你父亲病重,即日起你便是这幽州的节度使了。” 裴邵凝然看着他,却听得长孙迁道:“你是父皇钦命的大理寺少卿,朕如今呢,令你做这个幽州的节度使,并非迁怒也非降级,所以朕让你留有这少卿的品阶,也不枉你从前替朕做了许多要事。” 他叹了口气,拔步便走。 步出几步,他的声音幽茫,徐徐道:“你知道,当日父皇命你为大理寺少卿,是何意?” 裴邵忆起那日霜月楼外的情形,他没有说话。 “是安逸举荐的你,你可知吗?”长孙迁仍然没有离开。 “臣知道。”是裴邵的声音。 “那么,你可知道先帝的意思吗?” “先帝的意思,臣不敢私自揣度。”裴邵直接回道。 长孙迁一声冷笑,也不顾的外面的急雨,只是拔步便即离去。 雷鸣闪电之间,他的身影仍然清晰。 “陛下适才说的话,已经足够仁慈了。” 苍凉的声音自裴牧口中道出。 裴邵此刻,仿佛连回头看向他父亲的气力,也所剩无几。 裴牧一身灰色衣袍,只他一人,手中拄着拐杖。 父亲的神情很是清晰,他久病,却并非不谙世事。 裴邵回避着他的视线,而心中的痛楚侵蚀着他,他在沉默之中试图冲着他的父亲点了点头,便再没有知觉 九月的淮都苏阳,一切明艳如新,自成一派的花柳繁华。 雀屏楼的夜晚,则更是丝竹萦绕,烛影摇红。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楼台,从来不是等闲之人的居所。 所谓雀屏楼,乃是淮国都城最负盛名的青楼。 舞姬c宴乐c丝竹c歌姬 还有所谓恩客,便也是前来此地的身份贵重的嫖客。 他们之中,或有当世词人,或有达官显贵,偶尔也会有皇室子弟的身影出现在此。 交织于此的,若说是心绪,便是放纵风流之心与半推半就的心思。 若说是世故,便是徘徊在波诡云谲朝堂之外的,又一番明暗较量。 同为花柳繁华之地,这里和赵国的霜月楼却不尽相同。 而这一日,三层的绣楼灯烛摇曳犹如白昼,在弥漫的清冽香气间,伴着淮都名乐《桐门曲》,在长笛的悠长声音与秦筝那珠落玉盘的清脆乐声交织中,十三名身着藕粉色长裳的妙龄女子俱以扶桑花为饰品,斜簪于华发之上,自楼梯而翩然滑下。 她们个个手中紧握着那花札丝绢,丝绢极长,在她们纤细的指间急急裹挟着,而那份风流在她们的眼梢徘徊,好似经过精心排练铺陈一般,这一刻十三人的媚态竟近乎全然相同一般,俱透着淮国女子独有的翩舞姿容。 “好!”堂下,鼓掌欢喝之声不绝于耳,竟在此一刻令整个雀屏楼充斥着与平日并无二致的喧嚣气氛。 于风月之地而言,怕的并非喧嚣,而是静寂。 风月场所的喧嚣,是淮都应有的风情,也是赵淮一战获胜后,淮都苏阳所应当存在的繁华。 有时,这一种繁华,几乎成为了人们心中的执着之所在。 就如同良人们对于风月之地的鄙夷,都是不同心绪的释放。 “诸位官人”青衫女子刚一出场,便见二楼诸人均是探出头来。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若隐若现间,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面纱。 轻轻地,她的笑容恰在面纱摘落的刹那盈动着,一种明灭可见的美感媚态自她柔和的面庞上显现着。 “诸位官人折煞奴家了。” 是青衫女子柔缓的声音,她兀自别过头去,嫣然一笑间,俨然已是对如今这等场面的满意之态。 她自三楼步至二楼时,脚步极快。 然而如今这一刻,就在二楼通往一楼那高而宽阔,尽数铺以精工所织绣毯的楼梯上,她的脚步却倏然慢了下来。 “绫罗,你何必带面纱呢?” 席间看客之中,已有男子声音发出。 而这一刻,他却未从诸多看客之中起身,而是持起酒杯,对着青衫女子的方向,便即做了一个敬酒的姿态。 “闵大公子,可是您的声音?” 青衫女子微微别过头去,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这一人一般,她语声极尽娇嗔之能事,冲着楼下另一方的看客,悠然一笑。 “绫罗姑娘,你怕是太久太久未见闵大公子了吧!” 说罢,另一人立时起身,笑声自话音落定便即响起,而他一身极鲜艳的蓝色衣袍,这便离席而出,朝那一方被他呼以“闵大公子”的人步去。 “哪里是太久未见呢?”青衫女子扬起衣袖,她白皙的手腕隐约露出,而她看着如今已然同在一方的适才那两人,笑声不绝于耳。 “雷公子,你呢,也莫要调笑我们闵大公子了。”她轻笑着,俏丽的眉心微微动了动,手指着他们笑道:“诸位官人,看看我们雷公子这一身珠宝,哦不,不是,是这一身蓝宝皂袍,就连绫罗我呀,也是当真羡慕呢!” 这样的言语若在旁人说来,只怕会让人即刻便有受到羞辱之感。 然而如今说得此言之人,竟是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只见被唤做“雷公子”的蓝衣男子略微歪着头,一脸诡异笑容,便朝楼梯处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绫罗姑娘 “绫罗姑娘,在下这一件衣衫,若真能入得了绫罗姑娘的法眼,那么在下纵然” 雷姓男子步至青衫女子对面,离她只有几节台阶的距离,眼中透着风流之态。 “雷公子,纵然如何呢?”青衫女子的眼光闪烁间,一双眼眸似乎立时聚满笑意。 看客的视线投向她二人,而此刻雷姓蓝衣男子伸出手来,这便欲揽上青衫女子的纤腰。 “喂,雷公子,您刚才说什么来着?即便呢,这话未说完,绫罗听着,也是要恭维我的意思吧!” 青衫女子竟然没有避开他的手,而是顺势将纤细的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极娴熟地反转了身,她的背斜倚着那雷姓男子的肩,微微侧目看向在座诸人,笑道:“诸位官人,你们可要猜一猜,刚才雷公子同绫罗说了什么话?” 雷姓男子此刻心神荡动,他的鼻子轻轻嗅着女子的发丝,纵然是面对着一众看客,也全无尴尬难为情之态。 琴声一直未歇,弹拨之声有如流水,而所奏之曲,也早已是诸人极为相熟的几支曲子。 “绫罗姑娘,在下若是猜中了,你当如何呢?”适才执酒相对,被唤为闵大公子之人仍旧坐在原处,目色悠悠然,沉稳地说着这般言语。 青衫女子的余光瞥过她所倚靠的蓝衣男子,长长的眼梢一时闪过一丝慧黠之态。 她略微一笑,徐徐自蓝衣男子肩旁起身。 “闵大公子,若您猜中了嘛,这这话奴家甚是难为情的。” 她的嗓音之中并没有矫揉造作,虽然这样的言语,从来不是良家女子所能够说出口的。 “在下不甚明白,还是请姑娘明示才好。”姓闵之人面色如常,好似全无一丝波澜一般。 在座看客的笑声已然不绝于耳,而青衫女子扫视着一楼那鳞次栉比的宴台,唇边的笑意愈发明晰。 此刻已有起哄之声,而转身的功夫,便见蓝衣男子有些拘泥地站在原地。 他的视线朝远处的门口方向投去,正见到一双怒极的脸孔。 然而那人却未进门,而是久立在门口,灯烛打在他中年的脸孔之上,那些因愤怒而聚起的皱纹尤为明晰。 “明示吧绫罗姑娘!”一人手持酒杯,唤着一旁服侍的女子替自己将酒斟满。 他的视线全然没有放在自己的酒杯之上,一双狭小的双目想入非非地盯着楼梯处的青衫女子。 “就是啊!明示吧绫罗姑娘!”另一边也有众多纨绔子弟跟着起哄,而他们此刻俱是酒气熏熏,眼光介于迷离与灼热之间,只是看热闹的情绪也或多或少停留在他们的眼眸之中。 “明示!明示!” 有人拿着酒具翘起指头,这便敲击着桌案,有些看似武夫之人,已然将一只脚踏在一旁楠木椅上,神情酣畅随之起哄道。 雀屏楼的熏香已然掩盖不住直面而来的酒气,而此刻,数名小厮手持着托盘急急自楼上奔下,那托盘上的菜肴珍馐兀自承接着楼中高灯光华,热气扶摇直上。 “哟,这菜来了,绫罗可是要告退了,诸位官人且慢用啊。”青衫女子抚上自己的衣袖,衣袖极宽,而她跃动的眼眸犹如清澈山溪,转身便要朝楼上步去。 “等等啊绫罗姑娘!”众人起哄已久,此刻又如何会罢休,只见适才携飞带而下的十三名身着藕粉色长裳的女子将水袖展起,霎时萦绕在列座诸人身侧。 “诸位官人,眼前秀色可餐啊!并非绫罗夸口,而是我们这十三名姐妹的姿容,当真胜似西子了吧?” 青衫女子说时,单手挽起自己长衣之畔的月白色飘带,俯首间笑意隐隐。 “绫罗姑娘过谦了,论及姿色,在这雀屏楼,又有谁能胜过你呢?”楼下一人身着墨色长袍,朗然起身。 他笑着,又似一脸郑重,目光停留在青衫女子面上几瞬,移至诸人。 竟有人随他的喜而喜,随他的神情而变化着自己的神情。 青衫女子已然步上两节台阶,此刻回眸朝他望去。 “上官大人,您这话,可是真的?”她凝然看着墨色衣袍之人,脸上的笑容仿佛停住。 而那墨色衣袍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桓宁的二十四亲卫之首——上官清友。 他此刻微醺,一张清秀的面孔透着健康的麦色,而他的视线同样随青衫女子而动。 身旁之人明晰他的身份,一时间俱是点头称是之态。 “自然是真。”上官清友定定说着,目色徘徊在青衫女子头上的黄玉步摇之上。 青衫女子回眸之时,手臂徐徐展开,她此刻的旋舞之态好似极为娴熟,而那长长的水袖勾起楼梯扶手处的扶桑花,直接甩向上官清友所在之处。 “上官大人,你看啊,绫罗姑娘这是对你示好了!”闵姓之人竟终于起身,手腕上镂空打造的佛珠直令青衫女子微微侧目。 她微微垂下双眸,竟露出一个倨傲笑容。 “闵兄,莫要戏言。”上官清友一时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拱手向闵姓之人说道。 “在下绝非戏言,不然上官兄你,大可以问一问我们的绫罗姑娘啊!”闵姓之人慨然大笑,说罢便即看向青衫女子。 “闵大公子,您这是非要绫罗回答才罢休?”青衫女子回身一笑,侧着头看着他。 “绫罗姑娘,在下这可是找到一个报复你的机会。”闵姓之人再次笑道:“适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在下可是吃了你太多闭门羹。” “瞧您说的,绫罗只是一名小小舞姬,哪里有胆子敢拂了闵大公子的面子!” “姑娘一双明眸勾魂摄魄,依我看啊,闵大公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适才身着蓝衣的雷姓男子终于见门外那人离去,他终是平复了心神,回了身便即说道。 “雷公子,话可不要乱说啊,闵大公子的娇妻,可是奉常大人的女儿啊!”青衫女子掩口而笑,缓缓回头看着他道。 “在下确有妻室,但如适才上官大人所说,如绫罗姑娘这般沉鱼落雁之貌,在下也只有” “等等,闵大人,上官大人刚刚是怎么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反弹琵琶 青衫女子的笑似令诸人均是心神澎湃,而此刻,闵姓之人微微动了动手指,他的手再次捻动着那串镂空佛珠。 “哟,绫罗姑娘,莫非这上官大人的话,你还想哦懂了懂了!”一旁的锦衣男子把酒笑道。 “庆公子,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懂了?”青衫女子步下楼梯,竟走到上官清友身旁。 她的身姿在一举一动之间极为曼妙,而此刻,三楼的那位身着沙色纱质长裳的女子已然自房中步出。 只见她单手扶着三楼的栏杆,此处无风,然而她那纱质长裳却好似有所浮动。 “绫罗啊,差不多行了啊,众位公子也看重了你,你可休要恃宠生娇呀!”她观望着楼下情态,一时间笑着说道。 “莫姐姐,休要折煞绫罗了。”青衫女子听得她的声音,立时回了身来,背对着上官清友的目光,便朝三楼的女子挥手道。 “诸位公子,莫要同我家小妹一般计较才是!”三楼的女子话音清晰,而她便是此间的掌事之人,名叫莫楹。 “莫老板,你这话可是说错了,只要是绫罗姑娘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也是在所不辞啊!”雷姓男子再次高声笑言。 青衫女子玩味地望着他,转瞬将跃动的目光投向上官清友。 “上官大人,雷公子如此说了,绫罗便就信了。”她笑着,目色如水。 而她此刻距离上官清友只有一步的距离,她发丝间的香气萦绕在他身旁,而上官清友那张年轻的朗润面孔一时似乎微微变化着,他眼中的炽热之感愈发浓重。 “您可是苏阳城,第一通达人啊。”一旁身着藕粉色长裳的女子含笑,应声便道。 “上官大人,奴家胆大包天,想亲口听你说上这么一句。”青衫女子说得极轻,她的笑仿佛停留在上官清友的眼眸之中。 “姑娘想听的,清友可以说给你听,只是你想听什么?”上官清友饮下半杯,一旁的随侍立时接过他的酒樽。 “哟,快来听听!咱们上官大人刚刚可是说了一句情话啊!”旁边有人起哄,而上官清友却再无羞涩之感,他的视线饮下酒后愈发坚定,而此刻,在旁人看来,他又好似是真的动了心 青衫女子冲着一旁起哄之人徐徐执礼,她状似执礼,却又拱了拱手,示意诸人停下。 “哟,我说绫罗姑娘,你这行的是什么礼啊?”席间有人起身笑道:“你这一半男子礼仪,一半小女子礼节,可是要大家夸上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瞧您说的,奴家呢,确实爱听夸赞。可是啊,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却和奴家的心思半点挨不上。”青衫女子说着,摇手道。 “那你又爱听什么?”蓝衣男子接话道。 “刚刚绫罗姑娘不是说了嘛,想听上官大人的话。”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直令周围诸人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这些笑声之中,也并非俱含善意。 或者,可以很清晰地说出,这些所谓畅言调笑,是戏谑与观望交织共存的。甚至,这其中还包含了世家大族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下刚刚所言非虚,在上官清友心中,绫罗姑娘确是这雀屏楼无出其二之人。” 上官清友说时,眼光随青衫女子而动。 “上官大人,此言一出,你日后再来这雀屏楼,恐怕是没人接待了吧?”闵姓之人闻言大笑,一边说着,一边抬了抬头,冲着三楼的掌事女子道:“莫老板,你可听到刚才上官大人的话了吗?” “奴家听见了,听见了!”莫姓女子侧目一笑,旋即冲着楼下道:“上官大人,日后你再来奴家这雀屏楼,若是姑娘们招待不周,您可莫要怪罪了啊!” 上官清友倏然一笑,兀自含笑颔首。 青衫女子望着他几瞬,忽而转了身,步出几步,笑道:“上官大人可是此间常客,若是因为绫罗一言便得罪了诸位姐妹,倒是绫罗的罪过了。” “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自你来了这雀屏楼,咱们这儿可是高朋满座,络绎不绝啊。” 离她几人最近的身着藕粉色长裳的女子含着笑意,高声说得。 “姐姐说这话,莫不是还嫌绫罗的错处少?”青衫女子没有看她,只是回身时,顿了顿,说道。 “哪有呢绫罗妹妹,奴家说得话,和上官公子其实没什么不同。”女子声音略显冷厉,面上却带了笑意。 “青儿,去把我的琵琶拿来。”青衫女子说时,顺手接过面前之人递来的酒樽。 她手持那打造古朴的酒器,含笑道:“自绫罗入得这雀屏楼,多日来承蒙各位官人抬爱,无论绫罗弹得什么曲子,俱有官人们为之捧场,也当真是绫罗的福分!” 她说时,眼中竟然似是噙泪一般,可是将戏做足全套。 这般恳然之态,如今流露在一名风月女子面庞之上,也的确令在座诸人有一种与众不同之感。 说罢,她持起酒樽,立时便是一饮而尽。 而后,服侍她的婢女立时再次将酒樽斟满。 “诸位,为表谢意,绫罗再饮一杯,诸位还请随意!”她说时,眼光轻佻,扫过列座每个人的脸庞,再次以袖掩面,恍然饮下。 “姑娘,您的琵琶!”身后的侍婢缓缓步下楼梯,手捧着一只镶嵌了白玉的花梨木琵琶,婉声唤道。 青衫女子回身接过,而那琵琶到得她的怀中,竟衬得她犹如画中人。 “绫罗之前听人说起反弹琵琶,也是心驰神往。只是” 青衫女子说时,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那琴弦,只见她的手指仿若随意拨动一般,便听得柔缓清幽之声自这一方传来,极是悦耳。 “莫非绫罗姑娘,如今也可以反弹琵琶?”在座已有适才久未开口之人,如今听得青衫女子所说,禁不住问道。 “绫罗若是未曾习得,又如何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 青衫女子微微一笑,一双明眸因适才的酒意而增了些许朦胧之态,她轻轻扬起手臂,只见那水袖随之盈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沦落风尘 “花枝常好在,馥馥十年香。” 青衫女子坐在扶梯一侧的台阶上,她弹拨之间,一张明丽的脸孔侧对着众人,而此刻那清澈的嗓音自她口中传来,却也听不出是喜是悲。 “未定尝酒意,孤舟拓远方” 上官清友微微抬起眼眸,一时失神。 “姑娘,莫娘让你换支曲子。”一曲唱罢,青衫女子正自接纳着来人诸人的称赞之时,只听得一旁被唤青儿的女子悄悄附耳道。 “知道了。”她回眸时,竟是笑颜如花,全不见一丝不悦之态。 而下一瞬,至今她一手背向身后,而另一只手臂在一时间握着琵琶的一端,即刻反转过琵琶的一侧。 而拨弦的一侧恰被另一只手握着,而后,只见那长袖曳动间,玉珠走盘的声音清朗荡动,而她脖颈纤长,此刻头部微微扬起,正自侧目。 她的目光透着骄傲与轻佻,而此刻,恰有媚骨天成之感。 纤纤细指柔美如丝缎,转身之际,众人疾走称贺之声已然将那柔缓的琵琶声掩盖。 “自今日起,若有人说沉鱼落雁之容,只怕费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绫罗姑娘你了!”一身灰袍的微胖男子看来已近中年,此刻晃悠悠起身,抚掌便道。 “费员外谬赞,这绫罗怎么敢当呢?”青衫女子收了琵琶,仍将其抱于怀中,旋即回礼笑道。 “费某可并非与你玩笑。”只见那人抬眼之间便即拔步走来,而下一个瞬间,他的手臂立时朝青衫女子这边探来。 青衫女子哪里能不知悉他的心思,只是眼看着众人开怀笑闹之际,以她的乐姬身份,也是决不能扫了众人兴致。 她索性佯装回身,只是再朝三楼看去时,却不见掌事的莫楹的身影。 她心中微微惊诧,而尚未从思付中回转,便见一只手朝自己的腰间探来。 “费员外,您今日容光焕发,可是多饮了几杯的缘故?” 青衫女子绕开他的手臂,一面朝楼梯处步去,笑着回了他道。 哪知话音未落,那人索性奋力抬手,一时间竟拉扯住青衫女子的腰间飘带。 而下一个瞬间,他的手指兀自向自己这一侧缠过,一时用力之时,那女子的身子便不自主地朝他这一边倒来。 他一时露出一个浑浊笑容,那一方灰色阔袖已然展开,这便要搂住那青衫女子入怀。 “费兄,你这就不” 刚刚的雷姓蓝衣男子刚要说话,便见那青衫女子一时急中生智,霍然将手中琵琶横在两人之间,自此才免于撞入他的怀中。 青衫女子的发丝因突如其来的惊惧而显得微有凌乱,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至此刻,仍旧以笑颜对着那灰袍中年之人,含笑间揖了一礼。 “费兄,这般技艺,你怕是还没见过吧?”一旁与灰袍男子同来之人兀自捻动着烟丝,吞云吐雾间幽幽笑道。 “绫罗姑娘,你这样,可是让费某有些不解了。”费姓之人玩味地笑着,他的眼中泛黄,浑浊的眼神一时间投向青衫女子,却翻腾着少见的怒意。 “员外莫怪,绫罗”青衫女子微微顿了顿,笑看众人道:“绫罗来这雀屏楼,也不过数月罢了,您今日这般的场面,绫罗此前未见,再者嘛” 她笑着,恢复了之前媚态,道:“绫罗自幼擅于琵琶,这番嘛,也是刻意展示一次,只是令费员外和诸位官人见笑了。” “绫罗姑娘,你过谦啊!”费姓之人哈哈大笑间,伸手便即抓住青衫女子的手腕。 “费某哪里会见笑,费某今日哦不,是今夜!” 他笑得甚是可怖。或者是,他的笑容在青衫女子眼中极是恐怖,而转瞬间,他又道:“费某今夜愿掷地千金,买佳人一笑。” “千金?”只听得一旁身着藕粉色长裳的女子讶异间忍不住惊道。 费姓之人却未看她,只是这样的声音入得他的耳中,已然令他极为自得。 “费员外抬爱了,只是”青衫女子绝丽的面容因此刻的慌张而更显明媚,她面上含着笑意,只是手臂拼力向后拖去,却仍旧挣不开他的手掌。 “你”上官清友刚要上前,却见身旁随行之人霎时将他拉住,拦下他时,眼中慎重之意极重。 “清友,你可不要糊涂。”是一旁之人低声的劝告,或者是,是一种警告。 “员外,请你放手还请您放手。”青衫女子的目光自上官清友面上移开,她开口时,终于以郑重的眼光看向面前那一人。 “放手啊?”那灰袍之人哈哈一声,一时间似乎面露犹豫之色。 青衫女子犹疑之间,目色徘徊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仿佛凝结。 “费员外,您且莫怪啊,是我们雀屏楼的疏忽。”另一名身着藕粉色衣裳的高挑女子将头顶的扶桑花摘下,一步步走到他二人身前,俯身便道:“绫罗姑娘在雀屏楼,仅仅只是卖艺罢了。” “什么?”那灰衣之人好似听得了什么天大一般的笑话一般,整个人透着浓重的酒气,却笑得愈发大声。 “这不是笑话吗?”随他前来的几人俱笑,呼哧道:“来这雀屏楼十年,还没听过什么卖艺不卖身!” “那也只能说,是官人您孤陋寡闻了。”青衫女子随即便道。 她说得极自然,眉宇间透着飒爽与倨傲。 而那份姿容,就仿佛她并非这烟花之地的风月女子,而是一名显贵之人。 “你说什么!”灰衣之人尚未说话,之见适才被青衫女子直斥之人立时抬起眼来,不由分说便即起身。 青衫女子双目如冰,兀自抱紧了怀中琵琶。 “卖艺不卖身”那人围着她转动着步子,一身褐色的交领长袍绣着麒麟纹样,而他头上的金冠,也镶嵌着一颗甚是瞩目的明珠,而他却在同一刻睨视着堂下一众看客的神色。 “绫罗姑娘说得对,说得有理!”那人好似较那灰衣之人更具权势,之间此一刻,那灰衣之人已经无话,也再无其他举动,只是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话音刚落时,那一身褐袍之人抬起双臂,立时便将青衫女子打横抱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上官清友 “放手!” 一声尖叫自青衫女子口中传来,她的琵琶已然掉落在地,而她整个人此刻在那褐袍之人怀中,竟是一刻间也无法动弹,只是她惊惶间,已然竭尽全身气力挣脱着,却毫无用处。 那褐袍之人怀抱着这般佳人,一时间面露自得之色,而他身形健硕,竟拔步便朝楼上步去。 “你放开!放开!”青衫女子的唤声已然近乎于凄厉,然而那堂下的十三名身着藕粉色长裳的舞姬只是微微有所动容,而后便是如平常一般,兀自屈膝倒酒,再无人朝楼上看去。 至于适才欢呼捧场的诸人,也均是如同事不关己一般,只是一时含笑附耳评论几句,便兀自大笑几番。 他们之中,有的带着看热闹的态度,一时间几乎是拍案叫绝。 又有那般如那蓝衣男子之人,便是一脸茫然唏嘘,却并无一人为之多发一言。 “清友,你疯了!”上官清友刚刚拔步离席,便见身旁之人霍然将他拉住,一手用力,竟彻底拖得他再次落座。 “堂兄,你!”是他的声音,而他的视线朝楼上那挣扎的女子和那刻意做出豪迈之态的嫖客凝聚着。 “区区一个风尘女子,你犯得着为她开罪”是他的堂兄上官悬的声音,而上官悬如今,正是在淮国廷尉属任职。 “她不是风尘女子!”上官清友的目光仍然未从楼梯一方移开,他说时,已然极为震动。 “我不与你争辩,清友!只是你记住,纵然你不认为她是风尘之人,但我们今日来的地方,是苏阳城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而她绫罗姑娘,是此地的花魁。” 上官悬说罢,微微一笑,幽邃的眼中透着冷漠。 那是世家子弟惯有的神情,他说时,已然言简意赅。 “绫罗!”上官清友仿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他再次站起身时,眼中犹如火焰。 “别忘了,你可是苏阳城第一通达人。”上官悬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微微瞥过那步往三楼的褐色身影。 “他是韦恩候的长子!” 上官清友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他的堂兄措手不及,他再无法保持往日的世家子弟风范,如今只是立即高声呵住他。 “俱是贵戚,多番挣扎,却好像都是宿命。” 上官清友说罢,头也未回,只是朝楼上拔步奔去。 十月末,淮都苏阳已然寒风凛冽。 颜妃上官清雨一身素粉色锦缎长衣,身披着一袭素白貂裘披风,兀自一人站在铭照寺的古刹旁,看着那敲钟的僧人一脸平静,端端正正的双手合十。 “清雨,你找我?” 她身后传来的男子声音极是熟悉,而她微微回了身,倏然一笑。 自她入宫以来,鲜少在她面孔上呈现出这般清爽的笑容,直令她的兄长极感不同。 “你有事?”上官清友再次询了一句。 “我自然有事,不然也不会劳烦上官大人你了。”上官清雨再次看向他,示意他随之前来。 兄妹二人步至寺院亭台处,而上官清友四下凝望着,并未见到一个人影。 “不用看了,我一早叫人排查此地,绝不会有人听到。”上官清雨的声音仍然透着慵懒,她伸手拂去那亭台之中青石上的灰尘,轻轻说道。 “上次的药,你”上官清友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帮助她置办的药品,一时问道。 “还有,不必劳心。”上官清雨幽幽道。 “我还是要劝你,你绝对要听得下去。”上官清友上前一步,直至步至她面前。 “你劝我什么呀?”上官清雨含笑说着,上下打量着她的兄长。 “怎么?”上官清友不自知地看向她,只是觉得她的眼色透着犹疑。 上官清雨倏然一笑,蓦然便道:“别装了啊,我可是听说了你在雀屏楼的大事迹了。” “别那么说,我也只是尽一份男儿该有的” “算了吧!”上官清雨摇了摇头,“你是什么样的人,当我不知道?” “我”她的兄长刚要解释,却见上官清雨摇了摇手道:“不必同我说了,算了吧!你的风流事啊,还好父亲并不上心,只不过呢” “只不过什么?”上官清友见他妹妹的眼色似乎有异,不禁略显疑惑。 “哥哥,我今日邀你前来,又没有在家中商谈此事,也没有在宫中召见你。” 上官清雨说着,微微抬了眼眸,一时似是又有些犹豫。 “你要说什么?”上官清友退后一步,看着他的妹妹,“我亲自前往陇南地界,便是为了你去寻那稀有药物,而今你莫不是要我再” “我并非贪得无厌之人,再者说,即便那药再有用处,那些小小妃嫔有没有子嗣,终究也是纷纷扰扰便是了,这天终究不会被她们区区一个子嗣便翻了过去,我要那些药,也只是解了心疑,安定心神罢了。” 她缓缓说着,神色却愈发坚定。 “你终于想明白了。”上官清友没有看她,只是别过头去,似随便一般道出此言。 “我并不愿想明白,哥哥。”上官清雨徐徐道,“只是如今,中宫愈渐得宠,陛下就好像着了魔一般,近乎每日都宿于她的殿中!” 她的唇微微动着,眼中恨意聚结。 “你万不可对中宫娘娘动用此药!”上官清友听得她的话,一时间心中一惊,立时朝她呼道。 “你吼什么?”上官清雨不耐烦地看向他。 “你记住,你是上官家的女儿!”兄长的话再次响起。 “我记得住!”颜妃轻轻揽过她拖地的披风,兀自握紧了领口处的貂裘。 “今日要我前来,终究何事?”上官清友见她适才回答之时也算得上是神色郑重,不禁收敛了之前的急躁之态,徐徐问她道。 哪知此一刻,一向高高在上的颜妃娘娘竟然蓦地起身,神情楚楚地望着他。 “你不会是真的对皇后动了那药吧?”上官清友立时警觉。 “我纵然再是鲁钝,也不会不顾及上官一族。”清雨的声音极低,而她叹了一声道:“哥哥,若中宫得子,只怕” “你要如何?”上官清友一时间瞥见他妹妹那诡谲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兄妹谈判 “哥哥,容小妹问你一句。你一直说,我是上官家的人,该时刻顾念着上官家的荣辱,你确是当真的对吧?” 上官清雨上前一步,看着她的兄长,眼中透着期许。 “我的确多番告诫过你,娘娘。”她的兄长略有迟疑,回避着她的视线,却说得极是郑重。 “那就是了!”上官清雨再次上前,灼灼的目光投向他。 “既然你在这儿,在这铭照寺里也要唤我一声娘娘。那么上官大人,本宫想告诉你,本宫身为上官家的女儿,当为上官家考虑周全,不可有半分疏忽。” 她说时,眼中霎时噙了泪花,而她说得下一句时,便即刻拉住上官清友的衣袖。 “而上官大人你,你身为上官家的长子,是不是应当将家族的荣誉兴衰视为平生要事?” 她说得极是坚定,语声沉沉,落地有声一般。 上官清友眉心陡然凝结,他抬眼看向面前的颜妃娘娘,一时间心中清楚异常。 “我已经同父亲说过此事了。”上官清雨目光炯炯,看着他便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她的兄长垂下眼去,别过身,不愿正对着她。 哪知上官清雨恍然间便即冲至他的面前,一字字道:“是你的婚事。” “娘娘!” 这本是一声尊称,此刻却饱含了愤懑之意。 “你未免欺人太甚了,颜妃娘娘!”上官清友的声音忽然遏制不住地高了起来。 而下一瞬,他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故他再未开口,而是怨愤地朝他面前的小妹看了一眼,便即拔步离开。 “我说什么了,你这就要走?” 上官清雨哪里容得他这般行为,她一向在宫中骄纵已成习惯,而今日邀得他前来,本就是有要事相商,此刻刚刚说得正题,又如何肯随意便由得他离开! “颜妃娘娘,臣的婚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上官清友秉持着臣子之礼,对着她,愤然便道。 “你不是通达人吗?”上官清雨费解地瞧着他,她的语气一时变得有些诡异,而她整个人在寒风之中显得尤为冷清,此刻步上前来。 “什么通达人?礼让三分,退避三舍,中庸之道”上官清友自嘲地笑了出来,他的笑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甚为憔悴。 “这所谓的通达人,我还真不愿意再做下去了。”他沉声,闭目道。 “你此刻不愿再做,不觉得愧对祖先吗?”上官清雨直斥道。 “祖先又岂会为一个庸碌子孙所扰?”他说得极慢,眼中存了悲辛。 “那么父亲呢?”上官清雨微微一笑,转瞬便即开口道:“我们扯远了吧,就单说父亲大人,你对得起他吗?若你连这婚事听不都听,你又何尝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母亲呢?” “她也并不是你的母亲”上官清友苦笑着,长叹了一声。 “你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推诿!你可以想一下,当日我可以主动媚上,将自己献给陛下。那么今日,兄长就应当想得到,你的妹妹我,并非一个只言片语便可以羞愧,或者是无地自容的那种人。” 上官清雨说时,面上的白皙无改,她的脸色毫无变化,神情却颇为自得一般,在那疾风之中笑道。 “你还是以前那个清雨吗?”上官清友不敢相信,他自己适才听到的话,竟是从这个他自幼珍视的小妹口中道出,而且她的神情,竟是那般自得。 “你觉得,我是吗?”她冷笑着,无奈地看向她的兄长,“若我还是从前的上官清雨,只怕你这通达人,也是迂腐之人了。” “哥哥,你我并非同母所生,但是”上官清雨说罢,近前道:“但你我的生母,俱都是早早亡故。于上官家而言,若你不是嫡子,若我不是颜妃,我们便只是家族之中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你不应该这样想,父亲他”上官清友见她说得此话时,竟是满目疮痍一般,不禁生出怜爱之心,一时间看着他的妹妹说道:“父亲多年来忙于公务,他为了家族,或许忽视了” “他忽视了谁?”上官清雨霍然打断他的话。 她双目之中那久来的厌烦之态褪去,而此刻只是一双满含怨愤的眼眸。 “小妹十一岁时,便师从宁远先生。在这苏阳城中,论起诗词歌赋,又有谁比得过他宁远公?她及笄之年,便有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我并非不知,向她求亲之人,几乎要将咱们上官家的门槛踏破!” “父亲疼爱小妹,是因为那是他最小的女儿,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 上官清雨说时,手指无力地捏攥成拳:“什么最小的女儿?论及年龄,她也只是比我小了九个月罢了!” 说罢,她眼中的恨意不但未褪,反而加重。 只听得她道:“若你还是不服气,那么好啊,四哥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吗?” 她说得一半,忽然自顾自地冷笑一声,复道:“我不必问你他是怎么死的,你只需要想一下,他死之前,父亲替他求了个什么样的官职?” 上官清友不愿忆起当年的那段记忆,然而他的妹妹说得极迅速,仿佛她早已想到会有这一刻,所有的言语俱好像能够冲破他的心房一般,使得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沉默着,没有做声。 然而他也再未向之前那般拔步离开 上官清雨裹紧披风,迫使自己平复着眼中的怒焰。 她陪着她的兄长,默然静立于这铭照寺的空旷之地,一时间岁月仿佛急速穿梭,又好似悄然停滞。 半晌,她微微抬起眼眸,看着他。 “你现在,可能够听我一言了吗?”是她一如既往的慵懒声音。 而她的兄长敛息之间,恍然回身。 他眼中的徘徊尚在,只是他的神情已然平静。 “说吧。”他似是开口,却仿佛听不到声音。 “为你自己争一个前程,也为上官家留住往昔气派,还有”上官清雨收起笑容,直面他道:“也为你的妹妹我,争一份权柄助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迎娶郡主 “怎么争?”上官清友的视线泛着无奈之态。 “迎娶捷王之女,纯瑾郡主!”上官清雨的眼中跳动着焕然的稀有喜色,她含笑说着,一时间慨然握住她兄长的衣袖。 “清雨,纯瑾郡主,是不可能嫁给我的。” 上官清友神色鲜少这般郑重,他说得话,也确是心中所想。 天边那高阳愈渐明亮,而这一日,已近冬至。 上官清雨毫无震惊之态,她冲着自己的手心哈着热气,垂目而笑。 “哥,你确实该改通达为笨拙迂腐了。” 她说时,侧目笑道:“若我并无底气,又如何会亲自邀你至此,来谈这件事呢?” “你和捷王谈过?”上官清友不解地望向她。 他一脸疲惫之态,已然是几近无奈地看着他的小妹。 “不” 只见上官清雨摇手,“是捷王同我谈过。” “什么?”上官清友错愕之时,竟见到面前之人一时舒朗的笑。 他的妹妹很少拥有过这样的笑容,纵然是当年在家中,她也一向笑得不多的。 也正因如此,他怜惜之下,想说的话终于未说出口。 “哥哥,你此刻一定在想,我的话是真是假?” 上官清雨顿了顿,笑不可遏一般,“我猜到了对不对?” 她的兄长动也未动,而她好似并未在意,只是收敛了之前的放纵神态,摇头道:“你现在呢,一定在想着,就算我的话是真的,那么捷王贵为亲王,为什么会来同我一届偏妃议亲呢?” “不错,捷王乃是陛下的亲弟弟,一母同胞,他对后宫各位娘娘,本就不必刻意讨好。” 上官清友说时极为冷静,他清秀的面孔一时升起一份郑重之态。 “那你可错了。”上官清雨眉眼间跃动着得意,她微微回身道:“捷王再是清高,再是位高权重,也只是陛下的弟弟罢了。” 说罢,她看着她的兄长,一时便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亲疏之论啊?” “他?你说的是谁?”上官清友只觉她的言语并无逻辑,然而根据他对上官清雨的了解,她此刻口中提到的人,仿佛是桓宁。 “看来他没和你提过。”上官清雨恍然垂下眼眸,一时唏嘘一般地摇了摇头道。 “清雨,你说的是,六殿” 上官清友声音极轻,纵然四下无人,他亦不能够这般大胆将此话道出。 “是他没错!”他的妹妹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转头道:“从前他对我说,寻常百姓之家,亲疏走动或许是一半亲情,一半利益。亲戚交往虽然并不十分纯粹,但总还是有对脾气的缘由。” 说着,她笑得轻飘,继续道:“可是后来他说,皇族之中,亲疏之别,不仅仅是嫡庶贵贱之分,也不仅仅是皇权交替之分。” “何意?”上官清友道。 “他说的意思,我打个比方吧,你看就拿捷王来说吧,他如今是尊贵非常,毕竟诸多宗室王爷之中,也便只有他是与陛下一母同胞。” 她笑道:“可是陛下百年之后呢?到那时,他便是皇叔,听来依旧尊贵。但新皇与他,便是叔侄之间的关系了。” “纵然叔侄,也属至亲。”上官清友停下道。 “所以他才会说,皇室之中的权力,讲究的不光是亲疏。” 上官清雨蓦然道:“哥哥不妨细思,外戚掌权,从来不是秘密,倒像是个传统。不光在咱们淮国是这样,你看就连那赵国,光是萧太后一族,就占据了半个朝野。” 她说时,见上官清友面露困惑之色,不禁笑道:“你难道还没听懂?还是和我装不懂呢?” 上官清友被她发觉,一时间叹了口气。 “淮国的军政大权,将近一半掌握在外戚的手中,亲王不可掌兵,这又是自古以来的制度!” 上官清雨急急道:“所以捷王能得到的,便只有你口中所提到的些许尊荣。而他的这份尊荣,且看做是他得不到兵权的补偿罢了。” 她慧黠的眼睛一动,望着他道:“陛下在,他的尊荣在。陛下百年之后,新帝登基,那时他仍无兵权,而论起尊荣嘛,则不增反降!” 对上她兄长的视线,她复道:“既然外戚迟早掌权,那么军政大权,待得新帝登基之后,便又要分出一部分给新皇后的母族。想想看,无论新皇与太后是否融洽,他都不会希望,自己的皇权有太多是掌握在自己的舅父一族手中吧!” “你的意思是,那时两门外戚同掌大权,则权柄分化,而被卸了权力的那些人,只要不敢玉石俱焚,便要奴颜婢膝。”上官清友接上她的话,心中清晰非常。 “不错,而古来天子便要以仁孝治理天下。那么那个时候,这些奴颜婢膝的外戚们,多少也会受到天子授予的一些所谓尊荣,封他们些封邑,出众的便封个侯爵当当。反正也掌不到权力,这虚名嘛,只要是想给,便可以随意分发。” 上官清雨的目光陡然一转,再次笑着看了她的兄长一眼。 她已然不再犹豫,“权力和尊荣,是无限的,也是有限的。” “所以,以你的意思,新皇登基的那一刻,便是捷王尊荣下降的一刻。”上官清友不知何时已然步至那亭台之中,慨然看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山景。 他的声音仍然很低,但上官清雨紧随其后,在他身侧,她的视线同样抛向远方。 “权力不可同享,尊荣也是一样的。”她似是在感慨着,却又说道:“不止是桓宁能想到这一点,捷王他也同样是明事理之人。” 说罢,她回身道:“所以他特意前来拜见我,而且是他向我提起的亲事,你和纯瑾郡主的亲事。” 上官清友微显错愕,他没有做声,只是他的眼眸已然将他的心思暴露。 “别惊讶,捷王想得很通透,他或许比桓宁想得还要通透。” 上官清雨面色冷冷,沉声道:“他亲口说,他的尊荣倒是不那么要紧了,毕竟他已年过半百。可是,他世袭的亲王爵位,总还是要交给他的儿子。到了他与陛下都亡故的时候,新帝和新的捷王,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只是堂兄弟了。” “再往后推算着,几十年后,到了下一辈人那里,还用我来说吗?” 她的笑声全然盖过了她的语声。 而后,她离开时,只是笑道:“他很精明,知道与一名宠妃的家族联姻的益处。而你,不学他的精明,也该保留你的通达,替我去上门求亲,便已经足够对得起上官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闵府密室 苏阳城的初雪来的极早,在十月的第二日,便迎来了一片银装素裹。 一架马车翠盖珠缨,其后随着三名骑马的仆从装扮之人,在雪花飘荡之中,由淮都著名的雀屏楼朝东城方向徐徐行去。 “天冷路滑,可是辛苦各位了!” 马车所停之处,是淮都巨贾闵西昆的府邸。 而管家侍从早已在府门外迎候很久,此刻见得马车行来,只见管家笑脸相迎,说得客气。而他身后的小厮连忙迎上前去,将一早准备好的赏钱分发给驾车的车夫,以及那随行的三名骑马之人。 “谢过闵大员外!”领得赏银,那几名仆从装束的男子兀自随着府中引路之人的脚步前去歇息,而这一边,闵府的管家连忙步上前去,替车中之人将车帐徐徐掀开。 “王管家,有劳了。”车中女子莞尔一笑,向他致意。 而后,她踏着府中小厮的脊背,缓缓自车中步下。 雪花飘洒在她素蓝色的锦帽披风之上,而那貂裘的质地仿佛极软,随风而曳动着。 青玉色的面纱遮掩着她的容貌,仅露出一双妙目,能看得到,她眉心画着一朵极小的花钿,桃粉的颜色仿若是眉间长出一般,映衬着她白皙如玉的明丽容色。 而她戴着一对极长的蓝宝石耳坠,虽穿着素雅,但她的妆容,此刻却是明艳无双。 几人的视线一瞬间俱落在她身上,而后,只见她好似没有看到这些人一般,又仿佛对于闵府极是熟悉一般,只是匆匆入得府中,便朝一侧回廊走去。 “官人,是绫罗姑娘到了。”女子一身橙色锦缎长袄,腰间系着一只崭新的玉佩,雕成飞鸟的样式,极是耀眼。 那是闵西昆的妾室,他府中的十夫人——谢氏。 只见她笑着自堂中步出,这便迎上前去。 “夫人近来可好,绫罗甚是惦念着夫人。”蓝衣女子一边说着,一边就欲将面纱揭开。 “莫急。”谢氏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一时间笑得舒朗。 “绫罗姑娘,如今再看你,可是担得起这倾国倾城四字了!” 她说时,感慨地朝面前之人点了点头。 “夫人谬赞太过了,绫罗听了您的话,简直是惶恐了。”蓝衣女子轻轻一笑,并未言说其他,而是随着她的脚步朝室中步去。 两人说话间,侍婢纷纷退下,到最后,也便只有她二人留于闵府的茶室之中。 “看看多了点什么?”谢氏的手指不自知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口,她侧身一笑,顺着绫罗的视线,向左侧微微一动。 “塔香?”被唤绫罗的蓝衣女子一时笑着,将她身后那碧瓷鎏金炉轻轻拿起,拨弄着放置于其中的短小塔香木。 “你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就提过这个东西嘛。”谢氏慨然道,“员外他呢,素来不喜好熏香,但是为了你啊,他可算是坏了自己的规矩呢!” “这又怎么敢当呢?”绫罗一时微微一笑,抬眼道:“待得一会见过了员外,绫罗可是要亲口向他道谢才是呢。” “来,先把这个拿着。”谢氏揽起她的手,将那装有塔香的鎏金炉放在绫罗掌中,笑道:“员外说,你来了就叫你看看,这房里多了什么。我想着他这人啊,真是年纪见长,心智反倒像个小孩了。” 说着,她回过身去,看着门外侍从将房门关闭,这边转身过来,朝茶室一方,那高悬着古朴画作的桌案处步去。 “不说是你,就连我啊,哪怕天天来这儿,若没人给我个提醒,我也是看不出这里多了什么的啊!”谢氏将那画作微微正了正方位,回头笑道:“更别说,那香炉本来也不大,对不对?” 绫罗不知她此举何意,只是刚要接话,便见得那画作好似自己便在移动一般,直令她心中愕然。 “夫人”她的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十夫人回身,朝自己这一边含笑步来。 “莫慌,这是员外拿你当了自己人,才会叫妾带你到这的。” 谢氏正说着,便见那桌案之后,墙上高悬的两幅画作徐徐朝一侧聚拢。耽搁了几瞬之后,只见那两幅画紧挨在一处,而这一时,谢氏的脚轻轻踏在原地,只是停顿了一刻,便见那桌案缓缓向右侧移动。 绫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朱红色的樱唇在动,而她看向谢氏的眼色,也愈发凝重。 “以后你来的时候,便也可以像这般移动机关。”谢氏冲她缓缓一笑,立时携了绫罗的手,朝桌案一边走来。 她手中握着的香炉险些落地,而这一刻,绫罗敛息之间,只见到那桌案在谢氏这只言片语的时间,便已经移动至窗纱这端,那书架一侧。 原来,竟然连那铺在桌案之下的锦缎镶着珍珠的绣毯,也是俱贴合于地砖之上,与那桌案俱为一体,竟可以随之移动的。 “看这点台阶,别摔着了。” 谢氏晃了晃她的手,示意绫罗朝下看去。 之前那桌案的所在,此刻竟是一个泛着灯烛之光的幽深台阶所在。 原来,那桌案之下,竟然便是这闵府地下的密室入口。 绫罗一时吃惊,而她幽幽望着那入口,竟是一动未动。 此一刻,那谢氏早已步下数节台阶,自以为绫罗随在身后。 然而她手中托举着烛台,蜡油一时间不小心滴落在她的手指之上,只听得她啊呀一声,反应过来之时,却见身旁无人。 “绫罗姑娘,快下来啊!”她不解地抬起双眸,朝绫罗望去。 “夫人,绫罗总归是外客,如此私密之地,我同往,当真当真可以吗?” 绫罗说得郑重,轻纱遮面,她的脸色微微泛红。 “绫罗姑娘,你太谦顺了!”谢氏以为她在忧心何事,此刻慨然笑道:“员外都已经认了你做侄女。如今侄女来叔父的府宅,还算是外人外客吗?” 说罢,她伸手过来,示意绫罗步下台阶。 绫罗回头朝身后的这间茶室望去,透着窗纱能够看到外间飘雪,而日光挥洒入茶室之中,全未受飞雪半分影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真实身份 仅仅一室之中,竟有两片天地。 绫罗敛衣,搭上谢氏的手,步下那台阶。 “员外,你看妾把谁给你带过来了?”谢氏刚刚步下那台阶,便即笑着冲这密室之中说道。 绫罗脚步落定,讶异间视线扫过这密室的陈设。 这哪里是密室,确切的说,这里可堪与皇家兵器库府相比。 玄铁打造的兵器高架在面前那座石门之畔,而谢氏将钥匙轻轻搭在石门一侧,又将头上发簪取下,插在石门旁边,那第五柄长剑的剑鞘之中。 只听得哗啦一声,紧接着,轰然间的温吞声音,似是玄关震开。 而下一瞬,一人的笑容随石门大开而渐渐全部流露在外。 那石门上的麒麟纹式,好像要腾空飞起,扑至人心一般。 “绫罗见过员外。” 石门已然大开,而那石门之后,金碧辉煌的地宫之中,面露微笑的褐袍之人,正是淮国巨贾,闵西昆。 此刻,绫罗急急敛衣,含笑揖礼便是一拜。 “这是做什么?我无论如何也是当不起你这一拜吧!”闵西昆立时将她扶起,口中说得恳切,面上笑容全然没有变化。 他的头发白了许多。 然而,还是和从前一样,他的身姿仪态,仍然如同青年人。 “员外,您还是精神矍铄。”绫罗微微退后半步,秉礼便道。 她说得确是真心之言,而谢氏听了这话,一时笑道:“绫罗姑娘可是认生呢,自打今日回来,便是左一礼,右一拜的,就连刚刚啊,也还不好意思下来呢。” “夫人这可是错怪绫罗了,绫罗只是觉得,自打我来了这里,已经劳烦夫人您和员外太多事了,实在是羞愧万分。” 绫罗说得极是得体,而她面前的闵西昆,此刻目光未变,只是极自然地自上而下打量着她的穿着打扮。 “若再叫我员外,叔父我可要动怒了。”他含笑,略微启齿道。 绫罗一时眼色一变,继而转换了笑容,轻轻将面纱拂下。 她的容色更胜从前,如今的眼眸之中,亦不只有清澈如水的澄净。 “叔父,您若动怒了,绫罗可是罪人了。”她说时,眼中含笑,朝闵西昆看去。 他深邃的眼眸之中流露出赞许之态,而他抬起头时,极为满意地冲面前之人点了点头。 “说起来,更要谢过夫人才是。”绫罗说着,走到谢氏面前,一双妙目透着若有似无的欣喜之态。 “妾也只是教了你一点点皮毛罢了,这这又何足挂齿呢?”谢氏好似极难为情,一时笑着,恳然说道。 “她既谢你,便有谢你的原因,你便受着就是,何必多话。”闵西昆微微抬眼朝他的十夫人看去,口中自然说道。 “是,员外。”谢氏听得此言,连忙低声称是,全没有了之前的玩闹之态。 “如今你的声名,我都已听说。”闵西昆回身,踏上那微高的石阶,就近坐在那玄玉所造的高座之上,手指微微扶着那冰冷至极的玉质。 “不知,这样的声名,叔父可否满意?”绫罗上前一步,眼中神色较为迫切地看着他。 “我总觉得,你还可以更进一步。”闵西昆如实所言,他也将视线投向阶下之人。 “更进一步”绫罗暗自忖度着他的意思,一时垂下眼眸。 “怎么了,不高兴?”闵西昆如常笑着,再次看向绫罗。 “不,不是。”绫罗急急摆手,示意她并非此意。 “员外,妾有几句话想说,您看”谢氏在一旁瞧着,徐徐开口。 “只管说嘛。”闵西昆虽已是中年,语气却也仍如青年之人一般。加之他想到适才对谢氏态度略差,此刻更是斟酌着语气,以至于话说出口,令人如沐春风一般。 “那妾便说了。”谢氏说着,含笑道:“依妾看来呢,如今整个苏阳城,几乎人人都听过绫罗姑娘的美名了。想想看,我淮国一向可也是花柳繁华之地,而绫罗所在的雀屏楼,又是繁华之中的佼佼者,所以妾觉得,绫罗姑娘在短短数月之内,便有如此收效,可是堪称一绝了!” 她说得恳切,而后,竟颇显赞许地朝绫罗一笑。 “看来,你是很满意了。”闵西昆略微动了动嘴角。 “妾也并不是目光短浅之人,单凭妾能在万万人中选定员外做妾的夫婿,您就该知道,也该相信,妾的眼力了。” 谢氏与他调笑着,时而发出几声轻笑之声,只是一旁的绫罗垂手而立,一时心中更有忖度。 “叔父,夫人适才所言,绫罗甚为感念。”只见绫罗似是思付几许,上前道:“只是,若叔父仍有不满意之处,还请您直言,但凡是绫罗可以做到的,便俱可以做得更好。” 她说罢,慨然看向闵西昆。 闵西昆兀自凝视着她坚定的眼色,一时间心中波澜。 他定定望着她,半晌,只见他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微微一叹。 “叔父”绫罗刚要开口,便见他轻轻抬起手臂。 他的意思很明晰,示意她先不要开口。 “安逸,如今在此地,你不必自称绫罗了。”他的眼色含了笃定,神情平静,语声亦同样平静。 “叔父,我既然改名换姓,便永远是绫罗了。” 蓝衣女子眼色未变,只是敛息之间,声音之中多了一份怅然。 她便是,叶絮的女儿,赵国的宣陵公主。 她,竟是长孙安逸。 那日竹林大火,闵西昆派了府中翼装双侠前去营救,将她带回淮国。 而她醒转之后,与闵西昆达成了一个交易。 她二人自那之后,便拜为叔侄之亲。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今的安逸才会称呼闵西昆为叔父。 安逸如今的媚态,她的舞姿,以及言谈之间的种种情态,俱是自谢氏处习得。 她本非这样的人 从赵国公主,到淮都名妓。 起初,她的心整日便处于焦灼之中。 而如今,数月已过 眼前的她,姿容绝丽,眉眼之间的花钿表露着她的风尘之气,而同样的,那明艳的妆容,也是恰如其分地呈现着她如今雀屏楼花魁的身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 他的意图 “当日,我将你送到雀屏楼,不是我的本意。” 闵西昆说着,手微微抬起,示意安逸近前。 安逸抬头望着他,神色如常,走到他面前。 “安逸,你说过商人重利,这话是不错。但是,叔父对你的爱重,并不是可以用一个利字来衡量的,那太轻了。”闵西昆叹道。 “绫罗知道。”安逸微微一笑,敛衣道。 闵西昆不解地看着她,他定然道:“刚才我已经说过,那雀屏楼不是你的归处。如今,你还要当着我们的面儿,也自称绫罗吗?” “无论当着谁的面,我都是绫罗。”安逸肃然看着他,一笑而过。 “你是赵国公主的事实,哪里有的改变呢?”闵西昆说罢,见安逸刚要开口,便即摇了摇手道:“你聪敏,当明白叔父的意思。” “叔父的意思,绫罗猜不到太多。”安逸俯身道。 闵西昆端详着她如今的一举一动,一时间露出颇为自得的笑容。 “叔父笑什么呢?”安逸见他冲着自己微笑,一时俯身道。 “我笑你说的谦顺,却到底又不肯做一个真正谦顺的人呐!”闵西昆微微动了动手指,摇头道。 “这跟谦顺不谦顺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谢氏上前一步,手指搭上那件件冰冷的刀剑,回身笑道。 “你且听啊,绫罗刚刚可是说,她猜不到太多我的心思。这话啊,我听来,便是觉得她能猜到我的大半心思,只有少部分,是她猜不到的,你说呢?” 闵西昆说罢,抚掌而笑。 谢氏娇嗔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他道:“员外近来便总是咬文嚼字,好不有趣!” 说时,她冲着安逸一笑。 “夫人可是错怪叔父了,叔父能做到这淮国第一巨贾,哪里是咬文嚼字能够修炼而成的呢?”安逸侧目道。 “还是安逸能够明白我的话啊!”闵西昆起身,这便示意安逸坐在阶下的一尊座椅上。 安逸侧身谢过他,却迟迟未坐。 “叔父,您救了我的性命。本来,即便是本着报恩的缘故,无论您吩咐什么事,绫罗也该是万死不辞的。”安逸说得试探,抬眼笑望着他。 “若我单单因为救了你的性命,便要你去做万死不辞之事,那么这样的我,和那些害你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闵西昆说得笃定,一时间脸孔变得严肃许多。 他目色沉沉,徐徐道:“安逸,你告诉我,唤我一声叔父,你有多痛苦?” 安逸冷然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要听实话。在我这个年纪,你说的话,是真抑或是假,其实我还是可以看透的。” 闵西昆的视线在此刻有些虚无,然而安逸定神望着他,再次便是一拜。 “叔父,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虽然从我醒来一直到今日,我都没有停止过对于您的怀疑。但是,那日您说要认下我为侄女,与我叔侄相称,我知道您是认真的。而您” 她蓦然抬起头来,“我也希望,您能够相信我的认真。” “我自然信你。”闵西昆毫无犹豫。 “所以无论未来如何,绫罗在心里,都是当真视您为长辈至亲的。” “那么,你觉得,长辈至亲,可会害你?”闵西昆抚掌道。 安逸的眼前霎时晃过几个人的面孔,她自幼成长于赵国宫廷,那些尔虞我诈,那些不见刀光却尸骨无存的阴谋,俱充斥了她童年的记忆。 长辈,至亲 长孙赫的死,那一日的苍凉,她又岂能忘记? 和亲当日,那汹涌而至的刀兵,她挥剑自尽的一刻,又岂能忘记? 安逸稳定着心神,俯首道:“叔父有话,不妨直言。” 闵西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从那墨玉的高座上步下,直走到安逸面前。 “安逸,叔父派你去雀屏楼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够想到日后了?”他沉声说道。 “绫罗不愿欺瞒叔父,是的。”安逸如常道。 “那么,你想的日后,可否告知呢?”闵西昆再次开口相询。 “绫罗只是区区一名小女子,于叔父而言,我的作用,怕也只会是一场交易罢了。” 安逸说得缥缈,她在不觉中低下了头。 于她而言,此刻万事不由得自己。 然而她仍有自己的谋划,却到底还是要依从面前这个人。 “你在赵国的一切遭遇,俱与萧太后有关。当然了,也与赵国的朝臣c赵国的国力渐弱,与这些都有关系。可以不客气地说,在赵国时,天时地利人和,你都没有占据。” 闵西昆说时,顿了顿道:“所以,叔父想问你,你对赵国,可有恨意?” 安逸直视着他,摇了摇头。 “原因?”他凭空抬了抬眼。 “赵国是我的母国,纵然他们都要害我,那里尚有怜我爱我之人,这便够了。”她收敛了心神,轻轻说道。 “官人啊,这些伤心事,就不要总提了嘛。”谢氏上前一步,绕至另一方放置兵器的高架,回身说道。 闵西昆没有应下她的话,他只是蓦然间抬了眼,道:“那么淮国呢?” “叔父”安逸刚刚启齿。 “我问你,你恨淮国吗?”闵西昆再次开口。 “淮国意图侵吞我赵国,叔父觉得,我可以不恨吗?”她说得灼然。 闵西昆状似无意一般瞥过面前那一双眼眸,他很清晰地自安逸的眼中捕捉到他想得到的内容。 “淮国也非人人好战,也并不是,没有忧国忧民之人。”闵西昆恍然道出这一句话来,直令安逸心中思付更多。 她笑着,侧目道:“是绫罗口不择言了,叔父也是淮国人。绫罗心想着,救我性命的人,便是淮国人。所以,又谈何深恨呢?” “安逸,叔父我一早便告诉过你,我意在家国江山,也意在我的商业版图。”闵西昆笑道。 “这一点,安逸佩服您,从来无所隐瞒。” “可知我为何没有瞒你?”闵西昆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安逸略微一笑,淡淡地扬起唇角。 “叔父,你究竟,想把绫罗送给何人?”她说时,竟然那般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为我所用 “安逸,你我是叔侄,我又怎么会这样做呢?”闵西昆似乎错愕一般,脸孔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叔父,是您说过的。叔侄之间,应当坦诚。”安逸微微一笑,续道:“如今绫罗已经坦诚相告,那么还请叔父您,如实告知,可以么?” 她的语气很是客气,但是眼中浮现的倨傲之色,已然令闵西昆看在眼中。 “你在雀屏楼多日,如今这份傲气,还是没有完全褪去。”他悠然转身,口中念念道。 “若尽数褪去,那么只怕绫罗与其他的舞姬相比,便没什么不同了。”安逸蓦然笑道。 “安逸,既然你这般通晓世事,又这般善解人意。那么如你所言,叔父也不便再和你卖关子了。” “请您明示。”安逸抬手执礼。 “安逸,叔父有意扶植新帝,如今的人选,还悬而未定。”闵西昆坐在离她很近的长椅之上,他的话音极是清晰。 安逸仍未落座,她只是负手站在一处,仔细听着闵西昆所言。 “叔父并不想瞒你,安逸。”闵西昆神色焦虑,看着她道:“我本不欲将你送往雀屏楼,毕竟嘛,作为你的叔父,我也不想你以舞姬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但是” “但是如何?”安逸敛息问道。 “我直说了吧,本来我属意东徽王殿下为新帝,然而短短数月,他的地位仿佛也大不如前了。”闵西昆叹道。 “东徽王殿下,只是一个郡王。”安逸凝神道,“叔父当初属意是他,却不像是您的眼光啊!” “你以为这是给我自己选接班人吗?”闵西昆大笑道:“一个恰如其分的英名君主,又如何可以掌控于鼓掌之中?” “可是叔父,即便是一个傀儡万物,他也还是会有自己的追随者。而那些追随者的力量,也仍然不可小觑。毕竟,您” 安逸说得一半,看向闵西昆。 “尽管说下去。”他笑道。 “叔父莫怪,安逸只是为您着想。毕竟您再是有通天本领,也终究只是淮国治下的一名商人罢了。皇权更替,那么多宗室亲族,加上外戚多年的力量,又有朝臣军队为依仗,您想做的事情,怕是会难上加难。” “你在外,也是这般言谈吗?”闵西昆一怔,警觉地看向安逸。 “绫罗所在之地,是雀屏楼啊叔父。”安逸莞尔道:“在那种地方,这样的言语,是不该绫罗表露的,还请叔父放心。” “你的心思通透而缜密,这一点叔父我断断不必担忧。”闵西昆端望着四周被兵器所聚满的高架,徐徐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又岂能不做细思?” “绫罗只是如常相告,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同叔父您讲了。”安逸俯身道。 “我所扶持的君主,应当知晓我的野心。而最恰当的人选,便是他知悉我的意图,却并不在意之人。”闵西昆起身,步至一侧,将第四层高架上的一把匕首取出。 那匕首上镶嵌着珠玉,血红色的宝石嵌在匕首一端,而他缓缓朝安逸走来,将匕首手柄一端递与她。 “叔父,这是”安逸本未曾抬手,只是见他一直保持着递给自己的动作,总归是失礼。 她只好伸出手来,将那匕首接过。 “当年淮国名士诀风,以乐师身份亲至赵国,刺杀术帝长孙明时,便是用的这一把匕首。” “术帝?”安逸蓦然忆起她的父皇——赵帝长孙华。 “不错,术帝长孙明,哦,便是你的祖父了。”闵西昆叹道。 “可是” 安逸见闵西昆摇手,立时止了话音。 “不错,诀风行刺失败,血洒洛陵。不仅如此,他还为淮国招来了赵军大批的进攻。本来,那时的术帝亲征早已归国,还为那一战的胜利而修建了闻名遐迩的子衿台。虽然我一生之中云游四海,却也未曾亲至子衿高台一观,如今想来,也仍然遗憾。” “子衿台在赵国人的眼里,子衿台是先皇术帝为翎妃所建,乃是心心相印的见证。”安逸一时神思飘闪,缓缓说道。 “你的心思,还是小女儿心境啊。”闵西昆看着安逸摩挲着手中匕首,一时说道。 “不再是了。”安逸说得极冷,她默然间抬起头,哗然一声将匕首拔出。 陡然的寒光闪现,迎着地下密室中的烛光,投射在他二人脸庞之侧。 “叔父送你这把匕首,是想你披荆斩棘,为我所用。”闵西昆绝然道。 谢氏人在不远处徘徊,此刻见到这一方将匕首拔出,心中不禁一凛。 “叔父,东徽王是皇贵妃所生。皇贵妃的家世,是淮国高门。绫罗认为,若您要扶植他,恐怕并不是一个绝佳的选择。”安逸看着手中那匕首,执礼道。 “从前在陛下的皇子之中,他是唯一一个郡王。陛下的皇子本就不多,他确也算得上最为受宠的一个,那时我觉得,若扶植他,也不算太坏的一个选择。可如今” 闵西昆神色有变,犹豫了几瞬,道:“如今六殿下归国,陛下褫夺了他的军权,却授予了他临睿王的爵位,还将奉常与宗正的权力交给他经手!” 他犹豫着,续道:“我目前还看不出,陛下对于他的真实态度啊!” “六殿下他”安逸在脑中思索着这个人,她目色一时沉了下来。 “他如何?”闵西昆忽然极是警觉地走近一步,直望着她便道:“我险些忘记!当日作为迎亲特使,亲自前往赵国的,正是六殿下!” “叔父不必惊慌,他并未见过我。”安逸知晓闵西昆的惊慌何在,她一时失笑,默默道。 “不可能!”闵西昆莫名地看向她。 “叔父,你要信我啊。”安逸说得幽幽然。 她敛息,思付几瞬,如实道:“当日六殿下的确是迎亲特使。但是,他在赵国也算深居简出。据绫罗所知,即便是父皇的宫宴,他便也只是参与了一次罢了。其他的时间,他均是在驿馆之中,也并未结交赵国亲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殊途同归 “六殿下意在江山,这并非一个秘密。”闵西昆沉吟几许,微微提高了声音。 “叔父,绫罗认为这样的人,并不是您可以掌控的。”安逸迎上他的目光,亦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你刚刚说,东徽王的母亲一族,乃是门阀世家,绝难掌控。而今你又说,临睿王他本人,我便无法掌控。”闵西昆幽幽道:“那么,以长公主看,我该如何呢?” 安逸心中陡然警觉,她的惊慌与那一瞬的无助,俱被闵西昆看在眼中。 隔了几瞬,她竟然屈膝而跪。 “这叔父如何担得起啊!”闵西昆连忙起身将她扶起。 “绫罗所言,也俱是为了叔父着想。”安逸略微勾起一个笑容,使得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并非那样苦涩。 她顿了顿,见闵西昆未发一言,侧目道:“一切,但听叔父做主。” “若是以叔父我来做主,你这一生,只怕是无法回头了。”闵西昆定定望着她,神色如常,却看来极为沉抑。 谢氏轻轻迈着步子,朝这一边步来。 “员外,公主殿下久来养尊处优,你可万万不能”谢氏的话兀自说着,又自顾自一般停下。 闵西昆并未显现出不悦,他朝谢氏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谢氏不得已,朝石门处步去,她时而隔着石门听着外面有无大的声响,时而将视线朝闵西昆这一方投来。 “那日在雀屏楼,我叫人给了你逃走的机会,你为何没走?”闵西昆坦然坐在一旁,问安逸道。 安逸敛息,漠然道:“叔父该知道,在赵国,长孙安逸这个人,已经死去。” “若你回去,便是死而复生,这并不是你的理由。”闵西昆很显然不以为意。 “我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安逸目光含着痛楚,她垂下眼眸。 “说下去!”闵西昆迫使着她将话说完。 “请叔父不要逼我。”安逸抬眼看他,明丽的面孔俱是无奈之意。 “那么我来替你说。你在赵国的牵挂已断,若是回去,也只能是苦痛万分。而且,那里仍有害你之人,若你再回去,只怕下一次,便无人救得了你了。” “叔父既然这般清楚,为何非要我亲口说出?”安逸未曾抬眼,只是反问他道。 “我这个人,一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闵西昆抚上自己的胡须,微微一笑。 “叔父的确不是那样的人,可如今,您只是在告诉我。或者说,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眼下除了您,我别无依仗。”安逸冷然道。 “难道不是吗?”闵西昆重重将一旁玉如意拂下,决绝地朝她看去。 “员外!”谢氏听得声音,立时朝这边步来。 “你退下!”闵西昆半分未曾看向她,而后,他并未起身,而是灼然看向安逸。 “叔父不必动怒。绫罗并不是不知道,如今在淮国,我赵国公主的身份只要您想,那么我便再无存活之可能。”安逸并非因他突如其来的怒气而惊惶,她的面色不红不白,竟然含笑以对。 “叔父怕你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才必得疾言厉色说服与你。可如今看来,安逸终归还是个通晓世事的孩子。”闵西昆的面色微微有变,他同样笑了笑。 只听得他又道:“我眼下有三个人选,至于是谁,你还是晚些知道比较好。” 说罢,他见安逸并未做声,便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如今就要为我做事。你我之间,是叔侄至亲,若生了嫌隙,与你我都非益事。所以叔父想同你说,如今要你办的事情,不仅能够达成叔父我的目的,也同样可以使你报得国仇家恨,如何?” “叔父的人选,可容绫罗猜上一猜?”安逸没有顾忌他的心思,只是如常说道。 闵西昆显然极是不悦,但他兀自忍住此刻的怒火。 在旁人看来,他一向俱是一个遵礼循矩的生意人,一个智慧超群的生意人。 “若叔父不说话,绫罗就当您同意了。”安逸悠然道:“您的人选,无非是东徽王c临睿王,还有” 她抬起头来,笑着睨视着闵西昆。 “还有谁?”闵西昆本自冷着面孔,然而此刻见到她含笑的双眸,一时间看着她,却觉那双眼眸愈发透着慧黠之色,甚至是狡黠之色。 他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慨然道:“竟叫你猜得了?” “绫罗还没说呢,叔父怎么就知道我猜对了。”安逸闷声说着。 “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莫要说出口了。”闵西昆沉下双目,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叔父,苏阳城中美人如云。仅凭绫罗一人,这见仁见智的容貌,只怕帮不了您。”安逸不解地看着他,郑重地说道。 闵西昆望着她,侧头一笑。 “您笑什么?若用美人计,只怕绫罗的容色还不够。”安逸蓦然道:“再说,您所属意的那几位王爷,既然能入得了您的法眼,也绝非耽于美色之人。况且,即便是绫罗不被厌倦,又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淮国江山呢?” “安逸,你太多虑了。”闵西昆并未打断她的话,而是就这样静静听得她把话说完。 只听得他说道:“未救得你之前,叔父我的谋划便已然开始。如今救得你在,便是锦上添花罢了,绝非雪中送炭。” 说罢,他笑道:“而且,你太过谦虚了。想想看,你的母亲叶絮夫人,当年留下的倾国倾城美名,使得天下人尽知她的绝代风华。你难道,不能理解,世人对于绝代佳人的追逐吗?” 安逸苦涩地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叔父,母亲的声名,或许也是夸张了。” “不!”闵西昆绝然摇了摇手。 “即便不是,但绫罗与她相比,逊之太多。”她默默道。 “谦辞我不听了。只要你答应叔父,按照我说的去做,而且要相信,叔父不会害你。”闵西昆以一个长辈的仪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徐徐说道。 “不仅如此,或许你也可以由此而报得国恨家仇,也算为你的父皇报了仇,如何?” 安逸愕然抬起眼眸,却见闵西昆自得地点了点头。 “你我的事情,殊途同归,叔父我也到底还是为你着想了。” 闵西昆说罢,扬手示意谢氏近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花魁娘子 “绫罗啊,你可算回来了!” 安逸前脚刚刚踏下马车,还没适应那凛冽的寒风,便见雀屏楼的掌事之人莫楹一身桃粉色阔袍,领口开得极低,也不在意这冰天雪地,只是快步走过来牵过她的手。 “莫姐姐,怎么了?”安逸微微一笑,随着她的脚步朝楼上步去。 身旁经过之人俱是眼光扫视着她二人,而莫楹一副寻常谈笑模样,这便轻轻攥紧了安逸的手,示意她以同样姿容对待这些看客。 总算入得房中,只听得莫楹对外面侍候的小厮道:“都给老娘守好了,若有个苍蝇进来,小心你的吃饭家伙!” 她吆五喝六地说罢,兀自扭动着纤腰,朝房中步来。 “这个季节,还哪里有苍蝇啊?”安逸随口说时,蓦然便乐了出来。 “叫你笑我!”莫楹没好气地一手点在安逸的额上,一边扯了座椅过来,一把便将安逸按在座椅之上。 “我真有事儿和你说!”她瞥了瞥窗外,思付一瞬,便即开口道:“你啊,也不知道是交了好运还是霉运啊!”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啊?”安逸心绪还未平复,她脑中所想俱是之前同闵西昆之间的对话,还有那她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地下密室。 “什么意思?”莫楹似是而非地朝门外再次看去,回了身,贴近安逸道:“宫里的颜妃娘娘,你可听过颜妃娘娘吗?” “颜妃?”安逸莫不自知地随口轻轻说道。 “错了,是娘娘!”莫楹连忙掩住她的嘴,嘘了一声,方将自己的手从安逸脸上拿开。 “我听过啊,是上官家的女儿吧?”安逸敛息,她忆起闵西昆的话,试图微微一笑。 “哟!”莫楹也不着恼,只是再次凑近她道:“正是她,就是你那位上官大人的亲妹妹!” “她怎么了?这般贵人,和咱们雀屏楼又有什么关系啊?”安逸装作不解一般,朝她看去。 “这你还真说错了,咱们雀屏楼啊,可是百年历史。要说有关系,咱们这雀屏楼,还真的就和那皇亲贵戚分不开了!” 莫楹翘起二郎腿,侧头时,撇了撇嘴角道:“先帝时,那婵夫人,便是咱们雀屏楼的花魁娘子。大前年的时候,儒国公续弦,那新夫人,便也是咱们雀屏楼的乐女出身。” 安逸凝神看向她,面露悲怆之意。 她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如些,然而莫楹急急看着她道:“你干嘛这么紧张啊?” “姐姐刚刚不是说,不知道是好运还是霉运嘛。”安逸连忙解释道,“绫罗胆小啊姐姐,若真是霉运,可得找个大仙替绫罗开解一番才是啊!毕竟,绫罗初来乍到的,还不想因为这个,因为这个” 她说着,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而她连忙将绣帕取出,这便看似凄凄切切一般,哭个不停了。 “别哭了,我看啊,这到底也还算是好事。”莫楹将脸孔凑过来,急急道:“姐姐我升了此间掌事,也不过半年罢了。恰巧啊,便正是你来的这段日子,咱们雀屏楼可算有了经年不遇的大好事情!” 她说时,显露出难得一见的喜色。而她本是一个纤腰婀娜之人,却总是做出一副极风尘的浪荡之态,直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尤为瞩目。 “我且和你交个底吧!”莫楹眨了眨眼,续道:“这颜妃娘娘啊,之前在宿凤居选了两名歌姬,送到了”她附耳道:“送到了东徽王殿下的府里。” “然后呢?”安逸微微皱起眉心,“如今,难道不满意?” 莫楹面露吃惊之色,一时搪塞着,似是欲言又止。 末了,她笑道:“满不满意,姐姐我不知道。可是啊,这王爷,又这么年轻,他就算是满意,也不满足啊!你说是不是?”说着,她似轻松一般点了点安逸的脸颊,一时间煞有介事地打量着安逸的身体。 “姐姐别看了!”安逸立时起身,退后一步道。 “瞧瞧你这个样子!”莫楹也站起身来,一脸无奈地嗔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放心把你送到王府啊?” “你说什么?”安逸站在原地,一时间疑惑地看向她。 “你傻啦!”莫楹不由分说便乐了出来,“怎么样?在这儿啊,你想做贞洁烈女,姐姐我也能成全你。可是啊,这女子一生,若要是能够入得王府,做个宠姬,该是多大的恩典!” 她说时,拿身子撞了撞安逸,眼中忽闪着,笑道:“你这个样子吧,说不定呢,那东徽王他就喜欢呢!” “姐姐说什么呢!”安逸似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就说嘛!你之前卖艺不卖身,姐姐我明白。妹妹你呢,是觉得这帮臭男人都配不上你,想谋个好前程嘛!这些啊,姐姐都是过来人,我一听就明白了啊!” 莫楹说着,含笑又道:“做咱们这一行,你能有这样的归宿,姐姐我替你高兴。” 她说时,眼中竟似有泪垂下,直令安逸看在眼中,心里一阵翻涌。 “姐姐别这样,绫罗还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给咱们雀屏楼争回个颜面呢!”安逸默默说时,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来!”莫楹拉得她坐在铜镜之前,只见此刻那镜中,两张明丽面孔,俱是樱唇鲜艳,眉心花钿闪耀着晶莹。 “那来人说,就只要咱们的花魁娘子,旁的人啊,一概不要!明日啊,用过午膳,便要派人来接你了。”莫楹说得极是清晰。 “这么快?”安逸蓦然抬头。 “别说快!你想啊,那颜妃娘娘早前已经给东徽王殿下送过美人了!可结果呢,明天又要把你再送过去。依姐姐我这多年经验啊,那两个歌姬,怕是姿色不够啊!” “什么样的姿色,才算够呢?”安逸不知是在发问,还是在自问。 她面上透着一种恍惚,而她的心,好似沉入谷底。 “什么样的姿色”莫楹紧紧抿着唇,媚眼如丝,默默道:“看看镜中的你吧,绫罗啊,你可是我雀屏楼的花魁娘子!比起那两个宿凤居的庸脂俗粉,我看你半点也用不着发愁。” 她说话时,语速颇快,而此刻,却抑扬顿挫地说与安逸,眨了眨眼又道:“可是我也就纳闷了,这颜妃娘娘是东徽王殿下的庶母妃啊,按理来说,她犯不着巴结着晚辈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 入府前夜 入夜,安逸在房中来回徘徊,而不多时,楼下的小厮便上来敲门。 只听得门外的小厮客客气气地唤道:“绫罗姑娘,莫老板让小的来问您,可是需要什么吃的喝的?” 安逸正自疑惑,为何大半夜会有人来相问。恍惚之间,她忽而将视线投至自己的鞋子,一时间明白过来。 “不必了!”是她的声音。 “您不必客气!绫罗姑娘,您如今可是咱们雀屏楼的头一号人物,这若是日后当了娘娘,小的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安逸急急将房门打开。 “你在雀屏楼这么久了,这种话是乱说的吗?”安逸神色有些惊慌,微觉嗔怒地看着他。 那小厮讪讪地低了低头,又抬脸一笑,连连俯身道:“是小的错了,是小的,考虑不周!”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秋哥。”安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微垂头,道:“咱们这儿也有不少人的眼线呢,你该明白的。” 她如今的一举一动,无论在谁看来,俨然都是一副风月女子作风。 就如同她此刻单手将那小厮揽过,压着他的肩徐徐说话的样子,便是在闵西昆府中,由谢氏亲自教习的姿态。 她本自厌恶这种姿态,然而世事多变,既然要留下,既然要尽可能地复仇,她便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小秋哥,你替我去叫青儿过来,好不好?”安逸想了半个晚上,便是想得这件事,此刻见他来,便索性开了口。 “叫她过来干嘛?”那小厮自然一问。 “我这不是”安逸故作噤声一般,悄声道:“我看青儿也服侍我这么久了,去王府又不能带着她,索性留给她几件首饰钗环,也算是尽了一份情谊嘛!” 说罢,她连忙示意那小厮在门外等候,自己匆匆步得房中,将一只翡翠镯子取出,这便塞到那小厮怀中。 “拿着!”她见那小厮也并不是十分推诿,便索性轻轻一推,又悄声道:“本来想直接过去找她的,但是一个下午也不见她人影。若是被莫姐姐看到,或者是被其他姐妹,总归不大好嘛!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凡事都” 安逸说得凄怆,眼眸如水,叹了口气。 “绫罗姑娘,这算什么啊!保证帮你把青儿叫来!”那小厮收起玉镯,嘴角咧开一笑,便直接道:“你这般善良,日后必有福报!” “借小秋哥你吉言啊!绫罗也想多享享福呢!”安逸眨眨眼睛,见他朝楼下奔去,便轻轻将房门掩上。 不多时,安逸再次将房门打开时,正见青儿在门外,一脸喜色。 她微微定下心来,这便将她牵入房中,又急急将门关好。 “青儿一早听莫老板说了姑娘的事啦。明天啊,那东徽王府就要来接人了。”名唤青儿的小姑娘一时欣喜,见了安逸,便恳言向她道喜。 “这么晚了,你也没睡吧?”安逸将刚刚翻出的珠玉首饰拿出,装在一个楠木锦盒之中,打开了放在桌案之上。 青儿一眼便即看到她所放置的珠宝锦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从。 安逸连忙步上前来,双手匆忙间握住她的手。 “青儿,这件事,我只能求你帮我了。”她说时,泪水瞬时流下。 “姑娘,你可不能犯糊涂啊!”青儿急忙朝门外看去,直至确认四下无人,连忙走了过来,悄声急急道:“能进入王府,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得的事情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青儿,你听我说完好不好?”安逸连忙拖住她的手臂,牵着她坐下。 “姑娘,你如果想让我帮你逃走,青儿是绝对不敢的啊!”青儿扫视了一眼安逸放在桌案上的珠宝锦盒,一时间无奈地说道:“不是青儿不想帮你啊姑娘,是莫老板她绫罗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老板她的手段,可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了的啊!” 她如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自小便被卖入这雀屏楼,而她对于莫楹的了解,只怕比之安逸更为清楚。 “我知道,我明白的青儿!”安逸连忙点点头,她说得颇急了些,又因为如今是冬日,房中一早便燃了炭火。 许是外面风向有变,那炭火的烟雾便也随之改变,直呛得她咳嗽数声。 “姑娘别急了!总之,奴婢觉得您这样的才貌,入得王府也是不枉了这一辈子啊!其他的事儿啊,听姐姐们说,什么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些话啊,都是有些道理的呢!” 这两句诗在她说来,尤其是在此刻,竟是半分情感也不曾流转,只是如同说得其他事情一般,便通通道了出来。 她说罢,便即起身,见安逸咳嗽不停,便急忙替她倒了杯白茶。 “姑娘喝一口吧!”她声音依然柔缓。 安逸心中叫苦不迭,不知自己因何竟在这一刻咳嗽得话都说不出来,她自己恼着自己,一时间站起身来。 青儿以为她要喊,连忙要用手来捂住安逸的嘴巴。 “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的。”安逸硬生生止住咳嗽,这便拉得她近前道:“青儿你听着,这些珠宝都是你的了。” 安逸刚刚说罢,只见青儿急急起身,这便要开口之时,安逸拦下她的话。 “明日东徽王府来人接我,我又岂能连累这雀屏楼?”安逸绝然道:“这么久了,难道我绫罗是那样的人吗?” 说罢,她见青儿终于不再说话,而是痴痴朝她看着,索性又定了定心神,复道:“我要你帮的忙,你一定帮的上,而且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说罢,她拉得青儿坐下,这便开口道:“我要你明日找一个时间去上官府” 她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忆起那一日在赵国之时,当时还未获封临睿王的桓宁,仍是六殿下的身份。 当日送亲途中,上官清友曾奉他的命令前来相询。 安逸隐约间记得,他是桓宁的二十四亲卫之首。 既然如此,这日又不是休沐日,他便不可能居于自己的府中。 “姑娘?”青儿的声音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 桑落之酒 安逸恍然回过神来,回身道:“你听着青儿,明日去六殿下府中,不对!是临睿王府中,找到上官清友大人。” “姑娘,找到上官大人,你难道要和他私奔不成?”青儿听得她所言,一时惊出一身冷汗,急急起身道。 安逸一把将她拉得坐下,直道:“无论我和他做什么,都与雀屏楼无关了。” 说着,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当,一时勾起一丝笑容。 她一手将锦盒中的珠宝抓起,视线却停留在青儿的眼睛上。 只见她也不看向自己手中那珍饰珠宝,只是一股脑地将那整个锦盒覆在桌案之上。 金玉相间,珍珠盈动。 安逸凝神看着青儿眼中的跃动之色,一时间放下心来。 “这个忙,你要帮我吗?”她起身,微微一笑,看着青儿。 青儿似在犹豫,然而她的视线却一刻也未从那遍布桌案的首饰上移开。 “你只需要向上官清友传个话,其他的事情,什么也不需要你去做。”安逸上前道。 青儿嗫嚅着,她的心跳飞快,此刻一时看向安逸,一时低下头去。 末了,她手指兀自交缠,终是抬了头。 “你答应了?”安逸似乎露出一分喜色。 “嗯。”青儿咬着牙点点头。 安逸警觉的目光未曾有丝毫放松,她一时间展开一个笑容,立时牵过青儿的手,向她道谢。 然而她收起桌案上的一切,拦住青儿即将上前的脚步。 “等一下青儿,这些东西,足够你赎身了,对不对?”安逸问得柔和。 “是。”青儿侧着身,微微垂下头去。 “并非姐姐信不过你,而是姐姐知你胆小,所以这些到了明天晚上,便是你的了。那时,自会有人拿着这些东西,替你赎身。” 青儿离开后,安逸兀自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她缓缓坐在榻上,一时间心乱如麻。 闵西昆嘱咐她的话,尚在耳边。 然而到了这一刻,她也无法真正猜测到,颜妃上官清雨从雀屏楼选送花魁娘子入东徽王府的事情,到底和闵西昆有无关系。 这才是她最为不解之事! 然而时间紧迫,她今日无论如何不能离开。 即便可以离开,万一此事并非闵西昆授意,难道她还能再有退路吗?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便是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在旁人眼中不识抬举的浪荡舞姬了! 那个时候,即便是闵西昆,也绝不可能保护得了她。 或者说,于闵西昆而言,她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他说的并非虚言,安逸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闵西昆来说,的的确确只是他谋划之中的锦上添花一步,这也就意味着,她稍有不慎,便会落得沦为弃子的境地。 那时,才真的是万劫不复。 安逸品尝过死亡,扶鹤崖前的那一刻时而在梦中割裂着她的心房。 而那日的竹林大火,亦已经深深镌刻在她的脑海。 她知道,自己不止一次地品尝过死亡,而今日在淮国,她绝不可以再次重蹈覆辙 可东徽王府的人,明日便到。 就如同莫楹所说,他们会在明日午膳之后来雀屏楼接人。 安逸只能赌一次,她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如今也只能够赌得此事与闵西昆无关。 这样,她的一切计划才算合理。 一夜之间,苏阳城的落雪已然覆上屋檐。 安逸一夜未眠,她想起上一次,自己一夜未眠的时候,是裴邵即将离开竹林的那一晚。 而那之前,她的一夜未眠,是在那一年元月十五的夜晚,和亲的前夜。 到如今,其实并没有很长的时间。 但她眼中,一切恍若隔世。 “绫罗姑娘,您起了吗?”门外,又有人在唤她。 哪里都是捧高踩低,如同雀屏楼这样的地方,如同赵国后宫那样的地方,又如同朝堂之中,俱是如此,又有何不同呢? 安逸心中这般想着,一时间苦笑着,叹了口气。 她将房门打开,看到的,便是三名侍婢满面喜色,带着羡慕又有些落寞的神情,将莫楹替她备好的衣物一件件放在她的房中,再寒暄数句,徐徐离去了。 她知晓那样的心思,然而之后看到青儿的时候,她只见那小女子神色笃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安逸的心渐渐平静许多,她并非认为青儿可信,然而整个雀屏楼,她能够相信的,便也只有那个十四岁的小女孩了。 过得巳时,便听得外面吵嚷之声。而后,莫楹端着一碗酒,这便携着几名雀屏楼极有名的头牌娘子,俱是周身锦衣绫罗,热热闹闹地步入安逸的房中。 “桑落酒!”只听得莫楹含笑的声音,她换了一身更为耀眼的长裳,却仍是桃粉颜色。 而她一进房中,便大声将那酒碗砰然放在安逸的面前。 “绫罗啊,你这要走了,可是享福去了!”莫楹叹了口气,眼中噙泪,这便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碗,而她身旁的黄衣女子连忙替她将酒满上。 “姐姐们亲自来送我,绫罗真是过意不去啊!”安逸本自忖度之后的事情,然而她们这一来,她却又半点无法想自己的事。 于是她只得起身,含笑相迎着这一众所谓客人。 这些女子的心思,俱是一半的羡慕,又是一半的刻薄。 安逸只是屏声静气,她心中的苦涩好似在这种虚假又夸张的谈笑之中减轻,又仿佛是苦涩之意太重,以至于她自己已然分辨不出了。 “咱们雀屏楼,是苏阳城第一风月之地,又是第一风雅之地!按理说呢,本不应该学着那些臭男人的模样,那这碗来喝酒,煞了风月美色。” 莫楹好似半醉一般,慨然看了眼安逸,又看了眼身旁几名妍丽女子,续道:“可是,咱们淮国的桑落酒,意在落叶归根,就非得用碗来喝,才是气派!我莫楹盼着你们都能有喝下这桑落酒的一日。对于咱们这样的女子来说,有人来敬桑落酒,代表着这一辈子啊,定下来了!” “来!干了这碗!”莫楹说时,房中诸人俱都抹着眼泪,而安逸手持着那酒碗,想到的一切俱与她们不同,她并非刻意做作,而是 这一刻,她忆起那日琴艺比试结束后,在七贤山,卓古今前来相敬的那一杯青梅毒酒! 她的目光微动,迟迟托起酒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 贵妃传召 “爱月姑娘,烦请你去通禀殿下” 上官清友的声音透着急迫,他微微定了定神,自庭外冲至正堂,与一众侍婢仆从擦肩而过。而紧接着,他刚刚要往桓宁所在书房奔去,便正巧迎面撞见一人,险些将她撞倒在地。 “上官大人,您有什么急事吗?”险些被他撞倒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身时,轻轻询道。 她正是桓宁的贴身侍女——陶令,陶爱月。 “爱月姑娘,我没有时间和你细说,你只需要告诉我,殿下在哪里?” 上官清友的额头徐徐渗出细汗,他说时,目色已然遏制不住地流露出紧迫之感。 “也是巧了,您下午不在府里。刚过了未时那会儿,宫里来人传话,说是要殿下他入宫一次,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陶令说着,眼中恢复往日一般的平缓之色,俯身一拜,便要离开。 “等一下!”上官清友立时追上前来,而陶令见他就欲奔至身前,连忙急急退后一步。 “我没别的意思!”上官清友见她如此情态,一时也觉失礼,然而他当真有如十万火急一般,只是匆匆道:“未时,是何人来通传?” “回上官大人的话,未时,是皇贵妃娘娘宫里的人来的。”陶令温言回禀道。 “皇贵妃?”上官清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时迎上去道:“不是颜妃?” 陶令仍旧温雅地摇了摇头,面上隐隐透着警觉之色。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他再问道。 陶爱月近乎不解地笑了出来,立时垂下头敛衣行礼:“上官大人,奴婢所知道的,都已经告知您了。至于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奴婢还真的不能妄加揣测啊。” “怎么了?”一名周身湖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奔了过来,他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二人,禁不住问道。 “华阴,你来的正好,今天下午皇贵妃派人传召殿下入宫,你可知道吗?” 面前奔来之人正是桓宁的二十四亲卫之一,黎华阴。 而此刻上官清友见了他,立时便即问道。 “有这么回事。”黎华阴立时点了头。 “殿下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上官清友疾步上前便是一问。 黎华阴从未见他如此急迫,只一脸不解地瞧着他,口中倒是立时回复着:“殿下倒是没说,但是我觉得,皇贵妃娘娘又不是殿下的亲母妃,她找咱们殿下入宫,应当也就是寒暄几句吧!毕竟,咱们殿下自小是在她的宫里长大的,不过也分府这么多年了,她应该说不了多久。” 他说得畅快,那一脸自在轻松之色,与上官清友此刻那铁青的面色对比,实是鲜明异常。 “奴婢先告退了。”陶令微微侧身,向他二人敛衣行礼,便要离开。 “爱月姑娘,这皇贵妃娘娘怎么说也算得上殿下半个母亲了,我怎么觉得,她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地传召殿下入宫,应该是说婚事呢?” 黎华阴一向喜好说笑。此刻他见桓宁不在府中,而面前两人之中,上官清友与他曾多番并肩作战,在他心中早已并非外人。而陶令又自幼便长在这府里,与他一贯相熟,甚至可以说是一起长大。 是故他说话愈发放肆了些,此一刻竟然自顾自地猜测着桓宁此番进宫的原因。 “你说什么呢?”哪知陶爱月听得此话,第一反应竟是一脸冷肃地瞧着他。 黎华阴恍然眨了眨眼,仿佛一时意识到什么一样,刚要笑着开口,却见上官清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便即拔步走开。 “清友兄,你什么事这么急啊?”他一时摸不到头脑,无奈地朝他的背影唤道。 上官清友并没有回应他的话,他只是脚步愈发急迫,而在他刚刚步出桓宁府中之时,恰见到府门外的几名侍从踩在长梯之上,这便要将府门前的灯罩换下。 “什么时辰了?”他一脸冷冰冰的样子,茫然的情绪遍布他的眉梢眼角。 府门外的侍从见他出来,刚要向他行礼问好,却见他这般焦迫的样貌,便也只是匆匆行礼便罢。然而此刻见他只身站在那门外高阶之上,竟是一动不动,却问出这一句来。 于是那一旁站着的执事仆从立时上前,弯腰点头应着:“刚过申时,上官大人您这是有什么急事?” 上官清友不自知地长叹一口气,立时回身,急道:“把我的马牵过来!” “诺,小的马上就去!”那人瞥见他此刻六神无主一般的神情,倒是不知缘故。但他在府中多时,早知道上官清友的身份,便立时冲进府中,向那小厮急急吩咐着。 他挥鞭笞马,刚刚奔出数十步远,便见得那极熟悉的车驾行仪。 墨色车盖之上,夜明珠隐现着这刚刚临近夜晚的光辉。 “上官兄!” 四匹骏马咬以金衔,饰以绣着苍鹰的云锦,同样耀目的金鞍上缕缕丝缨垂下。而踏马之声阵阵,四马所牵动的车驾之后,一眼望去,那数名亲卫之中,已有人在摇手呼唤。 上官清友差一点就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时勒住马缰绳,霍然勒转马头,还未顾得上回应向他打招呼的人们,便即朝车驾那一方奔去。 “吁!”驾车之人见他赶来,连忙掣住缰绳,只听得四匹骏马的嘶鸣之声,而后,桓宁蓦然将车帐拨开。 日入之时的光芒恰映在他的脸庞,而他因为今日入宫,一身穿着正是以郡王之礼,俨然便是峨冠博带,气宇轩昂。 “殿下!”上官清友立时自马背上奔下,拔步便要跪下身来。 “你起来!”桓宁微微抬起那极宽的衣袖。 寒风凛然入骨,他的面色却似乎比之那冬日之寒更为冷肃。 “殿下!我求您,这件事” 上官清友的话未说完,便见桓宁略微摆了摆手。 他并不能够违逆桓宁的意思。若是平常,或许他还可以跪地求得他的允准。但是此刻,他只见到桓宁双目如潭,冷如寒冰,未再将目光朝这边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 孰轻孰重 “回府再说吧!”是桓宁的声音。 上官清友蓦然抬起头来,面上写满震惊。 桓宁的眼色一变,侧目间瞥了他一眼,便即放下车帐。 上官清友听得此言,立时起身,而当他急急随着桓宁步入临睿王府之时,禁不住回身朝适才问过的那名执事之人再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人正自跪地朝桓宁行参拜之礼,此刻猛然抬头,回道:“小的还没去看沙漏,不过应当是过了半个时辰了。” “殿下!”他刚要开口,却见桓宁兀自停了脚步。 不只如此,此刻,桓宁竟然回身过来,只站在原地,慨然朝他看去。 “一个风尘女子,非你良配。若此刻你去救她,倒不像你的作风了。” 是他的声音,是他的原话。 上官清友几乎是错愕一般看着桓宁,他的眼色一变再变,只是最后,他终于收敛着自己心神,一时间竟是开口问道:“殿下如何得知?” “你不必太惊慌。”桓宁略微一顿,却道:“今日我入宫时,老七也在。我走时,他还在。” 他说罢,会意一笑。 上官清友竟然当真是急急舒了一口气,而他如今的神情,直令桓宁哭笑不得。 王府之中,已然有路过的随侍从旁经过,然而有桓宁在此,他们却又不敢朝这一边看来。可是上官清友之前的举动,俱在府中传得沸沸扬扬。 天色渐暗,桓宁敛起那极宽的袖袍,这便要回身朝书房步去。 “殿下我想救她!”是上官清友的声音,而他此刻上前一步,恳切地朝桓宁看去。 “我说了,你现在救她,时间无碍。”桓宁玩味一笑,“只是,你能够救得了吗?” “七殿下嫔妾众多,他不差”话未说完,便见桓宁抬臂格开。 “风月场中,你上官清友也算是游刃有余了吧?”桓宁一时看向他,冰冷的目光一如平常。 “殿下,你不知道,我救她,是在救她的性命。因为之前清雨送到东徽王府的那两名歌姬,现在都” 桓宁再次打断他的话。 “今日皇贵妃召我入宫,同时也召了老七入宫。我二人同在之时,这些话,她都已经说过了。” “什么?”上官清友急道:“贵妃难道竟她竟亲口承认,那两个歌姬,是她授意下的哑药吗?” 他神情转冷,错愕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桓宁并未有丝毫震惊之色,他平淡至极,只道:“于她而言,两名歌女,算不得是什么事情吧?” “那是两条性命!”上官清友急急便道。 “她杀人了吗?”桓宁缓缓平视着他。 “歌姬以妙音为生,如今她授意将那两名女子毒哑,日后她们岂非生不如死?”上官清友说到最后,神色已然黯淡。 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痴傻之人,竟在此刻说得这样的言语。 毕竟,他极清晰地知道,常人的性命,于皇族之人而言,简直是不值一提。 跟随桓宁日久,他更是明晰他的冷绝。 “不敢劳烦殿下,只求殿下恩准,恩准清友去求得七殿下!清友自己,若救不得绫罗姑娘,只怕遗憾终生。” 上官清友说时,便即敛衣跪地。 疾风呼啸,桓宁的目光似是而非地落在远方。 “你随我多年了,清友。”他徐徐说道:“可是今日的你太糊涂了。” “殿下,清友此生别无志意。只是想随殿下建功立业,想得一佳人伴我终老,便够了。” 桓宁勾起一丝笑,灼视着他道:“从前,你仿佛还说过,要撑起上官家的门楣?” 上官清友凄然一笑,默默垂下头道:“那是从前了,或许清雨她说得对。说到底,能撑起上官家族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是她颜妃娘娘。” “殿下,我不是”他话音刚落,恍然忆起上官清雨与桓宁的旧事。 只见他立时抬起投来,自责地看向桓宁。 桓宁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一双疏离的眼眸此刻愈发清晰。 “你我相识数年,你也并未求过我任何事。其实平心而论,如果当时你追随的是东徽王,或许今日你尚有光耀上官家族的资本。” 桓宁说得很是淡然,他英俊的面孔因这渐暗的夜色而更为冷肃,而他的神情,又因为今日这般郑重的高冠阔袍而显得增了几岁一般。 “殿下,殿下恕罪!”上官清友急急抬起头来,“清友绝不会有这种心思,殿下明察。” 桓宁似乎并未听得他所言,他只是走近一步,徐徐道:“我绝不拦你去老七的府邸,只要你觉得无碍,你便自由。” 他说时,眼光陡然升起冷肃之意,道:“只是你要想清楚,这个女子,并非寻常舞姬,而是你妹妹选送入东徽王府。” 说时,上官清友心中一凛,只听得桓宁道:“在旁人看来,绝不会以为你与那女子多么情深意笃。尤其是在东徽王眼中,在皇贵妃眼中,你和清雨的行为,就等同是上官家的出尔反尔。” 他说时,竟一时道出了颜妃的本名。 “清雨”这两字,他已经许久不曾亲口提及。 然而上官清友并未留意此一细节,他的薄唇微动,桓宁的话一直在他脑中盘旋。 他想着,思付间,却又没有半点可以辩解之言。 的确,旁人并不会知晓那歌姬被毒哑之事,是由皇贵妃授意。 而对于上官家族而言,妹妹选送舞姬入府,而兄长所为,却恰恰与她相悖。 这件事,已经不止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是了,在别人看来,我的所为,便是清雨授意。”他喃喃自语着。 桓宁垂下眼眸,他冷冷看着跪地不起的上官清友。 “贵妃是为什么要毒哑她们?你该清楚,那是因为她并不允许颜妃去拉拢她的儿子。因为老七是她的儿子,这一点,她会希望你们整个上官家清楚。” “此事连我都已知悉,颜妃定然早已知晓。如果你今夜就去老七府上要人,那就代表着,是颜妃她授意你这么做。” “殿下是说,皇贵妃娘娘,她”上官清友一时间思绪愈发清晰,“她会以为,这是我妹妹在向她宣告着决裂。” “本非盟友,谈何决裂呢?”桓宁侧目,“只是,此后的上官家族,只怕俱要蒙受池鱼之殃。毕竟,颜妃身处后宫,却膝下无子” 他抬手将上官清友扶起。 “区区一个风尘女子,和你的家族相比,孰轻孰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东徽王府 戌时,东徽王府,灯火通明。 桓聿的步子迈得极缓。从步下车驾那一刻,到迈得王府门槛,他好似走了许久。 而随在他身后的诸多侍从们,此刻也不敢高声,只是默默然随在他身侧,随他的脚步停顿而停下。 他沙色的外袍随风作响,而他沉吟几瞬,正见到一名女子一袭鸦青色披风,站在正对着府门的长亭之中。 桓聿眯着眼睛,定神朝那边看去。 他清楚地看到,那名女子见得他入府,脚步犹豫间,到底是站在远处,等待他的归来。 他侧过身,视线自那女子身上移下。 而后,他吩咐侍从几句,便朝令一方疾走。 “殿下!” 女子连声唤他,这便匆匆奔来,直至到得他面前,双手牵住他的衣袖。 “我还有事,手放开。”桓聿的声音冷淡至极,他看也未看那女子,拔步便走。 身后的侍从连忙跟上,而那女子竟是紧紧牵着他的衣袖不放,此刻竟一时摔倒在地。 桓聿的脚步终于停下。 “殿下,求您饶过妾身好不好?就忘了那些,好不好?”女子的声音透着浓重的哭腔,她说话时,急速挪动着自己的膝盖,直至双手抱住桓聿的腿。 她抬起头,眼泪自她清润的目中流下,此刻那一张素净的面孔泪花闪闪。 她便是东徽王府的良娣,也是郎中令姜胤的表侄女。 “你叫本王忘了什么?”桓聿倏然冲她一笑,眼中含冰。 女子并未理会他此刻的冰冷态度,而是抱得他更紧了些。 哪怕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她也没有丝毫的难为情之意。 僵持几许,只见桓聿默然间叹了口气。 “地上凉,你怀着孕呢,起来吧。”他说得很轻。 然而女子就好似未听得他的话,只是垂泪。 “把良娣扶起来。”桓聿说得这一句,却亲手将她拖起。 “母妃今日召殿下前去,妾身就已经知道结果了。”女子随之起身,见桓聿错动脚步,索性便直接挽了他手臂,随在他身侧。 “你也是女子,母妃交代你的事情,过于阴狠,那不该是你做的事情。” 顺着王府之中的石子小路步至“婉仪堂”,跨过那石门时,桓聿回身看着她。 “可是,如果妾身不去做,那么该由何人去呢?”女子嘤声倚靠在桓聿的肩,而他极熟惯地将自己的衣袍揽在她身上,拥她入怀。 “总之不该你来做。不管怎么说,你也要为我们的孩子积些福泽。”桓聿说时,微微放开了手臂,回身朝那“婉仪堂”三字望去,神色有异。 “妾身下次不会了,其实”那女子入得王府将近三年,对于桓聿的性情,可说是极为了解。她瞥见桓聿投向那婉仪堂的目光,一时间心中沉沉。 她索性绕至他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那两位妹妹的事情,妾身其实很是不忍。只不过,母妃意图坚决,而且,总归是为了殿下着想,妾身便忍痛在她们的茶里,下了那哑药。” 她说时,眼中垂泪。 然而桓聿怕是还没有看惯她这种故作凄清的姿态,只见他到底揽着她几瞬,安抚了数句,才欲转身离开。 “殿下,颜妃娘娘送的新人在此,今夜您可是要歇在这儿?”身后的侍从一直站在不远处,见得他二人稍稍分离,便即刻步上前来,含着特殊的笑意,俯下身询道。 身着鸦青色披风的女子冷冷地看向那侍从,却无法当面发作。她只是隐隐约约地瞥着桓聿的神情,一时间心中极乱。 桓聿正巧也在看她,而转瞬间,他面上浮动着自得的笑意。 “你呢,好好养胎。其他事情,还不要管。”他俯身,在她耳边说了这一句,继而转身,便朝那三层楼高的婉仪堂步去。 “吩咐下去,本王今夜在这儿歇了。”他一边走,一边回身笑道。 “诺。”侍从连忙吩咐着,而同时招手示意那石门两旁侍立的侍婢入内侍候。 “给王爷请安。” 房门打开的瞬间,安逸霍然起身,却只觉周身无力,险些栽倒在地。 隔着珠帘,听得门口服侍的侍婢柔声软语的请安之言,她的心跳得飞快,忐忑之意霎时涌起。 “人呢?”他似是不经意一般,问了出口道。 安逸侧身站在珠帘之后。她扶着身后的屏风,微微朝外望去,却见得桓聿一身沙色衣袍,正自坐在那裹着彩色织毯的高柱后面,微闭着眼眸,由得数名侍婢替他将头上发冠取下。 暗自敛息之间,她几乎连呼吸都觉费力。 再次回身之时,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再次涌来。 “怎么会!”她的心一时提到嗓子,而头痛的次数愈发加重,她只觉手指发麻,一时间说不出的瘫软之感。 “不知王爷问的,是何人啊?”一名侍婢含笑的声音传来,听来便觉入骨的媚气。 “你说呢?”下一瞬接上她话的,正是男子的声音。 桓聿一把揽过那侍婢的纤腰,任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别这样啊王爷。”那女子点动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在他的手心隐隐比划着,含笑道:“内室可还有佳人等着您呢。” 隔着珠帘,安逸听得不十分真切,也看不到他几人密切的举动。只是,透着她所能够听得看到的一切,她便已经可以料想,此刻那外间的活色生香 嫌憎的神情一时间充斥了她的眼眸,然而她急急收敛心神,兀自思付着接下来该当如何应对。 忽听得一声酒杯掷地的声音,她再次附耳在珠帘一侧,仔细听去。 “什么佳人?妓女罢了。”他说得酣畅,竟好似平常事一般,说罢大笑着。 “王爷这话啊,可要罚酒了。”女子嘤声说着,在安逸听来,也不知到底房中此刻又几名女子,只是听得那不同的声音一言一语道:“今夜来服侍王爷的这位啊,听说可是雀屏楼的花魁娘子呢!” “你们就是本王的花魁。”桓聿的声音愈发迷离。 而后,只听得几名女子咯咯的笑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 无力逃脱 “王爷啊,人家那位绫罗姑娘,可是花魁娘子。不知王爷说奴婢是花魁,和娘子有何不同啊?” 女子拖长了声音,妩媚之意就仿佛已然渗透在她的嘤声之中。 阴翳连动着迷离的静默,只听得杯盏掷地的声音,砰地一声之后,几名女子立时仓惶跪地。 桓聿一脚将旁边香炉踢翻,伸手时抄起杯中酒,恍然便即饮下。 侍女的话触动了他的思绪,他咂舌之间,想起那一日中秋宫宴之时,他意图向淮帝求得赐婚之旨,然而到了如今,婚旨还未颁布。 “王爷恕罪啊!”适才说错话的女子连连叩首,哭腔已然将她语气之中的妩媚掩盖。 “恕罪?”桓聿费力地睁开自己的迷离的眼眸,一时间恍惚大笑。 安逸置身于屏风之后,愈渐无力的身体令她已然不能够支撑。她不得已扶着那屏风上的楠木,头痛欲裂间,听得桓聿的笑声,心中翻江倒海之时,一阵恶心涌来。 “来人!” 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冲至安逸的耳中,晕眩之中,她听得女子哭泣呼喊的声音。 险些就要将珠帘拨开,然而她到底忍了下来。只是,恍惚间,她听得一句轻描淡写的赐死。 “赐死?”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同为皇子,在赵国之时,她的兄长们,虽然性格各异,却也从未有过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即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 她的心好似抽紧,拼力想让自己稳住心神,却在恍惚间忆起被赐死的兄长长孙赫。 记忆仍然很是清晰,无论她此刻的眩晕之感多重,只要她还活着,那日在颖川郡的荒原旷野之上,长孙赫赴死的情态还是依稀可见。 她很清楚,那一切俱是长孙迁所为。 一时间,她几乎无法再在心中鞭笞桓聿的所为。 他与长孙迁的所为,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都下去吧。”思付间,桓聿平静的声音响起。 “诺。”这一次,室中女子们的声音立时变得干净利落,而下一刻,只听得房门紧闭的声音。 婉仪堂的陈设还算气派,只是那高柱上紧裹的红粉相间的绣毯,到底令室中多了许多凡尘气息,而那扑面而来的熏香味道,也是过于浓重。 “听说,你是雀屏楼的头牌?”声音愈发接近,而透过珠帘,可以见到他微微侧过身,朝着这面的方向说道。 “王爷谬赞,绫罗怎么怎么敢当。”安逸说得极无底气,她平日里的一切谋算,在此刻竟然好像一丝也用不到。 她如今,再不是长孙安逸了。 长孙安逸这个身份,回不了赵国了。 同样的,在淮国,一旦旁人知悉她便是赵国长公主,那么于她,亦只有死路一条。 她很怀疑,在赵国竹林的那场大火,到底是何人所放? 闵西昆要她听命于自己,却并非深切地告诉过她,到底要将她派至何人身侧。 此刻,她却再没有思虑的时间了。 她听到了桓聿起身的声音。 紧接着,她听到了珠帘被急速拨开的声音。 “绫罗参见王爷。”她不得已,只能起身参拜。 桓聿迷离的目光一时投放在安逸的身上,他一时间怔怔地凝视着面前之人,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也在同一瞬间,他整个人仿佛变得一半极清醒,一半却俱显醉意。 停顿片刻,他嘴角含笑,年轻却已然略显浑浊的双眸盯着面前之人,凝望着她那玲珑有致纤腰,望着她故作镇定的面容。而他渐渐走近,手指轻轻抚上她那淡青色长裳的领口。 安逸见他的手伸过来,立时的反应便是即刻躲开。 然而刚刚要动时,她险些站立不住,一时间脚下一软,顷刻间倒在他的臂弯。 他的脸庞同样棱角分明,然而眉眼之间,却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颓废抑或是浑浊之感。 “好手段啊。”他感慨着,未及安逸脱身,便即单手揽过她的纤腰,直令她整个人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王爷,绫罗还没还没来得及给您弹一支曲子呢!”安逸花容失色,她的心跳几乎要停滞,而这一刻,她恍惚间道出这一句来。 桓聿的气息铺洒在她的脸庞,而她侧头急急避开。 “这一招,叫做欲拒还迎吧?”他的话音微有停顿。 而停顿的刹那,很明显可以看得到,他在端详着怀中之人的相貌。 “颜妃竟没有骗本王”他说得轻飘飘一般,揽着安逸的那只手愈发扣得紧些,而下一瞬,他的吻有如雕琢一般,这便要朝安逸唇边送来。 “不!”安逸使出浑身气力,却仍然挣不脱他的手臂,而她的眼泪霎时奔涌而出,一时间落在他的手指之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安逸的心惶然间有如盘旋一般,她并未喝下莫楹带来的那碗桑落酒,因为之前卓古今的毒酒,她早已存了警觉之心。 但为什么? 她很清楚中毒的状况,此刻这般头痛欲裂,这般眩晕无力的感觉,和那日中毒之时,别无二致! 哪怕是到得此地,她也谨慎至极,未敢有丝毫懈怠。 她神色有些迷茫,而眼眸流转之间,已然极难看清眼前一切。 一手扶上自己的头,她无力的手指好似纤软一般,连扶住自己头部的力量都已经不在。 月光透过轩窗,洒入室中。而灯烛盈盈如火,跃动间挥洒着暖色。 “凡事适可而止,即便你自恃容色出众,也当有个节制才是。”桓聿哈哈大笑之时,一手便即将安逸身上的长裳扯下。 淡青色的丝缎落在地面,而他急急搂住安逸的肩,却被她挣扎逃开。 他并无恼意,只是侧身一动,示意她避无可避。 安逸脚下瘫软,此刻硬生生地控制着自己的心神,刚刚退至珠帘一侧,却再没有支撑下去的气力。 她一手急急牵住那珠帘,整个人的思维有如坠入深潭一般,再无辗转之可能。 珠帘在她的指间逸动,在她无力反抗之时,桓聿的笑容仍在,他恍然间将她打横抱起。 珠帘上的蓝玉串珠因她的拉扯而瞬间滑落,只见那碎珠滑落四处,而桓聿全然似未见一般,抱着她便即朝床榻一侧步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桓宁亲至 “不!不,你不能碰我。”安逸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她几乎就要没有意识,因为在短短几瞬之间,她好似已然感知不到自己头部的痛楚。 “笑话!”桓聿的手指极熟练地挑起,自然而然地拉扯着她的衣带。 “放手!是是中毒”她的指甲硬生生掐着桓聿的手,而语声似乎间断 “好一个中毒了。” 桓聿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痛楚,来不及撩开那床帏的丝帐,他神情激荡间,只是一把将她放在榻上,俯身便即靠近她身前,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口中笑道:“本王中了你的毒才是!” 安逸猛然间忆起那柄匕首,然而她就要支撑不住,更没有想起,早在她入得这东徽王府的那一刻,她的随身之物便俱已被检查完毕。连首饰钗环都一应摘下,又岂会容得她带了匕首入内呢? “你在找什么?”桓聿仿佛看穿,他眼中醉意甚重,此刻挑起安逸的下颚,这便要吻上。 “王爷!王爷!”是门外的声音! 安逸在迷离之间拼力避过头去,却被他紧紧抱住。而下一刻,桓聿的唇就要挨上她的脖颈,却听得门外砰砰砰的敲门之声。 桓聿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他的吻落在安逸的脖颈,而下一刻,他的手指轻挑,一时间将她的长裳领口处撕开。 “王爷!请王爷开开门!”门外的声音再次传来,而这一次,喊话之人语声极高,续道:“王爷快开门,卑职有急事禀告!” “滚!”桓聿一声恼怒,却并未停下。而他左手微微一抬,刚触碰到安逸腰间玉带,便听得砰然之间,那本该在门外的声音一时间冲至房中。 “属下罪该万死!”冲进房中之人还未及跪地,脱口而出的,便是这一句。 “谁叫你们进来的?不想活了?”只见桓聿腾地转身,一脚迈下床榻。 那人战栗着,旋即跪地叩首,高声禀告着:“王爷,是临睿王!临睿王殿下,他他亲自来了!” “谁?”没有错愕,也并未有震惊的表情出现在桓聿的脸孔之上,他的眸子似深陷在火焰之中,分不清的迷离与灼热。 “是临睿王殿下!回禀王爷,是六殿下他来了!”那禀告之人的嗓音愈发透着焦迫,而他目不转睛地朝桓聿看来,却见他神情如火,手心紧攥着。 “启禀王爷!”又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声,而后步入房中之人忐忑之时,看也未向桓聿看来,只是扑通一声跪地,拱手便道:“卑职拦不住临睿王,他已经” 桓聿刚刚起身,他的脚刚刚沾到地面上的绣毯。 窗外的火光占据了他的视线,他的醉意此时似乎散去。而紧接着,只听得兵士的拔剑之声,那声音离得那样近,只隔着一层窗纱 夜里的寒气入骨,而桓聿自房中步出时,一件长衣也未披在肩上,他只是那一身沙色交领长袍,领口开着,而他面上挂着荡动的笑,似笑非笑地走了出来。 “打扰了七弟的春宵,为兄改日,当登门致歉。” 是桓宁的声音,他那一身朝服尚未脱下。而此刻的他高冠深衣,剑眉入鬓。他眼色清澈,却隐约透着阴翳。 而那一方玄色阔袍,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稳重得似乎早已超越了他本来的年龄。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得桓聿一声冷哼。 “六皇兄亲至小弟的府宅,怕还是第一次吧?”桓聿站在房前的石阶之上,他微微整理着自己坦露的领口,默默开口时,抬起头来。 “不请自来,望七弟勿要见怪。”桓宁说罢,抬手回身之时,身后相随的数名亲卫便已至身侧。 “你要干什么?”桓聿心中急急一凛,陡然朝他看去。 “六哥,你带了这么多府兵来我东徽王府,究竟何意!”他看着那兵士手中燃得正旺的火把,再次说时,已然将目光定在桓宁的背影之上。 “七弟勿怪,本王只是来接一个人回去,若扰了你的清梦,便见谅吧。”桓宁说罢,回身时,略微冲他一笑,抬步便即离开。 “你们干什么!” 桓聿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紧随桓宁来此的兵士急急朝他所在房中步去,而他断然使了个眼色,身后数名府中仆从立时拦住为首之人。 “站住!”桓聿上前数步,高声喝道:“六皇兄,我敬你是兄长,却不是你欺人太甚的理由!” “洗耳恭听!”桓宁微微侧了身,勾起一丝淡笑。 “这是本王的府邸,房中,是本王的女人!”这句话,是桓聿的原话。而他说时,目色中流露的,俱是愤怒至极的焰火。 “巧了,七弟来看看,这是什么?”桓宁说时,示意一旁的黎华阴上前,将其手中所持的长剑奉上。 剑身极细,而长剑未曾出鞘,剑鞘上镶嵌着一枚夜明珠,迎疾风舞动起夜色。 “这!”桓聿倏然抬眼,一时间心中震荡。 “七弟,此剑,你可还认得?”桓宁将“你”字说得极重,他一向很少露出笑容。 然而此刻的夜晚,他竟然笑得那般自然,目色如鹰,恰到好处地望向桓聿。 “你拿这把剑威胁我?”桓聿笑得莫名,而他的笑容只持续了一瞬,便即化为一个凛冽的表情,而他拔剑出鞘,抬起剑尖,便指向桓宁的方向。 黎华阴瞬时飞身到得桓聿面前,正对着他,用身体挡住他的剑锋。 “华阴,你让开!”桓宁冷冷一笑,阔步走来,漠然吩咐道。 “殿下!” 黎华阴只怕那剑锋刺到桓宁,而今听得他的吩咐,却又无法不从。 这婉仪堂本是东徽王府之中最为清净之地,也一向都是桓聿接待各式佳人之绝佳场所。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在他的府中,更是在这个地方,出现这般剑拔弩张之态。 子凭母贵,他是皇贵妃亲子,一向深得淮帝喜爱,早在十五岁时便拥有了东徽王这一郡王爵位,一时协理朝政,可谓风光无限。 然而,与此同时,他却从未掌过兵权。 甚至于如今,整个东徽王府,府兵总数也不过只是三十人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 她是我的 也正是这一刻,东徽王府仅有的这三十名府兵,便齐齐冲了进来,将这本就不甚宽阔的中庭围得近乎水泄不通。 这些兵士见得桓聿拔剑相向,一时间少数几名便已然随之将腰间佩剑急急拔出。 然而更多的人,便是目色徘徊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七弟,拔剑出鞘,是要染血而归,才算开了剑刃。” 桓宁语声渐沉,眼眸微动间,抬手示意随自己而来的亲卫收起佩剑。 “你今日欺人太甚!”桓聿的手指紧握着那剑柄,他的眸子近乎要瞪出火光一般,眼睛通红,高声喝道。 “若七弟觉得委屈,明日早朝,或可以启奏陛下。天色”桓宁说时,微微抬眼道:“天色尚早,若东徽王要起草通禀文书,还是来得及的。” 他说时,颔首一笑,半点语气也听不出。只是那语声冰冷,在这寒风刺骨的冬日里,更觉凛冽。 桓聿握剑的手抖动着,他的脸忽白忽红一般,唇角嗫嚅,却不敢高声。 而府中少有这般阵仗,此刻姬妾一应涌出,均胆战心惊一般围在那月形石门之外,眼光唐突不止,朝这边的众人瞧来。 “若七弟再无意见,本王便接了人回府?”桓宁说时,本是一问句。 然而也不知是他的语气习惯,还是他今日愈发倨傲,这一句无论在何人听来,俱是压迫之感,全无半分询问之态。 “王爷!”女子的声音霍然划破这夜色,而高呼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陪伴桓聿日久的姜良娣,也正是她奉了皇贵妃的诏命,亲手在上官清雨之前所送的两名歌姬茶水之中加入了哑药。 “王爷,放人吧!”只见她手向后扶着自己的腰身,一步步穿过围拢的兵士,神情匆匆,朝石阶上兀自拿着长剑的桓聿走去。 “回去!”桓聿的视线警觉,自她身上瞥过,转了头道:“这儿没你的事儿!” “王爷!”姜良娣似未听到一般,疾步步上石阶,这便伸出手来,急急握住桓聿持剑的手臂,这便要将他的剑取下。 “本王说了,没你的事!给我退下!”桓聿的声音极高,此刻竟似是将这夜所有怒气,俱都放在了此一言之中。 他的神情很是恐怖,而披着长衣的姜良娣此刻战栗间一下子倒在地上,眼光忐忑入骨,斜斜地睨视着面前石阶上的,她的夫君。 “姜良娣是郎中令的妹妹,七弟的态度,或许要改改了。”桓宁说得隐晦,却又明晰非常。 “还不用你来干涉我的家事。”桓聿的剑停滞在半空,他此刻握紧那剑柄,却仍未放下。 府兵之中,适才拔剑的几人也渐渐将手中剑收起。 在他们眼中,身为淮国的子民,身为淮军的兵士,便必得将一人视为淮国的英雄。 那便是桓宁。 那日在赵国的迎亲宴上,赵帝的话已然极是清晰。 于赵国而言,他是宿敌。于淮国而言,他却是定国的英雄人物。 天下皆知,身为统兵将领,尚能亲自带兵冲锋陷阵之人,天下亦只有一个他了。 是故这一日,他虽与东徽王桓聿均是郡王身份,在众人眼中,却早已不敢造次。 同样地,毕竟,淮帝并未剥夺他全部的统兵之权。 “六皇兄,说到底,你今夜,何故来我府中抢人?”桓聿所思甚重,他竟在一时间联想了那梦寐以求的皇位。 “绝非抢人,我只是来知会七弟一声,这女子,是我的人。” 桓宁说得云淡风轻,而他这样一个人,越是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便越是令人不得不深思极多。 只听得桓聿的大笑之声,紧接着,他手指一松,那剑砰然掉落在冰冷在石子地面上。 “皇兄说得太过牵强,你何时耽于美色?那又怎能是你桓宁呢?”他大笑之后,脱口而出的,便是这一句。 “若七弟这样想,倒是为兄的疏忽。”桓宁说时,蓦然一笑。 “什么疏忽?”桓聿此刻,竟将他偶然的一句话听得真切。 “父皇命我协理奉常诸多要事,而礼乐朝仪,也是人之本常。再者,此女乃是皇贵妃钦赐,既是母妃所赐,却之不恭,便只能来七弟府中接回了。” 桓宁说得平常,却在言语之间将桓聿的亲母道出。 “你胡说!”桓聿不解其意,却在心中恍然忆起午后受他的母亲传召入宫,又忆起皇贵妃所言的诸多话语。 甚至于,对于那两名被毒哑的歌姬的印象,她二人的音容,也在此刻再次浮现。 “你胡说!”他后退一步,再次吼道。 “夜深了,若七弟不相信,明日可以亲自入宫询问于皇贵妃娘娘。” 桓宁说罢,回身便道:“去把人接出来!” 说罢,他再未开口,只是平视着阶上之人。 “我若不准呢?”桓聿恍然间将身旁侍从的佩剑拔出,直指着首先便要入得室中的黎华阴。 黎华阴看向桓宁,却见他微微一笑。 而下一瞬,黎华阴的佩剑倏然一动,即刻间将桓聿的剑格挡开来。 桓聿的剑再次掉落在地,直令他面色铁青,颜面尽失。 “不过是个奴才!”他大怒,一脚便踹在身旁侍从的肩上。而那侍从正自跪地,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竟是硬生生跌坐在侧,捂着胸口,苦痛不止。 “还愣着吗?”桓宁再次开口,而黎华阴拔步入内,却见桓聿的随身侍从急急奔上阻拦。 桓聿眼色沉抑,几乎要溢出血来。 “放肆!”是他的声音。 他几乎发不出声音,而桓宁的身影,却在他的视线之中愈发接近。 “你”他错愕地看着离得自己愈渐接近的身形,一时间愕然难语。 “让开!”是桓宁的声音,他抬脚步上石阶,此刻就站在桓聿身前。 他的眼眸如同深潭,却在此刻流露出与往日冷肃全然不同的意味。 似乎是一个带着蔑视的笑,他伸手时,却见桓聿一个侧身。 他竟然就这样自动地避开兄长的手臂,而后,竟是一言未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 心神错乱 “谢过七弟。”桓宁说得郑重,眼色锐利如冰刃。 错动的目光自桓聿眼中透出,他微微动了动嘴角,蓦然抬起眼眸。 “六皇兄,你” 话音刚至,他却只见到身侧之人步入房中的背影。 隔了几瞬,桓宁自房中步出。 他的玄色披风披在怀中人的身上,而那人,正是长孙安逸。 然而桓宁似乎没有表情,他那张英俊的脸孔此刻似乎流露出无关紧要的神色。 他只是横抱着怀中之人,刚刚步下石阶,却又似乎忆起什么事情一般,微微回首。 “打扰了。”他半分未向桓聿看去,只是说罢,抬步便走。 桓聿的眼神紧追着那疾走而去的高岸身影,他愤然握紧双拳,此刻的眼眸停留着适才的慌张与恨憎,而他微微抬起手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是姜良娣的声音。 侍从已然将她扶起,而她眼中噙泪,缓缓朝桓聿步去。 桓聿的脸色极暗,也不知是夜色过重,还是他此刻愤怒之由。 姜氏缓缓屈膝,想将那落地的长剑拾起。 而恰在此刻,黎华阴踏出一步,替她拾起落地长剑。 桓宁的亲卫早已随他而去,只有黎华阴留在一行人马最后,而他此刻看着手中剑,一时间缓缓向桓聿执礼。 桓聿一言不发,他高束的发髻在此刻微微偏斜,而他似是在不觉之中伸出手来。 黎华阴以为他要接剑,一时间兀自犹豫。 那柄长剑,本是先帝所赐。 通俗来说,便是桓聿与桓宁的祖父所赐。 “黎华阴,你知道,这剑的渊源吗?”火把的光灼烧着中庭一众人等的眼眸,而在此刻,在这东徽王府之中,没有桓聿的吩咐,众人是断然无法离开的。 今夜这一幕,于桓聿而言,本是难堪至极。 然而他此刻却好似从这件事中兀自抽离一般,竟在众人的目色注视下,慨然看向黎华阴。 “王爷,属下在这儿呢!”是桓聿的贴身近卫罗展鸿的声音。 黎华阴刚要开口,却听得此言,一时间默然伫立着。他想着桓聿到底郡王身份,此番他人在东徽王府,若是不得东徽王吩咐,却也是不便妄自离开的。 毕竟,与桓宁不同。他深知,自己虽是亲卫之一,于皇室而言,到底还是仆从。 “你不知吧?”桓聿再次开口。 “回禀王爷,卑职才疏学浅,如若开罪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黎华阴试图说得不卑不亢,然而他的话在旁人听来,却是充满了挑衅之意。 毕竟适才,桓宁的一举一动,着实过于咄咄逼人。 “这剑”桓聿的话刚刚开启,却见一人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衣袖,侧头看时,正是他的良娣姜氏。 “王爷,夜深了,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候着呢。”姜氏早知他的性格,此刻也不想给自己增添麻烦。 然而,到底桓聿是她的夫君,也是这偌大的王府的依仗。 她实在不能眼见着他这般恍惚下去,如此时间长了,她只怕这件事不知道在坊间会传成什么样子。 桓聿漠然朝她看来,一时间似是要说出一句,却到底沉默了几瞬。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不再开口。 “王爷,卑职就此告退。”黎华阴见中庭俱是东徽王府之人,一时间想到桓宁一行人应当早已离开极远,自己更是不便立于此地。加之他适才又与桓聿刀剑相对,此刻决计是不能在此多做耽搁的。 “都散了吧。”见桓聿久未说话,姜氏便即开口,清了清嗓子,高声吩咐着一众人等。 “散了吧散了吧。”是管家以及府中掌事之人的声音。 而后,只见火焰错动之间,围在这婉仪堂中庭的仆从近卫,纷纷行礼而去。 那些偷偷在石门外窥探的姬妾歌女们,也纷纷长舒了心中的忐忑之气,渐渐结伴往自己房中去了。 顷刻之间,这婉仪堂的中庭便不复之前的模样。 黎华阴拱手以对,抬步走时,听得身后一声咳嗽。 他没有回身,却听得桓聿的声音。 “告诉桓宁,今日的事,本王不会放过他。” 桓聿说罢,回身入得室中。 黎华阴回头看时,正见得他话音落定时,那份心有不甘之态。 姜氏错愕地朝桓聿的背影看去,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的手渐渐抚上自己的小腹,而这冬日寒风裹挟着渐渐飘洒的雪花,一时间落在中庭。 再次抬起眼眸时,黎华阴的脚印已然在落雪之中极为明晰。 丫鬟连忙替她将披风领口系好,然而她推开了她们,回身朝婉仪堂三个大字看去。 “她还没滚吗?” 雪花落地无声,然而她前脚刚刚抬起,就欲迈过门槛之时,听得室中人这一声询问。 身旁的丫鬟各各面面相觑,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几人俱是垂下眼帘,不敢抬头。 一时间泪水留下,而她不再开口,只是抬步离开。 落雪盈动着冬日气息,在车马奔行至临睿王府之时,整个长街已然被白雪银装覆盖。 “殿下,咱们到了。” 一声清脆的唤声打断了桓宁的思绪,他凝神望着同在车驾之中的长孙安逸,一时间神色似是缥缈。 他应了一声,起身时,霍然撩开车帐。 那近卫一脸欣喜之态,竟是笑容满面地瞧着他。 桓宁再是冷肃,也无法避开他这样明显的笑容。 他不禁回身,正对上那依旧含笑的年轻面孔。 “几时了?”桓宁侧目询道。 “回禀殿下,子时都快过了,这天啊,就要亮了!”掌事的管家隔了这么远都能听得他的声音,此刻竟是忙不迭一般抢过旁人的话音,兀自奔下那府门前的高阶。 “彻夜未眠,你笑什么?” 适才含笑的那名近卫,也正是桓宁的二十四亲卫之一,名叫蓝田。而他此刻自桓宁手中接过令牌,一时间没有忍住,低头之时,再次笑了出来。 那令牌是皇贵妃随身之物。 之前桓宁向她求得此物,本以为会派上用场,却不曾想到,对付桓聿,竟然只是一方宝剑,便已经足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 未来良娣 “回禀殿下,卑职心里高兴。”蓝田尽力收敛着自己的笑容,却如实道出这一句来。 桓宁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的手臂微微抬起,用力压着蓝田的肩膀,一时间将他压得俯下身来。 “还高兴吗?”他说时,脸色如常,眼梢却多了一丝少年意气。 “诸位,回府后,便立时安置了吧!”桓宁踏上高阶,回身过来,慨然看着众人道:“今日之事,有劳诸位兄弟。” 他说罢,拱手执礼。 桓宁久在军中,此刻所执之礼,乃是军中姿仪。 然而他这一日,自宫中回府后便是匆忙无比,此刻一身朝服高冠未曾脱下,行得此礼时,却是莫名的不合时宜。 可是,又因为这一切是他所为,在诸人眼中,却又那般合乎情理。 步上数节高阶,刚刚迈过门槛之时,恰听得身后之人的声音。 “殿下!”正是适才满面笑容的蓝田,只见他微微错愕,踏上台阶便道:“殿下,那位小夫人” “什么?”桓宁似乎抬起眼眸。 “卑职是说,那位那位姑娘,她”蓝田急急询道。 桓宁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回身便走。 “殿”蓝田再欲开口之时,只见管家迎面步上前来,而他身后,随着一人,眼光急迫。 “上官兄!”蓝田一见那身后之人,立时开口唤道。 而后,他见上官清友尴尬的面色,一时间不解其意,只是一路随着他的脚步,正见他步下石阶,朝那马车走去。 霍然间,只见蓝田将手臂拦在那车驾之外。 “蓝兄,你这是为何?”上官清友立时不解地看向他。 “今日出发太过匆忙,我到了东徽王府,才想起来,上官兄你今夜倒是睡得安稳。”蓝田见他这便要掀开车帐,立时冲至他面前拦住道。 “殿下命我照看府里诸事,总归不是大事,再说,只是去接个人罢了。”上官清友回答着,眼光飘忽,朝车驾之中看去。 “小弟知道,殿下器重上官兄你,可是”蓝田微有犹豫之色,“这车里的姑娘,可是咱们未来的主母,上官兄再是得力,也必要分得清主仆尊卑吧。” “主母”上官清友一时间刚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别咬文嚼字!我又岂会不知道,这女子必定不会是殿下正妻。但是府中如今连个侍妾都没有,依我看啊,这姑娘可是甚受殿下抬爱。不然,以咱们殿下的性子,连夜!亲自!接她回来,你觉得可能吗?” 蓝田说时,表情极是夸张,而他又将“连夜”和“亲自”二字说得极重,一时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上官清友微微一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然而转念之间,他的心中忽然冷然一凛。 蓝田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却也在这一刻将她视为桓宁的人了。 “你还站在这儿啊,上官兄?”蓝田见他仿佛走神,一时间提醒他道:“没什么可看的了,日后成了咱们府里的良娣,你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他说罢,见上官清友仍然怔怔立在原地,不由得拉过他的手臂,这便拖住他朝石阶上步去。 辰时,天已大亮,而落雪兀自未停。 管家也是一夜未眠,他一早到得桓宁房中,询了他的意思,便将安逸安置在府中游廊一侧的别苑之中。 “殿下,奴婢是爱月,可以进来吗?” 桓宁一人披了长衣,靠在书房的座椅一侧,闭目沉沉睡去。 而外面的人,正是陶令陶爱月,只见她连连唤了多声,直令书房外值守的侍婢仆从面面相觑。 她一身素白色长衣,也未披一件厚袍,便是身形单薄地站在桓宁书房之外,徐徐敲门。 许久,只听得房中一声熟悉的声音。 “进来。”是桓宁在唤她。 陶令连忙整理了衣袖,又用手扶了扶交领长衣的领口,面上漾出笑容。 她习惯地入得室中,将手中所捧的银耳莲子羹放在桓宁面前。 桓宁揉了揉眼睛,刚要说话,却一时间咳嗽数声。 他摆了摆手,示意陶令退下。 然而陶令见他咳嗽,连忙上前几步,她的手指抚上他的心口,令一手替他捶着后背。 桓宁大笑,身子向后一仰,兀自将她推开。 “爱月啊,耄耋两个字怎么写?”他笑得不可遏制,一时间斜斜望着陶令,似是而非地说道。 陶令不解其意,一时间脑中尽数便是他的问话。 她没有血色的面孔一时间苍白了许多,连连想着那两字,一时间近前一步,这便要拿起桓宁面前桌案上的墨笔。 哪知桓宁噗嗤一笑,立时将笔自她的手指之中牵过来。 “你还真写啊?”他渐渐收起笑容,仰着头看她。 “殿下,您这是”陶令神情闪烁,一时间不解地望着桓宁。 桓宁见她此刻仍旧不解,一时间情绪也随之减弱许多。 只听得他笑道:“本王是在笑你,刚刚我咳嗽的时候,你怕不是拿我当成了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吧?” 陶令忆起刚刚自己的举动,一时间羞红了面颊。 桓宁当她是不解自己的意思,然而陶令的意思,他却是更加不解。 “殿下欺负人。”陶令看他一眼,嘴唇微微努着,一时间垂下眼眸。 “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桓宁还是沉声对她,只是他适才的笑,似乎还存在嘴角边。 “这银耳莲子汤,殿下不要忘记,最好是全喝了。”陶令近前一步,看着桓宁的侧面。 然而他未抬头,却微微闭目。 陶令向他行礼,这便徐徐告退。 刚刚将门推开,却见一人,一袭丹朱色长裳,在皑皑白雪之中缓缓步来。 她似是错愕,然而那份错愕在看清迎面而来的女子之时,近乎变成了一种惊叹。 书房外值守的仆从见了那女子,连忙俯首行礼。 而一旁的侍婢在行礼之时,偷偷地窥视着那红衣之人。 陶令的手指错动着,她不知该将手放于何处。 只是,红衣女子此刻,已经步至她的面前。 “请问,临睿王殿下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 再次相见 “姑娘,您是”陶爱月微微侧目,凝神之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但她仍旧如同不知一般,略微一笑,颔首询道。 “爱月姐姐,她便是殿下”一旁值守的侍婢刚刚开口,便见面前的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执礼道:“小女子绫罗,前来拜见殿下。” 陶爱月的唇紧闭着,她似是审视地打量着面前之人。 然而她又是一贯低眉顺目的姿态,此刻在旁人看来,却是带着一丝警觉的意味。 “请她进来。”桓宁的声音自室中传来。 这声音异常清晰,而陶爱月蓦然回过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适才过于震惊,以至于离开之时整个人站在门口,竟没将房门关上。 她连忙侧身,让了开来。 安逸敛起自己的丹朱色的衣袖,向她一笑,便踏入房中。 “姑娘请。”门外侍从的声音极是客气守礼,而安逸前脚步入房中,他们便即刻将书房的门合上。 这间书房的陈设与府中其他房间并无过多差异,只是那桌案旁边的软榻之上,竟摆了数把长剑。 安逸的眼光急转,一时间落在那几把长剑之上。 “你叫什么?”桓宁坐在桌案处,他并未起身,亦未抬眼,只是如同事不关己一般,淡淡问道。 安逸连忙敛衣行礼,她一面撩衣跪地,一面朗声道:“小女子名叫绫罗。” 说罢,她依照谢氏所教授的淮国礼节,双手相对至眉心,展袖便是一拜。 桓宁却仍然没有看她,他只是似随意一瞥,见安逸仍然跪在原地,不由得抬手示意她起身。 “临睿王殿下,您救了绫罗的性命,昨夜之事,绫罗虽然” 安逸郑重看着他,在他抬头之时,她清晰地看到这个人的面孔。 在赵国时,她是见过他的。 他也是见过她的。 只是那时,她是和亲长公主,未来是要嫁给他的父皇淮帝的。 而他二人相见时,安逸头戴鎏金凤冠,流苏垂目,遮蔽容颜,他又身为迎亲特使。 依照礼制,他又如何能够妄自端详他父皇未来皇后的面孔呢? 安逸很清楚,桓宁的确见过自己,然而她更加清楚,他从未看清过她的容貌。 所以此番见到桓宁,她并无忐忑。 只是如今,在这一刻,她须得提醒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名风月之地的舞姬罢了。 “绫罗你是叫这个名字吗?”桓宁说时,将手中汤匙随手一放,推开面前的玉盏。 安逸见他神情倨傲,此刻不知应当如何开口。而她此前见到的桓聿,也是他的同父兄弟,她忆起那时那名婢女只是因为调笑间言语略为越礼,竟被桓聿赐死。 这一刻,她只觉这桓氏兄弟之间,应当是近乎于一丘之貉。 “回禀殿下,是。”她连忙回答着。 桓宁微微笑了笑,他肃然点点头,眼中意味深长。 “姓什么呢?” 这便是他的下一句,安逸敛息之时,想着,他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回禀殿下,小女子姓”安逸心中一凛,她自到了淮国,逢人问及姓氏,一向都答曰自幼身世飘零,并不知自己姓氏。 然而此刻,面对着桓宁,她只怕自己的话极容易便能被他拆穿。 “罢了。”他抚掌道:“你这样的女子,即便是说了姓氏,也不见得是真的。” 安逸心中一动,没有做声。 “昨夜,本王已经叫人喂你服了解药。”是他的声音。 “殿下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安逸听得此话,连忙应道。 只见他似乎冷哼一声,却再无回音。 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过了许久,她跪地的膝盖都已冰凉,甚至感受到了疼痛。 可是桓宁仍旧没有叫她起身的意思,他似是已经将这室中跪地之人遗忘一般,竟自步至软榻一侧,伸手将那长剑提起。 安逸听得拔剑出鞘的声音,一时间惊惧异常。 然而心中一时间想起当日,她和亲那日,桓宁携亲卫奔袭营救她的瞬间 那时,隔着那些黑衣轻甲之士,她似乎求他护得裴邵性命。 依那日所见,他与不分青红皂白便无视常人性命的桓聿,似乎还有不同。 她的嘴边漾出一丝苦笑,只是如今俯首行礼,她的神情掩藏在阔袖之中。 “绫罗姑娘,你刚刚说的救命之恩,其实言重了。”隔着衣袖的缝隙,能够看到桓宁近前的皂靴。 “小女子是真心感念殿下相救之恩的。”她只得再次说了一次。 “像你这样的女子,能入得东徽王府,其实无论在何人看来,都是一件赏心乐事。”桓宁行至她面前,伸出手,示意她起身。 安逸一时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单手扶她起身,而她抬起头时,恰见他将长剑收回剑鞘。 她有些讶异地瞧着他,心中一时间似是空白。 “殿下何意?”她在不觉中,问得此言。 “东徽王是未来储君的首要人选,如果进了他的王府,于你并无害处。” 桓宁说得极缓,却极是直接。 “小女子早前识得上官大人,他”安逸刚刚开口,见他示意,兀自停下话音。 “清友是一个良善之人,你或许早已听说,他这第一通达人的名声,却还算响亮。” “小女子听过。”安逸立时回道。 “下午本王会派人着你与清友相见。个中情由,他必会说与你。只是,望你日后安分守己,不枉他的一份爱重。” 桓宁说得很是轻易,自始至终,他那凌然的眼色都未曾变过一丝。 “殿下此言,绫罗惶恐。” “惶恐倒是不必。”只听得他的声音含了清晰的不屑,只笑道:“本王的意思是,清友既然与你情投意合,那么还望你,在日后能够收起你那些手段,安分做人。” 安逸的脸色忽变,她却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如常屈膝执礼。 “涵养还是有一点的。”面前的他,这般不屑一顾的声音,灼然似有回音一般。 “小女子谨遵殿下教诲。”是安逸的回话。 她随手整理着自己荡动至额前的发丝,一时间没有抬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 逢场作戏 “殿下,绫罗不便在王府多做打扰,只是,如今又该当如何呢?”安逸说得迟滞,她本意极是明晰,希望桓宁能够接上她的话音,将她烦忧之事言明。 然而他只是站在她面前,就这样冷漠地听着她将话说得断断续续,却未发一言。 那种冰冷的神情,仿佛他整个人生来便是这样,没有一丝温度的。 安逸说罢,不得已却必然要将视线向他投去。 她尽力让自己平复着心绪,然而这数个时辰之中,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已然无法令自己心思安宁。 桓宁看着她,一时间陡然转了身过去。 他背对着她,缓缓步至桌案处。 “如今在旁人眼中,你是我的人。”是他的声音。 “小女子怎么敢”安逸刚刚开口,再次被他的话音打断。 “本王说话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断我,你明白吗?”他的眸子仿佛是冰刃所做,此刻目光朝安逸投来,一时间凝结如霜。 “小女子知错。” “日后在府里,你且自称奴婢吧。”他随口便道。 “诺。”安逸沉声。 “怎么?”桓宁一时间侧过身来,望着她道:“这里是本王的府邸,有些规矩,绫罗姑娘既然在此处,便须得遵循。像那些雀屏楼的言辞,我不想在这里听到一字一句,你可听清?” “回殿下的话,奴婢明白。”安逸说这句之时,口中有如千斤重担。 她自出生便是赵国公主的身份,十七年来从未有过卑躬屈膝之时。 可这里是淮国,这里是临睿王府。 而她,如今亦只是一名舞姬。 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一名手段高明的风月女子罢了。 她想起闵西昆的言辞,却不知他到底何意。 只是,她清晰地记得,若非桓宁兴兵南下,那么便不会有赵国军士的死伤。若非他的存在,她的父皇也不会早逝。 如果不是因为淮国,不是因为淮帝和他这位骁勇善战的皇子,赵国的青都和榉北之地,不会白白割舍给淮国。 程溪的死,那么多将士的死,还有赵帝的暴亡 这么多凄怆之事,俱拜他所赐! 桓宁似乎见到她的忧思之态,他顿了顿,冷声道:“你且先住在别苑吧,这两日的事情的确繁杂,不过清友俱会告知于你。” 他说着,再道:“如今,你名义上毕竟是本王的人。不过,且放心。待得避开此间风头,本王必会寻个理由,将你赐给清友。这样一来,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安逸心中猛然一动,她竟抬起眼眸,一双似水的明眸立时呈现在桓宁眼前。 他的视线似乎柔缓了几瞬,却在顷刻间再次饱含冰霜。 “谢过殿下。”安逸俯身执礼。 “你且去吧,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只管告诉爱月,不必客气。”他说得疏离,再未看她。 “奴婢告退,殿下万安。”安逸一时间想不到离开的言辞,只是在头脑中恍惚忆起往昔清宁与方希的面孔,一时间想起这一句告退之语,便立时用上。 她步出房中之时,面上有如凝霜。 然而那房门外的仆从侍婢见了她,却立时微微行礼。 在他们看来,这名舞姬能够得到桓宁的垂青,已然是非同凡响。 是故没有人顾及她如今的神情,也没有人会细思她与桓宁的真正关系。 待得回到别苑,绕过青石铺砌的曲径,安逸屏退侍婢,直至坐了下来,心中方觉安定几分。 一切如梦,她几瞬之间,几乎不能相信这两日间所发生的一切,竟是真实的。 “姑娘,上官大人来了。”是门外侍婢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正自思付间,听得门外上官清友的声音。 “绫罗姑娘,卑职是殿下亲卫统领上官清友,临睿王殿下派卑职前来,有要事说与姑娘,还请您允许卑职入内。” 上官清友说得极是清楚,他很明白如今在府中他与绫罗之间该有的分寸。 “上官大人请进。”安逸说时,莫名站起身来。 侍婢替他二人将房门打开,而后徐徐关闭。 寒意入室,他的脸色却还是那健康的麦色,眼眸之中的雀跃藏也藏不住,一见房门紧闭,便立时朝安逸步来。 安逸全然不习惯他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而她急忙起身避过。 “你怎么了?”上官清友不明白安逸因何忽然这般疏离,一时间上前问道。 早在雀屏楼时,安逸与他,在旁人眼中,是极明显的一对才子佳人。 可安逸深知,那不过只是逢场作戏。 或者说,她人在雀屏楼,奉了闵西昆的命令,作为花魁娘子,她必得要有一位恰如其分又家境显赫的入幕之宾。 是故与那些所谓恩客相比,她只觉上官清友尚可以算得上他们之中的谦谦君子。 然而她从未真正将他视为朋友,更遑论如今的关系! 她尽力调整着自己的神态,希望呈现在他面前的,仍然是如同从前在雀屏楼时的那个绫罗。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啊?”上官清友握住她手,立时便说道。 “不。”安逸连忙摇头,一时间将手自他的手中拿出。 “可是今天的你,和原来”上官清友不解地望着她,那一双无辜的眼睛立时变得迟疑。 安逸郑重地看着他,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是断然无法直接开口的,而如今在这临睿王府,她更是不能够让上官清友看出丝毫不同。 而她更为忐忑的是,若真如桓宁所言,她又岂能真的嫁给上官清友呢? 不过她知道,此番她的境遇,必然已被闵西昆得知。 不出数日,他必有相救之法。 这一点,安逸丝毫不会怀疑。只是她还不知道闵西昆的真正意图,或者说,正因为她想报仇,如今这里,或许于她而言,不是一个很差的来处。 “上官大人,我让青儿去送信给你,是让你来救我,而不是让临睿王他来救我。” 安逸兀自平复着心神,以雀屏楼绫罗的身份,幽怨地看向上官清友。 “你是在气这个啊!”上官清友一时舒缓了神色,笑着走来。 “绫罗啊,你听我跟你说,如果不是殿下出面,以我的身份,只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 风尘女子 “只怕什么?”安逸不觉中叹了口气,背过身,不去看他。 上官清友连忙绕至她身前,一双眼眸饱含暖意。 “毕竟,雀屏楼送你去的,是东徽王府。绫罗,你该知道,如今的东徽王可说如日中天,仅凭我上官清友这样一个身份,是绝对无法救得你的。” 安逸早知他会如此回复,亦知他所言并非虚言。 然而以绫罗的视角看来,此事如若轻易谅解,怕是必然遭人怀疑。 “上官大人,我看,你也不必解释了。日后,不必有日后了。总之,劳烦你通禀临睿王,明日,只管送绫罗出府便是。” 她再次背过身去,不对着他,口中学着雀屏楼中那些歌姬的语气,缓缓说着,一时做出就欲垂泪的模样。 “绫罗,你要信我。”上官清友急急牵住安逸的手臂,却被她无意间抬手避开。 他并未多想,只是恳然道:“我确实有错,绫罗。可是昨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殿下亲自出面,你觉得” “我觉得什么?”安逸回身便道。 “你觉得,你能够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吗?”上官清友不解而无奈地望着她,一时间不得已说道。 “你终于还是说了,上官大人。”安逸一副恍若隔世的模样,只瞧着他便道:“绫罗只是一名风尘女子,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全身而退呢?” “别这样,绫罗,你这样说,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上官清友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掌覆在安逸冰冷的手指之上。 一切均是假意,哪怕他的手再是温热,安逸也丝毫感知不到一丝温度。 “绫罗,你不必说这些话来自污。”上官清友的话还在继续,他见面前之人没有甩开他的手,一时间心中生出暖意,徐徐道:“你在雀屏楼那样的地方,还能够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我一早知道,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安逸蓦然抬起头看着他,她内心有些感动,然而面前的这个人,他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竟是说不出的感慨与迷惘,甚至多了一丝雀跃,连她自己都近乎认为自己似是疯掉了。 这份雀跃,并不是因为上官清友的痴心,而是源于她久来不自信的作伪能力,竟然没有被拆穿的迹象。 “上官大人,我知道你的心意。”她试图让这谈话更为合理些,只是垂下眼帘道:“你这样一个世家公子,能够如此对我,绫罗的心也不是铁石所做,又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只是”她说时,泪水似是漾动。 “你只管说,怎么了?”上官清友不忍见她垂泪,一时间急道。 安逸轻轻将泪拭去,正自犹豫下一句该如何开口,忽见他叹了口气,慨然道:“你是在想着,日后你我如何自处吗?” 她听得他如此说,一时间连忙点点头。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他竟展开一个舒然的笑意,看着她道:“绫罗你放心,殿下已经跟我说过了,他日后找个理由,便直接将你赐给我。虽然你现在名义上,可能可能旁人都觉得你是殿下的人,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清楚万分的。这一点,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临睿王的名声,绫罗也是听过的。”安逸道出这一句,却再未开口。 上官清友一时间有些不解,却又无法在这种情况下追问她。 他只是笑了笑,再次拉过她的手。 “有我在呢,你有什么可怕的?”他含笑说时,一脸的欣喜之态。 那是一种久违的欣喜神态,安逸看着他,只觉这样的神情,好似已经许久没有见到。 她略有些失神,一时间再次沉默。 “你是不是吓着了?”上官清友见她不语,一时间想起昨日之事,连忙问道。 安逸知道,这一刻她最好的举动便是当即抱住他,向他诉说昨日情状,以求得他的怜悯与愧疚。 然而她看着面前之人,一时间一个声音极清晰地,在告知在她自己。 那声音便是:“你是长孙安逸!” 她自嘲着自己,终究不是一名合格的细作。 闵西昆救她,送她去雀屏楼,便是一心想着,令她成为一名合格的棋子,合格的细作。 “上官大人,为什么,我昨天会中毒呢?”她没由来地问出这句,直令上官清友脸色一变。 他顿了顿,思付之间,似是在犹豫。 “这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安逸似是没有忍住,竟然刚刚落座,便即站起身来,近乎于质问一般,看着他便道。 “绫罗,你这么说来,竟像是我的错。”上官清友不解之时,似乎也含了几分恼意。 他尽力让自己保持着谦和温存的态度,然而这一刻,见到面前的女子愤然起身之时,他竟在心里多了一分讶异与不忿。 “怎么不是你的错呢?”安逸见他露出恼意,一时心中甚是欣喜,连忙如此说道。 “我”哪知道,上官清友紧接着说出的话,竟是这般迟滞。 她急切盼着与他关系的疏离,却见他的眼色终是缓和了下来。 无奈之下,她刚欲开口,却听得他的声音。 “绫罗,你是怪我去的太晚吗?”他说得小心翼翼,“其实,只是晚了那一会,并没有酿成大错。而且,殿下向来雷厉风行,昨日之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他。” “酿成大错?”安逸似是一声冷笑,旋即便道:“什么叫大错呢?上官大人,也许临睿王他说得对,像我这样的风尘女子,能够得到东徽王殿下的垂青,是我的本事,也是我的福气呢!” 她说时,轻笑着,没去看他。 “殿下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有自己的原则罢了。”上官清友脱口而出。 “什么原则?”安逸恍然一笑,禁不住冷冷地看向他,“连你也这么想吗?那么上官大人,你的殿下,他有原则。那么你呢?” 她说得愈发冰冷,似乎那些委屈卑微,在此刻找到一个合理的发泄点。 “你是没有原则的人,所以才会看上我,看上我这样的女子对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 爱重之意 “或许我用词不当,可是绫罗,你当日能够把赎身的银两赠给青儿,只为让她去找我,找我来救你。你我这样的感情,为什么要在这些无谓的文字上纠缠呢?” 上官清友说得清晰,他的思绪更是稳定下来。 安逸着实无法再做纠缠,她在心中长叹一声,却在面上仍是一副寻常模样。 “你我的路,日后还有很长呢,如今历经这些事情,我也只会更珍惜你。” 他说罢,见安逸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日后” 安逸瞬时打断他的话,直道:“上官大人,日后,绫罗真的能够入得了上官府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蓦然抬头看着她。 安逸慨然一笑,俯首不语。 谢氏曾经告诉过她,如果她对着一名男子欲言又止,假若他心中有她,便一定会主动相询,绝不会等到她再次开口。 她一时想起这句话,便索性垂目不言了。 果不其然,上官清友的声音立时传来。 “绫罗,我或许不能马上娶你为妻,你”他说得极是吃力,然而安逸看着他,却并无一丝错怪。 她笑着,摇了摇头。 “绫罗不求其他,甚至不求名分,只想得到大人你的,你永远的爱重。”她说出这句话时,一时间连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时光太快,安逸心中一痛,忆起从前。 假如那时,在赵国时,她能够有半点如今的勇气,只怕她和裴邵 她闭目,不敢再想。 并非她的勇气增加,而是因为如今,她不是长孙安逸。 绫罗是风尘女子,她可以做的事情,可以说的话,有太多c太多 无论她怎样,有教养亦或是轻浮放纵,都可以随意解释。 因为没有人真正看重她,没有人真正将她视为一个贵重之人。 但是长孙安逸不是。 安逸很清楚,很多话,很多事,这一生也无法亲口道出,亲自言明。 不是因为那所谓的颜面,不是 “我会给你名分,会永远爱你。”上官清友的声音打破她的回忆,“如果这世上,有人和我争抢你,我必不会放过他。” 他的话笃定而郑重,然而这本该是一句暖心之语,在安逸听来却有一丝寒冷意味。 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何? 许是因为这北国的冬日,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海誓山盟 她默默抬起眼眸,定定看着他,点了点头。 “上官大人,你” “别这样叫我了。”他笑着抚上她的唇,一时间笑道:“大人大人的叫着,在旁人听来,还以为我上官清友在家中,也不忘官腔呢!” “那我叫你什么?”安逸随口道。 “就叫我清友好了。”他朗朗双眸含着情愫,一时间立即道。 “清友”她似是在重复,却含羞一般侧过身去。 “叫一次嘛。”是他在说话。 安逸尽力展开一个笑容,侧目道:“是了,清友。” 说罢,她即刻起身。 “你现在的样子,和以往都不一样。”他在身后,不觉中说道。 安逸心中一凛,立时回身看他。 “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笑道:“什么不一样啊清友?” 上官清友满面俱是感慨之态,笑望着她,说道:“你现在更像是个小女子了,从前在雀屏楼,我就知道你那些飒爽之态,都是装出来的。” 他的话的确出自真心,但安逸听来,却是多番滋味。 她心中苦涩,到底无法表露。 “清友”她似是转变了神情,郑重地看着他,道:“你或许也知道吧,这一次,是颜妃娘娘她授意,将我送去东徽王府。” 上官清友的轻松神态只持续了几瞬,便在她话音落时转为一阵茫然。 “你你知道吧?”安逸刻意问道。 他点点头,没有看她。 “那么清友,绫罗虽然不知贵族之事,但是也清楚一点,颜妃娘娘她她复姓上官,是你的亲妹妹。” 她尽力说得似是忐忑,尽力学着旁人的样子,做出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确实,确实是我妹妹。”他说得牵强。 “问题是,一旦娘娘她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你救我回来的事情。往后,绫罗只怕” 她说时,眼光一直没有从他的脸庞移下。 上官清友想起一件事情,那是他一直以来想避过的,然而如今,似乎无法躲避。 他看着眼前自己爱慕的女子,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同她言说。 安逸极是清晰地看到他此刻眼中的彷徨,她早已听闻闵西昆说过,颜妃上官清雨,如今意在使上官家族与皇室再结姻亲之好。 那日提及闵西昆属意的三名皇权继承人,她二人俱未说出口的,便是捷王。 捷王是皇叔,是如今淮帝的弟弟。 然而,他身为亲王,无法掌兵,却在朝野之中拥有着相当程度的地位。 兄终弟继,也未尝不是一个亘古便存在的规律。 是故安逸此刻说时,是在试探着他。 “绫罗。”他果然率先开口。 “清友,只要你只要你还要我,那么一切事情,我都不会抱怨的。”安逸尽力使自己的话听来柔缓。 “不。”他起身。 “绫罗,颜妃的意思,并不是我的意思。”他竟然如此说道。 安逸有些错愕,她不知此刻该如何接话。 而且同时,她也在思付上官清友这一句话的隐含之意。 “不,他不会的。”她在心中告诉着自己,上官清友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因为她而放弃与捷王府的姻亲关系。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身影离得更近。 “我既然认定了你,此生,上官清友的妻子,便只能够是你。” 他的话仿若掷地有声,那种神情,竟是安逸从未见过的笃定。 他如今的目光,好像一个熟悉的人 安逸想不出他这般神情像谁,但是那人好似就是她再熟悉不过之人。 不是裴邵,不是他。 “不,清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和你说笑,也不在故意在以退为进,我是” 她说时,已经足够诚恳地看向他。 “我都知道。”他竟然蓦然点点头。 “但我上官清友的人生,我的妻室,不该由任何人来做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 书房密语 “殿下,今早,蓝田入宫去见皇贵妃娘娘,这是他带回来的手谕,您看” 桓宁这日奉淮帝之命,督抚刚刚被招降的陈国军士,回府之时,正是风尘仆仆。 陶令早已在王府门前迎候他多时,此刻见他回来,便立时上前,急急通禀道。 桓宁微微看了她一眼,随手将她递来的青灰色绢帛接过。 “辛苦了。”他随口便道,脚步未停,然而远走数步,只见他急急回过身来,看着陶令道:“爱月,绫罗姑娘,今日可还好吧?” 随在他身后的仆从立时回过身,微微露出惊讶之态,却不敢直接看着他,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一脸茫然的陶令。 她一身素白色锦缎长衣,在寒风中侍立已久,此刻鼻尖泛着红意。 “回禀殿下,绫罗姑娘一切都好,只是她说,说得空想见您。”陶令的声音似是越说越地,而桓宁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随手召唤着一旁的侍从道:“叫清友来见我吧。” “禀殿下,上官大人一早便来了,一直在书房等您呢。” “他倒是勤快了。”桓宁竟是笑了出来,未及多思,即刻绕过回廊,穿过府中中庭,朝书房步去。 “殿下!”侍婢刚刚将书房之门推开,便见上官清友急急起身,撩衣便即刻跪地行礼。 桓宁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也未将他扶起,只是如常一般,步至正位所在。 他敛衣,旋即落座,看着仍未起身的上官清友,一时间笑了出来。 “上官大人这么大的礼,叫我怎么敢受啊?”侍婢刚刚替他将手边茶盏斟好,便见他随意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殿下,属下”上官清友刚要说话,却见桓宁拂袖道:“你先站起来,如何?” “是。”他见桓宁面露不悦之色,立时起身,俯首而立。 “清友,你的那位绫罗姑娘,什么时候我寻个理由,把她赐给你。这样拖着,时日一长,在旁人看来,总归有损你的颜面。” 桓宁说时,将束发的高冠取下,随手掷在一旁,看着他道。 上官清友感激地望向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愣着干嘛啊?不然这样吧,明日,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儿,把她赏给你,如何?”桓宁说得极是轻易,然而他越是这般态度,上官清友便越发为难。 “殿下,属下在这儿等您,其实是想说,想说”上官清友的支吾声渐弱,他微微顿了顿,抬头之时,表情已然有些凝重。 “清友,你不是要说,这女子,你不要了吧?”桓宁一时间不解地望向他,似笑非笑道。 “不,不是。”上官清友微微清了清嗓子,叹了口气,续道:“殿下你也知道的,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属下觉得,东徽王他迟早会报复回来。” “他报复与否,是本王的事情。”桓宁冷冷看他一眼,随即开口道。 “属下知道给殿下您添了太多麻烦,只是如今,我当然想即刻便把绫罗她接回府里,给她名分。可是还有一个人,如果” “你妹妹?”桓宁提及上官清雨,心中到底似是存了一根芒刺,时而发作。 上官清友点点头,恳然道:“殿下也是知道的,上次我同殿下您提过,清雨她想和捷王府联姻,便要说服属下去求亲。” “其实在我看来,你妹妹这一次做的,没有什么大错。”桓宁很是随意地看着他,即刻便道。 他说罢,手指拈起那青灰色的绢绸,看着便道:“看到了吗?这是皇贵妃的手谕,如今后宫之争,比之从前更为严峻。因为父皇年事已高了,朝中却还没有立储。” “清雨并无子嗣,她将宝押在捷王府,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且不提她是否明智吧,只说与捷王府联亲,于你们上官世家而言,便只有益处,不是么?”桓宁说得肯定。 “属下感到为难的,正是此处。” 桓宁听得他犹豫之言,一时间忍不住笑道:“你是替上官家感到为难,还是替你自己,替你那颜妃妹妹呢?” “我不是上官家最出色的儿子,家族的重任,或许不该我来背负。”上官清友神色坚定,一字字道。 “且回去好好想想吧,不过清友,你妹妹的意思,你似乎无法违逆。她那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做事。”桓宁提及上官清雨,一时间眉心微皱,缓缓说道。 “属下知道。所以,绫罗她目前,也只能暂时寄于王府之中。不然的话,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如果此刻贸然将她接回上官府,我只怕会徒生变故。”上官清友想了想,终于道出此言。 “这倒没什么。只是,拖延太久,于你的名声可不好。”桓宁一笑而过,摇手道:“我倒是无妨,毕竟是雀屏楼的花魁娘子嘛。这听来,还更有风流之意。于临睿王府而言,怕也只是多了点谈资罢了。” 上官清友无奈一笑,点点头。 “近日闵西昆可有回复?”桓宁将灯烛移得近些,将手中皇贵妃的谕旨展开,看着那上面的字迹,一时间问他道。 “回禀殿下,他上次的提议,被殿下您驳回。如今,只怕要改换门庭了。”上官清友听得桓宁说起正事,连忙转了话音,立时郑重以对。 “改换门庭?”桓宁霍然一笑,冷言道:“他这种人,哪里有什么门庭?不过是一直在观望罢了。只是如今,父皇的意思,连我都看不透,何况他一个铜臭之人?” 上官清友一时怔仲,没有答话。 “你在想什么?”桓宁将仍然在看那绢帛上的小字,并未抬眼,只是问道:“依你看,这个闵西昆想做吕不韦,他更会青睐于何人呢?” 上官清友听得清晰,他在心中思付着一件事,却不知是否要将其告知桓宁。 “殿下,属下心想,闵西昆到底是个商人,他应当更会看重眼前的利益。”上官清友终是如此说道。 “眼前利益”桓宁的手指缓缓覆上那绢绸,平常道:“眼前的利益,你看得到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5章 临睿王府 “姑娘,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睡梦之中,安逸的眼前一直是一座高山悬崖,然而一旁似还有飞泉瀑布之声。 她仿佛就要坠下那山崖,却好似有一个人在身后紧紧拖着她的手。就一直这样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时,正见到面前的女子面容清灵,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轻轻笑着,正在唤她。 “姑娘可算醒了。”是那婢女的声音,而她说时,兀自让开视线,朝一旁轻轻说着,俯身行了大礼。 安逸擦去额上细汗,扶着木榻起身之时,恰见到一人一身玄墨色皂袍,就站在不远处的屏风之畔,身形颇高,面庞英俊。 “殿下!”愕然之中,安逸连忙拂下被子,立刻起身就欲下拜。 她面色泛着红意,此刻陡然见到是他,一时间心中俱是震惊。 不知为何,她一见桓宁,便疑心是否会被他揭穿身份。这种情绪一直徘徊在心中,如今见了他,更是加重。 “扶她起来。”是桓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凛然如冰,全无温度。 安逸扶着侍女的手,徐徐起身之时,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自那日离开雀屏楼,她便常有此种感觉。虽然上官清友说过她已然服下解药,但是她自己心中清楚,之前所中的青梅酒中的毒素尚有一部分留存于体内,至今还未除尽。 “绫罗姑娘,适才我叫太医为你看诊,他告诉我,你体内有未尽之毒。”刚刚想到那青梅之酒,心绪还未安定,便听得桓宁那冰冷的语气,默默道出这一句话来。 “什么时候?”安逸竟不知,在她睡着之时,难不成竟有太医前来吗? 那又是为何,她竟然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更是错愕,一时间直望向他的脸。 然而那张面孔毫无情绪,只是冷冷看着她,似是缓和了一丝语气,道:“那日本王以为,你是装出来的。原来,你是真的中了毒。” 是他的原话,安逸在心中忖度着他话中之意,生怕自己此刻会错了意思,以至于万劫不复。 安逸冷然看着他,一时间没有答话。 “绫罗姑娘,王爷在和你说话呢。”一旁的侍女见她竟未开口,连忙提醒着她。 “殿下,绫罗再是不堪,也不会装作中毒吧。”她淡淡道。 桓宁侧过头去,没有再看她。 “是陇南地界的毒,你虽服了解药,却没有根除。”他说时,抬手道:“茜儿,你先去。吩咐下去,就说本王说的,姑娘的药,以后每日煎好派人送来,明白吗?” “茜儿明白,这就过去。”侍女含笑,急急回道,这便向他二人依次行礼,步出房门。 门外侍立的仆从连忙将房门关上,而桓宁微微低了头去,沉声道:“绫罗姑娘,你在我临睿王府,怕是要多住上一些时日了。” 他说罢,竟然对着她略微一笑,只是那笑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暖意。 “殿下,您实话跟我说吧,清友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安逸想到此前上官清友的话,一时间看着桓宁,故作姿态道。 桓宁没有顾忌她的心思,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对你很是爱重,只是不会娶你罢了。”他脱口而出的话,竟然这般冷若冰霜。 不知为何,在听得他这句话的时候,安逸的心好似被重重撞击了一次,她并不知是何缘由。 她很清楚,对于上官清友,她全无感情。 可如今的惊痛,究竟为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绫罗姑娘,本王说话或许过于直接。但是你要清楚,在这里,总比你在雀屏楼要好上许多吧!”桓宁似有不悦之意,然而语气却也无恶意。 安逸凝神看着他,一时间便回应道:“殿下言重了。奴婢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上官大人,以殿下的性格,怕是绝不可能容许奴婢这样的女子,久在王府之中的。” “姑娘你也言重了。”桓宁蓦然一笑,“有情人终成眷属,是美事一桩。本王虽然不是风雅之人,却也懂得凡事尽可能成人之美。” “殿下恩义,奴婢和清友,会感念一辈子的。”安逸望着他,心中提醒着自己,如今的长孙安逸,只是绫罗。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默然间凝望着她,有那么一瞬,从他的目光之中,安逸隐隐看到了一丝萧肃。 他是桓宁,是临睿王,他又如何会有萧肃 她暗暗想着,一时间垂下眼眸。 “安心在府中住下,上官家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如你要入府,怕是也需要时日。不过,本王见你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这点时日,等一等也无妨,明白吗?” 他的眼光微微下移,冷冷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殿下!”是安逸的声音,她上前几步,此刻就站在他的身后。 “还有事?”他并未回身,只是漠然问道。 “我奴婢中的毒,究竟是什么毒?”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事情,适才在他口中竟似云淡风轻,而这一刻,安逸不知是什么样的勇气聚上心来,竟然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了出口,还是对着像他这样一个冷绝之人。 “勺花与桑叶交织之毒,下毒的人,还加了一味药引,不知你有否发觉?”桓宁竟然缓缓回过身来,一双深邃如潭的眼眸此刻与她对视。 安逸从未见过如他这般的眼眸,她一时间急急低下头去,却恍然间意识到自己是雀屏楼名妓的身份。 一名风月女子,如何能够在这种时刻垂下双眸? 她旋即抬眼,一双如水妙目对上他清晰的视线。 “什么药引?”她轻轻问道,哪怕此刻心中急于知晓。 “你是淮国人吗?”他竟然问得这一句。 安逸猛然间心中一动,她竟不知,自己适才问出的话,竟能令他猜得这许多。 她连忙做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微微笑着,看着他道:“自然是啊,奴婢自小生在这里,还没离开过淮国呢。” “罢了,和你说不清楚,见了清友,你且问他吧。”桓宁瞥了她一眼,即刻推门而出。 “是。” 安逸凝神望着他的背影,她两手扶着那敞开的一扇门,任凭疾风入室。 随从跟在他身后,而她见桓宁走远,一时间放松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6章 针锋相对 桓宁的临睿王府之中,本有一清溪直入临河,同这一带的静湖c池塘一样,俱是汇流漾出,直至城外的苏阳河。 然而如今正是冬日,淮国地处北国,冬日与赵国千差万别。 清溪之上,有一青石板路,横跨在那清溪之上,正通向对岸的雕花楼。 安逸披着厚厚的锦袍,身旁随着一名侍女,正自绕过邰池,此刻刚刚步上那青石板。 “姑娘慢着点。”一旁的侍女见她陡然踩在雪地之上,差一点便要滑倒,连忙搀住她急道。 安逸侧目一笑,向她道了声谢。 “姑娘真是个妙人呢!”那侍女含笑便道。 安逸哈了一口气,轻轻扶着她的手臂,以防止自己再次滑倒,只是无奈笑道:“过誉了,哪里就是妙人了呢。” 那侍女秀眉轻挑,一面扶着她走,一面摇头道:“像姑娘您这样的容貌,又如此通情达理,只怕这苏阳城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胡说。”安逸冷得有些发抖,只是随意一笑,“苏阳城这么大,又是帝都,像我这样一个风月女子,有什么好?” “姑娘别总是这么说!”那侍女朝四外看去,正有府中仆从在清扫着庭中积雪,她回身道:“殿下能亲自去把姑娘接回来,可见在殿下心里,您便是珍宝一样的人物。” 安逸瞧她说得郑重,又见她一双慧黠的眼眸此刻也含了清朗,不禁笑着点点头,不再答话。 “这条小溪,叫什么名字?”冰天雪地之中,那清溪已然冰封,然而这青石板之路,却甚是绵长。是故安逸望着身畔封存的溪流,轻声询道。 “回姑娘的话,这条溪,叫弦音溪。”侍女轻轻道。 “弦音?”安逸有些错愕,她不自知地笑了笑道:“这么一条清溪,还有这么风雅的名字?” “风雅?”身后,莫名冷厉的声音传来。 安逸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侍女率先回过身去,一时间花容失色。 “怎么了?”那女子的声音透着几分不耐烦,她的面容此刻饱含冰霜,与这天气极是应景。 “你闭嘴。”侍女看到她,忙不迭便要行礼之时,却见她扬起广袖,斩钉截铁道。 “诺。”侍女的声音若有似无,只是一张俏丽的脸孔愈发透着惨白之色,留有红意的唯有她冻得通红的鼻尖。 安逸平静地看着面前之人,从身旁侍女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已经感知到面前之人的特别身份。 那人上前一步,甚是审视地打量着她。 而安逸面色如常,竟以同样的视线扫视着面前的女子。 只见她面色温润,在这般天寒地冻的时节,还能够看得出她的确肤如凝脂。而她一身花青色锦袍,此刻披着墨色的裘皮大氅。 长衣曳地,不见她分毫笑容。 而她额前的华胜极是华美,均以颗粒相似的淡蓝色玉髓结以银线编织而成,缀在眉心之上,更衬得她此刻的眉目如画。 她身后随着两名侍婢,均是锦帽貂裘的打扮,一见便知身份不凡。 “你可知道,我是谁?”隔了几瞬,那女子眸中闪动着冰刃一样的目光,看着安逸,玩味地说道。 安逸见她这般情态,同时想到自己来到这临睿王府已然多日,若她是王府之中的人物,自己应当一早便已见过。 更何况,以她的姿容,以及她身后侍女的仪态装扮,加之安逸又是自幼长于宫廷之中,如今亦能够猜得八九不离十。 然而安逸仍在犹豫,她在犹豫着,作为雀屏楼的绫罗姑娘,她到底会否有猜得出面前之人身份的本事? “贵人的身份,奴婢身份卑微,岂敢妄自猜测。”安逸没有再多言,只是如身旁侍女一般,俯身屈膝便即跪了下来。 自来了淮国,她便不停下跪,不停地像各式各样的人行礼 往昔属于公主的尊荣,俱已不再。 安逸告诉自己,她本就不算是公主,又有什么屈尊可言? 然而这一刻,对着面前之人行礼的时候,她内心的一种不甘,在一瞬间似是被激发一般,环绕在心间,却无从发作。 “你身份卑微”那女子一声冷笑,旋即俯下身来,一只手紧紧捏在安逸的下颚,霍然间将她的脸抬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那女子说得刻意,却在冷笑之中夹杂了痛恨之感。 安逸陡然一惊,一时间心中紧张万分。 她的眼眸一直垂下,未曾看向面前之人。 “怎么不敢看我吗?”那女子的手紧紧扣着她的下颚,全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奴婢说了,身份低微,无颜直视贵人。”冷漠的声音自安逸口中传出,她说得极快,却一丝温度也无。 寒风袭来,面前女子恍然意图避过那凛冽寒风,一时间将手放了下来。 安逸只觉脸颊疼痛,尤其是在寒风之中,更是刺痛一般。而她的手指不自知地抚上自己的脸颊,身旁侍女抬头瞧她时,却见到她眼中的愤怒之意。 “姑娘,快谢恩啊。”是侍女的声音,她见安逸默然在原地,虽然双膝跪地,却在此刻生出一脸冷傲。 “依本宫看,她哪里有谢恩的样子呢?这不是摆明了,是要一心求死吗?” 女子的话说得异乎寻常的清晰。她说时,抑制不住唇边似有似无的痛楚,而后,只见她扬起手臂,而身后的侍婢上前一步,俯身悄声道:“娘娘,这” “等什么呢?”那女子霍然转身,将身后侍婢一脚踢开。 “娘娘!”被踢开的侍婢正是她的随身婢女文钰,此刻也顾不得肩上疼痛,立时抱住她的衣袍,这便急急恳求道:“娘娘,这里毕竟是六殿下府邸,而且这女子她是” “是他府邸又如何啊!”怔仲之态显现在被唤娘娘的女子脸庞,而她手腕上的碧玉镯在此刻显现出来,于冰天雪地之中更是刺目。 “你说,是你自己走,还是本宫唤禁卫来拿你?” 安逸冷然抬起头来,自见到面前之人,她似是在冥冥之中便已有一种感觉,便是逃无可逃。 “贵人身为娘娘,来得郡王府邸,可奉圣谕?”她轻轻说着,同样,缓缓抬起头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7章 酒入愁肠 “放肆,你知道你在同谁说话?”名叫文钰的婢女听得此言,立时喝道。 “谁在同奴婢说话,奴婢便同谁说话。” 安逸讳莫如深地看着她们,一时间冷笑一声。 “你这种雀屏楼的贱婢,若不是因为在这里,本宫怕是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毕竟太脏了。” 说这话的人,此刻高高在上,俯视着安逸的女子,正是颜妃——上官清雨。 安逸问及了她的痛处,而她这一日出宫,的确未曾获得淮帝旨意。 起初,她不过是想来此见一见这个传闻之中的女子,见一见能令桓宁如此大费周章的女子。 她一开始,的确只是想给她一个警示,便罢了。 然而一切已经不同了。 在她看到安逸的第一眼,在她看到这个由侍女搀扶着行走的纤弱背影的时候,她仿佛在心中就已然有了新的决定。 “你觉得,本宫没有能力把你带走吗?要知道,随本宫而来的禁卫,少说也有数十人。”上官清雨睨视着她,霍然便道。 安逸微微一笑,没有作答。 “你今日所有的举动,望你日后不会后悔。”上官清雨似乎附耳而言,却说得异常狠绝。 “来人!”她说罢,抬高了声音,即刻便喝道。 “娘娘,若无圣谕,您怕是无法从临睿王府拿人。”安逸俯身一拜,轻轻说道。 “笑话!”上官清雨怒视着她,霍然间甩过一巴掌,直接打在安逸脸庞。 安逸的头部嗡地一声,紧接着,她整个人头痛欲裂。那种针扎着太阳穴,又如同刀绞的感觉再次袭来,而她拼力掩饰着,抬手擦去嘴边溢出的血迹。 “娘娘,请娘娘开恩啊,若是您要打要罚,至少等得殿下回来,等他回来再处置也不迟啊!”一旁服侍安逸的侍女见得此等情形,只怕出得大事,连忙俯下身子急急叩首,口中不停说道。 “你也拿桓宁来压我吗?”上官清雨说得斩钉截铁,“本宫是他的母妃,他只是儿臣罢了。” “把人带走!”只见上官清雨再次看了安逸一眼,她的眼中流露出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然而即刻便化作一种狰狞的笑。而后,她抬步便走,身后两名侍婢立时上前,这便要将安逸拖起。 “来人,来人啊!”侍女的疾呼声并未有任何助益,因为这一日,上官清雨能够亲自至此,早已经清楚此间情况。 “再敢高声,你知道后果。”文钰走时,留下这样一句,再次抬眼时,正见到那侍女卑微而恐惧的眼色。 金炉飘香,两日后,上官清雨的宫室之中,均是燃起淮帝新赐的熏香。 “娘娘,听说,六殿下今日便会回来了。”文钰本欲支开众多宫婢,然而见上官清雨兀自饮着杯中酒,一时间惬意非常的样子,却也不便反复示意她将宫婢屏退,只能硬着头皮,徐徐说道。 “是临睿王。”上官清雨端详着手中酒樽,看着那玛瑙潋滟的红意,笑得缓慢。 “诺,奴婢口误,娘娘莫怪。”文钰知她性情,连忙连声应道。 “那绫罗” “陛下昨夜来这儿,只留了片刻。”上官清雨似是没有听到她在说话,而是自顾自徐徐道:“本宫和陛下说,想将缨儿养在膝下,也算是得享子嗣之福泽。你们也听到,陛下说什么了。他的意思,谁来和本宫说上一说啊?” 她幽幽说着,也不知到底是在问何人。 然而最后,她竟将话音落在众人之间,一时间殿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回话,又不知该如何回话。 “别愣着啊!”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再起。 上官清雨徐徐坐直身子,将酒樽随意掷下,再次自一旁服侍的内侍手中接过另一杯斟满的桑落酒,兀自品了一口,眼中升起笑意。 “娘娘,恕奴才斗胆,此番也算是揣摩圣意了。”那内侍见众人均不发一言,自认这是个得宠的好机会,便连忙上前道:“娘娘可愿听奴才把话说完?” 上官清雨轻哼了一声,抬了抬眼,似是非是地瞥过他。 “说。”她似乎哼出这样一个声音。 而紧接着,那内侍俯身便道:“娘娘昨日向陛下陈情之情,奴才见陛下眼中含泪,应当是为娘娘心意所感动。而之后,您再次提及此事,奴才见陛下似是犹豫,却仍然说了许多体己话,想必想必是没有后顾之忧。” “不然本宫也没有后顾之忧啊?”上官清雨微微动了动手指,唇边微微一动,莞尔一笑。 “奴才词不达意,可是这份意思,却还是心中所想。”那内侍见得她并未动怒,一时心中甚喜,连忙应道。 “下去领赏吧。”上官清雨的话音似有似无,轻飘飘地,却含了娇嗔之音。 “谢过娘娘!”那内侍立时叩首参拜,便挪动着双膝,直至退至殿门附近,方徐徐起身,随门外侍卫而走。 “若是本宫膝下真的有了皇子,那么陛下的意思,你们也该猜得到吧?” 上官清雨一面说着,却好似全无留意到,她手中的酒樽此刻歪斜着,已然洒在她青绿色的长衣之上。 “娘娘!”文钰连忙上前,用绣帕替她将兀自未干的酒迹擦去。 “扫兴!”上官清雨此刻微醺,就连这句斥责,听来也似毫无冷意,只是带着困倦之感。 她眉眼之间泛着红意,如画的明眸此刻好似被雾气萦绕,而她久久注视着殿中金炉,一时间蓦然大笑起来。 这笑声乍一听的确透着欢快,然而她笑了许久,迷蒙间,连值守在殿门之外的侍卫都禁不住想要向殿中看来。 因为那连贯的笑声,听来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娘娘,您醉了。”文钰瞧着一旁服侍的宫婢,频繁使了几个眼色,却也不见她们中任何一人多发一言。 众人之人,唯有她是上官清雨心腹,亦因为只有她是跟随上官清雨从上官府入得皇宫。 是故她一向与这位颜妃娘娘极是亲近,此刻她只觉,如果她不开口相劝,只怕整个宫室之中,再无人敢劝了。 冬日之中,殿门敞开,已然令人讶异。 而今,她又在殿中大醉吵嚷,如若传开,后果又岂能寻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8章 持剑闯殿 “谁说本宫醉了?”上官清雨竟像是丝毫未曾着恼,她的手臂微微抬起,将文钰的手格开。 “娘娘,六殿下来了!”声音急切,自殿门外传来。 上官清雨微微一笑,一时间竟像是笑不可遏一般,整个人似是硬生生地努起笑容,几近颤抖着,恍惚朝外看去。 整个宫室之中,诸人均已知悉她近两日之所为,而此刻,一时间俱是沉默。 “本宫就这样晾着他,他又敢来造次吗?”上官清雨的笑声停顿,而她再次开口之时,面容上的醉意似乎淡去些许。 “娘娘,六殿下难得至此。再说了,他如今可是被陛下封了临睿王。这如果真是”身旁的内侍停顿几瞬,连忙上前道。 “真是什么?”上官清雨瞥了他一眼,单手搭一旁宫婢的手,徐徐起身,复道:“不管他是六殿下还是临睿王,在本宫这里,他都是桓宁。” “娘娘!”文钰此刻眼中急急一凛,立时上前提醒着她。 对于桓宁与上官清雨的旧事,她可说极为了解,毕竟她是上官清雨自上官府所携入宫的奴婢。此刻,她亲耳听得上官清雨不持敬重之言,反而以桓宁二字直呼其名之时,心中陡然一惊,只怕她酒醉之下,再说出其他言语。若是最终传入淮帝耳中,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临睿王殿下说,他有紧急之事要面见娘娘。”宫人再次来报,而此刻,殿外的侍卫俱面面相觑。 “一个贱婢之事,遑论紧急!”上官清友微哼一声,不再开口。 然而这样停滞总不是解决之道。只见文钰长长叹息一声,脚步似是不自知地踱动着,一时间心绪极繁杂,交织之时,恰见上官清雨的目光。 “本宫不急,你在这儿急什么?”果不其然,上官清雨眼中升起恼意,灼然便即喝道。 “奴婢想为娘娘着想,临睿王殿下是什么人啊?他”文钰说时,徐徐跪地,刚要开口,便见身旁内侍一同跪地,沉声便道:“娘娘,文钰姐姐所言有理啊,这次大破赵国,可是临睿王殿下他率军南下,再加上他一贯那样的性子,若是他得知娘娘您” 内侍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上官清雨此刻鹰隼一般的眼光。 “殿下!未经通禀,请恕卑职无法放您进殿!”殿外侍卫的甲胄之声传来,而后只听得几名侍卫跪地之声,紧接着,便是桓宁的声音。 “颜妃娘娘,儿臣斗胆,意图见娘娘一面。” 是他的声音,凌然如冰,抑扬顿挫,哪怕是自称“儿臣”之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之意。 而他同样也极为清楚,在上官清雨听来,这句“儿臣”,虽然只是寥寥两字,却如同她二人之间的鸿沟裂痕,再无更改之可能。 “殿下,请莫要为难卑职了。”为首的侍卫说时,声音有些发颤,仍然执礼相对,却不敢抬起头看向桓宁。 “如果娘娘不愿见到我,那么但请娘娘告知,儿臣府中之人的下落。” 桓宁一身深紫色广袖阔袍,交领之内,着一件黎白色广袖深衣,那深紫与素白的映衬,使得他英俊的面孔越发冰冷。 他本就身形高伟,此时因为刚自军中归来的缘故,他头上的高冠尚未取下,而那腰间佩剑,也未曾取下。 疾风在殿外长廊处游走,他只等待了几瞬,便即一脚踏入殿门。 “殿下!”侍卫不敢起身,却跪在地面,将腰间佩剑急急拔出,拦在他身前。 “临睿王,你好大的脾气啊!”声音缥缈而悠然,上官清雨单手搭在一旁俯首前行的宫婢手上,手指缓缓扶上自己的凌云髻,眼光别无偏差,在绕过屏风之时,不偏不倚地投向殿外负手而立的桓宁。 “卑职请殿下恕罪!”那名亲自将桓宁拦住的侍卫连忙退后,挪动着双膝退至殿外,一时间同其他侍卫一同向其拜道。 “不关你们的事。”桓宁随意便道,然而他的眼睛闪烁之间,再次看向上官清雨时,却似是柔缓了些许。 “参见颜妃娘娘。”桓宁停顿了几瞬,方抬臂执礼。 上官清雨蓦然凝视着他那展开的深紫色袖袍,一时间神思游走。 然而桓宁行礼之后,未及她还礼,便即刻起身,全无半分低微之态。 “殿下来本宫这里,是为什么事情如此匆忙?”纵然整个宫室俱已知晓她所为,上官清雨在此刻却仍然好似全然不知一般,轻声软语问道。 桓宁似是没有忍住嘴角的那丝笑意,他蓦然侧过脸庞,一时间微垂双眸。 他此刻的神态,令上官清雨心中切过一丝往昔之痛。她飘然的目光似是停滞,而她就这样凝望着他,看着他在寒风之中那肃朗而英气的身姿,一时间似是出神。 她的确忆起了当年,和他同在一起的当年 然而桓宁再次抬起眼眸之时,上官清雨仿佛不敢相信那是上一时刻的他。 那份笑意,似乎只是她的错觉了。 “颜母妃在上,儿臣今日前来,是想知道,您将绫罗带去何地了?”桓宁说时,神色平静。 他虽然来时焦急,此刻当着上官清雨的面,却一丝匆忙也不见,那份平静,如同冰潭。 上官清雨凝视着他,一时间无话。 直至他再次看向她,便见她一笑,醉意还停留在她的眼中。 “本宫当是什么事呢?她啊,你放心,本宫是你临睿王,是你的六殿下的母妃嘛,这女子于本宫而言,只是想替你照看她罢了。” 她说得极是轻易,然而在桓宁听来,却已知她话里有话。 “既如此,儿臣倒是要先谢过颜母妃了。”桓宁执礼便道。 说罢,他眼光略动,即刻沉了语气,道:“她只是一名寻常女子,宫中规矩,怕是一概不通。若有开罪娘娘之处,还望海涵。” “殿下言重。”上官清雨没有看他,只是漠然说着。 文钰瞧着桓宁的神色,已然觉得与往日不同,然而她再看向上官清雨之时,却见她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敷衍模样,一时间有些心忧。 “娘娘,不如”她上前,屈膝行礼时,看着上官清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9章 真人箭靶 “殿下,你在这里稍候片刻,待得本宫换件衣裳,便同你一起去见那位姑娘,如何啊?” 桓宁在殿外等候之时,耳边时而忆起上官清雨的最后这一句,心中略感沉落,却不知何故。 寒风掠动着他的衣袍,而他这一日来此,只携了黎华阴一人。 “殿下,绫罗姑娘,她不会有事吧?”黎华阴见他面无表情,然而联想到这位赫赫有名的颜妃一贯的行为,他只觉这件事情绝不可能这般轻易。 桓宁侧目看了他一眼,目色渐沉,却未发一言。 “让临睿王殿下等这么久,实在抱歉。”上官清雨自偏殿步出,一身赤红色绸袍,披着一袭雪白的貂裘,缓步行来。 她偏斜的坠马髻之上,脑后的发丝裹挟着金冠所携的流苏,看来雍容华美。而她容颜胜雪,此刻对着桓宁蓦然一笑,眉目之间好似画中谪仙。 然而她面上的笑容因桓宁愈渐明晰的冷漠而渐渐淡去 拓玉馆前,高松林立。 松枝上挂着半是凝结的霜雪,而那条直通此馆的青石长路,此刻早已被洒扫完毕。而步辇在此处停下,宫婢内侍连忙替上官清雨将绣着肆意仙鹤的褐红色织锦帷帐拨开,她则缓缓从中步出。 桓宁越过她,径直朝那室中步去。 黎华阴旋即随在他身后,而那拓玉馆外值守的侍卫一早便接到颜妃口谕,此刻早已做好了相迎准备。 只听得一众内侍及侍卫对她二人的山呼之声,紧接着,桓宁率先步至室中,未及多思,即刻便朝楼上看去。 “听到了吗?”是身后之人幽幽的声音。 他回身,看着她,眼中存了不解之意。 “文钰,去吩咐一声。”上官清雨刚刚说罢,好似恍然意识到自己所言有误一般,连忙改口道:“客气着些!都是贵戚,养尊处优惯了。” 紧接着,她早知会迎上桓宁警惕的目光。 似是率先便即清楚,此刻她看着桓宁,霍然一笑。 这种笑容,呈现在她这样的美人面孔之上,却也仍看不出丝毫美感了。 楼上的声音,极为明晰便是聚众豪赌之声。 所谓拓玉馆,乃是淮国定国之时便已修建的贵族聚众玩乐之地。只因淮国地处北方,而严寒之时占据年之大半,是故聚众玩乐之事,如若设在户外,总归是俱不得宜。 然而,数年前曾有亲王世子在此地因豪赌而斗殴,以至一人亡故于此,是故这拓玉馆便也被废置数年,而后,直至自如今的淮帝继位,这一场所,便再次被修葺一新,如今已然成为宫中一大盛景。 棋局c射箭c掷筛c投壶c以及诗书礼仪所不齿的斗鸡,在此地俱有记录。 “此为智者之戏,君侯所言,可是略有偏差啊!” 拓玉馆的宽广已然不能用寻常词汇形容,毕竟是一处代替户外玩乐之所,又地处皇宫之中,此间气派几近昆仑。 桓宁拔步朝一楼中央那高柱旁的楼梯步去,高柱上围绕着盘旋而上的玉龙,皆以金玉镶嵌,而楼梯上的深紫色绣着山川奇景的织毯,其工笔出处,乃是享誉淮国的四大名士。 楼梯甚高,他的脚步本不算太轻,然而楼上那雀跃呼和之声过重,乃至于他近乎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连身后的黎华阴说话之声,也渐渐变得模糊。 “清友还在廷尉属?”他忽然问道。 黎华阴全不知他是因何想起这件事,怔了一瞬,连忙点头。 桓宁唇边现出一丝无奈,然而他步上楼梯,直至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时,他的震惊已然难以掩饰。 “临睿王殿下!”偌大的场馆之中,公侯子弟俱是肆意玩闹之态,然而少有的眼尖之人侧目之时,一眼便即看到桓宁的身影,一时间连忙迎候道。 “参见殿下。”时而有人回身,正见到桓宁朝正中间步来,连忙意识过来,向他俯身执礼。 桓宁一一还礼,纵然他心中震惊,却在此刻也须得保持着一名皇子,一名郡王该有的仪态。 一时间,整个拓玉馆因他的到来而变得安静许多。 然而坐在最前方高声呼和的几人,此刻尚未留意到他的存在。 只见他们时而将手中环佩掷出,身着青色阔袍的昭候世子,此刻正自玩味地大笑,一面笑着,一面抬起脚来,踏在几案之上,高声为场中投掷飞镖的士人助威。 桓宁的眼光一变再变 透过熙攘人群,他看到那平地而起的广阔高台之上,铺着和来时楼梯处同样花式图案的名贵绣毯。一名女子手脚俱被绑在木桩之上,一身素灰色单薄衣衫在徐徐吹至馆中的风里飘荡,一条黑布蒙着她的双眼。 “六殿下!”在昭候世子身旁,身着黎白色皂袍的男子看来不过二十岁上下,此刻回身去接侍卫手中的果品,却乍然见到桓宁临近的身影。 他不禁脱口而出道,然而转瞬便即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欠身谦声拜道:“王爷莫怪,臣实非有意。” “世子哪里话?”桓宁似是在回答着他,然而他的视线,在此刻好似定格。 那白袍男子见他似是心不在焉,一时间顺着他的目光朝高台处看去,一时间笑了出来。 “殿下您快过来!”他说着,便即俯身,手臂一挥,示意身旁侍卫尽数避开。 而后,只见他满面雀跃之色,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弥补适才失礼的机会一般,急急邀得桓宁近身,并为他让出一个座位来。 那昭候世子果然太过投入,在众人均是缄默不出声音的情形之下,他还在高声叫嚷着,为他属意的那名兵士喝彩。 高台之上,除了被绑在木桩之上的女子,还有两人。 那两人,俱是各府挑选出来的,在射靶掷飞镖一项之中,声名卓著之人。 而此刻,他二人轮番比试,便要一较输赢。 王侯世子之中,押宝在他们二人身上的,只是寥寥数人罢了。 “只有他们两个比试吗?”桓宁肃然一问。 身旁的昭候世子恍然间看到他在身边,一时间竟忘记行礼,慨然笑道:“殿下来得正好,刚才比试的那两个,才算是高手呢!” 说罢,他又道:“没关系,一会谦老弟还有人选,您且看着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0章 台上女子 桓宁的视线似乎定格,他的脸色苍白,回身之时,正见那高台之上,身着深蓝色长衣的比试之人后退两步。 紧接着,那人左拳紧攥着,右手的三只手指用力,踏步侧身之时,衣摆流转,而他指间泛着银光的飞镖刹那间飞驰,瞬时刺入木桩。 “好!” 一旁叫好之声近乎震耳欲聋,而他清晰地看到,那灰衣女子脖颈处隐约可见的战栗。 黑色的绢绸蒙着她的双目,然而她的面孔,无论何人,只要见过一次,便极难忘却。 况且,颜妃上官清雨亲自将他带至此地,目的便是要他亲眼目睹这一切。 镖身所刺入的地方,正是木桩上离她左腕最近之处,只差毫厘,那利刃便会刺入她身上。 他紧闭着薄唇,在这种愈发振奋的场馆之中,他整个人好似出离。 “王爷,您的军中可否也有这样的人物?”洛承候连忙起身,他的座位离楼梯最近,而适才赌得激动之处,他也未看清来人是谁,如今暗自平复了心绪,连忙起身拜道。 桓宁微微执礼,并未回答他的话。 他知道,那灰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 只是,他只知道,她是绫罗。 他此刻立于昭候世子与那一身白袍的平缙候世子中间,却见紧挨着平缙候世子而坐的平江王起身向自己行礼。 “王叔怎么也有这种闲情逸致?”他问得轻易,一时间余光瞥见那高台之上的蓝衣士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殿下自有政事要忙,本王却是闲云野鹤之人啊。”平江王见他如此不屑一顾,不由得心中生出愤怒之意,却又不敢发作,便硬生生地笑着说道。 “王爷若当真闲云野鹤,怕是也不会来此处。”一旁的仁宣王许久未曾开口,此刻刚刚吩咐一旁仆从替他将玉环投入高台,回身开口笑道。 “栾沛之,且慢!”围观之人中,最为激动之人,便是那一身青袍的昭候世子,而他此刻见众人俱因桓宁的到来而少了许多兴致,不由得起身冲着高台之上的男子道:“本世子眼光独到,从驰金营挑中了你,果然不负我侯府声名。只是,本世子且把话撂在这,你今日比试扬名,也算是可以了,别忘了顾及其他王爷侯爷的面子才是啊!” “世子这话说的,本王可是不爱听了。”仁宣王是淮帝亲弟,虽非同母,却也一向身份贵重。如今他听得昭候世子此言,一时心中生出不快,漠然看向他,高声便道。 昭候世子哈哈大笑,这便步至他身旁,俯身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后,只见那仁宣王一时露出些许笑容,虽然不甚真切,却已然能够看得到他二人目中的谈笑之色。 “诸位王爷,侯爷,这一局,是昭候府的栾沛之得胜。”内侍的声音极是柔缓,异乎寻常的抑扬顿挫,比之朝堂正殿的唱礼内侍更为严重些。 “来人,快给殿下设座。”身着白衣的平缙候世子见桓宁并无离开之意,一时间有些错愕,然而他还是急急向高台之畔服侍的内侍吩咐着,一时间连连让开位置。 他一向心思缜密,此刻观望着桓宁的态度,一时间不解他因何至此,又因何一脸冷峻,半点笑容也不曾出现。 毕竟,徜徉于此处的王侯,均是闲散无事之人,即便有些公事,也绝非他桓宁这般的人物。 “殿下请。”内侍退去时,他连忙再次俯身邀道。 桓宁不觉中侧目看向他,只见那平缙候世子连忙回答道:“殿下不知,这才刚刚比了六场,还有三场呢,您可是来得晚了一点。” “不过啊,好戏都在后头呢。”昭候世子正自回到自己的座位,听得他如此说时,即刻大露笑意,慨然便即开口道。 桓宁站在原地,不知何时,那高台之上已然换了另外两名各府派出的士人。此刻那台上两人正自紧张地缠绕着手腕处的绷带,以免投掷飞镖之时,衣袖挟风,影响了发挥。 他的视线落在那被紧紧绑在木桩之上的女子身上,落在她被蒙住双目的面容之上。 她的手腕处溢出血迹,而脖颈之上,已然划了一道算不得深的血痕,脸颊处落得看不真切的几许血滴。 “不再换人了吗?”他蓦然开口之时,直令身旁的平缙候世子吓了一跳。 “已经换了啊殿下。”他不解桓宁之意,只是指着台上即将开展比试的两人,一时笑道:“您看,刚才的栾沛之,现在可是下场了。” 昭候世子别过头来,视线有些虚浮着,看着桓宁。 “王爷说得,可是那台上女子?”他果然深解其意,一时间听得此言,便知桓宁所问。 桓宁的目光落在他脸孔上,尚未开口,只见他朗然便道:“本来不需要她,只是颜妃娘娘宫中女官特地把她带来,说是替大家助兴。” “世子的兴致还不够吗?”桓宁即刻笑道。 那昭候世子全然不知他的意思,此刻赔笑着,点点头道:“让殿下看出来了,只是今日各府之间比试,也不过只是图个乐子。这眼下,还有几府没有比呢。” 他说着,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一脚踏在前方几案之上,一脚高高翘起,这便又道:“既是比试,首先便要公平才是啊。殿下您看,我们府上的士人比试的时候,有这个真人木桩在,他们多少还是束手束脚。接下来的几场,若是换人,也换无可换啊,您快看这拓玉馆中,哪个宫人像是有这种胆量的。要是把她撤了,可又少了公平,这桩上要是没人的话,连我都能去试试身手了!” 他说得极是自然,极是熟惯,又极尽随意之能事。 “小侯爷,不然你去试试,没关系,输得起!”离得楼梯最近的洛承候看了他一眼,旋即笑道。 昭候世子无奈地瞥向他,一时间拱了拱手笑道:“伯父莫要取笑小侄了,这种阵仗,要我上场,岂不是要我昭候府颜面尽失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1章 亲身比试 “贤侄哪里话?”洛承候竟然朗声一笑,即刻道:“这一场,是本侯府上的士人与仁宣王府的士人较量,可是” 他说得一半,似是话中有话一般,默默朝居于他左首边的仁宣王看去。 仁宣王适才听得昭候世子的话,已然很是不悦,即便是之后,昭候世子当着众人的面儿至他身侧道歉,却也仍旧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令他恼怒不减。 加之这一日,他因为年长一些,且到底是郡王爵位,是故众人便让得他府上士人参加第一场,哪知第一场便即败北而归。 而安逸身上的伤,便也是他府中之人掷镖失利所致。 “前几次比试,俱是你的士人夺冠,这可不甚公平。”仁宣王一笑,睨视着他。 昭候世子一向与他们极是熟络,然而他的父亲督抚盐运,又与御史大夫交好。更为重要的是,他的父亲一向深得淮帝器重,这也是他如今如此跋扈无礼的最终缘由。 但是不管如何,他再是纨绔,亦知晓何时何地该当收敛。 此刻他既然听得仁宣王如此说话,便也知悉他的隐含之意,想到断然不能因这等博弈玩乐之事开罪皇叔,他便即刻笑着起身,俯身便是一礼。 “怎么?”仁宣王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贤侄这是何意?” “小侄其实早有兴趣。”昭候世子指着那高台之上,笑道:“小时候,家父曾经派人特地教习,只是小侄愚钝,自入了学堂,便再也没碰过这个东西。” 说罢,他挥起手臂,示意那两名即将比试的士人下场。 而紧接着,他回头一笑,看着身后所坐的一派贵戚,高声道:“今日耽误诸位府上的比试,是幼城的不当。” 他的父亲昭候本是临川公主的驸马,然而公主早逝,他便是其父黎乐中续弦妻子所生的长子,名为黎幼城。 “来人,给世子更衣!”只听得仁宣王一声吩咐,高台之上的二人立即行礼退下,而那主持比试的内侍有一瞬间将目光投向桓宁。 “王爷抬爱了,更什么衣嘛,我看我这一身就不错!”黎幼城说罢,低头展袖,昂首便即抬步,朝高台之上走去。 桓宁退回一步,隔着身后的人群,他的目光正与那楼梯之上的上官清雨相对。 她的目中冰火交织,却玩味地看着他。 而后,她便拂袖而去。 黎华阴看着她的离开,一时间就要上前将其拦住。 然而桓宁格挡了他的去路,黎华阴见他拦住自己,开口便道:“殿下,这如何是好?” 桓宁神色未变,只是瞧了他一眼,并未发一言。 “世子如果失手,只怕”黎华阴说得一半,正听得身旁一众贵戚的呼喊之声。 “殿下。”他不禁屏住呼吸,见桓宁刚要上前,急忙闪身立在他身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极力沉声道:“此间俱是贵戚,无论得罪了谁,总归不利。” “我若不救她,便只有看着她死。” 桓宁的话没有温度,他说时表情都未变。只是回身之际,他的拳紧紧握着,手臂藏在衣袖之中,全然看不到他表面上丝毫的变化。 “世子,可要选个人和你比试一番?”仁宣王刚刚开口,便见一人拂袖间即刻步出。 “临睿王”他的震惊不亚于台下诸人,而此刻,桓宁面上冷冷,前来迎候他的内侍因为陡然而起的紧张,一时间竟然忘记将手中的穗镖交给他,而是怔怔立在原地。 然而,几瞬之后,台下喝彩之声此起彼伏,立时似奔涌一般,比之此前更为振奋。 无人知晓其中缘由,在看客眼中,俱以为桓宁只是偶然转了兴致,抑或是与昭候世子存有嫌隙。 不然,他又何时会亲至此地呢? “六殿下,您这是哪里来的兴致啊!”台上的昭候世子黎幼城正自闭着双目,任由侍从替他将袖口绑紧,然而片刻之间便即听得来自台下的喝彩之声。他到底沉不住气,睁开眼睛,回身看时,竟然见到桓宁步至身畔。 桓宁只是一笑,并未开口回答他的话。 黎幼城见他不语,心中一时聚结了不解,而他也绝非鲁钝之人,联想到与桓宁之前的对话,他的目光陡然投向木桩之上的安逸。 以他阅女无数的经历,单凭那蒙着眼眸的一条黑绸,他也能够清晰地判断出,这女子的容色绝非寻常。 是故他似是不经意一般,再次看向桓宁时,心中希望确定是如此。然而桓宁那张冷漠的脸孔,也确是令他难以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合理。 “请六殿下先来。”黎幼城退居一侧,兀自把弄着自己刚刚绑紧的衣袖,连忙俯身笑道。 黎华阴站在台下,表情焦灼,深切地看向桓宁,担忧极重。 桓宁的手指拈起那内侍奉上的穗子镖,只见那镖刃已开,坠在其下的白色穗子透着点点红色,已不知染了多少鲜血。 他手中把弄着那飞镖,一时间有些犹豫。 “殿下,不是怕输吧?”黎幼城说罢,当即后悔。 桓宁统兵日久,出生入死于沙场之中,天下皆知。 以他昭候世子的身份,贸然说出此言,的确极不妥当。 而桓宁此刻看着他,表情有异,却未曾从他的脸庞移下。 黎幼城起初不解他何意,然而台下众人的呼和之声渐重,又渐弱之时,他似乎明了一二。 是故他的手指拈起穗子镖之时,好似那镖身重千斤一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仁宣王拈起胡须,一笑便道:“幼城贤侄,难道怕了?” 黎幼城一向自负,他刚欲开口之时,竟见桓宁手中飞镖已出,不偏不倚正中女子脖颈之畔,离得她的肌肤,只有寸许。 “殿下果然武艺超群!”喝彩之声更不必说,然而桓宁仿若叹了口气,回身拾起第二支穗子镖之时,竟见黎幼城从中挑选出一支四方镖。 桓宁心中凛然,眼中随之一凛。 然而黎幼城并未看向他,而是自顾自拾起那四方镖,侧身几许,比弄着投掷的姿势。 台下的声音渐重,而黎幼城两指急急握住那飞镖的镖身,闪身之时,伴着口中一声高喝,霍然将其投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2章 机缘相救 桓宁特地将镖身掷在安逸脖颈之处,意在警示他终止比试。 然而黎幼城的好胜之心已起,他很清楚,此刻若是绝然放弃,已不仅仅只是他本人的颜面尽失。他所想到的,已至整个昭候府。 半空之中,只见那四方飞镖立时便要切入安逸的脖颈。 下一瞬,铁器相击之声震荡,而黎幼城错愕地望向桓宁,一时间难以开口。 他的四方镖登时落地,待得侍者匆匆过来将其拾起之时,已见那利刃一角已经被生生震开,在镖身上留得裂痕。 桓宁暗暗舒了一口气,回身看向台下的看客,唇边似是隐约勾起一个笑意。 他英俊的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轻快的暖意。 黎幼城沉下面孔,一时间,再次拈起另一只四方镖,持起便道:“殿下已然将幼城击败,如今幼城意在当众练习几次,还望殿下莫要拦我。” 他这几句话说得果断,语气已然存了冷意。 他的父亲昭候黎乐中曾在府中对他说过,皇储之争真假难辨。而一众皇子,皆有可能成为国之储君,却唯有目前看来最得淮帝心意的六皇子桓宁,是最不可能之人。 而个中情由,他早已熟悉于心。 一者,桓宁的生母郑氏,早在多年前赵淮交战之中失踪,多年不曾寻得,乃为皇室之耻。 二者,自古君臣父子,如今桓宁手中的兵权尚未完全交由淮帝,而他功高盖主,亦是不容于皇室的极大理由。 三者,便是后宫之中波谲云诡,上至皇后,下至贵妃颜妃,均是虎视眈眈,而最终得益之人,尚难认定。 是故此刻,黎幼城虽未敢明显地开罪桓宁,却也仍然没有对他过于卑躬屈膝。 在他看来,桓宁的归途,好则获封亲王,成为未来帝王的皇兄。若差,那么他或许早成白骨,遑论日后。 黎幼城刚刚握紧那镖身,便见身旁有一荼白之色,继而看时,恰是适才一直坐在台下的平缙候之子,黄廷。 只见黄廷急急将他拦住,一面陪着笑容,一面拉扯着他便要朝台下走去。 “黄世子,你可是醉了?”黎幼城霍然将他的手臂甩开,一面不忿地朝仁宣王看了一眼,一面将目光移动,瞥过在坐每一人的面孔。 “幼城,六殿下在此,你还是”黄廷连忙向他使了眼色,却丝毫没有助益。 “六殿下在此,幼城更要表现一下,若是入得殿下法眼,或许还能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的。”只见黎幼城一面说着,一面轻声笑道:“毕竟,这军中,可还是临睿王殿下您说了算。” 桓宁略微侧身,他的视线投向周身被缚在木桩之上的安逸。 她的唇发白,发丝被汗水浸透,而她单薄的身子将那灰色薄衫显得尤为宽大。她的胸口时而起伏着,许是因为一直持续着的惊恐,她的脸色苍白至一丝血色也看不出。 “世子所言,委实荒谬。”他答曰如此,一时间笑着,朝黎幼城看去。 黎幼城一向便与这些皇室贵戚之中的闲散之人玩乐,虽然经常随父亲入宫,却到底很少见到桓宁。 而他此前所见的桓宁,俱是一派冷肃之态,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如今他竟露出这般笑容,直令黎幼城一时间有些警惕。 毕竟桓宁今日来此的目的,他尚且不清楚,亦猜不透。 想到他的父亲昭候,他一时间有些犹豫。 眼前之人,到底是皇子,纵然再得淮帝猜忌,他手中的权力,也还未交出。 “不过,黎世子若要参军,倒是侯府一件大事。” 桓宁说时,徐徐上前,走近那紧缚着安逸的木桩。 他似是无意一般,一面谈笑着,一面亲手将那木桩之上的飞镖狠狠拔下。 她的气息就在他的耳畔,而他视线所及之处,能够见到她脖颈处的血痕。 血呈深红之色,却已然凝结。 而他看向临近她手腕处的利刃,只见那白皙的手腕被划开那样一条狰狞的印痕,兀自滴着血,直落到那织绣近乎于完美的绣毯之上,与其中的纹理几乎融为一体。 若是不仔细瞧去,只看那绣毯的话,是很难看出那上面所染的血迹的。 他再转身之时,竟缓和了神色,一面朝黎幼城步去,一面慨然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之上。 这样的情态,于黎幼城而言,竟像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恩赐。 黎幼城纵然再是顽劣,此刻见到桓宁这般对待自己,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怔住。 “幼城,你父亲昭候可是身先士卒之人。本王听父皇说过,昭候当年,在榉北山一役时,竟是在负伤的情况下,还亲手斩杀了近十名敌军将士,可说是英勇非常。”他一面说着,一面回身,竟似往日在朝堂之上一般,说时近有慷慨激昂之态。 台下看客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而转念一想,桓宁能够亲自至此,又亲自说出这些话来,想必是另有深意。 只见平缙候之子黄廷急忙便道:“殿下计之深远,今日亲身至此,着实令我等汗颜。” 桓宁略微一笑,他的手仍放在黎幼城肩上,转头看着他道:“幼城,你身为昭候世子,便是未来的昭候。若是终日沉迷于赌博玩乐之事,只怕与你父亲的寄托谬之千里。” 他说得意气风发,此刻的豪情壮志,又似乎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由心中所发一般,直令台下之人纷纷相应,不敢造次。 黎幼城错愕地看着他,眼中急急转动,却不知他是否真心之言。 直至桓宁的目光再次向他投去,那份笃定与豪情,自桓宁的眼中透出,投至黎幼城身上,直令他一时间有些惭愧。 而仁宣王默默看着桓宁,心中恍然忆起往昔之事,他又一次想到了未定的皇储之事。 “临睿王殿下心系国运,实乃我淮国男儿的楷模。”他徐徐起身,展袖便道。 “王叔过誉,侄儿只是想尽绵薄之力,以正视听。”桓宁说罢,当即展袖执礼,冲着一众贵戚,沉着还礼一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3章 同乘一辇 诸人散去之时,桓宁仍然状似平常一般,冷冷地站立于那高台之上,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 而黎幼城走时,再次向他恳然一拜。 桓宁瞥过身后的亲卫黎华阴,他的眼色已然极是明晰。 只见黎华阴步至安逸所在木桩之侧,而他回身之时,正见桓宁步下高台,与黎幼城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还是那个桓宁,依旧如同适才的样子,那种热血澎湃c意气风发的仪态,也只有他才能够让诸人信服。 待得众人俱已离去,而偌大的拓玉馆二层再无他人之时,只见黎华阴即刻替安逸将缚在她身上的绳索解开。 解开绳索的刹那,她几乎立时倒地。 而黎华阴连忙将她扶住。依照礼制,他确是不敢僭越,此刻只是面中透着同情,见安逸自己将蒙在眼前的黑绸拿下,连忙道:“姑娘,步辇就在馆外,您可还能走?” 安逸一双妙目已然充斥了血丝,此刻露出幽幽之色。而她似是隔了几瞬方才听得黎华阴的话,抬头看着他,竟然蓦然一笑。 黎华阴一时间有些错愕,更含了莫名的震惊。 而转瞬之间,身旁之人倏然将手从他的衣袖间拿开。 下一瞬,便见她拖动着似是沉重的脚步,灰色薄衫挂着血迹,整个人微微有些晃动,竭力挪动着步子,朝那楼梯处步去。 桓宁此刻,已然坐于步辇之中。 他肃然坐在那里,遮蔽步辇的幔帐已然被掀开。寒风侵袭着他的长衣,他面色如常的冷,眼中存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忧虑。 安逸自二楼步下,而黎华阴紧随在她身后。适才下楼梯之时,他见她身形羸弱,也当真是怕她径直跌下梯去,于是只得越矩,贸然行在她身前。 而此刻,既然已步下楼梯,他便立时减缓了脚步,只随在安逸身后,随她徐徐跨过拓玉馆的门槛,从中步出。 透过步辇之上的帷幔,能见到桓宁棱角分明的侧面。他的视线并未朝这方投来,只是不经意地端望着不远处的宫中景致,一时间哈了一口寒气,目光极是随意一般,此刻听得声音,才缓缓朝拓玉馆门口移来。 此刻处于白日之下,天空泛着灰白之色,一丝湛蓝也不见。 而安逸的面色比之之前在拓玉馆中,似乎更是苍白,如今她的唇也呈灰白之色,那唇上应有的点点粉意,似乎再也不见。 她看着桓宁,一时间即刻低下头去,朝他的步辇处步去。 桓宁并未瞧她。 只是隔了半晌,他再次侧目之时,只见她身形单薄,那疾风吹得她的薄衫如同通透,而她竟似乎也不觉冷,只是如常站在他的步辇之侧,一动未动。 他似是轻咳了一声,继而别过头去。而那执事内侍连忙上前,这便要吩咐那六名抬着步辇的宫人即刻前行。 “殿下请坐稳了。”那内侍的声音刚刚开启,便即听得桓宁的声音。 “你在外面站着,不打算回府了吗?” 他终是看向步辇之外一身清冷的她,而语气之中,那份不耐烦似是在寥寥几字之间散去。 安逸回过身,抬起眼眸之时,正见到他闪躲一般的目色。 “殿下,奴婢没资格与殿下同乘一辇。”她语声很淡,并非刻意,而是她此刻的气力,似是已经耗尽 “说得不错,确实没资格。”桓宁说得极是平常,他的目色陡然一转,瞥过一旁内侍,冷肃着面孔,一时续道:“这里是宫城,你若徒步而走,本王只怕你半途便即毙命。若死在本王步辇之外,倒是晦气。” 他说罢,便不再看她。而他拂袖间,即刻便叱令众人启程。 “绫罗姑娘,殿下之命,不可违啊!”黎华阴早已清楚桓宁个性,此刻听得他如此说话,已然知他心意。然而他见到安逸仍然未动,连忙上前急急唤她道。 安逸垂目,一手狠狠扶着那步辇之外的木栏,一手即刻将那刚刚落下的幔帐撩起,竟是极熟惯一般,迈入步辇之中。 “谢殿下。”直至内侍俯身将幔帐落下,她才道出这一句来。 桓宁没有做声,他只是微微朝一侧靠过去,似是极为疲累一般,缓缓闭了双眸。 安逸轻轻靠在另一边,她平缓了许久,直至看着眼前的宫室渐渐减少,而林木也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 那时,她才徐徐抬起自己的手臂,看着那左腕处的伤痕。 短短几个时辰罢了,那之前似是能要了她性命的奔流鲜血,此刻也已然凝结。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伤痕,一时间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桓宁似是动了动,他的面容,也只有在此刻,在他平静闭目之时,方能看得出那份清俊。以往的他,俱是冷眼待人,诸人见到他时,便已然深觉冷肃之意,加之那种与生俱来的阴翳之感,又如何会有俊秀之态? 安逸侧目间,目光投向他。 她的目色苍凉,一时间,往昔种种俱涌上心来,直压得她近乎要喘不过气。 回转了视线,她似是忘却了脖颈处的伤痕,倒也不觉得痛,只是茫然之间,她只觉心头极沉,就要牵动她整个人沉沉入睡。 落雪随之而至,而宫中清理积雪的内侍已然在宫墙附近清扫,可抬着步辇的诸人却一时半点不敢放松。 因为雪越下越大,清扫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这天公落雪的急切,而他们所抬步辇,又正是临睿王,是故这六名内侍一时间均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以免摔伤皇子。 也正因如此,他们的脚步渐缓,抬步之时更为细心,只怕有误。 安逸不知何时已经闭上双眸,她的唇在素冷的天气之中略有些回缓之色,只是不知何时,她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通红,唇色也好似愈发红润 她靠在步辇之中的一侧,寒风时而透过那帷幔冲至她的薄衫,好似携带了落雪与苍松之气,而她轻轻咳着,好似即刻便要睁开眼睛,却是极其费力。 “落。”内侍一声朗润呼声,而后,步辇徐徐落地。 桓宁单手支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时间听得这呼声,徐徐睁开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4章 重回王府 “殿下,到宫门了。” 内侍的声音极是守礼,而桓宁瞥过一旁的安逸,眼色陡然一变。 他沉吟着,由得黎华阴亲自替他将幔帐拨开。而他转身之际,似是不经意一般,缓缓伸出手来,揽过帐中的安逸,抱了她在臂弯,这便急急迈下步辇,朝宫门外尚自等候的那架马车疾行而去。 黎华阴连忙随上,见得桓宁踏上临睿王府在外迎候的车驾,便走上前去,接过那车夫手中的缰绳,亲自驾起马车。 “她们对你做什么了?”桓宁的声音一时有些高,令黎华阴驾着车,在帐外亦能够听得极是清晰。 安逸只觉有一种推力,在压迫着自己,仿佛整个人稍有不慎,便会沉入谷底,万劫不复 她摇了摇头,手在不觉之中扣紧了桓宁的手臂。而后,她只觉一只冰冷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一时间好似瞬时清醒过来似的,她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紧握着桓宁的手时,连忙松开手指。 “殿下,是绫罗连累你了。”她的意识但凡是清晰着的,便会立时提醒着自己,她是绫罗。 她说时,身子不自知地发抖,而她的气息好似也并不平顺。 此刻正值淮国最冷的冬日,已经是十一月十五,而她仅仅着一件单薄长衫,就在那拓玉馆中整整冻了近两日的光景。 是故如今的她,已经全然冻透,尤其是沾染到暖意,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桓宁眼光渐缓,他蓦然将手臂环住她的肩,一时间将她整个人拥在自己怀中。 安逸心中陡然一惊,然而她并无挣扎的气力。而且,就此刻的她而言,那种寒风侵袭入骨的感觉,好似已经太久,此刻若离得他的怀抱,她只怕自己难以支持。 她默默闭了眼睛,而他却只是轻轻拥着她,一言不发,他的气息,也是如旧的冷。 时间久了,她好似在桓宁的怀中睡去。 而他抱着她,入府之后,径直便朝他的卧房走去。 府中仆从侍女乍一见此,俱是互相留意,而他们虽有愕然,但想到那日这女子是桓宁亲自闯入东徽王府所迎回,便也见怪不怪,不觉有什么离谱之处了。 桓宁的卧房之中,此时因是冬日,早已添了双层窗纱。而那窗纱之上的绣纹图式,乃是仿照着他的祖父手绘的猎鹰而制成。 那是一间极大的厢房,卷帘上绣着飞鹤的纹样。而他匆匆朝正堂步去,正对着门口的那山水画作高高悬垂,其下的墨玉香炉生出和缓的淡青色烟雾,他绕过几案,越过屏风阻隔的绣栏,拔步便朝那卧榻处步去。 直至将安逸轻轻放下,他随手扯过锦被,立时回身,拔步便朝门外步去。 那在室中服侍的侍女们见得他回来,却在怀中兀自抱了一人,一时间便忙不迭地随着掌事仆从的手势,急急回避。 然而刚刚替他将两扇门关闭,却见他在转瞬之间将房门推开,一时间那房外侍女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桓宁匆匆道:“去请孟太医来,即刻,即刻便去!” 他神色倒是平静,也未见忧心之状。 而侍女一时间又哪敢再次朝他看去,连忙俯身行礼,即刻便踏下石阶,穿过中庭,急急奔去。 安逸并未昏迷,她神志清醒的很,只是整个人全无气力,好似虚脱一般,连抬起手臂的气力都没有。而她很清晰地看到太医的到来,看到侍女替她将床帷落下,而太医的手指轻轻抬起,搭在她泛着血痕的手腕之上。 桓宁在一旁,他长身玉立,却全无翩然少年郎的模样。那张本自清俊的面孔,被凝重笼罩,英俊的面庞一丝逸动也不见,稳重得好像不是他如今的年龄。 “古来医者望闻问切,才可诊病,如今在本王府中,又岂可拘于小节?” 安逸听得真切,她听得桓宁在同太医说,不必顾及她的女子身份。 又过了几瞬,她只觉眼前明朗许多,而侍女已然替她将帷幔拨开。 “您久为父皇诊治,论及医术,这宫里只怕没有第二个您这样的医者了。”是桓宁的声音,他的语气依旧冷漠,只是这般夸赞之语,由得他亲口道出,竟也多了一丝可信的意味。 那孟姓太医,便是如今统领太医院的太医令,孟阁臣。 他如今已经年过五十,而稳重之态,竟像是七十岁的样子。 安逸默默躺在榻上,听得他对桓宁所言的一切。 直至他走后,桓宁看着侍女轻轻将安逸扶起,见得她缓缓饮下几口参汤,方将侍女屏退。 而这一刻,也只有他二人在房中。 “绫罗姑娘,太医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 安逸倚着床栏,连忙点点头。 她的神志很是清醒,而此刻她再次看着桓宁的目光,似乎也没有之前的忐忑之意。 以如今的她看来,桓宁应当还没有怀疑她的身份。 至少,她可以很确定,他绝不可能将绫罗和长孙安逸联想到一处。 心安之下,她竟一丝未顾及自己的身体,一句也未问起。 “孟太医一向医术高明。不过,论及天下之间,最得盛名的神医司马恪,本王如今还是难以请到,便由孟太医为你诊治,总归是尽了一份地主之谊吧。” 他说得礼貌,竟然如此客气。 安逸心安之际,再次抬眼看向他时,许是她的眼光在不觉之中有了变化,她只见桓宁竟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殿下你笑了?”她竟脱口而出。 桓宁蓦然侧目,再回身时,还是原来那副冷漠至极的样子。 安逸见气氛尴尬,刚要开口,便听得他道:“这两日的事” “这两日的事情,是绫罗给殿下添了麻烦。那日颜妃娘娘来的时候,绫罗对她或许有些不敬,是故娘娘她” “不。”他打断了安逸的话。 只见他似是犹豫,却是他自己心中的犹豫,就好似面前之人并不存在。 “她是清友的妹妹,也是上官家的人。”他说时,眼中平常,适才的犹豫之态已然散尽。 “绫罗知道。”安逸刚刚说罢,一时恍然想起上官清友,恍然间,她只觉自己离闵西昆所要求的那种细作,简直差之千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5章 为你献乐 两日的光景,好似过了两月 她竟然忘却了上官清友,哪怕是被绑在木桩之上,被当做真人箭靶的时候,她也一直没有想起他来。 如此大的疏漏,一旦被发觉,岂不是功亏一篑! 安逸一时间只想装得深切一些,然而身体还未恢复,加之面前之人又是桓宁。她只怕自己过于刻意的言行举止,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是故她只是收敛了神色,默默道:“殿下,清友他在哪?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桓宁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转瞬却恢复了他作为临睿王的凌然之态。 “他在廷尉属。”他说得很轻,同样也极是清晰。 “廷尉属?”安逸怎么也不会料得到,上官清友未曾出现的原因,竟是在廷尉属! “他”她一时间想理清自己的思绪,然而平复几瞬,她到底开口道:“烦请殿下告知,清友究竟犯了何罪,如何会被抓到廷尉属呢?” “他向来顺承,又怎会有罪?更何况,这还不够清楚吗?” 桓宁顿了顿,蓦然一笑道:“若他在别处,又岂能迟迟不归?但凡他在苏阳城中,你的消息总归能够传到他耳中吧。所以颜妃的想法,不也是如此吗?” “殿下的意思是,一切俱是颜妃娘娘刻意所为?”安逸蓦然不解,她的直觉告诉她,颜妃上官清雨对于她,有着非比寻常的敌意。 若上官清雨只是觉得她阻碍了其兄长的仕途,阻碍了上官世家的腾达命途,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不是,或者又不仅如此,那么她还会有什么仇怨呢? 安逸自然是恨她。 这一日,当她被蒙着双眼,拖入拓玉馆之时。当她被紧紧绑在那木桩之上,在凭空之中,等待着随时可能濒临的死亡之时,她恨不得将上官清雨挫骨扬灰。 然而,恨只是结果。 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一切的缘由。 桓宁没有回答她的话。 只是令她费解的是,他今日竟然有些闲情逸致,竟然就这样和她一同呆呆坐在房中,哪怕一句话不说,也并不觉得冷清。 “殿下,绫罗只是一名薄命女子,从不敢干涉上官府任何事。为什么,颜妃娘娘会如此针对奴婢?” 桓宁抬起眼眸,极平静地看着她。 安逸见他并无恼意,连忙又道:“奴婢看那些戏文里面,宠妃的家族,都叫做外戚。要是这么说,那么上官大人正是她日后可以仰仗的,又是同胞兄长,难道她就不怕杀了绫罗之后,兄妹生出嫌隙吗?” 桓宁默默听着她的话,一时间勾起一丝笑。 他这一次,却没有刻意地去屏除那份笑意。 他只是暗暗点了点头,徐徐步至安逸身前,那神情,就好似在看一个幼稚少年。 “你怕是戏文看多了。”他只说到这里,便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绫罗也想当那台上的角儿,那水袖凭空一展,花腔戏词,其实我也是会的。”她说得倨傲,或多或少是存了一些刻意的情态,然而那种面上露出的傲慢之色,竟也是桓宁久不曾见到的。 他定然望着她,一时间沉默如常。 “想必她很快就能把清友放了,连上官府都不急于营救,你也不必忧心于他。” 桓宁起身,刚要离开,却见她朝自己舒然一笑。 “殿下,等清友回来了,绫罗为你们唱一支曲子如何?”安逸见他轻松模样,一时间急忙说道。 “本王不爱听曲儿。”他冷冷道。 “不唱曲子也行啊,依照王府的规矩,奴婢这叫做为您献乐才是。”她竟然如此死缠烂打。 桓宁再未看她,一时间不发一言。 “殿下,奴婢在雀屏楼的时候,可是”她说得一半,见到他凌肃的神情。 他看着她,一时收起那种冷肃,却只收敛了一点点罢了。 “本王知道,你是雀屏楼的花魁。” “殿下看不起像绫罗这样的人,也是情有可原的。”安逸连忙应声,只是她说罢,徐徐抬起头,那张苍白刚刚透着血色的明丽此刻含了娇嗔之态。 “殿下,绫罗有话,不知该不该说,又不知道您会不会责怪于我?” 这样的言语,她在赵国之时可说是自幼听着长大。然而真的轮到她自己以婢女之姿,道出此言之时,那种心情,似乎也并非她所想的那般轻松。 她只是硬生生挑起话音,含笑说着。 桓宁没去看她,只是随口道:“绫罗姑娘,你今日的遭遇,似乎你并不在意啊。” 他说罢,认真地侧过身来,冷冷望向她。 安逸兀自屏住呼吸,她只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桓宁刚要开口,只见她自榻上便欲起身。 “别动了。”他的声音饱含命令。 安逸的脚刚刚触碰到榻下的长靴,此刻见他发话,也不便违逆其意。 “绫罗没受什么重伤,刚刚太医也说了,只是皮肉伤罢了。殿下关怀之意,奴婢甚是感激。”她坐在那里,徐徐道。 “改日将你赐还给清友,本王才像是卸下负担。”他眉心略皱,一时间看着她便道。 听得“赐还”二字,安逸一时间想到的别无其他,只是一个人。 那便是闵西昆,自她被送东徽王府那日,直至如今,她还未收到来自闵西昆的只言片语。 “你刚刚说什么责不责怪的,是要说什么?”沉默之时,桓宁突然之间发问。 “哦,殿下还没忘啊。”安逸一时有些错愕,转瞬露出一个狡黠笑容,“其实,绫罗是想说,以绫罗看来呢,你府里的那些歌舞姬,无论容色还是曲艺,还真的不怎么样!” 安逸说得真诚,或者说,她竭力以一个风月女子应有的心态,在调侃着桓宁。 出身于宫廷,她一早便知,这些皇子贵戚,与寻常人之间,其实并无过多不同。 只是世人一贯将这些人奉若神明,又在皇权无上的尊崇之下,便也令尊卑之态愈发严峻。 桓宁刚要说下去,看着她如玉的容颜,却一时又无法继续。 他只是道:“也罢,日后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6章 巫山难觅 这一年,在赵国,本是永嘉十九年,如今因为长孙迁继位新皇,是故改了国号为明舜,于是这一年便为明舜元年。 然而,在淮国,淮帝在位已久,年号普元。 而这一日,是普元十八年十一月十七日。 淮帝这一日是在上官清雨的寒露殿之中用的午膳,而她亲自下厨,为淮帝烹制了几道小菜,直令他赞不绝口。 “陛下,之前臣妾跟您提过的,那件事情,陛下可还记得啊?”上官清雨见淮帝缓缓起身,便随之站起身来,急忙绕至他身侧,小心翼翼,却又含情脉脉一般,笑言道。 淮帝一向精明,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此刻他倒也难得的没有装糊涂,而是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便道:“颜妃,你之前跟朕提过,你想将十七皇子养在膝下。” “正是!”上官清雨见淮帝并未回避,一时间陡然增加了些许信心。 她的心一时间因激动而闪过多重想法,然而她一面含笑看着淮帝,一面暗自思付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求得何种恩旨。 淮帝蓦然一笑,拉得她近前,而那殿中宫人内侍见得此等情境,连忙依制退下,不敢耽误片刻。 上官清雨没料到淮帝竟会在此刻升起这等兴致,一时间心头错愕,却又连忙将手臂环住他的脖颈。 “陛下”她拖着长长的语调,一双眼眸存了比淮帝更为深重的迷离。在这一刻,好似她整个人就欲飘然一般,直接扎向淮帝的怀中。 淮帝虽然已经年逾五十,却并不显老。相反,他的身体好似经年没有过多变化,就连精气神也好似不减当年。 他的手臂极是有力,此刻一把便将上官清雨的腰肢扣在自己的身前。而后,他的气息流洒在上官清雨的面颊,她的脖颈,以及她那傲人的一切身姿 “陛下,现在午时更过,您这样,臣妾会难为情的” 她的声音极是绵软,那种以往的不耐烦之声仍在,只是多了些许的温柔与娇嗔。 淮帝早已将外袍掷地,他的手紧紧禁锢着上官清雨的手臂,而后,只见他二人好似交缠一般,这便朝那帷幔之处而动。 “陛下”上官清雨觉得,此刻淮帝神思迷离之间,或许是她抚养皇子c心愿达成的绝佳时刻。 是故她仅仅是装出来的神思迷离,此刻的心思却是异常通透。而她的手刚刚摆脱束缚,便轻轻拈起淮帝的胡须,冲着他的耳朵徐徐送上一个香吻。 “臣妾想做皇子之母。”她的声音因淮帝的动作而变得游动,一时间竟有微微颤抖的声音含在口中。而后,她衣袍尽解之时,脖颈胸前的炽热灼烧着她的思绪,而她在倒在榻上那一刻,刚要再次开口,只听得淮帝轻轻道:“朕现在所为,不就是为你达成心愿吗?” 这种话,自帝王口中道出,并非第一次。 然而这种言语的分量,一向不能够令上官清雨感觉到被宠爱,抑或是心中有底。 她一向便是不达目的,便不可能罢休之人。 此刻淮帝的言语,在她听来,便似是又一种更为隐晦的敷衍罢了。 是故她侧过身,刚刚见到淮帝伸手过来,便直接握了他手,反身侧卧在榻里,一时间袒露着肌肤,她也不觉冷,只是默默看着他,单手勾过他的肩,裸露的身子前倾,附耳便道:“臣妾想现在就做皇子之母。” 淮帝虽然心中情欲已被燃起,然而他那一贯冷静沉定的心思,却不会乱 此刻他含笑,眼角的皱纹一时凸显,而他双手搂紧上官清雨的腰身,一时间向上摸索之时,缓缓道:“清儿所说的现在,不就是你与朕的此刻吗?” 说罢,他只觉身前那火热的身体再次近前,直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而女子嘤声,粉面全无羞涩,而是连眼中都存了灼热。 “陛下,臣妾说的现在,就是指的今日。不是这一刻,也不是这一年,您可能明白吗?” 她说罢,恍然看向淮帝的眼睛。 因为她急于想知道答案,然而淮帝轻轻望着她,适才那种炽热不知何时竟已消减。 “炬儿的母亲身份确是低微,但她全无其他,只有那一个儿子。” 淮帝说时,他有力的手已然放轻了压在她肌肤之上的力度。 而下一瞬,当他看到上官清雨那种失落的眼眸之时,他的兴致好似同被剥夺。 当他步下床榻,吩咐外面的内侍进殿服侍之时,他的语气似是已然在告知上官清雨,他此刻的心情如何。 上官清雨未及将衣衫披好,便已见淮帝的背影。 她错愕地朝帷幔看着,一时间表情定格,视线定格。 文钰见得銮驾离开寒露殿,便轻轻步入殿中,看着那执事宫人满面的沉抑之色,一时间有些不解。 她的脚步迈得略急了些,绕过屏风一侧,再次看到上官清雨的时候,却见她整个人满头大汗。 她并未嫁过人,男女床帏之事,于她而言,倒也算是一件难为情之事。 然而看到上官清雨此刻的情态,她只觉与以往淮帝来时俱都不同。 一时间,她正思付着到底要不要问出,却见那帷幔微微动了动。 紧接着,上官清雨竟没有吩咐任何人,而是自己亲手将那遮得一半的帷幔缓缓聚拢,向着她身处的方向,动作极缓,好似手中无力。 文钰一时间有些难为情,索性转过身来,刚刚要步开之时,却听得帐中人在叫自己。 “娘娘,是您在唤奴婢吗?”她听得不太真切,一时间连忙问道。 “是。”上官清雨竟未恼,而是屏声静气地回答了她这般让人气恼的问话。 文钰一惊,只觉情状不对。因为主仆多年,她也不再避讳,只是轻轻将那帷幔拨开,便见得上官清雨脸色素白,一时间好似生了重病一般。 “娘娘,您”她心中想着,上官清雨此刻的样子一定与适才之事有关,然而到底如何,她却也无法详细问出。 “文钰。”半晌,上官清雨开口唤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7章帮我求他 “娘娘,您这是”文钰试图将话说得严谨,却不知如何开口。 上官清雨摇了摇手,示意她将殿中诸人屏退。 待得诸人尽退,而文钰再次近前之时,只见到她苍白的脸上一行泪默默垂下。 “到底怎么了,小姐?”情急之下,文钰一时间道出的,竟是当年在上官府时,她对于上官清雨的称呼。 一声轻哼,正是上官清雨的嗓音。而这般冷漠的笑,竟成为了她久来的习惯。 她随手将眼泪擦去,并未抬头,只是用仅有文钰这般近的距离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帮我去求他。” 文钰乍然一怔,险些立时便要起身。 “你慌什么!”此刻上官清雨的嗓音近乎是喝令一般,急急伸手,便即按住她的手掌。 “娘娘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想着去求陛下呢?”文钰一时间急道。 徘徊在上官清雨脸庞之上的,此刻也不知是喜是怒,还是一种莫名的笑容与悲切。 她恍惚了几瞬,一时间急急点了点头。 “文钰,宫中三年,本宫已经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你怎么还能保持保持你这样的心思一直不变呢?” 上官清雨说时,目色语声俱是幽幽,令人难以揣测她的心思。 然而她的话中,每一个字却都是极清晰。而文钰听得她的话,一时间同样露出一笑。 只是文钰的笑容,俱是苦涩。 “娘娘,恕奴婢冒犯。三年前,在上官府里,服侍您的婢女,一共是三人。可当时您入宫的时候,却只带来了奴婢一人。奴婢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娘娘您的想法。” 文钰徐徐一拜,即便是坐在榻旁,身旁再无他人,她却也依然如常守礼。 “本宫以为你傻到,不清楚这一点呢。”上官清雨幽幽一笑,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再次垂下头去。 “奴婢虽然愚钝,却也知道。娘娘已经足够精明,您在这宫里,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可以出主意,可以事事相商量的人。娘娘缺少的,是奴婢这样的,什么也不会,也没有姣好容颜,没有一技之长,平庸至极的人。” “你并非平庸至极,文钰。”上官清雨动了动身子,轻轻倚靠在床栏之侧,慨然望着她。 “你是识时务的。”她定定看着面前婢女的双眸,一时间似在感慨。 “奴婢只知道,凡事单凭娘娘差遣。”文钰忙道。 她的眼眸有些湿润,提及过往的上官府,她一时间难以平静。 “文钰,你说了一半的话啊,还有下一句呢?”上官清雨早已将这类话语听腻,此刻戏谑一般瞧着她,也没有笑,只是随口便道。 “小姐恕罪,奴婢跟着您,不会有上刀山下火海的可能。” 文钰一向容易急切,也并非一个心思沉定之人。然而说得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以那般笃定的眼眸看向上官清雨。 上官清雨一时间有些感触之意,然而她只是顿了顿,伸出手来,缓缓将文钰的手握住。 “文钰啊,你自幼随在本宫身侧,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就是上官家的人了?”她因为神思忧虑,此刻说得话竟有些颠三倒四,不甚明确。 而她似是立时意识到这一点,是故竟然在话音落时,重新再说了一次。 只听得她加大了声音,一字字说时,眼眸落在面前侍女的脸上,一刻也没有移开。 “你自小便在上官府,本宫觉得,上官府是本宫的家。那么,你呢?”她近乎急迫地逼问着面前之人,“你有没有把上官府当成是你的家?” 文钰恍惚地瞧着她,一时间垂下泪来。 “本宫不是在逼你说,你只要告诉你的想法就行了!”如这般软言温语,一向便不是上官清雨所喜好。而她虽然说得此话,却在第二次重复之时,再次感受到来自于内心的那种极深的不耐烦。 文钰连忙点点头。 “不要点头!”上官清雨因为怒焰已然燃起,竟将那最后落定的“头”字说得极高极重,直令文钰急急起身,这便跪在她榻前。 “罢了!”她没有好眼色地看向她,随手一抬,将榻上一方绣毯掷给她。 “你就适合跪着,再没有别的眼界了。”她的手锤在榻上,转头时,看着文钰徐徐将那绣毯拾起,禁不住再道:“放在膝盖下面,跪在那儿也不嫌凉!” “谢娘娘。” 她的话不错。面对她这样的主子,文钰自幼年时,便觉得同她这位主子说话之时,还是跪在一旁比较舒服。 她心中的确如此做想。当然,这世上是没有人愿意一直跪在地上,仰人鼻息的。 “今日陛下好不容易来了,却又走得匆忙。”上官清雨听来漫不经心的话,实际上已然灼烧着她的内心,在此刻几乎要将她的心烧的透彻。 “陛下他不是”文钰不明就里,一时间极度不解。 因为以她适才所见,加之殿中幔帐之外那散落一地的长裳,以及上官清雨那半露的领口,她再是愚笨,也能够猜得到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她此刻想了想,刚要开口,却见上官清雨自嘲地一笑,继而看向她道:“你想什么呢?” 她说这话并不是想要文钰回答,而是一句反问罢了。 话毕,她叹了口气,徐徐道:“别再猜了,陛下今日来,并没有碰我。” “什么?” 文钰震惊之时,立时朝上官清雨看去。 “本宫已然令他倦了!”上官清雨叹道,“从前若是本宫惹得他不高兴,在这云雨之间,一切事也便都放在九霄云外了。” “娘娘” “今日则不然了。”上官清雨说时,再次将眼眶留下那泪花拭去,咬了咬嘴唇道:“他今日,才让本宫再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帝王之无情。” 说罢,她恨然的眼色一时间充斥整个明眸,使得她已然不再清澈的双目一时间变得莫名可怖。 “你帮本宫去求他吧,把本宫的意思带给他,告诉他救我。”她落下眼帘,朝一脸惊愕的文钰说道。 “娘娘说的他,莫非是?”文钰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8章 内官重归 “一会帮本宫备好笔墨纸砚,前两日的事,本宫无颜见他。但是这书信,他会看的。” 上官清雨微微动了动手腕,看着那碧玉镯,一时间潸然泪下。 “娘娘,恕文钰多言。如今这时候,文字之类的东西,一旦落入他人之手,只怕万劫不复。”文钰刚刚应下,却抬头看着她,警觉地诉说着。 “如今这时候,如今什么时候?”上官清雨的警觉之处,却在她话中的这几个字上。 她的手抚着那软榻上的绢绸,一时间露出一个冷笑。 “你可是要说,如今本宫失宠?”她霍然看向文钰。 文钰立时将头叩在地面,手紧紧按着那地面上的绣毯,一时间有些紧张。 “本宫又不会杀了你,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啊?”上官清雨抬手示意她退下,一时间侧过身去,微微躺了下来,不再看她。 “娘娘好生歇着,奴婢这便退下了。”文钰见得她这般模样,连忙恳声应道。 “去。”上官清雨不再发话,只是她在侧身之时徐徐垂下泪来,而整个寒露殿中,无人看到。 待得文钰退下,她徐徐起身。 全身俱是蜷缩着,她渐渐朝榻中角落靠过去。 入宫三年,她只知自己的心思风雨飘摇,却不曾料到,自己较之淮帝年轻数十岁,竟也落得这般风雨飘摇的境地。 她默默捂住自己的脸,一时间泪如雨下,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尤其是,当忆起桓宁的时候,她整个人微微颤抖着,竟是难掩自己的哭腔。 “娘娘”殿外的声音竟在她抽噎之时传来,而她连忙伸手将泪痕拭去,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过了好久,直至听得第二声宫婢的声音之时,她才微微问了一句。 “回禀娘娘,是皇贵妃娘娘派人来,说有要事要求见娘娘。” 宫婢的声音几瞬间扰乱了她的思绪,而她默默起身之时,伸手将那帷幔拉得紧些。 “娘娘,可要传唤来人?”宫婢再问道。 上官清雨冷静着,平复着自己的心神。 她的眼眸一时错动,心绪在此刻再次聚拢。 “传!”她吩咐出这一句的时候,语声已然极为笃定。 而她即刻改换了坐姿,只是微微斜躺在软榻之上,单手支着自己的太阳穴,身上盖着一方薄毯,香肩微露着,恢复着自己往日那般不屑一顾的神态 尽管她很清楚,来人在帷幔之外,是绝对看不出她的面容神情,以及她的具体衣着的。 然而来人是皇贵妃莫氏所派,回去之后必然要将来得她这寒露殿的一切见闻如实回禀。 是故这一刻,她一丝一点都不能出纰漏。 “奴才参见颜妃娘娘,贺喜娘娘。”来自珠帘之外的声音虽然悦耳,却透着一定的响亮。 上官清雨一笑,轻轻便说道:“内官大人是皇贵妃姐姐的得力之人,今天来了本宫这里,竟然第一句话便有贺喜之意,当真是有异于常人啊!” 那内官名叫何重归,早年间乃是服侍淮帝之人,后来因为贵妃莫氏最后一胎生得极险,而他母亲的出身,便是接产妇人。是故当日也是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拼死请命,替莫氏接生,这才终于保得母女平安。而从那之后,淮帝便亲自开恩,令他保留大内官之名,派往服侍莫氏,这便到得了如今。 “颜妃娘娘谬赞,奴才何以博得娘娘如此赞誉。”何重归的声音不温不躁,此刻说来,亦只是平声静气。 然而上官清雨到底是个急性子,她即便装得再是讳莫如深,此刻也断然忍不住心中上升的恼意。 她兀自撇了撇嘴角,隔着帷幔,以及帷幔之后的珠帘,她其实也只能够看得到何重归的身形罢了。 “内官大人,今日贵妃姐姐派你来,可说了什么要事?”既然何重归在等待着她的发问,她便暂且压住这口气,索性问了他道。 只见何重归蓦然再次一拜,继而执礼而起。 “回禀颜妃娘娘,皇贵妃娘娘要奴才替她告知您,十七殿下的事情,她已经替您办妥了。” 也不知是何重归的身影动了,还是上官清雨眼前的晕眩,她只觉听得这一句落定之时,她整个人的视线几乎全部模糊。 “本宫不知贵妃娘娘何意啊?”她说时,兀自保持着难以言说的镇定。而她问出这句来,是想确保自己讳莫如深的姿仪,以及见微知著的心思仍在。 “娘娘何故要明知故问呢!”那内官一时间笑了出来,神色一凛,有些诧异。 她看不清楚何重归的面目表情,只是透过他的语气,她便能听得到那份不屑之意。 作为一名宠妃,她又如何能够忍得了一名内官对她的侮辱? 一时间,只见帷幔恍然便被拨开,上官清雨披着一袭轻衣,身上的寸寸肌肤暴露于外,而她的手指轻轻挑动着那珠帘,看着珠帘之外的内官。 “何重归,你今日好生放肆啊。”她的目光透着挑逗,却更多是一种狠绝之色。 何重归并未回避她的眼光,而且,他上前数步,直至步至那珠帘另一侧。 上官清雨不自知地退后一步,一双锋利的眼眸望着他。 “娘娘怕了?”是何重归的声音。 “大胆!”上官清雨从未见过他这般的内官,此刻羞愤难当,一时间当即喝道。 何重归轻敛衣袖,一方高冠裹挟着他的华发,而下一瞬,那高冠竟透过珠帘,直映入上官清雨的眼眸。 她错愕地望着他,一时间那种怒意与冷然凌厉之色已然褪去。她似是在恍惚之中,便被他搂住,继而揽于怀中。 他整个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玉树临风,在旁人看来,绝不像是一个内侍该有的身形姿仪。 因为他生得还算俊朗,尤其是那双慧黠的眼眸,以及那高挺笔直的鼻梁,恰到好处的薄唇,都令上官清雨在这一刻有些错愕之外的震惊。 她急于挣脱他的臂膀,却被他禁锢着。不同的是,一时间心中涌来的,竟是莫名的一股暖流,那暖流似乎在这一瞬间冲击着她的心脉,冲击着她的视觉。 甚至于门外宫人的呼唤之声,她也俱听不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9章 寒梅映雪 只听得他朗声的大笑,而后,他的手臂忽然松开,却见上官清雨一脸绯红,一时间笑容更是明晰。 “清雨娘娘,您还真的像传闻中所言,是个妙人。”他的话声透着娇柔,仔细听来,却是男儿声色。 上官清雨稳定着心神,垂目一瞬,当即便要喊人。 而何重归的手一时间揽在她的胸前,将她背对着自己揽过来,而他身形高伟,上官清雨的后脑正自挨靠着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就在她的耳畔,而她的嘴被他的手狠狠捂住,转瞬之间,却觉那双唇似无挣扎之意。 他却没有放手,而是微微低下身子,将头伏在她的左肩。 而他的脸颊贴靠着上官清雨的左耳,静静地与她肌肤接触。他的动作极缓,在不觉之中,上官清雨上身所披的轻纱衣衫已然落下。 而他左手抚弄着她肩胛骨处的肌肤,右手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时间那只捂住她嘴唇的手中,两只手指已然嵌入她的唇 “娘娘,你很紧张吧,连舌头都是烫的。”他的话是附在她的耳边说的,而转瞬之际,在上官清雨回头看他之时,他的目光透着一份有意无意的怜惜之情。 “你”含混的声音自上官清雨口中发出,而几瞬之后,她便不再挣扎。 相反,她似是极夸张地看着他,一时间好似不再是她。 “娘娘,奴才可是皇贵妃派来的内官。你这样子,怕是于理不合”他竟然大胆到将捂住她嘴的手臂松开,而后向后迈着步子,眼光却自上而下地逸动,真真正正地看着上官清雨,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也未从她的身上移下。 “娘娘,笔墨备好了。”是殿外的侍女,是文钰的声音。 上官清雨好似并未听到。她的眼眸透着迷离,此刻的茫然交织着或多或少的欲望,她竟然没有说话,而是淡淡地一笑,继而呆呆地望着面前之人。 那何重归蓦然便是一笑,而且笑得几乎不可遏制。 然而他的笑声已然传出殿外,直令殿门外的文钰心中忐忑。 “里面是谁啊?”文钰心中错愕,一时间急忙问向殿外服侍的宫人。 那宫人行礼道:“姑姑不必担心,殿中人,是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内官大人。” “哪个内官啊?”文钰似是穷追不舍。 “还能有哪个内官啊?何大内官可是皇贵妃娘娘宫里的至宝,咱们这宫里啊,就没有一个向他那样长得那么俊俏的内臣。”率先接话的宫人笑着回道。 “就是啊!那时候奴婢刚刚入宫,第一次见到何大内官的时候,可是好生吃了一惊呢!心想着,像他这么丰神俊逸的人物,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入宫来当太监呢!” 另一名宫婢的话同样也还是这个意思,而她们在提及何重归的时候,俱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直与文钰的面目表情对比鲜明。 “姑姑,你想什么呢?”那时率先回话的宫人看着文钰一言不发的样子,一时间奇怪地看着她,问了道。 “这人,我有印象。可是,皇贵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事闲的派人向咱们娘娘传话啊?”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殿外的这几人,一时间又瞧向那在殿门不远处巍巍不动的几名侍卫,一时间再道。 “姑姑,咱们娘娘一向得宠得很。那皇贵妃娘娘虽然分位极高,那也不过是仗着有子嗣罢了。从前陛下偏宠东徽王殿下的时候,她倒是好生骄纵,连嫁公主都要以嫡公主之礼才行。可是如今呢,陛下重视临睿王殿下,连军权都没有完全收回,她当然忧心。现在,派个人带些礼物,说些有用的没用的话来巴结咱们娘娘,也是正常啊!” “就是,毕竟她那么大一把年纪了,怎么说也是贵为皇贵妃,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吧。” “不知咱们娘娘爱不爱搭理她呢!若东徽王登不上帝位,奴婢看啊,她什么下场,怕是还不知道呢!” 这句话自一向不爱说话的灵儿口中道出,直令文钰大为震惊。而这一时候,她们几人在殿外对话,你一言我一语的,便也无人能够有心思仔细去听那殿中发出的一切声音。 “这种话日后可不要说了。”文钰竟也觉得她们几人的话有些道理。 虽然她们话说得刻薄,但几宫之内,未来的境况或许一时难以揣摩,但如今看来,这几名宫人所言,也确是凭心之语。 许久,殿门被徐徐推开 冬日宫墙之中,寒梅盛发,落雪飘散。 “下雪了,地面可滑着呢!” 何重归自寒露殿中步出,冲着外间的执事宫人一一含笑问好,态度语声极是温和,直令一众女子如沐春风。 他缓缓迈动着步子,一时间甩开身上所披的大氅。紧随在他身后的数名宫人立时将其拾起,携于怀中。雪势渐大,而他继续前行,慨然不顾。 自寒露殿而出,若要回到皇贵妃宫室,必绕过宫中麓雪台,而后,便必得自承政殿前经过。而他锦衣华服,头戴高冠,此刻又正值朝臣退朝之时,不免有些越矩。 只见那朝臣们各自着符合自己官位的广袖阔袍,其上所绣制的纹样,也是不尽相同。 而何重归衣袍随风而动,脚步未歇,只是在他看到廷尉杨轩疾色自面前而过之时,一种不忿之态倏然呈现在他的脸孔。 “内官大人,怎么不走了?”身后的内侍连连问道。 他回身,慨然望着杨轩疾走的背影,一时间眼中升起莫名笑意。 “可是何内官?”正自凝神细思,便听得身后一声冷肃之声。 到底身处朝堂之外,他即便再是猖狂,也不能在这龙威之地有所僭越。此刻他立时含笑回过身来,一张俊朗的面孔立时回复平淡之态,还没来得及看是谁,便立时俯身展袖执礼。 哪知那人竟双手将他扶起,一身深紫色朝服高身约束,腰间玉带一见便是显贵,而那玉带之下,悬着一方血玉环佩。 “殿下!”他的声音有些惊骇,却一时间急忙再次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0章 日渐相熟 “内官大人,你如今这身打扮,可真是潇洒恣意。”来人说话之时,全无嘲讽之姿,而这话由得他肃朗的声音说来,竟也听得甚为受用。 “六殿下哪里话,您久来军务在身。若说潇洒,这世上哪有人比您还潇洒的。”何重归谦辞以对,全无之前那般轻浮凌傲之态。 桓宁抬手虚扶,而何重归连忙顺势起身。 “母妃的病,怎么样了?”桓宁说时,面露关切之态。 何重归略微叹了一口气,继而抬起头来,看着桓宁,徐徐道:“有劳殿下挂心,只是娘娘心病郁结,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够痊愈的。” 说起贵妃莫氏,他竟全无适才那种内官轻浮之态,而是改换了一种深切的忧心之状。 桓宁一时敛息,默默道:“母妃为七弟着想,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那何重归听得他如此说话,一时间心中揣摩几瞬,终是再次俯身道:“殿下,请您谅解贵妃娘娘的心思。毕竟,母子连心,娘娘她” 他本可以将这些话说完,然而看到桓宁平稳的目光,他便轻轻执礼,不再说下去。 桓宁一笑之间,慨然道:“母妃的心思,本王又岂能不理解。七弟是她的亲生儿子,自幼年时,她的希望便都是聿儿这孩子了。” 提及东徽王桓聿,何重归本就刻意却观察着桓宁的态度。然而此刻,桓宁在提及这位幼弟之时,竟是一脸暖意,好似一母同胞一般,只当是在谈论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罢了。 “殿下有这般通透的心思,想必贵妃娘娘得知,也会心生欢喜。”何重归说罢,展袖执礼,刚欲离开之时,听得桓宁的声音。 “何内官,恕我直言,母妃的饮食茶饭之中,总要精心些。” 桓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确有些犹豫。然而他自幼被皇贵妃莫氏所抚养,如今这句话若是不说,他只觉自己到底无法心安。 “诺。”何重归眼色复杂,再次向他一拜,匆匆而去。 “殿下,您为什么要提醒他?”身后的黎华阴上前几步,看着那何重归远去的高岸身影,一时间回头看向桓宁。 桓宁略微露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殿下”黎华阴根本不解其意,一时间有些错愕。 “本王不提醒他,难不成,以他这样的玲珑人物,就想不到吗?”桓宁说时,脚步未停,只是出得宫门之时,只见他前脚踏入车驾之中,竟兀自撩开车帐,回头看着黎华阴便道:“清友怎么还没放出来?” 黎华阴这一次没有诧异,他的脸色有些复杂。 而桓宁见得他这般光景,一时间已然洞察。 “上官家没人去救他吗?”桓宁再问道。 黎华阴立时执礼,摇了摇头。 “就连颜妃娘娘,也是没动静。”黎华阴回道。 桓宁眼中闪过几许繁复,他略微侧身,透过车帐,看着那高墙之中的巷口,那独立于宫巷高台之上的巍峨楼宇 “回府再说吧。”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即跃入车中。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有人来找您呢。”一进府门,寒气陡然顺着那敞开的朱漆大门而冲过,他的亲卫蓝田一身寻常装束,青衣窄袖深袍,站在府门处,见了他便执礼说道。 “是什么人?”桓宁想也未想,一面朝正堂奔去,一面道。 “寒露殿的人。”蓝田知晓他与上官清雨旧事,一时间顾及左右,便轻声附耳道。 桓宁的脚步瞬间停下,他侧头,看着蓝田。 一双锋利的眼眸透着一份厌倦之态,而桓宁此刻,心中却有些动荡之意。 “卑职无法阻拦,殿下莫怪。”是蓝田在解释着。 “罢了,你又如何拦得了她?”桓宁似是在感慨,又似是在嗤笑,只是拔步间,他看到一个极眼熟的身影自远处而过。 “那是谁?”他不禁问道。 蓝田笑得出神,直接便道:“回禀殿下,是您未来的良娣啊。” 桓宁早知他没有正形,此刻默默看了他一眼,一面顺着青石路朝右步去,一面轻轻道:“只有太子府的侧室,才能叫做良娣,你懂吗?” “属下口误,殿下一定见谅!”蓝田这才意识过来,一时间俯身更低些。 “如今咱们府里,仍有耳目。有些话,说得不当,虽没什么,多少也会落人口实,你明白?” 桓宁并未苛责于他,只是默默说完,回身看着他道:“是她亲自来了?” 蓝田急忙摇头,一脸不解。 桓宁眼色略微停滞,一瞬间便即恢复往日神采,却也没有笑意,只是淡淡道:“那便这样吧,若有书信,叫她留下。若没有,便直接送客。” 说罢,只见蓝田急急上前,未有多思便道:“听闻颜妃近来失宠,属下觉得,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 桓宁的眼眸之中升起嘲弄之意,他稳稳地看着面前的蓝田,一时间霍然笑了出来。 蓝田极少见得他的笑容,此刻一时间清楚过来,便直接行礼告退,不再多言了。 “见过王爷。”不远处的声音传来,桓宁不耐烦地回身之时,恰见到问安之人的样貌。 “是你啊。”他的笑容还未褪去,只是守礼地打量了她一瞬,缓缓说道。 随在桓宁身后的侍从连忙向她行礼。而后,桓宁似是向后瞥了一眼,那种不解之色一时间渐渐化为一个难以形容的笑意,徘徊在他英俊的面孔之上。 那正是安逸,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窄袖长衣,头上华发束起,盘成挽心髻,发髻之上簪了一只银质流苏步摇,便再无其他装饰。 “王爷,绫罗可是打扰到您了?”安逸见得他似有心不在焉之态,一时间连忙问道。 桓宁摆了摆手,轻轻摇了摇头。 “王爷” 安逸的话音刚刚落定,便见桓宁笑了出来。 “绫罗姑娘,不要叫我王爷。”他没有和她陈说缘由的时间,也没有这个心思。然而,听得安逸一声接着一声这般唤他的时候,他只觉莫名的尴尬与疲惫。 “您如今是临睿王了,还是叫殿下吗?”安逸努了努嘴,眨了眨眼,说时,看向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1章 府中细作 “待本王过了而立之年,你再叫我王爷吧。”桓宁似笑非笑,亦没空搭理她,只是抛下这一句,便即自她面前绕过。 “等一下,殿下。”安逸匆匆步至他面前,一双明眸如水,不解地看着他。 桓宁平静地抬起眼,一时间遇上她这般的目光,他的视线一时间有些迟滞。 “殿下可以告诉绫罗,上官大人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安逸想了许久,若是上官清友不回来,她却又不发问的话,必然要遭至怀疑。 是故她只能亲口相问,并且还要装作一脸焦迫的样子,方能够使得他信任。 桓宁似是想安慰她一句,然而看着她这般焦急甚至含了迫切的眼睛,他的安慰之言,竟然说不出口。 “绫罗,本王向你保证,必会把清友救出来。”他说时,目色如常,神色冷漠。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又是这般让人心安。安逸深深看着他,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安,却不知何故。 明明都是假的,对于上官清友的生死,她全然不在意。 然而听得他承诺之时,她竟然生出久违的心安之感,连她自己都恍然若隔世。 她似是有些怔仲地呆在那里,然而在桓宁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小女子对于情郎的爱重期待罢了。 “回去吧,伤还没好,不要费神了。”他离开时,这一句话,竟然透着暖意。 安逸匆忙回身,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之外。 她刚刚回身,便见一名婢女自身旁走过,一时间连忙向她行礼。 那婢女头上的步摇甚是眼熟,她竟不知,自己曾在何处见过。 正自思付之时,只见那婢女起身,俯首便轻轻道:“姑娘,您可很久没去闵府了。” “什么?” 安逸的震惊显然令她的面目表情不再自然,她的目光好似灼烧着,而此刻,面前之人表情一丝未变,只是笑道:“奴婢受命于您的叔父,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你”安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她一早觉得,闵西昆不可能放任她的行踪。而此刻,当多日来的思绪集中在一处时,她竟觉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之感。 “姑娘莫慌,员外他意在令奴婢协助姑娘。”婢女的话说得很清楚,她极是懂得分寸,此刻仍然保持着卑下之态,半点僭越也不见。 “你叫什么?”隔了许久,安逸平复着心神,极力以平素的态度对待她,微微笑了笑。 那婢女立时再次俯身,欠身道:“奴婢名叫嫦恩。” “哪个常,哪个恩?”安逸随口说着。 “嫦娥的嫦,恩义的恩。”婢女的声音不卑不亢,透着她猜不到的狡黠。 “你在府里多久了?”安逸再问。 “总之,比姑娘您要久得多了。”婢女微微一笑,轻声便道。 安逸将冷冷的目光投向她,一时间心中清楚大半。 “我在这里的一切,叔父都知道?”她纵是清楚,亦还想亲耳听得答案。 “是。”婢女竟在此刻惜字如金。 “你叫嫦恩,日后”安逸的话刚要说完,便见那奴婢摇了摇头,缓缓道:“姑娘只管当做嫦恩不存在,也不必把奴婢调到您的房中。一切都如常,您还是您,还是这府里唯一的女眷。” 安逸听着她的话,目光投向她的面容。那是一张一脸稚气且毫无侵略性的脸,脸色有些蜡黄,却有着丰润的嘴唇,而她的眼睛更显得细长,似是在眼梢之处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挑起。她的身形亦是同样的丰腴,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却透着平静之态。 她的眼中到底还有稚气,但是一种跳脱的感觉更是浓重。她整个人,竟是无法在一眼之间便看出性格。 安逸想着,以闵西昆的本领,他所挑选的人,应当有其出众之处。此女虽然没有出众容貌,却或许内秀,有着她所看不穿的本事。 “姑娘,员外令奴婢告诉您,您做的很好。”嫦恩说得极轻,说完一脸笑容。 “什么意思?”安逸没有看她,只是随即便问出。 “员外的意思是,您要抓住殿下的心。”嫦恩的笑容不再明晰,她说罢,即刻以一名侍女之姿微微俯身,正对着安逸。 安逸恍惚间一怔,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然而正自怀疑之间,只听得面前之人的声音。 “姑娘不必怀疑,这是员外的原话,奴婢万死不敢有一字偏差。” “你心思太通透。”安逸感慨地看向她,一时间心中所想被她道出,她竟不知下一句该对她说些什么。 “奴婢只是忖度您的心意罢了,还请姑娘莫怪。” “嫦恩,请帮我问一问叔父,我何时能再见到他?”安逸说得平静。此刻,她的心绪已然清晰。 “遵命。”嫦恩说罢,如府中其他侍女一样,似是有惧怕之感地看着安逸,一时间匆匆离开。 “装得真好。” 安逸在心里感慨着,叹息着。她只觉对比之下,自己的演技愈发拙劣。 “你要做一个无心之人。”她对自己说着,渐渐握紧手指。 手心能够立时感知到她手指的冰冷,而她缓缓朝自己房中走去,一时间忧思聚集。她只是觉得,下一步,闵西昆还会对她有些要求。 “抓住他的心”她在心中盘算着,只是想起桓宁的脸孔,那一种冷肃的感觉,直令她觉得此事难上加难。 脑海中闪过那日在拓玉馆中的一切情状,她被缚在那冰冷的木桩之上,任凭那些飞刃朝自己投来,却全无招架之可能。 若不是他 她的心一时软了下来,然而转念之间,她忆起了当日听闻赵帝身死的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若不是淮国,她的父皇不会死。 如不是他兴兵南下,她的母国如今还是歌舞升平,欣欣向荣。 如不是他青都奇袭,便不会又赵国大败遣送长公主和亲的事情。 若无这场战事,赵帝的那道圣旨便早已下达。 圣旨上的字字句句,她岂会忘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陵公主长孙安逸,柔明毓德,聪敏淑慎,适逢合婚之龄。幽州节度使裴牧之子裴邵,忠孝仁勇,才思敏捷,可堪为公主良配。特赐诏命,兹令大理寺少卿裴邵为驸马,赐封越候,即日起享君侯俸禄,着吉日完婚,钦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2章 晚膳之约 安逸回至自己房中,将门关好。 她步至桌案处,将宣纸铺开,缓缓着墨。 这一日,是十一月十七日。 她如何能够忘却,这一日,是她母亲叶絮的忌日。 叶絮一生,承载了过多的名望与纷扰。 她神情郑重,极认真在书写着她母亲的名字。 一时间泪水滴落,一滴滴落在那宣纸之上,她却无法哭出声音。 以帕掩面,她将宣纸叠起,缓缓地,将那烛台拿来,卸下灯罩。 傍晚时刻,又正值冬日,太远似是落得早些。而此刻,在外面看来,她房中的烛火大幅度地曳动,极是明晰。 “绫罗姑娘,您在做什么呢?”火苗刚刚沾到那宣纸,还未妄自燃烧之时,便听得外面的侍女急急唤道。 安逸心中陡然一惊,立时伸手抹去泪花,即刻朝外呼道:“没什么,你下去吧。” 那侍女不知兀自说了些什么,只是不多时,待得安逸刚刚将那宣纸燃尽,便听得急促的敲门声。 她忙道:“是谁?” 一时间,她连忙将那宣纸燃成的灰烬屏落在地,匆匆步至铜镜处,看着自己的容颜,尽力用绣帕将那明显的泪痕擦去。 “回禀姑娘,是殿下要您过去呢。”外面的侍女倒是极为守礼,不听得安逸回话之时,便也绝不会贸然便即闯入室中。 安逸在这临睿王府多日,早已清晰这里侍女仆从的规矩制度,是故这一刻,她也没有太过慌张。只是,自己适才之举,到底有些令人怀疑,她想到这里,一时间有些忧心。 “去哪里?”她再问道。 那侍女似是含了笑意,而那样的语气竟是隔着一扇门也极是明显。 只听得门外侍女道:“回姑娘的话,殿下要您去他的卧房呢。” 安逸一时吃惊,却没有忐忑之感。 以她多日来对于桓宁的观感,她很清楚,这个人已然不止是不近女色这么简单了。 他可不是桓聿,也不是上官清友。 安逸只觉得,在这位临睿王眼中,世上诸事乐景,皆不如手中权柄。而女子于他而言,似乎并不值一提。 以至于在侍女嫦恩告知她闵西昆之言时,她的第一感觉,便是荒谬。 她只是不能说出口,但此举在她看来,着实荒谬至极。 桓宁这么冷漠的人,岂是她能够轻易融化的? 而如他这般冷漠之人,她平生再未见到第二人了。 在赵国时,无论是她死去的兄长长孙赫,还是如今的赵帝长孙迁,甚至是裴邵,甚至是程鸾,他们俱是血肉之躯,俱有七情六欲。 或者说,在安逸的眼中,他们虽然性格各异,却到底有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感,该有的心绪,或者是应当存在的喜怒哀乐。 然而桓宁没有,他没有 “请回禀殿下,我这就过去。” 安逸说时,坐在铜镜前面,恍惚地望着镜中那有些憔悴的女子。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 自入淮都,她好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去见桓宁时,她换了一袭深紫色的长裳,外面着一件素白色广袖阔袍,腰间系着那日他例行公事一般叫人送来的玉带。那玉带上稀稀疏疏绣着点点珍珠,盘绕成梨花的形状,加之那上面精致的刺绣,倒也恰如其分。 她轻轻将头发挽起,两鬓的长发同样轻轻向脑后聚拢,其余俱披在身后,而那挽起的华发以一支黄玉簪盘好,再戴上之前便佩戴多日的银质发冠,那上面的流苏随她的脚步而动,看来素净守礼,倒也正是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殿下这个时候叫我过去,是备了晚饭吗?”她含笑推门而出,看到侍女之时,当即问道。 那前来传话的侍女一见她,一时间有些怔住。 只见她不自知地打量着安逸,一时间神色有些不同。 “怎么了?”安逸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一时间忙问道。 “姑娘真是姿容绝世。”那侍女一时间竟然道出这样一句过度修饰的话语。 安逸连忙摆摆手道:“这么说,可是要折煞我了。” “奴婢在府里多年,还没见过殿下亲自邀请女眷同他一起用晚饭呢。再说了,不知姑娘有没有发现,咱们临睿王府,可还没有女眷呢!”那侍女一面默默替她提着灯笼,一面时不时回身,看着安逸便即说道。 “晚饭这件事,或许是殿下忽然想解闷了。但是府中女眷也还不少的,我看” 安逸话未说完,便见那侍女再次回身笑道:“姑娘啊,这王府的女子当然多啊,可是奴婢说的,可是女眷!” “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安逸倏然一笑,随上她的脚步。 “这当然不一样啊,女子再多,也终是奴婢。可是女眷呢,那便是殿下的身边之人!说白了吧,奴婢所说的女眷,就是殿下的枕边人了。” 那侍女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竟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脸不红不白。不但如此,她见安逸一时间有些难为情,竟然笑得比之安逸还要开朗许多。 “姑娘,若不是奴婢听闻您是雀屏楼的花魁娘子,单单是看着您这种含羞的样子,只怕奴婢还以为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呢!”侍女说起雀屏楼的时候,也并未有鄙夷之色,而是大大方方将其说出,其后的话,便也是郑重而言,绝无戏弄之意。 然而安逸一丝苦笑,刚欲开口,便见已步至那府中窄巷,索性随着那婢女沿着小径走过,终于跨过月形石门时,已然快到桓宁的住处。 她想起刚才那侍女的话,一时间徐徐道:“妹妹的心意,绫罗自是心领了。而妹妹说的话,便也只是和我说了。你想想看,这世上,多少大家闺秀呢,像我这样的风月女子,又怎么有资格和她们相提并论呢。” “姑娘”侍女刚刚开口,视线便一时间向安逸身后投去。 而后,只见那侍女立时将手中灯笼放下,扑通一声便即跪地。 “参见殿下。”正是她的声音。 安逸连忙回身,恰见到桓宁站在门外的高阶上,一身月白色长袍,头上束发之冠,还是那个极眼熟的墨玉发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3章 举杯对饮 安逸恍然间意识过来,那墨玉冠之所以看起来眼熟,不是因为桓宁! 从前裴邵最平常的装束,便是一身月白深衣,发束墨玉冠 她敛衣向桓宁行礼,心中一沉,只觉喉咙有些酸涩。 桓宁抬手示意侍女退去,而转身之时,他匆匆道:“随我过来。” 安逸抬起头时,已见他身影入得房中。而她徐徐随上,刚要回身关门,却见那室外的侍卫俯首行礼,旋即替她将房门关闭。 “殿下,那都是你的亲卫吗?”她颔首还礼,入得室中,便即问道。 桓宁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 他的目光绝没有任何不同。 安逸本以为,他能够主动要求她共进晚膳,或许会有些许的亲近之感。然而她一见那张冷峻的面孔,当即便觉得自己果然不够老道,着实不会识人。 “坐啊。”他抬袖间,将那碗筷推过来,伸出手臂,有些不解,却示意安逸落座。 “谢殿下。”安逸连忙侧身行礼,看着他徐徐坐下,方转过身来,坐了下来。 “之前对你有些怠慢,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总是过意不去。”桓宁抬手间,竟亲手替她将杯中酒斟满,徐徐递给安逸。 安逸一时间有些慌张,她从未见过桓宁这般神态,亦从未自他口中听得这般言语。 “殿下这话,可是折煞绫罗了。”她忙道。 “这种话,还是不必再说了。”桓宁似是根本无意听得她的言辞,只是随意间饮下一杯酒来。 他的酒樽很是别致,连赵国宫廷之中,都少见这般图案花式奇特的璞玉酒樽。 “诺。”安逸的声音很轻,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对话。 他的性格,她至今仍然捉摸不透。 “殿下近日公务繁忙,今日怎么忽然得空了?”安逸见他只是垂目饮酒,却不说话,一时间只觉气氛极其尴尬。如果她再不主动开口,只怕那杯中酒的冷意就要随这严寒天气一同结冰了。 桓宁似是没听到,他的神情很是平静,但冷漠的眉眼仍然如同冰封,全无一丝动容。 安逸一时只觉没趣,忆及闵西昆的吩咐,更觉讽刺。 她索性抬起手来,将杯中酒饮下,又再次斟满。 桓宁的余光瞥过她此刻所为,一时间他再次执起酒樽,一饮而尽后,伸手便即接过安逸手中的酒盏。 安逸只饮下一杯,此刻从未想过他的干预,一时间刚刚要将那酒送入口中,却被他拦下。 他的衣袖一时间沾染上那洒落的清酒,而安逸本自吃惊,此刻见得他一言不发,立时站起身来。 “殿下,绫罗大意了。”她连忙试图取出怀中绣帕,却因为过于紧张,一时间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方绣帕到底被她放于何处。 在怀中找不到,她便伸手朝自己的阔袖之中探去,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桓宁本为抬眼,只是如常坐在原处,继续如同无事一般饮着酒。然而他侧目之时,正见到安逸一脸慌张,左右为难的模样。 一时间他似是忍不住地想笑,却硬生生流露出一个冷峻的平淡面孔。 他望着她,嘲弄而疏离,却含了一丝隐约的玩味之态。 “殿下,绫罗太没用了,连绣帕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安逸嗫嚅着,微微抬起头看他。 她明眸如水,在烛光摇动间闪耀着星辰。而她此刻的目光,柔和得几乎可以将人的心融化。 纤细的手指交叉缠绕着,她见桓宁不语,一时间不知所措,便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 桓宁又一次饮下杯中酒,他英俊的侧颜正对着安逸的视线。而安逸一时间再次朝他瞧去,正是见得他侧目朝自己看来。 她连忙垂下眼眸,然而之前投向他的视线早已被他发觉。 他极自然地起身,看着室外的侍卫身影,再次将目光投向安逸。 “殿下。”安逸见他朝自己走近,一时间担心的,竟是自己的性命。 对于桓宁,她竟是半分不曾想过任何男女之情。 因为她心中笃定,桓宁这样的人,绝不可能c也绝对无法对任何人动情。 更何况,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名花名绫罗的风月女子。 她的心在忐忑着,一时间心跳得飞快,只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他识出,甚至被他揭穿。 他的气息飘洒在安逸的额前,一时间,她只觉得那种酒意似是感染着她,使得她竟也有一丝醉意。 她没有抬头看他,却兀自抓紧了自己的衣裳。 “你今年多大了?”是他的问话,仍然冷如冰霜。 “回禀殿下,绫罗今年十七岁。”她一时说完,只恨自己太过大意,竟将真实的年纪如实告知于他。 然而转念一想,以她如今的样貌,即便不是十七岁,也不过就是十六岁或者十八岁,又有何根本分别呢? 想到这里,她到底放松许多。 桓宁的眼眸之中闪烁着,他沉静的心思反射到他那冷如深潭的眼眸之中。而下一瞬,他缓缓将安逸的手抬起,握在自己手中。 安逸眼中陡然一动,她竟在那一刻忽然便抬起头来,直向他望去。 “你这双手,听闻可以反弹琵琶?”他的眼中全无一丝情意,而是极为郑重地,又带有几分不屑之感,冷冷地瞧着安逸的手指。 纵然她的手指此刻便在他的掌中,在他的手指间携起,但他面上的冷漠,仍然不变分毫。 安逸一时间放下心来,连忙想起还有回答他的话,便即匆匆道:“绫罗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桓宁未看她,只是目光在她的指间停留几瞬,便即松开她手指。 “坐下来。”他回身,看着她道。 安逸默默上前,徐徐落座。 她实在不知道,面前的人今日到底又有什么想法,又到底想同她说些什么。 “殿下,您若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发问道。 桓宁未曾动筷,只是一个劲地饮酒,却不见一分醉意。 此刻他竟然一笑,笑得几乎不可遏制。 安逸敛息间,眼睛睁得略大,有些骇然地朝他望去。 他似是忆起什么事情,一时间拔步朝屏风后而去。然而走到一半,他霍然回过身来,英俊的脸上闪动着隐隐的嘲弄之色,回身便拉得安逸站起,这便将不明就里的她拉扯至玉枕之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4章 难言之吻 “殿下,你” 没等安逸反应过来,便立时被他牵住,下一瞬,她的身子随着他而动,竟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朝床榻处倒去。 “别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压迫,纵然此刻他的气息就在安逸耳边拂动。 “殿下” 安逸见他两手支撑着,全然没有侵犯自己的意思。然而他却禁锢着她,一时间她只觉或许情形有异。然而见他那一张肃然脸孔面对着自己之时,她的脑中又一次闪过那日在扶鹤崖前的一切 她蜷缩着身子,只觉一侧突然暗了下来,而后抬眼间便见他的手臂一挥,即刻将那床榻边的帷幔展了下来。 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而下一瞬,侍卫与婢女的声音急速传来。 “蓝田,你竟敢拔刀对我!” 女子的声音极是熟悉,而安逸在头脑中检索着这样的声音,一时间竟连侍卫的声音也俱都忽略,而是愕然朝桓宁看去。 桓宁尽力不让自己的身体挨上安逸的身子,他只是斜侧着身,双手作为支撑,面庞与她相对。在那虚掩着的帷幔之外,若是旁人看来,安逸与桓宁此刻的姿势,当真是香艳一幕 “是她?”安逸的气息与桓宁相对着,而她在分分秒秒之间,似是感觉他的气息愈渐急促。 桓宁似在躲避着她的目光,然而安逸一时间想到那日在拓玉馆的一幕幕,心中似是清楚许多。 她只是愕然,只是震惊,震惊于桓宁同上官清雨的关系,竟会是这般微妙! “贵人,您还是自重些,才是稳妥上策吧!”蓝田的声音听来已经带着极重的愤怒,而疾风随敞开的门而冲入室中,安逸一时间只觉凉意袭来。 “怎么办殿下?”她声音极低,一时间连连瞧着他,却见他的视线投向帷幔之外,一时间竟然没有说话。 “搂住我。”他忽然侧目,看着她凌然便道。 这世上,将这三个字说得这般冷漠无情的人,怕是也只有他了。 安逸几乎就要笑出来,然而桓宁漠然的眼色凛然间似是一转,他只听得安逸道:“殿下莫不是要害死我吧?” “快点!”他的语气冷漠中带了一分焦虑,而安逸隔着帷幔,只能够感觉到室中那冷厉之气。 “桓宁!”是室中女子的声音! 她到底是步入房中,而蓝田愤怒的声音紧随其后。 安逸的目光恰在此刻与桓宁相对,她见到他薄唇微微动了动,仿佛室中并无旁人一般,只是稳稳地看着她,轻轻道:“拿出你雀屏楼花魁的样子来,快点。” 这句只有安逸才能听清楚的话中,透着异乎寻常的压迫之感。 她心中一动,再次忆起闵西昆的话,而同时,她又一次地想到,自己是长孙安逸。 只见刹那之间,她的手臂以极大幅度抬起,衣袖裹挟着那帷幔,一时间似是将那耳边的轻纱帷幔拨开几许。而后,只见桓宁的身体顺势一倾,安逸的两臂便直接将他的脖颈环住,那素白与深紫相间的广袖一时间铺展开来,与桓宁月白色的深衣长袍相互交织着,而他似是故意一般,竟在这一刻将那帷幔拉扯得更为明显。 紧接着,他的吻竟在这一瞬间落在安逸的唇上,她刚要挣扎,他的手指随即轻轻用力,压在她纤细的手腕之上,而他整个人禁锢着她,全无一丝可以挣扎的可能。 “唔”她十七年来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接触过,哪怕是裴邵,也从来守之一礼,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僭越,更遑论此刻他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吻。 他的眼睛含着霜雪,此刻别无情意,而他似乎朝外看了一眼,旋即再一次吻在她的唇上,再不肯罢休。 “桓宁,我恨你。” 室中的女子正是上官清雨,她此刻泪流满面,两手垂下,竟有几分颤抖。 起初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当她看到桓宁投过来的目光之时,她刚刚抬步欲上前,却见他似无事一般,再次吻上榻上之人。 桓宁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一般,就似是上官清雨整个人都不存在一般。他的吻焦灼而热烈,就这样铺天盖地地投向安逸,就这样深切地雕琢着她的唇,在她拼力挣扎之中,如同例行公事一般,极力将这场戏做得尽善尽美。 桌案上的瓷器散落一地,粉碎之声刺耳惊心。 上官清雨奋力将那桌案上的锦缎扯下,而后,她的皂靴已然踏上那白瓷的碎屑,却好似不自知一般,掩面而走。 “贵人慢走。”蓝田说得极是牵强,他的刀已然收回,然而在侍女退去之时,他便连忙匆匆退下。 在房门关闭的同一瞬间,桓宁霍然起身。 安逸愤然看着他,一时间右手抬起,恍然间便要甩过一巴掌。 然而她的手掌停滞在半空中,她的唇泛着红意,此刻她的眼眸似是也透着极端的愤怒。 桓宁并未离开床榻,他侧坐着,一时间极度不解地回头看着她。 “你想打本王是吗?”是他的原话。 他说时,竟然没有一丝的歉疚之感。 安逸的手掌停留几瞬,终是低下头来。 下一刻,她轻轻将手臂放下,眼中噙泪,一时间霍然抬手将其擦去。 “绫罗不敢。”她说罢,起身便要跳下床榻。 然而他的身子挡着她的去处,她索性用力一推,却推不开他。 “殿下,请你让开。”她说完,垂着眼眸,并不去看他。 只是她此刻面如冰霜,过往种种俱都涌上心来。 桓宁侧过身,一时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舒缓。 他见到的,在这一瞬间见到的,是她倔强之中难以自禁的泪滴。 她极力想将泪水擦去,此刻嘴唇微微抖动着,却是不可遏制地哭出来。 “你不是雀屏楼的花魁吗?”桓宁默默看着她,他并没有一句道歉,却道出这一句来。 “我是。”安逸倔强地对上他的目光,那神情,竟似是容不得半点质疑。 “雀屏楼的花魁,不该你这个样子吧。”他依旧冷言对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5章 送你入宫 “以殿下看,雀屏楼花魁,该是什么样子?”安逸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同别人说话了。 自入淮都,她从来低眉顺目。 以往在赵国的一切,俱被她屏弃。 然而这一刻,她只觉所受羞辱过甚,实难再忍。 说罢,她以同样冰冷的目光看着桓宁,只是一瞬间,她看到他眼中的一份闪动。 桓宁硬生生拉得她坐下,他的手指覆在她手上,决绝之意极重。 安逸一向体寒,纵然从前在赵国,她的手指也一向是冷冰冰的。如今到了这天寒地冻的淮国,她只觉自己手中极少有过温度。 桓宁的手心带着他的热量,他一时间没有多言,只是用手轻轻攥紧了她的手指。 “还冷吗?”他竟然莫名问出这句来。 安逸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 “你怎么不动?”他再问。 安逸冷然瞧着他,一时间露出一个嘲弄的笑。 “于殿下而言,绫罗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一个卑贱入骨的风尘女子。”她说时,眼光微垂,并不看他,再道:“既然卑贱已成事实,奴婢还有反抗的可能吗?” “本王之前便说过,你不像是雀屏楼的人。”他的话说得玄妙,竟连安逸也听不出,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她心中略觉不安,只能朝他看去。 虽然她不想,但如果不能见到他此刻的表情,安逸只怕无法猜测他此言何意。 然而她抬起眼帘之时,见到是少有的笑意,是一种久违的英俊,和略有少年气的眉眼。 他抬起自己的手,见安逸的目光终于有所缓和,一时间似是感慨万千地看着她。 “本王向你致歉,如何?” 他说罢,还未等安逸反应过来,便即起身。 安逸连忙随之起身,却不想与他离得过近。然而他只身立在那里,与她之间不过几步距离。 以至于安逸只能静静坐在榻边,却不能再起身了。 “殿下的歉意,绫罗这种卑贱之人,又如何受得起呢?”她随即便道。 桓宁侧身一笑,看着她那张挂着泪滴的玲珑面孔,一时间莫名道:“真不知道,你在雀屏楼是怎么当得花魁?” “殿下也太小瞧绫罗了吧。”安逸匆匆回道。 “不。”他抬手间,又道:“俱本王所知,雀屏楼这种地方,是不出贞洁烈女的。” 安逸凌然看他,一时间无奈至极。 “怎么了?”他倒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一般,竟用那样事不关己的目光看着她。 “殿下,雀屏楼是苏阳城第一绣楼。所谓风月二字,说得亦不全是男女羞于启齿之事。自古丝竹韵律,琴棋书画,名篇绝句,多出于风月之地。难道你以为,所谓勾栏女子,便都是无耻荡妇吗?” 她说时,一气呵成,全无半点惧怕之态。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面对着桓宁,她竟然一点紧张之感也不再有。 桓宁听她说时,一直极是平静。 纵然她说时带着几分冷笑,他也全似不在意一般,只是凭空有些怅然之态聚于眉宇。 “绫罗,若本王送你入宫,你觉得如何?”不经意之间,他竟然道出此言。 安逸大惊,一时间只怕自己听错。 “本王在郑重地问你。”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神情冷肃,一如平常。 “殿殿下,”安逸急忙起身,一时间她也顾不得其他,而是匆匆步至他面前,这便急道:“殿下,你忘了吗?绫罗是是上官” “清友至今未被廷尉属释放。换句话说,他与捷王府的亲事,是必成的。” 桓宁平静地看着安逸,一时间轻轻说道。 安逸并无诧异,她定然点了点头。 “绫罗知道。可是,绫罗说过,我不求名分。”她说得绝然。 桓宁似是一笑,直接道:“绫罗,本王是为你着想。你可能不知道,捷王的女儿纯瑾郡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安逸蓦然看着他,一时间只觉他的眼中再次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在闪烁。 “纯瑾郡主她,是没有容人之度吗?”她平淡地说着,眼眸低垂。 桓宁略微顿了顿,开口道:“不,她知书达理,是难得的好女子。” “既然是如此,那么殿下为什么要送绫罗入宫呢?”安逸恍然便道。 “捷王有意与上官家联姻,其意或许你不必知晓。但是若让捷王得知,他的乘龙快婿有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而郡主又是通情达理之人,你说捷王他,会如何?” 桓宁说得沉吟,却字字清晰至极。 他的眼眸仍如霜雪,此刻却泛着几分柔和之态。 安逸近日一直在思索,她到底要以什么理由才能避开上官清友。 而这件事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曾想过以假意移情桓宁的举动来令上官清友死心,然而每次看到桓宁那张冷峻的脸孔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过于幼稚。 可如今,当桓宁亲自给她找出了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的时候,他的下一步,竟是要她入宫! 安逸只觉老天的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大。 即便是死,她也不能真的入淮宫。 那又岂止是重蹈覆辙,那甚至可以说是置之死地,却绝无复生之可能。 “殿下,你要绫罗入宫,是想杀了我吗?”她顾不得其他,只能问出这句。 桓宁一时错愕,他不知安逸何故会想到这许多。 “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卑贱之人,那么对于一名卑贱之女来说,有生之年,”他摇了摇手,改口道:“尤其是你如今花样之年,能够入宫,难道不是一件三生有幸之事吗?” 安逸的确不知此刻应当如何辩解。 只要是寻常女子,入宫这件事,怕是极少有人不情愿。 更何况,烟花之地的女子,一向都将这些视为改写命途的契机。 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心乱如麻,她却没有任何可以拒绝桓宁的理由了。 “绫罗只愿意追随上官大人。”她说出这一句来,却立时后悔。 万一桓宁真的相信了,她又真的入了上官府,那么一切作为,一切隐藏,又有何用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6章 唇边笑容 “想什么呢?”桓宁欲言又止地瞧着她,面色没有分毫变化,眉眼间仍然冷如冰霜。 “殿下,你是认真的吗?”安逸极不安地看向他,却见他有意无意地闪躲了自己的目光。 他定然站在那儿,语气轻飘,表情却极笃定。 “本王是不认真的人吗?” 安逸心中一凛,她是决计不能入宫的。且不论上官清雨对于她的怨愤,只说最为可怖之事,便是如今宫中的长孙艳。 她与长孙艳一同长大,在赵国宫廷之中共同度过十余载 而且,当初她虽然自请和亲,却早存了必死之心。当时特地央求御医杜平川,求得他将毒药带给自己,便是为了日后。 只是一切发生太过突然,她以为自己可以全身入得苏阳城,入得淮宫,寻觅时机,以求毒杀淮帝。 然而她所料太过简单了,如今想来,简直就是幼稚至极。 杜平川交给她的毒药之中,存了剧毒的箭毒木,又名见血封喉。 她将那毒药视若珍宝,想着有朝一日要不惜自己的性命谋杀淮帝。 可是她没有想到,当日送亲的队伍,竟然会被中途截杀。而她自己,如没有裴邵的相助,没有他的舍命相救,那日则必然自刎身死,再无生还之可能。 她的毒药随之遗失,然而想来也是讽刺,当日她纵身跃下扶鹤崖的时候,对于生命别无祈盼。可是如今,在淮国,她愈发感觉到,自己确是在苟且偷生。 说是在报仇,可她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又有哪一步是在报仇? 不仅如此,她如今尚且受制于闵西昆,又谈何自由? 若桓宁执意送她入宫,又与她作为公主和亲有何分别?既然都是死路一条,她便只能杀了他! 安逸心中一时有些自由之感,她看着他,眼色渐渐变得愈发淡然。 她极为笃定,面前这个自负至极的人,是决计猜不到她会有杀他之心的。 纵然他曾统领千军万马,但若她刚刚便要杀他,她二人紧密纠缠之时,便是绝佳之时。 若她想,那么这种时刻,这种机会,终究可以觅得。 就像是从前的她,单纯却自负,而清宁身为她的贴身宫婢,竟可以在须臾之间改换门庭,反过来助梁月疏将她除去。 那么如今,在旁人看来,她也是桓宁的近身之人,效仿清宁,又有何不可能? 一时间想透诸事,她的那种赴死之心再次燃起。而一瞬之间,她知道自己会忆起一个人的。 桓宁默默立在原地,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双目有些迷蒙,定神看着那碎落一地的,被上官清雨拂落的白瓷碎屑。 他笃定的目色渐渐被心中交织的不同情绪所左右,那碎屑本该由侍婢仆从清扫,然而刚刚上官清雨步至室中的时候,不止她一个人见到他与安逸那般香艳一幕。在旁人看来,这种情况,又岂敢入室打扰。 于是那碎屑此刻还在绣毯上耽搁着,白瓷上的扶桑花纹案早已分崩离析,再看不出从前的模样了。 安逸默默没有做声,她在沉默之中,忆起那个对她而言此生难忘的人 她知道,裴邵永远不可能是她的。 很早之前,她就好似清楚万分。 但是对于他的那种情感,并不是执念,也不是不甘。 在她知晓裴邵已有未婚妻子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很不合情理,也并不道德。 但是,对于梁月疏的存在,她的确不以为意。 因为她自负,自负于自己一向被人称道的容貌,自负于自己赵国宣陵公主的身份,自负于她与裴邵的惺惺相惜。 她至今记得他的眼神,记得他眼中长存的星辰,和那一种再未见过的清淡柔和。 那种感觉使她心安,纵然在旁人眼中,如裴邵这般的美男子,从来不是令人心安的代名词。 然而见到他,她便心安。 无论他有没有未婚妻子,无论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无论他有无功名 那年七贤山,风吹卷帘,在竹叶香气荡动的同雁台,在第一次见到他,远远地见到那衣玦随风的他时,她似乎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对他有了期冀。 “本王不说话,你也不说话了吗?”桓宁俯下身,他的手指沾染到那白瓷碎屑,口中轻轻道。 安逸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他并未回头,而是单手将那一片白瓷拈起,一时间指尖用力。 血自他的手指上流出,他丝毫不觉得疼痛。想反,他指尖的力度更大了些,唇角勾起的那丝笑,在安逸眼中,似是分明至极。 这样的笑容,她在旁人脸庞之上见过的。 一次是她的兄长长孙赫赴死之前,一次是裴邵在竹林之中教她练剑之时,提及梁月疏,他面上的笑 她的心中一时如同刀割着,火熬着,然而同一刻,见到桓宁起身时,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属于她的五哥长孙迁那样的笑容。 在长孙迁战败归来之时,他也曾露出这般笑意。 他们三人,相貌各异,全无相同之处。 为什么这种笑容却那般相似? 安逸看着桓宁,一时间终于有了答案。 那不是笑容,那只是一份极难言说的无奈 “殿下,你的手流血了。”她莫名提醒着他,却没有上前。 桓宁似是没听见她在说话,他目色极落寞,连眉眼间的冷峻都被沾染到那怅然 “你心里疑惑,对吗?”桓宁并不是想和她说话,他并非一个多言之人,也一向喜好清净。 然而上官清雨的到来到底触及了他内心的柔软之处,在这一刻,他只觉不吐不快。 然而以他的身份,以上官清雨的身份,加之面对着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风月女子,他又能说什么呢? 所以他才会那样笑出来,直至整个人的心绪聚结在心头,阻塞着他的所有思维。 安逸看着他,看着他的眼光一点点从冷漠变得异常疏离 “殿下,你爱过她吗?”她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蓦然看向他,没有多思,没有企图,只是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7章 其因有三 桓宁怔住,慨然朝她看去,嘴边的笑容越发夸张,直令他英俊的脸孔多了几分怔仲之态。 他垂目摇了摇头,却未回答。 “殿下深爱着她,对吗?”安逸看着他,再一次平静至极地说道。 她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陈述着他对于上官清雨的情感。 “放肆!”他冷热如冰,听得此言,瞬时投来一个冷厉眼色。 安逸却没有一丝惧怕之感,她想上前一步,却又不想离他过近。 于是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眸,默默道:“绫罗只是妄自猜测,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殿下恕罪吧。” 桓宁一言不发,绝然将门推开。 外间侍从婢女哪里敢私自上前,如今见得他衣衫完整地步出房中,才连连赶了过来。而侍婢连忙入内将那散落在地的瓷器碎屑清扫出去。这一时,只见蓝田沉着脸孔,见了桓宁,登时便即拜倒在地。 未及他跪地,便已被桓宁单手扶起。 “不必说了。”桓宁的手臂轻轻搭在他的右肩。 “殿下,是属下办事不利。明明是殿下您的贴身亲卫,却能由得颜”他意识到自己失言,便又道:“那位贵人能够入府,蓝田断不敢拦。但由得她闯入殿下房中,却到底是蓝田的失职,还望殿下处置。” 桓宁笑道:“你放她进来也没什么。本王知道,你料定她不会害我,又身处高位,所以便没有刀锋相对。” 他的话确实便是蓝田的心思,然而此番被他亲口道出,蓝田只觉心中极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属下清楚,那位贵人再是胡搅蛮缠,也终不会谋害殿下。”蓝田说时,一时间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便直接想真正想说的话急急道出,“殿下,请您相信,若来人有半点谋害您之意,他必死于蓝田刀下。” “别草木皆兵了,回去歇着吧。”桓宁说罢,抬头看着那已然漆黑一片的天际,一时间吩咐着婢女将房中灯烛燃起。 安逸敛衣,步至他身后。 蓝田见了是她,立即俯身行礼。 安逸忙道:“大人多礼了,绫罗哪担得起大人这样的礼呢?” “你是本王的人,自然担得起啊。”桓宁说得极是随意,此刻说罢,竟也回过身来,目不转睛一般朝安逸看去。 安逸一时间极度不解他为何会如此,但是当着众多仆从侍婢的面儿,她又如何可以违逆桓宁的言辞呢? 她只是含羞一笑,不再发话。 而蓝田看着桓宁,又守礼地朝安逸看了一眼,面上再一次出现一个不可遏制的爽朗笑容。 “改日就应该送你小子也去廷尉属住上几日,看你还能不能笑得这么灿烂了!”桓宁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拂袖离开。 而蓝田一面看着他的背影,一面大声道:“殿下若是怪罪,哪怕送蓝田去天牢都行!” 桓宁不再回应他的话,而他的背影也在府中刚刚燃起的新灯之中愈发模糊。 “这位哥哥,您可是叫蓝田吗?”安逸站在门口,一时间裹紧身上的披风,笑对蓝田道。 蓝田听得她这般软糯话音,竟是不敢抬头看她,而是自顾自便即拱手执礼,立时道:“姑娘可是折煞属下了,属下的确名叫蓝田,但姑娘这样的称呼,却岂敢领受!” “别一口一个折煞的,我也只是一名普通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多包涵些!”安逸凭空笑道。 蓝田听得她的话音,一时间连忙道:“姑娘莫怪,蓝田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殿下对姑娘极是爱重,虽然您如今没有名分,但总会有的。” “蓝将军,殿下他可有什么喜好吗?”安逸忽然问道。 蓝田心中想着,这女子定是听了自己所说的话,一时间想多多博得些宠爱,早日得个名分。一时间他忽抬起头,看到安逸的容色之时,略有些愕然,却又急忙低下头去,如常执礼。 “吓到将军了!”安逸见得他此般窘态,不得已道出这一句来缓和气氛。 “不!”只见蓝田急道:“姑娘天姿国色,岂是属下可以评价的?” “你同殿下说话,都没有同我说话这般客气。”安逸侧目一笑,看着那庭中高灯再被燃起,徐徐笑道。 蓝田一向是开朗的性格,此刻这般忸怩不自然,原因又不止一条。 然而听得安逸这般话语,他一时间也是没有忍住,想着便即笑了出来。 只见他再次拱手以对,俯身便道:“姑娘,属下见了您,的确比见得殿下要紧张些。但是原因有三,不知姑娘想不想听完啊?” 他竟然说得这般啰嗦,又这般有趣。 安逸此刻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在这临睿王府之中,到底还是交个朋友比树个仇敌要好上许多。 她便轻声道:“你说吧。” “其一嘛,属下自十四岁起便追随着六殿下,所以他的脾气秉性,一切习惯,属下还是很清楚。殿下是蓝田的主公,为他效力,听他命令,属下都习惯了。可是,一直以来,却没有人教过属下,该如何面对主母” 蓝田说着,一时间年轻的面孔多了一份狡黠,嘻嘻笑道:“也就是说,属下只知道对待主公该用什么态度,却不知道对于主母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我不是你的主母。”安逸听他说得有趣,却必得将他的这句话更正过来。 蓝田绷着嘴唇,一脸笃定。 “虽然不是名义上的,但也算是了。”他说得倒是轻松,却没有顾忌安逸的颜面。 直至说罢,他才意识到这一点,刚要解释,却见安逸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 “其二呢?我倒是想听你的第二个理由。”她笑道。 蓝田见她倒是个好相处的性格,一时间紧张之感再次降了许多。只见他犹豫了一瞬,也不顾及一旁侍女一直眨眼使着眼色,登时说道:“第二个理由嘛,是因为姑娘的出身” 安逸的余光也瞥到一旁使着眼色的侍女,一时间兀自乐了出来。 “我有那么不通情达理吗?”她看着那侍女,一时笑道。 侍女忙不迭地垂下头来,见安逸无怪罪之意,心中倒是轻松极多。 “其实,第一个理由就够了,姑娘。”蓝田似是在求她放过自己。 他的一脸无辜倒是装得很像,而安逸蓦然一笑,不再多言,便令他退下,这便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8章 意料之外 “殿下,上午纯瑾郡主派人来,说这件事她或许爱莫能助。” 桓宁刚刚下马,蓝田随在他身后,便见黎华阴近前道。 这一日在朝会上,淮帝当着众臣的面,驳回了他对于榉北与青都两地的想法,而如今才只府中,便听得这一句。 他的脸孔并未因此而阴沉,只是点了点头,回身即道:“替本王把薛儒风叫来。” “殿下,他如今正自丁忧在家,在朝中亦只是挂了个虚职啊!”黎华阴立时提醒桓宁道。 “没关系,就是这样,才有用处。”桓宁说罢,恍然看了他一眼,即刻拔步朝书房那一侧的中庭步去。 “殿下,绫罗姑娘在书房等您呢。”没等桓宁到得书房,只是在那月形石门之外,便见到他一直以来的贴身侍女陶爱月站在那里,有些沉吟着,见了他便一脸忧心地开口禀告着。 “她来”他刚要说“她来做什么”,可是转念即想起,如今在所有人眼中,这个风尘女子,都是他的枕边人了。 他便只是别过头去,不再说话,只是竟拦住书房外值守的侍卫,阔步迈去,亲手将书房之门推开。 “殿下!”身后,陶爱月的声音一时间有些突然。 她刚刚将桓宁叫住,却有些难为情地看着他,而当见到他回身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她的面颊一时间通红。 “爱月,什么事?”桓宁问得极快,语气依然没有温度。 陶爱月饱读诗书,也通晓历史,她的身份虽然是侍女,然而心中所想,以及眼界之高,都与其他侍女有所不同。 这种不同,或许有着孤芳自赏的存在,然而她到底也是能够权衡利弊的人,如今见得桓宁一面焦躁之态,一时间极力想劝阻他。 “殿下!”她一面说,一面跪了下来。 桓宁也来不及将她扶起,只是看着她,便见她垂目即道:“上官清友的事情,连整个上官世家都没有一人出面。而颜妃娘娘久居于深宫之中,若是想见到陛下,也终究要比殿下您也容易许多。可即便如此,她却也没有半分行动。” “你不必说了,爱月。”桓宁回身,不再想听她的话。 “殿下!”陶爱月追上前来,再次跪地道:“您如今是临睿王了,不再是从前的六殿下。” “不管我有无爵位功名,不管我是临睿王还是六殿下,我都不可能置兄弟的死活于不顾。”桓宁看着她,隔了几瞬,他伸手示意她起身。 书房的门开着,而安逸早已在此处等候他许久了。 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他身侧。 桓宁刚刚感觉到她的气息,一时间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眼中神情极不寻常,却看着她。 陶爱月见得桓宁与安逸同在,却也终是无法再提此事。她只是徐徐起身,再拜行礼。 “爱月姑娘的话,我听见了。”安逸见到陶爱月那种目光,一时间心中一凛。 她在府中多日,似是每天都能够和这个有名的才女见到。或是擦肩而过,或是陶令奉了桓宁的命令来为她添置些衣物,总归是匆匆相见,算得眼熟之人,却非熟悉。 桓宁仍然在看着安逸,他的目光并未离开。 “殿下,爱月姑娘的话说得有些道理。”安逸似是嗫嚅着,到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了出来。 “那个人是清友”桓宁似是在提醒着她。 他几乎不能相信,面前的女子作为上官清友的挚爱之人,竟会如此谨慎冷漠。 “绫罗知道是他。”安逸似是而非地低了低头。 “你跟我进来!”桓宁二话不说,拉起安逸的手,这便拔步朝房中走去。 陶爱月刚刚抬起眼眸,不觉中她的脚步急急上前,却终究看到的只是那广袖衣衫晃过的背影。 她见到的仅仅只是桓宁的一瞬间 然而下一瞬,她便见到那门外值守的侍卫将房门关闭。 小心翼翼地动作,由这样两名威武高岸的带刀侍卫所做,竟凭空多了几分戏谑之意。 其实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情形,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然而这一刻陶爱月的心中闪过多篇诗章,她只觉桓宁在改变,却不知他到底变化在何处。 他仍旧是他,英俊却冷肃。 只是近来,陶爱月觉得,桓宁对待自己的态度和从前不同了些。 她站在那里,也没有走,只是在寒风中呆呆站着。 她忆及桓宁对自己的说话语气,忆及他的眉眼,忆及他不经意的笑容 一时间,她只觉得,似乎他的态度比之从前,比之安逸入府之前,并无不同。 那么不同究竟在何处? 她见到那两名侍卫略显尴尬的表情,恍然间只觉自己站在这里有些不当。 将头徐徐低了下来,她渐渐转过身,朝外一点点迈动着步子。 脚步细碎,寒风陡然而至,她打了一个接一个的寒颤。 “你放手!”室中的声音与疾风同至,她不自知地停在那儿,不自知地睁大了双眼。 下一瞬,她果断地回过头去,却不见一人从中步出。 那声音,绝非她听错。 她霍然明白过来,不是桓宁变了。 一丝苦涩的笑意出现在她脸上,她笑得愈发悲切。 “他没变,只是他面对着这个女人,便不再是他了。” 她在心底叨念着这句,那种寒意刺透了她的脑海,却镌刻了她的心迹 “殿下,可有吩咐?”门口的侍卫同样听得房中的声音,一时间不安地问道。 桓宁正自紧握着安逸的左手手腕,此刻听得门外的唤声,一时间瞪了安逸一眼,霍然甩开她的手臂。 “没你们的事。”他向门外的侍卫吩咐道。 “六殿下,我当然希望你能救出清友,可你到如今都没有告诉过我,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安逸的确不解,对于上官清友那莫名其妙的入狱之事,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是故这一刻,即便她的匆忙是装出来的,即便她的焦迫之态是装出来的,即便连那微乎其微的紧张之感也是做戏,她的疑惑却是自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9章 身份揭穿 “清友他没有罪。”桓宁说得极是郑重,没有一丝怀疑。 安逸无奈一叹,立时看着他道:“我也知道他没有罪。可是殿下,他进了那廷尉属,总归是要有罪名!” “你这种态度,本王不想和你说话,你出去吧。”桓宁一口气说了三个“你”,没等安逸反应过来,便见他大手一挥,这便要她离开。 “殿下恕罪。”她果然知趣地跪了下来,一双眼眸透着无辜,又带了几许歉疚之意。 “你没罪,清友也无罪,你走吧。” 桓宁再次说时,竟看也未看她。说罢,他的目光咄咄逼人,投向安逸。 “殿下!”她似是有些后悔,一时间厚着脸皮道:“绫罗适才口不择言,若是开罪了殿下,也是为了上官大人,绝对没有不敬之意。况且,绫罗得殿下您相救,早就不止一次了。” 她说罢,立时看着他,也不管他究竟有没有望向自己,只是一个劲地说道:“殿下的恩德,绫罗还没报答呢。而且,绫罗心想着,殿下一定也是想救哦不!您是必要救下上官大人的,那么如果绫罗能有什么效力之处,还希望殿下能够明说啊。” 她从未试过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来,而今胡扯着一番,说得越是合理,那接下来的话音便也如同才思泉涌一般。只是她不知道,桓宁此刻似没听到一般沉默着,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绫罗,你不明白。”他忽然说道。 “什么?”安逸更是不解。 “当初淮赵两国交战”他的话音刚刚开启,安逸一时间斜斜一倾,虽然跪着,却好似支撑不住。 不到这一刻,她竟不知,自己在听得赵淮之战时,会是如此情态。 她简直要鄙视自己,如今若被桓宁发觉任何异常,她几乎便要痛恨自己了。 “不多说了,绫罗,你不是问起,清友的罪名是什么吗?”他似是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心绪,看着安逸道:“他的罪名,是通敌。” “殿下你说什么?”安逸几乎没有忍住,即刻急道。 “通敌。”桓宁竟然没有动怒,也没有一丝愠色。相反,他很冷静地在陈述着他自己刚刚的话。 “上官大人怎么可能通敌呢?”安逸急急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立时看着桓宁,道:“殿下,绫罗虽然不大懂得朝政之事,但是” “并不是极大的罪名。”他继续说道。 安逸莫名摇了摇头,她看着他,沉声便道:“殿下,绫罗虽然傻了些,却也毕竟看了那么多年的戏。那戏文里面,通敌是什么罪名,绫罗不是不知道。” “毕竟是戏,又怎么能当真?”他说得很轻易,语声却很沉。 “通敌叛国,都是一样的啊。”安逸恍惚之中道出此言。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自她口中道出。 然而此刻想到了,便立时说了出来。 她已经没有犹豫后悔的机会 “你竟还知道叛国这个词?”桓宁似是随意说得。 “戏文里面,都是这么写的。”她极力掩饰着。 “闵西昆要你接近的人,是上官清友,还是本王?” 桓宁一直都秉持着他那副疏离的姿态,适才与安逸对话之时,也不见他分毫的嘲弄与凌傲。可是这一瞬间,安逸只觉气息一时变得急促,而她却不敢朝他的眼睛看去。 她只是有些寒意,心中的寒意 作为闵西昆的细作,她并不合格。 她知道自己不足之处极多,很多时候她做戏亦只能够做得一半。 终究,她和嫦恩,和闵西昆的其他暗探不同。 她到底无法做到完完全全地违背自己的本心。 这一刻,在被桓宁亲口问出的时候,她只觉泰然。 她恨淮国,也恨他。 可是,做戏的感觉,那种煎熬,尤其是如今看不到一丝曙光的煎熬,灼心 “怎么不说话呢?”他停顿几刻,似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朝她看过来,而是自顾自在摆弄着手中之物。 “殿下想让我说什么?”安逸不知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在发问。只是她说时,是伴着一半突如其来的轻松之感,却又伴着一半霜雪冷彻的失败之意。 桓宁蓦然一笑,却没有开口。 安逸知道,他在等待着自己的解释。 可是她能解释什么? “殿下,我若解释,你会信吗?” 隔了许久,她竟不知桓宁因何有着这般的耐心,而她一等再等,终是没有等到他的问话。 她仍在这偌大的书房之中,仍然与他同处一室。 桓宁侧过身来,冷峻的眉眼间,流露着几分她看不懂的神采。 但她可以笃定,那的确是一份难得的神采,全无颓废之态。 “本王不会信你的解释。”他竟然笑了笑,慨然晃动着手中那黄玉步摇。 适才安逸并未留意到,他手中反复摆弄着,竟是她的步摇。 那是当日她在闵府的别苑醒转之时,闵西昆与谢氏赠送她的物件。 闵西昆曾多番告诫过她,这支步摇意义非凡,一定要时不时戴上一戴,绝不能够束之高阁。 她相信了。 可这黄玉步摇又有什么别的含义吗? 她心中忐忑着,却全然不知这步摇为何会出现在桓宁手中! “绫罗,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你的步摇,会在本王手里?”桓宁示意她近前,而他的面色竟然有所转圜。 安逸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面孔,如贤妃,如萧后,如赵国的许多人 还有被她抄家,在太学琴艺比试之后下毒于青梅酒中的卓古今 但她纵然恨着桓宁,却独独不觉得,他会是那种表里不一之人。 可是她却不敢近前,她不敢在这个时候离他过近。 “刚刚和本王争执的时候,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啊!”他竟然笑出声来,一面将那步摇放在一旁,一面向安逸招手。 安逸的脸色苍白,她的气息有些不安宁。 绝丽的面孔染上一层微妙的忐忑之感,但是她确是在竭力掩饰着,虽然她不知道在对面之人的眼中,她此刻到底是什么狼狈的样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0章 如何处置 “绫罗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安逸看着他,如玉的容颜一脸泰然。 桓宁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的眼睛,他望着她,一时间唇边掠过一丝无奈。 “你不是一名合格的暗探,或者说,你还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细作。”他苦笑。 安逸垂下眼帘,她很刻意地点了点头,却在内心深处同时否定了自己之前的一切。 桓宁望着她此刻的一举一动,他那张冰冷的面孔一时间有些缓和。 安逸留意到他这一点点缥缈至极的柔和之色,她一时间有些不解,却多了几分凄然。 桓宁徐徐抬起手来,他凝神看着手中那黄玉步摇,侧目看着安逸,徐徐道:“这是那一日,你留下来的。” “那一日?哪一” 安逸恍然间想起,想起那日在上官清雨来时,他刻意做出与自己亲近的模样 正是那一日,十一月十七日。 她之所以记得深切,是因为,那是她母亲叶絮的忌日。 “绫罗险些忘记了。”她语声极低,毫无生气。 桓宁顿了顿,再次叹了一口气。 “绫罗,你可知道” 他的话刚要郑重说出,却见安逸上前一步,示意他停下。 “殿下,绫罗知道,打断您的话,是大不敬。但是,请殿下谅解,绫罗在这一刻,只想知道,您会如何处置我?” 她神情极淡,语气没有缓和之感,却展袖执礼,一派凛然之态。 “你这副样子,真是无趣至极。”他略微笑着,再次看向安逸时,已然是一副冷肃面孔。 “绫罗从来都是无趣之人,殿下您也说过,我根本就不像是雀屏楼的花魁娘子。” 她似是自嘲着,眼中藏了隐约的恨意,只是她看不到自己。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她,那种纤弱无助,又倔强好强的样子,在旁人看来,更多的不是苛责之意,而是我见犹怜之感。 桓宁的确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他也谈不上通达二字。相反,在许多人眼中,他是个冷酷的人。 杀伐决断,疆场征战,好似已然成为他久来的代名词了。 哪怕是如今,在淮帝用临睿王之名间接换取了他长期掌握的军权之后,朝野上下,乃至整个淮国,整个天下,还是如同之前那样将他看做淮国的一界屏障。 他自己心中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只会愈加尴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用安逸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徐徐说着,就好似全无不曾听得她适才的话。 “殿下如要杀我,请赐一杯毒酒。”安逸绝然道。 桓宁疏离地看向她,他似是不解,又似是心痛地看着她。 安逸的目光正对上他的视线,她的内心陡然一惊 因为她看得到,也看得出,那种疏离的目光之中,并无杀机。 从前不止一人想要杀她,在赵国,她的性命一直都是空悬之物。 纵然被封为大长公主,也还是一样。 和亲那日,那些戴着面具的深衣之人,那些漆黑空洞之中熠熠生辉的眼睛,那种嗜血狂妄的目光,她至今记忆犹新。 若桓宁真的要杀她,只怕她已死。 她一时间想到这里,竟不自知地再次看向他。 “本王现在,又觉得你到底还是雀屏楼的人了。”桓宁轻笑,随手将黄玉步摇掷在一旁。 安逸的视线随着那步摇而动,直至它停留在绣毯的一侧。 “敢问殿下,为什么这样说?” “讨价还价嘛,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眼中的轻蔑极是清晰,而再次看着安逸,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殿下觉得,绫罗是在同您讨价还价吗?”安逸已经笑不出来,她只是冷漠地看着桓宁,并非因为她想如此,而是此刻,她的内心波动过大,似乎已经做不出来其他表情。 原来有的时候,看起来的冷漠并不是心中没有波动。她到了这一刻方知,若是心中郁结过重,人也是会面无表情的。 “不是本王要这样想,而是你刚才的一切行为,都在告诉着我,你要同本王讨价还价了。” 他说罢,冷峻如霜雪的眉眼闪过几分决绝,他慨然间起身。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若本王要杀你,你便要毒酒。若不杀,你才想真正和我说上几句吧。” 他在走近,可是他的手指握紧成拳,脚下如同生风,似是只在一瞬间,便冲至自己的面前。 安逸不自知地后退一步,却在一瞬间提醒着自己,提醒着自己的身份,是长孙安逸。 “你”她刚刚开口,却见到他凌然如冰的眼神。 那种严寒刺骨的感觉,令她无法开口。 该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 她只觉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然而作为暗探,作为细作,她此刻的一举一动,直让她整个人愧悔与失望。 或者说,那已经不止是失望了,她应当绝望的。 对于自己如此拙劣的应对技能,她的确是应该绝望。 “我什么?”桓宁见她说了一句“你”字,便再未开口,一时间问道。 “殿下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呢?”她绝望地看着他,心中烦乱如麻。 “这句话,不该你来问我吧。”他眼色同样复杂,只是微垂了双眸,尤其是在走近她的那一刹那,他竟低下眼眸。 安逸的肩微微颤抖着,她没有再向后退去 他的手指很冷,几乎没有温度。 可他抬起手来,用冰冷的手指徐徐挑起她的下颚。 他的眼中俱是邪魅阴翳之色,并无一丝暖意。 “别。”安逸立时侧过头去,她将头低下,却被他的手指支着下颚,而她再次尽力垂下头去,直至无法躲避。 他的手指渐渐上移,似是在摩挲着她的唇。 安逸只觉得冷,周身的冷意。 桓宁对她,并无任何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很清楚,极清楚。 越是因为这样,他此刻的举动,才愈发令她觉得恐怖。 她想屏住呼吸,然而周身的冷意和突如其来且愈加严重的惊慌之感令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而此刻,她一切都是冷然如冰。只有那呼吸c那气息,只有那落在他指间的气息,是热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1章 你的底线 “告诉我,你是个有底线的人吗?”他蔑视着她,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脖颈之处。 他极刻意,甚至带着几分嘲弄地看着她,而他的手指在她的唇上停留着。 “殿下什么意思”她这句话,完全没有疑问的语气了。 可是她心中有如利刃在徐徐摩挲,她很想就这样拔出他腰间佩剑,就这样一死了之。 她说话时,朱唇轻启。然而他的手指正自在她的唇边,此刻只见他答也未答,竟在顷刻之间将她的脸扳过来,而他的手紧紧捏着她的两颊,眼见着她娇嫩的肌肤出现两道红印。 安逸不知自己看向他的是何样眼神,只是她感觉到了他的愤怒,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忿与狡黠。 那不是他该有的神情与目光,可是为何这般神色又会出现在他脸上? 她还来不及想,便听得他高声道:“本王问你,你的底线在哪里?” 他说时,看着她,似是没有情绪。 可是她刚要想着如何回答他,却已没有时间。 他的手顺着她的樱唇向下滑动,而他唇边挂着一丝从未出现过的情绪。他仍然面无表情,可是他的动作愈发刻意,他的手竟然下滑至安逸的领口处,而指尖轻轻挑动着,冷漠地看着她。 “再问你一次,你的底线在哪里?”他说时,竟似在在刻意压制着怒火,一双冷静的眼睛,此刻好像交织了世故与失望。 安逸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她也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她目光徘徊着,面对着他,那种屈辱的感觉,似是已不存在。 她此刻不是觉得屈辱,而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不说话是吗?”他似是有些怔仲着,一时间右手用力,似是例行公事一般,就要去拉扯她的领口。 然而他的动作竟是僵硬,他的手似失了力气,而安逸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泪来,她只是在恍惚之间听得他的话。 “你不是问本王如何处置你吗?”他狂妄地笑,却没有一丝的自得之感。他的动作仍在继续,“我不杀你,可是你想沉默,却是妄想。” 他说得匆匆,这一刻,他的手臂倏然放轻了许多。 安逸霍然看向他,她硬生生将两手自他的禁锢之中脱离,而下一刻,她一把将他已然无力的手臂甩开。 桓宁没有动,他想避过安逸的眼睛,可是他的意志在告诉着他,在控制着他,令他永远都是那样一副倨傲冷绝的模样。 “这件衣裳,是殿下你送我的。”安逸徐徐垂下头,看着那被他刚刚撕破的领口,她竟然笑了出来。 那一刻的凄凉,看在桓宁眼中,一时间他只觉心中一动。 “殿下问我了,我便说了。”她没有刻意去拉扯那已然不成样子的衣领,只是微微侧着头,睨视着他。 “殿下还想听绫罗说什么?”她自嘲地笑了出来,“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满意的。你认定了我在欺骗你,认定了我叔父,他在欺骗你,他在算计你。” “你总有解释的机会!”他忽然高声道。 “我解释什么?”安逸似是从思绪中跳出一般,她像个疯子一样上前一步,这便拉扯住他的手臂,而她眼中茫然未减,看着他便道:“我解释什么啊?” 桓宁一怔,却在同一瞬间下意识地别过头去,刻意地甩开她的手。 安逸笑中带泪,却又好似在痛哭之中挂了笑容。 她含着眼泪,只是看着他。 “绫罗没有可以解释的事情,殿下既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应该当时便揭穿我。这样,殿下你不必装得那么辛苦,而绫罗也终于不用再虚与委蛇。” 安逸说得恳切,她的面庞近乎要被泪水全然覆盖。可是她亲耳听他说的,他不会杀了自己。她想着,这一次,她决定信他一次。 只有信他,她才不会无功而返。 况且,桓宁只说不会杀她,可是这世上,多得是比死亡更可悲之事。 “员外的意思,是要姑娘你抓住殿下的心。” 嫦恩的话音就在这一时刻缠着她,在她的耳边反复响起,反复折磨着她。 “可”安逸在心中同自己抗争,同她无能为力的命途抗争着 “同本王在一处,就让你觉得那么难受,就是虚与委蛇吗?”他笑着说的这一句话,可是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湿润的水雾。 不,不可能! 安逸在心中想着,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为了一个风月女子而落泪的。 “同殿下在一处,是苏阳城里,好多好多女子的幻梦。”她的凄怆之态是真的,可她的话,却在百转千回中绕至他的身上。 “说什么虚与委蛇,都是痴话。叔父叫我迷惑上官大人,是想让他替我赎身的。”她再次将话音转至上官清友身上。 “他乃是淮国首富,你是他的侄女,难道他便不能替你赎身?”桓宁冷冰冰地看着她,霍然便道。 安逸心中一惊,紧接着急急看着他的眼睛。 桓宁竟然别无其他表情,他说得竟然那般笃定。 安逸薄唇微微动了动,她已经可以明白,闵西昆并非无所作为! 以桓宁的心机及地位,都没有查到她真正的身份。 也就是说,闵西昆已然令她真正成为了他的侄女,或许他还为她编织了一个苦痛的身世。 “殿下既然查的如此详细,为何要来问我?”她在试探着桓宁,因为她只怕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谎言与闵西昆有异。 “我说过,你和那些风月女子不一样。”他面上平静,适才的怒意渐渐被他遏制。 “和她们相比,绫罗我活得更累些吧。”她感慨着,眼泪又一次滑落。 桓宁紧闭着薄唇,他拔步便即向外而去,然而聚结的怒意令他无从发作,他的手臂猛地一落,就击打在那身侧的屏风之上。 安逸是眼见着那屏风塌落于地,眼见着他的手因突如其来的撞击而流下血来。 “殿下!”她无意识地上前,霍然抬起他流血的手。 桓宁的眼光带着痛楚,却不是因疼痛而流转的痛楚之意。 他没有推开她,而是看着她,看着她自身后奔来,看着她急急将袍角撕开,将那绢绸缠绕在那只流血的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2章 冬日之雨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赵国的飞鸣殿之中,女子身形曼妙,纤腰约束,在大殿正中央翩然起舞。 一袭薄纱罩在她那窄袖宫装之外,宫装是深紫色的,那薄纱却是淡淡的藕荷之色。 她头上的碧月髻斜插着一只朱红色的丹朱凤钗,是陈国进贡的血玉制成,而赵帝长孙迁将其赐予她许久。 “潮水带星来”长孙迁一身宝蓝色长袍,头戴赤金龙纹发冠,轻轻端起酒樽,一面伸手打着拍子,一面与她呼应着开怀而吟唱起来。 起舞之人,是长孙迁如今的婕妤,夏侯子谣。 当日因为她即将入住的宫室,长孙迁与皇后高南风曾有多番争执。 而如今,夏侯婕妤的宫室,到底是落定在飞鸣殿。 飞鸣殿,是从前贤妃的居室。 “陛下,天色尚早,可莫要喝醉了。”夏侯子谣以一个侧目回身之姿结束这支舞,而下一瞬,她徐徐起身,看着起身来迎接自己的长孙迁,一时间莞尔一笑。 长孙迁并无醉意,只是他幽幽看着面前之人,一时间有些错愕的神情。 “陛下难道醉了?”夏侯子谣妍丽的面孔呈现出一份担忧之色。 她连忙伸手朝长孙迁的额头探去,却并不觉得烫。 “即便是喝醉了,也不是发烧啊。”长孙迁看着她忧心之状,一时间笑了出来。 他伸手揽着她的腰身,一点点朝殿外步去。 “陛下,外面冷啊。”夏侯子谣忙道。 “冷么?”长孙迁似是在同自己说话一般,他的神情依旧守礼而矜持,揽着夏侯子谣那只手也未放开。他只是不顾她的话,揽着她朝外走。 夏侯子谣又如何能够违逆他的意思,只见她微微低了头去,伸手替他整理着衣袍,在步出殿外那一刻,她再次替他理顺着衣领。 然而风势渐大,她竟不自知地打了个寒颤。 长孙迁并未留意到她此刻的冷意,他轻轻将那只揽着她的手松开,抬头时,仰望着此刻的天际。 赵国的冬日,与淮国天差地别。 可是再是南国温暖,此刻也到底是冬季,该有的寒冷与疾风,都是不可避免的。 “陛下,下雨了。”夏侯子谣已经习惯这样伴着他,已经习惯于他偶尔的失神与落寞。 可是雨滴愈发加大,她不得不起身,看着一众不敢做声的宫婢与内官,一时间轻轻唤道。 “无妨。”长孙迁回头看她时,那张俊朗的脸孔流露出雀跃之态。 他向她招手,面上带着笑容,暖意生辉。 夏侯子谣痴痴地望着他,她急急步上前去,她的手指刚刚碰触他的手,便见他叹道:“冬日之雨,最是不同,也最是绝妙。” 说时,他的手指微微抬起,试图接触着那从天而至的寒冷水滴。 “妾最爱看陛下这样的笑容。”夏侯子谣眷恋地望着他的侧面,望着他那依旧荡漾在唇边的笑意。 “一辈子够长,只怕你看腻了。”他爽朗地看向她,或者说,他只是笑着瞥了她一眼,便即抬步朝中庭步去。 夏侯子谣微微一笑,她垂目之时,眼中渐觉泪光。 “一辈子哪够长!”她自顾自叹息着,而长孙迁也不曾留意到她到底说了什么。 “天公飞雪,落地飞雨,展翅飞檐,尘沙飞舞”他整个人站在那中庭,而随侍内官连忙疾步跑入正殿之中,抱了披风便急急奔出,这便要替他披在身上。 然而长孙迁抬手示意他退去,雨势渐大,冷烟寒雨之中,他感慨万千地站在那里。 “子谣,子谣”不知过了多久,他人在雨中,回身看着一旁等待的夏侯子谣。 “妾在这呢。”她连忙上前数步。 “你说,艳儿在淮宫,过得怎么样?”他眼眸微垂,说时,面目如常。 夏侯子谣心中一动,立时叹了一口气。 “朕听闻,前日淮国的书信到了。”他复道,语声极沉,仿佛坠落深渊的声音。 “妾也听说了,淮国信使一共带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国书,想必陛下也一早看过了。而另一封,是公主殿下” 她说得一半,忽然略微俯身,重新道:“另一封,是淮国皇后写给母后的书信。” 长孙迁微微扶起她,他的面色不好,只是面对着夏侯子谣,他不忍苛责。 “母后调养了这么久,如今怎样了?”他似是而非地道出此话,一派漠不关心的模样。 夏侯子谣知悉他心中的苦痛,她与长孙迁相识日久,又经历多番变故。她自认与他心意相通,虽然她也知道,她并非长孙迁此生挚爱 但是于她而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全部情感,便都是她今生的情之所钟。 更何况,长孙迁的确待她不薄。 “妾昨日,其实去看望过太后娘娘。”夏侯子谣说得极是小心,她也不知道,说出这句之后,会不会惹得长孙迁动怒。 然而她的小心翼翼,在长孙迁看来,却有几分心疼的感觉。 他亲手接过一旁内官手中的伞,替她遮于头顶。 “陛下,妾怎么敢当!”她这便要跪地,却被他单手扶起。 他望着她,眼中俱是相知之意。 “朕想淋雨,是想自己清醒。”他说得很清楚,很清澈。可是他看着她几瞬,微微闭目,将伞亲手交予她的手中,轻轻推了推她的肩,示意她回去。 “陛下,妾不怕淋雨。”她定然看着他,接过那把伞时,她的手指急急握住他的手。 “妾愿意陪着陛下”她不自知地低下头,一面说着,一面不再看他,而是急急靠近他的身子。 诸多宫婢随在他二人身侧,却绝不敢近前。然而此间雨势倒并没有加大的趋势,只是内官们纷纷站在一旁,因长孙迁不欲撑伞,他们便只得默默相随,同时淋着这场难逢的冬雨。 “陛下,妾有一句话,一直想劝陛下,却一直也不敢说。”夏侯子谣站在他身侧,离得他很近,一时轻轻道。 长孙迁似是猜到她想说什么,可是他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应她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3章 为了皇权 “陛下”她似是一定要将这一句说出口。 长孙迁重新看着她,他眉宇间微微动了动,却一时侧过头去。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是为了朕着想,才会说出来。”他似是极想沉默,然而沉默之前,他终是道出这句话。 “太后再是在陛下眼中,她再是罪孽深重,也终究是赵国的母后。”夏侯子谣本自欲言又止,然而说到此处,她一时有些激动,眼角登时垂下泪来。 她是个良善之人,至少,对于长孙迁来说,她的确无可挑剔,的确全心为他。 “子谣,她是赵国的母后,却已经不是朕的母后。”长孙迁说得决绝,只是一瞬间便即哽咽。 青都一役,是他人生的转折。 雨势渐弱,在迷离之中,竟然停了下来。 青石铺砌的地面上时而有雨滴穿过缝隙的声音,那雨声的余音仍在,落在掌心的雨滴尚能留存几瞬 “你们先退下。”她见长孙迁仍然站在庭中央,全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便吩咐身侧诸人退去。 “诺。”宫人徐徐退下,一时间,整个中庭好似变得静谧。 但其实,适才宫人虽在此处,却也断断无人敢发出声音。 所以,这种静谧,其实是内心之中的安宁之感罢了。 “子谣,这两年,朕经历的太多变故。”长孙迁缓缓将手自夏侯子谣手中抽离,他慨然叹息着,一时间露出一个彷徨的笑。 雨后寒意更加,然而他全然没有感知到寒冷之意。 苍翠的树叶挂着新雨,在此刻看来,一切绿意俱显通透。 不远处,雨水顺着亭台的飞檐而急促滑落,那声音,似是也能够听得清晰。 “这些变故,都是值得的。”夏侯子谣叹道。 长孙迁动了动自己的脖颈,他略微点了点头。 “朕原以为,二哥他死了,他的太子位被废掉了,朕便可以大展宏图。”他转过身,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面前之人,一时间好似怔仲地看着她,“子谣你该知道,朕心中有抱负,曾经也觉得自己是个高瞻远瞩,力排众议的人。” “在妾的心里,陛下你,一直都是天之骄子。”夏侯子谣说得笃定,可是这一刻,她仍然没有看向长孙迁的眼睛。 长孙迁明白她何以会如此,可是他勉强着她,让她抬起头来。 “过了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是看不开?”他不是在问她,而是在叫她忘却。 夏侯子谣默默摇了摇头,她的泪滴滑落,一时间紧闭双眸。 “陛下不嫌弃,不代表妾会忘记那些事。”她低着头,“妾一早说过,自己是罪人。且不论其他,只说在陛下您当初谋夺太子位时,妾毕竟毕竟是东宫的侧室。” “你不可能后悔帮朕。”长孙迁虽然听得她的话,然而他极笃定的这一点,却让他心安。 夏侯子谣点点头,却再道:“妾断然不会后悔。哪怕是时光倒流,妾的所为,也必当和从前无一丝差别。” “所以那些事请,忘了吧。”他敛息,徐徐叹道。 “陛下如果觉得,这些事都能够忘记的话,为什么你却不能够原谅太后娘娘呢?”夏侯子谣说得很快,可是她说时,的确恳切。 长孙迁薄唇紧闭,他端望着远处,一时间沉默。 “都是为了皇位,都是身不由己。”夏侯子谣看着他徐徐迈出几步,一时间劝道。 长孙迁脚步停留,他喃喃道:“杀敌十万,自损八千” “这样拖下去,只怕陛下终有一日,会懊悔万分的。”夏侯子谣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她说得轻易,却好似含了心血。 “你该明白,父皇一生不易,他却离开得那般突然,那般凄惨。”他说得决绝,一时间恍若隔世,赫然提了声音道:“叫朕如何原谅她!如何原谅?” 他似是怒目圆睁,却终究压制着自己的悲愤。 “说句不恭敬的话,妾以为,先帝他一生极是容易。”夏侯子谣说得郑重,她的内心挣扎了几时,却没有忍住自己的话音。 长孙迁眉心一皱,没有再看她。 “太后一生,才真的是不容易。”她略微试探地看着长孙迁,字字清晰。 “她一生功于心计,弄权朝野,当然不容易。”长孙迁说得讽刺,转身之时,满面愤然。 “陛下不觉得,这样说太后,是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吗?”夏侯子谣追随而上,她轻轻走到长孙迁的面前,看着他,一时间叹息道:“妾是陛下的人,生生世世都是陛下的人。按理说,妾的一切意志,都该与陛下一致。如此,方是女子本分。” “你在劝朕,这朕都知道。”长孙迁示意她不必拘礼,可是他的目色很冷,却令夏侯子谣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自处。 “陛下,为了皇权,您已经失去了兄长。为了皇权,太后失去了夫君。为了同样的皇权,您也随之失去了父亲。而且” 夏侯子谣轻咳了数声,她却未见长孙迁打断自己的话。 她观察着他,一时间轻轻道:“而且,为了皇权,您还失去了妹妹。” 长孙迁的眼中瞬间噙满泪水,他避过夏侯子谣的眼光,硬生生地将那泪水遏制。 夏侯子谣心中痛楚,她知道此刻长孙迁心中所忆起的人是谁。 “艳儿远嫁,安逸身死” 他的话说得轻易,说得就好像平常的言语。 可是他没有回过身来。 他的脊背一时间好似动了动,可是夏侯子谣面对着他的背影,却不知下一句该否道出。 她很清晰,长孙迁对于安逸的感情,到底深至何种地步。 可是她又极聪慧,于是她陪着长孙迁,陪着他,为着他,极力甚至是竭力地保留着那一份情感。 她在帮助他,保存着他那无法启齿的情感,甚至做好了带入坟墓的准备。 “陛下,都是为了皇权,都是生不由己”她呢喃着,上前握住他冰冷的手。 “太后当日服毒自尽,若非神医司马恪相救,只怕早已天人永隔。而今”她看向他,纵然他在回避她的目光。 “为了皇权,陛下失去太多。”她见到面前之人,她贵为九五之尊的夫君落下泪来,她再次说道:“逝者不可追,可是陛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4章 圣母太后 除夕夜,赵国宫室,一如既往的灯烛摇曳,灯辉闪耀。 荼秋殿中,窗纱上贴着剪裁各式的福字,而萧后微闭着眼睛,有些迟滞地望着满室宫婢那欢欣奔忙的模样,看着她们手持各式灯饰c各式剪纸前后奔行,她渐觉朦胧,更觉迷离。 “太后,要不您先歇息吧。这样等下去,也耗神的。”她侍女罗缨上前数步,替她将领口整理好,而紧接着,她极熟惯地取出绣帕,替萧后擦拭嘴角的污渍。 “哀家活着,本是多余。”萧后任凭她替自己擦拭着嘴角,她并没有叹气,而是状似寻常一般,轻轻吐出这句话。 她的手指遍布深深皱纹,眼角的皱纹也较之从前加深许多。 而今她的法令纹亦愈发深重,此刻眼中似是盈动着泪花,却不明晰。 “太后,您别这样说。您看,您的身子也是一点点在好转呢。”罗缨抬袖拭泪,一时间替萧后将落至鬓角的发丝徐徐挽回。 “哀家自己知道,这身子,不会再好了。”萧后说时,全无痛楚之感。只是她的视线徐徐落在那殿中央最高处的长灯,看着那明艳高灯,她却觉依稀间不再看得清楚。 过了许久,她试图向外探望着,可是腿脚不便,她却只能呆坐在床榻之上,硬生生地朝外面看着。 罗缨止不住地流着眼泪,她向来忠心,如今见得萧后此等情状,她只觉悲从中来,虽值除夕夜,可是那花灯爆竹,于这所宫室而言,喜庆之意极低,愈发稀疏了。 “夏侯子谣说,他会来看哀家。” 萧后沉默了好久,直至罗缨伸手唤来宫婢,意在问她是否要坐在轮椅上出去看看,她才悠悠道出此言来。 罗缨一时间心中酸涩,她立时恳切地点了点头。 她道:“太后放心,夏侯婕妤她从不是打诳语之人。她说得的话,便一定是真的,也一定会做得到。所以,也还请太后您稍安勿躁。” 正此刻,有殿外的声音传来。 萧后一时间眼睛明亮许多,她似乎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可是那笑容转瞬即逝,因为她看到入得殿中之人,亦只是她殿中的执事内官罢了。 她的黯然明晰至极,而下一瞬,她徐徐摆了摆手,示意诸人退下。 外面的爆竹声在此刻尤为响亮,殿门前执事的宫婢听得此刻声音,一时间连忙用手将耳朵捂住,面上挂着藏不住的欢喜笑容。 那是她们的除夕,是她们的新岁 罗缨刚要出声制止,却见萧后轻轻将自己拦住。 “太后,陛下他会来的。”罗缨不忍见她此等模样,一时间忙说道。 萧后兀自敛息,她却失神。 “过了今夜,便是新岁了。” 她悠悠说着,又道:“如今是明舜元年,明日,便是明舜二年了。” “正是啊,太后娘娘。”罗缨身后的宫婢听得此话,忙附和着,笑着说道:“一转眼的功夫,咱们陛下继位大统,已经快一年了呢!” 她并非知情之人,或者说,在整个宫室之中,知晓赵帝死亡真正原因的人,已经尽可能被屠戮殆尽。 如今留下性命的,除了内侍监耿邱和萧后的心腹罗缨,便是皇后高南风了。 当然,夏侯子谣也是知情人,可那是长孙迁亲口告知她的,到底和亲眼所见,有太多不同。 萧后恍然间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她依旧是荣华无比,如今母仪天下的仍是她,而她是赵国的圣母皇太后 “圣母”如斯光辉之盛名。 她的白发愈加加重,皱纹愈渐加重,而她那日亲手毒杀赵帝之后,自己便也服下毒药,然而司马恪竟真的有办法令她在垂危之时获救,终也算得起死回生。 然而那毒素却到底无法除尽,是故她的头发渐渐有些脱落,眼中神采早已被心中久念以及终日惆怅所磨灭。她看起来愈发苍老,虽然这一日,宫婢们忙着替她施以粉黛,为她妆扮完好雍容,可是那铜镜之中的老妇,到底是她。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好似老了十岁。 “你们先退下吧。”罗缨见萧后好似陷入深思之中,忙吩咐那旁边的宫婢道。 宫婢应声退下,萧后呆滞的眼眸仍如一动不动,就那样呆呆地凝望着一个地方,毫无生气,也毫无祈盼之感。 “太后,今天的药,还没服下呢。”罗缨见她这般情状,俯身提醒道。 “今天不喝了。”许久,萧后的声音传来。 她用尽自己手上的气力,才将那帷幔落下,而后转身,不再看任何人。 “太后,良药苦口,如今毒在表层,尚未至脏器,您不能任性啊!”是罗缨在劝慰。 她说时,一时间联想颇多。 在她的言语之中,所提及的毒素,并非那日萧后所服之毒。 她说得,其实只是萧后愈发沉重的病势,所谓毒素,不过是一个疾病的代名词罢了。 可是萧后恍然一笑,她含着眼泪,笑得愈发轻松,却愈发悲怆。 “哀家的毒,已经深入心脏,镌刻入骨,此生只待带到棺材板中了!” 正是来自萧后的叹息声。 她一向迷信至极,这般诅咒自己的言语,平生也是第一次自她口中道出。 “昨日事,不可追。”罗缨忍住话音,却终是劝道。 “那么今日事,何时可追?”萧后瞥了她一眼,一时间视线定格。 “太后,您只有善自保重自己,才能够真正保住萧氏一门啊!”罗缨见到她意志消沉,不禁说道。 萧后的视线仍在向殿外的方向探寻着,她竟然连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也不放过,只是一个劲地朝外探头望着。 “太后爱子之心,平素为何从不道与陛下他呢?”罗缨看着她此刻的凄怆模样,一时间没有忍住。 萧后蓦然一笑,这一次,她的笑容之中,除了凄楚,便再无其他了。 “太后!” 声音自殿外便即传来,而在听得这来人的高呼声之时,萧后的眼睛似在一瞬间便即明亮极多。 她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硬生生地伸手拨开帷幔,这便搭在罗缨的手臂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5章 帝后纷争 “启禀太后,是皇后娘娘来看您了。” 萧后默默低下双目,再次抬头时,只听得她肃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说得清晰非常。 她很清醒地对禀告之人道:“谢中宫美意,令她回去。” 说罢,她示意罗缨将那帷幔落下。 “太后娘娘!”禀告之人跪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是否是自己听错。 罗缨登时上前,喝道:“太后的话,你竟敢违逆吗!” “奴才岂敢!”那前来禀告的内官一时间错愕万分,但也正是在他的错愕之中,他才得以确认,适才的自己,的的确确是没有听错的。 承政殿中的宫宴结束许久,长孙迁并未多饮,而此刻,他一身枣红色深衣,头戴镶玉七翎冠,展袖之时,看着数十名宫人在整理清扫着大殿。一时间他没有即刻离开,而是轻轻步下玉阶,坐在那玉阶最下端的一侧。 他缓缓望着殿中的一切,看着那些陈设,忆及往昔在这里举行的每一次觥筹宴饮。 “陛下,若不是因为陛下,臣妾是绝不会去看她的。” 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平静地回过头去,见到的,是一张粉面含着愤怒之色的傲气面孔。 那是他的中宫皇后,太尉嫡女高南风。 他轻轻抬起手来,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试图拉得她坐下来。 “陛下贵为九五之尊,乃是我赵国天子,岂能放着御座不去坐,偏偏要坐在此处呢!” 高南风的声音依旧动听悦耳,她一身褐红色广袖长衣,衣袍甚是华奢,那袍角铺天曳地一般,拖尾极长,俱用金线绣以回眸凤鸟,而她头上的皇后金冠,也是高耸趋上,悬垂着赤金流苏,尽显威仪。 可是她如今正值愤怒之时,说出来的话,也愈发令长孙迁难忍。 他没有发话,只是极自然地将自己那只已然伸出的手臂收回。 “皇后娘娘,今夜乃是除夕夜,喜乐交织之夜。”一旁内侍监耿邱见得她如此举动,一时间竟也替她捏了一把汗。 耿邱的话说得极是守礼而柔和,然而他的意思已然清楚至极。 那便是,即便你是皇后,有着世家嫡女的骄纵脾气,可在这一日,在皇宫之中,你是不可放肆的。 高南风并非不懂得他的意思,她的眼色一时间极冷,愤怒的情绪还未消减。 她只是竭力保持着沉默,然而这一刻,长孙迁却已然不再回头看她。 “陛下在这儿,想谁呢?”她惊人的话音响起,直令耿邱脸色如土。 周围的内侍均收过她父亲高彻太尉的重金,是故在长孙迁面前,一向替她美言无度。可是这一刻,人人面面相觑,又哪里有人敢上前替她分辨? 长孙迁还未起身,他恍然一笑,没有理会她,只是抬手间,示意一旁侍卫近前。 “送皇后回宫。”他淡淡说着,却到底不曾看她。 “谁敢!”高南风的声音响彻大殿,直令那穿梭在席间清扫整理的宫人们回头朝这边看来。 “规矩呢?”耿邱不想将事情闹大,此刻连忙朝那一边步去,急急冲着那一众宫人便道:“都不懂规矩了?” “奴婢不敢奴才不敢” 如常的声音立时伴着一众人等的维诺之态而终结,但是在他们状似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未听到的那一刹那,长孙迁竟然没由来地笑了出来。 高南风怒极,她上前一步,伸手便扯上长孙迁的衣袖。 “娘娘!”耿邱见得此等情形,吓得连忙高声喊道。 “你不必放手,朕也不说你放肆。”长孙迁压制着怒意,如同寻常一般回身看着高南风,看着他的皇后,一时间再次露出那种情绪不明的恐怖笑容。 “陛下不用给臣妾这样的脸色看,臣妾也没碍着你分毫。” 高南风久来失宠,她自己深知,即便长孙迁每月例行公事一般翻了她的牌子,在她的宫室过夜时,也从未与她同床共枕。 然而这些,她是无法向任何人吐露的。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对于她而言,若说了,中宫皇后的颜面,她高氏一门的兴衰,便俱要承受牵连。 即便她可以不要颜面,但高氏一门,四世三公,从未有失势之时。 作为高家的子孙,她深以为意,深以为此一辈中的翘楚,因为只有她获得了皇后之位。因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并不是每一名出身世家高门女子俱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去看过太后,或许是受了委屈。今日除夕,辞旧迎新之日,朕便替太后向皇后你陪个不是吧!”长孙迁着实不愿见她不依不饶,而且于他的性情而言,能够给她一个台阶,说得这般软言轻语,已然是一件罕见之事了。 “臣妾没受委屈。”高南风说得这句时,一旁服侍的宫人皆以为她要依礼循制,改换态度。可是恰在此一刻,她上前数步,并未坐下,而是如同一名武将之姿,慨然自上而下看着仍未起身,尚坐于玉阶之畔的长孙迁。 “在太后那里受的委屈,算不得委屈。”她定定说着,目光一刻也未从长孙迁身上移开。 长孙迁如同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只身坐在原地,向殿中的乐伶招手。 那两名乐伶俱是一身黎青色戏袍,头上红缨长长垂下。此刻他们二人见到长孙迁招手,连忙如同奔命一般便朝这边跑来,立时跪地。 乐伶依次向长孙迁行礼叩拜,而后,再次将头俯得极低,朝一旁站在那里的皇后高南风叩首行礼。 可他们的皇后,又如何会将他们二人放于眼中呢? “陛下,你在装聋作哑?” 是她的声音,她说得自然,竟然毫无顾忌。 长孙迁依旧还如没听到她的话,抬头时,他笑着,看着其中一名乐伶道:“朕想看一支佳人之舞。” “敢问陛下,您是想看佳人起舞,还是专门看那一支名为佳人舞的献艺呢?” 长孙迁抚掌而笑,这便问道:“哪有何不同?” 高南风的脸色涨得通红,她敛息几瞬,笑声超越了长孙迁的声音。 “还用问吗?”她很自然地垂下手来,单手便将那乐伶献上的曲折子接过。 只见她单手似是嫌弃一般抖动着那曲折子,直至那极长的折子按照折叠的痕迹悬垂,她恍然间将其甩落在一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6章 野心勃勃 “朕有意,半年后征伐鲁国。” 飞鸣殿中,夏侯子谣屏退宫婢,竟亲手替长孙迁铺整着锦被。 夜色萦绕着中庭,新年的灯火仍然通明,赵国宫室的华奢一如既往。 “妾放了两个小暖炉在这儿,一会陛下来睡,应该不会冷了。”她莞尔一笑,好似如释重负地看着长孙迁。 “子谣,谢谢你。”长孙迁踱步之时,兀自思索着什么。此刻听她所言,随之一笑,而他看着她,一时间心中安宁许多。 “陛下自从正位大统,便多了很多笑容。”夏侯子谣伸手朝那锦被中探去,意图试试温度。 回身之时,她笑对长孙迁道。 “为君之人,乃赵国楷模。”长孙迁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不,妾身觉得,很多以往陛下郁结于心的事情,如今都已经释然了。” “你倒是说说,朕有什么郁结于心之事?”长孙迁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这话自说出之时,无论何人听来,都没有一分玩笑之感。 夏侯子谣瞬时一怔,她有些忐忑地朝他看去,一时间犹豫着,尚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得迅速敛衣,这便跪了下来。 “快起来。”长孙迁抬手便要她起身,见得夏侯子谣仍然跪在原地,他便只有亲自上前,扶她起身的刹那,只见得他叹息的模样。 “陛下,妾失言了,陛下莫怪。”夏侯子谣说时,忐忑之色仍然未减。 长孙迁怜爱地望着她,他的手一时间轻轻抬起,又轻轻抚上她的小腹。 “快四个月了。”夏侯子谣轻轻一笑,她的目光一时间变得甚是慈和,此刻她看着长孙迁动容的脸孔,一时间心中暖流涌动。 “这么掩饰着,也难为你了。”长孙迁流露出愧疚之态,他感慨万千一般,看着夏侯子谣,一时间轻轻拥她入怀。 夏侯子谣安稳地倚靠着他的肩,她的唇角略动,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当真的听得长孙迁对她有愧疚之言时,她竟然一时间哑然无声。 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心中极是理解长孙迁,对他的爱意也从未减少。可是,她为了他,为了这个孩子,瞒着所有人 想到这里,她好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哪怕只是几句寒暄一般的虚浮话语,她也终是道不出口来。 “子谣你信朕。”长孙迁紧紧拥着她,他说得异常绝然,就好似这世上再无可以干扰他的事情。 “妾一直信陛下,而陛下您也从未让妾失望过。”夏侯子谣喃喃说着,微微闭上眼睛。 “从前陛下说,有朝一日会将妾从东宫接出来,那时妾竟然是半信半疑。” 长孙迁略微放松了拥着她的手臂,他似乎渐渐有些郑重地看着她。 夏侯子谣脸色微微泛着红意,她那张俏丽无暇的面孔,此刻升起暖意。 “是真的。”她解释着,“一开始的时候,陛下说什么,妾便信什么。可是后来,裴公子奉陛下的命令,去东宫私放龙袍的时候,妾便开始担心了。” “你担心,朕会失手?”长孙迁直接问道。 “那时陛下您,也只是肃王殿下啊!可是当时,太子哦不,是荣灵王,他那时,毕竟是整个赵国的储君。”夏侯子谣尽力将话说得圆融。 可是只要是提及这件事,便不可能有圆融之可能。 长孙迁顿了顿,没有答话。 “陛下,你别气。”她连忙劝慰着。 长孙迁摇了摇头,揽着她,渐渐步至妆台处。 他轻轻扶着她,看着她缓缓坐定。 而他望着铜镜之中的丽人,一时间心中翻涌,无从停滞。 殿外的灯烛过多,加之殿中的各式灯烛,直映得这飞鸣殿的正殿,如同白昼一般,亮色非常。 “这灯好生别致啊!”长孙迁似是在转移话题,又似是真的为那盏琉璃灯而感叹着。 夏侯子谣微微侧目,看着窗边那盏蓝绿通透,雕刻着百鸟朝凤图样的琉璃宫灯,一时间笑道:“这灯是臣下进贡的,想来,他们为了求得陛下高兴,也是煞费苦心呢。” “这哪里是让陛下高兴,分明是让贵妃你高兴才是啊!”长孙迁竟然破天荒地道出一句真正的玩笑话,直让夏侯子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了啊?”见到夏侯子谣似没有听懂一般,长孙迁立时错愕地瞥了她一眼,而后极为刻意地瞧着她。 “陛下,您难道”夏侯子谣听得他适才话中的“贵妃”一词,一瞬间震惊万分。 长孙迁自得地点了点头。 “陛下不可啊!”她连忙自妆台处站起,发冠还未取下,便见那流苏缠绕着她的长发,而她好似什么也不再顾及一般,只是翩然便即跪地。 “刚刚说了,四个月了,你还跪什么呢?”长孙迁一脸埋怨地将她扶起,那神情,就如同民间寻常的小夫妻。 夏侯子谣心中感动,可是她是个极缜密心细之人。而今这一刻,她急急挽住长孙迁的衣袖,看着他那张愈发棱角分明的脸孔,静静道:“陛下,妾若和你说,妾此生断无觊觎高位之心,陛下可会信吗?” “听着子谣!”长孙迁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缓缓让她坐在那妆台之前。 “不是你在争,而是朕要赠你。”他说得恳切,目色郑重,毫无玩笑之意。 “妾知道,妾知道。”夏侯子谣连说了这样的两句话,可是紧接着,她握住长孙迁衣袖的手没有放松,而是续道:“陛下若立妾为贵妃,则定会得罪中宫。陛下不要忘记,这半年,您虽然将兵权收回大半,可是太尉手中,大司空手中,都还是有兵权的!” “司空之权多掺杂政事,而所谓太尉嘛”长孙迁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他肃朗的眼眸此刻闪着隐约的杀机,“太尉一职,本自督掌天下兵马。可是呢,子谣,朕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或者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大司马一职?” “陛下,妾怎么可能没听过大司马这一要职呢!” 夏侯子谣连忙接上话音,不解地看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7章 红裳待客 临睿王府之外,五匹褐色骏马均被王府侍卫牵着,兀自等候。 这一日,于淮国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好日子。 元月十五,入夜,还会有上元灯会。 而那五匹高头骏马,却是这一日前来王府拜会之人的坐骑。 桓宁在正堂,一身苏青色深衣,外置一件墨色长袍,把酒言笑之间,接待着那几名特殊的来客。 “来人,置酒!”桓宁抬手间,拂袖朝身旁的亲卫蓝田使了个眼色。 蓝田只怕会错意,便终是在离开之时,再次看了他一眼,却只见桓宁冷冷的面孔,再未朝这边看来。 他一时埋怨着自己不够机敏,一面匆匆朝内庭这边奔来。 “绫罗姑娘,殿下着令您去正堂,替他招待几位贵客呢!” 蓝田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听得出,他行色匆匆,且说话极快,含着焦急之态。 “姑娘,可要开门?”室中,侍女缓缓抬眼看着安逸,立时问道。 安逸瞥过她一眼,心中一沉,转身朝门口步去。 她竟是亲自将房门打开,而后,正见到蓝田一张恳切焦急的年轻脸孔。 “什么客人啊?”安逸不得不问道。 “若是不告诉姑娘您,只怕更好些。”蓝田笑得狡黠,说得却是极快。 安逸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便也没有再做纠缠,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殿下当真要我去吗?” 蓝田立时点头,这才想起来要回话,忙道:“想必殿下心里清楚的很,姑娘您可是咱们临睿王府的门面呢!” 话音刚落,他便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然而此话早已被安逸听得。 他只是见到面前之人疏朗一笑,再未多语。 “劳烦蓝将军等一下,绫罗这就过去。” 安逸说得自然,下一瞬,她回至房中,而一旁侍女连忙替她将房门关好。 “姑娘,这是殿下前日派人送来的香囊,您要不要试试?”侍女近前,打开一个硕大的锦盒,双手捧着,便即步至安逸的面前,拿给她看。 安逸随意一瞥,便见得那浅浅的锦盒之中,颜色各异的云锦香囊排列规整,聚在一处,散发着难以名状的香气。 她一时间便即头晕,瞬时伸手将那锦盒关上。 “姑娘怎么了?”侍女吓得不轻,连忙瞬时将安逸扶住。 “没事的。”安逸轻轻甩开她的手,却见那侍女兀自立在一旁,嗫嚅着不敢多语,却又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不怪你。”安逸只得又道。 “姑娘,您千万别告诉殿下啊!”侍女急急跪地,这便带着哭腔道。 “珞儿,你起来吧。论及身份,我也是奴婢,你我本没有差别的。”安逸冷漠地看着她,然而她的话,在此刻却是出自真心。 “姑娘是殿下的枕边人,莫怪折煞奴婢了!”那名唤珞儿的侍女竟然立时叩起头来,而她的哭腔过重,直令门外的蓝田朝室中唤道:“绫罗姑娘,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又能有什么要事?”安逸不自禁地自嘲一句,转身携了一件胭脂色的长衣,毫不犹豫地穿在身上。 “还不起来吗?”她看了那珞儿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出身不好,从前也没有人跪我。所以,珞儿你要是愿意跪着,怕是我一旦上瘾了,就不愿意让你起来了。” 她说罢,温和地朝珞儿一笑。 那侍女一时间放下心来,此刻连忙称谢起身,这便急匆匆地奔至衣箱处,替安逸取出几件绸缎衣袍来。 “姑娘这身装扮,真是艳绝古今!”待得安逸简单装束一番,又取了几件较为夸张的钗环戴在头上,便听得了一旁的珞儿这般叹声。 安逸心中自苦,原来自己也有这般窘境,连衣着打扮,都无法随从本心。 她从不喜欢这般鲜艳的颜色,也从不喜欢这般俗气妖冶的钗环步摇。 可是她如今所能做到的,除了以色侍人,还有其他吗? 她装作自得的神情,只朝身旁的珞儿看了一眼,便即起身离开。 门被推开的刹那,蓝田回过身来,见到她此般装束,一时间错愕地站在原地,竟有那么几瞬的恍惚。 安逸缓缓眨了眨眼睛,她慨叹地望着蓝田,一时间竟然笑了出来。 “姑娘恕罪,是蓝田失礼!”蓝田这便跪地,双手执礼而道。 “我只是一名寻常女子,蓝将军以后,不应该再对我行这样的礼了。若让旁人看到,我只怕性命不保。” 安逸说罢,登时便走,也顾不得蓝田有否反应过来,只是形色匆匆,便即朝那正堂方向步去。 春寒料峭,尤其是她初来淮国,面对这里的气候,一时间其实是不能够适应的。可是她还要装作是个自小便成长于淮国的本地人,是故一切便存了更多的繁乱与难以应付之处。 她行得太急,此刻已然步至正堂之侧的那方假山石时候,而她的脚步也在此刻停了下来。 没有忍住,她到底轻咳了几声。她的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待得恢复如初,她刚刚欲抬步之时,便见蓝田指着堂中几人,轻声道:“都是风雅之士,姑娘不必挂忧。” “谢谢。”她轻轻应下,敛衣朝堂中步去。 “殿下。”安逸的声音刻意做得更为轻柔。 她脚步轻缓,一袭胭脂色的长裳曳地,而她发髻上的银质步摇徘徊在她的耳畔。流苏荡动,与她额前的花胜交相辉映,纵然着这般妍丽之服饰,亦无凡俗浊世之感。 此刻桓宁作为主人,宴请宾客,他便坐于堂中正位,而那五人之中,三人列次坐于阶下右首,其他二人便循制列坐于阶下左首。 那几人听得声音,便即自然而然地朝这一边望来。 “殿下,妾来得晚了一些,还请殿下恕罪。”安逸说得刻意,却慨然看着桓宁,只待他发话。 哪知桓宁此刻目色复杂,双眸极是明朗,英俊的脸上不见一丝不悦之色。可是他却似不曾看到她一般,而仅仅是端望着,视线投向阶下列坐的诸人。 那五人之中,唯有两人刻意做出低头垂目之态。而其余三人,便近乎于目不转睛一般,极讶异地朝安逸看去。 那目光俱透在安逸身上,她虽然半分未朝那几人看去,可是那般炽热而惊叹的目光,即便是用余光,也无法感觉不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8章 午时之酒 “怎么会晚呢?”桓宁拂袖间,略微一笑,随即道:“如今是何时辰?” 安逸俯身,依礼温声回道:“巳时,殿下。” 说罢,她抬眼间,见桓宁手持玉樽,正自看着自己,不禁再道:“还未至午时,殿下便饮酒吗?” “父皇有言,巳时之酒,有如冷茶。”他笑着,朝那阶下几人看去,只见那几人左右相顾,一时间连忙附和称是。 “既然这样,那诸位,你们说,这午时之酒,又像什么呢?”桓宁一派谈笑风生之态,朝那几人问道。 “这”其中坐于阶下右首边的一人微微笑着,余光瞥过安逸,而后复又朝正位的桓宁看去。 “列位皆是雅士,必不会认为本王此言,是难题吧?”桓宁朗声而笑,目光扫过安逸,轻声说时,随手示意她近前。 “来,诸位!”只见桓宁左手轻轻挑起那墨玉镶金的酒器,而身旁的侍女连忙替他将酒樽放置在侧,却见他随手将那酒樽拨落,而后朝安逸看去。 安逸一时明白他的意思,近前之时,从旁边服侍的内官手中取来一只青玉酒樽,双手托着,俯身而持起。 桓宁瞥过她一眼,旋即将酒倒入她手中的酒樽之中。 酒倒得极满,玉樽潋滟,恰与安逸那本不算华美的胭脂色长裳交相辉映。 “起来吧!”桓宁说罢,示意她起身。 “诺。”起身之时,安逸看向他,只见面前之人清醒非常,若非亲眼见到他饮酒,着实看不到分毫酒意。 “去,给上官大人敬酒!”桓宁不曾看向她,却随口吩咐道。 安逸应下,一时间心中一惊。 她听得“上官大人”这几个字,一时间想到的,自然便是上官清友。可是适才入得这堂中,她即便是再不经意,也绝不可能认不出他。 心中一凛,她一时想起,上官世家在淮国乃是门阀氏族,又如何只能有一位上官大人呢? “上官大人请。”回身之时,她尚未抬眼,仅仅只是展起衣袖,依制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在下如何敢当。”右首列坐第一人便即起身,一身藏蓝色皂袍,身披黑色裘袄,尚未脱下。 安逸见到他所在,一时间徐徐步下阶来。 “夫人是如何知晓,他便是上官悬呢?”一旁的灰袍之人看起来年轻几岁,头戴鎏金冠,一张算得上俊朗的脸孔,但是脸色不大好。他的衣着颜色虽然清素,然而衣料制式却是华奢之派,起身说时,那腰间玉带下的环佩碰撞着,发出一连串的声音,直令堂中其他几人大笑不止。 安逸回眸朝桓宁望去,却见他平静地平视着自己,面上无一丝波澜。 她心中略微安定,俯身含笑道:“这酒虽是妾身所执,却是殿下所敬之酒。妾身心想,如果在座的上官大人听闻殿下赐酒,却全无反应,那必当是喝醉了。不然,以诸君风雅之姿,又岂会做丝毫失礼之事呢?” “夫人果然心思通透,见解不凡啊。”那上官悬本是上官清友的堂兄,从前在雀屏楼之时,他虽非常客,却也到底流连数次。 而今,也正是刚刚,自安逸步入堂中那一刻,他的视线便即投在她的面孔上,而这一张脸孔,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过目难忘的。 是故他早已在心中盘思许久,本想嘲讽一番,然而此刻毕竟是在桓宁府中,况且惧于桓宁的威严,他也知晓自己是决计不可放肆的。 可是安逸并未看他一眼,直至此刻,将那青玉酒樽亲自敬予他之时,安逸也只是觉得他略微有些眼熟罢了。 她想,或许上官世家一脉相承,那么面貌有些相似,也实属正常。 “诸位,这再喝下去,咱们饮下的,可便是午时之酒了。”桓宁轻轻将酒樽放下,慨然道:“适才问过诸君,午时之酒何如,还无人回复于本王。” “殿下,臣认为,午时之酒,乃是乍暖之酒。殿下c诸位兄台不妨细想,人言午时乃天地精华之所在,钟鸣鼎食之家,亦常常选择午时作为宴客之时,是故这一个暖字,既是人情冷暖,亦是杜康解忧之暖。” 左首一人微微而笑,坐在原地,并未起身,而是朗朗说道。 “好一个暖字。”桓宁面色如常,也未有欣赏之色,而是转过头来,看着那适才接过酒樽的上官悬。 “上官兄,你所见如何?”他笑得疏朗,而安逸视线停留在他此刻的面孔之上,她只觉得极是诡异。 因为她眼中的桓宁,从来不是一个真实的豁达之人,也更不可能出现分毫如此爽朗的笑意。 她的心略微跳得快了许多,可是见到桓宁的目光,竟然还是那般平静。 上官悬的眼梢略微上扬,此刻时而有意无意地看向桓宁这一边,同时亦瞥过安逸。 前日他曾去廷尉属探视过上官清友,离开之时,他恰恰见到了桓宁。 此刻听得桓宁有言,他急急将那酒饮下,笑道:“六殿下,古人有云,水愈饮愈冷,下一句,殿下可还记得?” 桓宁装作不记得的样子,他的目光似乎一瞬间便有些迟滞,而后,竟然当着堂中这许多人的面,一本正经地看向安逸。 安逸正自侍立在他面前左首边的阶下,此刻余光见得他的视线,一时间不明就里,只怕自己会错意,便仍然立在原地,却到底没有忍住,回眸看向他。 对上他的视线,她只觉桓宁眼色微动,竟在一瞬间转移了视线。 “诸位可还记得?”桓宁的问话已然有些刻意了,他的语调甚至都与之前出现极大不同。 其实这下一句在这几位心中都是极其明了的。可是此刻见得桓宁一派不知何解的神情,又见得上官悬这般目空一切的模样,诸人皆是做出一脸不解之态。甚至已有人做出百思不得其解之状,竟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了。 然而上官悬看到这般情态,也不知是因为他性格跋扈惯了,还是因为此刻酒气上涌,只见他整个人笑得莫名,而后笑声愈渐加大,竟是难以停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9章 血流遍地 “上官兄笑得如此畅快,必是心中了然了?”桓宁说时,向安逸看了一眼,而她立时俯下头去,再未开口。 “水愈饮愈冷,酒越喝越暖。”这句本是民间俗语,不止淮国,怕是天下间听过此言之人,近乎大半。 安逸心中想着,桓宁本不应该装得如此糊涂,可他却是为了什么? 她一时间极其不解,又不解他为何让自己至此,难道只为了敬一杯酒? 若是敬酒,府中歌舞姬甚多,加之有些颜色的侍女,更不必要她前来。更何况,桓宁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即便他并不在意,即便此事于他不值一提,但闵西昆的图谋,他尚且不能猜得全部,那么在这种时候,他竟然亲自令她抛头露面,到底是何居心? 安逸心中极不安,她只觉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而这一日,偏偏又是元月十五。 去年此时,本是她赴淮都和亲之日,引颈自刎之日 “殿下,午时了。”蓝田一直站在堂外,此刻忽然入得堂中,竟是满面自信,神色奕奕。 “诸位,今日之酒,果然还是饮至午时啊!”桓宁朗声说罢,登时起身,长身玉立,一身月白色长袍,衣玦随风,竟是一派潇洒风流之姿。 “殿下,你这”上官悬见得他不再发问,而是随意起身,刚要笑着开口,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兄!” 一旁与他同行之人从未见到他如此神情,刚要开口,便只见到他整个人抽搐着,霍然朝另一侧跌去! “上官兄!”又是一声惊骇的呼喊之声,而列座诸人皆是起身,满面惊骇,视线俱都投在上官悬身上。 “啊!”一声冷厉至极的哼声自上官悬口中发出,那声音掺杂着恐惧与劲道,同时更多,是随他口中鲜血一同喷出的怒火。 只见上官悬满面是血,他的衣衫尽数被他自己口中喷出的鲜血侵染,而他双眸越发迷离,此刻只欲侧过头,却全然没有气力。 他身旁的侍女内官连忙近前,刚刚奋力将他扶起,便再次见他口中喷出一口殷红。 那殷红甚至染至一旁侍女的衣衫,直令她们惊慌失措,再不敢近前。 而上官悬的身体只在一时间便被扔下,他双手裹挟着地面的绣毯,血痕随着他手掌的变化而变化着。他似是拼劲最后一口气要起身,却在费劲全身气力伸出手臂之时,看到了身旁之人急急远遁的情状。 “怕”他口中呢喃不已,哪怕一面流转着鲜血,也终是想尽力将话说出,“怕” “怕怕” 只听得他连声说了四次“怕”字,却不知他到底要道出何言。 安逸霍然转过头来,她胭脂色的广袖一时间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将桓宁面前几案上的绣饰挂落,而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时间明了异常。 桓宁同样盯着她,他那张冷肃的脸孔一时间透着冷厉之外的几分怜惜之色。 安逸不懂,他的怜惜之色为何如此凄怆。 “你”她一时间明白过来,而她似是非是地看向他,却见到他颔首以对。 他的目光那般平静,有如深潭,深不见底。 “午时三刻?”她离桓宁如此之近,而此刻,在旁人皆是看着上官悬在鲜血之中挣扎之时,她的话,亦只有他二人才能明晰。 他避过她的目光,起身之时,自她身旁走过。 在她身侧,他停留了那样一个瞬间。 而那一瞬,他痛惜地望着她,还未及她有半分回应,他便已然离开。 “清友他死了。”桓宁说得极轻,他说罢便即回身,直至以一派惊诧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被团团围绕的上官悬。 “上官兄这是什么了?怎么了!”他大吼着,以一名皇子应有的威严与气派,着令内官去宣太医。 而上官悬终是没能回过头来,他的口中仍然流淌着鲜红的血,他的手指一动接着一动,而脖颈上的青筋隐约浮动着,却好似愈发微弱。 他死前,极力想侧头朝桓宁这一方看过来,可是终究没有如愿。 “上官悬!上官悬!”桓宁拔步近前,手臂只一用力,极轻易地将他整个人翻转过来。 而他望着上官悬被血色浸染的脸孔,一时间伸出手来,竟当着诸人的面,亲自替他将血痕擦去。 “殿下!”同来的其余四人皆是面面相觑,却不知此时到底应当道出何样言论。 能够入得临睿王府之人,又哪里有庸庸碌碌之辈? 换句话说,哪个亲近王侯之人,是痴傻不明世故的? 安逸目睹了一切,她的心在下沉着,而她眉心紧蹙,此刻面色苍白无比。 “上官兄可是有什么宿疾?”桓宁将上官悬的尸体轻轻放下,示意一旁内官替他擦拭血迹。 他眼中只有一丝丝的怜惜之意,并掺杂了几分无奈惊魂之态,可是他很快冷静地看着适才宴请的几人,一时间好似全然不明就里一般,极郑重地询道。 他洁白的衣袍适才也染上上官悬的血迹,可是此刻,他好似并未留意到。 那四人皆是不敢多言,俱答曰不知,便希望就此离开。 不仅如此,其中一人正是廷尉杨轩之弟。 此刻他目睹上官悬死去的全部过程,竟然面不改色,而是嗟叹一声,便率先执礼向桓宁道:“六殿下,您莫要自责挂心。上官兄逢此变故,臣也是极为哀痛,然而殿下礼贤下士,乃是天下楷模。如今见得此情此景,臣等已知悉殿下亲民求贤之心,殿下万不可自以为疚,伤得金玉之身。” “杨兄,诸位。”桓宁听得这般漂亮话,一时间心中更觉平静,他慨叹了数声,对着面前几人,展袖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本王思虑不周。早知上官兄不胜酒力,本王便万万不该劝酒至此。” “殿下哪里话,臣分明见到上官兄喝下数杯,他从前夸口千杯不醉,如今看来也倒是痛心疾首之事。”另一人说时,竟然假惺惺地落下几滴泪来。 “来人!”桓宁侧目便即开口道。 “属下在!”蓝田立时应声跪地。 “将此事报与廷尉属,莫要耽搁。” 他说罢,旋即回身,正对上安逸的视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0章 试图离开 “劳烦蓝将军再去通禀一次,可以么?” 明月高悬于天际,伴着夜空时而漾动而升起的烟花,璀璨无比。 安逸只身站在桓宁的书房门外,她着一件白狐披风,目色恳切地向蓝田询道。 “姑娘莫怪,属下去通禀过了。可是殿下他他睡着了,这总是不便打扰殿下。” “放我进去,我去叫醒他,便不算是你的罪过,可好?”她再道。 蓝田露出一个苦笑,一时间拱手执礼,叹道:“若是那样,属下便不再是平常罪过,而是失职了。” “可是”安逸刚欲再次开口,却见他无奈地拦在身前,神情不容得她再次恳求。 她敛息,微微低垂了双目,便只是站在原地,却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 “绫罗姑娘,清友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蓝田不愿得罪于她,此刻欲言又止,便尽力想将话说得婉转些。 只见他瞥过一旁侍卫,微微踏下两节石阶,面对安逸便道:“清友死于廷尉属,这件事情,于咱们王府,于宫里的颜妃,还有上官家,都是大事。” 他说罢,有些踌躇地看着安逸,轻声道:“姑娘倒是不必通晓这些事情,只是您莫怪蓝田多嘴。如今殿下烦着,即便他待你多有不同,你近日来,还是不要多做打扰的好!” “清友哦,我是说,上官大人他他是如何?”安逸试图问出,却见蓝田绝口不语。 “我没有别的意思,蓝将军。”她旋即说得。 蓝田立时应道:“属下知道,可是此事,请恕属下也不甚清楚。” “我知道了。”安逸轻轻说着,心中繁乱至极。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之时,默默叹了口气。 “戌时到!” 府中唱礼之音传来,而那一声声延长而拖沓的声音,直令安逸倏然望向那月形拱门。 她不再停滞于这中庭之中,而是阔步而走,脚步迈得愈加迅速,几步便即踏出那拱门之外。 她顾不得裹紧衣袍,此刻渐渐定下心来,这便着令侍从去马厩牵马,而后她神情焦急,兀自等候在府门外。 天色过晚,再过两个时辰,便是午夜时分了。可是这一日,恰巧是上元节,整个苏阳城有如白昼一般,俱被各式烟花,琳琅花灯所充斥着。 而那朗月如冰魄,如通明之璞玉,稳稳挂在铺砌星辰的夜空。月色皎洁,光华遍地。 安逸见得牵马之人还未出来,而她已在寒风之中久立多时,此刻站于王府门前,那疾风更是直接吹打在她单薄的身上。而她不自知地踱步而走,反复在府门前晃动着,直令那府门外值守的侍卫有些疑惑地朝她看去。 仿佛留意到这些侍卫莫名的眼光,安逸一时间便只得尽力让自己如同无事一般。她便只装作镇静的样子,轻轻放慢脚步,直至最后安静地站在石阶之上,朝府门之中徐徐而望。 等待过久,她只觉情形不对。 一时间,她便轻轻敛衣,这便朝阶下步去。 “姑娘!”身后的声音极是冷肃,却极高声便将她叫住。 安逸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往下走。 拔剑出鞘的声音就在身后,她的脚步渐缓,却没有停。 “姑娘,请留步。”她身后,那侍卫的声音似是带了几分牵强。 未及细思,她只觉此刻再留于此处,只怕再无离开之可能。 桓宁这一日的所为,令她深觉震惊,也令她觉得,自己以及闵西昆的一切行为,都尽数是笑话。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透了。 可是他在装作看不透,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每日那般与她相对,竟然丝毫不露真容。 安逸冰冷的手心聚起细汗,她在不觉中握紧了拳。 “别再走了!” 身后的声音竟在一时间变得有些熟悉,这一刻,安逸心中一沉,立时觉得这声音那般耳熟。 她却不曾回身 而静默之中,不远处绚丽的烟花再次在夜空绽放,那烟花的气息飘零至临睿王府,转眼之间,烟花逝去。 她再次踏出一步,却见长剑自身后袭来,直掷在那青阶之上。 剑尖正落在她的皂靴之下,落在她即将踏下的那一节石阶上。 寒光闪烁着,映照着月光,映照着她心中寒意。 “是你吗殿下?”她还是不曾回过身去,只是微微侧头,轻轻道。 “此刻灯会已散,你要去哪?” 正是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情绪。 可她却听出几分愤怒之意,她心中想着,或许自己顾虑过多,才会将他的话听出这许多不同来。 她想开口之时,竟一时有些哽咽。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做得这般失败。便在此刻,她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语带哭腔,为什么心如刀绞! “或许,当初我便不应该”她喃喃说着,一时间泪水流落。 桓宁站在临睿王府的门前,他久视着她,目色如深潭,眉心却紧皱不曾舒展。 “不应该什么?”他没有语气,只是匆匆发问。 “不应该活着。”安逸回过身来,她一张苍白的脸孔正对上他投来的视线。而那视线之中,咄咄逼人之意,夹杂着深邃难言之感,俱湮没入她眼眸之中。 “可是你活着,你如今活在这世上。” 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间霍然甩开衣袖,指着她便道:“该死的人,没有死去。而活着的人,又有多少是早该死去的呢!” 桓宁的眉心在他说得这番言语之时更为加深,他的手指竟然微微有些抖动着,而他说得一般,便不再看她,而紧接着,在安逸痛楚的眼色投向他之时,只听得他道:“你尚属戴罪之身,即便要走,本王亦不能放。” 说罢,他回身便即朝庭中步去,半分也没有犹豫。而他身后的侍卫急急上前,这便将安逸围住。 “请姑娘莫要为难属下。”这些人,俱是他的亲卫。此刻,俱为他效力,别无半分可以通融之处。 安逸默默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一时间她狠狠咬着唇,心中翻涌无比,却没有一丝能力加以反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1章 烹茶对饮 “殿下,你是不是,只是想要杀了我罢了?” 亥时刚至,在桓宁的书房之中,安逸入得房门,第一句所言,便是这一句。 桓宁不曾看向她,他的神情冷漠,唇边却勾起一个轻笑。 安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她在今日看他,只觉甚是恐怖。 “请殿下,回答我。”她有些不耐烦,一想到或许性命即刻了解,她对于眼前之人,便是更多的无奈。 桓宁仍然没有抬头,他的手指轻轻将几案上那两卷书简放于一旁,而后,神色坦然,将那冒着热气的茶盏持起。 “这套茶器,是那年征伐陈国,陈国太子所赠。” 他沉吟许久,道出的,竟是这样一句云淡风轻之言。 安逸心中无奈,一时间没有留意他的话语。 “殿下,以绫罗看来,你并非阴翳之人,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她愤然看着他,上前数步,直至整个人就站在他的几案之前,再道:“即便是死,绫罗也说过了,我不惧死。那么殿下能不能给个痛快的死法?” “元月之中,莫要提这些犯忌讳的字。”他随手抬起茶盏,这便向安逸的方向推过来。 他的视线仍旧落于那些茶器之上,似是未听得她语中愤怒,反而略微一笑,道:“这茶盏是陈国千年石所造,你可曾听闻?” 安逸从前曾听赵帝提过,所谓千年石,普天之下,便只有陈国才有。而那奇石本是介乎于玉质与杂石之间,但久来无论多高温度,哪怕是熔炉之中,都绝不会融化。加之色泽打磨之后,如同冰晶,是故比之珍稀珠玉,更为稀有。 而整个赵国之中,她亦只在宗庙之中见过此物,便再无得见之缘。 “殿下要先告诉我,你会不会杀我?”她见桓宁并无冷意,或者说,他此刻没有午时那般的杀气。 桓宁终是抬眼望着她,一时间笑容灿烂。 可是那灿烂的笑容之外,却藏着一双忧思深重,冷漠桀骜的双眼。 “我想杀你的话,早就杀了。”他说得极是淡然,却极是郑重。 “坐。”说罢,他随意一抬手,示意安逸坐在一旁。 “你说真的?”安逸只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桓宁极不耐烦地瞥过她一眼,随手将那盛着茶叶的器具一拨,却因手劲过大,反倒将那茶叶拨弄出大半,俱洒落在几案之上。 他哪里有这般细致的心思,此刻随手放开,便不再管了。 “你到底坐不坐?”他蓦然抬起头,语气之中容不得她一分违拗。 安逸默默俯身,徐徐坐在下来。 她就坐在他面前几案的右首,而她见得桓宁心不在焉的举动,一时间正自思付着该如何应对于他。 “你现在一定在想,一会本王该说什么,你又该答什么,对吗?”他略微一笑,伸手将那茶盏推至她眼前。 “罢了,先别想着怎么回复于本王,且先饮下这盏茶吧。”他随口便道。 安逸看着那青褐色相间的通透茶盏,单手将其拿起,一时间却有些犹豫。 “怕我下毒?”他抚掌道。 安逸连忙错开他的眼眸,一时间心中沉沉,却不知到底该如何自处。 “烹茶之事,本王一向不擅长,若你不喝,便罢了。”他随即微微起身,这便要将安逸手中的茶盏接过来。 “不。”安逸见得他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茶盏之上,一时间恍然朝他望去。 他的掌中带着温度,此刻接触到安逸那冰冷的手指,他一时抬起眼来,明晰的眼眸含着星辰,恰在此刻看向她。 安逸也看着他,一时间她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他瞬间撤回了自己的手,一时间微微垂目,却一派自如地慨然看向别处。 安逸看着那盏茶,一时间一饮而尽。 “茶是要细细品来,才会有味道。”他的话音仍然冷冰冰的,可是他再道:“你现在饮茶的样子,倒像是在饮酒。” “殿下可能不知,绫罗最不擅长饮酒。旁人千杯不醉,绫罗却是一杯即醉,半点无虚言。” 安逸叹了口气,缓缓端详着那手中茶盏,看着那青褐色相间的奇石竟能打磨如此光滑,制成这般精细的茶器,且镌刻诗文,一时间只叹造物神奇。 而同一刻,她亦忆起赵帝,想起童年时光,一时间心如刀绞。 “今天,吓到了吧?”他似有似无地说着,一时间将话说出,却好似又有些后悔。 是故他此刻急急便想转移着话题,刚刚开口,却被安逸打断。 “殿下,清友真的”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桓宁一脸肃然。 他薄唇紧闭着,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 “本王没有骗你。”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目色苍凉,“他前日,死于廷尉属。” “可是为什么,整个苏阳城都没有消息传出来?”安逸极其不解地看着他,“若他死了,也总是要有罪名的啊!” “一定要有吗?”桓宁冷厉的眼中充斥着不忿之意,他嗟叹之时,眼中俱是恨意。 “那是为什么?”安逸在这一刻,的确没有一丝虚假之态。 桓宁错开她的视线,他幽幽的目光似是静止,只是叹道:“他被诬谋反,通敌,这些罪名竟然还都有证据,且是人证物证俱在。不仅如此,我也是到了前几日才真正得知,原来清友入狱,并非颜妃弄权,而是父皇所授意。” “殿下,你是说,是陛下要杀杀他吗?”安逸说得“杀”字,一时间急急收敛了语气,可是她悄声道出之时,恰见到桓宁奇异的眼光。 “你怎么这么谨慎?”他直接便道。 “绫罗是个不合格的暗探,却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谨慎。”她连忙赔礼道。 “可是殿下,陛下他他为什么要构陷上官大人?”安逸说时极是疑惑,她反复思索亦想不到答案。 烟花直冲云霄,恰在这一刻投射出一个绚烂瑰丽之色与高月为伴。 桓宁的视线一时间投向窗边,他徐徐起身。 “殿下”安逸坐在远处,并未随上。 桓宁默默背对着她,可是他的话音却清晰非常。 “绫罗,清友临去之前,曾留下一封书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2章 原来如此 “他说什么?”安逸连忙问道。 桓宁沉默着,他转身望着安逸,一时间有些狐疑之色。 “怎么了?”安逸一时间没有留意他此刻的神态,仍是追问道。 桓宁叹了口气,他兀自垂目一瞬,抬眼便道:“那封信是他的绝笔,是他临死前一晚所写。” “信上究竟写些什么?他的冤屈,难道” “你觉得他人在廷尉属,所写的内容,可以成为秘密吗?”桓宁直接截下她的话。 “我只是,难以相信,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就能”安逸忆及上官清友那张快意豁达的面孔,一时间想到那日在雀屏楼被他救下的情形,心中自责万分。 “起初本王也没相信。”桓宁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他紧皱着眉心,一时间别过头去。 “殿下,你杀了上官悬,莫非他”安逸忽然想到百日里上官悬那张口吐鲜血的面孔,一时间陡然望向桓宁。 桓宁目色沉定,宽阔的衣袍随他的脚步而敛动着,他朝安逸走来,一时间刻意放低了手臂上的力度,却依旧伸手将她拖起。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他刚刚说得半句,便见安逸果断将自己的手甩开。 “殿下你果然足够坦诚,竟然真的把话挑明了。”安逸看着他,并未顾及他此刻渐变的脸色,而是直接了当地说道。 “你既然都明白,为什么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要等到这个时候?”他恍然说道。 安逸一时间有些错愕,她微微后退了半步,便即开口。 “你是说,你为我留了时间?”她不经意间道出此言。 “不然呢?”桓宁错愕一笑,可是他已然没有说笑的心思,而是怔怔看着她。 “那为什么,我真的要走的时候,你仍然拦着我?”安逸质问着他,一时间好似全然忘却了自己只是区区一名舞姬的身份。 “你此刻再走,已然晚了。”他秉持的态度未变,只是言语间多了些许的犹豫。 他见安逸的眼光泛着怒意,一时间冷下双眸。 “是你欺骗在先,早该料到这种结果。”他说得刻意而冷漠,直至安逸变幻了眼色,蓦然对上他的视线。 他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急急想避过她的目光,却已经被她发觉。 而她的视线紧紧随着他,直将他包围。 “六殿下,你到底想不想杀我?”她竟是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问他,面容如玉,此刻竟然没有畏惧之意。 他沉默着。 是的,他此刻的确沉默着。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回答,而是这一刻,桓宁只觉得,自己的头脑之中,似是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 他很自然地在心中把这种突如其来的空白归因于上官清友的亡故,他只觉得,自己是因为挚友的往生,而变得有些失态,情绪不稳。 “本王没有时间,同样没有心情和你说笑,你懂吗?”他再次抬起眼眸之时,便又是一派朗肃。 安逸已经不再怕他,她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诡异,却更多是她看不懂的地方。 然而她已经全然放下戒心,因为他绝不可能将她当做长孙安逸,这一点,她已经完全放心。 于她而言,只要赵国公主的身份不被发觉,那么一切还都有的转圜。 “殿下,请容绫罗说一句话,可以么?”她见他收敛神情,一时间便也只得以严肃之态对他。 桓宁看着她,眼色微垂,皱着眉道:“你是要问,今日杀上官悬的时候,为什么本王传令由你来奉酒吗?” 安逸眼色略动,徐徐点了点头。 “上官悬死于本王府中,即便做戏再是真切,也绝对逃不过父皇法眼。”他说得缥缈,却神思复杂,“但父皇即便有杀我之心,亦不会以此事为由。所以,他只会下令严查,却到底不会将罪责归于淮国的临睿王。” “所以,殿下你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替罪羔羊?”安逸早已猜到他的心思,只是这个时候,亲耳听得他道出,一时间心中纷乱。 “不错,其实也谈不上是什么替罪羊!”他嘲弄地笑着,“在旁人看来,你是本王的侍妾,但是,如果我刻意把你和清友之事公之于众,那么这件事情,就的确可以顺理成章。因为他们会觉得,你是为了替清友报仇,才在酒中下毒的。” “于殿下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微小至极的事情,不足挂齿对吗?”不知是什么心绪在控制着安逸的言辞,她说时,眼中竟然隐隐闪动着泪光。 桓宁平静地望着她,他的眉眼如霜雪,凌寒无温度。 “你奉闵西昆之命,接近清友从而接近本王之时,就该想到今日。”他的话音掷地有声,说时冷漠如冰。 “绫罗在这临睿王府,可曾做过一件恶事?”安逸双眸凝视着他,一字字愤然道。 “你没有。”他平静一笑。 “就单单是因为,我是” 安逸的话未说完,即被他打断。 “平心而论,你没有错。”他说得极淡,却仍然没有表情,而下一刻,他幽幽地望着安逸,“本王相信你是身不由己,女子一向爱惜名节,而你,似乎并不例外。” “我并没有什么要爱惜的。”安逸硬生生将眼泪咽下,她别过头去,不再对着他,却在转身之时,被他一双极有力的手牵住。 “殿下请放开!”她极力要将手甩开,却哪里比得上他的气力。 “如果你的身后没有闵西昆,哪怕是旁人,哪怕是捷王,是东徽王,我都可以原谅。” 他说时神情极是激动,一双清冷的眉眼此刻就欲喷出火焰,可是他在暗自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面上却是怔仲之状。 “殿下莫要自欺欺人了!”安逸冷笑一声,即刻看着他道:“怪不得陛下交给了你兵权,却还是要收回。怪不得他迟迟不封你为王,也难怪难怪他会处处忌惮于你。” “本王自十四岁入得军中,所见便是如此,又有什么稀奇!”他眼中悲凉,此刻听得安逸道出这些话来,一时间面上并无不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3章 廷尉至府 “六殿下,你的父皇显然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安逸说得无所顾忌,在这一刻,她只觉看透了他。 “绫罗”桓宁重新唤她。 “我不叫绫罗。”安逸笑得狂妄,她在此刻,只是后悔当日为何没有在他的酒水之中下毒。 “那你叫什么?”他视线落在她的眼睛上。 “我叫什么不重要。”安逸傲慢地望着他,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伸出手来,将那茶盏倒满,急急喝下一口。 “你真是个阴翳的人,哪怕要杀我,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杀,可是你没有,你在借刀杀人。”安逸说时,再次颔首道:“不过我真的佩服,殿下此举,不止可以杀掉我这样一个无用之人泄愤。还可以从中牵扯出闵西昆,甚至将他铲除。”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似乎没有料到安逸会在此刻有这番言语,一时间目色聚集,沉定地看着她。 “我知道啊!”安逸再饮一杯,而后,朝窗外看了看,道:“过了亥时,这上元节便也过去了。到了那个时候,廷尉属的人,陛下的人,都会来,而殿下你就看着他们将绫罗带走。之后呢,你静待佳音。” “本王静待什么佳音?”他默默道。 “廷尉属手眼通天,他们想查出来我是闵西昆的侄女,可一点都不难。”安逸带笑看着他,“殿下你隐忍了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桓宁倏然一笑,看向安逸道:“你觉得,这有何不该?” 安逸旋即点头,“所以我才说,殿下果然,非寻常人。” 她一时间想开极多,想到与其听命于闵西昆,在这临睿王府之中纠缠,或许还不如一死。 既然没有能力杀他,又何必惺惺作态,度日如年? “或许,这上元节便是我的宿命。去年今年,又有何不同?”她在心中默默说着,一时间忆起很多往事,可她心想着,待得之后入狱,她总还有几日可以回忆过往,总归比去年死去要值得。 这一年,是她人生之中最不寻常的一年。 “既然回不了赵国,此刻离开这世界,便也死不足惜了。” 她暗暗想着这许多,一时间心中愈发释怀。 “视死忽如归”原来,这话不假。 “绫罗”是桓宁在唤她。 她好似没有听见他在说话,而是不觉中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他上前一步,急急晃动着她的肩膀。 “殿下放心,绫罗没有疯。”安逸平静地看着他,“一切事情,俱会按照你的想法发展。而你想借此除去闵西昆,也是探囊取物一般。毕竟,他再是富甲天下,也是淮国治下之臣。” 他目色幽幽,愈发不解而疏离地望着她。 “在你的眼中,我如此虚伪?”他不禁问出口来。 安逸略微一笑,她似是笑不可遏。 桓宁看着她,他的眼光愈发流露出哀思。 “殿下你不是虚伪。”她急急对他道,“恕绫罗才疏学浅,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我想你的行径,应当算得上是智慧吧。只不过,生而为人,殿下你这样,难道不累吗?” “那么你呢,你不累吗?”他沉沉道。 安逸一时间怔住,她苦笑着,低下头去,没有回复他的话。 “如果我放了你,你”桓宁的话刚刚说得一半,便听得窗外似有喧嚷之声。 紧接着,他赫然推门而出,便见那火光充斥整个中庭,而兵士铠甲相撞之声隐约而至。 “廷尉杨轩,拜见临睿王殿下。” 两名兵士为杨轩让开道路,而他视线所及之处,正见桓宁一脸冷肃,徐徐踏下台阶。 杨轩一身官制深紫色衣袍,在淮国,他身为廷尉,掌司法审判,主管诏狱,乃是九卿之一。 而他如今不过三十二岁的年龄,可算得上是最为年轻的廷尉了。 “廷尉卿请起。”桓宁依礼,抬手示意他起身。 “谢殿下。”杨轩面不改色,执礼道:“臣奉陛下之命,审查雕程候上官悬之死,这是陛下诏令,烦请临睿王殿下过目。” 说罢,他竟亲手将那锦帛取出,交予桓宁。 黎华阴此刻上前,接过锦帛,回身奉上。 借着火光,以及那满府的灯烛之色,桓宁清晰地看到那诏书上他父皇的亲笔字迹。 “廷尉卿,本王断不会为难于你。此事,该怎么办,又该怎么查,我临睿王府必当配合。” 他说得极是郑重,面上平常无比,说罢又道:“雕程候亡于本王府上,到底是本王招待不周,无论于公于私,俱是哀痛之事。” “谢殿下。”杨轩秉礼道:“殿下能够如此通情达理,也是臣下之福。” “廷尉卿,父皇意在令本王配合调查,那么本王觉得,此刻随你前去廷尉属,应当是恰当的。”桓宁示意黎华阴将诏书还给杨轩,平静道。 “微臣不敢。”杨轩立时执礼,微微俯身,道:“臣只需要询问殿下几则相关之事,便可以回去复命。而且,以殿下之尊,臣岂可令殿下陷于廷尉属之中,当是莫大不敬。” “来人,请杨大人到正堂。”桓宁态度如此,倒也是给足了杨轩面子。 “殿下不必劳烦,臣只有一句要问。” 桓宁刚刚欲转身,便听得杨轩道:“臣有一人证,告知了微臣,今日雕程候是饮下贵府一名女子所奉之酒水,而后方才口吐鲜血而死。” 杨轩不愧是廷尉,此刻守制依礼为桓宁留足了颜面,却到底在他放松心智之时,将重点道出。 桓宁回过身,凌然看着他。 杨轩好似并未留意到他的神情,而是展袖执礼,微微俯身道:“殿下可否告知,此事是真是假?” “雕程候之死,本王甚觉哀痛。朝廷痛失明睿之臣,而本王痛失挚友,实乃哀怆之事。”桓宁说得冠冕堂皇,说罢,看向杨轩道:“席间作乐,由舞姬奉酒,难道不是寻常之事?” “回禀殿下,却是寻常之事。只是,微臣查的,此女出身微贱,且为倡家。”杨轩思绪平静,字字珠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4章 今夕何夕 “出身倡家,又有何不妥?”桓宁目色平静,在元月的夜风之中,他走近一步,衣袍随风而动。 “臣绝无对殿下不敬之意。”杨轩连忙说得,一时间收敛了语气,再道:“今日殿下派府兵来报,而雕程候的尸身,亦已经被送到我廷尉属。” “廷尉卿,验尸有何结果?”桓宁神色平定,目色如常,只是若寻常一般询问道。 杨轩同样面不改色,只是心中暗叹一声,微微抬头道:“回禀殿下,此为廷尉属内务,着实不便告知。” “若廷尉卿必要从本王府中拿人,那么这验尸的结果,本王却是务必要知晓的。” 桓宁说得决绝,不容得他一丝的犹豫。 而他那副肃冷的面孔,在此刻尤为明晰。 那才是真的他,尽管时而有伪装之色,但他骨子里的霜雪,便是贯穿始终,无法割舍。 杨轩再次展袖执礼,刚要开口,便见书房的门霍然打开。 安逸披着那身白狐披风,站在高阶处。 桓宁旋即看向她,他的眼色很是明晰,很是明了地示意她回去。 然而她不解地凝视着他,她的眼中俱是冷彻之意,已经没有往日的那分率真。 “殿下,想必这位,便是” “她不是。”桓宁话音刚落,便听得安逸的声音。 她步下石阶,朝他们这边走来。而兵士见得她就这样直接出现,并无动得兵戈之必要,一时间也渐渐放松警惕。 “六殿下!”她的语声毫无温度,而步至他身侧,却见他回身便道:“黎华阴,把她带走。” “殿下!”黎华阴说得错愕万分,他实在不知道,桓宁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他极清楚桓宁的谋划,而此刻他在佩服之余,着实想不到,留着此女,还有何用处? 是故他的惊诧渐渐在这几瞬之间化为一种冷静,而后,他定定看向桓宁,一字字道:“殿下,绫罗姑娘心地善良,绝不可能做出有损王府威严声誉之事。” “黎华阴!”桓宁近乎着怒斥着他,然而他听到的,却是黎华阴跪地之时所道出的下一句话。 “卑职认为,皇命不可违逆。而绫罗姑娘随杨廷尉去配合调查,也是情理之中,请王爷三思!” 到了这一刻,他对桓宁的称呼竟由“殿下”变为了“王爷”,这两字之差,已然明确了他此刻的无奈与迫切的劝阻之意。 黎华阴跪在原地,他不敢抬头看向桓宁,却在凭空之中,感受了一种莫名的寒冷气息。 安逸敛息间,尽力平复自己的心。 “六殿下,当日你从东徽王府接我回来那个夜晚,和今夜,像不像?” 她说的这一句,在旁人听来几乎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可她说得恳切,一时间眼中流露出几分旁人不解之意,可是她在看着桓宁,看着他眼中渐渐升起的苍凉。 “你觉得觉得像么?”他终是没有再沉默,可是他亦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回答些什么。 有些话,本非他想说,便能够说出口。 而同样地,有些话,即便他已经可以说出口来,在此刻,却到底不再恰当。 他目色透着怔仲之意,他在犹豫着,可是眼光闪烁间,却不曾听得安逸的回答。 “殿下您可还什么话要吩咐?若无其他要求,微臣便将人带走了。”廷尉杨轩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可是他神情坚定,这不过是一句缓和此刻气氛的言语罢了。 “殿下他并无要求。”哪知话音刚落,接下来回应他的,竟是安逸。 她说得缥缈,此刻云淡风轻一般,手指微抬,徐徐将身上那一件白狐披风解下。 寒风之中,她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胭脂色长衣,在解下披风的刹那,她立时便感觉到一种刺骨冷意。 周遭的仆从c那些随廷尉杨轩而来的廷尉属兵士,此刻俱将目光投向她,那些陌生的目光之中,包涵着各异情绪。 桓宁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亲眼见到她朝自己走来,看着她徐徐拿起手中披风,似感慨万千,又似疏离冷漠一般,将那白狐披风递过来。 他似在犹豫是否要接下,可是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一时间眼中惊痛。 “殿下,这是你送我的,你要接着。”安逸说时,露出一个清朗微笑。 桓宁的心一时间就如同刺痛一般,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在不觉中将那尚有体温的白狐披风接下。 “微臣告退。”杨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桓宁此刻的神态,一时间推断他至少在这一刻并无与自己交涉的想法,便连忙匆匆请辞,以避免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 毕竟,他虽身为廷尉,久居京都苏阳,亦不曾入过战场。但是,他却极清楚官场生存之道,亦对淮帝的心思甄别有度,对于眼前这一位临睿王,他深知自己绝不可明面与之交锋,不然后果难料。 夜色裹挟着烟花的气息,在这乍暖还寒时候,正是透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明月高悬,甚是清朗,如同圆玉,温润明秀。 桓宁亲眼看到她的背影远去,看到她那一身胭脂色的长裳,曳动飘扬之间,远远而去,再无停留。 “殿下恕罪!”黎华阴仍旧跪在那里,他微微抬了头,看着桓宁不觉中朝庭外走去,看着他似是加快的脚步,一时间连连叩首冲着桓宁道。 桓宁的手摩挲着那已然被寒意侵袭的披风,通透柔软的白狐皮毛,在他的指间滑过。 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更遑论他人? 不觉之中,他回身之时,见到跪满中庭的仆从近卫。 他不觉中笑了出来,可是那份苦涩,湮没在他的笑容之中。无论何人,见得此情此景,俱能明晰。 “都起来吧。”他轻轻抬起手臂,示意诸人起身。 “殿下,殿下恕罪!”黎华阴因为适才对他的顶撞,在此刻深觉不安,而细细想来,他只觉凭空多了些许的恐怖之感。 “华阴,你也起来。”桓宁说时,云淡风轻。 陶令缓缓起身,看着桓宁那张捉摸不透的脸孔,一时间犹豫是否要过去将黎华阴扶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5章 一夜未眠 “殿下,您怎么拿着这个啊!” 陶爱月望着黎华阴,只觉如果自己在此刻将他扶起,怕是终究无益于他与桓宁的关系。而这一刻,她见到桓宁臂弯处揽着那件白狐披风,立时步上前去,一面说着,一面伸手过去,就欲接下。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她近前之时,迎面看到的,竟是那般寒如霜雪的眼眸。 以往,她所见的桓宁,眼中俱是星辰。 虽然旁人都说他冷漠无情,可是她能够看到他内心的柔软与温情。 可是,这一时刻,她不敢流露出自己的错愕与惊诧。只是她不觉之中后退了两步,待得意识到这种失礼之态,她立时跪了下来。 桓宁不曾留意到她的变化,他根本没有看她,而是再次抬起手来,示意诸人退下。 “华阴哥,走啊!”陶爱月从未见到桓宁如今夜这般情态,一时间见他好似并未留意到旁人举动,便立时冲至黎华阴身旁,这便要将他拖起。 黎华阴久来追随桓宁,曾随他出生入死多次。此刻,他到底是没有动,而是示意陶令先随众仆从一同离开。 “华阴你也去休息吧!”桓宁下一句道出之时,竟终是没有流露出分毫的愠色。 “卑职对不起殿下。”黎华阴立时叩首道。 此刻这中庭,便只有他二人。 桓宁摇了摇手,目色恳然道:“你一向果敢冷静,是本王的益友。” “殿下,耽于美色,终非大丈夫所为!”黎华阴竟然在这个时候,道出这句话来。 他的确惧怕着桓宁,可是他只觉得,这句话才是他今夜一切顶撞之举的根源所在。 如果不说出来,他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般,着实是不吐不快。 桓宁目色停滞了一瞬,旋即笑了出来。 他英俊的面孔因这一刻的笑容而多了些许的少年之态,可是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到底无法掩饰。 “殿下,你或许当局者迷。可是属下追随殿下这么久,又怎会看不出来,殿下您对于那个绫罗姑娘,实在是过于放纵了!” 黎华阴并不是以苦苦相劝的姿态所言,可他的话,却到底还是在劝慰。 “一切都结束了。”桓宁默然道。 黎华阴一怔,立时看向他。 他只觉得,以桓宁的性格,他此刻应当绝然否定自己的一切推测与劝告之言。 可是桓宁没有,他的手在不经意间抚上那白狐披风,而他的神情,愈发难以捉摸。 “殿下,属下说完这句,便绝不再打扰殿下。”黎华阴再道。 他心中不安得很,若是没有亲眼见到桓宁此刻的情态,他只怕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桓宁平静地抬起眼眸,他的确是在灼视着仍然跪在那里的黎华阴。 “华阴,本王今日太累了,不想听这些话。” 桓宁说罢,抬步而走。 他走得极缓慢,似乎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 高伟的身形在夜色之中默默行走着,他好似感知不到这天地之间的寒冷,感受不到这北国初春的气息。 他竟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漫不经心地,朝那静湖之上的长亭步去。 守夜的侍婢见得此等情景,俱是心中惊骇无比。可是依照桓宁的性子,她们又如何敢开口相劝?是故少有的眼尖侍婢便只得匆匆奔至陶爱月处,向她禀明眼中所见。 “殿下,天都亮了。”卯时刚至,陶爱月穿着一身青色长衣,带了两名侍婢,朝长亭之中步去。 她远远向桓宁唤了一声,却见到他立时看向自己。 她示意那两名侍女莫要近前,自己一人微微敛息,朝桓宁走去。 “殿下,回房吧。”她尽力调整着语气,让自己的话听来不是那样啰嗦。 桓宁略为一笑,看着她道:“昨天你也没睡?” 陶爱月心中乍然一暖,连忙道:“不,爱月昨夜睡得还不错。” 她本以为还会有下一句问话,可是等待之中,她只是见到桓宁略微放空的眼眸。 “你回去吧。”桓宁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口说道。 “殿下”她还想再劝几句,却见他恍然间大怒道:“退下!” 这一声叱喝直令陶爱月的眼泪夺眶而出,而附近早起清扫的仆从之中,亦已有多人听得。 她连忙跪地叩首,而桓宁索性起身,阔步离开。 那相随的两名侍女吓得立时跪了下来,此刻见到桓宁风驰电掣一般的脚步,立时急急挪动着膝盖,生怕冲撞到他。 蓝田刚刚起床,便听得服侍之人说起桓宁一夜未眠,只是独坐在静湖长亭之中。他听得这件事,便立时匆匆奔了过来,可刚刚欲踏上青石板桥,却正听得桓宁那一声怒斥,他立时收敛了心神,整个人好似也精神了许多。 “殿下,可是爱月开罪了殿下?”他明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久来追随桓宁,他已然了解他的脾气。此刻若是不以此作为缘由,怕是无法近前。 桓宁似是没有看到他一般,只是径直朝前走去。 “若不是陶姑娘开罪了殿下,那是谁啊?”他竟然壮着胆子匆匆上前数步,竟然拦在桓宁身前。 桓宁自己清楚,他自己的怒意此刻已经消减大半,或者说,他内心积存的感受,并不是愤怒。 是故这一刻,见得蓝田如此行为,他亦只是停下脚步。 “殿下,属下要向您请罪!昨夜蓝田向殿下您告假是因为要回府陪伴父母双亲,毕竟昨天是上元节嘛!”蓝田面对着桓宁,只觉得自己一定要快速将话说得精准些才好,不然只怕他正在气头上,一个不小心便会担了罪责。 “本王知道,你一向孝心可嘉,这也是天伦之乐,有什么要请罪的?”桓宁竟然平静地看着他,感慨着说道。 “殿下不怪罪,当然最好。”蓝田急急说罢,一时间见得桓宁并无怒意,便大胆开口道:“殿下,不知殿下有没有听过,孝心之人,必也是忠心之人?” “是要变着法地夸赞自己吗?”桓宁笑道。 “殿下英明!”蓝田立马拱手执礼,见得桓宁似是并无急事,又想到自己这样拦住他的去路,总是失礼至极,便索性迅速回到桓宁身后,就如同从前一般随在他身后,跟上他的脚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6章 风起云涌 “想说什么,便说吧?” 桓宁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意道。 蓝田有些错愕,但想到以桓宁的缜密心思,猜到自己有话要说,倒也不是难事。他微微顿了顿,徐徐随着桓宁的脚步,道:“绫罗姑娘的事情,属下听说了。” 桓宁脚步不觉中停下一瞬,而他沉吟片刻,没有回答。 “殿下,你”蓝田刚欲开口,便见到他凌厉的目光。 “如果你想为她求情,便不要说了。”桓宁只留下这一句,便自拔步而走。 蓝田思付之时,早已见他身影远去,他想了想又想,立时追上前去。 “莫非不是求情?”桓宁见得他再次随在身后,开口道。 “殿下,您真的就想杀了绫罗姑娘吗?”蓝田声音沉沉,没等他回答又道:“她是个好姑娘,就这样死了,殿下难道不会后悔吗?” “你不明白。”桓宁回身便道。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蓝田却明晰地看到了这一点,他目光中透着一份期待,而他也确实相信,桓宁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殿下,属下确实不明白。您既然那么喜欢绫罗姑娘,为什么舍得把她送出去?而且,是送到廷尉属!殿下应该清楚,廷尉属是什么地方!” 他说得一气呵成,而说到廷尉属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蓝田,你心地善良,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桓宁竟然在此刻有这般耐性同他做着解释,可是他说时,一时间语声渐沉。 蓝田拱手便道:“属下知道” “你不知道!”桓宁直接截过他的话。 “不,殿下。”蓝田似是觉得桓宁会错了意,连忙道:“属下的意思是,不管是什么情况,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殿下是喜欢她的,难道这些事情,不能原谅吗?” “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桓宁再次开口,眼光灼热。 “属下只是觉得,不管她是什么人,都不该死。”蓝田说得执拗,直令桓宁觉得无法与他对话。 “你退下吧。”桓宁重重叹了口气,只望了他一眼,便即挥手示意他离开。 “殿下,廷尉属那样的地方,你现在改变心思,或许还来得及。如果” 桓宁没有听完他的话,而是匆匆而去。 蓝田微微起身,看着桓宁远去的身影,一时间心中却觉安定许多。 朝会之时,上官悬之死被别有用心的朝臣曝露于众,直使得淮帝当面相询。 “杨爱卿,怎么回事?”只见淮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头上戴着冕冠,东珠悬垂,而他神情平静。 廷尉杨轩听得淮帝召唤,连忙竟自出列,手持玉笏便道:“回禀陛下,雕程候上官悬之死,还未查明真相。” “可是饮酒过量而死?”淮帝不知是有意偏袒,还是凭心所想。只是他此刻随即问出的话,却令群臣一时间各自心有所思。 “回禀陛下,雕程候却有饮酒过量而亡的可能。”杨轩即便是面对着淮帝,说话也仍然是滴水不漏。 这种避重就轻的习惯,令他成为淮国最为年轻的廷尉,亦是三公九卿之中,唯一一名刚过而立之年的才俊。 “启奏陛下,臣有言上表。” 此刻手持玉笏出列之人,正是上官悬的长兄,上官勃。 他如今是大司马陈知安的女婿,而他与上官悬,俱是上官清友的堂兄。 在淮国,大司马掌邦国军队之权,与赵国的太尉,职权甚为相近。 是故上官勃一向目空无人,但此刻到底是在朝堂之上,且终是面对着淮帝,是故即便他极力想手刃仇人,却到底不敢造次。 “是上官爱卿啊,你但说无妨。”淮帝透过冕冠垂下的东珠,亦能看到上官勃此刻那张苦痛而愤懑的脸孔,他抬手说道。 “微臣谢陛下天恩。”上官勃看向自己的岳父,却见那大司马陈知安一脸茫然之态,好似全然没有留意到这一边他女婿的求助之色。 上官勃心中愤怒,却不敢流露于外,只是愈发握紧了那玉笏,展袖拜道:“启禀陛下,昨日乃是上元节。臣弟奉临睿王之命入府赴宴,却殒命当场。此事,臣断无怀疑临睿王殿下之心。但是,臣弟一向自负于酒量,况且听得随他而去的仆从所说,臣弟昨日所饮之酒并不多,是故臣请陛下明察。” 他这番说辞,早已在家中练习多次。自昨日得知上官悬之死后,他便想立时入宫讨个说法,却被他的妻子拦下。然而这一日,本已经答应他的岳父,也便是大司马陈知安,竟然闭口不言,直令他大为光火。 淮帝静静地听他将话说完,一时间沉吟几瞬,便即开口。 “爱卿,此事,朕必当秉公处理。”来自淮帝的回应,首当其冲,竟然便是这几个字罢了。 上官勃以为淮帝还会有后话,可是他静静等待着淮帝接下来的话音,却不再听得一字。 “陛下,臣”他刚欲再提,便见淮帝轻轻抬手。 “父皇,儿臣有一言,想奏与父皇。”东徽王桓聿站在玉阶下左首,已然聆听许久,此刻出列,凌然便道。 “怎么,你也知情?”淮帝微微一笑,目色沉定地说道。 “儿臣岂能知情。”桓聿只是觉得,这样一个时机,怕是千载难逢。 他展袖执礼,拜道:“以儿臣听来,上官勃大人的意思,只怕是怀疑是六皇兄谋害了他的二弟吧?” 话音落时,他立即朝那站在殿中央的上官勃看去。 淮帝的内侍监滕飞立时看向淮帝,却见到一张平静至极的脸孔,亦没有任何举动。 上官勃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竟然不敢笃定地开口。 “上官大人,今日是朝会,你这件事情,其实只是属于廷尉属分内之事罢了。如今,陛下特赐天恩,容得你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已然是皇恩浩荡。若是你再有耽搁,怕是于理不合。” 桓聿竟然一口气道出这许多,而他思路清晰,说时,倒也是字字珠玑。 “臣绝不敢耽搁朝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7章 翁婿之间 上官勃的脸色一时间变化着,他的目光再次朝站在阶下右首的,他的岳父看去。 然而大司马陈知安竟然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连内侍监滕飞都留意到他此刻急迫的眼色,而后亦朝他的岳父看去。 可是大司马仍然静立于原地,神色和缓,平静至极。 淮帝的眉骨略动,一时间扫视着殿下诸人,仍旧平静地向滕飞询道:“临睿王何在?” “回禀陛下,上元节之前,您曾经敕令,由临睿王殿下奉命去城外犒赏军士。所以今日,他不必来此朝会。” 滕飞立时依礼对他解释着,心中暗暗有了答案。 “朕险些忘记了。”淮帝说得云淡风轻。 “父皇,偏偏也是巧了,今日六皇兄又不在。不然,可以让他当面解释清楚,便也免去上官大人的一片怀疑。”东徽王桓聿即刻说道。 他早知今日桓宁出城犒军,却明知故问一般,道出此言来。 而且,他心中极是清楚,上官悬之死,必然是桓宁所为。 可是如今呢,满朝公卿,竟无一人上表,就连上官勃的岳父,也是一言不发。 “上官爱卿,你可是怀疑临睿王?”淮帝的话说得隐隐约约,就连身旁的滕飞,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何心思。 “臣臣”上官勃到得此刻,却又不敢当着淮帝的面,说出心中所想了。 他哪里是怀疑桓宁,而是他可以笃定,此事只能是桓宁所为。 原因他更是清楚,因为上官清友死于廷尉属,正是他的二弟上官悬所为。 虽然他们都姓上官,彼此之间,又是堂兄弟的关系。 但是上官清友即将获得的一切,俱不能够为他们所容。 可是,如果当真说出怀疑,那么上官悬暗害上官清友之事,便也必然会被推至朝堂之中。 所以这一刻,上官勃只觉前所未有的懊悔。可他别无他法,此刻恰是进退两难。 也正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为何他的岳父陈知安一言不发了。 “父皇,儿臣见上官大人支支吾吾,是否是受人胁迫呢?”桓聿竟然在这一刻也没有放弃对于他兄长桓宁的微词。 “东徽王殿下。”这一时刻,开口说话之人,正是大司马陈知安。 “陈司马请说。”桓聿心中吃惊,面上却是秉持着礼节,丝毫没有偏差。 “陛下,东徽王殿下,诸位同僚。”只见陈知安面色如常,却是丝毫不敢怠慢这殿中的任何一人,就连内侍监滕飞,亦看到他相视颔首的神情。 “大司马但说无妨。”淮帝的视线落在这一位圆融至极的老臣身上,他慨然便道。 “谢陛下,亦谢过诸位。”陈知安行礼向淮帝一拜,起身徐徐出列。 他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玉笏,一时间顿了顿,终是开口道:“臣以为,临睿王殿下心系家国天下,断不可能做出这等隐私偏狭之事来。所以臣认为,一切尚要等到廷尉属的结果出列,方可再议。” “岳父大人” 上官勃的话音刚落,便听得陈知安一声怒喝。 “放肆!”他向来神态和缓,多年来从未有过冷面之态。 可如今,他面对着上官勃,竟然不顾及往日形象,紧接着,只见他跪地朝淮帝拜倒,这便说道:“上官勃行为乖张,冲突陛下,还请陛下饶恕其无知。” 淮帝略微笑道:“大司马言重了。” 紧接着,淮帝微微起身,步至玉阶处,方道:“再者说了,他也的确是你的女婿。虽然在这里称你为岳父,是他年轻无状,但是一片赤诚之心,也不必过于苛责了。” “谢陛下,谢陛下!”上官勃接连遇到两番猝不及防之事,此刻面色愈发苍白,也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凭空跪地,一个劲地参拜着。 而他适才那种凌然如若无物之态,亦已消失在九霄云外。 朝会散去之时,上官勃急急想随上他岳父陈知安的脚步,却见陈知安毫无搭理自己之意,只是阔步踏下一节节高阶。 “大司马,大司马请留步!”毕竟这位岳父是大有助益之人,是故即便他心中再是不快,也绝不敢流露于面上。 而他的呼声过高,直令此处刚刚散朝的诸多官员皆将目光投向这一边来。 他亦微觉尴尬,可是这一日在朝堂之上,他所承受的尴尬似乎过多,以至于在此刻,他也不再觉得有颜面尽失之感了。 “还有何事?”陈知安看到他奔至身前,一时间无奈地望着他,徐徐道。 “大司马,大司马,您可要顾念着咱们的”上官勃似是想说出翁婿之谊,可是刚刚在大殿之中,他已然被这位岳父吓得如临深渊,是故此刻他到底是不敢将那翁婿二字道出了。 “上官勃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陈知安越过他,兀自迈下那极高的台阶。 上官勃哪里会容得他就此离开,他连忙急急随上,一边致歉,一边询问着他岳父的心意。 而陈知安却走得极慢,他便也只得缓慢相随。待得一众朝臣俱已离开明义门,方见他的岳父回过身来,怒目看着他。 “大司马”上官勃一时间有些错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适才在大殿之中,当着陛下的面,你竟然敢叫我岳父。而如今呢,这里再无旁人,你竟然又叫老夫大司马!” 陈知安大为光火一般,却无从发作,只是连连叹息数声,终是见到上官勃暗自沉默,一时间微微缓和了心绪,不再叱喝着他。 “岳父大人,小婿也是怒火攻心,没有依仗啊!”上官勃再次说时,眼中噙泪。 陈知安略微看了他一眼,随即扫视着这四外的宫巷,一时间叹道:“你如想报仇,那么此仇终生无法得报。” “什么?”上官勃登时看着他,眼睛睁大。 “不然呢?”陈知安直接道:“杀他的是谁?你以为陛下不清楚吗?” “岳父您是说,陛下有意偏袒临睿王?” 他说时,尚未多思。可是当他将这句话说完之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临睿王何许人也?”陈知安蓦然叹了口气,“以他的作风,如果不是笃定无事,他会去做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8章 上官府邸 上官勃紧握双拳,一时间急急朝四下扫视着,再次回过头来,只见到来自他岳父陈知安游丝一般掠过的目光。 “岳父大人,那咱们,就当真别无他法吗?”他赫然说道。 陈知安的眼眸一时间变幻着,他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看着此刻的上官勃,看着他一脸愤怒,却在同时交织着惶恐的他的女婿。 那张称不上英俊的面孔上,含着愈发加深的不甘。 “上官勃,你在想什么,以为老夫看不透吗?”只见陈知安将视线自他的脸孔上移下,紧接着,陡然转向另一侧,这便向不远处他的侍从招手。 “岳父大人!”上官勃眼见着这位位高权重的岳丈便要离开,立时冲了过去,拦住他的脚步。 “岳父大人,小婿心中惶恐,却必要为我二弟报得此仇才是啊!”上官勃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毕竟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尚有满面冷肃c身着甲胄的皇宫禁卫值守着。 陈知安叹了一声,回转了眼色,看着他。 “上官勃,你可是畏死之人?”陈知安沉吟着,瞥过他道。 上官勃一时间停滞着眼色,他似是不想回答,却正见到他岳父深邃至极的眼色。 “岳父此言何意啊?”来自世家子弟的自尊心在一时间涌上他的脑海,而他此时略微向后退了退,重新以略显平静的神情面对着他的岳父。 “何意?”陈知安慨然一笑,重重地叹息一声,这便拂袖而走。 “岳”上官勃本能地刚要追上,却到底抑制着自己的脚步。而他只能不舍而又愤懑地望着陈知安远去的背影,看着他府中侍从前来相迎,而后同出宫门。 入夜的上官府中,上官勃呆立在他父亲的门外,而门被推开的刹那,他急急想要离开,却已然被他的母亲发觉。 “勃儿?”他的母亲一时间错愕万分,然而转念一想,此刻他在此处,倒也说得过去。 是故那年逾五十的妇人一时间叱喝着门外值守的丫鬟,意在责怪她们因何不予通禀。 “母亲大人,父亲他”上官勃犹豫着,或许他已然犹豫了很久,然而他正式开口相问的时候,却到底说不出太多来。 “你进来吧!”是他母亲的声音,而那老妇人一身红褐色加厚衣衫,头戴金簪,发质略显稀疏,然而发式倒是梳得整洁,全不见一丝乱发。 上官氏族,在淮国到底是名门望族,百年世家。也正因如此,在上官府中,长幼嫡庶c礼法规矩才久被重视。待得这一代上官氏的持家之人,也就是上官清友的父亲统领全家时,这种规矩便是更有变本加厉之感。 上官勃心中思付着到底应该如何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父亲,可是当他入得房中,依制向他的父亲行礼请安后,把头抬起之时,他竟然见到一双恐惧的眼眸。 “父亲大人,您这是”他说得一半,竟然见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留下泪来,当真是老泪纵横。 他的父亲年长他母亲近十岁,如今已是六十有余,而他的身体,也并不十分康健。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在遭遇了上官悬暴亡之事后,他只觉父亲在几日之间更显苍老。 “勃儿,你来!”是他的父亲上官海在叫他,而那双颤抖的双手,此刻急急抖动着,要将他召唤过来。 “儿子在这儿,父亲大人。”即便如此,他此刻对于他父亲的称谓,仍然是“父亲大人”。 “来人啊,把门给关上,关上门。”上官海吩咐着一旁仆从,而说完这几个字,他便大力咳嗽着,直至那扇门被再次关闭。 “老爷,你保重着身体,才是妾身和孩子们的福祉啊!” 上官勃的母亲却并未流泪,而是镇定非常,又带着感伤之态,徐徐看着榻上的老者道。 “胡说!”上官海大声道:“悬儿暴毙,难道我可以旁若无事吗?” “悬儿的罪孽,终是”上官勃的母亲刚刚说得一半,却见到面前两张愤懑的脸孔,饱含着恼怒之意的眼神,俱在此刻向她投来。 “你们父子说话吧。”她到底是缓和了一句,冷冷地朝榻上之人看了看,一时间眼色恢复了些许的温度,无奈叹了口气,缓缓步出。 “恭送母亲。” 上官勃在听得门被关闭的刹那,急急冲出屏风之外,再次去看他的母亲到底有否离开。 “勃儿,你干什么去?”上官海不知他为何突然急急离开,一时间布满皱纹的手捶着那木榻,急急喊道。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莫忧!”上官勃这便急急回来,到得他父亲卧榻之畔,便即跪了下来。 “做什么?”上官海这一刻的咳嗽,却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难以抑制。 “父亲大人”上官勃连忙起身,伸出手来轻轻捶动着他父亲的后背,一时间凑近他的面孔,侧耳道:“二弟的仇,父亲可想报?”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上官海悲愤地望着他,一时间只欲将他遣走。 “不是胡话。”上官勃再次近前,又道:“父亲大人,是不敢吗?” 这一句话对他的父亲来说,其实属于不敬之语。可是上官海听着他的话,一时间竟然没有立时便即发怒,而是慨然望着他,望着他的儿子,再一次老泪纵横。 “勃儿啊!”只听得上官海叹道:“你父亲老了,不想见到上官府有任何变故。你能明白吗?” 上官勃立时否定他的话,直道:“父亲,儿子懂得父亲的心思。父亲大人您谨慎了一辈子,可是如今皇室欺人太甚!” “大胆!”上官海听闻他将“皇室”二字所得那般重,一时间匆忙起身,也顾不得病体,这便急急扯着他的衣袖道:“这两个字,你还和谁说过!” 上官勃一时间不理解他的父亲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可是他既然已经说出口来,且这种想法还持续在他的心中极久,他只觉自己的确有必要和他的父亲提上一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9章 清友之死 “回禀父亲,儿子没和旁人说过。”他却在说出口的刹那越发显得匆忙,越发显得漫不经心一般,却没有半分恐惧之色。 上官海惊恐的眼眸一时间睁的更大些,他目色模糊,却一把抓住他儿子的衣领。 “不可能,你的想法,自幼便从不曾瞒得过你的父亲!”他大声斥道。 上官勃轻轻一笑,伸手欲将他父亲的手拦住。 “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旁的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 上官海渐渐将自己的手臂放下,他幽幽望着上官勃,一时间叹道:“你的二弟因何而死?难道你不觉得是前车之鉴?” “父亲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可阻挡的愤怒控制着上官勃,令他几乎无法秉持着礼法,而是愤然望向他的父亲,瞬时便道:“父亲可是病得糊涂了吗?二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他死得那样惨,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得不到来自氏族的支持吗?” “那么清友呢?难道清友死在廷尉属,就不凄惨吗?他可是你们的堂弟啊,他的父亲,是你们父亲的亲兄长啊!”上官海怒斥着,直指着他的长子,大喊道:“你们行偏狭之事,难道就没想过报应吗?” “清友兄妹所谋之事太过贪心,如果不是他要求娶纯瑾郡主,只怕二弟也绝不会” 只听得啪的一声,上官勃的右脸颊落得一片红印,正是他父亲的巴掌。 “父亲大人,难道儿子说错了?”上官勃到底是畏惧于他的父亲,此刻被打得这一巴掌,竟然安定许多。 “清友一向心思淡泊,他那样一个人,即便是要求娶纯瑾郡主,也不过是他自己的事情。于上官家而言,这门亲事,也是只有不尽的益处,全无害处。可是为什么,你们以为我年老视昏,便全都看不明白吗?” “父亲大人既然心中明了,那么为什么您没有任何举动?如今二弟因为这件事而死,您竟然还在心疼着旁的人!” 上官勃接连说着,竭力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地全都道出,直至最后,他望着他父亲那张似是在抖动的脸庞,一时间不敢再多说下去。 “你们是我的亲生儿子,而清友他这个孩子,一直都是豁达疏朗,从来不与你们相争!如今我心疼他,我是心疼他,我不仅心疼他,我也心疼悬儿!可是,作为父亲我太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一个纯瑾郡主,就要斗得两败俱伤!都是我上官家的骨血,却怎么就不能相容!不能相容呢!” 他说时,愤慨交织着哀痛之感,直令他整个人在急切之下几欲晕去。可是他仍然拼力说着这些话,就好似若是再不说出,他便再没有机会 “清友死得不冤枉。”上官勃听完他父亲的话,他很安静地听着那些话,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这种话,早已经不能够真正入得他的耳中。 “不要和我说这些了,你去吧!你在这儿,也只是让我更难受。”上官海大力将他的手臂拨开,一时间手撑着床榻,这便要躺下来。 “父亲,儿子想和你说的话,还没有说完。”上官勃立时对着他父亲已然侧过去的身子,沉声说道。 “你问过你的岳父没有?”上官海到底还是问道。 “那个老狐狸,一会是虎豹,一会儿变了张脸,却又充当起愚公来了!”上官勃愤而言道。 “那是大司马,又是你的岳丈泰山!”上官海忍不住翻过身来,怒目对着他的儿子,急急便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形容他!”他叱骂道。 “儿子说的就是真话,如果对着自己的父亲,都不能说真话,那么儿子活着,还有什么意味!”上官勃一时间怒上心头,高声便回答道。 上官海本自还要斥责他一番,可是听得上官勃如此回答,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规劝,才能让他摒除这些戾气。 “真话你尽可以讲出来。”上官海再次起身,而上官勃连忙伸手扶上。 “你的岳丈,虽然并不十分器重你,可是他的话,于你而言,到底是金玉良言。”上官海叹了口气,重新说道。 “儿子知道父亲的意思,他是儿子的岳丈,可是他更是朝廷的鹰犬,是皇室的鹰犬。” 上官勃的话再次令他的父亲震惊万分,而上官海忧心之时,一时间想到许多,不禁再次看着他,沉声道:“可是有什么人,给你许愿了?” “没有。”上官勃一时间错愕着,立时回答道。 “知子莫若父!”上官海沉着声音,急道:“你倒是说出来!” 上官勃很少见到父亲露出这般神情,此刻正自犹豫到底要不要开口回答,却听得他父亲道:“你若不怕死,是我上官家的好儿郎。可是上官家族,是百年世家,若是因为你兄弟三人的阴私偏狭事,而令族人蒙羞,甚至送上性命,那么” 他的咳嗽声就欲将上官勃的声音掩盖。可是上官勃开口的时候,他终是竭力忍着自己的咳嗽,直至上官勃说得一半,起身替他倒了一杯清茶拿过来。 “父亲大人,我承认。二弟是因为嫉妒清友,才痛下杀手的。”上官勃眉心紧紧皱着,低下头道。 “不要说这些我知道的。”上官海沉声,闭了双目,任凭眼泪在皱纹处郁结。 “不,父亲大人,这些话,您先要清楚才是。”上官勃说着,看着他的父亲并无再开口之意,便沉下心来,复道:“二弟那日同我说,上官家这一辈,总要有一个光耀门楣之人。可是他觉得,清友和舞姬纠缠不清,又身为六殿下的幕僚,这一生怕是不会有什么建树了。如果,真的只是因为颜妃的裙带关系,那么” “你们是觉得,无论是清友,还是悬儿,只要是娶了纯瑾郡主,便都是上官家的荣耀吗?”上官海伸手将遍布脸颊的泪水擦去,一时间深深垂下头去。 “是。”上官勃声音极沉重。 “所以你们杀了他?就因为这一场捕风捉影的姻缘?”上官海的眉近乎要皱至他的眼睛,可是他无力再次开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0章 何人偿还 上官海的手指微微抬起,近乎要握住他儿子的手。 “父亲您对于清友的死,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上官勃不知何故,只是觉得上官海的话过于严苛,直令他难以回答。 “激动?”上官海眼中再次闪现着悲凉,一时顿了顿,说道:“清友他是为父的亲侄儿,这又何须再问原因?” “不,父亲。”上官勃直接道:“父亲与叔父并不和睦,而叔父并没有您年长,却是如今整个上官家族的掌权之人。” “那是我们这一辈的事情!”上官海勃然大怒,却硬生生被病痛所阻挡着,以至于他终究不能够责打他的儿子。 “父亲,因果循环,咱们这一门,也该有一个当得起时势的人了!”上官勃大声道。 “你要不要性命了!”上官海适才纵然大怒,亦全力保持着极低的声音,只怕隔墙有耳。然而这一刻,他的长子竟然说得这般弊绝风清一般,简直如同慷慨陈词。 “父亲,如今儿子不派人去探听旁人,已然是仁至义尽,又有何人会来此地探听呢!毕竟,逝者已矣,况且还是咱们要查问才是正理!”上官勃见得他父亲大惊失色的样子,不顾一切便道。 “你的谨慎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这么多年来,为父栽培你,就为了让你做一个愣头青一般的寻常人?” “可是父亲,如今你看我,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人吗?”上官勃改换了神情,一时间叹了一声,再道:“儿子早已认命。” “你认命,你就不会和你二弟合谋去杀清友!”上官海再次将话转至上官清友的死。 “父亲你错了。”上官勃立时道:“儿子知道,我和二弟所为,或许并非君子之道。可是父亲,清友入狱,乃是上官清雨所为,莫非你猜不到吗?” “那是宫里的颜妃娘娘,你刚才所言,乃为大不敬!”上官海斥道。 他这种过于严苛的语气,其实于上官勃而言已经习惯。可是此刻他却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他的父亲道:“若无上官家,她又算得什么颜妃呢?” “上官家如何?”上官海极清晰地说道:“你以为你所处的上官世家,是不可一世的氏族大家吗?” “可天下大姓,我上官氏族乃为其一。曾祖父创业在先,咱们上官氏,难道不是淮国” 话说得一半,却见他父亲含怒便将一旁玉枕推落在侧。 “亏你还提及你的曾祖,你可知道,我上官家虽然是名门望族,但到底是凭借财力起家!你明白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上官勃刚要大声,却一时见到他父亲孤清的眼眸,一时间立时沉下声音道:“先祖以财本为业,正是人心所在,父亲却为何如此?” “世人趋利,此话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上官家几代人所为,便是转财力为世家之权。你再想想,我当初为什么非要拦着你,非要帮你退了雷家的亲事。硬是厚着脸皮,同大司马结成儿女亲家,难道为父是为了我自己吗?” “儿子岂能不明白!”上官勃恨恨道:“若非早知父亲苦心,我又何苦在那陈知安面前低声下气,直被他视若无物!” “虽然是为了上官家,但他是你的岳丈。他身为大司马,深得圣上倚重,你将来也必当有倚仗他的那一天。况且,想想你的妻儿,她们到底还是咱们上官家的人。” 上官海说得缓慢,他顿了顿,见上官勃似有所思,却不发一言,一时间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要学你的二弟,学他六亲不认,落得如今的下场吗?” “我是长兄,父亲放心,二弟就是因为疏于防范,才会至此境地。” 上官勃刚要再说下去,却见上官海忍着泪水,幽幽道:“他即便是周身甲胄,侍卫近身,也无力回天。这样一件事,又岂是疏于防范那么简单?” “二弟若不饮那酒,不去赴宴,那么临睿王又无证据,他还可以如何?”上官勃即刻说道,说时,眼中俱是愤慨之色。 灯烛交映,只见得上官海愈发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冷静之态。 他整个人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勃儿。”他听得外面侍女的声音,一时间唤他回过神来。 “你听为父说,即便没有证据,临睿王也不会放过你二弟。” 上官海的声音清晰非常,他说完,不再看向他的儿子,而是似呢喃自语一般,沉沉道:“这就是权力,皇权至上,你可会懂?” “杀人偿命,天” 他还想说“天经地义”,可是转念间,连他自己都觉得讽刺。 上官海苍老的眼眸直望着他,竟然露出一个无奈夹杂着难言之痛的苦笑。 “偿命吗?”他愈发幽然的看着他的儿子,“偿谁的命呢?” “是让悬儿偿还清友的命,还是让六殿下偿还悬儿的命?”他的话音带着几分颤抖,不自知地看着上官勃。 “算了吧。”他规劝着他的长子,“你的才智心智,都不足以令我放心。而如今悬儿已不在了,你可要想清楚,你身后所承担的,乃是整个上官家族。” “正是因为如此,儿子才不想就此认命。”上官勃即刻道。 “想不想认命,倒不必在此刻想。你如今年轻,却不要让自己没有性命看清自己的未来!” 上官海说得已然明晰,他极力握住他儿子的手臂,急急道:“你” 说得此刻,他的咳嗽忽然加重,直至最后,上官勃急急站起,朝外疾奔去唤侍婢。 他的母亲立时冲进房中,眼见着他的父亲便要自榻上栽倒,她不禁急急拔步去扶。 “血,又是血!” 只听得来自上官勃母亲的苍老声音传来,他怔怔望着床榻那一边,眼看着侍女将那满是血痕的手帕急急拿起,匆匆奔出。 “母亲,您一直在外面吗?”他本意是天气尚自寒冷,而他的母亲久立室外,加之年事已高,未免感染风寒。 可是这话自他母亲听来,却充满了一派怀疑之意。 “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1章 一声问询 只听得一声怒斥,而他的母亲一边急急唤着侍从去请医官,一面看着他便骂道:“你父亲吐血,你竟然想着你的母亲到底有否听得你们的谈话!” “母亲莫怪,儿子” 春雪忽至,上官府的当夜,在这焦迫之中度过 几日转眼即过,直至元月二十三日。 “爱月。”蓝田刚刚领命归来,刚刚入府,便见陶令一身青色长袄,头戴一只碧玉簪,正自抱着许多书简,绕过这一侧回廊,低着头朝前步去。 “蓝将军安。”陶令无论何时都是极守礼之人,此刻见到蓝田近前,连忙行礼道。 她怀抱着太多书简,此刻竟是俯不下身来,而蓝田见得此情状,连忙上前几步,伸臂便接过她所抱书简,一时间只道:“怎么不叫人帮你?” 陶令略微露出一个苦笑,低声道:“殿下不在府里,我想着,总归我的身份也只是侍婢罢了。同样是侍婢,又怎么能去支使旁人?” 她说时,苦涩的笑容一时间映入蓝田眼中。只见他微微迟疑了几瞬,终是开口道:“你不必瞒我,她们是如何编排你的,我都听说了。” 陶令急急抬头,一时间面露绯红之色,却是一脸的无奈。 “她们都是寻常侍婢,你是殿下的近身之人,往后的日子,你总归是有所依托。所以,也不必挂念于心了。毕竟,这苏阳城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只是你也要谅解。如今绫罗被关在廷尉属,她们不明就里,只当此事与你有关,也真是难以解释。” 蓝田说着,一时间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绫罗她到底能不能逢凶化吉。” 陶令沉默着,正自思虑间,听得蓝田再问道:“这些要送到哪去?” “殿下说,让我先放到他书房。之后,他自会处理。”陶令行礼道。 “我帮你送去吧。”蓝田并未多思,只是拔步便走。 “谢蓝将军。”陶令一瞬间抬眼望向他,刚欲再开口时,便已经见到他朝回廊那一边奔去。 那些她拿起沉重的书简,在蓝田的手臂间就好似无物一般,只是她想起那日桓宁令她焚毁的那封书信,一瞬间心中极沉。 她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留下了那封信。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哪怕是在她得到桓宁吩咐的当刻,她也只是将那书信从众多书简中寻出。 然而那一日,在她拿着信纸,刚欲将其放于烛火之上,却见那烛火因夜风的侵袭而熄灭。待得她再次寻得火石,将那烛火再次点燃之时,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犹豫了片刻。 片刻的犹豫旋即转换为沉思,她拉长了目光,一时间全部视线落在那书信上。 而后桓宁也再未过问,只是这几日他忙于朝中诸事,已经是极少回到府中。即便是回府,亦只是一个人关在书房之中,连她亲自送来的羹汤,他也如若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由得她在门外唤了几声,便即讪讪而去,就此罢了。 “殿下这几日心情不好,蓝将军若无别的要事,可莫要打扰了他。”陶令看着蓝田将那些书简放置在书房的一角,一时间徐徐说道。 她语声轻柔,而蓝田回过身来,微微一笑道:“殿下豁达,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可他也从不怪罪。” 说着,他便起身,朝门口步来,又道:“旁人都说咱们殿下难以接触,冷漠疏离,可当真是瞎了狗眼!” 说完这句,他只觉眼前之人神色微微有异,一时间笑道:“我说话一向口没遮拦,爱月姑娘便是这耳听,那耳出,如何?” “将军见外了,爱月与你相识这么久,怎么会不清楚你的为人呢?” 蓝田听得她说话,一时间心中倒觉得有些疲累。毕竟他与陶爱月同在临睿王府,都已经将近十年,可以说是熟悉非常,甚至可以说是自幼便一同长大。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他只觉陶爱月愈发知书达理,甚至过于斯文守礼。尤其是每一次同她说话之时,总觉得有一种隐约的窒息之感,即便她仪态端庄,举止一切俱都得当。然而他仍然觉得这种窒息之感愈发强烈,而此刻,他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却见到她刻意的致谢之态,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听说,廷尉属也能有人可以探视的。”陶爱月见他这便要走,不禁问道。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懂?”蓝田是真的没有听懂她的话,因为陶令刚才所言,似是有些言语间的问题。 “蓝将军,爱月的意思是,廷尉属的监牢,可以探视吗?”陶令重新抬起头来,字字清晰地问道。 “自然可以。”蓝田不解其意,一时间回答得有些匆忙。 陶令微微一笑,俯身便即离开,却留下他不解而莫名地站在原地。 入夜之时,桓宁竟然归来。 他紧闭着薄唇,任凭府中仆从向他行礼,亦如同不曾看到一般,只是拔步而走。 “殿下”当夜正巧是蓝田当守,此刻他正自巡视着一众府兵,却见那一边亮色徘徊,似是又有人跪地行礼,一时间忽然意识到是桓宁回府,便急急吩咐近卫提起精神,而他自己便急急朝桓宁所在奔去。 “今夜是你当值?”桓宁见了他,随口问道。 “正是。”蓝田连忙执礼回答。见桓宁似是心不在焉,连忙上前道:“殿下” 他以为桓宁必不想听得他这些话,然而他起初说得忐忑,可是渐渐地,他竟然看到桓宁脸上那种异常的郑重之态,虽然依旧冷肃,却好似在双眸之中存了温度。 终于,当他将近几日诸事俱都道出之后,桓宁蓦然间问道:“她为什么问廷尉属?” 蓝田一时间又有些后悔,他奔来只是想秉持忠心,将近日所闻告知桓宁。可是这一刻,当桓宁郑重问起陶令因何问到廷尉属的时候,连他都觉得,这件事情好似并不是随口一问。 “殿下,不会的。”他急急道:“爱月是王府的人,她追随你太久了。属下觉得,她不会有什么恶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2章 一封书信 “你随我来。” 桓宁安静听他说完,忽然顿了顿,抬眼道。 至书房,蓝田一直心存疑惑,却总是想开口询问。 然而桓宁那样的性格,又怎能是他可以随意相询的? 是故他静静看着桓宁将一封书信自那众多的书简之中取出,继而看着他将其递与自己,一时间犹豫着是否要伸手去接。 “拿着呀!”桓宁莫名笑道。 蓝田即刻跪地道:“殿下,属下并非干预殿下家事。只是,属下觉得” “什么本王的家事?”桓宁再次开口笑道:“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话吧。” “是!”蓝田立时上前,双手将信接在手中。 他却犹豫着,一时间再道:“殿下,这是你的信。属下怎么能看呢?” “信笺而已,若当真是不可对人言,本王也早该烧掉了。”桓宁敛衣坐下,看着他便道。 蓝田听得有理,连忙将那信封打开。 他的手指错动着那信纸,一时间心中震惊,却接连扫视数次,方抬起头来,看着桓宁。 “是闵西昆?”他警惕地询着。 “不然呢?你以为这封信是作伪?”桓宁的手指交错而动,抬手道:“起来说话。” 蓝田起身时,未曾犹豫,便道:“殿下,闵西昆写这封信给捷王,难道他真的胆大包天,想扶持” 话音未落,便即见到桓宁笑着起身道:“此人一向笃信奇货可居,又一向自比吕不韦。如今他属意捷王,也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既然如此,那么这封信,殿下或许可以交给陛下。”蓝田即刻开口。 “此物不能交。”桓宁瞥过他手上信纸,沉声道:“若交了此物,不用说也能猜得到,父皇会问我什么?” 蓝田叹道:“殿下说得不错,如果此刻让陛下得知,那么只怕他定会问您,是如何得到这封信的。” 桓宁徐徐道:“父皇一向”说着,他忽然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道:“你该知道我与父皇的关系,而朝野之中,如今只是表面的祥和。” “陛下一直觉得,殿下争位之心,是朝臣怂恿。”蓝田说得勉强,却终于将自己心中这句话道出。 “父皇表面上,的确是如此。可是他内心里,怕是觉得,若我无争储之心,只怕再有朝臣拥戴,也无今日之局面。” 桓宁说时,见蓝田将手上信笺奉上,一时间示意他将其放在一旁,叹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本文意在储君之位?” 蓝田的手仿佛一抖,立时朝他看去。 他却正见到桓宁不解的目光,然而那目光此刻竟当真透着疑惑之感。 “连你都这么觉得。”桓宁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那信纸上摩挲着。 蓝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徐徐说道:“殿下有争储之心,是理所应当。”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和谁学来的?”桓宁随意瞥过他道。 “殿下,这句话听来确实虚伪。可是,若非陛下偏心,储君之位又何须您去争夺?” 蓝田愤慨的神态并非作伪,他沉下声音道:“您是陛下的嫡皇子,在诸多皇子之中,陛下他只有您这一位嫡皇子!” 桓宁侧目,他的手掌覆在那信纸之上。 “蓝田,我母亲的事情,你不知吗?”桓宁的语声含着忧思,他徐徐道:“或许在父皇看来,母亲的存在是他毕生的错。而本王也是他毕生的错。” “不会的殿下!”蓝田立时开口,“陛下虽然在储君之位上的确不甚公平,但属下觉得,陛下对于您,还是有还是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桓宁唇边勾起一丝冷笑,“是啊!父皇令我统兵,令我掌政,若说寄予厚望,只怕他觉得,本王会是他用来锻炼打造未来新帝的一枚绝佳棋子!” “殿下不要过早便下定论,毕竟” “毕竟什么呢?”桓宁轻轻看着他,叹道:“你刚才和我提及陶爱月,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她只是个奴婢,又能做什么?即便她心思缜密,但是廷尉属她又如何能够进入?” “殿下,属下是怕爱月姑娘因为嫉妒,对绫罗姑娘做出什么事来!”蓝田连忙说道。 “她又怎么能进的了廷尉属?”桓宁不屑一顾道。 “万一她能呢?”蓝田这便上前一步道,“殿下可曾记得,当日在潭州的时候,她曾只身一人辨认出刺客。” “蓝田,你理智些。”桓宁不想再说,因为他之所以提及陶爱月之事,只是想将下一句道出。 “是。”蓝田轻轻说道,“可是殿下,即便爱月无能为力,但是就这样把绫罗姑娘置于廷尉属而不顾,难道殿下的心里面是安宁的吗?” “我又如何不安宁?”桓宁不屑地抬起眼眸,他平静地坐在那里,眼中却无一丝温度。 暗夜的灯烛曳动着,他的眼眸同样含有浓重的漆黑之意。 “可是她万一真的死了,殿下您就”蓝田的话说得一半,却被桓宁直接打断。 他定定道:“你不懂,她如今最是安全。” 桓宁的话令蓝田错愕无比,他急急思付之时,也难以思考清晰。 “试想想,如今闵西昆可想除掉她?”桓宁慨然道。 “她是闵西昆的侄女,奉命接近殿下,而今雕程候又死于她所奉之酒,加上清友的事情这!殿下,闵西昆或许早就想将她除掉了。” “为什么?”桓宁随口道。 “因为她从不曾害过殿下!” 这一句再直接的不过的话,自蓝田口中道出之时,却令桓宁在那一刹那多了一丝别样情绪。 “或许她还没找到机会。”他旋即恢复如常神色,寻常一般说道。 “不管是她不想,还是没有找到机会。只说这样悖主的暗探,难道闵西昆还能容她?” 桓宁静静听他说着,却没有再开口。 “殿下您还记得吗?清友从前替您查过他,他闵西昆的第一任夫人,可不是什么血崩而死,而是死于他手!这样狠毒的人,难道会放过绫罗姑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3章 她的生死 “他狠毒与否,与本王无关。而她绫罗的生死,也与本王无关。” 桓宁说罢,目光如炬,复道:“不止闵西昆有杀她之心,试想,捷王与闵西昆既然已经达成共识,那么为求保住闵西昆,他也必当出手,可是他却没有。或者是,他没有成功。” “殿下是说,捷王也会动手除掉绫罗姑娘?”蓝田立时问道。 桓宁目光平静,平肃的脸孔仍然那么冷峻,只说:“今日杨轩告知于我,前夜曾有人在绫罗的食物中下毒。” “下毒?”蓝田禁不住开口道:“殿下难道就不救她?这样下去,迟早会送了性命!廷尉属并非铜墙铁壁,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啊!” “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女子。”桓宁轻易地摇了摇头,却并未斥责蓝田。 “杨廷尉告知殿下这件事,难道他”蓝田刚刚说着,却被桓宁打断。 “他所效忠的,只有父皇一人。”桓宁目光跃动,道:“如此也好。” “那么”蓝田似是要说些什么,见到桓宁并未有阻止之意,便再次开口道:“东徽王殿下,是不是也有害了绫罗的可能?” “他当然有。”桓宁不假思索便即说道:“蓝田,如今所有人都想杀她。” “为什么?”蓝田其实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何突然说了出口。 “旁人觉得我也可能要除掉她,因为廷尉属的严刑酷法,没有几个人能够挨得过去。如果本王现在便将她除去,便是免去后患,以免她说出是本王授意。” 桓宁说时,见到蓝田不语,再道:“而其他不相干的人,但凡是不想本王得那储君之位,便俱想一石二鸟!” “殿下是说,比如东徽王殿下?他一想借殿下之手打压捷王,二想借绫罗之死构陷殿下您?”蓝田说得缓慢,复道:“他怕是不能知悉闵西昆的秘密,不知道他和绫罗姑娘的关系。” “这世上,本无秘事。”桓宁幽幽道。 “属下只怕,绫罗姑娘活不过今晚了。”蓝田一时间想到这些繁杂之事,神色忧心。 桓宁笑了出来,他摆手道:“只要本王不杀,她断然不会死。” “可是东徽王和” “蓝田,有人在保她!”桓宁重新看向他,一字字说得极清晰。 蓝田大惊,直直望向他。 “你想想看,如今这般情势,父皇又必然要给上官家一个交代。那么,若无人保她,只怕上官家都有能力杀死她,更别说这些贵戚。” 蓝田听着他所说,一时间抬起眼眸,直道:“那是谁在保绫罗姑娘?” 桓宁见得他的眼神,尤其是夜色之下,在烛火之畔,只觉他此刻的眼眸更是明亮,而那份徘徊在眼中的惊诧之色,则更是明晰。 他起初只是不解,而后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想什么呢蓝田!” 桓宁笑得愈发明显,直指着他道:“你莫不是以为,是本王是救她?” 蓝田连忙低头,俯身行礼道:“属下确实猜到是这样。” “本王绝非讳莫如深之人,若我真要救她,何必刻意将她推至风口浪尖?”桓宁随口便道。 “属下以为,以为殿下后悔了。”蓝田竟然说得这般直接,而他说完之后,竟也没有懊悔之意,反倒是直接看向桓宁。 “你愈发放肆了!”桓宁倒也没有气恼,他只是微微顿了顿,一时间略微沉默。 “属下不是放肆,而是久来见殿下形单影只,终于有绫罗出现,属下不想殿下错失红颜知己。”蓝田即刻俯身说道。 “形单影只?”桓宁大笑道,“在你眼中,我这个王爷,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对吗?” 蓝田听他这般言语,一时间也差点笑了出来,可是他终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连忙改换了神情道:“殿下杀伐决断,意气风发,这才是您在蓝田心里的形象才是。” 桓宁瞥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离开。 “殿下,属下的话,您真的要斟酌一下。”他走时,竟然再次道出这句来。 “下去吧。”桓宁回身朝内堂步去,不再听他言语。 可是当蓝田踏出门槛的刹那,他在一时间停下脚步,因为他听得了来自桓宁的声音。 “你明日,去” 桓宁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蓝田入得房中急道:“是去一次廷尉属吗殿下?殿下可是回心转意了?” 然而他迎上的是一个冷漠至极的背影,而桓宁的声音却极清晰,只是他背对着蓝田,使得蓝田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明日午时之前,在城外华阳门等我。”桓宁道。 “殿下!”蓝田心思总算单纯,这个时候,他的失望自是可想而知。 “你心地良善,是你的优点。可是,人不能太过于善良。”桓宁仍旧背对着他,默默道。 蓝田上前一步,却又禀礼退回数步,道:“她也是善良之人,否则她不会全无举动。” “所以她也输了。”桓宁试图将那烛火熄灭,他的手指轻轻提起那灯罩,看着那烛光急速的在原地翩飞,却无法逃离那通透的红烛。 “属下言尽于此,殿下。”蓝田这便要退下,只是走时,他竟然不顾尊卑,说了这一句。 桓宁并未怪责于他,他只身一人在偌大的内室书房之中,一时间只觉天地空旷。 他紧皱的眉心因适才蓝田的话而更为深重,可是他敛息之间,静静看着那屏风之后,他的数柄长剑。 一时间他的心中有些彷徨,那是一种真正的彷徨,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这一次,却没有否定自己,没有硬生生迫使自己将这种异样的心绪摒除。 或许也是因为,他心心念念之事,仿佛多了许多 整晚,他只身在房中,静静看着那蜡油滴落,看着满室在灯烛的映照下由昏暗之光变为漆暗之色,又看着那天边的亮白,眼见着整间书房再次被真正的日光笼罩。 白昼初,夜色尽 他静默地坐在窗边,背对着窗棂,只看着那些曾数次随他入沙场的利刃,那些长剑都已经搁置许久,可是那些记忆,还在他的心中,在他的眼中 “来人。”他的思绪愈发清晰,在此刻,他高声朝门外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4章 淮帝诏令 天空之云似是挥毫而就,苏阳城中,天际无边,尽是与地面落雪相近之色。 桓宁一身墨色长衣,身披着灰白色貂领披风,头上的发冠被雪花轻扫,而他英俊的眉眼间,流露着几分踌躇之态。 他扬手将马鞭甩给侍从,而后甩蹬离鞍下马。 他一向身姿矫健,此刻那灰白色的披风随疾风而动,他步至乾元门时,便见那守门军士迎面而拜,一时间齐刷刷跪了一地。 “都请起!”他说时,俯身将那身着甲胄的前面兵士扶起。 “谢殿下。”一众兵士连连参拜,方随之起身。 “殿下,自从青都之战打完,卑职很久没机会见到殿下您了!”那为首的军士名叫秦昂,恳切之言深重。 “秦昂啊,听说令尊获封惠远候,本王还没来得及恭贺!”桓宁微微侧目,面色郑重道。 “家父一身病痛,可惜了这侯爵之位,倒是无法为朝廷效力。”秦昂连忙说道。 “客套话便不必说了。”桓宁微微抬手,“你如今正值盛年,务必勤勉才是正途。若日后朝廷再起战事,可莫要连刀剑都提不起来啊!” 桓宁说得此处,也是与他相视一笑,不禁又道:“今日可有人过得此门?” “回禀殿下”秦昂曾随他出生入死,自是不敢亦不想欺骗于他。 可是此地乃是通往廷尉属的必经之路,且在淮国,唯有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方可自此门而过。但凡要从此路而过,也必得出示相应令牌,亦或是入此门诏命,方可放行。 “殿下莫怪,卑职皇命在身,只能告知殿下,自从元月十六日起,凡是自此门经过的公卿大臣,俱被登记在册。” 秦昂拉得桓宁远走数步,一时间沉声说道。 “自哪一日?”桓宁只想再确认得精确些。 “殿下没听错,正是元月十六日。”秦昂知晓他心思,连忙恳言重复道。 元月十五日,是桓宁在府中设宴之日,亦是上官悬暴亡之日。 桓宁玩味一笑,伸手搭在秦昂的肩上,却正触碰到那与冰冷天气近乎相似的寒凉甲胄。 “殿下,卑职能说的,都已经告知于您。”秦昂有些无奈地垂下头去,俯身行礼道。 “你已经很厚道。”桓宁蓦然一笑,示意他回到当值之处。 “殿下,那件事情卑职已经听说了,卑职以为”秦昂说得极犹豫,他似乎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讲出这些。 “你尽管说吧。”桓宁翻身上马,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时笑对他道。 可是秦昂见得他此刻高高居于马上,而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却又不能令旁人听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卑职曾经随您征战在外,是故自持为殿下同袍。”秦昂说得缓慢,说到此处,禁不住向后望了望,回身又道:“殿下英明果决,却将军百战死,沙场的征伐,那些鲜血,卑职自青都归来,便常常有死里逃生之感。” “本王明白。”桓宁恳然看着他,心中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 秦昂见他神色恳切,一时间心中感动。挂念之下,却又到底不能多言。他本想着或许可以在之后前去临睿王府拜见,但转念想到淮帝亲赐的诏命,一时间却又无法言说。 “保重秦昂,告辞了。”桓宁说罢,挥鞭笞马而走,马蹄踏着微雪,而他的随行亲卫连忙急急踏马驰上,随之遥遥而去。 奔至城外华阳门时,正是刚过午时。 “殿下!”蓝田大老远便即竭力挥舞着手臂,一时间踏马而来,留下数名兵士远远相待。 桓宁早知他会如此,一时间见得蓝田这般没心没肺的模样,只是凭空发笑。 “殿下果真守时。”蓝田奔至他身前,俯身下马,抬起头笑道。 “你昨天说的话,可还记得?”桓宁似是与他说笑一般,微微俯下身,直视着他震惊的面孔。 一瞬的错愕之后,只见蓝田蓦然朝桓宁身后的多名亲卫看去,一时间不知他到底何意。 “殿下,你终于想通了吗?”他不禁叹道。 桓宁唇边勾起一瞬的笑,旋即便即侧目冲身后之人道:“华阴在哪?” “回禀殿下,华阴今日告假了。”身后紧随的亲卫即刻应道。 “告假?”桓宁眼中微微一动,抬目间看向蓝田。 蓝田眼中同样闪过异样的情绪,他见桓宁眼中流露之态,一时间只怕自己所料无错。 “圣旨到!”恰在此刻,传令的内官踏马疾呼之声愈近。 桓宁倏然回过身去,他急急调转着马头,一时间微显震惊地朝来人方向望去。 来人一共三名,其一是淮帝的内侍监腾飞,而另外两名,则是寻常传令侍卫。 “内官大人,劳烦您亲自来此地,当真过意不去。”桓宁见得是腾飞,一时间翻身下马相迎。 那内侍监一时有些错愕,他在内心感慨万千,却连忙翻身下马,急急便欲跪地相拜。 “这如何使得!”桓宁连忙将他搀起,连声道:“内官大人是长辈,又深受父皇倚重,怎可拜我?” “殿下此言,老奴惶恐。”内侍监腾飞即刻回答着,脸色平肃,却神态卑微,又看了看桓宁四处的亲卫,一时间道:“殿下亲率亲卫府兵来此,可是要出行狩猎?” “还真让内官大人猜中了。”桓宁朗声笑道:“自从到了冬天,大雪封山。这寒冬腊月的日子还真是难熬,别说是狩猎了,在咱们苏阳,即便是出行也终是困难。” 说罢,他见腾飞未曾开口,一时间又笑道:“同在苏阳,内官大人可有狩猎兴趣?” “如今元月将过,这天气啊,很快就回暖了。”腾飞微笑答道,见桓宁似要再次开口,他便又道:“老奴追随陛下近半生了,可是唯独这围场射猎之事,是学也学不来,当真是难以为殿下您作陪。” “若是内官大人前来,宁也必当相陪才是。”桓宁说笑一句,见腾飞徐徐将手中诏令取出,一时间笑道:“可是父皇有吩咐吗?” 腾飞连忙俯身道:“陛下本只是传了一句口谕,可是老奴刚要离开之时,陛下他却亲手写下这道圣旨,特命老奴亲手交给殿下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5章 不予惩治 “儿臣参见父皇。”谪仙台前,桓宁远远便见得淮帝高岸的身影,一时间连忙疾走数步,直至近前,行礼拜道。 淮帝的诏令,便是要他前来此地。而这里,便是从前他母亲最爱之地。 “你来了。”淮帝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只是徐徐说着,缓缓回身,看着他的儿子。 “是。”桓宁俯身道:“儿臣本欲出城行猎,都已经赶到了” “赶到哪里?”淮帝略微笑着看向他,“华阳门吗?” 桓宁一时间不知淮帝为何露出这般表情,连忙道:“是,正是华阳门。” “你何时又有狩猎的雅兴了?”淮帝似乎只是寻常问道,却令桓宁心中忐忑。 他竟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略显不解地望着他的父亲。 “被问得,慌了?”淮帝竟然笑道,“以你在沙场上的胆色,不该在这里如此啊!” 桓宁即刻敛衣跪地,有那样一个瞬间,他只想平视他的父亲,可是他却不能。 君臣父子,必当先是君臣,其次才是父子。 “先退下!”淮帝见桓宁还未开口,便即扬手示意身旁诸人尽皆退去。 桓宁的视线未动,然而余光所见,亦知诸人尽皆退下。 “你杀了上官悬”下一句,便是淮帝所言。 桓宁此前,曾在心中想过数次,若被淮帝亲口问询,他到底该如何回答。 如今当真听得他的父亲问到,他却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这本不该是他,可是他的确觉得,面对淮帝,他终是不愿太过虚与委蛇。 “不是。”他竟然说得那般平静。 “不是?”淮帝拈香之时,见得其上升腾的灰白色烟雾,一时间轻轻咳了几声。 “不是。”桓宁再道,却没有一丝温度地看向他的父亲。 淮帝没有回身看他,只是上前两步,将那刚刚拈起的香缓缓插入炉台之中。 他端详着墙上悬垂而下的画作,一时间轻轻叹了口气。 “这幅画,并不是母亲。”桓宁的声音很冷,他说的话,也确实是事实。 那幅画像,在旁人来看,均是他的母亲。可只有他知道,那并不是他母亲的面容。 “宁儿,你母亲离开的时候,你还不满三岁。”淮帝的神思有些郁结,他仍旧没有转身,而是感慨万分地望着那幅画,再道:“她的形貌,你不会记得。” “儿臣记事很早,那一年,记得的事情只有两件。”桓宁一字字说道。 “母亲失踪,姑母远嫁。”他缓缓说着,抬起头看着他父亲的背影,“父亲或许无法相信,可是儿臣第一次唤莫皇贵妃为母妃的时候,也是那一年。” 淮帝的身影微微动了动,他叹道:“皇贵妃也终是抚养你成人,即便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亦需要你孝心相待,方是人伦纲常。” “儿臣谨记。”桓宁目光茫茫,俯身行礼。 淮帝回过身,看着眼前令他喜忧参半,爱之忌之的亲生儿子。 他的眉眼长得与淮帝极像,而眉宇之间那种冷漠疏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官清友死了,你在为他报仇?”淮帝莫名说道。 桓宁没有动,他亦未曾回答。 “朕希望,在你的言语之中,在你的身上,还会有旁人所没有的特质!”淮帝警示着他,却不知道桓宁在心中到底忖度着什么。 桓宁微微一笑,俯身拱手道:“儿臣不畏死,这一点,便已经像父皇。” “不畏死之人很多。”淮帝蓦然说道,“天下间人事皆神通,有为保性命不择手段之人,便也会有舍生取义之人。” “还有亡命之徒。”桓宁接下淮帝的话。 淮帝舒展了笑容,一时间目光深邃,却又几分的无奈。 “你还不想承认,是为什么?”淮帝终于说道。 见桓宁一脸错愕,他便再道:“朕不会惩治于你。” “父皇不会惩治自己的儿子。”桓宁说得语带双关。 “好一个一语双关!”淮帝眉心皱着,缓缓步至他身前。 他一直没有令桓宁起身,只是让他跪于原地,而这一刻,他近前之时,却见到桓宁回避的目光。 “你的意思朕明白,你在指责你的父亲,指责你父亲偏袒桓聿。所以你知道,即便是你杀了上官悬,朕亦不会惩治于你!而后你嫁祸于桓聿,朕亦不会处置他。” 淮帝说时,半分犹豫也没有。可是他说完,还没见桓宁的脸色变化,便又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儿臣说过,此事,与儿臣无关。”桓宁笑着看向他的父皇,一时间语声诚恳,面庞仍然是没有温度的寒冷。 “你回去吧。”淮帝无奈地望着他,他很想听到来自于桓宁的承认之言,可是他已经从他的眼中看出,他绝不会承认 “儿臣告退。”桓宁起身再拜,行礼向后退去。 然而他还未转身,便见淮帝上前道:“上官氏族到底是世家,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父皇若认为是儿臣所为,便请父皇明察。若要给上官家一个交代,儿臣亦不介意为此事担责。” “你无须担责。”淮帝轻声道,“这一点,你还是像你的母亲。” “母亲蒙受太多不幸,儿臣只愿她如今还在人世。”桓宁说得一半,忽然有些哽咽,但他即刻转换话音,再道:“父皇多年来不曾派人寻找过她,难道早已经知道,她已然不在这世上了吗?” 淮帝没有回答他,他定定望着桓宁,一时间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 可是转念之间,他亦清楚,这些话或许积压在桓宁的心中,近乎成为执念梦魇。 “你觉得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对吗?”淮帝一时间神情激动,说话之时语声微微颤抖。 桓宁展袖执礼相拜。 “于儿臣而言,父皇是合格的帝王,亦是慈父。”他说罢,抬眼道:“哪怕父皇认为儿臣虚伪,这一句话,亦还是出于真心。” “你去吧,朕说过不会惩治你,便不会。”淮帝说得果决。 “相关之人,父皇可有想过要如何处置?”桓宁静静看着他的父亲,一瞬间面色坦然,轻声执礼询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6章 你的母妃 淮帝侧目看向他的儿子,只见到桓宁那一张没有温度的脸孔。 他纵然在问及与自己相关之事时,也未显出一瞬间的迫切之态。 “宁儿,要做个拿得起而放得下的人。”淮帝回身看了一眼那高悬的画像,语声平肃。 桓宁心中倏然似有重物垂下,他立时抬起眼眸,视线定格在他父亲的脸孔之上。 依照礼制,即便他身为皇子,亦不可平视帝王,虽然那是他的父亲。 “你下去吧。”淮帝再未看他,而是随手一摆,示意他退下。 “父皇,儿臣斗胆问上一句,您为何要杀掉上官清友?”桓宁未曾回去,而是俯身即刻拜倒在地,展袖便即问道。 淮帝不解地笑了笑,随口道:“朕日理万机,杀他?只怕还没有那个闲情逸致。” 桓宁即刻俯身,“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想问,朕为什么纵容他们入廷尉属杀人?”淮帝知晓他心思,此刻心情尚可,又特地诏令他前来,便是有意将此事在父子之间说明清楚,免除芥蒂。 当然,他同时也有惩戒之心 桓宁凛然间看着他的父亲,他此刻的眼眸复杂至极,充斥着太多不确定的情绪。 而淮帝同样望着他,他只想看一看,眼前自己的这一个儿子,到底具备多深的城府。 “儿臣岂敢询垂父皇。”桓宁果断低下头去,镇静道:“儿臣以为,父皇是想借此事,削减上官家族的野心。” “上官家族又有什么野心?”淮帝一向如此,即便是面对着他的儿子,他亦永远讳莫如深。 “父皇,只”桓宁刚刚欲开口,却见淮帝笑道:“你所忧心之事,怕是不必再提。” 他点了点头,即便他不知淮帝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在你父皇面前,万不要玩弄你那些权术心思!”淮帝复回身,道:“皇后有孕已经四月,上官家也不必再有什么野心,你可明白?” 如果说,这世上终有令人震惊到不能自已c令人难以相信,却又终觉情理之中,无法辩驳无法申诉之事,那么如今桓宁面对着的,便是这般的事态 他在不觉中到底握紧了双拳,却硬生生地迫使着自己保持着原有的神情态度。 “下去吧。” 桓宁应声退下,却听得身后淮帝幽幽的声音。 “朕今日扰了你狩猎的雅兴,便留的你在此处,陪一陪你的母妃吧。” 淮帝再次提及桓宁的母亲,却用了“你的母妃”这几个敏感之字。 他又岂会是无意之言? 桓宁深知,此地名为谪仙台,数十年前修葺一新后,乃是先太后在此地题词,而后赠予他的母亲 此台并不华奢,即便远观之,亦无可圈可点之处。在这高楼林立的宫墙之中,这一石台,不过是“谪仙”二字,才稍稍令人侧目罢了。 他默默对着他的父皇,向他行礼,看着他的身影远去。 对于上官清友的死,他心中愧疚万分,可是淮帝的话确非虚言。 面对着他母亲的画像,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参拜三次。 即便那画像与他的母亲并无相似之处,可是到底,在整个宫中,便只有那一幅画,描绘着属于那个薄命女子的容色。 战事c刀兵 桓宁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想过多次,为什么他的母亲明明是那场战争中的薄命之人,却竟要被当做耻辱,当做永生难以磨灭的耻辱一般,被视为宫中禁忌之人! 而她的名字,她的封号,似乎都已经湮没在时光之中,湮没在岁月流沙之下。 现如今,皇后有孕,便是嫡子。 而他的母亲,在适才淮帝的口中,已然变成了“你的母妃” 当夜,他未曾回府。 在苏阳东城边缘的小酒馆之中,风从勉强遮蔽着木门的悬垂棉毯中奔袭而入,飘雪倒是弯弯绕绕地随着不一致的风向而洒落各处。店家疾走奔忙的身影时而在席间闪动,而众人带着寒气入得这酒馆之内,更多的便是刚一落座,便即唤店家要些米酒,切些牛肉来。 桓宁一身墨色衣袍,披风散开放在一旁,竟是一名侍卫也未曾带来,只是默默找了个偏狭的座位,叫来水酒,也不用酒樽,只是若旁边之人那般,拿起酒碗,便即饮下。 他好似也没有忧思之态,只是在旁人眼中,看着他这副清俊却冰冷的模样,倒是鲜少有人胆敢近前。可是店家倒是不怕,只见那店小二虽然一直奔忙,却心思缜密,也或许是因为久来以此为生,是故那店小二对于每一桌的客人饮下几杯,酒坛中又剩下多少,竟是了若指掌。 而同样由于久来操持酒馆之业,他们对于来到店里的每一位客人,对于这些客人的酒量,财力,都能从他们的面孔衣着上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桓宁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像他这样的客人,在这间酒馆鲜少出现。 这倒是真的,可是他一直在饮酒,虽然点了几盘特色的菜式,却动也未动,只是目空一切一般,也不说话,时而看着窗外飘零的雪花,也不叹气,只是饮酒。 店里到了子时,便要打烊。 客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半,那种喧嚣吵嚷之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散退去。 渐渐地,这间吵嚷的酒馆,竟在弥漫着的酒气之中变得安宁许多。 可是桓宁仍在喝着他的酒,那并不是什么贵重酒品,比之宫中精酿,这酒不过就是粗制米酒罢了,更不用说什么产地年份,存窖时间。 可是他却好像喝得津津有味一般,薄唇随着酒气的加重而渐渐透出红润之色,可是他的脸孔却一如既往的透着近乎透明的苍白。 他好像一直是个没有温度的人,只是在这里,他渐渐觉得自己的手指有了温度,自己的手臂有了温度,心脏有了温度。 一切都有了温度,只是他的心一点点冷却着,温热着,再冷却下来。 “这位这位公子”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余光却见到有人朝自己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7章 关心则乱 “要打烊了?”桓宁微微抬眼,看着那唯唯诺诺的店家,一时间笑道。 “是啊公子!”那店家见他似是有些身份的人,唯恐小二上前会在言语间开罪此人,便让那小二清扫着酒馆,自己徐徐上前,俯身极低,说得卑微。 “三更天了,咱们这小店也该打烊了。不瞒公子说,咱们这家小店,到底还是卖些酒水牛肉,所以每天开店倒是不早,关店也尽力晚一些。只是今天下了清雪,这儿也真是没有旁的客人了,当真是抱歉了公子爷!” 店家这一通啰嗦,于桓宁而言好似没听到一般。 他只是稍微顿了顿,敲了敲桌子,将银两自袖中取出,也未看到底多少,只是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店家眼睛几乎要看直了一般,直朝他留下的那锭纹银上看去,一时间又唯恐过于寒酸,便硬生生等待着桓宁起身,才一手揽过那纹银,暗自窃喜着,远远相送。 他的热情于桓宁而言,却并非一种寻常人眼中的叨扰。可能也是因为他久在宫廷朝野之中,所见之人均是相似风貌,而这般市井之气,于他而言,也并不陌生。 他想到十三岁从军的那一年,也是在这样一间酒馆,在陈国的边城,他目睹了人生第一场杀戮。 那是人生某种心态的启蒙,亦是某种心绪的禁锢之锁。 “殿下,殿下!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回到府里的第一个瞬间,桓宁所见,便是蓝田立时迎上的那张面孔。 “几时了?”从他的面孔上,看不出酒意。可是他刚一开口,却见蓝田一怔,立时看着同来迎接他的几名侍卫,这便急急欲搀扶着桓宁。 “放开。”桓宁似乎一笑,拔步迈上石阶,甩开意图扶住他的手臂。 “殿下!”陶爱月即刻上前,见到桓宁错开自己的眼色,刚要开口之时,却听得桓宁道:“爱月,几时了?” “回禀殿下,快卯时了!”陶令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在一旁急急说道。 “卯时?”桓宁只觉得自己的记忆似是断裂一般,他只是觉得自己适才还在那小酒馆之中,而店家当时所说的时间,尚且只是子时罢了。 “回去吧。”他似是平复着,回了身,刻意地看着陶令,一时间他眼眸微微低垂,轻轻道:“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打听,在府里安心做好你自己,能听明白吗?” 陶令的眼中存着久来的委屈,她的眼中一时间聚满了泪,却只能低声称是。 翌日清晨,当她来到桓宁房前,刚欲伸手敲门之时,却见室外侍卫执礼。 “这是”她不解其意,却见当值侍卫道:“姑娘不必敲门了,殿下一早便已经出门去了。” “什么?”陶爱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当她回身之时,正见到黎华阴迎面走来。 “华阴,你知道殿下他” 她的话未说完,便见黎华阴沉抑着脸孔,默默道:“蓝田随他同去,想必所去之地,是廷尉属。” “什么意思?”陶爱月即刻上前数步,大声问道。 她很少有这般失态的情形,可是此刻,她瞬间想到的,便是近日来所忧心的那一件事! 巳时,廷尉属的监牢之外,桓宁华冠深衣,手中持剑,而那长剑吐露着锋芒,他的左臂轻轻一动,剑尖正贴在那人的喉咙之上。 “殿下不可!”蓝田急急想将他拦住,可是他不明就里,只是见到桓宁半点无迟疑之态,反倒是加大了手指间的力道。 “本王再说一次,若你再不将人带出来,休怪本王拿你试剑!”桓宁的话说得平静,他面无表情,也无与这等言语所匹配的狰狞冷恶之态。 然而那狱卒凝视着他眉眼之间的冷清之态,一时间联想到他临睿王的身份,亦在此刻不敢以身家性命加以试探。 可是淮帝的确有诏令在侧,他只得屈膝跪地,求桓宁给他一个展示圣旨的机会。 “陛下的旨意,本王见得多了,这一卷便不必看了。”桓宁竟然在此刻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可是他神情平肃,全不像是妄自尊大之态。 蓝田劝他救下安逸,的确是出自善心,亦是为桓宁着想。 可是他却不曾想到,如今桓宁亲自进入廷尉属救人,竟然是以这般态度气势。而他久来追随桓宁,却在一时之间难以将从前的他与今日的他相提并论。 在桓宁踏马入得宫门的那一日,曾被淮帝训斥,斥责他过于飞扬跋扈。 他还是从前的他,只是变得愈发慎重,越发知人善用。 他知晓淮帝对于他的忌惮,却也因此无法全然掩盖锋芒。 因为若是真的转变性格,就如同淮帝表面所乐见的那般,那么只怕他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在桓宁入赵国为迎亲使者归来之后,他的性格便是愈发阴翳。 如眼下这般情态,蓝田却已经很少见到。即便当日桓宁亲身闯入东徽王府救人,也绝非今日之情态。 “殿下,你不能如此救人。”蓝田上前便道。 桓宁轻轻一笑,一时间似乎笑不可遏。 蓝田一时间不解其意,却在心中想着,桓宁即便再是飞扬的性格,也绝对做不出亲身劫狱的举动。 是故他一时间放下心来,立时俯身行礼。 “殿下,您卑职身负陛下诏命,若您要杀,便杀了卑职吧!”那狱卒即刻带着哭腔道:“若是没有放人的圣旨,卑职却又不将您拦住,只怕待得陛下查处此事之时,谢罪的不光是卑职,而是要连累卑职一家老小啊殿下!” 那狱卒说时,面上愈发带着悲戚之态,他立时连连叩首,直至满面泪痕。 “求殿下开恩啊!要么您杀了卑职,要么,您便趁现在回府还来得及,卑职是决不会将今日之事说与任何人的!”狱卒求饶之声仍在,而适才桓宁至此地时,那狱卒的一张凌傲面孔,却好似还在眼前。 桓宁只是觉得讽刺,若非他轻易拔出长剑,只怕此人至今仍然只以淮帝诏命加以搪塞。 “阁下是廷尉属的典狱之人,又岂能这般失了风骨?” 桓宁略微一笑,兀自将那掌中长剑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8章 牢狱之中 “六殿下,的确是陛下有诏命,令卑职务必看紧此女,不然殿下您来此,卑职又岂敢拦住您啊!”狱卒连连叩首,说得近乎于惊心动魄。 “说得动听”桓宁的目光渐渐朝他身后长长的通道看去,而他下意识地瞥过蓝田,一时间未有言语。 蓝田明晰他的意思,上前道:“你只是一名狱卒罢了,为何今日整个廷尉属中,都未见官阶在你之上的任何一人?” 狱卒见他看懂其中世故,一时间暗自稳定着心神,徐徐拜道:“回禀将军的话,卑职虽领狱卒之” 他话音未落,便即听得桓宁一声轻易的笑。 只见桓宁转身,眼中透着嘲弄蹊跷之态,笑道:“你是想说,你并非狱卒,对吗?” 那狱卒一时间恍然看向他,可是他已然跪在此处,若说还有更显卑微的姿态,只怕他也会做得出来。可是如今他已然卑微至此,倒是想也想不到其他了 “是谁让你来这儿的?”桓宁再道。 他眼中平静,却目光炯炯,甚至透着玩味之态。 “殿下,您怎么”蓝田一时间不明就里,却只觉那狱卒额上和脸颊在此刻俱流淌着大粒的汗珠,身子渐渐颤抖着。 “本王再问你一次,是谁把你带回苏阳城的?”桓宁俯下身来,一把扳过这所谓狱卒的肩膀,即刻道:“泰平四年,你便是待死之人了。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廷尉属的狱守之人?” “殿下!”那人急急抬起头来,他本自是想回避桓宁的目光,然而此刻他却不自觉地朝桓宁看去,大声拜道:“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啊!” 蓝田的震惊已然超乎自己的想象,他随桓宁前来此地,本自忖度着如若桓宁执意将绫罗带走,他又该如何相劝。可是到了这一刻,他只觉得,从上官清友入狱那日起,这一切,一切相关的人和事,便俱没有稳定守章的一日了。 “殿下,时间不多了。”他上前提醒着桓宁,毕竟他二人来得此地,乃是因为乾元门的统兵秦昂特此放行,但实际上并无淮帝诏命。 “本王不为难于你。”桓宁说时,自己很是清楚,他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够将安逸带走。但是适才他至此,刚刚开口之时,便已然认出这一人的真正身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刻意试探。而拔剑叱令之势,俱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那眼前之人大滴的汗珠落在地面,一时间略微抬臂要扶他起身,却见面前之人整个人都在颤抖着,颤栗着,甚至于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难以放松。 “谢谢,谢殿下!”那所谓的狱卒不敢抬头,微微垂首念着。 “把人带出来。”桓宁即刻道。 “殿下!”那人刚刚站起,此刻便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而他跪地之时,桓宁只觉他好似听得一声碎裂之声,下一瞬,便见那人面目煎熬一般,嘴角急急咧动着,显然是因为膝盖跪地太过焦迫,才使得他此刻痛入骨髓一般,却不敢叫一声痛。 “这又是何故?”桓宁蓦然一笑,只望向他,随意一般道:“本王说过不令你为难,便不会食言!过去把人带过来,本王只见她一面,仅此便罢了。” 那人急急欲起身参拜,可是腿上的膝盖骨因为适才的撞击而过于疼痛入骨,实在难以起身。他便只得急急展开两手执礼,这边急急扶着一旁冰冷的墙面,硬生生是站了起身,这便连连称是,朝内侧牢房蹒跚而去。 “殿下,这里是廷尉属监牢,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蓝田只觉异常诡异,连忙开口。 桓宁默默着,他在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殿下!”蓝田看着那狱卒远走蹒跚的背影,一时间再次唤着桓宁道。 桓宁回身看了他一眼,便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蓝田立时摇头,但他从适才那人的举止形态,以及那人与桓宁的对话之中,已然能够猜得到,他必是戴罪之身。 “他本人也是犯人?”蓝田疑道。 桓宁瞥过他一眼,露出无奈一笑,眼色略暗,轻轻道:“他岂止是犯人” 蓝田不便再问,可是他暗自望向桓宁,却不见他有任何关切神情,也不见过多期待之色。 他只是暗暗觉得,桓宁今日至此,好像并非全然为了绫罗。 “想什么呢?”桓宁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微微仰起头来,扫视着这牢狱四处,一时间别过头来,看向蓝田。 “这里发霉的味道,还真是阴森。”蓝田说着,又道:“此地过于寂静,殿下不觉得吗?” 桓宁一时间垂下眼眸,他似是在思付中,却再次摇了摇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桓宁显出一副凌然模样,轻轻道:“今日救不了她,来日或许还救不了。而父皇的意思,便是即便是我,也或许难以自救” 蓝田不解他话中之意,只是他暗暗想着,昨日桓宁奉诏入宫,回来之后便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定是有些缘由。 身为桓宁的亲卫,他唯有听命。但是此刻的感觉令他不安,他的确很少见到桓宁如昨夜那般的情态,一时间他只觉此事有异。 “殿下,若你遇到无力解决之事,会怎么做?”蓝田到底问出口来。 “你在这个时候,也不担心隔墙有耳了?”桓宁看着他,徐徐笑道:“还是你知道,这里没有其他犯人?” 蓝田一时间露出一个苦笑,他朝前走去,看着那两侧空空如也的牢房,看着那规整而阴森的一间间牢狱,一时间心中沉抑至极。 “果然无人,殿下。”他走到一半,一半透着惊惶,一半透着震惊地看着桓宁。 桓宁本自疑心淮帝,可眼下,他已然了然于胸,不必再有更多无谓怀疑了。 他郑重地看着蓝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蓝田是他的亲卫,他本不必同他解释任何事。 然而他的亲卫们,都曾同他出生入死,沙场征战,能够生还,已是难求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9章 相见时难 桓宁静静看着他,看着蓝田朝自己这方步来。 “随本王多年,为难之事可还够多?”他侧目而言。 蓝田不知他为何突然道出这句话,一时间急急上前道:“陛下难不成要” 桓宁却扬手示意他住口。 他暗自放下心来,却到底还是道:“既然无事,为何您要说这些?” “若我早日知晓自己的命途,”桓宁一字字道,“那么你们便还有憧憬日后的机会,你懂吗蓝田?” “人往高处走。”桓宁复道,“这几日,便见分晓。” “殿下!”远处的声音透着焦迫,却见那身份特殊的狱卒尽力朝这边挪动着步子。 他不过三十岁罢了,此刻的脚步身形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而他一张黄白的脸孔,在看向桓宁的时候竟多了几分血色。想来也是因为忐忑的心绪过于严重,才使得他见到桓宁,便有心惊胆寒之感。 “人呢?”桓宁恍惚之间,立时反应过来,他明明叫这人去将安逸带出来,却独独见得他一人从中步出。 是故他不觉中上前数步,直至蓝田冲至他身前。 “人呢!”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冷厉至极。 那狱卒立时跪在原地,低头便道:“殿下,那女子说,她不想见您。” 他说罢,立时叩首道:“卑职不知这是何故,但是她威胁说如果卑职执意带走她,她便死在这里,所以卑职才” “死于这里?”桓宁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恍惚了一瞬,霎时道:“这里是天牢,她手无寸铁,她可以怎么死?” “不。殿下有所不知,若一人真心寻死,那么咬舌自尽c以首撞墙c悬”那狱卒说着,见得桓宁那般冷厉的目光,便不再敢说下去,而是默默道:“陛下曾吩咐断不可伤此女性命,卑职当真不敢,还望殿下明察啊!” “她可还说了什么话吗?”蓝田见得桓宁不安的神情,一时间上前问那狱卒道。 狱卒连连摇头,却一字未言。 “殿下,或许绫罗不想见您,是因为”蓝田一时间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可是他看到桓宁愈发冷漠的双眸,那双眼眸此刻透着难以名状的疏离错愕。 桓宁默默了几瞬,终是沉声道:“你们可有用刑?” 这狱卒本自身份特殊,又见桓宁识出自己的身份,本就忐忑入骨。可是眼下,他却又遇上这样一个提问,一时间他只觉自己万分为难,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用刑了对吗?”桓宁好似没有情绪,他说话的时候,看样貌仍然和从前别无二致,甚至透着斯文守礼。 蓝田警觉地朝那狱卒看去,却见到一张比之自己更为警觉的脸孔。 “殿下,到得此处,若不用刑,只怕说不过去。”蓝田力劝道。 桓宁的眉心急急皱了皱,他敛息之间,拔步朝那狭窄的通道中步去。 “殿下不可!”那狱卒惊惶上前。 然而他哪里挡得住桓宁,他只是见到桓宁的声音匆匆从自己面前闪过,而他的手臂急急拉扯上桓宁的衣袍一角,却被他抬脚踢开,而他挣扎着再要起身之时,正见到桓宁匆匆回身。 “你们把她关在哪里了?”桓宁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惊恐之色,那份惊恐很是怪异,却令他不知所措。 “本王在问你话!”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喝声旋即随上,而桓宁上前之时,一把将那狱卒的领口揪起,高声喝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人被关在这儿,平时的狱卒都在哪?他们都在哪?” “回回禀,回禀殿下,殿下莫急,此女无碍,无碍!”那狱卒急急便欲撇清利害,连连一边摇头一边道:“殿下千万不可往歪处想,卑职几人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断不敢对殿下您的人有任何不轨,绝不敢!绝不敢有任何!还望殿下宽心,宽心啊殿下!” “本王再问你,用刑了吗?”桓宁目色如深潭,已然没有半点的耐心。 那狱卒连连摇头,却在一时之间见到桓宁陡然抽出的长剑,一时间目瞪口呆一般,竟是半点不敢出声。 “殿下!殿下,廷尉杨大人说,他说陛下的诏令是任何人不得伤此女性命,却却不是不是不能用刑” “好一个断章取义!”蓝田立时上前,大声斥道。 桓宁静静听他说完,他一时间冷笑着,将剑甩开,掷在一旁。 他朝牢房最里面的一侧望去,一时间心中似有刀刃横在中间,却不知那颗心是否在动。 那的确是她,一身灰色囚服,单薄的身形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而长发散在脑后,微有凌乱。 “绫罗”他本不想开口,却在不觉中唤她一声。 她似乎动了动,却背对着他,亦未回身。 “绫罗。”桓宁不知是什么在支配着自己,他上前一步,也不顾及那铁栏上的锈迹,而是急急将一手抓在那铁栏之上,再唤了一句。 半晌,亦未有回音。 “殿下,时间太久了。”蓝田在不远处提醒着他。 “绫罗!”他语声已经冷肃。 “你走吧。” 安逸终于开口,却并未回身,而是静静坐在那冰冷的监牢之中,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却到底没有回头去看他。 “你”桓宁不知自己到底要问出什么,他来此地,本不都是为了她。因为他的父亲所提醒,因为他的父亲在谪仙台所说的那些言辞,他不能够继续将此事置若罔闻。 可是如今这一刻,在几瞬之间,尤其是当他见到他所认为的绫罗,只身一人身处这天牢之中的时候,他的内心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愧疚,还是怜惜。 他的目光渐渐冷静下来,他想着,那绝不会是怜惜,或许这种感觉,是他内心身处的同情罢了。 他很怕自己见到的是满身血痕的她,是故如今这一刻,即便见到的背影,他亦很庆幸自己所料有误。 “为什么来这儿?”是她的声音,说时带着几分苦涩,却终究疏离漠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0章 两两相望 “只是来看一看你。”桓宁似是有些不知所言 安逸一声冷笑,寒意沁入心间一般,她轻轻道:“你想亲眼看着我死是吗?” 桓宁一时间自问着,却没有半字回答。 “殿下!”蓝田焦急的站在外面,他不敢近前,却大声提醒着桓宁,唯恐他过于放肆,令旁人看到,令朝臣得知,那么便是淮帝也无法偏袒他了。 安逸徐徐站起身来,她似乎想回身面对着桓宁,可是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想到其他诸事,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却没有动。 “你来,只是看我吗?”她说时,微微咳了一声。 桓宁的眉心随之一皱,他望着她,一时间略觉恍惚。 “绫罗” 桓宁微微敛衣,神色肃然。 “你若还不想死,便回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这一句话,安逸听得很清晰。可是她内心含着嘲弄讽刺的笑,她定定朝那冰冷的石墙一侧步去,而后,徐徐伸出手臂,将那脑后的长发揽至肩前。 她的手指上淤积着紫红色泛着青色的痕迹,即便这间天牢昏暗无光,桓宁却也看得清清楚楚。 “你的手怎么了?”他不禁上前一步。 安逸的声音冰冷,竟然肯定地回答他的话。 “受刑所致,殿下不必问了。” “谁敢” 话音还未落,便听得她道:“谁敢?殿下问我谁敢是吗?你可知上官大人死在这里?你身为临睿王,又曾经送过多少人来这里?” 他看着她,看着她终于转过身来。 她容颜如玉,丝毫未变。 可是她的脸色极是苍白,此刻好似毫无血色,而她即便是身着囚服,却也仍然有一副出尘身姿,顾盼生姿的她,此刻眼中却好似俱是尘埃 他很怕转过身的她是满脸血痕,很怕看到那样的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般在意着她的遭遇。 他在想,或许食色性也,他便也只是赞叹于她的容色罢了。 毕竟如安逸这般的容颜身姿,绝非世间寻常能见。 “你看看我的手指,殿下”安逸好似疯魔一般,她面色此刻过于平静和坦然,而她微微笑着,上前几步,踏着那阴湿的地面,走向他。 桓宁看着她,看着她将手指徐徐从那牢中的铁栏中伸出,因为她的手臂纤细,她的手腕甚至没有触碰到那生满铁锈的栅栏,便直接伸出,直至他的眼前。 他看着那一双纤细的手,此刻那上面遍布着红肿与淤青,原本细弱的指节此刻鼓起得异常严重,而她此刻双目噙泪,却硬生生做出一副倔强无关紧要的表情。 她只是讽刺地看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庞一点点褪去那尘封的冷肃,看着他一点点失去防备的屏障,直至难以面对 “殿下,时间来不及了。”蓝田的声音再次传过来,而安逸看到桓宁迟疑的一瞬间,倏然便将自己的手收回。 可也是那一瞬,他竟然伸出手来,直接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指间。 他的手指并不温暖,眉心紧蹙着,凝视着面前之人。 安逸心中莫名,却本能地一怔,旋即便要将手抽回,却到底被他紧紧握着,半点不能松开。 “疼!”她灼然盯着他,再次欲将手自他手指之中抽出,却只见到他一张踌躇面孔。 他手指的温度还在,可是他眼中闪烁着多般复杂心绪,却一言不发。 “为什么,你什么都没说?”看得出,他已然准备离开。 可是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一脸的诚恳之态。 这般诚恳之态,出现在他的面孔上,的确令人深感压抑与茫然。 “不为什么,就只是因为不想说。”安逸看得出,他并不想真的听到答案,可是他仍然站在她的面前,这一次却并未躲避她的目光,而是与她对视,好似过了经年 从桓宁离开廷尉属的牢房,直至他回到府中,一直未发一言。 直至傍晚时分,他吩咐陶爱月将一份空白奏疏找来,才算是开口。 “殿下,你确定要”陶爱月近前之时,到底没有忍住,竟然真的问出口来。 桓宁冷眼望着她,一时间笑了出来。 “殿下,奴婢自知没有身份,没有立场去干涉您的想法。可是” “你在这里这么多年,又谈何身份呢?”这一次,桓宁并未斥责她,而是很平常地将手中毛笔放下,示意她近前。 “殿下,您真的不怪罪?”陶爱月瞧着他,一时间脸色绯红,却兀自低下头去。 “你想说什么,便尽管开口说。”桓宁抚掌看着她,一时间沉下声音道。 “诺。”陶爱月连忙应声,而后,她似是在短短几瞬之间梳理了自己的思绪,轻轻抬头看着桓宁,见他面无表情,便徐徐道:“殿下如今若是要救绫罗姑娘,难道不觉得是出尔反尔,自相矛盾吗?” “自相矛盾?”桓宁似乎早已料到她所言,此刻也无震惊,也并未有愠色,只是默默复述了一次,再道:“把话说清楚。” 陶爱月一时间有些犹豫,可是她想到桓宁多年间一贯对自己的宽容之度,便硬着头皮跪了下来。 桓宁却也并未阻止她,也未看她,只是听得她道:“奴婢斗胆,私以为上官悬之死,正是殿下您的恰当机遇。” “是他的死,还是清友的死?”桓宁念及上官清友,心中愧疚难以言说。 “都是。”陶爱月抬起头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桓宁默默说道,却并不像是一个问句。 “这不是狠,殿下。”陶爱月蓦然抬起头来,“从五年前替您试毒的时候起,奴婢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真心待殿下。” “那一次的确多亏了你。”桓宁徐徐叹了一口气,看着她那张俏丽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王并未忘却从前,而你所受的苦楚,本王亦都记得,但是如今,已无人” “殿下觉得无人再来害您吗?那个绫罗姑娘,难道不是闵西昆的侄女吗?难道她入府不是刻意来害您的吗?” “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1章 稚子何辜 “奴婢猜也猜得到。” “好一个猜得到。”桓宁略微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知道,本王今日叫你拿来此物,是要写什么?” “奴婢知道劝不住殿下。”陶爱月默默抬起头来,泪水在眼中打转。 “今日之后,或许临睿王府” 桓宁的话说得一半,便没有再继续。 “殿下,若您真的在朝堂之上对陛下陈情,连奴婢都能猜得到那般后果,更何况是陛下他?”陶爱月即刻挪动着自己的两膝,上前便道。 “你不明白。”桓宁哪里会同她解释,可是他站起身来,对她道:“露儿的事情,本王还从未谢过你。” “殿下说得哪里话!”陶爱月三年来从未听得桓宁提及此事,一时间震惊得近乎于说不出话来。 她嗫嚅着,却见得桓宁露出愈发沉静的面色。 他缓缓走来,伸出手臂。 陶爱月从未见过桓宁这般柔和之态,一时间莫名有些冷意。 “你亲自将露儿送到榉北,本王顾及所谓颜面,的确没有向你道过一声谢。” 他说得很快,却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竟然没有迟疑,反倒是看着一脸惊恐不安的陶爱月,微微笑了笑。 “殿下,你从前从来不会提及小公子。”陶爱月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没有真的如桓宁所愿便即退下,而是看着他的脸,惊惶万分。 “别这样看我。”桓宁走开数步,笑道:“你不是以为本王回不来了吧?” 陶爱月的眼泪倏然流下,她也未来得及将泪拭去,而是急急看着桓宁道:“殿下,她便那般好吗?您为她做这些事情,奴婢冷眼旁观着,却不觉得有半分值得!” “我不是为她。”桓宁再道。 “殿下莫要自欺欺人了”陶爱月轻轻叹了口气,“奴婢自幼追随殿下,若说对于殿下您的了解,只怕整个府中,也无人比得过奴婢了。” “可是殿下,您杀上官悬,本是再明智不过的举动。绫罗她是闵西昆派来的,让她去送那酒樽,便是可以直接将祸端引致她幕后之人的身上!这一切本就是天衣无缝,因为陛下他是您的父皇,虎毒尚且不食子。也就是说,不管陛下对您此举有多么不满意,他都会为了保住您,而不得不按照您的谋划而为。” “你说得都对,爱月。”从前论及政事,桓宁便也常常与她相商。因为陶爱月出身氏族大家,又自幼研习诗书,通晓历史,是故每每她与桓宁论起朝中之事时,往往会有自己的独特见解,这便也是桓宁重视她的原因之一。 可是今日,她却只觉得,桓宁之所以能够告知自己这许多,便都是因为她曾经救下了露儿,而他今日的一切言语,便也只是感谢罢了。 “殿下,您是不是不信任爱月了?”她看着桓宁的背影,一字字道。 “是。”桓宁并未搪塞,他竟然就这样当着陶爱月的面,便单刀直入一般将话说得通透。 “爱月并无一件对不起殿下之事!”陶爱月说时,便见桓宁回过身来看着自己。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何种神情面对着他,可是她确有事情瞒着桓宁,此刻见到他锋芒毕露的目光,一时间紧张起来。 “露儿在榉北,你送他去的那户人家,如今可能确保尚自安好?”桓宁并不想同她纠缠是否忠心效力的话题,而是看着窗边的落雪,轻轻询道。 陶爱月一时间心中俱是桓宁刚才的问话,她满脑中都是自己并未烧毁的那封信笺,一时间只觉时间停滞,满心俱是拥堵之感。 “别想了,你的忠心我不怀疑,只是怕你被旁人利用。”桓宁见到她全然心不在焉一般,便即开口说道。 陶爱月不敢看他的眼睛,却在心中翻涌着自己那不曾说出口的心绪。 “我问你,露儿的安全,他养父母的安全,你可能保证?”他好似没有其他的耐心。 陶爱月忆起那年风雪交加的夜晚,她终于随同一行车马到得榉北,在她亲手将那婴孩交予那户人家的时候,她只觉那好似是真正亲人一般的生离死别 “殿下尽管放心,露儿小公子的安全,乃是奴婢的性命!” 陶爱月立时回答。 “琉儿她自幼离开母亲,被父皇送到边城”桓宁口中所提的“骞儿”,乃是他同父同母的小妹,桓琉。 他的母亲郑氏共诞下他与这位小妹两名皇子皇女,而桓琉较他还年幼近两岁,在他的母妃失踪之时,桓琉尚不足一岁大。 他是嫡皇子,便被淮帝交由莫贵妃名下抚养长大。可是到了如今他也无法明白,为什么淮帝要将他那么年幼的小妹送到边城抚养长大 本已受尽千般苦楚,可是在他的小妹十六岁时,却在未嫁之时珠胎暗结。 而露儿,便是桓琉留下的儿子。 至于露儿的父亲,却是桓琉至死也不肯道出姓名的一个人。 他并未令淮帝得知此事,可以说,自始至终,得知这件事情的人,便只有他和上官清友,以及陶爱月。 如今上官清友已死,他想到这件事,加之那日小妹桓琉的亡故,他只觉如今亦是锥心之痛。 “殿下可是又想起公主殿下了?”陶爱月见他视线模糊,不禁问出。 “桓琉一生不过十余年罢了,却蒙受常人几十年的苦楚。”他眉心紧紧皱着,一时间抬头道:“她什么都没做,遑论做错了什么。” “陛下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啊殿下。”陶爱月直接劝道。 “他能有什么考量,一名幼女,稚子何辜?”桓宁面露嘲弄之色,目色寂静,半晌,看着陶爱月道:“父皇告知我,中宫有孕。” “什么?”陶爱月近乎不能相信,可是桓宁又岂是拿这种事情说笑之人! “这是这” 桓宁听得陶爱月一时之间的言语迟滞,微微笑了出来。 “说与你,你也觉震惊对吗?”他笑得不可遏制,“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想的都是什么吗?他们说我意在皇位,意在储君之位,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殿下,奴婢明白明白您为什么要去救下绫罗姑娘了。”陶爱月抿着双唇,眉心紧锁,却一时间理清了自己的心绪和疑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2章 君君臣臣 “君之处臣,应当累以律法。” 淮帝独坐于谪仙台最高层,他身旁的内侍监滕飞正自吩咐着身旁内官将那熏香燃起。 而说出此话的人,正是淮国廷尉,杨轩。 “律法是谁修订的?”淮帝没有表情,只是叹道:“先帝屡修律法,你可知为何?” 杨轩俯身回道:“先帝综核精密之才,佐定法令,是为宏图远虑。” 淮帝接过滕飞递过来的奏疏,尚未抬头,道:“接着说下去,先帝的宏图是什么,远虑又是什么?” “臣以为,”杨轩面若无事一般,继续秉持着一名臣子该有的姿态,俯身再道:“先帝的宏图,亦是陛下的宏图。” “那朕的宏图,你便说上一说!”淮帝略微一笑,单手拨弄着掌中的奏疏,一时间侧头朝他看去。 “陛下的宏图,岂是微臣能够轻易置言之事?”杨轩敛息,沉声回答道。 “你之前说起先帝的宏图远虑,而后又说朕理当与先帝一致,可是如今问起你时,却又支吾不言”淮帝哈哈大笑道:“你说你,是不是自相矛盾?” 杨轩并未立即随上淮帝的笑容,而是屡次敛息,面若寻常,只展袖执礼道:“陛下睿智,微臣是畏惧天威,方不敢开口。” “算了吧!”淮帝收起笑容,看着他,灼然凝视了几秒钟,侧过身又道:“你杨轩畏惧的事情,这世上有吗?” “陛下所言,令微臣诚惶诚恐。”杨轩一贯为人谨慎,同时更颇俱察言观色之能力。此刻他虽然秉持着臣子之礼,未敢以平视之姿看向淮帝,然而透过淮帝的语气,以及他大幅度的动作,杨轩亦能察觉到些许端倪。 “陛下,该吃药了。”内侍监滕飞缓步上前,对淮帝温声提醒着。 他刚刚盯着两名内官试药,此刻已然过了半个时辰,便放下心来,着令身旁的宫婢近前,奉上药丸。 淮帝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继续看着杨轩,好似在端详着他的神色变化。 “杨轩啊,你知道这苏阳城都在传你什么吗?”淮帝看着他,打量之间,笑着问道。 杨轩心中忖度着,一时间知道自己绝不能回答不知,因为那便代表着他或许有心虚之事,亦是折辱了淮帝的颜面。 作为臣子,那必当是潜在的重罪。而且他更加清楚,朝中一切人事变动,一切赏罚规矩,俱仰仗一人,便是淮国天子,再无旁人。 是故当东徽王桓聿意图重金拉拢他之时,他虽然心中动摇,却到底秉持着自己只效忠于淮帝的心思,放弃了作为东徽王潜在支持者的机会。 他思付几瞬,略微露出一个类似于苦笑的表情。 “陛下,臣的骂名太多了。”他这一句回答的甚是巧妙,可以说是含了一半的真切,又有一半的圆滑。 淮帝抚掌道:“骂名倒是不怕,只是污名,不知杨爱卿你担不担得起” 杨轩一时间有些错愕,他全然没有想到淮帝会道出这一句来。本来,他以为淮帝只是在试探着他的忠心,以此决定着他在廷尉任上的可用程度,然而事实令他略觉措手不及。 他迟疑着,却在刚要开口的时候,看到淮帝心思深重的表情。 “请陛下服药。”淮帝身旁的宫婢安静地屈膝跪地,她容色姣好,粉红色的长裳曳地,手腕处带着一只琉璃镶嵌着璞玉的回环镯,眉心点缀着鹅黄色的花钿,而脖颈修长,明艳无双。 杨轩的目光在此女身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瞬,而后刚欲开口时,听得那宫婢再次温声的提醒着淮帝服下那丹药。 丹药呈朱红之色,此刻便在她纤细的手臂所奉上的玉盘中,那楠木所制的平盏之上。 “陛下,请服药。”宫婢再次唤道。 淮帝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他侧头瞧了那宫婢一眼,轻轻将左手抬起,取下那丹药。 “信修仙炼丹之术吗?”他摆弄着手指之间的那粒朱红色丹药,一时间问道。 杨轩的眼光迅速扫视着四处,正见周围服侍的内官宫婢均是垂手俯身而立,一时间确定着,淮帝的确是在同自己说话。 他刚要开口,却再次见到淮帝讳莫如深的笑。 “你杨轩的为人,朕自以为极是了解。”淮帝侧目看着他,仍旧没有服下丹药,而是再道:“可是你终于也有心神不定之时,可见人无完人。” “微臣岂敢自负完人?”杨轩脸色多了些许的沉抑,一时间秉礼回道:“臣之为廷尉,无一日不殚精竭力,唯恐愧对陛下。” “朕问你,你觉得身为廷尉,是要不负于朕,还是应当不负于天下?” “臣以为,如恰逢明君之政,那么不负于陛下,便是不负于天下!”杨轩说得近乎滴水不漏,而淮帝听来,心中明朗,却有些疑虑地将目光投向他。 “好一个巧舌如簧啊!”淮帝郑重瞧着他,一时间接过那美貌宫婢奉上的温水,将那丹药顺之服下,微微动了动脖颈。 “微臣所言,并非敷衍媚上之语,还望陛下明鉴。”杨轩真切道。 “明鉴”淮帝示意那宫婢退下,却在她身影刚要远去之时使了个手势示意她停下来。 那宫婢俯着头,自是看不到淮帝这般举动。然而内侍监滕飞是何许人,论及察言观色,只怕整个淮宫都不及他,而此刻他立时冲着淮帝便即颔首,这便急急步上前去,示意那宫婢立于原地候着。 “若你处于朕的位置,只怕也无法诸事明鉴,可懂吗?”淮帝似是无心之言,却着实令杨轩诚惶诚恐。 他再是平静如水,心思细密,也断然无法承受淮帝这般言辞。 是故他即刻便即撩衣,重重跪了下来。 “陛下此言,臣心中畏惧。”杨轩即刻叩首以对。 淮帝略微看了他一眼,随意笑道:“你有何畏惧的?” 这一句话,在杨轩这般缜密之人听来,却又有不止一种含义。 一者,此话可理解为,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畏惧。 然而,第二种理解方式,便是——你已经如此放肆,还有何事能够令你心生畏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3章 飞来婚旨 “罢了,你起来。”淮帝略微虚扶着欲令他起身,然而他却仍然坐于原处,并未有一丝起身之意。 杨轩哪里会不了解淮帝的心态,此刻他目光有异,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若是即刻起身,只怕淮帝适才一番话俱无收效。 若是他还不起身,却总觉淮帝下一番吩咐便在即刻之后。 “怎么,不起来?”淮帝平稳地望着他,一时间抚掌看向不远处侍候的内侍监滕飞。 滕飞即刻会意,这便着令适才那名站在那里的宫婢近前。 那宫婢虽然容色美艳,却是一个性格懦弱之人。适才见得滕飞示意自己留下,便已然怀疑是否自己举止有失,或获重罪。而此刻,听得淮帝召唤,她竟一时间不敢上前。 “过来。”淮帝再道。 杨轩不知淮帝是否在说自己,只是一时间挪动着双膝,徐徐近前。 然而再抬头时,却见那名美名宫婢已然步至淮帝身前,并正自盈盈跪倒在地。 “你今年,三十二岁?”淮帝冲着杨轩一笑,如同长辈一般询道。 杨轩一怔,立时稳下心神,镇静道:“臣谢陛下关爱。微臣如今,正是三十二岁。” “朕大概记得,你的妻子是投河自尽?”淮帝说得极是平易,此刻也无任何情绪,哪怕是说及这件事情,亦是平素的态度,绝无一丝惊疑之态。 杨轩眼眸略垂,平声道:“不敢欺瞒陛下,臣的亡妻,的确是投河而死。” “朕还听闻,你的岳父一家,对此事至今颇有怨愤。”淮帝再道。 “确是如此,臣亦不能令人死复生,只是念及往昔,终究感慨万千。”杨轩沉吟几瞬,说时中气似乎不足。 “你做廷尉,几年了?”淮帝的话好似一次次回荡在杨轩的耳畔,然而他尽力理清自己的心绪,唯恐言语有失。 毕竟,伴君如伴虎 滕飞心中暗道:“难怪” 在淮帝传召廷尉杨轩之前,便是他回复了淮帝关于杨轩的诸多事宜。 而他身为内侍监,对于朝臣内外之事,向来了如指掌,这也是他在一众内官之中,最受淮帝器重的缘由之一。 “回禀陛下,微臣入职廷尉属,已经三年半。”杨轩回答着。 他的额前亦显现出细汗,可是淮帝却未留意他。 滕飞悄悄朝淮帝望去,看到他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异样。 他很清楚,而且,是他告知了淮帝,杨轩的亡妻投河自尽当日,便是他承皇命入廷尉属的那一日。 “说起来,你于朕而言,已是肱骨心腹。”淮帝竟然缓和了语气,说出这一番话来。 “陛下抬爱。” 杨轩一贯说不出万死莫辞之类的言语,可是他说得一半之时,却到底心中忐忑。 “如今可有正室?”淮帝似是在一时间对他的家事极感兴趣,不禁开口再问道。 杨轩不能够完全猜得到淮帝何意,然而他到底盘踞朝堂数年,此般言语所含之意,他仍然是可以洞察的。 “回禀陛下,微臣还未续弦。”杨轩虽然思虑极多,却回答极快。 “此女容色如何?杨爱卿。”淮帝似是故意一般,看也未看向那女子,只是朗然笑问道。 杨轩的心一时间沉入谷底一般,他本是自恃于淮帝的信任,尤其是当淮帝问及他有无妻室之时,他的内心其实联想到了皇权贵戚,于是也在一时之间多了许多不切实际的憧憬。 换句话说,他本以为,淮帝会将宗亲之女挑选出一位,以彰显对他的器重。 此刻想到自己曾有刚才那般的想法,杨轩只觉自己虽过而立之年,却到底不足老道。 “回禀陛下,此为陛下身边之人,微臣岂敢妄加揣测。”杨轩的语气尽力做到一如既往的平常,俯身回道。 “你不是不敢妄加猜测,而是揣测有误,所以不再敢多言了吧!” 淮帝竟然站起身来,亲自将他扶起。 “陛下” 杨轩从未想过淮帝会如此反常,他一时间难以捉摸淮帝的心思,只是见到面前身着一身紫色龙袍的帝王向那不远处的内侍监招手 “陛下。”滕飞循例朝淮帝行礼,继而侧过身来,对着杨轩再次执礼。 “恭喜廷尉大人。”滕飞见到淮帝赞同的眼色,方敢将此言说出。 “陛下,这是何意?”杨轩连忙回礼,敛息询道。 “此女朕要赏给你。” 淮帝话音刚落,见杨轩面上并未露出丝毫失落之意,不禁朝滕飞望去,回身坐了下来。 “臣谢陛下!”杨轩再次行礼参拜道。 “廷尉大人,先别急着谢恩呐。”滕飞步至他身前,口中念念续道:“陛下真正的恩赐,还在后头呢!” 杨轩的疑惑一时间湮没在他的眼眸之中,他定定看向滕飞,微笑之时,似是流露出些许不解之意。 “纯瑾郡主,你可还听过?”淮帝面色有些严肃,不知为何,说及此事,他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黯淡。 杨轩即刻明白淮帝用意,然而他只是错愕,一时间联想到捷王,他只觉此事非比寻常。 “回禀陛下,纯瑾郡主乃是捷王之女,属我淮国宗室之女。微臣身为廷尉,着实不敢不知。” 杨轩回复道。 “巧言令色,巧舌如簧。”淮帝忽而笑着,却一时间再次改换了神情。 最后,他默默看着杨轩,道:“朕明日便替你二人赐婚,可听清楚了?” 杨轩抬起头,并未敢平视着淮帝,可是他的确想知道,甚至想亲耳听得淮帝对于此事的解释。哪怕是只言片语,他也想弄清楚这其中的一切利害。 “廷尉大人,怎么不谢恩呢?”滕飞看出杨轩犹豫之态,立时在一旁提醒着他道。 淮帝笑道:“适才只是赐了一名奴婢,你便恳言谢恩。如今赐给你的是郡主,是朕的侄女,你却这般惊诧,是为何?” 杨轩只觉自己此刻绝不能再以圆融辞令对答,他只是略微上前,对着淮帝便道:“陛下看透了微臣,亦知晓微臣一向过于缜密谨慎。适才听闻陛下要将纯瑾郡主赐予微臣为妻,实在难以相信,还请陛下宽恕。” “可是觉得,她与上官家的亲事还未解除,心中厌恶?” 淮帝竟然说得这般直接,而后露出一派询问之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4章 连番试探 杨轩即刻回道:“郡主身份高贵,微臣岂敢高攀呢?” 淮帝冷眼望着他,一时间面色渐沉。 “杨轩,你且告知朕吧,你这句话,是谦辞呢?还是婉言谢绝?”淮帝一向也不是一个直截了当的人,是故朝野之中,受他器重的朝臣,亦多数是此类与他秉性相近之人。 而杨轩乃是公卿之中最为年轻的才俊,亦是他向来所倚重之人。 杨轩一时间紧皱着眉心,默然了几瞬,方要开口。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淮帝幽幽看着他,一时间联想极多。 杨轩不知如何应答,然而他深知,自己如今的举动,这一番言辞,如同抗旨。 “朕的爱卿,淮国的廷尉,”淮帝一字字顿着说道,说时,慨然朝一旁侍候的内侍监滕飞看去,略微笑了笑道:“当真是个性使然啊!” “微臣冒犯陛下,还请陛下赐罪!”杨轩拜道。 “赐你什么罪呢?”淮帝轻描淡写一般,随手示意他抬起头来,却未令他平身。 “就因为你不赞同的一桩婚事,朕便赐罪于你,岂不是昏君吗?”淮帝说得极是平淡,说罢,冷意渐渐从他的眼中流去,只余几分思付之态。 内侍监滕飞心中极愕然,他和淮帝一样,都未料到,此人身为廷尉,竟然能够婉拒了这一桩婚事。 毕竟,淮帝意图赐婚之人乃是纯瑾郡主。若在旁人看来,那岂止是天赐姻缘,甚至可以说是飞来福禄! 可是杨轩竟然抗旨,虽然其意是由淮帝说破,但他所表现出的情态,便是拒绝之意。 “罢了,朕也着实是为你着想,而立之年已过,你亦该早日成家,这便也是孝道,你可能明白?” “臣领旨,今日陛下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誓死效忠陛下,方为人臣本分。”杨轩说得极是恳切,一时间展袖再拜道。 “怎么连你都学会说这样的话了?”淮帝恍然一笑,幽幽问道:“那个案子,审的如何了?” 杨轩一时间绷紧自己的神经,神色仍然如常,并无一丝改变。 “回禀陛下,”他说道,“陛下所指,是雕程候上官悬之死一案?” “对。”淮帝只冲他点了点头。 “此案证人皆含糊其辞,而如今被拘于廷尉属的女子,又并无认罪之态。”杨轩回答。 淮帝蓦然似没有听到一般,一时间叹道:“上官这个姓氏,怎么说也是淮国的门阀世家,他们家里出了这种事情,总要有个结果不是吗?” 此言说时,他尚未朝杨轩看去,只是如同闲谈一般,冲着内侍监滕飞道。 “说来也是凄怆,上官家这一辈,一共也便只有三人算是出众的。如今上官清友死在了廷尉属,这上官悬却又突然暴毙,眼下这上官一门中,便只有大司马的女婿上官勃,可以担起这一门姓氏了啊!” 内侍监滕飞顺着淮帝的话,徐徐说着。 他二人对话,俱被杨轩所听得。 而杨轩同样清楚,淮帝今日召自己前来,一切俱是试探罢了。 “陛下,上官清友死于廷尉属,是臣下的无能,还望陛下降罪。”杨轩再道。 “他不是有罪证吗?”淮帝半是疑惑地看向他,一时间面上尽是郑重之态,全不见之前的那般随意闲谈之状。 杨轩心中一凛,一时间只觉得淮帝的冷酷,甚至高过从前。 他明明知道,上官清友本自无罪。 他亦知道,淮帝更加清楚,上官清友无罪。 可是如今淮帝的话音竟那般明晰,令他忆及诸多相关之事,只觉毛骨悚然。 但是话说得这些,必然要继续下去。 是故杨轩再道:“纵然铁证如山,但无陛下诏令,便是未定罪。说到底,上官清友到底死于廷尉属,乃是微臣的失职。” “廷尉属死几个罪人,难道是稀奇事?” 淮帝道出此言时,杨轩心中已然明了。 身为帝王,身为国君,这般言语自他口中道出,又是在问及此案之后 杨轩出得宫门之时,方觉身上暖意游动。 旁人见了他均是侧身行礼,而他的车马出得宫门,竟是一路扬尘,疾奔向苏阳东城。 “陛下,您说杨廷尉他能明白吗?”谪仙台中,内侍监滕飞紧紧随在淮帝身后,随他一同踏下那修葺得蜿蜒却颇有意境的青阶。 谪仙台的构造皆以写意为要,而当年此台修建完毕时,正是桓宁出生那月。 “他太聪明了,你说他明不明白?” 淮帝略微一笑,冲着滕飞说道。 “可是老奴总觉得,杨廷尉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滕飞再次续道。 “哟。”淮帝莫名停下脚步,直令随在他二人身后的诸多侍女一时间急急停下,不敢做声。 “你识人一向极准,朕都佩服。”淮帝笑道。 滕飞连忙俯下身来,极是守礼地谦声道:“论及识人,老奴怕是只能识得清楚奴婢奴才,这一点承蒙了陛下您的夸张,老奴也觉得甚是有自得的感觉。可是” 他顿了顿,连忙又道:“可是杨廷尉他并不是奴才啊!他乃是九卿之一,老奴老眼昏花,哪里能看得懂廷尉大人呢!” “你真是愈发老道了!”淮帝随手一指,慨然说得此话,便抬步朝下走去。 “廷尉大人确是与旁人都不同,老奴虽然看不透他,却真是由衷赞叹。”滕飞见淮帝不语,连忙又道。 “他敢拒绝朕赐的婚事,是因为他明白,朕不可能将宗亲之女嫁给他!”淮帝略微一笑,阴翳的目光透着几许自得。 “纯瑾郡主乃是捷王的爱女,即便他能同意,老奴只怕郡主也会有些反抗之意的。”滕飞徐徐说道。 “反抗什么呢?”淮帝不假思索,手臂顺势搭在一旁扶栏上,摩挲着那冰冷的扶栏,道:“宗室,是淮国的脊梁。无论男女,皆该为天下大势所考量!可是眼下这一辈,朕却看不出哪个人有这种应该有的担当和气魄!” “陛下,恕老奴多嘴”滕飞做出欲言又止的态度,只盼淮帝令他说出口来。 然而淮帝适才那句话,却好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罢也未朝身侧的滕飞看去,而是感慨着,长叹了一口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5章 所谓密信 “刚刚你要说什么?”半晌,淮帝似是从回忆中走出一般,看着滕飞道,“你刚才说什么?” 滕飞哪里会不了解淮帝,此刻深知适才言语有误,连忙俯身道:“陛下恕罪,老奴老奴好像是忘了,忘了” “你也老糊涂了吧!”淮帝并无斥责,只是随口一说,便朝高台之外走去。 “报!”踏着薄如轻纱一般的雪,一人身着侍卫服饰,远远见了淮帝便即叩首行礼,即便被周围的皇家侍卫拦住,他的声音亦同样嘹亮。 “怎么了?”滕飞上前数步,看着那人,立时现出几分惊慌之态,连忙示意那些侍卫将其放开。 “陛下,是东徽王殿下!”滕飞连忙回身道。 淮帝微微抬起眼来,看着他的儿子,心中已然清楚万分。 “老七啊,你怎么来了?”淮帝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只是打量着桓聿这一身如同侍卫一般的装束,略微有些想笑一般,看着桓聿。 “禀父皇,”桓聿立时如同军士一般执礼,“儿臣的密探,已经将此绝密文书盗得,如今奉上,呈与父皇您查看。” 说罢,他便立时自怀中取出一封写在羊皮上的书信,双手递了过来。 滕飞看着淮帝的脸色,见他并无愠色,一时间连忙上前,俯身将其接过,而后呈与淮帝。 “朕无暇看你的这些东西,你便说出来就是了。”淮帝不耐烦地扫视了桓聿一眼,即刻便道。 “父皇,此物要您亲眼所见,才可辨出真假啊!”桓聿有些着急,上前一步道。 “你先起来吧!”淮帝见他跪地,却不敢妄自起身,便抬手示意他平身,同时吩咐道。 “陛下,您请过目。”滕飞连忙亲手将那外侧泛着灰白之色的羊皮打开,跪下身来,双手将其展开,呈现在淮帝眼前。 淮帝似是非是地扫视了几眼,转身过来道:“你哪里得到的此物?” “回禀父皇,儿臣方才已经说过了,是儿臣的密探所盗得。”桓聿颇显喜色,连忙再道。 淮帝略微露出狐疑之色,看着他便道:“你身为东徽王,怎么可以私养密探呢?” 桓聿来此之前,曾与他的母亲莫贵妃多番相商。而莫贵妃一早便即提出,淮帝若看得此封书信,必定会问及出处,而后则必然会责起密探之事。是故她早已告诫桓聿,此刻该当如何应对。 桓聿一时间想到自己母妃的言语,倒是胸有成竹一般,只是敛衣再拜,即刻便道:“回禀父皇,儿臣心思单纯,但身为父皇之子,身为淮国的皇子,则必要有居安思危之心。” 他说罢,见淮帝似在聆听,一时间也并未将自己的话音打断,便到底是更加自信了许多,俯身再道:“连儿臣都有豢养密探之心,只怕这朝里,王侯府中便都有密探存在。不过儿臣以为,此举为国,于淮国而言,绝无害处。” “这种话自你口中道出,朕还真的有些不习惯。”淮帝睨视着他,缓缓闭了闭眼睛。 “拿回去吧!”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淮帝对着滕飞道。 滕飞一时间不解其意,他不知道,淮帝的意思是令自己将这羊皮信笺拿回,还是令东徽王桓聿将其收回。 桓聿刚刚欲上前,却见淮帝再次睁开眼睛。 “你还愣着干什么?”他冲滕飞道。 内侍监滕飞立时会意,这便将那羊皮信笺急急收下,交给身旁的随侍,俯身在侧侍候。 “陈国屡次犯我边境,着实无法再忍。”淮帝轻声道。 说时,他的目光朝那羊皮信笺投去,再道:“聿儿啊,若此信是假的,你就不怕吗?” “儿臣不怕。”桓聿即刻回答道。 “朕还没问你,怕什么呢?”淮帝幽幽道。 “无论是什么,儿臣都不怕。”桓聿会意,回答道。 淮帝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却听得桓聿道:“首先,于儿臣而言,先是淮国的子民,其次才是父皇的儿子。圣人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于儿臣来说,无可畏惧。” “不妨说得细致些”淮帝似是不为所动,却执意想听得他将话尽数说完。 桓聿见淮帝并无慨叹之意,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母妃的话是否有效。可是如今淮帝问及,他便只能依照之前与莫贵妃相商的几句话,依次说出口来。 “若此信是假的,那么依照父皇您的垂爱与英明,亦不会降罪于儿臣。”桓聿说得自然,“若此信是真的,那么信上说,陈国意图再犯我淮国边境,便是自取其辱。儿臣深信,以我淮国如今的国力,攻克陈国乃是指日可待之事。那么既然如此,身为淮国子民,儿臣又有何可俱?” 淮帝蓦然一笑,慨然摆了摆手,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桓聿见得淮帝的笑容并无苛责冷意,一时间心中落定。 “陈国若当真要进犯榉北之地,确是一件头疼之事。”淮帝道。 “父皇,若您相信儿臣,那么” 狐疑的眼色自淮帝眼中流露,他不甚明确地看着桓聿,甚至于用手势便即打断了他的话。 “你莫不是为了邀功,而刻意做了一封假信笺,来欺君吧?”淮帝似笑非笑,一字字说道。 桓聿不曾怕过他的父皇,因为他自幼深受淮帝的喜爱,而他又一向乖巧,是故听得淮帝说得重话的次数,也是极少。 可是就如莫贵妃所言,他的父皇于他而言是慈父,可是于其他皇子而言,他亦不是狼毒之父。 更何况,他所在意的,又岂止是他父皇的平素态度? 他真正在意的,乃是淮国的储君之位。而历来帝王对于储君的选择,很多时候是与个人喜好以及爱重倾向相悖的。 桓聿不能不想到,他的父皇一向是个以国事为重之人 所以他要获得器重,获得进一步的器重,便也要从国事出发,以此为原点。 只是他不知道,陈国意欲进犯榉北的消息,早在数日之前,便已经由桓宁的亲卫蓝田亲自入宫,禀告了淮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6章 禁忌之情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派人前来传话,说是她稍后便会到。” 正说时,长孙艳宫中的内官缓步前来,至淮帝身前,徐徐便道。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淮帝眼色自桓聿身上移开,看着内侍监滕飞道。 滕飞即刻上前,悄声道:“陛下昨日,可是已经答应了皇后娘娘,要陪她共进晚膳的。” 淮帝微微沉吟着,看向桓聿道:“你这身装束,今日便罢了。日后,莫要朕看到你此般样貌。” 桓聿本以为携带此信来此,会得到淮帝的褒奖甚至是更大程度的恩典。然而他不曾料到,如今所得的,竟先是几句莫名其妙的冷语,而后便是这一句含着呵斥的话音。 “父皇”他刚刚欲上前,却见淮帝朝一旁走去的身影。 而宫中消息日盛,关于皇后长孙艳身怀有孕之事,已然不是秘密。 而这一日,淮帝对于东徽王桓聿的态度,亦成为了之后数日之中,朝堂内外的谈资。 莫贵妃的惊慌不是没有道理,她已知自己人老珠黄,容色不再。可是颜妃得宠,本已经是一件令她焦头烂额之事。她本来想着,或许自己可以母凭子贵,然而近日来淮帝对于桓聿的态度,同样令她头痛欲裂,心生寒意。 到了如今,中宫有孕,对她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一般,只令她心中唯一的防线近乎崩溃。 “娘娘,你不必担忧。或许那孩子,生下来只是个公主罢了!” 在她的宫室之中,她的贴身内官何重归一时间见得她长吁短叹,不禁急急说道。 莫贵妃不曾看向他,只是再叹道:“本宫有一种直觉,这孩子必然是个皇子!” “娘娘向来宽严有度,一向不信神佛。可是如今,你怎么又信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呢?”何重归上前数步,看着她那握着毛笔的手微微抖动着,一时间连忙伸出手来,意图将其接过。 莫贵妃执拗地将手中毛笔抬高,令他接近不到。而后,她重重叹息一声,看了看他,却并未开口。 “娘娘,你可是觉得,奴才办事不利?”何重归看着她的那种眼色极是诡谲,此刻眼圈泛着红意,却忍住泪没有掉落。 “你本不该入宫的,重归。”莫贵妃徐徐说着,面上终是露出几丝和煦笑容。 “既然已经入宫,便没有回头路。”何重归没有看着她,却终究接下她的话音。 “这些都不值得。”莫贵妃忧思之态难以掩饰,她定定说着,瞧着那殿中香炉升起的烟雾,再道:“当日本宫拦不住你,你到底是入宫成了这所谓的内官。后来本宫想着,既然对不起你,那么若是日后你我俱可以倚仗着聿儿,也终究算是不枉了这些牺牲。” “可是如今呢?”莫贵妃再道,“你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贵妃娘娘,你或许太过于自负了。”何重归即刻看向她,略微笑着,眼色却似藏了冰刃。 “这个时候,自负如何?不自负,又如何?”莫贵妃说得坦然,垂目便道。 “你自负,觉得你所想,便是我所想。”何重归摇了摇头,似是若有所思一般,低下头道:“当日的事情我记得清楚,而入宫的时候我也并非是一时间的冲昏头脑。你所想的那些事情,从来都不是我的考量!” “那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莫贵妃压抑的声音听来便觉惆怅,而她略微露出一丝笑,却再未开口。 何重归走近她,他的肩膀渐渐与她接近着。 “我说过,我不会后悔。”他一字字说着,恳切地望着她已然不再年轻的眼眸。 “我老了。”莫贵妃怎会不明就里,可是她眼中的遗憾之态,却是再掩盖不住。 “刚过不惑之年,怎么就老了呢?”何重归随手自妆台上取下一只白玉步摇,拿在手中把玩着,一时间左手轻轻抚上莫贵妃头上那盘得极高的望月发髻。 “白玉通透,却已经不适合我这样的年龄了。”莫贵妃的话说得颇有自怨自艾之感,可是她已然没有眼泪,整个人的眼眸好似干涸一般,再不会有温度和晶莹 “娘娘,你觉得,重归老了吗?”何重归看着铜镜之中的莫贵妃,一时间神思游离,看着她那高高盘起的发髻,一时间有些犹豫。 莫贵妃微微低垂了双目,低下头去,却又立时摇了摇头。 “你刚刚三十几岁,是正当年的年华!又怎么可能老?”她徐徐说道。 “娘娘比之奴才,要年长九岁。”何重归目色放空,好似什么都不在他的眼中。可是他茫然的神色好似涌现,却又生生被他摒弃。 “这话说得,好像你和我是同龄人一般。”莫贵妃侧目,幽幽道。 她的余光恰能见到何重归眼中的泪花,可是她整个人面对着铜镜,却又是着实无法将所见俱都道出的。 她知道,自己或许说不出什么。她亦清楚,对于身旁这个人,她的歉疚只怕终生难以弥补。 “男儿有泪不轻弹”铜镜之中,何重归的眼泪夺眶而出,而莫贵妃再无法掩盖自己的心情,禁不住道:“大白天的,你在这儿哭成这个模样,若要旁人见了,会如何想你啊!” “芸芸众生,哪里需要理会!”何重归不屑一顾道。 “若无众生,你将何去何从?又该思虑何事?” 莫贵妃所说,是他二人往昔研习的禅礼之中相关道理。 “不尽相同,却又殊途同归,本没有什么不同。”何重归道。 “你是不是后悔了?”莫贵妃侧过身来,看着他。 他将那白玉步摇插在莫贵妃的发髻之上,一时间端详着那尚自乌黑的华发,只觉恍然如南柯一梦。 “奴才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贵妃你。”他定定说道。 “那么你还可以为了我,做点什么呢?”莫贵妃与他相视一笑,不再开口。 “娘娘所想,可是要重归的性命吗?”何重归听得她说得此言来,便立时开口问道。 莫贵妃倏然一笑,道:“要你的性命何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7章 风寒侵体 “若你想要,便可以拿去。”何重归满面郑重,对着莫贵妃便道。 “如今这个年龄,想要的东西既多,又少甚至是少得可怜可叹!” “你想要的,不过便是陛下的宠爱,和东徽王殿下的皇储之位而已。”何重归说罢哈哈大笑着,直至碰到莫贵妃冷冷的眼色。 “你在嘲笑着本宫?”莫贵妃即刻道。 “不敢。”何重归渐渐收敛了他之前的笑容,可是他略微抬了抬手,再道:“你如今想要的,从前便都是差一步便会得到。” “一步之差,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何重归听得莫贵妃叹息一声,见天色尚早,回身便道:“娘娘也不必过于忧心了。退一万步将,即便中宫所生是皇子,但是那也是幼子,和东徽王殿下在陛下心中地位,那必然也是不同的。” “他很疼爱聿儿吗?”莫贵妃笑不可遏,“你真的觉得,陛下是在疼爱聿儿?” 何重归有些错愕,可是他同样懂得莫贵妃的言辞。 “即便陛下有他自己的忖度,但是同功勋卓著的临睿王相比,咱们的七殿下所受到的一切,便都是恩宠二字了!” “数月之后,这份恩宠便要拱手让与旁人了!”莫贵妃道。 “娘娘,若你真的觉得那孩子令你如同芒刺在背,那么你身为贵妃,是理当有些权力进行劝导的。”何重归说得轻易。 “有那么容易吗?你在宫里这么多年,觉得容易吗?”莫贵妃急急说道。 “不止是在宫里不容易。我想着,快意人生,没有后顾之忧,怕是自亘古以来,便没有几个人可以真正做到。”何重归说着,再道:“所以我也是想得很透彻了,尽力便好。毕竟,我无法操控任何人。” “劝一个人,便也是在间接操控着他。”莫贵妃说得颇有些道理,可是她急于再说下去,便直接道:“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对待临睿王?” “临睿王有军功,又掌理军政之事,虽然没有将军之官位,可是他的威名却早已传得天下皆知。”何重归分析着,再道:“这几日,临睿王的侍妾被关押于廷尉属,都不见得他出手相救,可见这个人,凉薄得很。” “他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算是清楚的。毕竟,他这个孩子,也是从小被我看着长大的。” 莫贵妃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她的思绪翩飞着,恍惚中提及了桓宁的幼年。 她的眼色也在那一刹那恢复了本该属于她的一种该有的母亲的光辉 “难不成,娘娘觉得临睿王是一个淡泊之人吗?”何重归朗声笑道。 “他又怎么会淡泊?我只盼他不要过于急功近利!”莫贵妃说时,再次想到了长孙艳。 “其实,退一万步来说,无论陛下最终属意哪一位殿下继承皇位,于贵妃你来说,都不是一件万难之事。”何重归道:“若陛下选择了东徽王,则贵妃娘娘您可要母凭子贵。若陛下选择了临睿王,那么以他几岁便即养在您宫里的这件事看,他亦会视您为母,您也不必再多忧心。” “你真是会疏导着人的心思!”莫贵妃幽幽道,“可是桓宁非我所出,况且为了聿儿,本宫也已经多番搜罗证据对抗桓宁,亦算是有所构陷。” “他若登临九五,念及往昔亲情,必可宽恕。”何重归道。 “若登临九五之人,非他们兄弟二人,而是” “娘娘噤声!”何重归听得她声音趋高,立时说道。 元月二十九日,夜晚。 桓宁躺在床榻之上,他染了很重的风寒,此刻好似昏睡一般,眼睛紧闭着,却好似呼吸也是缓慢。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从前他在军中,哪怕是连夜行军,甚至是淋了整夜的雨,也从不曾见到他有如今这般的模样。 他的唇因高烧而被灼烧得通红,而他本自面色白皙没有血色,此刻整个面颊亦因风寒而透着几分暖意。 他紧闭着双目,侍女在左右服侍着他,而他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之后徐徐将手从那几层的锦被之中抽出,略微摆动着,似是有话要吩咐。 “殿下!”陶爱月率先入得室中,她见床榻之畔的侍女均是面面相觑,而眼尖的大胆朝桓宁问着他到底所需何物,可是到底没有听到他的一字回应。 “殿下,你要什么?”陶爱月冲至床榻一侧,急急问道。 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桓宁的额头,可是在留意到一旁侍女怪异的神色时,她便又好似漫不经心一般将手收回,只是跪在榻边,俯身看着桓宁,再次徐徐问着他。 “找”他的话音极是含混,陶爱月费了好大的功夫,也只能够听得清楚这一个字,可是她刚要继续问下去,一时间见得桓宁略微干裂的嘴唇,连忙起身去唤侍女沏茶。 “我来吧!”服侍在侧的侍女刚要领命去烧水沏茶之时,只见陶爱月再次奔至身前,将她手中的茶盏放下,轻轻说道。 “别走” 桓宁这一次的声音极是清晰,而陶爱月听得此话时,心中的激荡已经不能够用言语来形容。 她霍然回身,朝桓宁望去。 可是她面上的雀跃一点点黯淡下来,因为榻上英俊的面孔并未清醒,他好似在睡梦之中,又好似是在昏睡着,全不知他到底有无意识。 桓宁刚刚高烧之时,曾经吩咐下来,无论如何,哪怕他神志不清,亦不可前往宫中求得太医。 不仅如此,他还说过,哪怕是请来寻常医者,也是同样不可。 陶爱月能够明白他的心思,亦能够猜得到他的顾忌。 毕竟,上官悬之死一案还立在廷尉属,在旁人眼中,临睿王府的侍妾亦因此事囚于天牢之中。 淮帝的心思又断无可以揣测之可能,而就在昨日,廷尉杨轩特地广发喜帖,竟将淮帝赐予他的那名宫婢,聘为正室夫人! 如此举动,便是体现了他能够展现出来的,最大程度的效忠。 在这种特殊的时段,若是桓宁重病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会令这一事件再无湮没之可能。 一切矛头,都有可能在一时之间转换指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8章 老夫少妻 “陛下,尝尝这个。” 长孙艳轻轻扶着自己的腰身,她一袭橙黄色锦袍外罩着一件碎花织锦的长裳,头上的望月髻上斜插着一只紫玉步摇,点点珍珠缀在她脑后的飞簪之上,而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淮帝喝汤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快坐下来,皇后。”淮帝放下手中玉碗,伸手过来,示意她近前。 长孙艳成为淮国的皇后,已经近一年了。 然而她与淮帝之间,仍有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生疏之感。 可也因如此,她方觉得或许这便是举案齐眉之意。 腹中胎儿来得匆忙,她几乎是毫无察觉,便从太医口中听得了喜脉的讯息。 刚刚得知自己有孕的那一刹那,她不知为什么,竟只有几番垂泪的心思。 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喜悦,还是因为某种莫名难言的悲伤。 她只是越来越平静着,越来越迫使着自己清楚,如今她腹中骨肉,不只是她长孙艳一人的孩儿,而是这淮国皇后之子。 萧后修书来此,她已然收到。 然而在信中,萧后只问她安好,只问她冷暖,问她人情世故,却从未将半点与政治有关的事宜倾注于她。 对此,她已然千般感激。 那是她的母亲,而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赵帝——她的兄长长孙迁,终于没有将他父皇长孙华的死因公之于众。 也就是说,对于长孙艳而言,她并不知道,是萧后谋杀了赵帝长孙华。 残忍一些来说,是她的母亲,亲手杀害了她的父亲 她所见,便只有鹣鲽情深。 “陛下,你说这个孩子,日后会不会孝敬你我呢?”她一时间忆起她的母国,忆起她的父皇,她的母后,眼中含着泪水。 问时,她却未抬头,而是低下头来,轻轻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略微笑着。 淮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沧桑的眼眸流露出些许的回暖之意。 他已然年过五十,是知天命之年了。 可是他看起来仍然年轻,仍然气宇轩昂。 不过,他同样是多疑之人,而这种多疑随着他年龄的增加而变得愈发严重,他疑心诸事,甚至于疑心自己的身边之人,枕边之人。 对于长孙艳,他着实是无可挑剔。 自她来到淮国的第一日起,他便已然在这中宫的宫室之中安插了心腹之人。 所以,她的书信,她的一切举动,赵国的一切来信,都在他的视线之中。 后宫之主是她,但是淮帝心里清楚,有莫贵妃和上官清雨的存在,一个年轻懦弱的长孙艳,又能够掀得起什么风雨呢? 只是在这一刻,或者是,当他亲耳听得太医令将皇后有孕之事道出的那一刻,他的心才微微柔缓了下来。 对于长孙艳的存在,他终于不再觉得是某种程度上的负累 没错,从前她于淮帝而言,的确算得上是一种负累。 他半生戎马,已阅人无数。 风情万种的女子,婉约清扬的女子,他都已见过。 风月于他,不过是百转千回罢了。 虽然当日桓宁率军大破赵军,得来了赵国求和c选送公主和亲的最终结果。虽然整个淮国都在雀跃着,在欢腾着。 尤其是在他表现出对于缔结秦晋之好极大的热情之后,淮赵之间的关系,仿若在一夜之间回温。 可是,那是他作为帝王的身份,作为帝王的欢欣。 对于他本人而言,他不过也只是一个知天命之人。 年轻的身体,年轻的心态,都已然不属于他了。 同样地,那些所谓美色佳人的诱惑,对于他来说,也早已不是人生的重心。 他意在天下,却觉自己此生无法完成这种夙愿。 可是,就如同当日在赵国时,贤妃对安逸所说的那句话。 淮国一向最为重视的,便是嫡庶之分。 不知为何,或许也是受传统所操控,如今这一刻,淮帝对于长孙艳,竟然莫名生出许多怜爱之心,同样也对她腹中的骨肉,有了愈加深重的期待。 “朕很希望,他是个男孩子。”淮帝郑重地望着长孙艳,说道。 长孙艳一时间抬起头来,略有不解地看着他,却又在他的眼中看得到关切之态。 “陛下为什么,希望他是皇子呢?”她笑道,“臣妾说得太傻了,这孩子,是陛下的骨肉,如今淮国国力日盛,陛下当然会希望多一个皇子。” “不止是因为这个。”淮帝心中一动,轻轻拉过她的手来。 “你还太年轻,这又是第一胎,总要保养得宜才是,万不可有所懈怠。”他看着她,看着她似乎已然隆起的小腹,轻轻说道。 “陛下派人送来那么多的补品,还叫御厨每日为臣妾烹制不一样的羹汤。”长孙艳柔和地望着他,“这种恩情,臣妾又怎么会不感念在心呢?” “朕与你,是夫妻一体,就不要再说什么感念不感念的了,知道吗?”淮帝略显宠溺地看着她,一时间想到自己的少年时代。 按照年龄来说,他是长孙艳的父辈了。 可是他与她,如今是夫妻的关系。 在她的身上,他能够看到未来,看到一份本该属于他自己的那种青春与活力。 虽然长孙艳性格有些骄纵,也并非温文尔雅,但是她身上总有淮帝需要的朝气,总有令他觉得自己仍然年轻的气息。 “臣妾刚来这儿的时候,谁都不认识,就只有陛下一个人。”长孙艳试图将话说得圆融些,可是她说时,却令淮帝觉得,她好似是在抱怨着之前的种种。 “朕之前耽搁于公务,或许真的是冷落了你。” 他并未动怒,而是温声说着。 “陛下,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长孙艳听得出他言语间似是少了许多兴致,连忙看着他道。 “你同朕讲话,日后便不必这么谨小慎微。”淮帝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而她手心温热,直令淮帝的手指在一时间也同样温热起来。 “陛下,臣妾听说,国赖长君”长孙艳见得时机似是成熟,一时间做出幽幽之态,也没有朝淮帝看去,而是轻轻说道。 “你听谁说的?”淮帝笑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9章 羊皮书信 “是听臣妾故去的父皇所说。”长孙艳提及赵帝,一时间心中沉痛。 按照她的兄长所言,杀害赵帝长孙华的人,便是贤妃。 而贤妃,是淮国公主。 她如今的夫婿,年长她数十岁,却是淮国的国君。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在江山面前,一切均要让步。 从前她的父皇那么宠爱着长孙安逸,却在赵国战败之后,便钦令她作为和亲公主,远嫁淮国,这是为了江山。 而长孙安逸的坠崖,又导致了她如今阴差阳错的和亲。 她同父同母的兄长长孙迁,在登得帝位后,所下达的第一道诏令,便是令她长孙艳作为替代安逸的和亲公主,入淮和亲。 这也是为了江山。 同样地,贤妃本是弑君的凶手,却只被赐了一杯鸩酒,就此作罢。 而此事,竟然没有影响到赵淮两国的关系。 她只觉得甚是讽刺,无论涉及到的人是谁,无论这个人有多么重要,无论下达诏令的帝王对于这个人有着多么深重的感情,都没有用处。 在江山社稷面前,一切都只能够用宿命来解释。 可是她愈发觉得,宿命又是受何人所操控呢? “你的父皇,是个仁德之主。”淮帝不能够避过她的言辞,此刻说起赵帝,他亦是有些唏嘘。 “父皇的确仁德,他从来没有什么脾气,即便是臣妾顶撞他几句,他也从来都是笑着,都是笑着看着我,看着我。” 长孙艳说时,已经忘却了用“臣妾”二字自称,只觉鼻子一酸,险些就此流下泪来。 “他身后没有遗憾,虽然早逝,却终究没留下什么遗憾,也是一个还可以的结局。” 淮帝轻声说道。 “父皇的遗憾,或许是安逸。”长孙艳早以为安逸已死,此刻提及她,却也没了之前的嫉妒之心。 “安逸”淮帝有些莫名地望着她,一时间反应过来,便即笑道:“你姐姐的这个名字,还真是特别。” “父皇给她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她可以一生安逸无忧。”长孙艳叹了一声,再次抚上自己的小腹,继而朝淮帝望去,缓缓道:“陛下,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 “适才提及你的姐姐,如今再说咱们的骨肉,怕是有些避忌吧。”淮帝微曾犹豫,只是苦笑道。 “没什么避忌的,若臣妾能够生得一个女儿,她若有安逸那样的相貌,那么这一辈子,便也值了。”她愈发感慨着,冲着淮帝说道。 “倒是很少听你夸赞旁人!”淮帝一时间似是有了兴趣,目光自一旁随侍的诸多宫婢面上扫过,略微一笑,道:“莫非长孙安逸的相貌,真的如传言所说,是倾城绝世吗?” “陛下啊!”长孙艳睨视了他一眼,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她一方面觉得淮帝当真口是心非,一方面又忆及往昔,只觉世事多变,阴晴难测。 “陛下前日还说,自己已经知天命了,对于美色全不动心呢!”她有些娇嗔地看着他,一字字清晰说得。 淮帝大笑,轻轻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怀中,温言道:“朕便也只是一问而已。再者说,即便你姐姐沉鱼落雁,她也不在这世上了,如今你我提起她,便也只是追思罢了,又有什么呢?” “追思?”长孙艳将头轻轻倚在淮帝的肩上,摇了摇头道:“陛下这话说得牵强,你从未见过安逸,那又有追思的资格呢?” 淮帝没有做声,而是沉默着,却到底没有放开她的肩。 长孙艳只觉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缓缓起身。 身着窄袖黎白色宫装的婢女听得她的声音,立时想到她之前的吩咐,连忙轻轻上前,将一封羊皮书信呈上。 “陛下,这是” 长孙艳站起身时,淮帝便觉有异。可是如今她的贴身宫婢不慌不忙地将那与桓聿所呈的羊皮书信奉上之时,他只是莫名地想笑。 长孙艳看出端倪,只觉情态不对。 她却不知道,淮帝笑得到底是什么。 “榉北,陈国?” 淮帝竟然将那信中所写的“陈国意图进犯榉北之地”以这种轻易的方式,简单道出! 长孙艳一时间惊慌无比,她并不知道,自己手中这封写在羊皮上的信,竟与东徽王桓聿之前所呈上的信,一模一样。 她只是见到淮帝愈发诡异的神情,而那种平淡至极的笑,在此刻,在她的心中,也俱是恐怖之态。 就欲撩衣跪地之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 淮帝目色平静,拉得她起身,将她轻轻扶在一旁。 “你是中宫皇后,为什么也要学黄口孺子?”淮帝说得郑重,却令她不明就里。 长孙艳不知道淮帝是如何得知那信上内容的。那本是她花费重金,从所谓的密探手中寻得,正要以此邀功,并且完成自己的意图之时,却终究没有料到如今的结果。 她更加不明白,淮帝口中所说的“黄口孺子”,到底是指谁? “陛下一定要宽恕臣妾之罪。”她只是显得有些委屈,垂目道:“臣妾知道,自己虽然是赵国公主,但如今已经和赵国再无关系,如今臣妾是淮国的皇后,便要” 她顿了顿,神思急迫,竟无法将要说出口的话全部道出。 “朕明白,你有什么话,想和朕说,便直说。朕绝不怪你!”淮帝轻声说着,却见一旁的侍婢全身颤抖着,跌坐在一侧。 “像这样的奴婢,留在你身边,怕是太过不妥了。”他说得极轻易,却又言简意赅。而长孙艳看着他,便听得他向殿外唤着一人。 内侍监滕飞本自在殿外等候,而此刻听得淮帝声音,立时入得殿中,对着屏风后的帝后,缓缓行礼。 “把这奴婢带下去,交给”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饶命啊!”未等淮帝话音落定,便听得那婢女的急迫声音,几乎要将整个大殿冲破。 “大胆奴婢,你不要命了吗?陛下不是要杀你!”长孙艳没有忍住,立时冲她喝道。 “带去临睿王府吧!”淮帝说得极是随意,说罢,冲着滕飞,倏然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0章 嫡亲之子 “陛下,臣妾的心思都瞒不过陛下,可是陛下的举动,却让臣妾又一次一头雾水了。”长孙艳说时,面露尴尬表情,却到底存了真正的不解之意。 “你不必担忧,朕不是冲你。”淮帝再道。 如同从前一样,他并不会真的对她有所解释。可他笑着看着长孙艳无辜的表情,一时间问道:“后宫不该干政,难道你的母后没有教过你吗?” 这句话,若是从好的方面理解,便是一句随意的问话罢了。 可是,若是从另一方面看来,那么这便是淮帝在直截了当地斥责着他的中宫皇后。 是故殿中的内官宫婢听得此言,俱是心中忐忑。 “陛下莫怪,臣妾以后不会这样了。”长孙艳连忙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急迫地说道。 她双手交缠着,一双俏丽明媚的眼睛被水雾占满,而她极力忍着,却到底令那眼泪落了下来。 “怎么就哭了呢?”淮帝示意她近前,竟然亲手替她将泪水拭去。 “你不明白,这宫里宫外的险恶。”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得这句来。 长孙艳惊愕地看着他,因为她从未想过,淮帝竟然会将她同他自己摆在同一立场。 “陛下,你” “别说了,你之前说,国赖长君”他话锋回转,竟然还记得与她之前的对话。 长孙艳心中一惊,她本自是替自己腹中的骨肉做些谋划。可是如今想来,她或许筹谋过早。 一旦诞下的是公主,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还令淮帝不快呢? 她有些忧心,同样也在后悔着。 可是她没有办法不陪着淮帝说下去,便只是笑道:“陛下,这都是臣妾的小女儿言论,不该说的。” “只有想不想说,哪里还有什么该不该说呢?”淮帝倏然一笑,“你不要忘记,你是朕的皇后,而你诞下的皇子,是朕的嫡亲之子!” “嫡亲嫡亲之子?”长孙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她恍惚间朝淮帝看去,恰见到他赞许的表情。 那神情,与他适才见得那羊皮书信时冷漠疏离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朕是九五之尊,必当一言九鼎。”他面对着她,一字字说道。 长孙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只觉那封书信还没有真正地发挥该有的作用,心中本自郁结。可是当她见到淮帝并无再多的愠色之时,她竟然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陛下,臣妾怕是误信旁人口舌了。”她沉声道。 “你指的是?”淮帝直问道。 “还是那封信啊!”长孙艳有些骄纵地望着他,“臣妾本来以为,可以当得陛下的贤内助,为陛下,为淮国分忧呢!” “朕没说那信是假的。”淮帝莫名其妙地望着她,笑道,“朕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反倒不相信自己了?” “难道是真的?那么陛下你你怎么像没事人一样!”长孙艳即刻便道。 “朕一早得知消息,比你可要早上多日。”淮帝用手抚了抚他年轻妻子的额头,一时间爱怜地望向她,笑道:“说起来,把消息传给你的人,也是聪明绝顶了。” “臣妾是从密探处寻得,那密探一向是不肯暴露身份。可是陛下相信臣妾,他绝对不是通敌卖国之人,这一点,还请陛下一定放心!” 长孙艳连忙说道。 她俏丽的脸庞隐隐泛着红意,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总有一阵阵接连不断的头晕之感。 “你还好吗?”淮帝看着她脸色的变化,一时间问道。 “陛下见笑了。臣妾可能是因为怀孕,所以有的时候就会这样。”身后的侍女连忙顺势将长孙艳扶住,而后见她似是无碍,方放下心来。 侍女缓缓退至原地,只是俯身站着,却迎来淮帝的目光。 “你可听说了?朕前几日给廷尉杨轩赐了一个婢女。”淮帝随手拈起一颗花生,一边剥开,一边笑道。 “当然听说了!”长孙艳见淮帝神情舒缓,便也放下心来,温声道,“那宫女也是好福气,听闻杨轩对她甚是爱重,如今竟然真的要聘她为自己的正室夫人!” “谄媚至如此,果然是他杨轩啊!”淮帝紧闭着眼睛,禁不住感慨道。 “廷尉大人他”长孙艳一时间极是不解,道:“臣妾听说,杨廷尉他一向刚正不阿,又极得陛下信赖,朝中公卿对他,也是礼敬有加。这样的人,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谄媚之人呢?”淮帝带着笑容望着她,一时间道:“朕识人多年,又岂会看错?” 他面上的不屑一顾,和那种不可一世的表情,早已深深镌刻在长孙艳的心间。 她所见到的淮帝,从来便是如此。 “陛下,那您刚刚把臣妾的贴身侍女,送到了临睿王府,可也有什么深意吗?” 长孙艳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询道。 淮帝眼中闪烁,却到底没有褪下笑意。 “朕当然也有朕的考量。”他身体朝后仰去,而滕飞立时示意那殿中的宫人将绣毯捧来,急速地铺在淮帝正欲躺下的地面。 “陛下的考量,什么时候才能够告知臣妾呢?”长孙艳似是嗫嚅着,却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清晰。 “你想知道什么?”淮帝竟然听到了她所说,而且听得很清楚。 “臣妾想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会才会不把臣妾当做是赵国公主?” 淮帝一怔,却又紧闭着双目。 “哪怕臣妾诞下陛下你的骨肉,你也不会变吗?”长孙艳噙着眼泪,问道。 淮帝侧目看着她,见到那一双年轻却好似失去活力的眼睛。 “朕当然不会变,这世上,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哪里会真的改变呢?”淮帝说时,全然没有顾及长孙艳愈发苦痛的表情,可是他说罢,却慨然看向她。 “但朕要告诉你的是,朕对于你的观感,对于你的态度,和你的身份没有关系。”他说得恳切。 “臣妾只想是陛下的皇后,再无所求。”长孙艳起身,缓缓向他行礼。 “你若真的无所求,便不会做出这许多,来试探朕了。”淮帝说罢,恍惚间看着她道:“你是不是觉得,临睿王是你的威胁?” “他是淮国的威胁!”长孙艳立时抬起头来,“他本是陛下的威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1章 微服探病 元月的最后一日,天公再次飘雪。而这苏阳城,亦在初春时节再次迎来了新一番的银装。 淮帝着了一身便装,带着亲卫,竟然离宫而来。 “敢问阁下是何人?” 临睿王府正门前,有来人将令牌交予值守的侍卫,而那为首的侍卫见得来人仪态不凡,却只乘了中档马车而来,一时间有些不解,却只是盘查着那令牌,随口问道。 淮帝坐于马车之中,正听得外面的问询之声。 而他内侍监滕飞此时也是一身便装,青色衣袍,外披着一件大氅,灰色的皮毛泛着光芒。 此刻滕飞正与那府门外的侍卫交涉着,言谈之间,之见王府大门陡然打开,而后,桓宁的亲卫蓝田一脸错愕地冲下石阶,正见到滕飞一张冻得有些发红的面孔。 “内官大人!” 蓝田即刻拜倒,一双敏捷的眼睛不自觉地朝阶下旁侧的车马处看去,一时间再次回过神来,陡然看向滕飞。 滕飞点了点头,这便伸手扶他起身。 “将军这礼太大了,老奴又怎么敢当呢!”滕飞说着,示意他朝阶下步来。 而淮帝伸出手臂,刚刚见到蓝田,见到他急迫地便欲下拜的姿态,一时间急急将他拦住。 他这一日出宫来,本无丝毫声张之意。而蓝田见得此等情状,一时间也即刻清醒过来。他亦能够清楚,淮帝此来并未携带过多侍卫,如若他的举动过大,只怕会为淮帝,更为临睿王府找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祸端。 想到这里,他急急吸了一口寒气,这便竭力俯下身来,为淮帝让出路来。 入得临睿王府之中,淮帝一身青紫色相间的阔袖衣袍,而滕飞急急将那褐色的貂裘大氅从车马之中取出,这便急急随上他的脚步,再次替淮帝将那大氅披于身上。 “这里建得不错。”淮帝似是在微雪之中注视着这间府邸的修葺制式,而他略微一笑,看着蓝田道:“蓝田啊,你久来随在临睿王身边,可有获益啊?” “回禀陛下,末将自然获益良多。”蓝田愈发紧张,他此刻回答淮帝的话时,只觉喉咙发紧,却到底不敢表现得过于忐忑。 “临睿王呢?”淮帝之前竟似是来此观光一般,尤其是步至府中的青石板路时,他竟驻足多时,半晌方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朝蓝田道:“引路,朕要见他。” “末将遵旨。”蓝田这便急急上前,看着滕飞以及他身后的数名禁卫,一时间露出礼貌的微笑,而后阔步向前,时而见到擦身而过的府中侍婢,他也不发一言,只是一个劲地朝前方步去。 府中侍女之中,见过淮帝之人甚少。而他一行人步至桓宁卧房之外,蓝田刚要榻上石阶,便见一人身着淡粉色裘袄,窄袖两边绣着颗粒大小相近的铜色珍珠,此刻正自用手帕擦汗。 “爱月!”蓝田不自知地唤她道。 陶爱月立时抬起眼来,恰见到蓝田。她刚要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至蓝田身侧,那一身形高伟之人。 她一时间睁大了眼眸,而下一刻,只见她急急朝阶下奔来,在看清楚了蓝田同样紧张的脸色之后,她只觉心跳飞快,近乎无法控制。 “奴婢参见” 她的问候之言还未说完,便见蓝田亲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临睿王在里面?”是内侍监滕飞的声音。 陶爱月本就是机敏之人,此刻虽还未回过神来,却也到底镇静许多。而她急急下拜,却再次道:“殿下就在里面,奴婢不知贵客前来,万望恕罪!” 话音未落时,便见淮帝抬起眼眸,朝着她这一边的方向看来。 她急急低下头去,一时间不解淮帝之意。 而淮帝似是还没有将视线自她的脸上移开,陶爱月心中一时间变得极是忐忑。她又想到了诸多可能,只是她一向便极是自负于自己的美貌,然而当着旁人的面儿,她却到底要表现出一副郑重如常c谨小慎微的模样,甚至于她的反差使得她自己在旁人面前几乎有极多的拘谨之态。 “宁儿” 淮帝来此之前,本以为桓宁是在装病。 他一向了解他的儿子,或者说,他一向以为,自己对于桓宁的了解,比之任何人都要明晰。 他派人送了皇后长孙艳的侍婢来临睿王府,却由此得知了桓宁重病高烧之事。 以为只是一场苦肉计,一场躲避朝堂锋芒的计策罢了。 可是当他看到桓宁躺在那里,身上盖了几层的锦被,还兀自出着冷汗之时,他在心底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愧疚。 他不知道他要对谁怀有愧疚,只是他感慨万千地望着他昏睡着的儿子,想到了一个人。 桓宁与他的相貌已然很是相似,可是淮帝很清楚,他更加像他的母亲——失踪的郑氏。 “宁儿,宁儿!” 淮帝见得桓宁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不知他是否是要开口说些什么。 “宁儿,你醒一醒啊!” 内侍监滕飞见得如此情景,一时间想上前劝慰,可是他见得淮帝此般光景,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回身看向蓝田,询道:“你家殿下怎么病得这么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田一时间叹了口气,俯身道:“回禀内官大人,殿下那日外出游猎,怕是染了风寒,因为一回来,便就这样了。” “父皇”是桓宁的声音。 而门外,陶爱月听得他的声音,一时间好似连淮帝都不存在一般,她只是想飞身入得室中,却终究被蓝田用剑鞘格挡住。 他回身看着她,眼中的警觉之态再不陌生。 “奴婢只是想看殿下一眼。”陶爱月眼中噙泪,一字字说道。 “你不看看如今是谁来了吗!” “宁儿,你这如何染得风寒?”淮帝敛息,忧虑似是长存在眉心,而他说时,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只是他叹道:“朕若不来看你,只怕还不会相信,你竟然病得这么重。” “儿臣让父皇挂念了。”桓宁的话音没有温度,可是他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阵阵的忽冷忽热,而此刻,迷蒙之中面对着他的父皇,他愈发觉得身上有些寒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2章 陡然咳血 桓宁说时,恍惚间便欲起身下榻。 “你病着,便不要多礼了。”淮帝看着他,平声道。 “劳烦父皇亲自到这儿来,儿臣心中惶恐。”桓宁即便是病着,以他对于淮帝的了解,他亦知如这般的漂亮话,他仍然是要说出来的。 毕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朕来时,想起你小的时候,朕带你去林都猎场。”淮帝似是回忆起往昔,慨然望着他的儿子,徐徐道:“你如今,人大了,心也大了,小时候的事情,怕是早已经忘记了吧!” “怎么会忘呢父皇?”桓宁一时间心中酸楚,他想起当年的一切,而那个时候,他太小了,年幼到真的以为他的母亲会回来。 他一时间急急闪躲着淮帝的视线,只是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之感。 然而当着淮帝的面儿,他却装作无事一般,甚至是如今身上冷得好似就要发抖,他却仍然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连脸上的笑容都和往昔没了区别。 “宁儿,你若当真记得父皇,记得从前,那么现在,便是你放下心结的好时候。” 淮帝说着,一手轻轻搭在桓宁的肩上,他状似慈爱地望着他,一时间刚要继续说下去,却见桓宁目中无光,确是一副病容。 “父皇,儿臣本无心结。” 桓宁说着,却没有正视他父亲的视线,而是侧目道:“若说有,那便也是儿臣自己的事情,与父皇没有关系。” “你是朕的儿子,你的事情,与朕没有关系吗?”淮帝说得果决,却一时间见得桓宁略显怔仲的神情,一时间止了话音。 “你在怪朕吗?”他质问道。 桓宁刚要开口,却觉喉咙好似就要破裂一般,可是他如今面对着一脸无辜之态的淮帝,似是有许多话要脱口而出。 他忍住,却一时间垂下眼来。 “母亲的事情,到底是父皇您的家事,是您与她之间的事情。”他叹道,“可是儿臣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父皇连一封寻她的诏书都没有” 眼泪倏然自桓宁眼中掉落,他这两日病着,于睡梦之中多次梦到他的母亲。 可是那张久违的脸孔,对他而言的确并无过多印象了。 他只是记得他母亲的声音,记得她在眨眼之间变戏法一般地替他将眼睛上蒙着的丝缎揭开,而在他那时幼稚的心灵之中,青涩的眼眸之中,只觉得母亲的笑容,才是这世上最美的笑容 淮帝露出极疲惫的神情,一双睿智的眼眸渐渐也被水雾所占据。 他定定看着他的儿子,看着桓宁的眼光从愤懑到震惊,再由震惊到不解。 最后,他只是听得桓宁道:“父皇恕罪,儿臣病着,怕是口不择言。” 他知道,那是桓宁的抗争,是他无力的抗争。 君威之下,父权之下,他身为人子,哪里还有其他争辩的立场? 淮帝很清楚这一点,他从来知道,桓宁并非池中物,却到底还是他的儿子! “你母亲的事”淮帝似是有些犹豫,他从来对这个问题避讳至极,却在这一刻,似是真的有些话想说与桓宁。 可是桓宁无奈地望着他,心中似在滴血,却仍然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的父皇,看着淮帝那种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只觉心中疼痛非常,好似鲜血纵流,再无愈合之可能。 “罢了父皇!”他刚要开口,却忽然急促地咳嗽起来,而他见得淮帝在身侧,连忙下意识地伸手遮挡着,却抑制不住地咳着,直至他满头细汗涌起,只一个瞬间,在淮帝刚刚要开口唤来侍婢之时,他只听得桓宁一声猝不及防的哼声,而后,只见那血自他的指间溢出。 “宁儿!”淮帝大惊失色,他霍然起身,这便疾步朝屏风之后迈去。 “来人!”淮帝高喊。 外间的仆从侍婢本自在外侍候,得知是淮帝前来,已然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可是这一刻,在听得淮帝声音之时,率先冲入房中的,便是陶爱月。 而后,只见数名侍女均是疾步迈入房中,而陶爱月见得桓宁咳出的鲜血,一时间眼泪急急自眼眶之中掉出,她来不及顾及许多,只是掏出绣帕便即替桓宁擦拭他脸颊的血迹。 “你们出去!”桓宁神志清醒得很,他面色惨白,此刻咳出的血似乎没有消减他的精力,反而令他在此刻更显冷肃。而他说得很是决绝,一把抢过陶爱月手中的绣帕,一面朝奔至身侧的侍婢道:“本王无碍,你们且退下,这里还没你们侍候的资格。” 说罢,他那寒霜一般的冰冷眼眸扫视着近前的每一个人,而那些侍婢见得此等情景,虽然心中当真替他担忧,却到底不敢多发一言,而是急急朝他行礼,再朝淮帝行了跪拜之礼,方急急退去。 “你们去传太医来!”内官滕飞见得此等情景,连忙匆匆自房中步出,待得离开了桓宁的视线,便即对蓝田吩咐道。 而后,他便也随着那许多侍卫,静静站在门外,徐徐等候着。 “你十四岁便参军,怎么如今身体会变成这样!”淮帝似是斥责着他,却到底忧心忡忡地朝桓宁望着。 桓宁睨视着手中那方青色的绣帕,一时间露出一个苦笑来。 “父皇,儿臣无碍的,咳血之事,连儿臣也是第一次见。”他淡淡说道。 “第一次见?”淮帝并不相信,他走过来,看着桓宁嘴角那并未完全拭去的血迹,正要伸出手来替他擦去,却见到桓宁本能地避开。 “你这种性格,到底是朕的放任呢?还是你像了你的母亲!”淮帝即刻便道。 “父皇的栽培,儿臣万死不能忘。”桓宁说得轻飘,他顿了顿,看着他的父亲道:“母亲于儿臣而言,是这一生的亲情之所在。无论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遭遇,对于儿臣而言,她都是圣洁的母亲!” “你的孝心,朕是能理解的。”淮帝的眼中徘徊着思虑,他轻轻叹着,这便起身,刚刚转过身去,正欲离开之时,却听得桓宁的声音。 “父皇,儿臣想求您开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3章 替她求情 “你说什么?你要求什么?”淮帝问得直截了当,他的问话令桓宁微微怔住,却一时间摒除了自己的那份不切实际的自负。 “父皇”桓宁竟然似是恢复如初一般,他竟然撩起那叠在身上几层的锦被,如若平常一般坐起身来。 而后,只见他的眉心皱着,却如同无时发生一样,只是微微用手扶住了那床栏,踏出一步,便即敛衣跪地。 他展袖衣袖,对着他的父皇,叩首便是一拜。 “宁儿,覆水难收,你该明白。”淮帝明知他此刻是硬撑着身体,他更加能够见到桓宁额上的那细微汗滴。 他走近,屈膝下来,看着他仍然叩首不起的儿子。 “淮国的生杀大权,俱在您的手上。”桓宁说时,乍然抬起头来,眼中再无徘徊,只是留存着不安,“儿臣恳求您,为了儿臣,徇私一次。” “你是这朝廷的临睿王,是征伐天下的六皇子!”淮帝蓦然道,“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岂能亲口向朕求情,亲口说出徇私这般无状之言呢!” “儿臣无状之举,怕不止是今日才有。儿臣久来仰仗父皇天威,即便行军之中,亦以自己淮国六皇子的身份为豪,同时约束着自己,鞭策自己万不可令淮国蒙羞。可是如今,儿臣同样想以父皇六皇子的身份,求您,请求您徇私,为了儿臣,赦免了她。” “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而已若你想要这种女子,淮国还不够你挑吗?” 淮帝说得惊愕至极。他从来不曾想过,他素来以冷绝著称的儿子,竟会在这个时候替一名风月女子求情,而且是这般情真意切。 “无关她的身份,只是无论她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案子里,她都只是一个无辜之人!”桓宁回避着这种感情,回避着他父皇的问话,回避着他自己几乎都要不认识的自己 “她怎么可能无辜?她是你的人,你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你让她下毒,她便下毒。若那毒是你下的,那么她来抵罪,不也正是你的如意算盘吗?” 淮帝竟然说得这般明晰,直令桓宁露出一个愈发明晰的笑容。 “你觉得不对吗?还是你觉得,朕早已经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透了?”淮帝不自知地笑着,他顿了顿,再道:“宁儿,一个人心思过重,不是什么好事!” “父皇,儿臣承认”桓宁挪动着双膝,此刻仍然是避过淮帝意图拉他起身的手臂,而是急急朝他而去,执礼便道:“若说儿臣无意争储,父皇可相信?” “你说什么?”淮帝又怎么会没有听清,可是他此刻如常问道,竟好似并未留心桓宁的话。 “父皇睿智英明,应” 桓宁的话未说完,便见淮帝郑重地望着自己。 “宁儿,上官悬死便死了,朕并不想理会他的性命。这一点,你应该早就清楚。而同样,朕更不可能用自己儿子的命去偿还他的命,这一点,你更应该是明白的。” 淮帝说时,并无犹豫,而是斩钉截铁。 “儿臣都清楚,所以才会设局。”桓宁忍不住再次咳起,可是他眼眸微微颤抖着,却终于没有提防得了那喉间隐约的血腥味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咳血的?”淮帝急急拉他起身,刚要开口召唤外间服侍的侍婢,却被桓宁急急拉住手臂。 “父皇,儿臣求您,求您赦免了她”桓宁并无一丝要回答淮帝的意思,他眼中的星辰随那泛着晶莹的雾色变得迷离,而他定然抬起头来,目色恳然,却极决绝。 “朕不想当一个公然徇私的帝王,你能够明白吗?” 淮帝轻描淡写一般,说罢竟也未动怒,只是有些忧心地冲着桓宁道:“朕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时候有咳血之症的?” “儿臣自信命大,在沙场之中都未死,如今咳血又算什么?” 桓宁拉住他的手臂没有放开,而是望着淮帝,极吃力地看着他,徐徐道:“父皇,你不是说过,如有一日,儿臣有了心中之人,便要亲口告知于您,也让您跟着欢喜吗?” “朕听了你今天的话,并不觉得欢喜。”淮帝失望地望着他,只觉天地晦暗无边,半点亮色都难以寻得。 “儿臣令父皇失望,可是儿臣想问父皇,您说过的话,难道不作数吗?您是天子!” “为一个烟花女子求情,竟然动用了这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淮帝直指着桓宁,一时间霍然提高了声音便道:“你是要学谁啊?是要学你的兄长们,还是学那些蛀虫一般附庸风雅的列侯郡王吗?” “儿臣只是想替自己心里的人,向父皇求个情,求父皇留下她的性命,留下她陪着儿臣” 桓宁竭力说着,只是硬生生抑制着咳嗽,沉声道:“就如父皇所见,儿臣如今二十余岁,便有了咳血之症。想来,也必不是天命长久之人。也正因如此,望父皇垂怜,将她赐还临睿王府,在儿臣有生之年,能够得此女相伴” “你的天资,你的抱负,都不要了吗?”淮帝似是在问,却更多的却是眼中的凄怆。 “儿臣天资是父皇所赐,抱负所谓抱负,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如今得父皇点拨,儿臣已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该有的命途。” 桓宁说得果决,他心中凉透,有如层层薄冰叠加,即便碎裂,亦碎于心田之上,苦痛渗入,渐化成泪,渐冻成冰 那日在谪仙台,淮帝以“你的母妃”几个字来称呼他的母亲,又特地将中宫有孕之事告知于他。 他知道,此生断与储君之位无缘。 “儿臣”他似是在犹豫,却在一时间忆起那日在廷尉属的牢房之中,所见得的安逸。 一时间,他心思愈发明晰了。 “陈国意图进犯榉北之地,而榉北是我们从赵国手中割裂得来的,亦是青都那一场战事的战利品!”桓宁定然望着他的父亲,当看到淮帝渐渐明白过来的模样,他一时间只觉泪水好似流回心田。 “儿臣愿意退守榉北,替父皇c替淮国守住边防城土,也还边城百姓一个应有的乐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4章 逃出生天 “殿下,这些都值得吗?” 桓宁送别淮帝,直至府门。 他好似一个病愈之人,只是脸孔透着泛着暗色的白皙,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至极。 陶爱月急急随在他身侧,而当桓宁目色微动,回身之时,她含泪望着他,一时间轻声道。 桓宁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似乎也没有听到她所说的字字句句。 而蓝田一边吩咐府中仆从尽数散去,一边回过身来,正对上桓宁的视线。 “殿下,青都那一战,你不让医官救治。可是如今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蓝田急急随上他的脚步,却觉得桓宁此刻步履极缓,整个人好似摇摇欲坠一般,只是凭空而走,却无半点往日的精力。 桓宁眉心掠过一丝紧张,他却是叹息一声,朝蓝田道:“也谈不上是病根,不过就是咳出几口血罢了。”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呢?难道” 蓝田欲言又止,却听得桓宁道:“别说这个了,当日被长枪刺入,不送命已经是万幸,军中不比宫中,耽误一日,便是多了一分危险。即便我可以承受这份危险,那三军将士呢?难道要他们为这一点点刀枪之伤而白白赔掉性命吗?” “那么回来之后,您为什么不让太医令来医治啊殿下!”蓝田上前将他扶住,连声说得。 桓宁蓦然摇了摇手,示意他退下。 “父皇已经答应了,我也总算安心。”他见蓝田一脸忧戚之态,以往那种飞扬雀跃的神采,在此刻俱已消褪。 “殿下,你既然这么想救绫罗姑娘,为什么之前要送她去廷尉属?殿下本是可以一石二鸟,可是如今” “你之前,不是也劝我,救下她吗?”桓宁走在冷风之中,一时间只觉刺骨的冰寒之感。 他从前很少觉得冷,此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想着或许是风寒未愈,才会如此。 蓝田想上前扶住他,却到底忍住,而是看着桓宁缓缓将身上貂裘披风裹紧,随着他缓步而行。 “属下只是觉得,殿下若早知有今日,又何必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蓝田叹道。 “我也不知道,这些是为什么。”桓宁没有再回避他的话,而是略微停滞了脚步,抬起头看着那灰蓝的天际,随口道:“可能人也会变,再者说她若死了,对本王来说,亦没有影响。那么既然这样,不如留下她吧。” 他说罢,示意蓝田停下。 而他缓缓而行,朝着他卧房的方向,一步步踏出。 淮帝明面上说,对于他请旨前往榉北驻守之事,尚要斟酌。 可是桓宁明白,此时他的离开,对于淮国,对于他自己,对于争储的东徽王c捷王,甚至是淮帝,以至于中宫长孙艳,都是极好的选择。 如此良机,以淮帝多疑又缜密的性格,又岂能不为所动? 他了解他的父皇,亦清楚,对于淮帝而言,骨肉亲情或许不足以将他打动,但是权力可以,利益可以 父子之间,亦可以有利益的交换。 君臣之间,只要君尚不要臣死,那么也可以有某种程度上的交换。 二月七日,是绫罗,也便是长孙安逸被释放的当日。 她手指上的伤痕已然结痂,此刻藏于阔袖之中,却也觉得难堪。 而她好似又消瘦了许多,脸色白皙近乎通透,可是眼中神采似是消耗殆尽一般,只是泛着游走着的彷徨之态。 临睿王府的车驾在天牢外等候着她,而那扇禁锢的高门被徐徐推开之时,安逸似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不自知地回过身去,看着那扇门再次徐徐关闭。 高墙之外,是她不曾留意过的一切。 她的手臂不自知地环抱着自己的两肩,而脚下那双本来黎白色的皂靴,此刻已成灰白之色,沾染着洗不掉的泥泞。 “绫罗姑娘!” 蓝田一身戎装,披着青灰色的披风,正自站在车驾之旁。他远远便见得她步出,却一时间说不出来话来,只是遥遥望着她的身影,见得她要往另一侧走去,才禁不住急急唤她。 安逸不觉中朝他看去,一时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何样的表情。 “蓝田”她略微抬起手来,却到底又放下。 经此一事,她往昔那些幼稚的举动,似是都已消散殆尽。 她只是恍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绫罗姑娘,属下奉殿下之命,来这里接你。”蓝田见得她刚要冲这边走来,却又犹豫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连忙上前几步,高声说道。 安逸唇边划过一丝嘲弄,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心绪该如何形容。 从赵国公主,到阶下之囚 她还当了那么几个月的风尘女子,想到这些,她只觉自己一败涂地。 说什么为了赵国,如今她只觉得,自己竟然连身家性命都无法自保,如今的获救,竟然还是承蒙了桓宁的恩德。 那是他的一念之间 她很清楚,若他转换了半点心思,若他再狠绝一分,那么只怕她已然不在这个世上。 若是那样,她会屈辱的死去,而且是死在敌国,没有人认识自己,甚至死后连尸骨都没有人收存。 她笑着,眼角在几瞬之间泛着泪光。 她想伸出手将那泪水擦去,却在伸出手的刹那,见到了来自蓝田那震惊万分的面庞。 “你的手怎么了绫罗姑娘!”他竟也禁不住,赫然问道。 安逸的发丝有些凌乱,她看着蓝田,面色平静得可怖。 “在这种地方,我能留下命来,还顾得了什么其他吗?”她淡淡说道。 “是谁对你用刑的?”蓝田咬牙切齿道。 “用刑,是廷尉属的本分所在。”安逸看了他一眼,朝他所带来的那车驾出步去。 她一路上都未发一言,只是坐在车驾之中,刚要闭上眼眸之时,便觉周遭俱是那阴暗冷绝的牢狱,而她膝盖有些疼痛,却在此刻更觉近乎窒息一般的感受。 她知道,自己身体并无大碍。可是这种窒息的感觉,好似是从心底发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5章 相见时难 申时,车驾行至临睿王府的正门。 “姑娘,请下车。” 是车夫的声音。 安逸清醒得很,可是她却在车帐之中停留了几瞬,方伸出手来。 车夫早已替她将车帐拨开,而她犹豫着,到底从中步出。 不知为何,她的眼眸一时间即刻投向那朱漆大门的所在。 那里和从前别无二致,高高的石阶之上,数名侍卫身形高伟,身着甲胄,肃立值守着。 临睿王府几个极大的飞鸿泼墨之字,高悬在高门之上。 她的脸孔依然明丽,即便是在狱中度过这许多日子,她的容颜也从未有丝毫改变。 但她到底变了许多,往日常常出现在脸孔之上的俏皮之态,此刻好似消亡。 她变得有些冷,是挂在面孔之上的冷意,直使得她步入府中之时,那些侍婢纷纷向她行礼,却能见得那些脸孔之上的震惊之态。 安逸几乎没有看她们,她兀自朝桓宁卧房的方向步去。 “绫罗姑娘,殿下今日事忙,只怕是没有时间见你。”陶爱月正自步至回廊转弯处,此刻透过假山石的回转之路,一眼便即看出此人是安逸,她便急急开口说道。 安逸侧目,回身看着她。 “爱月姑娘,请问,殿下此刻在哪里?”她的话毫无温度,再不像从前在府中时,那么的疏离客气。 “殿下事忙,已经吩咐下来,不见任何人了。”陶爱月即刻便道。 她说得一点犹豫都没有,甚至于那张俏丽的脸孔因说得过快而呈现出急速的红晕。 “若什么人都不见,又谈何事忙呢?”安逸竟直接驳回她的话,而后渐渐走至她身侧。 “你已经连累殿下太多,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又有资格”陶爱月心中对于安逸的存在早已经是忍无可忍,可是她同样明白,自己只是一名侍婢,即便自己出身高门,也只是获罪一族,再无可以抬头度日之可能。 所以她在竭力收敛着,无论对哪一个人,哪怕是府中最卑微的仆从,她也从来都是礼貌以待。唯有安逸,她从来不想和她有半分交集,然而一切又哪里会尽如人意? “你是什么人呢陶令姑娘?”安逸的鬓发被疾风吹至额前,她抬手间刚要将其拂去,却见得陶爱月的视线落在那手指之上。 “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即便是见了殿下,只怕他也只是给你一份安家费,将你遣送回乡罢了。”若不是安逸亲耳听得,她还当真无法将这番刻毒之言与眼前这位知书达理的俏丽女子联系起来。 “我不想同你废话,你给我让开。”安逸似是早没了耐心,伸出手来,一把便将陶爱月推开。 她本就是在狱中度过这么多日,早已是近乎油尽灯枯一般,连说话的气力,都好似是硬生生自肺腑之中发出一般。 可是她伸手推开陶爱月之时,却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来的气力。 “殿下,奴婢没拦住她。”只听得砰地一声,安逸将那扇紧闭的房门推开。 陶爱月急急随上,却不敢无故入内,只是站于门外,朝桓宁回禀着。 桓宁背对着屏风,在门口这里看来,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罢了。 不禁背影,还隔了一层屏风,便更是模糊。 “你快出来,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陶爱月并未听得桓宁的话音,可是她瞬时拉扯住安逸的衣角,即刻想将她带出。 “六殿下,你是在躲我吗?既然救了我,为什么要躲?” 安逸好似陶爱月根本不存在一般,也丝毫不顾及那门外驻守的侍卫,以及那庭中早已惊呆的侍婢们。 “爱月” 半晌,桓宁的声音传来,而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 “殿下,您” 陶爱月话音未落,便见得桓宁的身影缓缓绕了过来。 他脸色苍白,一张英俊的脸孔此刻仍然冷静,却好似少了以往的孤寂之感。 那双眼眸虽然减了神采,凌决之态却好似无法摒除一般,甚至弥漫在他言谈之间,那唇边的弧度之上。 着实看不出,他此刻的视线到底落于何处。 安逸见得他步出,一时间有些错愕。 她想回避着他,却终要面对他。 “你退下,爱月。”他说得温和,极温和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 安逸恍惚间望着他,却见到他投向别处的目光。 值守的侍卫见得陶爱月恍惚地踏下石阶,连忙侧身将房门关上。 “殿下为什么救我?”安逸早已想问出这句话,可是她没想到,自己冲至房中,见得他面,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这一句。 桓宁站在那里,他一身鸦青色长袍,脸颊好似瘦削了许多,然而这时的他,却好似更加清俊了一些,那种犹豫的情绪,竟然也自他的眼中浮现。 他的确犹豫着,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着面前之人,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将这所有归结为自己的愧疚,可是他却忘记,自己对于面前之人,并不该有愧疚 “你就这么想知道吗?” 他等了许久,却并未听得安逸的其他言语。 打破沉默的,终于还是他。 安逸上前,走近他。 她的容貌还是一如往昔,只是更见憔悴。 那是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憔悴,就如同桓宁脸上的冷肃老成,亦不该是他这个年龄所有。 “殿下”安逸灼视着他,眉眼如画,在此刻却只透着怔仲之态。 “不要问我,绫罗。”他肃然看着她,看着就在自己身前的她,果断说道。 “是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安逸恍然一笑,一双布满忧思的眼眸透着清澈的神采。 “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桓宁似是嘲弄着说道。 他没有看向她,而是垂下目光,微微闭了眼睛。 “出尔反尔?”安逸后退一步,望着他的视线未变,却缓缓摇了摇头。 桓宁体察到她的目光,一时间他的胸口极度胀满一般,而他想忍住咳嗽,却到底无能为力。 他急急朝旁边走去,却在一时间忍不住扶住那一侧的雕栏。 他长长的手指好似要刻在那紫檀木的雕栏之上,而他不住地咳着,外间的侍婢听得声音,刚刚敲门欲步入房中,却见得他急急回身。 他的唇边,挂着血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6章 送你离开 “都退下去!” 桓宁并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唇边尚有血迹。 外间的仆从侍婢到底不敢入内,而桓宁的咳嗽声渐渐止住,他扶住雕栏的手没有放开,只是尽力沉下一口气。 “你”安逸心中陡然一惊,她不觉中紧蹙着眉,一脸震惊地望向他。 “怎么?”桓宁的脸色并不好,却硬生生地笑了出来,叹道:“吓到了?” 安逸的唇微动,却到底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站在那里,之前的锐气和怔仲之态,却不知在何时已然消减。 “可还有别的想问吗?”是他的声音,冰冷如常。 安逸眼色有些迟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在她的眼中,桓宁一向是康健的,他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有耗不尽的野心。 可是他竟然也会咳血,在这样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竟然背负着这么多她所不知的病痛。 “殿下,你这是旧伤复发吗?”她不禁道。 桓宁看着她的视线,只觉得那视线有所不同。 “怎么了?”他似是开口。 “血”安逸比划着自己的嘴角,示意他嘴边尚有未擦干的血迹。 桓宁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随意抬起手来,从嘴边擦过,便即叹了口气。 “你不让我问你,为什么救我那么,”安逸顾不得他灼然的视线,只是平视着他,一字字道,“那么绫罗想问殿下,你是怎么救得我的?” “与你无关。”他即刻道。 “怎么就无关呢?”安逸好似错愕一般,急急上前便道:“既然你救的人是我,那么无论如何,此事都与我有关。” “你究竟想听什么呢?”桓宁一把拉起她的手腕,一时间好似所有的愤怒俱都被燃起一般。他灼视着她,眼中全无温和,俱是冰冷彻骨之意,而他那双遍布星辰的眼眸,此刻好似就要从冰霜之中喷出火焰一般。 只听得他道:“你想看本王的难堪?还是想听我说,我是因为于心不忍,因为对你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才会出尔反尔c自相矛盾地为你求情,把你从廷尉属那样的地方救出来吗?” “你是想听这样的话吗?”桓宁说罢,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便道。 “除此之外,殿下可还能找得到其他理由?”安逸并未理会他的歇斯底里,而是平静地望着他,甚至于连她的眼底,都渐渐生出一种玩味之态。 桓宁一时间紧闭着薄唇,他的视线动之又动,却终究定格在安逸的脸庞。 “你走吧。”他回身,避过她的视线。 “我怎么走?”安逸一动未动,只是镇静如常,似是还含了笑音。 “本王会派人送你走,走了以后,便不要再回来了。”他背对着她,声音冰冷,却说得缓慢。 “送我去哪儿?”安逸问得同样平静,同样冰冷。 “你想去哪儿?”是他在问,但听起来,却好似在寻常的闲谈之时,互相道出的闲来问话。 安逸直视着他的背影,心底诸多事情翻涌。 那是她来到淮都之后,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这一刻,甚至于上官清友,甚至于闵西昆的形貌,都在她的心中c脑中,在她的眼前徘徊着 她没有回答桓宁的问话,没有回答。 沉默的室中,只听得水滴的声音。 “你”他终究没有忍住,而是回过身来。 “殿下,绫罗想去哪儿,你当真猜不到吗?”安逸恍惚地看着他,她此刻容颜如玉,唇红似血,可面色却苍白得近乎看不到血色。 “你不适合在苏阳,这里,不属于你。而你也不属于这儿,你明白吗?”他叹道。 “我不明白。”安逸低下头去。 “闵西昆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他早已放弃了你。”桓宁即刻便道。 他说时,眼中微微透出几许的失意,却到底稳定着心神,迫使自己平复着心绪,再道:“论及识人,本王绝非翘楚。可连本王看来,你都着实不适合成为一名暗探。如今放你走,或者说,送你活着离开,已经是一件于你百益无害之事!” “我的家就在这里,你让我走,我又去何地呢?”安逸好似含了泪水,却终究没有让那泪滴落。 “你的家不该是闵西昆的府邸,他虽然是你叔父,你却不应该再将他视为亲人了。” 桓宁幽幽说道,“你的年纪还小,许多人事物事,你还是远离,才最稳妥。” “殿下这话说的,好像你是我的长辈。”安逸错愕一笑,却俱透着苦涩。 他侧目看着她,心中升起无限思绪。 安逸似是感知到那种回转的目光,可是她没有勇气再朝他看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于桓宁,她如今还留有多少的恨意。 “你若想将本王当做长辈,便也由得你。”他说时,似是不假思索。 安逸旋即接上他的话,道:“你不过比我大几岁罢了,怎么就是长辈了?” “别忘了你的身份。”桓宁并无怒色,只是冷冷提醒着她道。 “绫罗若真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殿下你却又要为难了。”安逸走近他,平常道。 桓宁直视着她的视线,而这一次,他竟然没有闪躲。 从前,他的闪躲一向极是疏离,极是冰冷。 甚至于连安逸都觉得,自己的存在令他厌烦。 所以当闵西昆说出令她谋得他的真心时,她只觉那是痴人说梦。 然而当那一日,他亲自闯入廷尉属的监牢之时,她才渐渐明白,这世上人的情感,人的心思,果然百转千回,果然始料难及。 桓宁并不知道,闵西昆没有放弃安逸。 自始至终,他都笃定这一位赵国公主,叶絮的亲生女儿,可以助他达成功业。 廷尉属的监牢中,安逸隔两日便会在送来的饭食中发现不一样的端倪。 甚至于她的牢房之中,还能够有照明的烛台。 一切俱与其他犯人无异,甚至是连受刑,都全无差别。 可是那些藏在饭菜之中的秘密,却总需要被烧掉的机会。 所以,她才会越来越清楚,那烛台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7章 百转千回 安逸想到这里,一时间将目光投向这室中的烛台。 水雾似是凝结在灯烛外,要燃尽着室中的冰寒之意。 “旁人都觉得,你是我的人。”桓宁似是说起一件事不关己之事。 “殿下觉得,这个包袱,背的重吗?”安逸听得他所说,一时间想了想,终是问道。 “清友故去,留得一封书信。”他叹道,“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还求本王照看你。” “这么说来,殿下救我,对我好,都是因为上官大人了?”安逸默默道。 她没有抬起头来,而是垂目望着地毯上的丝缎绣纹,轻轻说着。 桓宁沉默了几瞬,一时间点了点头。 他好似是嫌点头不够明晰,便再次道:“清友随我出生入死,他的嘱托,本王再是艰难,也总要办到。” “殿下在表明什么呢?表明你重情重义吗?”安逸听罢,绝然抬起头来,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好似是在追问。 “故人之托,不过是说与你让你知晓,你对于清友的愧疚,该有几分!而你,你的绫罗的心里,又有几分呢?”他心中好似冲击着反复徘徊的热流,一直好似翻腾着,灼烧之感渐渐冲至他的脑海,而他头有些晕,一时间扶着一边的雕栏,缓缓坐了下来。 安逸见到他此番光景,一时间有些不解。 “殿下的身体,什么时候弱到这种地步了?”她上前便道。 “与你无关。”他好似厌烦地看了她一眼,随手将一旁长剑提起,拆了剑鞘,在手中把弄着那剑柄一端。 “绫罗是你的侍妾啊,怎么会无关呢?”安逸似是就要令他动怒一般,此刻说起这番话时,竟然脸色如常,神情如常地看着他。 “清友尸骨未寒,你说起这样的话,不觉得难堪吗?”他竟然冷冷地回应道。 安逸镇静地望向他,道:“说起上官大人,难道殿下不是默认了他的死吗?” “你不懂。”他竟然没有动怒。 正是因为他如此的平静的声音,才使得安逸进一步相信了闵西昆的话。 她在狱中时,闵西昆曾说过,桓宁一定会救下她,不禁因为他的心思情愫,也因为他对于上官清友的愧疚。 对于上官清友的那封绝笔信,安逸一早便已经知晓其中内容。 她早已经知道,上官清友在生命结束的前一晚,用血书呈与桓宁的这封信中,提及了绫罗这个人。 她是安逸,而绫罗对于她来说,是另一个人罢了。 可是那日得知血书内容时,她在牢中,却到底泪如雨下。 这世上待她最为真心之人,竟然是上官清友。 可她从未对他动过感情,哪怕是一个瞬间,也不曾有过。 上官清友,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是她在苏阳城的风月之地,博得盛名的一个契机,一个工具罢了。 她从未将半分真心投与他,却在这个人身上,得到了全部的爱怜。 如今桓宁提及上官清友,她只觉鼻尖一酸,一时间泪水倏然涌出。 “你如今再为他流泪,他却看不到了。”桓宁直视着她,一时间眉心微皱。 “我对不起他。”安逸说得真心,却好似不是对桓宁而说,而是对自己的内心所言。 “我们都对不起清友。”桓宁默默看着手中长剑,轻轻将其提起,将剑柄一端递与安逸。 他的手指捏着那长剑的利刃一侧,却好似极其熟惯一般,也顾不得安逸奇怪的眼色,只是顺手将那剑鞘同样递给她。 “这是清友的佩剑。” 他重重说道。 “人走了,这剑,也应当随他同去才是。”安逸不甚熟悉地将剑归回剑鞘,看着那剑鞘上精雕细刻的纹样,蓦然说道。 “你说的不错,可清友的墓,已经落成。”桓宁冰冷的眼梢携起几分眷念,他默默道:“而且,本王想着,这把剑留在府里,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殿下觉得自己,是有情之人,还是无情之人?”安逸幽幽望着他,自此次脱离廷尉属之后,她只觉得,自己再次见到桓宁,面对着他,许多从前不敢说出口的话,如今都能够顺理成章地道出。 “你觉得呢?”他竟然真的没有在意,竟然没有再提身份之差异,而是感慨着,抬起头看着站在原地的她。 “我看不透殿下。”安逸说时,还在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是说得一半,她竟不自知地垂下眼帘来。 “从前我觉得,我能够看得透自己。”桓宁似是嘲讽着自己,一时间笑道:“近来诸事,直让我也看不懂自己了。” 他没有自称“本王”,而是随意地以“我”自称。说时,他的眼睛中好似留有星辰,却被烦忧之态遮掩。 “殿下,按理说,绫罗是要向你道谢,谢过你的放过之恩,不杀之恩。”安逸看着他的表情,一字字说道。 桓宁在这一刻投过来的目光,竟然是不解。 可是下一瞬,他立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竟在一瞬之间改换了平静之态,笑道:“你一向无状,本王早已领教。” “所以你不在意?”安逸蓦然看着他道。 “我不在意什么?”桓宁叹息一声,“是不在意你的无状,还是不在意其他?” “殿下不在意我,所以这一切,对于你来说都不重要。”安逸略微一笑,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绫罗,你不必这样。”他叹道。 “殿下觉得,绫罗是恨你更多,还是感激更多?”安逸走近他身前,徐徐屈膝,直至仰头看着他的脸孔。 这一张英俊的面孔上,寒冷的双眸仿佛永远都不会失去光色一般,时刻透着神采。如今这一刻,那寒潭一样的眼眸深邃如初,闪烁着复杂的视线,落在安逸的眼。 “本王是个趋利避害之人,”他看着她,许久方才开口,“你的感激,于本王而言毫无用处,便不值一提。” “所以”安逸看着他,刚刚再欲开口,却见得他犹豫的目光。 他一向目色坚定,极少显现出犹豫之色。 “但,我总不希望,你是恨我的。”他定然望着面前的安逸,一时间目色清朗,缓缓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8章 薄命女子 “绫罗只是一个薄命女子,即便是真的恨你,于殿下你而言,又有什么干系?” 安逸断无嘲弄之意,她说得极平静,敛息之间,再未开口。 然而桓宁即刻道:“你不算是薄命女子,你日后还有很长的路,你的人生,也只是刚刚起步罢了。” “绫罗没有什么人生”安逸似是在说自己,亦是在说绫罗。 她笑着,看着他。 “殿下觉得,我还能有什么日后?” “迷途知返,才是人生。”他终究细心细致地道出此言来,而后,一派悠然地望向她,又道:“你我相识一场,本王总不愿伤及无辜。” “我是闵西昆的暗探,是无辜吗?”她抬头,微微露出几许莫名的笑容。 他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眸,一时间心中通透无比。 “在我看来,你总也算是无辜的。”他垂目道。 “因为什么?”安逸恍惚地看着他,竟然再道:“难道是因为,因为殿下你觉得,绫罗并没有一次要伤害你的意思?” “你入临睿王府,并非没有居心。而你绫罗,也不是规行矩步之人。即便在本王看来,你的那些伎俩,并不高明。” 桓宁说罢,慨然看着安逸,只待她的神情。 可是安逸竟然笑了出来,她憔悴而痛惜的神情交织在她明媚的眼眸之中,她顿了顿,没有答话。 半晌,她和桓宁便这样面对着,无一人开口,却总觉岁月静待而过,直至那夕阳洒入室中。 “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哪儿呢?”率先开口的,竟是桓宁。 安逸心中一动,一时间连忙朝他望去。 他平静地看着她,好似真的在等待着她的回复。 “殿下真要送我走?”她好似并不相信。 “不然呢?”桓宁披起长衣,伸手欲将那甩于身后的袍带揽过,却好似够不到。 他的手臂很长,可是那袍带好似特地与他开玩笑一般,只藏在他身后,被那裘皮披风的皮毛裹挟着,根本无法垂下。 安逸见得这般情状,便上前一步,伸手过来,替他将身后的袍带牵过。 她此刻离得他极近,整个人就近乎要靠拢在他的肩旁,可是她意识到这一刻,一时间抬起眼眸,正见到他不一样的眼色。 那目光好似极是柔和,却好似不是他了。 下一瞬,他立时以从前那般冷肃的态度面对着她,道谢也未说上一句,只是匆匆步至另一边,留得安逸站在原地。 “殿下” 安逸的话音刚刚落定,便见得桓宁紧张一般的神情,继而又见得他急急敛息之态。 “想好去哪了?”他似是问得云淡风轻。 “殿下,你为什么送我走?”安逸这一句话,好似问出多次,却在每一次发问之时,总觉词不达意。 这一刻她问出的,方是真心之言。 桓宁笑了,他竟然笑得错愕非常,而后一脸不解地望着安逸,轻轻道:“你留在这里,对你而言,有什么助益吗?本王已经得知你的身份,你不可能再探听到任何关于临睿王府之事。” “可你为什么不除掉我?”她再问时,好似在说一件与生死全无干系的事情。 “我要你的命,何用?”他眼中闪烁着,却笑了出来。 安逸沉默着,再次看向他时,同样还以无奈的苦涩之笑。 “你问了这么多,莫非怀疑本王出尔反尔吗?”桓宁多疑的性格从来无法改变,此刻以他的逻辑,以他的心态,他只觉得,安逸似是另有筹谋。 安逸笑道:“殿下当我是什么人?”说罢,她眨了眨眼睛,叹道:“再说了,你再是出尔反尔,又能将我怎样呢?难道殿下会救了我,再杀了我吗?” “你担心的,难道还会是其他?”桓宁极自负地看着她,恍然便道。 “我并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殿下舍不得”安逸从来不知道,自己以绫罗的身份开口之时,竟然真的是什么难为情的话语,都可以说得出来。 若是要从前的长孙安逸说出这句话来,只怕她早已羞愧难当,更遑论如今这般面不改色c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桓宁也不曾料到她会将这一句说得如此突然,如此直白。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只见他轻敛衣袍,侧目冷声道:“罢了,送别之言,本王原谅你无状便是。” “殿下,如果你真的要送我走,那么绫罗想去” “你想去哪?”他失神,不止因为安逸突然的言语,也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反应过快了些。 安逸不解他此刻的神情,一时间话音有些停滞。 “榉北。”是安逸的声音。 桓宁的震惊无边,可是他却不能令任何人看出。尤其是此刻,在室中只有他和安逸的时候,他更加不能够露出一分惊愕之态。 如同寻常一般,他略微点动着手指,似是没听清楚的样子,略微茫然看着她,极冷淡地说道:“榉北是苦寒之地,你去那里做什么呢?” “小时候,我便随母亲待在那里,可以说,是在那里长大的。” 安逸想起在赵国时,太傅叶乾的女儿叶梓迦曾经对她多番描述过早年间在榉北的一切,那里的风土人情,那里的冰天雪地,她虽未亲眼见过,却早已在这些年间听得的描述之中,渐渐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 这一次,在又一次历经生死波折之后,她扯谎之时,竟然可以声情并茂。 而她徐徐说了几句,便是将叶梓迦的经历,如出一辙地套用在自己身上罢了。 “你是说,你是你父亲的私生女?”桓宁竟然好似相信了她,听得她说及榉北之事,他竟然有些动容。 闵西昆早已替她安排好了身世故事,而今,除却地点不同,她所说的一切,便都是遵照闵西昆的吩咐。 “殿下说得太客气了。”安逸本想刻意流露出一份伤感凄然之态,然而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真实身世,与这个所谓的假身世,如出一辙。 她的生父是夏侯俊,而在旁人看来,在赵国宫中那些知情人看来,她或许便是叶絮扰乱皇室血脉的祸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9章 飞雪飘萍 “榉北不适合你” 桓宁说得寻常一般,再道:“再说了,那是本王要去的地方,我不想看见你。” 他好似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一时间竟然重复了一次,道:“不想在那儿看见你。” “那你要我去哪?”安逸说得匆忙,“你明知道,我无家可归。” “不要以为本王不说出来,便是不知道。”桓宁抬起眼来,略微露出他那自负的笑,“若非怀有目的,你不会留在这里。如今你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还道出这番说辞,只会让本王觉得,你尚有居心。” “殿下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得到,什么都看得透对吗?” “你乖乖地回去,本王会为你安排一个好去处。”桓宁好似没有再谈下去的耐心,他只是甩开手来,示意安逸退下。 安逸凝视着他,几瞬之后,她到底屈身行礼。 “等等!”步至门口,听得桓宁的声音。 安逸没有回身,却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听得他沉下声音道:“明日,你若有心,可以随本王一同去祭拜清友。” “什么时候?”安逸好似没有听到时间,她只是错愕着,回过身来。 “明日。”他竟然没有不耐烦,而是再次重复着。 安逸的唇略微动了动,她却怔在那里。 “走时殿下叫我便可,绫罗又没有别的事,再说适才我已经说过了,这一生,对于上官大人的愧疚,是永远无法抹去了。” “你不忘记也好,一会唤人替你沐浴更衣,日后规行矩步,以免行差步错。如此,我想,你往后的几十年,还会好过许多。”他沉声道。 “廷尉属的日子,我想清楚很多事情。”安逸沉声,伸手推开房门,而那冷风刺入之时,她听得桓宁随之而起的重而急速的咳嗽声。 “殿下放心,你不想见到我,我又怎么会厚颜无耻的,随在你身边呢?”她说罢,转身拔步便走,全然不顾那迎面而来的飞雪,而是兀自朝自己之前的房间方向奔去。 淮宫,飞鸣殿。 宫婢一早全都退下,而上官清雨微微侧着身子,直至听得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霍然起身,这便披衣下榻。 “娘娘,这个行吗?”她的侍婢文钰立时朝她奔来,看着她一脸焦急之态,这便将两包黄纸包裹的药物粉末掏出,跪地呈上。 “这是什么?”上官清雨的面孔透着比之从前更为浓重的厌世之态,但她明丽的容颜似是仍然妍丽,只是那双眼眸之中的柔情,好似被近日的诸多事情吞噬,如今只留了几分冷厉罢了。 她一把将那黄纸包裹的药粉剥开,也顾不得是否干净,只是放在地面的绣毯上,这便凑过去嗅了嗅。 “不是这个味道吧?”她说得有些迟疑,却一时间急急看向她的贴身侍女文钰。 文钰急急挪动着双膝,直至近前,连忙再道:“不会的,娘娘,这是上官大人从神医司马恪那里求来的,不会有错的!” “你不要这么称呼他!”上官清友的眉心一瞬间急急皱起,看着文钰便喝道:“上官大人不是谁都配做的!就凭他那个蠢笨之态,那个腌臜不堪的样子,又能帮到本宫什么!” 她极力迫使自己压制住嗓音,然而愤怒充斥着她的全身,她提及上官海,一时间竟然近乎于浑身发抖。 她虽在深宫之中,却同样的心思诡谲之人。 可是她和桓宁一样,对于上官清友的枉死,她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他开罪的理由。甚至于,比之桓宁更为无奈的是,她着实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为上官清友开脱,甚至是他死后所担的污名,她都无力洗刷。 不禁如此,她还要承受着来自上官家族,来自整个上官氏的重担。 “娘娘,日后在朝中,上官海便是您要指望的唯一一人了啊!”文钰早已料到她会是如此情态,可是她见得上官清雨略微恢复了一点点冷静,却觉此话终究要道出。 “他便是依仗着这一点,便愈发肆无忌惮!”上官清雨的眼中充斥着恨意,一时间看着文钰道:“你不用装傻,连你都能猜得到,我哥哥清友,是死于他的手里吧!” “娘娘,奴婢不得不说首先,清友大人是死在上官悬手里,但是明面上,他是因为通敌叛国而自裁于廷尉属以谢皇恩。” 文钰说得郑重其事,而这些话,她早已听另一人亲口说过。 上官清雨初听之时,并未发觉异样。然而当文钰再次开口之时,她却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一般,直盯着她喝道:“这些话,你又如何能说得出来?” “回禀娘娘,这些话,当真不是奴婢能够想得到的。”文钰立时看着她,一时间连拜了三次。 “是你听谁说的?还是谁特意来告诉你的?”上官清雨果然还是原来的她,洞悉世事,从来是她最擅长的一点。 “是”文钰犹豫着,她想起那一日在宫中遇到桓宁的场面。 这些话,本是他所说。 他没有叫她告知上官清雨,可是文钰并不是鲁钝之人,她早知桓宁与上官清雨的旧事,那日听得桓宁亲口之言,她便早已清楚,他的话,是真真正正要说与上官清雨听的。 此刻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她怕极了如今飞鸣殿的情况。 她无一日不再替上官清雨忧心,不是因为宠爱日衰,也不是因为上官清友的亡故,更不是因为上官清雨那愈发奇特诡异的脾气 “是谁?是他吗?”上官清雨再次喝令相询道。 文钰打了一个哆嗦,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显然是过于紧张。 上官清雨却笑了,她的手指似是渐渐从那搁置在地面上的药粉处抬起,而后,她那纤细而修长的手渐渐移回。 移回,直至停留在一处。 停留在她的小腹 她穿了一袭华美的衣裳,头上的碎玉簪恰恰插在她的凌虚髻之上,而那耳畔的长长耳坠,乃是入宫第二日时,淮帝所赐的世间至宝——七情石打磨而成的葫芦吊坠,其上雕嵌而入的素银,亦出自淮国最有名的工匠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0章 身怀有孕 “文钰,你说我留下他好不好?” 上官清雨说得镇定,手指微抬,轻轻扶在自己的腰身之上。 浅橘色的长裳被她的纤指拈动着,而她的视线定格在文钰的面孔之上。 “娘娘!”文钰扑通一声便即跪地,叩首道:“宫中诸事,又哪里有真的秘密?” “没人知道的。”上官清雨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文钰的发丝之上,看着她那因过于急迫而跌在肩前的长发,一时间笑了出来。 “娘娘”文钰急急将那搁置在地面上的药包拿起,一时间有粉末自那药包之中洒出,她好似也未看见,只是焦迫地抬起身子,抬起手臂,直要将那药包塞入上官清雨的手中。 “请您想想整个家族!”文钰握着她的手没有撒开,眼泪立时冲至眼眶,竟是连犹豫的瞬间都没有,便即泪流满面。 “本宫也是为了上官家,这么多年过来了,哪件事情不是为了上官家呢?”上官清雨任凭文钰拉扯着自己的手臂,却终究没有将手掌展开,终究没有接过她奉上的药包。 “娘娘,您不该心慈手软。这件事情,如今就只有奴婢知道,如果月份大了,那么藏也是藏不住的。到了那个时候,娘娘细想,莫贵妃,还有皇后,她们会放过您吗?”文钰几乎是全部透着哭腔,一字字压低声音,对着上官清雨,叩首连声道。 “她们有什么资格?放过本宫?”上官清雨露出一个婉转的笑,再道:“这世上,这淮宫,除了当今陛下,你觉得还有人能动得了本宫吗?” “就是因为这样,娘娘”文钰急急抬起头,一时间急出眼泪,“陛下他虽然但是他绝对能够想得到,这个孩子” “文钰啊,你没嫁过人,你不明白的。”上官清雨听得她说至此处,竟好似云淡风轻一般,面上瞬时挂着一派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是眉心,略微皱起。 “陛下起居诸事,都有专人记录在册。后宫嫔妃,何人何日何时奉驾,这些” 上官清雨抬起手来,含笑道:“只要你不说,本宫便有办法。” “娘娘!” 文钰已然急哭,她同样顾不得一滴滴落下的眼泪,只是极力忍着抽噎,刚刚再欲开口相劝时,却见到上官清雨那如往日一般不可一世的姿态。 一时间文钰泪水似是涌流一般,只是跪于原地,无奈之下掩面而泣,哭声隐隐。 “陛下,听闻颜妃有孕?” 这一日,淮帝特地来到莫贵妃的宫室,而二人闲话几句,便见莫贵妃一面吩咐了宫婢将人参汤奉上,一面看着淮帝,似是委婉地问出。 一时间,只听得杯盏打翻的声音。 莫贵妃霎时变了脸色,这便朝声音来处望去。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是奴才蠢笨,搅了陛下和贵妃娘娘的雅兴。” 说话之人的身上洒了大半的茶水,而他说时,语声清朗,一张俊逸的脸孔透着忧虑之态,只是求恩之声甚为守制。 “是重归吗?”淮帝已然很久没有来到这里,对于莫贵妃,他在近年来也一向是敬而远之。 他只是看着那跪地之人的身形样貌,料定自己所猜无错。 “陛下抬爱了!”莫贵妃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许多,她似是守礼地笑了笑,道:“可不就是重归嘛!这奴才啊,本来是最机灵敏智的,今日难不成是见了天颜,便失了分寸吗?” “重归和那群奴才,可是大不一样。”淮帝似乎并非在同莫贵妃说话,而是看着何重归此刻叩首以对的模样,伸出手示意他起身。 “何内官,陛下吩咐你起身呢。”是内侍监滕飞的阴柔之声。 “奴才谢陛下。”何重归虽然一向在宫中略有放浪形骸之时,然而面对着淮帝,他一向最为知悉规矩,也最能揣测淮帝的意图。 “陛下臣妾刚刚问您,颜” 莫贵妃的话刚刚说的一半,便见到淮帝回身之时,那副严重不耐烦的表情。 “颜妃有孕,还能是秘密吗?”是淮帝在回应她的话。 她连忙笑着回道:“颜妃妹妹最为得宠,即便她不爱张扬,这宫里的奴才奴婢却是终究忍不住吧,臣妾听说的时候,据说已经传了多日了呢!” “开枝散叶,是为功德。”淮帝不想听她说下去,随口道出一句来。 莫贵妃心中陡然一震,或许是因为过于敏感,她在听得“功德”二字的时候,只觉心中霎时更为慌乱。 原本,淮帝亲至此地,她便已经有些措手不及。 并非因为紧张,而是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年华逝去的日子。如今见得他来,她到底是多番细思,只盼他能吐露些关于册封储君的事宜,哪怕是随口夸赞桓聿几句,她便也能靠此度日,别无他求。 可是淮帝竟然将颜妃有孕之事称之为“功德”,想到这里数次,莫贵妃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一般,连心口都随之下沉。 “陛下,臣妾是真心为您高兴。”莫贵妃恍惚间听得何重归的咳嗽声,而下一刻,她连忙开口打破沉默。 可是淮帝却未着恼,他这日前来,本也未做尽早离开的准备。 他知道自己同莫贵妃之间有某种互通的情谊,比如她是他从前封王建府时便随在身侧的妾室,比如他当年悲愤难平之时,到底也是将郑氏所生之子桓宁交予她来抚养。 又比如,如今东徽王如日中天的地位,也有一大部分源于他的母亲。 淮帝心中很明晰,莫贵妃是他一生之中极重要之人。对此他从无怀疑,且随年月见长而加深。 当夜,淮帝留宿在这里。 而这一件事,到得次日正午之时,早已传遍整个淮宫。 何重归领了莫贵妃之命,前去剑文馆时,正遇上妃嫔步辇自另一端行来。 他连忙回身避让,却见得那步辇在自己面前停滞着。 抬起头时,他的眼中倏然一动,一时间不知是故意,还是不自知一般,只见他改换了一副疏朗神情,略笑着看着那坐于步辇之上的女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1章 几番停留 “何内官,好久不见啊!” 是上官清雨的声音。 “奴才何重归,参见颜妃娘娘。”何重归见得周围仍有那许多随行的侍卫宫人,一时间如若寻常一般,竟然跪地行了叩首之礼。 旁的宫婢看着他这般情态,一时间俱以为他所代表的乃是莫贵妃的立场。 “这里午时之后才会开馆,你这么早来,是要找人吗?”上官清雨并未吩咐侍卫落下步辇,而是端坐于其上,颐指气使的姿态尽显。但她到底是明媚之姿,容色不凡,此刻一身浅橘色长裳外置了一件雪白的狐皮长披风,那雪白的颜色衬得她肌肤细腻,亦是花容月貌。 “回禀颜妃娘娘,”何重归一派肃朗之态,俯身行礼道:“奴才是奉了陛下诏令,来此请华师为娘娘作画的。” “作画?”上官清雨一时间瞥了他一眼,却未见得他明确的神情。而后,她再次向他看去时,却见视线已然被文钰所遮蔽。 她知晓文钰是故意,可是如今众目睽睽,她也的确无法同这位何重归多置一言。 “是给莫贵妃娘娘作画?还是给陛下作画?”上官清雨并未放弃这一句问话。 “这奴才不知。”是何重归的回答。 “好一个不知!”上官清雨在心中暗暗骂道,可是面上却到底装作冷静,只是随意笑了笑,抬手便示意步辇前行。 “娘娘,莫贵妃看来是怕了您了。”走出极远,几乎要至御殿之前,听得那随行的侍婢笑道。 上官清雨没有理会她的话,却只是在心底盘思着何重归这一日的言行究竟有何目的。 “她都那么老了,生得皇子又不争气,当然是” 这一句却被上官清雨听得清晰,她起初的第一个瞬间的确是闪烁出自得之感。可是下一瞬,她便下意识地朝一旁那侍婢看去。 “你若只是编排莫贵妃,本宫早已由得你。毕竟说一说嘛,有什么呢?更没什么犯忌讳的。”她好似多了些许耐心,而后又道:“只是事关东徽王殿下,那是陛下器重的王爷,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如今你们说及贵妃,或许不止是本宫不予赐罪,即便陛下,或许也只是查抄了你们的官籍罢了。” “可是私下议论皇子,在淮国可是大罪。”上官清雨道:“再者说,本宫如今有孕,这万一东徽王听得你们的话,在朝上奏上一本,你们说,本宫该如何自处?” “奴婢不敢了。” “不敢了娘娘!” 文钰看着那两名侍婢缄口不再说话,一时间心中再次翻涌而压抑着。 “去叫绫罗来!” 临睿王府中,桓宁站在书房的一侧,由得陶爱月替他将身上披风系好,却面无表情,只是吩咐着蓝田道。 “殿下昨日又在这歇的?”陶爱月屈膝下来,替桓宁整理着袍角的褶皱。 听得桓宁只是哼了一声,也未开口回答,她又忍不住问道:“殿下说要送绫罗姑娘离开,想好去哪了吗?” “爱月,你先下去。” 就好似她的两句问话都被桓宁抛在九霄云外一般,她看着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好似还不如那挂在墙上的几柄长剑。 “殿下,那”她好似欲言又止,却见桓宁的视线移过。 他略微动了动薄唇,看着她,道:“你刚才,问什么?” 陶爱月向来是冰雪聪明之人,她见得桓宁此刻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所问或许终究听不到回答。 她道了一声“诺”,便即抬步退下。 而安逸入得室中,刚刚要开口时,便即觉得有些不对。 她好似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霍然间她想起当日在赵国时,被梁月疏骗至蓝水寺时,那间没有窗的木屋之中,正是如今的味道! “殿下!”她大声唤着桓宁,也顾不得其他,只是拔步便朝室内连通着的另一间内室步去。 “你” 一阵熟悉的咳嗽声冲进她的耳朵,她在同一时间放慢了脚步。 桓宁回身,他身姿挺拔,此刻那件灰白色的长袍穿在他身上,便有一种遗世独立c玉树临风之感。 他刚刚将几封奏疏烧为灰烬,此刻却好似被她的唤声吓了一跳,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咳嗽,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以为”安逸似是在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闻得那熟悉的味道时如此慌乱。 她想着,或许当时在蓝水寺中的记忆太过恐怖,以至于她无法再次经历那样的火势。 可她已经经历过,潭州城外的那片竹林,便是因为一场刻意而为的大火,而夷为平地,化为灰烬。 “今日本王要去拜祭清友,你那日答应了,便也同去吧。” 他虽然不解安逸为何如此惊慌,却看着她流下汗滴的脸颊,一时间缓和了语气,轻轻说道。 虽然语气和缓,但言辞之间,却容不得分毫的违逆。 安逸早已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可是即便不是因为桓宁,即便只是因为上官清友,她亦想亲自到他的墓前拜祭,求得他的体谅与原谅。 “诺。”她回答道。 桓宁扫视着她,终是道:“回房换一件素净的衣裳。如今寒气重,你便加一件披风吧。不然若你病了,送你离开之事便也要推迟。本王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耗下去了,尤其是看到你,就好像看到清友,着实遗憾。” “殿下放心,即便是染了风寒,即便是死在半途,只要不是死于这里,不是死在殿下面前,那么绫罗就没有不离开的理由。这一点,还请殿下放下心来。” 安逸很少说得这么重的话,可是桓宁几次三番地提及此事,剖白他面对自己的无奈,直令安逸渐渐有些忍无可忍之感。 她索性一股脑俱都道出,而说罢,却见到桓宁避开自己的视线,一言未发。 “绫罗无知,若是冲撞了殿下,还请恕罪。”她疲惫的眼神却并非装出来的,而此刻,她一双妙目看着桓宁,却见到他和自己几乎相同的目光。 “走吧。”他抬起脚步,那墨色的披风随他的步伐而动,直从安逸身侧经过,却未见得他一分停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2章 墨色披风 朔风疾走,春日初新,已见草色微微露出真容。 二月份的苏阳,竟然还是寒意侵体。 尤其是在这高山之上,俯视着脚下旷原,安逸只觉像极了从前的那一天。 她屏住呼吸,只是当日,便也是去年元月十五那日,她绝然从扶鹤崖前跃下,那时的疾风与初晴的日光,与此刻着实太像。 “想什么呢?”是桓宁在问她。 他将身上披风脱下,当着身后诸多亲卫,竟然亲手将其披在安逸的身上。 “殿下!” 安逸不解之时,却见得他不容分说的眼眸。 那双含着星辰的眼睛里,透着她无法拒绝的冷意。 可是他的举动仍然令身后诸人深深震惊,甚至于未及他吩咐,蓝田便已然引诸人徐徐退下,朝山边令一方向徐徐走去。 “殿下这是何必呢?”见得诸人退下,直留蓝田随侍在侧,安逸垂下头来,伸手将那披风上面的细带拨弄过来,开口道。 “蓝田,你也退下。”桓宁微微顿了顿,回身向蓝田道。 “殿下,这”蓝田有些警觉地朝安逸看去,然而他的眼光一时间也淡了下来。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有些警惕。 “保护本王,是你的职责。可是听命于我,也同样是你的职责不是吗?”桓宁随之一笑,道:“别以为本王不懂你的那点心思,此刻只你一人在此,即便有刺客,也终是抵御不了的。所以,叫你退下,你便去吧。” 桓宁既然已经如此说,蓝田便再无违逆之可能。他只是默默行礼,对桓宁道:“殿下,属下不走开太远。但是” 说得此处,他只觉语气似是不对,一时间竟然连声道:“殿下该明白,属下不是不是那样的意思。只是,若您有吩咐,属下还是站在能听得到的地方,比较稳妥。” 他的话因为措辞的不当而愈发透着紧张之感,可是连安逸听得他此言,又见到他如今这般带着窘迫的感觉,都略有忍俊不禁之感。 “蓝田不在这儿了,殿下有什么话想说,便可以说了。” 安逸迎着疾风,看着他的衣袍随风而动,一时间默默说道。 他脸色还是如常,只是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疑惑,却并不明晰,那种疑惑,又好似是他的疲累之色。 “绫罗”他看着她,似是不想说出这一句,却终究没有忍下。 “我终究是救了你,便不想不想你无端遭受其他。既然你我话已经说得清楚,既然送你离开是本王的决定,那么你的安全,便也是本王的分内之事。” 他凝视着她,一时间视线落地,继而朝别处看去。 然而他正对着她,在旁人看来,仍是他二人对视耳语之感,却不知内情。 “殿下能替我做的,是不是都已经做了?”安逸仍然没有看着他,她略微叹了一口气,道:“绫罗何德何能,得殿下这样待我?” “本王自有本王的道理。”他顿了顿,“而且我早已说过,伤及无辜,是下之下者,非君子之道。” “殿下你,何时视绫罗为无辜呢?”安逸沉声问道。 桓宁侧身,他的手微微抬起,终是落在她的额前。 他的手指温热,一时间点动着她的额心,这本是宠溺之态,却因他过于冷肃的面孔,而显得极是不合时宜。 “殿下,你不喜欢,便不要勉强。” 安逸看着他,抬眼间笑道。 “清友留下的信,爱月是不是交给你了?”他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化,只是依旧站在她身前,高岸的身姿挺拔,那长衣似是裹挟着此间山风,甚至于连安逸都渐渐觉得风力弱了些许。 “一会下山,咱们”安逸说得一半,忽然改口道:“殿下您和我,不是说好了,一会下山,便要去拜祭上官大人吗?” “怎么拜祭呢?”桓宁长叹一声,转了身离开几步,回身道:“你看这千里旷原,埋着多少白骨,又有多少,还被世人铭记着?” “什么?”安逸不解其意,一时间前行数步,朝那山下望去。 “我淮国在青都一役死伤的将士,半数埋于此山之中。这里,有些竟是一门英烈,却无碑文可立,功绩无处可陈。”桓宁紧蹙着眉心,一时间急剧地咳嗽起来,而安逸侧目看着他,一时间竟再次看到他的血自口中喷出,染红衣袍。 “殿下!”她不禁叫道,“蓝” 而桓宁在一瞬间拉住她,他的手臂极是有力,此刻不由分说,便即示意她住口。 “你这样咳血,还不让别人知道,也不叫太医令来,你等于在自杀你知道吗?”安逸说得急迫,可是她说罢方意识到,自己所言,似是全无礼数。 “殿下”她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行礼,却下意识地抬头看着他,“殿下恕罪,可是你这样拖着,绫罗只怕你会” “会英年早逝?”他伸手擦去嘴边血迹,兀自盯着地面,却未说其他。 “放心吧,不过是旧伤复发,到了春天便会发作,如此而已。”他轻声说着,略微闭了双目,似是在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咳嗽。 “值得吗?”安逸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在问他,她想起当日在赵国所听闻的淮国六皇子 如今,他竟然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真的与自己如此之近。那个传言中令赵军闻风丧胆的六殿下桓宁,此刻就站在安逸的身侧,可她却渐渐觉得,他好像和自己从前以为的那个他,并不相同。 桓宁没有回答她,他定定望着前方,渐渐走近那崖石之侧。 他的皂靴离那高崖的边缘极近,此刻好似试探着一般,他竟自知地朝前再迈一步。 “殿下!”不远处,蓝田的声音清晰得可怖。 桓宁回头看着他,一时间脸上露出不一样的笑容。 他抬臂示意蓝田不必紧张,而后,却见到自己身后数步之远的安逸一脸怆然地望着自己。 那件墨色的披风覆盖着她青灰色的长衣,衣角仍然随风而荡动,她发丝被风拂动得有些凌乱,正是面色苍白。 “你见过别人跳崖吗?”他定然问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3章 依稀故人 安逸心中陡然悸动着,她只怕桓宁猜得她的真实身份。 他的问话那般明晰,却容不得她再有迟疑。 她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极是严肃,可是他的视线却还未从她的脸上移开。 “殿下,你问我什么?”她似是询道。 桓宁淡然地笑着,他略为郑重地回过身,看着那高崖,徐徐道:“从前我见过一个人,只是个弱女子,纤纤弱质,杨柳之姿,竟有跳崖的勇气和胆色。” “她”安逸岂会不知,他所说之人,便是赵国长公主长孙安逸。 那是她,可又不是她了 “殿下”安逸想说些其他,却觉喉咙愈发苦涩,她鼻尖一酸,一时间只觉泪水不可遏制地涌来,直令她心中沉抑至极,不得已垂下头去。 “本王不希望你学她,你能明白吗?”他再道。 “她是谁?”安逸定定看着他,一字字道。 桓宁平静地望着她,却一时间苦笑着,没有答话。 他默默看着山下隐约的青草之色,轻轻道:“是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身份高贵。那种宁为玉碎的风骨,是我所不如的。” “宁为玉碎”安逸只觉头脑之中嗡地一声,只是几瞬之间,便是一阵眩晕。 她忍着泪水,竭力再道:“殿下既然与她从未谋面,又怎么会亲眼见到她跳崖呢?” “你不相信?”他平常道。 “不是!”安逸刚要解释,却急急低下头去。 她已然不知道用何样的表情面对他。 “殿下你刚刚说,你不想我学她。可是她身份高贵,又能够让殿下念念不忘,想必,绫罗和她是无法相比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她知道,她说起这个人,说起从前的自己,竟觉满目疮痍。无尽的痛楚涌来,皆没入心房,逃无可逃。 “那不是本王应该念念不忘的人。我想,我对她,有的也只是敬佩。”他黯然望着山下旷原,沉声道。 “殿下敬佩她?”安逸竟然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 他叹道:“人活在世上,总要有些秉持的原则。可是本王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原则,还能支撑多久。” 像这样的话,他从未向旁人说过。从前上官清友在时,他或许同他表露过类似的心情。可是即便是蓝田,即便是他如今的亲卫统领黎华阴,他也从未亲口言说过。 而今站在这高山之上,他只觉心胸一时间开阔许多。但同时,那些平日里可以装作忘却的心绪,却早早归来,在此时重聚,令他怅然难以释怀。 “殿下的宽容,怕是这一切的祸端。”安逸轻声道。 “宽容?”他似是笑了出来,回头道:“本王在你眼里,竟然宽容?” “至少是,宽严有度。”安逸郑重道。 “就因为我救了你?” 他恍惚着续道:“可是你知道,你入狱,同样是因为本王。” “绫罗当然不会忘记。”安逸对上他的视线,“可是,如今我不是回来了吗?殿下说是出尔反尔也好,说是宽容大量也好,总之于绫罗而言,这条性命,是拜殿下所赐。既是这样,在心里便不再有恨,而是殿下所说的那一种钦佩。” “钦佩?”桓宁嘲弄一笑,“违心的话,你说不惯,便不要说了。”他说罢看向安逸,见得她认真的表情,再次道:“昭平是个好地方,过两日本王派人送你去昭平,你可愿往?” “昭平?” 安逸倏然看着他,立时道:“殿下当真不许安逸去榉北吗?” “既然是你家乡,有朝一日你大可以回去。但是如今,你要听我的。” 他说得再郑重不过,而那一句“你要听我的”,则更是毫无转圜余地。 “我不想去昭平。”安逸旋即开口。 “昭平有什么不好?”他竟然未动怒,而是伸手感知着那山风,徐徐道。 “或许昭平很好,可是绫罗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安逸似是在寻找着理由,说得匆忙,眼中却透着倔强的目光。 “那又有什么?日后,你总会在那里找到你的归宿,找到你的挚友,此后一生,你还会有你自己的孩子。”他仿佛在憧憬着一件遥不可及之事,只是说时,眼梢透着几分踌躇。 “此后一生此后一生?” 安逸恍然间怔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殿下,你是要安排好,安排好绫罗此后的一生吗?难道你觉得,这一生这么长,都会按照你所想的那般如愿吗?” 她说时带着哭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几乎已经忍不住眼泪的垂落。 “本王是说如此,不是在控制你的人生。毕竟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他缓缓道。 说时,他未与安逸对视。可是说罢,话音落定之时,他的目光之中,那种难言的隐约之痛灼烧着,令他再难开口。 “我说了我不去昭平。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去昭平的。”安逸说得执拗,一滴泪随之垂落,她急急侧过身去,不想让桓宁看到。 可是他看到了,他一向多疑。虽然早年便即参军,可是多年的军中生活却未磨灭他的缜密之心,而是令他更为机警睿智,即便是在万军之中,也极少见到他真正的慌乱。 他的视线略微迟滞,却含了一丝惊痛。 “清友说,他” “为什么永远都是清友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安逸的一声灼心之语。 “为什么?”她定定望着他,嘲弄着自己,说道:“若是没有上官大人,殿下是不是根本没有心思c没有雅兴,没有什么闲工夫来探听一下绫罗是谁?雀屏楼那样的地方,对于殿下你来说,是个连听都觉得脏了耳朵的地方吧!” “你是怎么了?”他竟然能够安静地听安逸将话说完,而后沉声道:“你从前,不是这么偏激的。” “这不是偏激,而是几句殿下心里的话罢了。”安逸平静地看着他,语声清楚得很。 “本王心里的话”他一时间竟笑了出来,直至笑不可遏,可是安逸却在他大笑之时,见到他那双俱被压抑充斥的双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4章 高山之上 “只有我去了昭平,殿下才会安心吗?”安逸顿了顿,终是复道:“若不去,殿下只怕会想着,是绫罗不识抬举吧。” “本王是觉得,那里适合你,如此而已。”桓宁叹道:“而且,你终究是我临睿王府的人,在旁人看来” “在旁人看来,绫罗是殿下你的侍妾。在他们眼里,你对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安逸恍然笑道:“殿下刚刚的举动,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刚刚”桓宁不知她言语之意,立时看着她道。 安逸的手指轻轻指向自己身披的墨色披风,歪头看着他。 “你不要误会了。”他说得很轻,却含了沉重。 “殿下言重了,像我这样一个风尘女子,能有什么误会?”安逸迅速说着,唇边笑容似是停滞。 “下山吧。” 不知过了多久,只是见得远处的天色涂满云雾,而安逸于静默之中,听得桓宁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朝这边走近,步至她身前,却未发一言。 “等等!”她叫住他,而后急急起身。 “怎么了?”他并未回身,而是背对着她,直至看着她绕至自己的面前。 “殿下,你杀了上官悬,当真是为了给上官大人报仇吗?”安逸说得极快,语声却渐低。 “绫罗,此事不能再提了,你懂吗?”桓宁呵斥道。 “我只是和你提起这件事,只是同殿下你说起此事,都不行吗?”她即刻拦住他的去路,轻轻说道。 “没什么可说的。”他断然截下她的话音,叹了口气道:“父皇既然允诺了我,便不可能再做追究。而这两日,廷尉属一定会结案,你便不必再想此事了。” “廷尉属奉了陛下的诏命是真,可是陛下他为什么会放了我?”安逸仍然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她这些话本可以在府中便道出,可是在临睿王府,她却始终无法亲自去见他,同他提及此事。 不知为何,如今在这旷原之中,在这高山之上,她竟然觉得自己失去的勇气俱都回归。此时面对着桓宁,她已然可以做到万事如常了。 “这些事情若要同你解释,只怕要说到半夜了。”桓宁绕开她,安逸回身之时,却正见到蓝田朝这边奔来的身影。 回府之时,他二人同在车帐之中,却觉难以言说的静谧。 安逸的手指略微抬起,正要将那披风的细带解开,却见到他迎面而来的目光。 “不冷吗?”他果然发问。 安逸微垂了眼眸,一时间沉思着,道:“绫罗不值得殿下对我这么好。” “本王哪里对你好了?”他竟笑道。 “以殿下的个性,能够做到这些,绫罗已经觉得万分歉疚。”安逸虽然说得极是圆融,但在桓宁听来,却格外留意到了她话中最开始的那句形容。 “什么叫做以我的个性?”他重复着,狐疑地瞧了她一眼,伸出手来便将安逸那仍然停留在披风上的手拨下。 “殿下的个性,自己难道不知吗?”安逸见他一脸郑重,竟然极为吃惊地望着他,这便说道。 “你说什么?”他竟然真的不知。 “这”安逸一时间只是懊悔自己为何多说了这一句来,可是桓宁既然发问,她便断然没有不回答的道理。 “殿下,您莫怪绫罗。绫罗也没有读过什么书,只是见您” “本王告诉过你,我不想听假话,尤其是你说的假话。” 他眸子极冷,闪烁着别样的神采。 可是他的话音却和他那寒霜一般冷肃的面孔别无二致,如出一辙。 “绫罗不擅长作伪,殿下也该知道的。”安逸连忙应道。 “你还不擅长吗?”他倒是没有愠怒之意,然而说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安逸那精致的容颜之上,一时间他的目光好似停留着 安逸再看他时,正对上那视线。 “殿下,你” 她的话音刚落,却见他回转了眼眸,目光也随之移开。 “昭平是哪儿?”她忽然想问出这一句,可是她瞬时想到,如果自己问出,只怕即刻便会被他质疑是否出身淮国。毕竟,在整个淮国之中,哪怕是黄口小儿,都似是可以如数家珍一般,将淮地那几个极著名的城郡脱口道出。 “昭平有什么好玩的吗?”她索性改换了这一句,看着他问道。 他一怔,眼中却掠过几分怆然。 “那要看你想玩什么了。”他随口道,“若绫罗姑娘想重操旧业,怕也不是一件难事。” “殿下在讽刺我吗?”安逸好似听得极是认真,此刻忽然笑了出来,伸出手来,竟然极大胆地挽上桓宁的手指。 他从未想过安逸会有如此举动,此刻他愕然之中便要将手抽离,却正见到一双纤细却透着血痕的手指竭力覆在自己的手上。 “殿下,这便是绫罗的手了。”安逸似是想笑,却终究笑不出来。 “说起重操旧业,可我弹不了琵琶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时间泪光闪闪。 “我没有想过,他们会真的动刑”他说得迟疑。 “我也没有想过,还能有命回来。更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次见到殿下你。” 安逸说得极是刻意,她甚至想让桓宁感知到她的这分刻意造作之感。 “好听的话说得再多,本王也不会改变主意的。”桓宁似是早已知晓她的心思,此刻看着她,道:“如今前路容不得你来选,世事艰难,你尚没有可以选择的勇气和魄力。” “如果我说,我有勇气呢?”安逸看着他。 “你的勇气,在廷尉属没有耗尽吗?”他敛息,看着她手上的血痕淤积着,似是永远不会散开。 “我怕耗尽了勇气,我便不再是我了。”安逸想起那日在廷尉属的大牢之中受刑之时,当那夹具一次次地禁锢住她的手指之时,她才知晓何为五指连心,又何为锥心之痛!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那温热的指心轻轻盘桓着安逸的手指。 “谁说你弹不了琵琶”他似是恍惚之后的沉静,一时间岁月好似停滞,而这世上,好似仅他在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5章 廷尉结案 “陛下,颜妃如何了啊?” 詹红阁中,长孙艳一身宽大的浅粉色长裳,身披着黎白色的大氅,那雪白的皮毛映衬着她粉意生辉的脸庞,更显得有如出水芙蓉一般,丽色动人。 她小巧的嘴唇染着点点朱砂之色,此刻看着淮帝近前,伸手扶上自己的小腹,一时间问道。 “她当然是老样子,只不过第一次怀孕,好像总是心事一样,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和朕说。”淮帝抱怨几声,却到底想到上官清雨二十岁的年龄,到底是如释重负一般,慨然解释道。 长孙艳抬起眼眸,心中兀自打算着。 她笑道:“颜妃一向都是骄纵的,再说她自幼正是长在上官家,对那些繁文缛节,好似也没有那么在意吧。” “这和上官家又有什么关系?”淮帝似是明白她下一句要说些什么,可是他望着长孙艳,终究是不忍心加以重话,便再道:“上官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是到了如今也已经是几代为官,如今也是到了倾心享受的时期了。” “在朝为官,出将入相或许才是这些家族永久的支撑与颜面的留存吧!”长孙艳想起她的母亲萧后,想起她在朝中所安插的诸多幕僚亲眷 赵国的衰败,和这许许多多的肆无忌惮一样,都是场赤心染血的历程。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是淮帝的声音。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想起了母国。”长孙艳说得犹豫,但嫁给淮帝这么久以来,只有在她特地说及母国之时,才会得到来自于淮帝的几分安慰。 “青都的战事打完,朕那个时候想侵吞赵国,可终究还是无能为力。”淮帝竟然毫无避讳,竟当着长孙艳的面儿,便将此事说得痛快。 长孙艳一怔,一时间只觉自己的小腹也随之刀绞一般的疼痛,直令她在一瞬之间淌下汗来。 “来人,唤太医令来!”淮帝抬手便即吩咐下去。 “诺。”是门外宫人的声音,而在等待太医令到来的时候,只听得长孙艳道:“陈国意图入侵榉北,陛下您” 淮帝警觉地瞧了她一眼,一时间心中再次弥漫着周密的心绪。 “皇后,你想过吗?朕希望,朕的皇子,会撑得起整个天下” 他说得慷慨激昂,可是这番话在任何人听来,尤其是在没有政治野心的人听来,便只是一句平素普通的感慨之言罢了。 长孙艳心中一惊,她只觉得气氛不对。毕竟,她提及了母国,淮帝却提及了榉北。她提及了上官清雨的怀孕之事,却听得他感慨皇子该有的抱负与睨视天下的魄力。 “臣妾希望,希望这个孩儿可以一生平安,便已经够了。”长孙艳仍没有忘却那温暖的笑容,她回以一个极暖的笑,却泪眼婆娑。 “为人父母,都曾经这样想过。”淮帝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时间再道:“朕年轻的时候,也算是礼貌上进。” “陛下如今也没变。”长孙艳明知这一句是违心之语,可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说出口来。 “怎么会不变呢?”淮帝好似陷入沉思,笑着,却叹道:“当年,宁儿降生的时候,朕还只是淮国的太子。” 长孙艳看着他眼眸透着困倦,一时间想到他如今年逾五十的年纪。她索性扶着他起身,却被淮帝拦住。 “朕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让这个孩子,做朕的嫡子对吗?” “臣妾不敢!”长孙艳本自忐忑不安,可是听得淮帝如此开口,立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然而淮帝却没有扶起她,而是默默坐在原地。 “陈国意图入侵榉北之地,的确是臣妾获得的军机,绝非捏造,还请陛下明察!” 长孙艳卑微的姿态尽入淮帝眼中,可他却犹豫着,静默着到底要不要接下长孙艳的话音。 “皇后近日提及榉北,次数有些过于频繁。”淮帝说得冷肃。 “是臣妾的过失,以后不会再提了。”长孙艳这一跪,直令得整间宫室中的宫人内官俱将视线朝她这一方投来。 确如桓宁所言,廷尉属在元月十七日当天,将上官悬之死审定为暴毙而亡。 而死因,则是因为他过量贪杯,彻夜不眠。 最关键的是,在整个明文条令之中,俱将此事与临睿王府割裂开来,同样地,也终是与东徽王府割裂开来。 在淮帝的授意下,整个扑朔迷离的案情,便一时间以过于通透的方式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是廷尉属的公文,你来看看吧!” 傍晚时分,夕阳朝着云朵稀疏的方向奔袭而去,而桓宁亲自握着一卷玉轴卷起的绢帛,同样一脸清晰地站在那府中的青石板路上。 “廷尉属定罪了?”安逸几乎不知道,原来此地的效率可以高至如此! 她的目光急急从这一方文书上扫过,一时间沉下脸孔来。 “还没有定罪,但是早就确定是这样的结果了。”桓宁叹道。 “上官大人就白死了吗?”安逸轻轻抬起那卷轴,对桓宁道。 “本王不会让他白死,可如今,还不是时候。” 桓宁的声音极是笃定,他的神情同样笃定至极。 “他的堂兄弟要害他,难道这世间的权力,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安逸眉心紧蹙,不甚平静地望着桓宁。 “权力重要,是因为权力可以让人放纵,放肆。而至高无上的那份权力,更是极容易令人失去自我。” 桓宁叹道:“一个人若是失去他自己,便总要在旁人身上找到些许价值。” “殿下,你答应了陛下什么呢?”安逸之前听蓝田暗自提过数次,可是她不明就里,并不知道蓝田所言到底是否只是一个传言罢了。 “陛下宽厚,或许他并不与我计较。”桓宁似是有意避开安逸的话,却定定说出这一句来回答。 “绫罗听说,殿下舍” “你听说的事情,还真的不少。” 桓宁似是不屑地望了安逸一眼,即刻道:“不该你来问的,不该你想的,便不要再想了,总是难求结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6章 奉天承运 “此案既然已经结了,本王想着,该送你走了。” 桓宁沉声说着,看向安逸,竟是平静至极。 安逸抬头看着他,她明丽的容颜显得有些拘谨,只是不知如何答话。 “去昭平?”她再一次质疑道。 “不错,本王已吩咐下去,到了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旁人再怎么看,你也还是我临睿王府的人,所以生活起居,吃穿用度,还是不必让你自己劳心费力的。”桓宁徐徐说着,竟然有条不紊地数出这许多来,而后他略微迟疑了几瞬,看着安逸道:“可还有其他要求?” “要求?”安逸侧目一笑,即刻看着他道:“殿下已经替绫罗安排好了一切,还需要听绫罗的意思吗?” “是为你好,为你着想,你却不领情!”他随口说着。 “领情!”安逸绝然点了点头,望着他便回道:“殿下若想要我的命,什么都不必做,只是放任绫罗在廷尉属多待上几日,便了无后患了。可是你没有,所以殿下你的这份恩情,绫罗永生不会忘记。” 说罢,她见到桓宁那面无表情的样子,竟然重复道:“此话是真心话,殿下切莫要当做谄媚之词!” “绫罗姑娘不是谄媚之人,说的话,又如何会是谄媚之词呢?”他好似不屑一顾地笑了出来,眼神瞥过安逸,投向她手中所持之物。 “这”安逸的手指摩挲着那黄玉步摇,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步摇本是闵西昆所赠,但是他却从未告知过她,这看似寻常的步摇究竟有何渊源 但他的吩咐,便是定要安逸将此物作为赠送之物,送与桓宁。 用闵西昆的话说,若他接受这作为念想之物,那么他所料一切,便都是对的。 “这步摇,是你的吗?”桓宁的视线略微停留着,他看着安逸手指之间摩挲的那黄玉,一时间轻轻询道。 安逸早已思付很久,哪怕到了如今这一刻,她也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开口。 若非闵西昆执意令她如此,甚至以知悉她身份为由而有所威胁,只怕以安逸的个性,哪怕她如今是绫罗的身份,也绝不可能当面送桓宁此物。 此刻听得桓宁发问,她先是一怔,而后略觉难为情地将双手急急背过身去。 这并不是装出来的,可是配合她接下来被迫要说出的言辞,却又是那般相得益彰。 她的眉眼含着忐忑与更多的羞涩之感,此刻哪里还像是雀屏楼曾经的花魁娘子呢? “怎么了?”桓宁似是有些不耐烦,然而他的声音却仍然透着温和。 对于他而言,这应当已经是极大的包容与忍耐了。 “殿下”安逸竭力措辞,试图令自己不要那么难堪,可是这时,她却听得身后侍婢的声音。 “启禀殿下,内侍监大人前来传话,是陛下的圣旨到了,正唤您前去接旨呢!” 蓝衣侍女声音和缓,俯身不敢抬头看他。 安逸的视线却一直未从他身上移开,此刻她几乎是目睹了他神情变化的整个过程。 “知道了。” 他竟然没有震惊,竟然没有疑惑甚至是一分一毫的惊诧。 同样地,他亦没有惶恐。 安逸看着他,直至同他投来的视线相对。 “把你的话说完吧。”他沉声道。 安逸一怔,不知到底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口。 她本已经准备好,本已经反复揣摩过此刻该有的言辞,可是这一刻她听得了淮帝的圣旨到达,竟然心中有些慌乱,脑中思绪渐渐有些迷失。 “又不想说了?”他凌傲的眼色一动,即刻便拔步而去,甚至从安逸的身侧经过,与她擦身而过。 “殿下!” 安逸回身,霎时叫住他。 桓宁却未停下脚步,甚至于在他清晰地听清楚了安逸的唤声,他亦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拔步朝前而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逸随上他的脚步,却远不及他行走的速度。只是步至正堂之侧,她便见到周遭侍婢仆从皆已跪了一地,而桓宁敛衣下拜,竟当着宣旨内官滕飞的面,行了军中之礼。 他是故意的,是刻意的。 毕竟如今,他的手里还有军权。毕竟淮帝还没有完全剥夺他的军政之权,也或许是因为,他身为淮国帝王,却终究没有第二个比桓宁更可以倚重并信赖之人了。 以她在赵国宫中十余年的经历看,她笃定滕飞回宫之后,定会将今日所见俱报与淮帝,甚至于连桓宁的衣着细节,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于整个临睿王府的一切形貌,他俱要通禀。 那才是身为内侍监的职责所在,而宫中宦官内侍众多,能够熬得到内侍监这一职位之人,又有哪个不是心有七窍,耳听八方呢? 她没有心思再去想更多了,因为她清晰地听到了滕飞所宣的圣旨中的一切内容! 就这样望着他,望着他面色平静,甚至是以极端镇静的姿态,俯身将那明黄色的卷轴自内侍监滕飞手中接来。 “劳烦内官大人至此,宁甚是惭愧。”他仍然跪地未起身,而说得此话时,安逸正见到那内侍监一脸谦虚之态,连忙伸手欲将桓宁扶起。 桓宁随之起身之时,他的神情也是与平素无异,反而多了些许的释然之态。 安逸敛息间,只觉他较之从前,似乎作伪之能力更为圆融熟惯。 她心中沉抑,却不知是因为何故。 待得内侍监远去,府中诸人皆已起身之时,安逸仍然跪在原地。 “绫罗姑娘,你快起来吧,内官大人已经出府了。”身旁,好心的侍婢唤她道。 安逸怆然的目光还未及更改,便即投向她。 “你怎么了姑娘?”那侍婢不明就里,见到她眼眶殷红,一时间竟有些慌乱。 “无事。”安逸立时垂下眼帘,硬生生地想将那泪水抑制。 “奴婢参见殿下!”那侍婢刚要再问,却在回眸中,见得一个高伟的身形。 桓宁不知何时已然步至她二人身前,而他英俊的面孔此刻流露着些许的释然之态,竟然少了许多往日的凌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7章 黄玉步摇 “殿下,你是这个交换的吗?”安逸霍然抬起头看他,却在桓宁脸上找不到一丝应有的温情。 那侍婢见得他二人说话,立时行礼即刻便即退去。 桓宁默默抬起手来,意图扶起安逸。 安逸避开他的手臂,却再次问道:“殿下之前没说过,绫罗并不知道,你竟然” “是本王自己的意思,又关你何事呢?”他随意说道,面上仍然毫无暖意。 “可那是殿下的前程,绫罗只是只是没有想到”这种语无伦次的感觉,安逸只觉从前有过,可是这一刻,她的确好似忘记了自己还是绫罗,同时也忘记了自己毕竟是长孙安逸。 她跪在那里,任凭初春的疾风自她的面颊掠过,她却仍然看着桓宁,一时间好似是忘却了自己是谁 “本王的前程,还轮不到你来费心。”他只是冷冷说出这一句,再次示意安逸起身,却是逼视的冷绝目光,不容得安逸再有半分迟疑。 “你若真的心觉感动,日后便安分守己,只当是不枉本王救你一次。”他终究见到她起身,一时间似是有些迟疑,却似随意一般,随口便道。 安逸想起那日身着一袭胭脂红长裳入得内堂的情景,一时间想起那日他嘴角的笑容。 她心里觉得很是讽刺,毕竟当日的她,对于桓宁的所思所想,对于那盏毒酒,是全不知情的! 可是如今,在听得内侍监滕飞宣布的旨意之后,她竟然难言地愧疚,甚至于一颗心已然被自己颠三倒四的心绪折磨得要消耗殆尽 “你定是在想,你本是无辜,如今本王救了你,却要你来领情”他竟然真的猜得到安逸的心思。 而这一刻,他竟然也直截了当地当着她的面便即说出。 “告诉我,你是不是这样想的?”他的眼中炽热,唇角的笑,却好像渐渐褪去。 安逸抬起眼来,看着他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她本想直接承认,可是她却没有。 一时间她竟然沉默了,全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殿下!”她恍惚间唤他,一时间再次抬起头,却见得他不解而落寞的神情。 或许这才是此刻真的他 安逸只觉得喉咙极紧,一时间有些哽咽。 “这个”她硬生生地将那支黄玉步摇从袖中取出,一时间似是口齿不清一般,竟然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无错误。 “我要离开了”她停顿了半晌,却未见桓宁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之色。 他仍然望着她,好似真的想听她将话说完。 安逸急急敛息,终是红着脸颊,微微低垂了目光,硬着头皮道:“绫罗知道,殿下或许不而今” 她硬生生遏制住自己的慌乱,而后竟然撩衣再次跪地。 “从前绫罗觉得,殿下你讨厌我。”她说得真切,此刻渐渐不那么紧张,而是又道:“直至殿下把我从廷尉属救了出来,绫罗才知道,殿下即便不喜欢我,也断不可能会讨厌我。” “何以见得呢?这世上,能令本王看得惯的人,太少了吧。”他自知自己的心性,此刻似是自嘲一般,徐徐说给自己听。 “殿下说得对。” 桓宁竟是惊愕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到安逸急急俯身一拜,再道:“所以绫罗想着,日后我去了昭平,怕是很难再见到殿下你了。” 他的薄唇微动,却到底平视着她,未发一言。 那样冰冷傲慢的眸子,闪耀着只属于他的星辉,可是却不属于任何人。 安逸不想听到他的回应,此刻见他沉默,更加增了信心,一时间想起闵西昆的嘱托,立时再道:“所以,这一支步摇,绫罗希望殿下收下。” “收下你的步摇,做什么啊?”他全无迟疑,然而竟然明晰地问出。 安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所说的言辞,俱有闵西昆属意的成分,虽然有些话出自真心,却终究是少之又少。 “殿下不妨做个念想。”她硬着头皮,回答道。 桓宁舒然一笑,可那笑容出现在他凌肃的面孔上,却更多的像是一份嘲笑,一份最为明晰的不屑一顾。 安逸最不喜旁人对她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可是如今眼前之人是桓宁,对于他长久以来的这种神情,她已然不觉得心有难堪。 “若殿下不喜欢,便将这步摇扔掉。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绫罗的一份心意,至于收不收下,是殿下做主,绫罗又何德何能,可以事事干涉殿下您呢!” 她的倔强与傲骨在这一刻好似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激起,此刻竟然不由分说,还未及桓宁改变视线,便即脱口说道。 说罢,也不知是因为难为情,还是因为她那莫名而起的自尊心,只见她恍然间抬起头来,还未顾及桓宁那张冷峻的面孔,便即将手中步摇交到他手中,这便起身急急离开。 桓宁的手轻轻握着那步摇的一端,他的神色还是如常,眼中闪烁着,却默默注视着安逸远走的纤弱身影。 入夜之时,安逸久未成眠。 她从来不知道,她如今的自由,上官悬一案的终结,竟然是以桓宁梦寐以求的皇位作为交换。 圣旨上的话还依稀在耳畔,她只是不明白,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真的忍受被淮帝发配到榉北那样的边城! 虽然淮帝在表面上给足了桓宁的颜面,在旨意上明令只有他堪当大任。那卷圣旨上,是在夸赞他为国尽忠,死而后已。又用榉北如今飘摇不定,民不聊生的情态作为开篇,最后钦令他前去安抚,并加以整治。 而同样的,一人终究无法分身,终究无法身兼数职。 所以安逸很清楚,下一步,淮帝便要下诏收回桓宁所拥有的兵权了。 她本该感到高兴的 因为他是赵国的敌人,因为有他的存在,才使得淮国长驱直入,最终迫使赵国兵败求和。 闵西昆的阴影一直都在,安逸知道,他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却终究真人不露相。 她想到赵国,心中难以抑制地一阵疼痛。 泪水模糊着视线,她却在静夜之中听得了守礼的敲门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8章 深夜共处 “是谁啊?”安逸却未惊诧,只是有些疑惑,一时间不便劳烦守夜的侍婢,便自己披了长衣,缓缓朝门口走去。 无人应答,但敲门声还在,却好似迟缓了许多。 安逸未及多思,伸手拨开门上锦缨,推门之时,冷风即刻袭入。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出现的那个人,一时间竟然以手掩口,不知所措。 “怎么了?” 桓宁一身灰色长袍,头上发冠已然摘下,也未佩戴腰间玉带,只是一身常服,见到她惊愕,却也好似无事发生一般,抬步便要朝房中步来。 他步至房中,竟然极熟惯地拎起一把座椅,便即撩衣坐了下来。 安逸兀自站在门口,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桓宁,却好似又故意一般没有将门立时关闭。 “进来吧。”他随意打量着安逸房中的一切装饰,一时间也未看她,只是平常吩咐道。 “她们呢?”安逸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却未与他的视线相对。 她说完方觉自己言行失礼,可是想到桓宁此刻的行为,一时间她也不再觉得自己有什么失礼之处了。 “别看了,往日这里值夜的人,怕是也不在少数吧。”抬眼间,桓宁好似变换了神情,此刻一派温和面孔,已经让安逸极是错愕。 她听清楚了他的话,而在她开门之时,便觉得情况有异。毕竟往日这外间一直有侍婢守夜,即便是冬日连雪天,也是由侍婢轮流值夜,从未间断过。 可是此刻,她是在寂静之中听得敲门之声的,若是外间有人,又哪里不会来通禀呢? 况且,打开门时,门外早已空无一人,显然是一早便听从了桓宁的吩咐。 桓宁看着她的神思转换,一时间好似这是一件赏心乐事一般,兀自望着她,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你在想什么呢?”他玩味地起身,看着她。 安逸不自知地退后一步,然而脚跟挨至那高高的门槛,她只觉穿心的凉意袭来。 “殿下,你有什么事情说吗?”她敛息,试图谦声询道。 可是这话,这等言辞,透着她内心极度的不安,又何以能够做到真正的谦辞呢?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或者说,你绫罗的心里面,觉得看透了本王吗?” 他似是透着郑重,但是那样的眼神,又令安逸一时间更觉心慌。 她的确不了解他,从前对他的了解,与如今对于他的看法,似乎都太片面。 “殿下是”她略显拘谨,却总是提醒着自己如今是绫罗的身份。 “你觉得,本王舍弃一切来救你,是不图回报的吗?”他看到安逸这副面孔,一时间更是增了些许的调笑之意。而在安逸的眼中,他又一向是个冷肃之人,至少于她而言,她自与桓宁相识以来,便从未见过他有此刻这般的邪魅之态。 “殿下你”安逸再次想往后退,却正见到他的视线投向她的身后。 那种眼色极是诡异,甚至于带着震惊。 安逸哪里会想到更多,她只是凭空见到桓宁本自不怀好意的目光一时间变得窘迫,而后,她竟也忍不住,霍然回过身去,朝身后看去。 只听得身后抑制不住的笑声,而她回身过来,再看桓宁时,却见到他一脸的笑不可遏。 “明明没有人!”安逸适才被他吓得不轻,又见他神情诡异朝自己身后看,便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此刻她没好气地看着他,一时间急急嗔道。 桓宁抚掌笑道:“对啊,本来就没有人啊!” 话音落时,灯烛已被他点亮。白色的蜡烛渐渐变得柔软,而烛光却愈发冷厉。他的动作极是娴熟,即便是在这暗夜之中,亦不见他有分毫的迟疑。 此刻室中由昏黑变为闪动着烛光的晦暗之色,他转过身来,看着她徐徐迈着步子,一时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又道:“本王何时告诉你,你身后有人啊?” 他竟然说得一脸无辜,甚至于在摇曳的烛光之中,他那双眼睛也透着一种难言的无辜之感。 这与安逸初见的桓宁,甚至于与她一直以来相处的桓宁,都是不同的。 她正自思付着,却觉得此刻的沉默好似极不应当。 “殿下,你今夜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回归了往日神态,俯身执礼询道。 “不是说了吗?”他似是再次调笑道,“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吗?”安逸本不想说出这一句,然而当日在进入雀屏楼之前,闵西昆的十夫人谢氏曾经专门花费了半月的功夫,教习她媚术话腔。虽然就取悦他人而言,安逸到底是学艺不精,但是当日练习太多次,以至于适才听得桓宁的话时,她那句回应几乎就是脱口而出的。 这句话的魔力,似是比她想到的更要深重许多。 桓宁微微抬了眼眸,有些迟疑,又有些凝重地瞧着她。 寒霜一般的眉眼好似聚集了惆怅,可是他英俊的面孔让人无法联想到龌龊二字。 安逸也是渐渐放下心来,因为她想到久日来所认识的桓宁,并不是一个登徒浪子。 他这番姿态,定然是刻意而为,或许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旁人看。 毕竟,这临睿王府之中,连她都能遇到闵西昆所派的另一名侍婢,那么东徽王府和捷王府,甚至于淮帝,又是不是也俱都在此安插了眼线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思渐渐更觉平静。 同样地,安逸渐渐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可是他的眼色是模糊的,毕竟烛光昏暗,加之随风而动,她离他很远,着实看不清他的神情。 “怕了?”他似是重归自己平常的态度,冷冷问道。 “没有。”安逸果断回答着他的话,可是她却没有抬起头来。 “你不用怕。”他似是无奈一笑,侧目间便即将视线转投向另一侧。 他灰色的长袍透着夜色的昏黑,可是他的面庞却好似保留了百日里的光辉。因为此刻他的侧目棱角看起来,就好似精心雕刻的一般,着实令人赞叹。 “在想什么?” 安逸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殿下,我去昭平,你会来送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9章 你别误会 桓宁的目色一变再变,可是在这里,安逸并看不到他这般纠结的情绪。 他回答道:“你去昭平,怎么说也是奉了本王的命令。” “所以呢?殿下会去送我吗?”安逸急急接上他的话,她似乎很是想听得他的答案。 他竟在此刻叹了一口气,即刻敛息道:“你希望我去?” 似是在一开始,他并无设问之意。可只是在这五个字之间,他便已经有了另一番心思。 安逸却不知如何回答他,她的真心与假意,似是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我希望。”她缓缓说着,却又觉得好似失礼,便即刻又道:“我当然希望,当然希望能在离开之前,见到殿下。” “见我做什么呢?”他自嘲道。 “见到殿下,总觉安心。”安逸说得真切,可是这一句话,好似透出她过半的心绪。 “这世上,见到本王还觉得安心的人,怕还是涉世未深吧。”他极明晰地了解自己,此刻哪怕听得安逸的话,亦未有一丝动容。 “绫罗无法识人,可是殿下的确让我安心。每一次化险为夷,都是殿下的恩情。”安逸忆起那日在拓玉馆中,被当做真人箭靶的情景 她的心脉好似再一次被冲击着,而当日,她被蒙着双眼,在那飞来的件件利刃朝自己奔袭的而来的时候,闯入心房的并不是恐惧,而是由衷而来的悲哀! 不止是悲哀,还有无法明说的遗憾。 她只怕自己半点无作为,便即殒命。哪怕是为了赵国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她也会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不然在她的心里,她的人生已经晦暗。 裴邵已经迎娶了梁月疏,而他的父亲重病在床,他身为人子,又如何可以弃父亲于不顾,又如何可以公然休妻,置两个家族于不顾! 况且,安逸知道,他从来不曾提过与梁月疏的婚事该如何解决。 不提,便代表着,他在犹豫。或者说,他从未犹豫过。 安逸很清楚,或许在一开始,她便已经很清楚。 就向万如约所说,她与裴邵,永远是不可能了。 在淮都的这些日子,她并非已经将前尘往事遗忘。 或者说,她既活着,又如何忘得了? 她越来越觉得讽刺,裴邵为了她可以赔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却无法为了她,背弃他青梅竹马的姻缘 “到了昭平,照顾好自己。”他起身,说时含了几分的温和。 “我知道。”她定定注视着他,见得他走近,却急急低下头去,不与他对视。 “今夜来此,本王知道,到底是失礼。”他说得郑重,伸出手来,徐徐自袖中取出白天她相赠的步摇,将那只黄玉步摇交还到她的手中。 安逸错愕地看着他,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几乎要相信这只是梦境。一时间她的眼中泪光盈动,忽闪之间连动着她弯弯的睫毛,只差滴落。 她想,定然是因为久来倨傲的自尊心受到了冲击,她才会当着他的面便即如此失态。 她长孙安逸送出去的物件,竟然也有被退回来的时候! 这如何能是真的? 然而她的手指无力地握着那刚刚由桓宁手中递来的温玉,却好似在发抖。 “怎么,生气了?”他似是问询着,却好似带着玩味的语气。 安逸刚要侧过身避开他,却又忍了下来。 因为那样,她便会令他觉得,自己已然对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可是她知道,她没有。 或许自裴邵之后,她便不可能再对任何人有那般的感情了。更何况,桓宁的身份,与她早该是宿敌。 他是赵国的敌人,便理所应当是她的敌人。 “别误会。”他的话刚刚说得一半,便见安逸即刻挑起眉来。 “殿下也别误会,绫罗只是觉得承蒙殿下恩情,无以为报,才会将此拙劣之物赠与殿下,如今想来,同样汗颜,希望殿下不要误会绫罗之意。绫罗绝不敢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望殿下明察。”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绝不应该是绫罗。 安逸说时,那种冰冷的言谈之态,与她从前在赵国宫中的姿仪气度,几乎是如出一辙。 她的确是个不合格的暗探,只是被桓宁退还了礼物,便承受不了,还用这种撇清一切的方式回击着他的言辞。 “本王说你别误会,你怎么还误会得更深了?”桓宁全然不知安逸为何如此激动,也不知她的神情为何忽然变得极是拘谨,甚至于是拘谨之中透着冷傲之态。 可是他明白,无论的拘谨,还是冷傲,都不该是一名风月女子该有的神情仪态。 “绫罗没有误会,是殿下太细心了。”安逸即刻回答道。 桓宁蓦然一笑,示意她将房门关闭。 安逸抬步走到门口,她的手心又是冰冷。 门被合上的刹那,只听得他道:“我叫你别误会,不是你送的步摇我不要。而是我要你,在离开去昭平的那一日,亲手将这步摇赠给本王。” “殿下又要做戏?”安逸早已见惯了他这种诡异的行为,可是此刻问出,到底还是想给自己留存颜面。 “谈不上做戏,只是想保护你罢了。”他轻哼道。 这一句听来寻常的话,听在安逸耳中,却透着几分甘甜苦涩交织的悲辛之感。 她极力忍着眼泪,却硬生生道:“殿下小看了绫罗。” “本王不想让你白白送命,所以即便是本王小觑了你,在你的性命面前,这些也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他定神说着,幽幽看向她。 “绫罗的性命是重要,可是殿下的什么才重要?如今绫罗离开廷尉属,想必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苏阳城,甚至传遍了整个淮国。那么,殿下如今要表现鹣鲽情深,就不怕毁了自己吗?” “我知道如今是风口浪尖,可是上官氏兴不起什么风浪。”他随意便道。 “他们是不能够,可是陛下他可以啊。”安逸即刻看向他。 桓宁略微迟疑了一瞬,自嘲一笑道:“父皇多疑,越是让他心存疑虑之事,便越有延伸之可能。” “殿下这般刻意地宣告着绫罗的存在,那么若有世家大族的贵女想要嫁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0章 本非常人 “不会,所谓世家,最是世故。” 桓宁清晰地望着她,眼神透着平淡,再道:“况且,本王如今的境况,于所谓世家而言,只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呢。” “殿下如今,什么境况?”安逸即刻抬起头道。 桓宁侧目一笑,唯有以无奈之面容对着她。 “是绫罗失言了,殿下如今到底是因为我。”她重复道。 “是因为我自己。”他即刻接上她的话音。 “你”安逸朱唇轻启,却不知到底是否要说出。 “我什么呢?”桓宁似是自嘲道:“本来就是,你说我出尔反尔也好,说我其他也好,总之是本王嫁祸于你,却也是本王亲自向父皇求情,让他赦免了你的罪过。” “殿下,你当初若真的只是想杀了上官悬,那么大可以有多种方法。甚至于你只要派个亲卫,哪怕是雇一名刺客,都可以将此事留作完全之打算。” 安逸说得一半,见他侧目看着自己,竟然急急止了话音。 “殿下难道是觉得,你身为临睿王,身为陛下之子,不屑于做这些阴私偏狭之事吗?”她轻轻说道。 “阴私偏狭?”他淡笑着,摇手道:“权柄在手,便无阴私偏狭。” “殿下是说,你的手中还有军权,所以”安逸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只是上前一步道:“难道说,你是怕陛下?” “敬畏之心,不可泯灭。”桓宁定然直视着她,徐徐道:“无论我用什么方法,只要是上官悬亡故,哪怕是他死于自然,父皇也是定然要将这件事情算在我的头上的。” “为什么?”安逸摇头道:“明明上官大人明明清友已经死在廷尉属,难道陛下就不怕是旁人报复吗?” “旁人?”桓宁面上现出一份冷笑,“旁人,还有谁会为清友报仇,而且是这般急迫?” “万一是” 安逸说着,急急止了话音。 她是刻意的,可是这一次,她的确作伪成功。 “谁?你要说谁?”他的话音紧随而至,而安逸并未抬起头,而是急急将头垂得极低,好似不敢抬眼瞧他。 “殿下恕罪!”她心中窃喜,然而面上却一派惊慌之态,此刻想到这里,竟然立时屈膝跪了下来。 “你只管说便是了啊!”他单手便将她拖起,一时间他的手指接触到安逸那冰冷的手指,他的心中竟也是倏然一动。 “若是殿下真的想听,那么绫罗也只有只有如实如实把心中所想,告知殿下你了。”安逸嗫嚅说着,还未抬起头来。 桓宁看着她此刻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心中一时间被诸多冲撞着的情绪所侵扰着。 “你是要说,颜妃吗?”沉默之中,他竟然亲口将上官清雨的封号道出。 安逸连忙抬起头来,却再次默默低下头去。 因为她见到了桓宁眼中的那种落寞,那种难言的情绪徘徊在他的明眸之中,却好似是全然无法散去,而且与他的冷漠交织着,又像是一种决绝之态。 “殿下恕罪!”她这一次是真的要屈膝跪地,可是桓宁好似陷在沉思之中,却到底不曾留意到她已然跪在他面前。 他的视线危险,此刻却好似脱离了地界一般,只余几分难以名状的踌躇在闪烁着。 “地上凉,你这是做什么?” 半晌,他的话音落定,落在安逸耳畔,直令她心中慌乱。 “奴婢不该对颜妃娘娘妄加揣测,毕竟,这样做,乃是大不敬。”安逸即刻回道。 她想起那日在拓玉馆,是颜妃要和她赌一次,赌他是否会来救她。 可是她更加清楚,颜妃上官清雨迟迟没有将她在拓玉馆一事告知桓宁,便是早已经存了借刀杀人之意。 上官清雨的存在,上官清雨这个名字,于安逸而言,似是无法挥去。 “你心里面,怕是不这么想。”桓宁略微一笑,叹道。 安逸没有做声,她当真不知道,类似于桓宁此刻的这种言语,她应当如何回答。 “怎么又不说话了?”他竟然直接地开口道。 “回禀殿下,绫罗不是不想说,而是您问得太太匆忙,绫罗想不到,想不到应该如何回答你。”她俯身道。 俯身之时,身上所披的长衣掉落一半,而安逸刚刚要伸手去拉扯那长衣之时,却见到右肩处来自桓宁的手臂。 “殿下”她大惊,一时间看着他,却不知他到底何意。 他好似没有留意到安逸此刻的惊愕,只是伸出手臂替她将肩上所披长衣整理好,方满意地打量着她,不再开口。 “给你思考的时间了”他在安逸的耳畔说道。 “什么?”安逸恍然看着他,一时间才想起,自己适才还未回答完他的问话。 “我忘了殿下你问什么了。”她难为情地抬起头,却又尴尬地垂下眼帘。 桓宁侧目一笑,道:“不想说?” 安逸只是觉得不能够总是逃避他的问题,而此刻,她思付再三,终是忍着不安,抬眼看他道:“殿下可是想问,对于颜妃娘娘,绫罗的看法?” “你还真是拿自己当个不寻常的人物了?”他似是嘲讽着她,但眼神却是极沉重的。 “绫罗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寻常之人,这一点,殿下还真的说对了。”安逸的傲慢是与生俱来,可是此刻她并非想当着桓宁的面展现自己的倨傲,她只是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应答他问话的方式了。 “这么大的口气吗?”他竟然笑了出声来。 “自然。”安逸即刻回答。 “那么,便和本王说一说,你到底哪里不寻常了?” 他的话像极了反驳之言,可是看他的神情,却又是一副宽容和缓的面庞。 难得他改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安逸只觉得,有许多话,如果今日不说,那么日后或许也无法找机会道出了。 “殿下真的要我说?”她试探着,试探着他的耐心与他的真心。 桓宁的灰袍一动,他展袖便示意她开口直言。 安逸整理着额前发丝,一时间轻轻顿了顿,终是垂目道:“绫罗得殿下如此对待,着实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1章 个中情由 “等等。”桓宁听得话锋不对,立时叫住安逸。 他笑道:“你是不是要说,你能得本王青睐,则必是不寻常之人。” 安逸对上他的视线,一时间有些想点头,可是她更多地是冷冷地望着他,却一言不发。 桓宁淡然道:“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本王救你,或许算不上功德,却总归是为了自己着想。” “此话怎讲?”安逸接过他的话音,便即问道。 “中宫有孕,个中情由本王不想同你赘述,可是这结果,你是聪明人,该明白吧?”他说得落寞,那份孤清之态更加明晰,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好似身处云里雾里。 “什么?”安逸自从廷尉属归来,便是一直随在桓宁身侧。即便是他不在府中,她也只是长留在这临睿王府之中,而府里从不准许讨论朝政宫闱之事,是故她如今竟当真是什么都不知晓。 她的神经好似被施加了重担一般,此刻她的唇微微动了动,却不能开口。 桓宁见得她此刻的神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逸此刻的怔仲之态,全是因为她本是长孙安逸。 如今淮国的中宫皇后,是长孙艳! 不管怎么说,安逸都是她的姐姐。 即便她知晓长孙艳是萧后的女儿,即便她知晓当日和亲之事,乃是长孙艳为避过和亲身份而特地令她听得自己的身世 可无论如何,她都还是长孙艳,而她也还是长孙安逸。 安逸的眼前闪过一幅画面,十四岁的少女身着桃粉色的曲裾长裙,头上戴着刚刚摘下的牡丹,正自一步一跳地朝子衿高台上奔去 她的眼眶一时间湿润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此刻如此伤怀。 时光果然是匆匆而过的,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女,如今竟然已经是一国的国母,甚至已经怀了孩子,再过几个月,便要真正成为一名母亲了。 安逸只觉得世事变更的速度太快,她只觉这一切都透着某种程度上的压迫之感。而这则消息,听在她耳中,一时间直令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桓宁看到了她面色的一切变化,可是他哪里会猜得到安逸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他只是以为,她想到了储君之位,想到了临睿王府 “趁临睿王府还在,本王真的想尽快将你送走。”他再道。 安逸急急从神思之中回转着,她目色有些迟滞,此刻隔了许久才看向桓宁。 “殿下,陛下怎么会亲口告诉你中宫有孕?”她徐徐开口。 “你说呢?”桓宁绝然道:“此事并非可以当众谈论之事,可是父皇的意思,也是再明晰不过了。” “淮国最为重视嫡庶之分”这还是那时,在安逸奉旨欲至淮国时,贤妃所说的话。 安逸想到这里,只觉得好似再次剖开自己的伤疤 “殿下,我淮国一向最为重视嫡庶区分。”她暗暗道:“殿下若一直隐忍不发,那么以陛下的真知灼见,只怕他会秉持古来礼法。” “何以见得?”他闭上双目道。 “殿下救下我,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安逸心中早已明晰,此刻说完,渐觉心情沉重了些许。 “的确。”他竟然没有否认,而是再道:“本想着你是闵西昆的侄女,由你牵扯出他们,或许还能牵扯出东徽王,甚至捷王。” 说得此处,他苦笑道:“如今想来更是愧疚,当日清友才刚刚故去数日罢了。本王那时想到的,竟然还不是替他报仇。而是如何借旁人之手,完成报仇与一石二鸟共存的赢局。” 安逸岂会不知晓他心中何意,可是她默默着,却未答话,而是简简单单叹了一口气。 “本王同你说这许多,是不想你继续带着仇恨度过余生。”是桓宁的话音落下。 “仇恨?”安逸心中一惊,却到底又道:“殿下觉得,绫罗还能有什么仇恨?” “每个人都有仇恨,即便不是恨,至少也是怨。”桓宁说时,半点回环的机会都不留给安逸。 “那么殿下你的恨是什么?是陛下吗?”若非安逸亲耳听得这句话从自己口中道出,她只会觉得说话之人头脑发热,言不由衷。 “这番话说与陛下听,你便是要被杀头的。”桓宁没有理会她,而是定定看着那灯烛,徐徐道。 “绫罗有殿下在,受殿下庇荫,是不会被杀头的。”安逸似是想笑着同他说完,可是她只觉得脸上很僵,已经无法强制着自己露出微笑了。 “话说得不错,虽然谄媚,但是本王听着悦耳,便恕了你。” 桓宁话音并不沉重,可是他的言外之意,却到底是深重非常。 因为他又道:“本王若在,必会护得你。” 刚刚要道出下一句时,却见到安逸闪烁的无辜目光。 “殿下,你这话,当真吗?”她竟然有所感动,此刻盈动着眼中泪花,那单薄的身形此刻好似更为纤弱,而她语声和缓,在这一瞬间却好似含了几分哽咽之声。 “什么话?” 桓宁适才所说只是不经意道出罢了,他真正想说的话,却在后面。刚欲道出的时刻,便也是被安逸打断话音的那一刻。 他冷静着,沉下心来,却不曾看她。 一时间他的心也乱着,他的手指微微抖了抖,竟终究是以一副表面上的镇静无恙之态面对着她。 “殿下说,有你在,必护得绫罗。”安逸重复着这一句话,看着他,甚至于是盯着他的眼睛,说得一半却垂下眼帘。 “我是这么说。”桓宁回答得似是没有适才那样的底气,但是他心中清楚,并非因为他临时改变心意,也不是因为他适才所言只是虚假妄言。 而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处境,此刻那种忧心与彷徨,着实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换句话说,他对于自己的命途都是未知的。 那么,对于绫罗,对于他面前这个女子,他的心绪则更是复杂。 “殿下这话,会永远作数吗?”是安逸在唤他。 他定了定神,重新转了视线,含着平静,将视线向她投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2章 宫闱争斗 “本王说过的,若我在,必护得你。”桓宁定然看着安逸,这便起身,从她的眼前经过,直欲推门离开时,他回身道:“三月初三,是宜出行之日。” “三月初三”安逸重复着,微微笑道:“殿下,你会来送我吗?” “还有半个月呢,怎么说的这么早?”桓宁没有直面她的问题,却是随口说道。 安逸没有应声,只是略微俯身,向他行礼,便不再说下去了。 桓宁说得不错,这一日,距离他所定的启程日期,确是近半月。 可是这半个月来,整个宫城却发生太多改变 先是莫贵妃重病,紧接着,便是东徽王被禁足于府中,不得外出。 而后,大司马陈知安请辞,却未被淮帝批准。 桓宁奉淮帝之命督掌两司,却又因为如今将欲赴任榉北,只得将两司之权卸下。 然而朝堂之上,他辞卸两司之权,却并未见淮帝应允。 詹红阁中,长孙艳携宫婢上香之时,只听得身后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回身,而是如若没听到一般,闭目拈香,口中默念着。 “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怎么也来吹这詹红阁的冷风了呢?” 侍婢依次行礼,而说话之人一袭红衣,袍角均绣着飞凤纹样,领口的织锦绣满珍珠,听那声音,长孙艳便已经可以猜得到大半了。 “孤当是贵妃姐姐呢,原来是清雨啊。” 只能说,长孙艳的言辞并没有留下情面。 她果然是遗传了萧后的冷酷,然而这一刻,上官清雨鲜红色的樱唇微启,放肆一笑道:“贵妃姐姐人在病中,自然还是无法来这里向娘娘你请安的。可是本宫觉得呢,皇后既然这般挂念着她,若是让她知道了,必会惶恐万分,怕是即便病着,也想去皇后宫中讨一杯清茶喝下去呢!” 放肆的笑声仍在,可是长孙艳阴沉的脸色却愈发令人生出惶恐之感。 上官清雨并不畏惧她。 或许是因为她自幼养成的奇异性格,又或许是因为她久来颇经世事变故的冲刷,在她眼里,若不是长孙艳身怀有孕,只怕凭着她跋扈的性格,便是自始至终不会将这位赵国远嫁而来的和亲公主放在眼里。 一旁的侍婢均是俯身垂首立于原地,倒是大气不敢出。 长孙艳瞥过她一眼,抬手扶上一旁侍婢的手腕,微微一笑道:“清雨啊,你和孤的月份,怕是差不多吧?” “皇后是说你与本宫的年龄,还是别的呀?”上官清雨莫名一笑,又道:“是妾身僭越了,不过若论及你我哦不,是娘娘你与妾身的年龄嘛,那么容妾身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娘娘你或许还应该叫我一声姐姐才是呢!” “你!”长孙艳倏然指向她,可是她身侧的侍婢连忙上前将她的手挡住。只见那侍婢急急向长孙艳使着眼色,只怕她真的与上官清雨有所冲突。 长孙艳到底年轻,她比之安逸还要小上几个月,并且平心而论,她自幼便从未受过委屈,即便是她所认为的从前赵帝的偏心,也只是小女儿的自怜之心罢了。 说起来,她在赵国宫中的日子,才真的算是众星捧月,明珠之姿。 “才说了这么几句,皇后怎么就急了呢?”上官清雨轻轻提起长裳一角,踏过那台前石阶,同样从掌事宫人手中接过早已燃起的供香。 她走过去,霍然撩衣,旋即跪在蒲团之上,口中高声念道:“信女上官氏,祈愿平生福泽永驻,平安诞下麟儿。” “颜妃,听闻你的兄长不久之前才刚刚去世,如今此香未灭,而今日又是上香是良辰吉日,不如本宫陪你祭奠一下你的兄长,如何呢?” 长孙艳忆及传言中的上官清友其人,一时间只想让上官清雨下不来台,便也顾不得其他,只是上前一步,轻轻说道。 哪知上官清雨竟然没有抛去面上微笑,然而她也未回头看向长孙艳,只是仍然跪于那蒲团之上,高声答道:“妾身的兄长死有余辜,他触犯了军纪,触犯了陛下,也触犯了我淮国。” “死有余辜?”长孙艳秀眉微挑,即刻道:“此案,或许还可以再查一查。” 说罢,她好似反应过来一般,旋即对上官清雨的背影道:“孤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颜妃你如此忠义,如此为陛下着想。那么,令兄,也应当不是一个恶人吧。” “有劳皇后惦记着。只是娘娘过誉了,”上官清雨声音如常,却冷言回道:“即便家兄他因罪而亡,即便廷尉属已然将他定罪,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敛息,徐徐站起身来。 她的话还未说完,可是她故意沉默着,故意停顿着,却只想看看长孙艳到底能否沉得住气。 回身之时,她刻意没有即刻便朝长孙艳方向看去。 相反,她的视线顺着詹红阁向下望去。 本是无意一瞥,却正令她见到一个极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伟,一身深紫色朝服,头戴鎏金冠,正自沿着詹红阁外的青阶,徐徐朝下步去。 然而他身后,竟然跟随着一个纤弱的身影,一见便知是女子。只见那女子一袭青色衣袍,头发尽数向上挽起,此刻正是徐徐随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的样子。 长孙艳本想知道她接下来到底要说出什么,可是她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性子,只是却到底听不到她再发一言。 可是身旁的侍女一直朝她使着眼色,她回意于心中,又秉持着中宫皇后的身份,到底不能够当面便与宠妃有太多口角争斗。但她如今站在原地,只望着上官清雨这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模样,心中当真是愤意横生,几欲爆发。 身后随行的宫婢一时间不解颜妃之意,可是出于好奇,只见长孙艳的一名随行宫婢便悄悄顺着颜妃的视线,偷偷朝暖阁下方她视线所及之处看去。 恰在她留心之时,那一身深紫色朝服的男子绕过湖湾后的假山石,刚刚露出面孔来。 这宫婢登时错愕,一时间气血集聚脑海,她甚至感到眩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3章 相伴相随 “颜妃若是不想,或是不屑于回答孤的话,或许可以明说。” 长孙艳着实无法再忍,她直接便道,竟然连思付的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 然而宫廷之中,又有何人言谈之间是不假思索呢? 话说出口,她便即刻后悔着。 可是这番语气却已然占据了高度,而同她一起来到此处的宫婢均是觉得脸上有光一般,竟是同样的与有荣焉。 上官清雨沉沉垂下眼帘,她的面目表情似是被适才所见全然扰乱。而她心乱如麻,哪怕是听得长孙艳如今这番话,竟也似乎不想当面再有冲突。 “皇后莫怪,适才风沙迷了眼睛,妾身着实没有冲撞之意。” 上官清雨能够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言语,已然是尽了自己忍耐的极限。 直至不欢而散,回到飞鸣殿之时,她的神思亦好似游离着,全不知会归于何处。 “娘娘,今日皇后脸色稽查,依奴婢看,日后您也不要太不给她面子了。”文钰近前几步,见她并未饮下宫婢奉上的姜茶,不禁伸手试探着那沏满姜茶的瓷器,轻轻劝道。 上官清雨默默点了点头,却一时间好似意识到她的所说,不禁抬起头道:“绝不可能,本宫今日已算是给她台阶下了。” “可是娘娘,如今中宫皇后她毕竟身怀有孕,若是生下了皇子,只怕会母凭子贵啊!”文钰担忧之色微减,却改换了一副郑重神情。 “她是皇后,是中宫!”上官清雨恨然道,“若论尊卑,如今后宫又有谁能与她比肩呢!” “是奴婢失言。”文钰听得她如此开口,立时跪地道:“但是娘娘您会明白,奴婢说这些,都是为了娘娘您着想,也是为了咱们宫里日后的小殿下着想啊!” “你们先下去!”上官清雨全然没有留意文钰的声音,她虽然骄纵跋扈,可是一贯以来重要的人和事物,也尚在她的脑中心中。 所以她留存在张扬之姿也只是存于表面罢了,真正意义上的权衡利弊,她还是做得很到位的。 “那个时候,本宫朝暖阁往下看,你知道本宫看到何人了吗?”她见侍婢均已退去,便瞬时松了口气,对文钰道。 “奴婢见到了,”文钰正自犹豫要不要说破,可是她自幼又是随在上官清雨身旁,此刻若不是不说,便也不当。 是故她点了点头,半晌轻轻道:“看起来,六殿下他还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别说傻话了。”上官清雨苦笑道:“你没看到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吗?” “奴婢”文钰想回答自己没有看到,但是当时的场面那般清晰,她只觉得自己无法当着上官清雨的面说谎话。 “你以后就把头发盘起来,本王看着,觉得更好看些。” 桓宁刚一踏入马车,便即对着一身青色长袍,发髻高束的安逸说道。 他深紫色的朝服带着袖口的褶皱,而安逸见得如此,便索性伸出手来,轻轻替他将那极广的衣袖提起。 桓宁望着她,一时间眼色愈发柔和。 他本该冷若冰霜的脸孔,此刻好似回缓着暖意。 “这发式看起来太显老了,我不想老得那么快。”她刚刚开口,却见到他轻轻动了动手臂,而那广袖便即覆在她的手上,下一瞬,她只觉自己的手指被温热所袭。 手指上的温度好似连通着心房,被桓宁握住手指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慌乱非常,一时间竟然头脑一片空白。 他好似全不在意,只是略顿了顿道:“你手指怎么一直这么冷?” 安逸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 “一直都是这样的,尤其是冬日里,更严重些。”她默默道。 “如今已经三月了,当下可是春天!”他随口说道。 “哪怕是夏季,绫罗的手指也一向没什么温度的。”她装作伸出手扶住自己的发髻,轻轻将手自桓宁掌中脱离。 他定然道:“本王派了一个医官随你同去昭平。” “医官?”安逸大惊失色,若非此刻在行走的马车之中,她是定然要惊骇起身的。 “是要护你周全。”他索性直接告诉了她。 安逸一时间敛息,却不知自己要不要亲口说出来。 她纠结着,眉心紧皱着,好似要将经年来的想法俱都道出一般。 “殿下,你什么时候启程?”她竟然问得这般突兀。 桓宁一怔,立时道:“从这到榉北,少说也要两个月。本王已经告知了父皇,三月初四便会启程了。” 他安静的好像不谙世事,可是在他那样复杂沉重的心里面,安逸着实不了解,到底又有多少是她不能够了解的。 “殿下三月初三送我启程,初四自己便也要启程了吗?”安逸听得他说两个月,立时想到自己在潭州城外那场竹林大火之中几乎丧命的时刻 她的心果然镇定下来了,而她缓缓开了口,再听得桓宁道:“初四也是好日子,只不过,终究比不上你出行的那一日。” “殿下,你来送我吗?”这句话,早在半月前,她便已经问过了。 可是那时,桓宁并没有明确地回答过她。 如今,物事人事均有改换,但是安逸并不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份令人费解的怜惜,到底还在不在?是否已经消耗殆尽? “你想我去?”他没有笑容,只是温声而问。 “殿下自己不想来吗?你做了这么多,都是想让别人觉得绫罗是你的人,这样他们才不敢真的动手!说到底你在保护我,可是为什么你不明说?甚至今日殿下你还带了我入宫,那日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替我披上你的衣服。后来你又说,要我在离开的时候,把那只步摇当着旁人的面送给你” “不错。”他平静的眼眸好似一潭深池,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安逸着实分辨不出,到底什么样的他,才是真正的那个他。 “如今殿下要给我带医官,今日还特地吩咐我梳这个发髻,难不成殿下你是想”安逸说得此处,终究是女儿家心性,许多话便不好意思再说出口了。 “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桓宁露出几分狂放的笑,却好似全不在意,伸出手撩开车帐,却又旋即放了下来,温声道:“送佛送到西,算在栽在你手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4章 面见皇后 “对了,刚才在御花园,你为什么那么害怕?”桓宁想到适才安逸随在自己身后的忐忑模样,一时间看着她便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安逸即刻低下头去,轻声回道:“绫罗只是个风尘女子,出身低微,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第一次进皇宫,当然是紧张。” 她说时,倒是很满意自己这般答话。 “可本王觉得,并不是这个原因。”桓宁略微迟疑了一瞬,还未及将话说完,便见安逸抬起手来,轻轻将手放至他的手心。 “殿下可是嫌弃绫罗?”她竟然好似全不在意一般,竟是轻轻拉过他的手臂,垂下眼帘再道:“绫罗出身寒微,今日第一次进皇宫,着实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见了任何人,都不敢抬眼睛。绫罗本来觉得掩饰得还算可以,但是竟然也被殿下看出来了。” “本王只是不明白,你是随我同去的,又有什么可怕的?”桓宁略微刻意地瞥过她的脸庞,微微顿了顿道。 “就因为随殿下前去,才会怕给临睿王府丢人。”安逸即刻说道,而话音落时,她又紧接着看了他一眼,悄声道:“殿下是不是已经觉得丢人了?” 她清澈的眼眸如水,含着几分不解与疑惑。 桓宁没去看她的眼睛,他只是默默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指间移出。 “罢了” 他的话令安逸极度不安,她本已经笃定桓宁绝不可能识别出她的真正身份。可是眼下这一刻,她只觉一切似乎还有变数。 哪怕是她刻意与他做出亲近之态,也全无助益。 可是在入得淮宫之后,她的确心生忐忑!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如今淮国的中宫皇后——长孙艳! 当时她随在桓宁身后,想到会有遇到皇后的可能,她的心头好似被扎入千根细刺一般,整个人近乎是崩溃夹杂着恐慌。 有那样几个瞬间,她只觉自己的头脑一片空白,但心里的担忧却好似无论如何也是挥之不去的。 她看不到当时自己的表情,但是事实上,桓宁却看得一清二楚。 安逸很怕他会由此联想出太多故事,可是桓宁的心思,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哪怕他表面上没有任何的波澜,可是她想着,以桓宁这样多疑的个性,又如何能够全然对她这样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全心放任呢? 马车在临睿王府门前停下,而桓宁率先自车帐中步出,刚要直接朝府中走去,却见到蓝田一身便装,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前的高阶上。 这一刻,蓝田急迫之下也顾不得其他礼数,这便匆匆跑下那高阶,见了桓宁便拦了他道:“殿下,陛下在这里。” 桓宁大惊,可是他的表情却好似没有变化。他脸色也未变,只是旋即开口问道:“父皇带了谁来?” “同陛下一起来的,还有皇后娘娘。”蓝田急急开口,神情愈发焦迫。 安逸刚刚自车驾之中步出,她前脚刚刚落地,便见到桓宁停留在第三节台阶处,而蓝田一脸心急如焚之态,正自同他比划着说些什么。 “殿下”她随口唤他,却不知他为何非要停留在此地。 “有什么话,不能回房说吗?”她语声轻柔,看了桓宁一眼,转瞬朝正要向她行礼的蓝田说道。 哪知蓝田刚要回话,却见桓宁兀自转身过来,当着她的面便冷冷道:“是陛下来了。” 安逸好似即刻紧张起来,可是转念之间,她只觉自己此刻做戏有些不足。 本来,她只是为了不让桓宁再有怀疑。毕竟,今日在宫中,她着实太过紧张。虽然他并不知道她是因为长孙艳,但是如果此刻她听闻淮帝亲自到此,却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的话,便不合乎情理了。 “怎么办啊殿下!”她改换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央求着望向他。 “你先回房,没你的事。”桓宁见她如今的表情与上午在御花园中近乎相同,便轻轻吩咐了一句。 “父皇在哪里?” 桓宁的话音刚落,便听到那极为熟悉的柔缓声音。 说话之人正是内侍监腾飞,他轻悄悄地走了过来,见了桓宁即刻行礼,而转瞬之间,腾飞的视线投向正自俯身行礼的安逸。 “陛下有旨,令殿下身边的这位姑娘随您一同见驾。”是腾飞的声音。 “内官大人,”桓宁倏然一笑,“我身边的女子众多,随时可能换人,此女极是胆小怕事,若是冲撞了父皇,总归不是一件乐事。” 腾飞随后便是一笑,他竟然耐着性子听桓宁说完,才再次行了一礼,轻轻道:“殿下或许有所误会,陛下说的女子,便就是这一位了。” “父皇从未见过她,又怎么会?” 桓宁说时,也并非不知淮帝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此刻无论说些什么,或许都是无法转圜淮帝的意图了。 “一会见到陛下,你可要管好了自己。”他索性回身,正见到还未回过神来的安逸。 她的唇略微动了动,似乎想向桓宁求助,可是她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她很早以前便已经懂得,君臣父子,个中微妙权衡,并非寻常百姓之家可以妄测和理解的。 “绫罗姑娘,你听到了没?”是蓝田的声音,他看着安逸似是仍然不明就里的模样,再是忍不住,便登时开口问道。 他一向在意桓宁之事,也是因为自少年时便长于临睿王府的缘故,他与黎华阴不同,对于桓宁的事情,他也一向当做是自己的事情看待。若论衷心,只怕无人能及得上他。 “我”安逸退回一步,一面惊慌地看着蓝田,一面将目光重新投向桓宁。 “陛下天威至此,姑娘有生之年,能够面见圣上,到底是光耀门楣之事,这也是你自己的福祉啊!” 腾飞早已见得安逸在此次的纠结与忐忑,此刻连他都忍不住开口说道。 “再说了,陛下天威你有所畏惧也属正常,可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你能够瞻仰国母姿仪,何尝不是平常女子求之不得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5章 逐出府去 “记得雀屏楼吗?”桓宁沉下双眸,眼中陈定好似愈发深邃。而他轻轻转身,看着安逸便道:“得本王青睐的女子,该是什么样子?” 安逸知悉他的意思,可是纵容她再是坚强,再是善于作伪,在听得中宫皇后也在此地时,她的心绪也已经是暴乱如麻了。 她着实不敢豪赌,可是如今,她若不去,便是抗旨。 桓宁如今的处境也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此时的他不可能为了一名女子悖逆他的父皇——当今的淮国陛下。 “殿下!”她开始开口唤他,而她的脚步急急向后退着,视线却是丝毫没有脱离他的眼眸。她与桓宁四目相对,只盼他能够读懂她此刻内心所想。 可是就如同她此前所想过的,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她这样一名舞姬出身的女子同中宫皇后联系起来。 桓宁虽然曾经怀疑她,可是对于这一点,他竟然也是从未怀疑过。 可是他能看得到安逸此刻的恐惧,那的的确确是一种恐惧,就好似从前在沙场征战时,当他的长剑指向敌人咽喉时,他所见到的那种神情,便与安逸此刻的神情如出一辙。 安逸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如何挣扎的,她也不知道,他如此平静的外表之下,还会不会有再为她挣扎的那颗心了 毕竟,已经有过一次。 若他心中没有挣扎,他又怎么会亲自求得淮帝赦免了她。 可是,很多时候,有再一再二,便无再三再四了。 对于像桓宁这样的人,有再一,便或许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殿下,你莫不是要抗旨吧?”腾飞的声音随安逸的逃避而突显出冷酷之意,然而他对上桓宁的目光,见到那双鹰隼一样的眸子时,他似乎减弱了话音之中的压迫之意。 “陛下的美意,希望殿下不要当做是负担。若是那样,您便是伤了陛下作为君父的心了。” “蓝田。”桓宁听罢,目色一沉,抬眼示意蓝田近前一步。 蓝田清晰地听得了他的话音。 他听到桓宁语声沉静地吩咐道:“此女是临睿王府的罪人,自今日起逐出府去,未经本王许可,任何人不可同她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蓝田立在原地,他的震惊不亚于听得此话的内侍监腾飞。 腾飞顷刻间刚要开口,却见到桓宁那容不得一丝违拗的面部表情。 他站在那里,深紫色的朝服随风而动,可是他冷肃的眼眸深邃如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了。 “还不快走吗?” 蓝田本不想听从这样的命令,可是碍于这么多人俱都在场,加之他对于桓宁的了解,他只觉得自己如若不听命令,那么情急之下,或许下一个被逐出王府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很清楚,将安逸逐出府,乃是桓宁的保护之意。 可是若他不听命令,那么或许他便真的与临睿王府无缘了。 “绫罗谢殿下!”安逸跪地叩首,竟然对着桓宁行了跪拜大礼。 她知道他的目光不可能再次投向自己了,她知道桓宁的心已经被她彻底撕裂。 或许在他眼中,她有诸多理由,却俱都不足以令她公然违逆淮帝的诏令。 可他帮了她,她却不能将真正的理由告知于他。 哪怕,这一次,是她二人相识以来,她最想道出一句真言的一次。 他确实不曾看她,而下一瞬,他脚步轻轻抬起,对腾飞道:“内官大人,本王自会将各种缘由告知父皇。” 腾飞着实不能理解,他久在宫中,见惯诸事,却无法也无力理解这一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幕! “内官大人,请。”不知何时,桓宁已然步至腾飞面前,而他态度温和,全无适才的冷决之意。 腾飞默默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却到底恢复了真切的神情,俯身行礼,这便同桓宁一同进入府中。 安逸的脚步从很迟缓渐渐加快,她目送着桓宁的背影,却终究没有等待到他迈入府门的那一刻。 在桓宁迈入府中的刹那,他似是有些事情要向身后的蓝田吩咐,然而回身之时,他在无意之间看到了她远去的背影。 目光只是辗转一瞬,他的视线略过府外值守的兵士,便不再徘徊了。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皇后娘娘。” 桓宁撩衣跪地,顷刻便即跪拜着面前端坐于正堂之中的二人。 侍婢均是默默在一旁侍立着,可是腾飞脸色不大好,一时间随着桓宁而行礼,他的目光却急急投向淮帝。 淮帝当然见到腾飞不同寻常的目光,他抬手示意桓宁起身。 “六殿下,孤也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你了。”长孙艳一袭茜素红长裳,含笑守礼说道。 “谢皇后娘娘挂念。”桓宁回答得客气而疏离。 他大概可以猜得到,今日淮帝亲自至此,或许一大部分原因,是长孙艳! 对于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个从前的赵国公主,他本是有些许的同情之心。 可是人总是这样,在涉及到利益的时候,良善之心似是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即消散。 “今日陛下说要来探病,孤心想着,殿下的病早就已经好了,然而同陛下说时,他也还是不放心。殿下不日便要赴任去榉北,也着实要当心身体,如此从不愧对陛下重托啊。” 这一番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哪怕是从颜妃上官清雨的口中道出,都不会有此刻这般的尴尬之感。 毕竟桓宁比长孙艳尚要年长几岁,如今听得她以母后之尊说出这番话来,哪里会有合情之感? “有劳。”桓宁竟然没有再说出一字来,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他是故意不尊皇后,可是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他此刻心中急乱,却不能够当着旁人的面表现出分毫不同。 “皇后说今早在詹红台见到你的背影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子,可是真的?”淮帝竟好似忽然有了兴致,缓缓看了一眼面露尴尬的长孙艳,笑着对桓宁道。 “即将去榉北赴任,儿臣是回宫看望母妃,毕竟下一次相见,还不知是何时了。” “殿下所提及的母妃,可是莫贵妃吗?”长孙艳竟然接下桓宁的话,含笑再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6章 草木皆兵 “正是。” 桓宁谦声应道。 他的脸孔还是寒霜遍布,眼眸之中纠缠着诸多情绪。 长孙艳刚要开口,却见淮帝回身,道:“宁儿的母妃亡故的早,自幼朕便将他放在” “儿臣的母妃没有亡故。” 这样一声斩钉截铁的声音,是淮帝已然料到的。 他侧目望着桓宁,仿佛很是失望地瞧着他,却在唇边蕴出几分豁达的笑容。 长孙艳有些错愕,她似乎不知道,也看不懂这一对父子的关系。可是她想到赵帝长孙华,那是她的父亲,可是想着当时在赵国的情景,他只觉得如今淮帝对于桓宁的态度,和从前赵帝对于长孙迁,竟是那般相似! 一时间她的心凉了下来,她只觉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心里有一处总像是枯竭一般。而她却要对着淮帝笑着,甚至更应当上前相劝。 人生总是有那样一种时刻,在最不该流露心绪的场合,却被突如其来的感触所侵袭,实难排解,哪怕再是善于作伪做戏,也终究无力全然掩饰自己的情绪根源。 “你心里念着她,便是在恨你的父亲”淮帝停顿了许久,看着桓宁道。 桓宁平静的眼眸没有波澜,可是他的声音却将他的心思暴露得极是明晰。 他知道,此刻于他而言,万事已无对错。 “儿臣不敢。”这一句寻常之言,便是他的回复。 可是他所说是“不敢”,那么无论是谁,便可以理解为他的确有恨,只是不敢明言罢了。 “你做下的许多事,已经逾越了一名皇子的本分。”淮帝随即说道。 “儿臣有罪,是父皇特赦了儿臣。这一点,桓宁心里清楚万分,也谢过父皇提醒。”他回答的冷静而无棱角,他的语声也还算得上谦卑。 长孙艳听得他父子二人对话,却愈发觉得自己在此处更像是个多余之人。 “六殿下,陛下同你在一处,便是张口闭口不离国事。”长孙艳定下神来,说罢见淮帝并无其他言语,索性重新开口道:“殿下要去榉北赴任,那么你的红颜知己,可也要带在身边?” “皇后娘娘说笑了,儿臣又哪里来的红颜知己?”桓宁风流一笑,似是非是地颔首笑道。 “别瞒着我们了,”长孙艳微显娇嗔,然而她也立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面目表情着实有误,于是她急忙收敛神情,再道:“听闻殿下的红颜容色倾城,孤听说的时候,已经十分好奇。” “回禀皇后娘娘,儿臣府中从前的确有一乐伎,容貌嘛,也算勉强看得过去。”桓宁看着她娇嗔的面孔,一时间好似想起一个人来,可是他却又无法真正将她同自己所认识的人联系到一起。 他兀自执礼道:“但她如今已经不在府里了,怕是令皇后娘娘失望。” “不在?”长孙艳不知他到底何意,毕竟她今日随淮帝来此,也并无恶意。 她只是有些天真,不想让自己和自己腹中的骨肉成为桓宁眼中的恨,亦想同这一位战功卓著的皇子缓和如今冰封尴尬的关系。 毕竟她着实无法确定,自己会否诞下男婴,而她更不敢笃定,万一淮帝崩逝,她那时的处境,又会是如何? 所以她才会来此,而此番前来,她的确全无恶意。 但是桓宁并不会这样想,而安逸的胆怯,也令他深为震惊,更令他联想颇多。他甚至想到了闵西昆与皇后长孙艳会否达成某种交易。 “可是上午孤和颜妃同在詹红台,你上午不还携她入宫吗?觐见贵妃的时候,她也还是随在殿下你的身侧啊。”长孙艳好似据理力争一般,她着实不明白桓宁为何要欺骗于自己。 淮帝顷刻咳嗽了两声,可是桓宁的目光也恰在此刻投向他。 “禀娘娘,”桓宁再次执礼道:“儿臣对此女早已厌弃,如今将她逐出府去,也是儿臣的意思。” “厌弃?”长孙艳仍然不想将此话终结,她顿了顿,朝淮帝看去,复道:“殿下莫不是金屋藏娇,却不想示人吧?” “娘娘此言,着实令桓宁惶恐。仔细想来,所谓金屋藏娇,乃是坊间对于武帝轶事的编撰,但桓宁只是区区一名普通皇子,着实不敢担得此等虚名,此时深觉惶恐,还望娘娘谨慎措辞。” 他一向多疑,此刻听得“金屋藏娇”,便立时想到这或许是长孙艳言语之间的陷阱,而他此番话语一出,便令长孙艳满脸紧张,一时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儿,你如今草木皆兵,总归不是正途。”淮帝以皇后有孕为由,令腾飞携同行宫婢将长孙艳请至西厢歇息,而后,当堂中只有他与桓宁父子二人时,他便直接道出。 “儿臣十四岁随军出征,深知草木皆兵,乃是兵法之大成所在。”桓宁默然执礼,缓缓回答道。 “可是如今此处是苏阳,你所在是宫城,而你所面对的人,俱都是皇室亲眷!”淮帝大声喝道,“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并不是你的仇敌。” “此处并非沙场,儿臣自然清楚。”桓宁无视他父亲的歇斯底里,他只是静静地执礼回答迎合。 无论淮帝说什么,只要是不涉及他的母亲,他便都可以忍下来,都可以竭力在言语上迎合着他的想法,从不会同他当面冲突。 可是他的内心极是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当淮帝告知他中宫有孕之时,他便已经明白自己接下来的命途。 淮帝危险的眼色没有掩藏起来,他只是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儿子,一时间他在尽力掩盖着自己的迟疑,却仍有他来自帝王的威仪,并未割舍。 “你是朕的儿子,可是东徽王桓聿c捷王c甚至是皇后如今腹中的骨肉,都是朕的亲人!”淮帝抬起手臂将他扶起,一字字恳切说道:“朕不想说你太多,因为朕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但是人,终归要有自己的底线,终归要有知足之心!” “你明白吗?”他似是不想再说下去,但是他到底看着桓宁,看着他微微转变的眼眸,一时间重复了这一句问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7章 前尘往事 “你此去榉北,是朕的决定。虽然你是主动请命,但是朕明白,你是猜透了朕的心思。”淮帝见桓宁没有答话,却将这一句早该道出的话说与他听。 “父皇,儿臣不敢妄自揣测您的想法。”桓宁再道。 他的面色有些发白,只是他眼中流露着些许对于他父亲的眷念之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那些应有的道别之言,到底该不该道出。 终归是父子,却到底还是君臣。 “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想同朕说些交心之言吗?”淮帝极显失望地看着他的儿子,眼前有些模糊,他的神情却是那般镇定。 “儿臣有些话,很久以前想说给父皇听,可是后来觉得,儿臣能够想到的一切,都应当是父皇您已经思虑过的。” 桓宁说时,有些迟疑。 他竟然在面对着淮帝的刹那,想到安逸。 “皇后所言,是真的还是假的?”淮帝看着他便道。 “什么?” 桓宁抬起眼来,颔首道:“儿臣与那名女子,的确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说的一丝的迟疑都没有,而下一瞬,他竟然露出不明就里的潇洒笑容,直至对上淮帝的视线。 “你求朕将她赦免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淮帝狐疑的脸孔闪过一个冷笑,他倏然放开了自己握住桓宁双手的那只手臂。 “是儿臣言重了。”桓宁紧接着便即说道。 适才安逸的反应太过突然,而他在情急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那一日在病中对于淮帝的恳求之言! 若非淮帝拆穿他的话,只怕他自己都近乎要将此事忘记。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时他挣扎了许久的决定,在此刻竟然会成为自己遗忘得最为真切的情景。 “你不信任皇后,更加不信任你的父皇!”淮帝霍然将手边那青玉台上的砚台挥落在地,那砚台之侧的墨块即刻随之落地,竟然如铁器一般,不仅未碎,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痕。 桓宁的目光瞬时投向他的父亲,却不知道他究竟为何道出这句话来。 “罢了,朕就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淮帝说时便拂袖而走,却让桓宁震惊之余连忙起身将他拦住。 “父皇为何如此说?”他急急拦住淮帝,眉宇之间的冷峻愈发深重,“皇后是赵国公主,难道父皇会听信她所说的一切言语吗?” “你竟然如此错看你的父皇!”淮帝大怒道:“朕征伐多年,又岂会是受妇人掣肘之君?” “儿臣并无此意!”桓宁瞬时跪了下来,这便跪在淮帝身前,高声道:“但是儿臣着实不明白,父皇适才所言,到底何意!” 说罢,他将头重重叩在地面,手指竭力抓着那铺砌平坦的绣毯,恳声说道。 “你和颜妃的事情,当朕什么都不知道?”一声幽幽的声音自淮帝口中发出,他略微失笑,俯视着此刻的,他的儿子。 桓宁的心猛地一顿,他内心最深处那种凄凉被瞬间牵起,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回答淮帝的话。 若不回答,只怕以他父亲多疑的性格,则更是会有所猜忌。 但是,若回答,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父皇何以念及前尘旧事?”他忖度几瞬,仍然叩首没有抬头。 这个时候,即便他再是善于掩藏自己的心思,他也不该直接与淮帝有一分一毫的视线接触。 毕竟身为君王,身为父亲,他还是看得透他的儿子。 “她入宫之前,朕并不知晓你与她的旧事。”淮帝微微俯下身来,尽力改换着自己凝重的神情。 他的怒色似是在冥冥之中有所消减,桓宁亦知道,或许淮帝适才所说的确只是气话。不然,帝王之怒,又岂是他能够拦得住的。 如今淮帝既然愿意将这些旧事同他说得清楚,便是对于他仍然留有耐心与寄托。 他很笃定这一点,是故在这一刻,他警觉的内心也终究平复许多。 “父皇,儿臣汗颜。此事儿臣想过禀明父皇,然而转念一想,当时上官氏年少,而儿臣亦只是少年心智,那时的纠葛旧事,若说与父皇,只怕令父皇厌烦。” 他顿了顿,很想看清楚此刻淮帝的表情。但是他仍然保持叩首垂目之态,到底看不到淮帝的面庞。 此刻迎接他的是静默,接下来,便还是静默。 他屏住呼吸,于静默之中,又道:“儿臣明白了” 淮帝质问道:“明白了什么?” 桓宁不想错过此刻与淮帝对视的机会,是故他竟然放肆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淮帝便道:“父皇难道是觉得,儿臣是因为怕旧事重演,才会刻意将绫罗逐出府去的吗?” “你竟然将你的父皇看成是那般昏聩无道的君王”淮帝字字说得清晰,可是他年逾五十的双眸却流露着辛酸之意。 “儿臣绝无此意,望父皇明察!”桓宁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他联系起自己所为,甚至无力为自己辩解。 在旁人看来,除了淮帝所说的理由,他逐走安逸,便再无其他可能之缘由了。 安逸的存在着实令他头痛,此刻连他与淮帝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情而变得更加微妙难言。 “朕已经活到了如今的年纪,知天命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到了如今,从前看不到c看不透的事情,如今也都能够看得透彻了。”淮帝似是在感慨着,他的怒意还没有完全消减,只是他重新望着他的儿子,心中到底留存诸多不忍。 “应该告知于朕的事情,你多是隐忍不发。可是不该做的事情,你却又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淮帝说时,看着他沉抑的眼眸,一时间急急托起他腰间的玉佩,道:“这块玉的来历,你可还记得?” “儿臣”桓宁的视线随淮帝而落在那颜色通透的青玉之上,他平静地叹了口气,道:“此玉本是叔父之物,是儿臣第一次上战场时,父皇送给儿臣保平安的。” “你的确没让朕失望。” 淮帝说得缓慢,他深思着,再道:“此玉不仅保得了你的平安,也守护了我淮国十余年的平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8章 与你盟誓 “此玉是父皇所赠,儿臣多年来,每逢出征之时,都会忆及当日父皇赠玉之情,赠玉之恩。”桓宁说得迫切,他语声诚恳,说罢,徐徐再拜。 淮帝直视着那玉,一瞬间好似彷徨无助,可是这种眼神只是持续了一个瞬间,便见得他如同平日里一样的那种睿智夹杂着些许犹疑的眼眸泛着光芒。 “你叔父的事情,想必你应该是听过。”淮帝将桓宁扶起,看着他,缓缓说道。 “儿臣”桓宁此刻必然是迟疑,可是他面对着他的父皇,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 “朕与你是父子,朕也不想和你再猜忌下去。”是淮帝在警示他。 “儿臣断然不敢!”桓宁谦卑之态令他的父皇极是满意,而短短几瞬间,淮帝那种隐约存在的余怒,竟是一点点消散远走。 “启禀陛下,是皇后娘娘着令老奴来请您的旨意,如今”腾飞似是刻意将话说的婉转而缓慢,而以他对于淮帝的了解,他几乎都能够猜得到淮帝会在他说及哪个字的时候将他的话音打断。 而这,也正是他想得到的效果。毕竟,长孙艳是中宫皇后,如今又颇得圣恩眷顾,她将腾飞唤去令他催促淮帝离开此地回宫,腾飞即便身为内侍监也断然不敢违逆皇后旨意。 可是腾飞更加清楚的是,如若他真的将那种催促之意表达清楚,一旦龙颜大怒,那么替罪羔羊便是他自己了。 淮帝极不耐烦地朝堂外看去,而腾飞远远随在那里,竟是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然垂手侍立着。 他身侧的仆从侍卫都侍立在原地,好似稳定如松一般,竟无一人胆敢多发一言。 “候着吧!”淮帝的眼眸好似鹰隼,此刻绝无半分温情。 “父皇,儿臣此去榉北,定当殚精竭虑,不负圣恩。”桓宁面对着淮帝,一字字说得笃定而清晰。 “朕不想朕的儿子殚精竭虑,不想你在那苦寒之地消耗生命,你可会明白?”淮帝说得郑重,眼中存着孤清和难得一见的慈和,他定定然拉近了同桓宁的距离,再道:“朕的确没有想好要不要将” 桓宁禁不住抬起眼眸望着他的父亲,他近乎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一向从未如此直接地同他的父亲打过交道,也从没有见过淮帝如今这般动了真情实感的面庞。 “父皇,儿臣都明白。还请父皇放心,儿臣对于淮国的真心,对于父皇的忠心,是天地可鉴的。” 说罢,他没有再次做出叩首之态,而是重新看向他的父亲,定然再道:“父皇对于儿臣不必有顾忌,儿臣始终是您的儿子,同样地,儿臣以身为父皇之子,而感到永生自豪。” “朕自然相信你对于淮国的真心,毕竟淮国的天下,有你的功劳在里面。”淮帝说得镇定,他静静看向桓宁,揣摩着他的神情。 只此一瞬,他的诚恳与真情便好似流失许多。 对于桓宁,自始至终他的心态便极是复杂。这并非只言片语可以说得清晰,但是他却始终能够明白,他内心的底线,和他的容忍程度,到底处于何种位置。 “宁儿,朕想让你知道,自始至终父皇都不曾厌弃过你。哪怕是如今派你去榉北,也是因为放眼淮国,朕着实找不到比你更为适合的下一人选!” 桓宁说着,再道:“同样,你要相信一点,便是你的父皇从来都是把你桓宁看作是我淮国的肱骨。朕的确还是在犹豫着储君之位的人选,但你务必要明白,即便到朕百年之后继承大统之人不是你,朕也绝不会将你视为掣肘乾坤之人,新帝亦是不会。” 他说得激动,神情随之流露出慷慨激昂的转圜之态。可是他终是顿了顿,再道:“此生父子缘分不尽,于朕而言,你所付出的一切,决不会泯然众人。” “宁儿”淮帝试图伸出手臂,将桓宁的右臂急急拉过来。 他面对着他的儿子,却显现出某种程度上的忧心之态。或许是因为他适才过于慷慨激昂,想到了百年之后的淮国,想到了百年之后的天下! 身为君王,而且是一名开疆拓土的帝王,他总是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见到国之强健,见到欣欣向荣 “朕不想百年之后的淮国分崩离析,也不希望在朕的身后,会有兄弟相争,尸横遍野的下场!” “父皇放心,有儿臣在一日,便不会有骨肉残杀。”桓宁笃定说道,他的神情没有随他的父皇而变得郑重。 相反,他的眼眸之中只有愈发凝重的冷肃之态,尽管他竭力让自己回避着这一切,但是淮帝的慷慨激昂,的确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态。 “你在盟誓?”淮帝狐疑的目光再次占领他睿智的眼眸,而他略微笑了笑,执起桓宁的手臂,这便要将身上佩剑取下。 “父皇若是信儿臣,则不必盟誓。若不信,可以杀之!”桓宁只觉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他从未如何横眉冷对他的父亲,可是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自始至终便是被利用之人。 他或许可以没有皇位,或许可以失去兵权 他想着,或许他都可以失去。 “母亲失踪数年,父皇从未下令寻她”他说完那一番愤慨之词,便立时抬起头质问着淮帝道:“如今父皇同儿臣说了这许多,却到底还是不相信儿臣” “朕只是想你盟誓,如此一来,即便日后有小人再进谗言,你也终究会念及与朕今日之盟。” 淮帝在听得桓宁再次提及他的母亲之时,心中便似是被凌迟切割着。他着实无法再过多地表现出他的愠怒,因为此刻面对着桓宁,他的内心之中,感怀多过于言语之间的气恼。 “父皇究竟是为何,要欺儿臣至此!”桓宁的脸上极少出现此刻的情绪,他那久违的少年气在这一刻凸显出来,而他徐徐站起身来,直至他茫然之中后退了一步,他的泪也在那一刻倏然滴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9章 出行前夜 “天命有归,尧舜禅让,是千古美谈。”淮帝的悲伤藏得深沉,可是他看着此刻面前的儿子,却没有过多的怒色。 “儿臣不想再表真心。”桓宁嘲弄一笑,顷刻道:“父皇若信儿臣,则留之。若不信,则杀之便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突然之间将话说得这般决绝。原本他对于淮帝是尊敬是很极端的,他也从未真正与淮帝有过争执。 可是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似是失去了继续隐忍的能力。 “你是朕的骨肉,虎毒不食子,朕难道毒如虎狼吗?”淮帝高声呵斥着他,直令堂外诸人紧张得无以复加,就连久来随在淮帝身侧的腾飞,也是侧耳细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儿臣不敢妄言,但请父皇垂怜,予儿臣在榉北得享清平之乐。” “朕适才所说的,尧舜禅让,并不是在说如今,而是指的是,你的叔父。” 淮帝的视线缓缓落在适才那被他拂落在地的漆黑墨块,一时间不禁叹道:“此墨如铁,是世间名品吧?” “的确。”桓宁不知他为何不再多说下去,便接上淮帝的话音,俯身道:“此墨是那年两国交战之前,儿臣去赵国,在潭州城所购。” “潭州?”淮帝阴沉的目光略动,再道:“以你对赵国的了解,如今或是日后,你觉得” 他刻意没有将话说完,却好似当真要听桓宁道出自己的见解。 “父皇,赵国曾是天下五国的霸主。”桓宁即刻便道:“即便如今赵国国力已然大不如前,但其君主,其臣民,怀古之心怕是尚未消退。” “五年之内,朕不想与赵国开战!”淮帝竟登时道出这一句来。 桓宁镇静的神色未变,沙场对于他而言有一种难言的诱惑力。许是因为他一向不得淮帝的爱重,然而在战时他所赢得的,那种来自举国上下的推崇与敬重,或许才渐渐成为了他最终的人生追求。 “赵国扩充实力,厉兵秣马,五年足矣。”桓宁阴沉的目光再起,他看着他的父亲,却也终于无法相劝。 “若兵戈再起,朕还有临睿王可以依仗。”淮帝似笑非笑,看着他,并未再说下去,而是改换了声音,示意内侍监腾飞近前。 夜色已深,蓝田携着诸多亲卫至府,却见到桓宁书房的灯还亮着。 “殿下,卑职失职!”他即刻跪在门外,高声拜倒在地。 门被推开,桓宁抬起手,便将他扶起。 “找不到很正常。”桓宁说得极是平静,他侧目一笑,再朝蓝田身后,那跪于石阶之下的诸人道:“都回去歇息吧,明日随本王出发,今日劳烦诸位兄弟为此事奔波,着实过意不去。” “殿下恕罪!”蓝田带头引着诸人谢恩,而后见得桓宁并无任何多余情绪,便终是徐徐退下,不敢多做叨扰。 而桓宁只身将房门关上,抬手间看得那紫色帷幔,一时间他的眼眸立时低垂下来,强迫着自己避开,却终究将视线落在那帷幔之上。 “殿下,这个颜色适合你些,再说了,日后若你有了王妃,她整日看着你这里的老气横秋的颜色,该多是煞风景啊!” 耳畔不经意间回荡着这一句,说话之人的音容笑貌,徘徊萦绕 桓宁敛息之间,侧目避开这一切。 他独坐在桌案前,将灯罩移开,看着那萦绕中的火光。 一时间火光灼烧着他的视线,他再次想起安逸离开的那一刻。 她的背影是纤弱的,就如同他与她的初见,她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是柔弱的。 可是在他的心中,她却又是那般坚强的女子。在拓玉馆中,他亲眼见到她被缚在那木桩之上,任由那冰冷的利刃从她身旁穿梭而过,她却只是紧咬着薄唇,一丝颤抖也不存在。 她骗了他很多,又或许一直都在骗他 桓宁睿智,他并非从不知晓。 在她以上官清友红颜的身份入得临睿王府之时,他便已经着令亲卫却盘查她的身世了。 桓宁念及此处,一时间心中隐约翻涌。 他苦笑了一瞬,在嘲弄着自己的诡异心思,也在嘲弄着自己二十余年所经历的变故波折。 从未想过,他与她的道别,竟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从未想过,他会真的便就此与她告别,连寒暄客气的虚言都没有,便就此杳无音信。 他想着,若他当真要寻她,那么掘地三尺,他还是能够寻得到她的。 “殿下,您可有安歇?” 门外,黎华阴的声音传来。 桓宁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他,因为黎华阴一早便向桓宁告假,以家中父亲病重为由,耽搁了两月有余。 “华阴,是你吗?”桓宁的思绪被他打乱,而推门而出时,他正见到那一双迫切焦急的眼眸,正自直视着自己。 “殿下,属下接到消息。”黎华阴即刻入得室中,也未得桓宁许可,便即撩衣跪地,这便说道:“殿下明日之行,可否延期?” “有人要杀我?”桓宁向来极是敏锐,他看到此刻黎华阴的一切情态,便即知晓他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了。 “有谁要杀我?”他扶起黎华阴,顷刻便笑道。 黎华阴脸色渐沉,看着他,却是一脸的忧戚之态。 “殿下要放在心上,此时天下并无大的战事,而中宫有孕,陛下的心意又到底成谜。”黎华阴担心他,这便又道:“卑职久在家中侍候老父之病,但是今日听得有人有危害殿下之意,这才连夜改回,前来通禀于殿下!” “你没有回答本王,是谁要动手”桓宁平视着他,却见得黎华阴再次跪地。 “殿下,卑职有罪,此人的身份,的确万死不能告知于您。只是请殿下听卑职一言,明日决不可出行便是!” 黎华阴说时也是极为痛苦,可是他顾念之事着实太多,而今对于桓宁也的确是忠心一片,然而这世上,又的确有一些较之忠心更为无法权衡的事情。 “本王知道了,令尊的病如何了?”桓宁说得平常,竟似是半分不将他适才所言放于心上,而后便即询问起他父亲的病势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0章 灯火徘徊 “姑娘,这道菜可说是小店的招牌,您且尝一尝!” 客栈之中,烛火昏黄,这本不是一家很有名的客栈。安逸静静地坐在那里,她唤来店小二,询问他此间可否投宿。 店小二上下打量着她,见得她这样一名美貌女子,竟然独身一人前来此地,而且言谈之间温文尔雅,倒不像是江湖中人。 可是,安逸在他的眼中,倒也不像是一名良家女子。 是故不多时,便见店家缓缓走来,睨视着安逸,连忙赔笑说道:“姑娘莫怪,小店本来是可以投宿的,可是今日有贵客包下了这里,所以只能给姑娘您赔个不是,今日还请姑娘往别处投宿才是!” 说罢,他见安逸面上表情如常,竟也没有失落茫然之感,不禁又道:“现在告诉姑娘还来得及,毕竟还不是大夜,姑娘一会离开,还是能够找得到留宿的客栈。” “谢了。”安逸声音低平,她颔首道了声谢,便再无其他言语。 而她的直觉告诉她,此刻,此地,好似都没有太多的善意。 这间客栈,地处苏阳西城近郊。 而门外的三卷酒帘,亦代表着此地绝非名流显贵出入之地。 安逸是刻意想避开众人视线,才会选择在这近郊之地留宿。然而她只觉得自己只身一人身处此地,似是有些怪异的感觉。 “麻烦您,我想问一下,这里最早的渡船,是什么时候出发啊?” 从客栈出来,安逸好似舒了几口气,见得一人正是中年,头发花白,船夫打扮,正是一边擦汗,一边拖着一个破旧的麻布袋,一脸喜色地朝长街方向走来。她一时间想到离开,不仅上前拦住他问道。 “最早,也要明日辰时啊姑娘!”那人喜色未减,听得她问,便毫不犹豫地答道。 “辰时”安逸兀自喃喃自语着,连忙向他道了谢,转身欲离开时,听得那艄公模样的人叫住自己。 “姑娘啊,你可是要出门?”那艄公模样的中年人回身看着她,似是犹豫着问道。 “是我朋友要出门,我帮他问一问。”安逸一时有些警惕,礼貌地回答道。 “那便还好!”那人回过身去,而安逸一时间不明就里,只觉得他似是话中有话。 可是她与此人素不相识,却也断然不能再问。想着过了今夜,她便可以离开苏阳,一时间她的心中升起无限怅惘,敛息之间,只见天边尽是漆黑,而这暗夜,总还要挨过去。 她想到直接去渡口等待,可一想到自己独身一人,又一贯是惹人注目的形貌,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走到青花巷,那灯火摇曳之中,能够听到沽酒的美姬争相揽客的声音。她缓缓朝那声音来源看去,正见到一人极是熟悉的身影,头上戴着纶巾,身上所着的青玉色长裳飘逸荡动,此刻正是妙目含情,在巷口同一男子欢笑言语着。 “青儿”那是她在雀屏楼的随身侍婢,也是当时莫楹一心想要扶持的新一任花魁娘子。 可是她当日已经将那许多珠宝俱都送与她,只为了让她替自己去上官府传信。 她以为在那之后,青儿可以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以为她从此可以远离风尘,自由度日。 安逸想避开那一边,可是青儿仍然身在巷口,她若要离开,便只能够回转身子,回头朝另一端步去。 天色愈发晦暗,安逸有些担忧,她只觉得此刻当真难以寻得容身之所。毕竟,她还有对于临睿王府的担忧,她担心被桓宁寻到。 “绫罗!” 刚迈出几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匆忙的呼声。 她本不想停留,可是下一瞬,便听得那匆忙的奔跑声音。 不得已回过身去,她正见到青儿那面露喜色的容颜,伴着几分不解之意,俱都涌现在她那仍然年轻空灵的面容之上。 安逸笑对着她,一时间笑道:“怎么就这么巧” “绫罗”青儿朱唇微启,一时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去了临睿王府享福,便忘了姐妹了是不是?” 安逸一瞬间流露出苦涩的笑,她断然摇了摇头。可是同一瞬间,她的眼泪直接掉落,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是觉得悲伤,不是觉得痛楚,可是听得青儿发问,她一时间就是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在她面前垂下泪来。 “怎么了?”青儿有些错愕,可是同时她想到许多,想到许多自己或许无法问出口的事情。 她缓缓道:“绫罗,你过得不好吗?” 安逸正在恨自己为何这般脆弱,可是当青儿的话音落定时,她却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搪塞过去的缘由。 “我”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却又犹豫了。 桓宁待她的情谊,着实无法泯灭。 她该如何形容她的处境,如果她说自己过得不好,便是默认了桓宁对她的无情。 “你已经要离开了,长孙安逸。” 这句话纠缠着安逸,是她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她抬起眼眸,顿了顿,刚要开口,却见青儿点了点头,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我不该问你的绫罗,”青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测,她略显怜惜更觉同情地望着安逸,一时间叹道:“当日你离开去东徽王府,姐妹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着实没有什么可羡慕的,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过日子罢了。”安逸眼中茫然,徐徐说道。 “怎么不羡慕?” 青儿徐徐叹了口气,打量着安逸的装束,啧啧道:“你这一身素锦,怕是价值不菲吧!” “并不是名贵之物,你也太过于高看我了。”安逸颔首笑了笑,说道。 “别瞒着我了!”青儿谈笑间,定了定神,又道:“我都听说了,你如今是临睿王身边的红人,王爷他对你,可是如同明珠一般对待。” “如今我是在临睿王府不错,可是临睿王和我,也只是”安逸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与桓宁的关系,然而她念及桓宁,终究深感愧疚。 “听说他明日便要动身去榉北了。”青儿回身看着适才那与她谈笑的男子的背影,一时间回过头来,向安逸询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1章 疑虑丛生 安逸的错愕不能够再掩饰,她定神看着青儿,却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惊诧之意。 “你怎么了这是?”青儿急乱不知她为何有这般神情,一时间忍不住道:“临睿王殿下明日离开,你都不知吗?” 安逸瞬间低下头,她不禁笑了出来,直至青儿自叹道:“倒也是,你深得殿下的宠爱,他此番离京,你又怎会不知?” “我不想说太多,你该明白的。”安逸连忙解释道,“你也知道,殿下他一贯谨慎。如今去榉北赴任,总归是不让太多人知道的好。” “殿下赴任榉北,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瞒住的事情啊!”青儿徐徐道:“要知道,他可是淮国的英雄,一举一动,又何尝不是众人的谈资呢?” “殿下若知道,自己被你们都当做了谈资”安逸不禁笑道,“只怕他会勃然大怒才是。” “看样子,你倒是了解临睿王殿下。”青儿看到安逸提及桓宁之时的眼眸,一时间叹道。 “总归是朝夕相处,有些了解,又有什么区别?”安逸随口便道。 她本不想再和青儿谈笑说下去,毕竟身处这条长巷,她的身份很容易便被其他人发觉。而以她对于桓宁的了解,他绝不可能不再寻她。 “你心不在焉的,绫罗。”青儿此次见到安逸,竟然没有从前那般的谦卑之态,而是改换了一副与她同等地位的仪态表情。 安逸并非没有发觉这一点,而且根据青儿对于临睿王府的一切了解,甚至于她能够对于桓宁的行踪这般了如指掌,她只觉得,青儿如今定然不再是从前那个青儿了。 “我是不高兴,毕竟我随在殿下身边,是想享福的。可是”安逸刻意做出一副不甘心的抱怨神情,再道:“榉北是什么地方,你该知道的。” “绫罗,你不会是不打算陪殿下同去吧?”青儿一时间听出她话中有话,禁不住直接问道。 “这哪里由得我呢?”安逸顷刻便笑道。 “我明白了,你今日特地来这里,也是想散散心,顺便和这里道个别才是吧!”青儿说时,幽幽道:“你的命算是不错的了!” 她见安逸没有答话,一时间又道:“绫罗姐姐,你一定是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拿着你给我的那些珠宝离开这里?” “我的确想问你。”安逸一时间恢复了郑重仪态,一时间看着青儿,却只见到她眼底的那份苦痛之态。 “我不能全都告诉你。”青儿略微苦笑着,再道:“那些珠宝被人拿去了,他说替我存着,可是要我替他做事。”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安逸愤然道,“那些是你应得的,旁人怎能随随便便抢了去!” “我想过去找你。”青儿略微顿了顿,她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却是垂下泪来。一时间她渐渐改换了倔强的眼色,静静道:“我没办法去找你,绫罗姐姐,我的很多事,莫楹姐姐不知道,而你也不知道。” 说罢,她的眼色渐渐低落,直至安逸有些明白过来。 “你莫不是”安逸猜的一半,她料想着青儿不来寻找自己的帮助,定然是怕了官府之名。 “青儿是个罪人。”青儿的声音很是清晰,她一时间轻轻拉住安逸的手,却发觉她的手指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没有办法去寻求你的庇护。”她默默道,“如果这件事情惊动了临睿王,青儿的那些珠宝或许可以追回,但同样追回的,或许还有” “你别说了!”安逸禁不住退后一步,可是她的手被青儿牵着,她到底没有离她太过疏远。 “姐姐你也是有过往的人,为什么不能够感同身受?”青儿见得安逸的疏离,一时间诧然看着她,轻轻说道。 “我只是觉得,你我同为薄命女子”安逸恍惚间叹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青儿见得安逸的无奈之状,一时间更是低沉着嗓音道:“姐姐保重吧,青儿但愿自己还有命,可以活着再见到姐姐。” 安逸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淡,那青玉色的长裳携着长风,逸动着她年轻的神采与心智。 她目送着青儿背影的消失,只是那一刻,青儿最后的那句话仍然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她甚至无法猜到青儿的处境,只是冥冥之中,她只觉得,青儿如今所承受的一切,似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重压,直令她几乎无法承受下去。 安逸不知道闵西昆会否派人来寻她,她心里很是忐忑,可是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只觉得自己如今像个完完全全的懦夫,怯懦到都不敢再去面对闵西昆。 她想报仇,她对淮国的仇恨从来没有消减。 但是日子在消耗着,在这苏阳城中,她渐渐不再将桓宁视为她报仇的靶心。 她只是想通过自己的能力保得此仇,却不想自己早已深陷至闵西昆精心布置的囚笼之中,再无力置身事外。 “绫罗姑娘” 清晨,当她身处渡口,焦急地看着艄公的一举一动时,竟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在唤着自己。 她来得太早了些,直至这一刻,同她一样在此处等待开船的人,也只是寥寥几人罢了。 “绫罗姑娘!” 这一刻的声音,却是令她瞬时清醒一般。 只见她急转了身子,登时朝后看去。 黎华阴站在那里,他的表情很是谦卑,然而他的瞳孔流露出狡黠之色。 “是”安逸想到他的桓宁的亲卫,一时间心中似有重负,一时间竟在思索如何解释。 “是殿下命卑职在此等候姑娘。”黎华阴拱手以对,登时解释道。 他的出现极不寻常,安逸心中疑虑不减。她一时间皱紧秀眉,再次看黎华阴时,却留意到他眉眼之间的逸动。 他本是阴沉之人,素来没有过多的表情。 可是这短短几瞬之间,他的神情却改换了多次。 更重要的是,他说他奉命在此等候着安逸。可是安逸清晰地记得,她匆忙奔至此地时,整个渡口除却艄公,便只有她一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2章 血染江船 “殿下他还好吧?”安逸企图说得客气,可是黎华阴的眼眸一时间盯着自己,她近乎无法再说下去。 “殿下一切如常。”是他的声音。 “那么你”安逸说得一半,敛衣之间,便见那艄公步至近前,这便是要收取银两。 “这些可还够吗?” 她立时从袖中取出纹银,交至艄公手里,急急询道。 “姑娘快上船吧!半炷香的功夫,咱们便启程了!”那艄公兀自掂量着她交来的纹银,含笑将银两收好,对着安逸说道。 安逸定下心来,回身见得黎华阴平静的表情,心中倒是觉得诡异。 “黎将军,你还未告诉我,殿下派你来,是何意呢?”渡口的风很冷,安逸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透着寒凉,可是她终是不能就此踏入船中。 毕竟,黎华阴还停留在那里,而他的到来,总是代表着桓宁的心意。 安逸只是不明白,他明明是桓宁派来此地的人,却为何没有将自己拦下! 黎华阴沉默着,安逸想着,或许桓宁亦已经看开 “是了,他定然是看开了。毕竟,对于他来说,绫罗的存在只能是他的负累。” 念及此处,安逸登时朝黎华阴执礼,正要回身之时,听得他在身后的声音。 “此船通往卢宁郡。”黎华阴冰冷的语音似是从地狱中传来,他清晰地看到安逸回过身来,清晰地看清了她眼中聚结的苍凉。 “所以殿下他不打算” “即便姑娘走得再远,你的行踪,殿下也还是清楚的。”黎华阴登时答道。 “他答应过我,要送我走。”安逸说得勉强,她低下头去,却不知还有什么话可以道出。 “是殿下派了卑职前来,若姑娘识趣,则卑职也好交差。”黎华阴上前一步,灼然盯着安逸道。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安逸无视他此刻的威迫之意,到底将此言说出。 黎华阴微微低下眼眸,即刻抬起头道:“殿下本欲亲自将姑娘迎回,但是姑娘亦知晓殿下今日启程,途中断不可耽搁。况且此去榉北,姑娘本就该与殿下同往,如今再做推脱,岂是君子所为?” 他所说的后半句,安逸根本没有细听。可是她眼色急转之间,只觉得此话漏洞百出! 她想到之前遇到的那艄公,还有青儿的那一番话 桓宁今日启程,是连她都没有完全确定之事。可是为什么,连身在烟花之地的青儿都能够了如指掌! 眼前这个人,他身为桓宁的亲卫,又岂能不知道他意图? 明明说得那般清楚,桓宁又怎会突然转了心意,便着令她绫罗相随同去榉北! “姑娘,快开船了,进来吧!”艄公前脚踏入船中,重心极稳,回头唤了安逸道。 “知道了!”安逸这便急着答话,却见得黎华阴一脸的冷肃。 “黎将军,你到底奉了”她的话说得一半,连忙兀自住口。 改口之时,安逸竭力使得自己不着痕迹。 她本想问他,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 可是她改口道:“你到底奉了什么命令?殿下是让你来送我的,还是让你来接我的?” 黎华阴平静地听完她所说,一时间俯身行礼道:“此处人还不算多,如果姑娘识趣,便随我走。如不然,这些人,便都要陪葬了。” 他的声音不能再清晰,而安逸眼见着他道出这番话,却一时间怔在原地。 “与他们何干?”安逸的话似是用尽全部心力,她转身看着那小小渡船,以及正自将腰带绑紧的白发艄公。 一时间她心中的怀疑近乎得到了肯定。 她想到了从前自己宫中的清宁 当日要不是清宁叛主,她不会落入梁月疏在蓝水寺中的圈套,近乎丧命。 可那时的她选择了原谅,如今想来,她亦不知是对是错。 而今这一刻,她的目光所及之人,还真的是桓宁的亲卫黎华阴吗? 她越来越清楚,眼前之人与清宁所为如出一辙,俱是叛主之徒! “姑娘有的是时间来思考此刻之事,但是卑职却没有时间了。” 黎华阴的话音还未落,便见他左手将腰间佩剑倏然抽出,直抛入泊船的江中。 紧接着,安逸只觉得她的视线模糊了一般,见得泊船近岸处,四名黑衣男子自平静的江水中腾飞而出,紧接着各人手起刀落,便见得那缕缕鲜红直在一个刹那之中揉入江中。 她的嘴唇发白,脸上同样更显惨白之色。 杀戮,她不是第一次见。 可是这般毫无预料,甚至连因由都不清晰的暴虐屠戮,却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艄公飞身便朝江水之中跃下,而黎华阴近乎是踏着一众无辜之人的尸身,脚下急急奔行,这便顺势将手中长刀朝那艄公投江之处掷去。 他是桓宁的亲卫,以桓宁的苛刻,若非武艺出众,怕是难以令他容留。 此人的刀法一向娴熟,而那江心瞬时漂染的血红,也令安逸知晓一切。 “你投靠了东徽王对吗?”安逸的手一时间被那四名刚刚踏上岸来的黑衣之人缚住,她挣扎着看着黎华阴,眼中近乎要瞪出血来,而那种血腥的气息,再一次随江风荡动而来。 “你若早一刻答应随我走,他们便不会遭此横祸。”黎华阴早已经料到自己在言语之间被安逸识破,而他一早在此地埋伏了几名近卫,也正是担心会有此贻误。 “我的命还要留着,便是还有用处不是吗?”安逸硬生生意图挣脱那将自己双臂紧紧缚住的绳索,可是她的确无力挣脱,于这几人而言,她便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再要开口时,便见其中一人一边急急道:“何必废话!” 他话音未落便即伸出手来,将一方湿透的绢帕瞬时捂住安逸的唇。 “要留活口!” 黎华阴只怕那人将安逸捂得失去气息,立时冲上来将他的绢帕拿下去。 “黎兄孤陋寡闻了!” 那绢帕上流露着一种极熟悉的熏香,味道好似在哪里曾经感受过。可是安逸也只是听得那人与黎华阴的半句争执之言,转念之间便觉膝下无力,紧接着那种突如其来而又无力抗拒的疼痛之感袭满周身,她便这样随着他们的脚步而走,渐渐口不能言,直至失去一切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3章 踏马留步 “殿下,恕属下多言,华阴这一次回来,有些不对。” 三月七日,临行之前,桓宁一跃上马,回头瞥过那临睿王府四个大字,一时间极是沉默着。 他心里念及蓝田所说的话,这一番远走,再念及归期,他只是觉得惘然。 的确有人要他的性命,但他觉得,那个人不可能是淮帝。 对于黎华阴的改换门庭,他一早便已经知晓。而昨夜,黎华阴连夜奔回府里,只为了向他通禀今日不宜出行之事,着实不能够不让他联想颇多。 如今朝中,想要他性命的人,着实不够多。 初春的风有些青草的香气,蓝田行在队伍最前面,而放眼整个队伍,都没有一架马车。 所有的同行之人俱是身骑高马,连桓宁也不例外。 “殿下,您也与将士们这般同行,到得榉北,路途颠簸。不然,咱们过了卢宁郡,便置一架马车如何啊殿下?” 随行的郎官驱马上前,谨慎地向桓宁禀道。 “不必劳烦了。”桓宁舒朗一笑,再道:“从前行军之时,若有今时今日的轻便享受,便早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郎官立时有些惭愧之色,而桓宁见得他如此,不禁问道:“本王见你与一故人相貌有些相似,不知你与北陵郡守,可是相识啊?” “回禀殿下,北陵郡守钟明都,是下臣的堂兄。”那郎官即刻拱手拜道。 桓宁微微提起缰绳,一面绕开路来,一面笑道:“果然是堂兄弟,不仅相貌相似,连说话这神态声音,都没有太多差别。” “留步!”话音刚落,马蹄声颇急,自身后传来。 扬尘迷雾之中,一人身披黎白色披风,胯下一匹白色骏马,这便风驰电掣一般朝桓宁所在奔来。 行在后方的兵士立时将兵器拔出,将那人急急拦下。 只听得一声马儿的嘶鸣,那人飞身下马,竟将面前这众多兵士视为无物一般,直接便朝桓宁大呼数声。 “临睿王殿下!”那白衣之人神情郑重,见了桓宁调转马头,立时高声唤道。 “阁下是什么人?”桓宁双腿轻轻夹紧马身,略微挥了挥手,示意诸人放他过来。 “殿下不可!”蓝田虽然行在队伍最前方,然而此刻听得这一人的到来,他竟是急急朝桓宁方向奔回,如今正自挡在他身侧,且在这一刻果断地拦下他的意图。 “下臣是江下都监,奉命将此信交给殿下。”那人说得明晰,此刻大胆地抬起头来,急急朝桓宁望去。 他眼中饱含了强烈的期待之感,可是桓宁平静得近乎于冷漠的目色,却令他略觉怀疑。 “拿过来!”蓝田飞马而至,剑尖指着那人,丝毫没有犹豫之意。 桓宁一行已然做了部署,而这一刻,其余亲卫均是警觉万分地朝四外的林木之间观望。毕竟,黎华阴所说应当只是引线,但说到底,桓宁奔赴榉北的路上,便不可能太平。 那人犹豫着,却将目光投向已然调转马头不再朝这边看来的桓宁。 “殿下的时间宝贵。”蓝田看着一旁军士接过此人奉上的书信,一时间剑锋并未收起,而是即刻将那信拈在手指间,这便挥鞭笞马,扬尘朝桓宁奔去。 桓宁似是不想拆开那封信,可是蓝田询问着他的意思,一时间急急朝后看了一眼,这便伸手将信撕开。 “殿下!”蓝田的脸色突然有变,这便急急下马。 “可有落款?”桓宁刚刚问罢,便即看着蓝田道:“万一信纸有毒,你” “属下的命,早该是殿下的。”蓝田竟然毫不在意,此刻登时回答着他,紧接着再道:“这信没有落款,但是信的真假,属下无力分辨。” 他说罢,急急用手将那信纸展开,令桓宁看得清晰。 桓宁本未过于在意,他只是觉得极是蹊跷。而在蓝田看信之时,他仍然在扫视着周遭一切,警觉之意不亚于从前行军之时。 “这上面说”蓝田一时间不知所言,可是他犹豫之间,却见得桓宁亲手将那信纸从自己手中接过。 “殿下!”他重重跪在地上,只是不知桓宁到底会有何种反应。 身后诸人皆是不知发生何事,但是他们一贯追随桓宁,此刻也全不见半分疲累乏力之态。但见桓宁耽搁于此地,亲卫之中已然有人策马上前。 “殿下恕罪,此间绝非清逸安全之地,望殿下三思才是!”只见一名亲卫跃下马背,俯身跪地,便即朝桓宁劝谏道。 “是啊殿下!”蓝田有些失了底气,因为无论是谁,只要是看过那封信,便不可能保持着冷静无碍的心智。 “临睿王殿下!”远处那白衣之人仍然被兵士格挡着,是故他到底不能够近前。 但他的声音却传得甚远,他渐渐抬起头来,被兵士压迫着,他只能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然而他眼中流露出的祈盼,已经将他整个心智灼烧。 “叫他过来。”桓宁冷静了几瞬,登时朝身后挥手道。 “殿下,危险!”蓝田即刻拜道。 “叫过来!”桓宁高声喝道,眼底已经容不下一丝犹豫。 “卑职遵命!”蓝田无奈之下,只得亲自看着兵士将那白衣之人押送至近前,而他警觉地站在那人身前,只是狐疑一般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人的手被兵士反缚着,到底是无法动弹。可是他一双慧黠的眼睛睨视着桓宁,却是一脸的自得之态。 桓宁瞧了他几瞬,登时笑了出来。 他此刻的笑容,却似是利器。 只见他不但没有高高坐于马上,反而是一跃而下,竟然亲自到得那白衣之人的身前。 “信上内容,若有半点虚假,你当如何?”桓宁说时,露出更为慎重的笑意,他说时,侧目看着蓝田,却也在顷刻之间将身旁那亲卫的佩剑拔出。 只见得长剑凭空切过,剑尖上已然染上那人手臂的鲜血。 那亲卫眼见着自己腰间佩剑在瞬间即被拔出,竟是大惊失色,然而同一瞬间,他只见得眼前白衣之人两只手臂上近乎于喷薄的鲜血。 蓝田在这一瞬间明白,此刻桓宁所为,便代表着他绝不可能置身事外。 数声惨叫在一瞬间遏制住,而桓宁将长剑提至那人脖颈之处时,他英俊的脸上那种玩味的笑容也在静默之中转为无法逼视的冷肃之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4章 手起剑落 “东徽王没有这种胆色,你若再不说实话,便休怪本王了!” 桓宁的话音未落,便见那人似是欲迎上他的剑锋一般,这便近乎是挣脱着那身后兵士的手臂,急急便要朝桓宁的剑尖袭来。 “殿下,怕是问不出什么。”蓝田有些担忧,立时上前说道。 “六殿下,我奉我主之命来此,你如此行径,恐怕早已传至陛下耳中。”那白衣之人果断说着,虽然脸色因伤口剧烈的疼痛而显得晦暗无比,可是他的眼中却好似藏了巨弩一般,灵活的眼色仍旧未变。 “众口铄黄金,本王若是你口中那种人,怕是早已经死于心魔。”桓宁说罢,便即对蓝田道:“这里都交给你,就当本王还在这儿,明白吗?” “殿下不可!”蓝田说时便欲跪地,却被桓宁一把拉住。 “我已经说过了,只当我还在这里!一切都没有变,这一点耽搁不算什么。你只要沿途做下记号,再者便在莫” “殿下,您若不走,属下是断断不能离开的!”蓝田不敢打断他的话,可是桓宁说着,竟然将下一步的吩咐都要交代于他。一时间他只觉得神思错乱,便也顾不得尊卑,只是沉声行礼便道。 “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要让他们跟着忧心!”桓宁说得果决,而他面色如常,却也没有一丝的冲动之态。 “仅凭一封信,便使得殿下如此吗?”蓝田极是不解地看着桓宁,又道:“即便这信是真的,可是” 他竭力忍着自己心中的想法,却终究是替桓宁不值。 于是他还是沉下声音,瞥过身后诸多亲卫,直对桓宁道:“上官小姐已经是颜妃,她的死活不该由殿下来管。而绫罗已经不是临睿王府的人,她的性命也早已与王府无关。” “不要说了。”桓宁别过身去,这便将手中佩剑掷给适才那兵士。 “殿下!”蓝田已然拦不住他,可是他眼见着桓宁急急上马,却在一时间惊慌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所措。 “记住本王嘱咐你的话,我信任你蓝田!”桓宁勒紧缰绳,高坐于他那匹褐红色的骏马之上,身形高岸,俨然是一个英气无双的少年将军。 “殿下,蓝田愿追随殿下回去,只是还需带上其他护卫,不然殿下的安危,属下万死不能” 蓝田的话音还未落,便见桓宁这便要踏马离开,而他转念之间,还未亲自调拨兵士近前,便听得不远处马蹄急踏驰来的声音。 “六殿下!” 这一声呼唤却是令桓宁错愕万分,他怔仲的眼色丝毫没有被他的心智所扰乱,而他此刻坐于马上,却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这样的呼声太过熟悉,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曾在何处听过。 那本是绫罗的声音,可是他在听得这一唤声时,眼前所浮现的,却是又一幅画面。 蓝田面上的喜色已经不能够用雀跃来形容,只见他立时便即跃下马来,待得看清了来人是谁,便立时飞奔一般朝那一方向疾奔而去,替桓宁前去迎接。 他本是十九岁的年纪,此刻满目俱是喜色,刚刚见得安逸的马车停下,便即伸出手臂来,这便要将安逸接下。 “蓝将军,果然是你啊!”安逸解开披风,也是怕再有耽搁,这便急急搭着蓝田的手臂步下马车来。 她竟然还是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长发向上挽着,用一只细细的银簪勾起,一身胭脂色长衣,裙角装点着波纹一样的纹饰。 桓宁眼见着她朝自己这边走来,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的面庞,甚至于在近前之时,迎着队伍中所有人的目光,她竟然冲着他笑了出来。 他不知自己的心绪是如何的,只是在冥冥之中,他并没有回绝她的笑意,甚至于他面对着她,面对着脸色苍白的她,唇边竟也不自知地勾起一丝苦涩的笑。 那辆马车还在不远处停着,而车夫谨慎地立在一旁,却不曾朝这一方向看上一眼。 “本王接到一封信。” 话音落时,安逸已然步至桓宁的坐骑旁边。 她仰头看着他,再次舒展了笑颜。 “信是真的。”安逸竟然直接面对着他,直截了当地回复着他的疑虑。 “那又是谁救” 桓宁的话音被他突如其来的震惊所扰乱,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于不敢相信,只在短短几瞬之间,那喷薄而出的血红之色,竟是千真万确一般出现在他自己的眼前 安逸的手指沾满了血,她的脸颊上尚有适才溅起的血花。 明丽的容颜因那突如其来的殷红而更显得白皙通透,她的目色渐沉,却再次将手中长剑提起。 适才那送信的白衣之人,此刻怒目圆睁地倒地,他还未完全死去,此刻正自在抽搐着,近乎于挣扎地朝安逸瞪视而来。 安逸的长剑再一次落在他的脖颈,却在几瞬之间好似失了气力。 连她自己都无法明白,她到底为何在此刻再无伤人的半分气力。 那人的目光随着她点点未落的剑尖而动,只是熬过几个刹那,便见得他视线愈发空洞,瞳孔放宽,而他抽搐的频率也似在变低。 “绫罗姑娘!”蓝田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名女子,是自己从前所认识的那个纤弱明媚的舞姬。 “抱歉。” 安逸心中一阵翻涌,尤其是见得那血色,她只觉难以抑制的恶心之感涌来。 桓宁的惊诧已然褪去,他审视着安逸的一举一动,纵然之前的他急于想去营救她,却也从未料到,她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又是以这样的举动,再一次令他刮目相看。 “殿下,你可会信我?”安逸回身,看着他。 桓宁缓缓下马,他似是刻意避开安逸的视线。 “殿下”蓝田即刻上前,这便替桓宁将坐骑牵走。 众人见得这等情形,均是大惊失色。可是骇然之后,他们却也到底不觉事态过于言重,毕竟这些人之中,桓宁的亲卫便占了许多。而其他诸人,多数也都曾随他入得战场,交过性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5章 天涯海角 所以,血腥之气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稀奇。 可是安逸所为仍然令他们震惊,因为她的到来如同雨后明媚的阳光,携着一众瞩目的清新明丽,令这林间曳动光芒。 她如今的确有着倾城之姿,这一年之中,她的际遇与阅历,都让她的容色较之从前在赵国时,多出了几分温雅妩媚之态。 这两者本是极难相容,但流露于安逸的眼角眉梢,却又是那般的相得益彰。 安逸并不知自己的这种改变,甚至于对于闵西昆对她容颜的笃定,她是有许多无可理解甚至无力辩驳的不屑之意在的。 很少有人,会将眼前这位姿容绝丽的明媚之人,同手指染血的心狠手辣之人联系到一起。可是安逸在短短几刻之间,却令此间众人均铭记了她,也铭记了这一刻的血腥与明丽。 他们再看安逸时,目光之中的仰视与赞叹却弱化许多,一些个人心中自有的情绪掺杂在他们各自的眼眸之中,而这一刻的桓宁,则是平静地望着她。 “你可有受伤?”是桓宁在发问。 他的声音还是没有温度,可是适才安逸在远处,却是看到了他见到信之后的整个过程。 她的心里很是明白,或许闵西昆没有说错。而桓宁对于她的存在,对于她这个人,应当是动了一些真正的心思。 她很愧疚,万分愧疚,可是她或许无能为力。 即便是到了现在,她都没有真正思考过她对于桓宁的真实感受。 “没有。”她回答的声音很低,而她的视线渐渐落在自己的手指之上。 那指节上的红肿还未消褪,有几个指节的红肿已然变成青黑之色,而桓宁恰在此时将她的手指握住,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冷,却好似全没留意到一般,只是用自己的袖袍替她将手上血迹擦去。 “这不该是你做的的事情。”他说得极是平淡,好似无事发生。 安逸静静望着他,看着他英俊的脸孔一点点恢复到之前的冷肃。 她看到他久久为自己擦拭着血迹,却迟迟没有抬头。 “你在廷尉属也是受苦了。”静默之中,他的话音显得那么疏离,可是又那么清晰。 而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安逸那因受刑而显得粗大的指节,一时间他的声音更显低沉。 “殿下不怪绫罗吗?”她看着桓宁的小心翼翼,再开口时,她却有哽咽的声音。 “本王若想怪你,你还会在这儿吗?”他说得很是随意,可是他的眼眸抬起,却透着不可一世的孤清。 “我不去昭平,行不行?”安逸无奈一笑,望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如同星辰的漆黑,幽幽道。 “不去昭平,你要去哪?”他竟然没有会意到她的心思,而是一脸茫然地对上她的视线。 可是她却笑了,笑得苦涩,却透着意会之色。 “榉北是苦寒之地。”他的话音徐徐落定,却没有再说下句。 相反,他眼中一派清幽,却只在此刻将那种温和的目光留给她。 “我不在意啊。”是安逸在回答着他。 “你说过,你小的时候,便在那里长大。”他好似忆起她曾经说过的话,言语之间透着几分熟悉。 “小时候随母亲在那里住,一晃也是这么多年了。”安逸心中不大舒服,这本是她的谎言,可是如今桓宁说时,却透着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你可还想留下?” 他这句话问出的时候,安逸只是在想,究竟眼前这个人,心底有多少孤独与彷徨,才能够对于她此刻表露无遗的心迹有着这么多的揣测与试探! “绫罗愿意追随殿下,愿意陪着殿下,天涯海角”她说得缓慢,却好似在梦中所言一般,直令她自己听不真切,却令桓宁同样感同身受。 “倘若,我们到不了天涯海角呢?” 他似是在说一句玩笑话,可是从桓宁口中道出的,又哪里有真正的玩笑话? 泪水不自觉地迷蒙了安逸的眼眸,她从未发觉,在桓宁冷峻的笑容之中,竟然真的有她此前没有见过的温情。 他此刻的目光,就好似旁人都不存在一般,只是正大光明地投向她。 “所谓天涯海角,不过也是归处。”安逸淡淡回道。 “我的归处,不在我手。”桓宁念及淮帝所言,一时间心中燃起诸多情绪,可是他看着安逸,却默默道出此言。 “世上之人,又有谁能真的料到自己的归处呢?”安逸缓缓叹了这一句,再次将手覆上桓宁的手臂,轻轻道:“绫罗的归处,也终将倚赖殿下。” “你想如何倚赖于我?”他笑了,眼眸却仍然没有温度。 “殿下所到之处,只要不抛下绫罗,便都是绫罗的归宿。” 安逸靠近他,在他的耳畔,徐徐说道。 她吐气如兰,字字说得明晰。 桓宁看着她,却是一瞬间的迟疑。 他的目色好似隔了山海,一重重透着她所看不透亦看不清的情绪。 “你还是” 话音未落,她近乎是在茫然之中被他的手臂所揽过,紧接着,她只是见到他展了衣袖,而下一瞬,她便已在他的怀抱之中。 安逸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真的对桓宁投怀送抱。 可是她做到了,甚至没有挣扎,没有意识之外的迟疑。 甚至于对于他的怀抱,她没有抵触。 她甚至觉得温暖! 尤其是经历了再一次的逃亡,见到他时,她好似有了屏障。 他宽厚的肩似是封存了心意,而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他竟然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拘束之态。 “把这个人处理掉!”蓝田哪里敢继续直视着此等场面,这便见得他回过身来,朝身后的兵士吩咐道。 “慢!”桓宁的声音传来,而蓝田回身时,恰见到桓宁指着那人便道:“此人留有用处,而且,信上所说,还有一半没有解决。” “殿下!”蓝田看着安逸,只盼得她能够以如今这般非比寻常的身份对桓宁加以劝解。 可是他见到的竟然是与桓宁近乎于一致的面容,安逸眼中的淡然令他甚感忧心。 信上所说的另一半,事关上官清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6章 卢宁之夜 “信上可是说到,上官” 安逸本想直说颜妃,但她瞥过蓝田的眼色,一瞬间犹豫着,又见身旁有人,不禁改口称了上官二字。 “你不必相劝了。”桓宁说得牵强,而下一刻,他飞身上马。 紧接着,便见他伸出手臂,这便欲拉得安逸上马。 安逸犹疑地望着他,她的眼眸透着希望,却又审视着他的神色,似是不想令他过于为难。 “今夜到底要赶到卢宁郡,如今已经耽搁了。”是桓宁的声音。 蓝田听得他此话,一瞬间心中一派清明,而他急急叩首便即起身,这便朝身后诸人吩咐着,依次传达着桓宁的命令。 “他怎么办?”安逸伸手搭上桓宁的手臂,顺势跃上马背,与他同乘一骑。 她指着那白衣之人的尸身,瞬时朝身后的桓宁看去。 桓宁好似在犹豫着什么,可是他听得安逸发问,却立时附耳道:“他可是你杀的。” 安逸极警觉地半侧过身子,却见得他霍然便朝坐骑挥起长鞭,而紧接着,她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随着他飞驰而走。山间春日初生的林木俱览于眼中,她甚至来不及眨一眨眼。 入夜,这一支前去榉北的人马在卢宁郡的驿馆安歇。他们是在傍晚时分到达此地,而此前在卢宁江畔,他们便将坐骑留于官驿,紧接着一行人沿水路而至,却也是一路劳顿,渐觉疲累。 “诸位将军,此间供应之物,殿下可还能屈就?” 眼见着室中的灯烛愈发昏暗,而驿馆的执事却是半点不敢有失。此刻早已令人将桓宁居室中的灯烛更换一新,而那掌事之人还是不够放心,便趁着桓宁室中还有灯光,便再次于门外俯身等候着。 蓝田和其他三位亲卫依次侍立于桓宁居室之外,而见得一人一身皂袍,随着数名提着灯笼的侍从,这便朝阶上走来。 此间林木极少,是故一个人影掠过,便也是极为明晰。 更何况此刻是这么多人一同步来,是故蓝田虽然一时警觉,在看清来人身份之时,却到底安下心来。 掌事之人一见到那身着皂袍之人近前,立时便欲屈膝行礼。而蓝田定睛一看,却也是吃了一惊,立时便要回身禀告。 “别!别!”只见顷刻之间,那身着皂袍之人早已近前,还未及蓝田开口,他便立时将蓝田拦了下来。 “韦郡守,你怎么亲自来了?”夜色之中蓝田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当他近前之时,蓝田却极是清晰地认出了他的身份。 原来这一身皂袍之人,便是卢宁郡的郡守——韦同焕。 “烦请蓝将军噤声”韦同焕听得蓝田发问,立时上前,俯身便道:“卑臣担心殿下安危,然而身为郡守,却不得与亲王贵胄私相交往。” “所以大人才会深夜至此,也是有心了。”蓝田理清楚他的来意,可是他身为臣下,却终究有责任将此事向桓宁通禀。 “大人莫怪,您既然来到此处,若不令殿下知晓,卑职也实难交差。”蓝田说罢,丝毫不再顾及他,这便回身向室中通禀。 “可是韦郡守在外?”蓝田还未开口,可是桓宁在室中,却早已经听得他二人在外的对话。 “卑臣韦同焕,参见临睿王殿下!”韦同焕竟是不假思索便即跪地,而蓝田也立时明白过来,他适才那一番避让之言,纯属于一种近乎于虚伪的寒暄罢了。 “韦郡守有心,本王自当谢过。”桓宁的声音旋即传来,而下一瞬,再听得他道:“明日出行之时,便不劳烦郡守相送。” “卑臣领命,自当遵命!”那韦同焕立时应声便拜道,虽在夜色之中,却也将头重重叩在地面,不敢有失礼数。 “殿下,郡守大人也是好意,你真的不见?”安逸也在室中,在表面上,如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桓宁的妾侍,而她留在桓宁室中,倒也似是一件顺理成章名正言顺之事。 “绫罗,为什么你总是试探我?”桓宁本自饮茶,却到底瞥过她一眼,不耐烦便道。 “我哪有”安逸敛息,却是被他说中。 她想缓和此刻的气氛,却又见到他冰冷的目光。 “身为卢宁郡守,终日迎接达官显贵。这一些表面功夫,的确让人挑不出疏漏。”安逸绕至一旁,徐徐说道。 “他今年四十岁,在这一任上,可说是近十年。”桓宁随口便道。 “这么久吗?”安逸有些惊异,然而她愕然之余,却又见到桓宁不屑一顾的肃朗神情。 “莫非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称道之事?”他玩味一笑,这一次倒是将手中茶盏放下,看向安逸。 安逸只觉得他的目光与往日有些不同,倒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可是她微微顿了顿,低下头道:“绫罗知道殿下要说什么” “若你真的知道,那么便还是在试探。”他倒是没有恼意,可是这言辞之间的冰冷却是愈加深重。 “言谈对话罢了,终归只是你一言c我一语罢了!”安逸努着嘴便道,“若都像殿下这般说话,那还有什么意趣!” “你这么放肆的说话,便有意趣吗?”桓宁即刻迎上她的话锋,却是半点没有相让之意。 “绫罗向殿下谢罪。”安逸不想再同他说下去,只是绕至屏风之后,背对着他,再道:“今日绫罗心中不快,若扰了殿下,殿下你却还是要原谅我。” “为何不快?”他倒是没有不快,可是他的问话却仍旧令安逸着恼。 “你若杀了人,难道心里会痛快吗?”安逸说罢,当即后悔。 她竟在这一刻忘记了他是桓宁,忘记了他是那个兴兵南下,大破赵军的淮国六皇子! “血腥杀戮,古来便是制胜之法。”他起身,静静地望着她靠在屏风处的背影,一字字说道。 “殿下为什么不问我,今天为什么亲手杀了他?”安逸仍旧背对着他,她一心陷于自己的神思之中,却也没有留意他的举动。 “我不想知道原因。”是他在回答。 “可是你也没有问我,是谁救下了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7章 意乱之吻 “我若没有猜错,是大司马吧”他似乎越说越是笃定,可是他的目光却是愈发沉抑,透着难以名状的踌躇。 “你都知道?”安逸似是醒悟过来一般,她一瞬间竟然不知所措。而下一刻,她回过身来,刚刚绕至屏风之后,却迎面便即撞在他身上。 “做什么?”他伸手便即拦住她的去路,而同一刻,他的目光好似焰火,却是透着几分明朗。 “殿下你放手。”安逸不知该如何却面对此刻的他,而她却也无力挣脱他的手臂,只是几个瞬间,她便感受他肩上的温度,而他的心跳,也似是在加快。 “你早知道他们杀了那么多的人?” “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视线俱是光芒,此刻落在安逸的脸庞,似是能够望穿她的眉眼,便即看到她的心一般。 紧接着,他的手轻轻抬起,这便轻轻捏在安逸的下颚。 “你想要皇位,便要这么多的人给你陪葬?”她即刻将他的手甩开,再回身时,却被他急急揽过。 他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而她整个人此刻俱在他的怀抱之中,半点无法挣脱。 “你只是一个舞姬。”他的气息铺洒在她的鼻间,可是她听得这一句话,却好似心间利刃划过,一时间眉心紧蹙。 尚来不及再有思绪,他的吻凛然而至。 “你”安逸甚至来不及将他推开,她的唇便被他的唇所描画着,令她近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吻竟是这般热烈,可是他的手臂紧紧禁锢着她的双手,他一步步上前,而她不得已背靠在屏风之上。那屏风上绣制的鸳鸯图案在烛光之中显现着略显粗糙的绣工,可是他的吻却好似精雕细琢,而他的气息也在同一刻变得愈发温热。 “上一次,本王还记得。”他紧紧将她的手臂揽住,可是他终于停下来一瞬,却是凝视着安逸的眼睛,还来不及说得下一句,便见得她眼中噙着泪水,就在这一刻倏然滑落。 “因为救了我的性命,殿下便要如此吗?”她没有再挣扎,只是她苍白的脸孔挂着泪痕,在问出这一句时,她见到了桓宁眼中那种极端的情绪。 “今日是你说,天涯海角”他的热情还在,眼中如火焰的汹涌还未褪去,可是他到底停了下来,他的手臂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放开。 “我”安逸说得牵强,她的确说过追随于他,的确在今日向他表露心迹,的确当着一众兵士的面,亲口向他许下天长地久。 她没有反驳的理由,没有反驳的身份和立场。 甚至于当桓宁提及这件事时,她想到的竟俱是愧疚。 而他的吻变得迷醉,安逸只觉得自己的唇被他热烈的唇所掩盖,她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同他的气息凝冻着。她的脖颈因他忘情的吻而晕染起绯红,而她在无力之间,却再无法挣扎。 桓宁并非不解其意,可是他好似全然不明晰一般。他的手臂急急揽着安逸的腰身,那只手臂渐渐用力,他在一时间抬起她的下颚,而同时他的手臂这便将她抱起。 一时间屏风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晃动,他的手抬起之时,那屏风便也随之而倒落。 “殿下你放过我,可以吗?”安逸凝结着的神思好似这一刻随屏风的倒落而倾塌,她的泪再次滑落,却含泪朝他望去。 她的神情因此刻的茫然无助而显得愈发惹人爱怜,可是她如今这般令人怜惜的容颜,在桓宁眼中,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苦痛。 “本王从没有强迫过你。” 他说得极是疏离,可是他胸膛的温热却宣告着他的热情,他抱着安逸便向榻边走去,而一时间他放开手,却也在同一刻近乎于迫切地将她压制在床榻之上。 “除非你告诉我,你之前所说的话,都是虚言假意?” 他含笑,手指在她的额上拂动,而他细长的手指渐渐取下她的发簪,此刻他的手指轻轻陷入她的发丝之中,可是他却在不知不觉中瞥过她的神色。 一时间他几乎于心如刀绞,却警觉地望着安逸,一手轻轻挑起她衣衫上的系带,一手似是空悬在半空之中,却好似不知放于何处。 他看得到安逸的挣扎,看得到她的隐忍。 她的一切都落在他的眼中,而他也本非这般轻薄之人! “你还是不想说?”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安逸的衣衫随之被解开,她的手腕在抖动着,可是她紧皱着眉心,却没有拦住他。 “殿下,绫罗没有什么可说。”她躺在那里,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而滑下,此刻正落在桓宁的指尖。 他的手指略微动了动,却徒留一时间的静默。 “若本王信你的真心,便不是本王了。” 他伸出手来,替安逸将滑下的泪擦去。 紧接着,他适才那种轻狂之态好似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而他轻轻叹了口气,转瞬便即起身。 安逸的心跳得近乎要坠落,她的直觉在与她的心智抗争,可是她却终究无法真正猜得透桓宁所思所想。 比如就在此刻,她竟也不能真的笃定桓宁便是在试探着她 “你又输了,可还服气?”他走出几步,回头笑道。 安逸裹紧那榻上的锦被,她整个人好似在发抖,可是她却并不敢抬起头来。 一种难言的羞愧之感袭来,她的眼睛好似被泪水占满,整个人如同泪人一般,竟是大哭失声。 “你别哭了!”桓宁从未料到她会有这般举动,此刻急急上前一步,便即伸出要捂住她的嘴。 “你别说话。”安逸在这一刻半点不想再见到他,可是他就在她的眼前,却不是她能够避过的。 “我不说话可以,但是你不能再哭了!”他此刻的表情透着少年意气,可是若安逸在此刻大哭的声音传了出去,桓宁的名声却不知要归于何处了。 安逸平复着,竭力忍着哭腔,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再次泪如雨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在控制着自己。 “本王也没把你怎么样吧?”桓宁一瞬间似是无措,可是他的目光一时间转冷,这便硬生生对上安逸的视线,坐下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8章 心意难解 “绫罗是自己想哭,自己心里不痛快,想哭不行吗?”安逸见他竟然面不改色,反倒是一副无辜模样地盯着自己,不禁愤然便道。 “你想哭,可以。但是,不要让本王看见。”桓宁试图挑起安逸肩前落下的长发,他的手才刚刚近前,便见安逸裹着被子腾地一下便朝另一边躲去。 “你!”桓宁好似不经意地抬起手来,似是做了一个要动手的动作。 “不劳殿下!”安逸全不顾他是何神情,只是她又一次裹紧了被子,眼泪还未擦干,却朝一边看去,不去看他。 “不哭了?” 隔了好久,桓宁的视线渐渐从那烛光之上移开,他似是有些倦了,却仍旧呆呆坐在榻上,却也不看安逸,只是静默的眼中略微有些无助的神情。 “你”安逸本想着永不再开口和他讲话,可是她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毕竟她如今是临睿王府的人,无论如何,桓宁是她避不过的。 “今日大司马派人救你,还说了什么吗?”他的视线好似凝结,却没有看向安逸,只是徐徐看着地面,轻轻说道。 “殿下是不是早就知道大司马会救我?”安逸的视线也未动,她只是想到获救当时的情景,一时间心有余悸。 “想听真话吗?”他似是不想说,却还是笑了出来。 “殿下”安逸随即朝他看去,却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倏然垂下眼来。 “想。”她到底是垂着头,却清晰地回复了他。 “你抬起头来。”桓宁神色显得彷徨,他审视地看着安逸的侧脸,一时间显得有些郑重。 “殿下你别你别闹了。”安逸当真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推却他的热情,可是到最后她却也不再觉得那是他的热情。 她无法一直垂目不语,可是她此刻抬起头时,却还是不想面对他。 他伸手将她的脸颊扳过,定睛望着她,却是倏然一笑。 “绫罗对不起殿下。”安逸即刻又一次想低下头,然而她的下颚被他的手指所掌控,她到底是无法再回避他的目光。 “你以后也不要说什么对不起或是对得起”他说得平常,好似所有事都不曾发生,所有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他的眼睛好似透着热烈,却又好似已然重归于一种难以揣摩的寂静。 安逸定神看着他,却在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中看到疏离。 “于你而言,一切俱是逢场作戏。”他看着她,似是在感慨,然而更多却像是一种郑重的总结。 “我”安逸刚要开口,却见得他手臂略微抬起,示意她不再开口。 他捏在她下颚的手忽然放开,而他似乎不知该看向何处,只是眉心紧皱,想即刻站起身来,却终究是留存几许踌躇,却终究是停在原地,不曾离开。 “本王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不想就这么放了你。” 他说得很是诡异,可是他的情感又似乎在此刻极是纯粹,就像是一丝杂念也没有掺杂,只是有些落寞。 “绫罗没有想过离开。”安逸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的泪花似在盈动。 他笑了出来,好似无辜,却又好似没有情绪。 “你这样拙劣的骗术,”桓宁轻笑着,却未回身,叹道,“本王不想忍下去,便只能拆穿你。可是你呢,好像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说起假话来,竟然还是面不改色。” “殿下不曾看我,又怎知我的面色如何呢?”安逸说得牵强,却还是回答着他。 “就算盯着你一直看下去,你也不会觉得心虚。”他说得毫不客气,说罢却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转念又道:“可是你今日也算惊魂未定” 说罢,他竟然转过身来,袖袍生风,身形修长而伟岸,可是他的脸上挂着几分歉疚。 “一个女子,若杀了人,还会不会拿自己再当女子?”他看着安逸略显震惊的面容,一字字问道。 “绫罗当不当自己是女子,并不重要。”安逸清澈的双眸仍然噙着泪,可是她的神情却是坚韧无比,她倔强地看着他,略微歪了歪头,道:“殿下你呢?你还当我是女子吗?” “本王”他玩味地一笑,近前几步。 他的手臂瞬时支撑在那床边的围阑之上,转瞬间他的眼眸略动,轻笑道:“适才本王所为,还不是将你当做女子看待吗?” 安逸瞬间红透了脸颊,她却没有回过身再避开他,而是迎上他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殿下不亲口言明的事情,安逸便猜不到。” “本王没有事事言明的习惯。”桓宁瞬时便道,说得决然而无情。 “绫罗也没有察言观色的习惯。”是安逸同样冷漠的声音。 “既然如此,你我在一处,便该一句话都不说,安静度日便罢了。”桓宁说得迅速,他似是有些愠色,可是他的慎思之态却终究不能被这些调笑之言所掩盖。 “殿下,已经不早了,绫罗在这里,你也终是不便。”安逸见得那室中愈发显得昏暗的灯烛,一时间急急开口道。 “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他只是随口说道。 “我”安逸将那锦被叠好,默默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然而她脑中一片空白,却只是回了身,看着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好似有许多话未说出口来。 “殿下若有什么想问,只管问绫罗便是。”她索性大方地向他开口,俯身行礼道。 “大司马今日派了何人救你?”他好似之前所有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此刻说得镇定,却一丝男女之情都不曾显现。 “是他府上的亲卫。”安逸即刻应声回道。 “而且,”她想到当时情形,继续道:“大司马说,有句话要绫罗带给殿下。” “你此刻才说?”桓宁无奈一笑,他早知大司马陈知安定有言语传达,却到底是忍到安逸主动说出才罢休。 “绫罗也不知道,殿下到底想不想听嘛!”安逸嗫嚅着,调起秀眉,却到底微微低下头去。 “大司马是何人?”桓宁禁不住笑了出来,望着安逸便道:“若非因为本王,他哪里会自降身份前去营救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9章 可还信我 “是绫罗错了。”安逸垂着头,轻轻道。 “你没事吧?”桓宁好似也并不在意关于她要说出口的一切,在安逸看来,他今日竟然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这很显然极不正常,可是她却也想不到桓宁做戏的缘由。 但以他的性格,却是绝不可能让儿女私情凌驾于权力之上。 “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 她没有想过是否要问出,可是面对着如今这般的桓宁,她好似没什么可怕的。 “关心于你,也是不对?”他傲慢地扫视着她的脸庞,瞥过她便道:“大司马是不是要你告诉我,他心向陛下,不愿生灵涂炭?” “殿下你!”安逸心中一沉,她从未料到桓宁竟然说得一字不差。 她的视线一时间极是茫然,而她的犹豫与郑重之态却在一瞬间燃起。 原因很是清晰,她也的的确确是想到了赵国。 无论是她的父皇,也是她如今身为赵帝的兄长长孙迁,他们都不是桓宁这样的人。 她的兄长长孙迁,是意图光复中兴赵国的君主。 可是在安逸的眼中,他与桓宁相比,结果高下却是极其明晰。 她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可是与桓宁相处的日子越久,她的心思便越是通透。 “他是上官勃的岳丈泰山,又是朝中万人之上的大司马。”桓宁说得极其随意,却看着安逸道:“于公,他该为父皇尽忠,为淮国尽忠。于私呢,他又不能拿他的女婿开刀,然而上官勃的一切行为,多数人却也要归咎在他这位大司马的身上。” “可是绫罗觉得,他不像是要与殿下为敌。”安逸说时,忐忑地看向桓宁的眼睛。 “不是说好了,不会察言观色吗?”他瞬时看透她的心思,慨然侧目笑道。 “这也不算嘛。”安逸转了转眼睛,即刻回道。 “以后在我面前,就安静当一个原原本本的你,能做到吗?”他收起笑容,却是和缓地看这她,目光之中没有咄咄逼人。 “殿下想看到一个什么样的我?”安逸好似没有听得他的话,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认真询道。 桓宁的视线毫无迟疑,他果决而明亮的双眸此刻俱是星辰,可是他却平和地看着安逸,笑容渐渐收起。 “一个真实的你。”他的眼中含了多种情绪,可当他说出的时候,却只有一种情绪,便是笃定。 “一个真实的我,怕是殿下会觉得无趣吧”安逸似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她说时,却被桓宁听得清晰。 “若要顾及旁人的感受,便还不算是真的你。”他再道。 “可是我顾及的是殿下你的感受!” “你若真的顾及本王的感受,便不会几次三番地欺骗于我。” “你还是介怀”安逸听得他说罢,便即开口道。 “当然介怀!”桓宁的话音就好似是利刃,可是他神情之中的柔和,却好似缓解了他言语之间的无情。 “此去榉北的路上,或许还有人要杀我。”他说罢,再道。 “杀你?”安逸似是在一瞬间又变得警觉,可是生死之间的交替之感,她真的不想再一次感受。 “你现在,还想跟我去榉北吗?”他爽朗的笑令安逸心中极是痛楚。 “究竟陛下想不想杀你,殿下?”安逸着实忍不住,立时看向他道。 “父皇的心意,我猜不到。”他笑得不甚明晰,可是笑容之中所掩藏的杀机,却仍旧属于他。 “不是这样。”安逸上前牵起他的手,一字字道:“以父子多年的了解,殿下应当知道陛下的性情,知道他到底可以狠绝到何种地步!” “知道了又如何?”桓宁似是极不在意,可是他的眼色却令安逸一瞬间心寒。 “我明白了。”她说的牵强,却好似不得不回答他一句。 “所以,还随我去榉北吗?”他再次一笑,眼底的徘徊被他的笑容所掩藏。 “殿下当我是什么人?”安逸苦笑了一瞬,抬起头道:“绫罗说的话的确有假,但是追随殿下这一句,却是肺腑之言。” “你就不怕在途中送命?”他似乎更愿意在此刻恐吓她,可是他的内心却更是明白,他的生死于淮帝而言,终究不是那般重要。 安逸的问话令他深思,可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桓宁曾多次思索过他同淮帝之间的感情与诡异的君臣关系,可是作为淮帝的儿子,他并不想真的将他父亲的性情当做筹码,以近乎于苛刻的态度去屡次审视甚至推敲。 但安逸的立场则不同,她曾亲眼目睹长孙赫的死亡。而多年来,在她的眼中,长孙赫与赵帝,也正是她的父皇,是那般的父慈子孝,没有隔阂。 但安逸可以明白桓宁此刻的彷徨,在长孙赫死亡之前,她从没有想过,父子之情与君臣关系之间,会有那样不可磨灭的强烈矛盾。 她深知身为皇子,桓宁对于淮帝,仍然留存着久来的敬仰,仍旧保留着亲情内外的温情。 同时留存的,还有皇室之中几乎每一人都拥有的,孤清傲慢和不可一世。 她曾经也拥有这些,可是如今,她只是一名薄命舞姬。 “你此刻回去,旁人会怎么看?”桓宁见得安逸这便要离开,不禁质问道。 “但是绫罗留在这里,会扰到殿下。”她早知桓宁并无恶意,可是说时,却依旧有些迟疑。 “可还信我?”他笑了出来。 “信你什么?” 安逸说罢便即后悔,可是话一说出,又哪里能够追得回? “这话的意思是,”桓宁似笑非笑,略微动了动手指,点动着安逸的眉心便道,“你是在告诉我,有些事情能信我,有些又不能?” “绫罗怎么敢不信殿下呢?”安逸即刻俯下身,态度极是卑微。 “算了吧!”桓宁瞪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丝笑,再道:“本王心里有数,你这个小女子啊,也是诡异得很。” 他此刻说得好像自己是一个年迈看淡世故的耄耋之人,可是他的神情态度,却又是那般充满了难得一见的少年之气。 安逸看着他,却只觉得想笑。 “殿下,那你向绫罗保证,你不会做登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0章 长夜之言 “这可说不准吧!”桓宁思索之时,竟然面露严肃之色,竟郑重其事地拉过安逸的手,道:“你看,本王连爱月都没带来。” 安逸欲将他的手松开,却见他整个人再次近前。 只迟疑了眨眼的时间,下一瞬她即刻抬脚踩在他的皂靴之上。 “啊!” 桓宁倏然将她的手松开,而下一瞬他咧着嘴,却是在见得安逸的一瞬间收敛了之前的神情。 她得意地看着他,心底似乎也漾出笑意。 挑眉的瞬间,她好似还是从前的长孙安逸。 “这一招,是谁教你的?”桓宁竭力不让她看出自己的疼痛表情,却是回了身,没好气地瞥过她一眼,叹道。 “是一个哥哥。”安逸说得很是随意,可是她心里清楚,那个人,又怎是哥哥? 在潭州城外的竹林,她与他住在那竹屋之中,安然度过近半年的时光。 那时候她曾经央求着裴邵,要他教给自己防身之法。 可是她一向纤弱,体质也并不是很好,又如何能够真的习得武艺呢? 裴邵不忍拂她心意,便曾笑言道:“若有人抓住你手臂,却挣脱不开,不妨踩他的脚一试” “是什么哥哥?”思绪被桓宁打断,而他问出此话的神情,却又有些不同。 “是同在一间私塾的哥哥,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不管是他父亲,还是他定过亲的姑娘,都将他宝贝得不得了!” “听你这话说的,倒像是你小时候在村庄里住着。”桓宁听得她所言,一时间面露笑容道。 “是在一个镇子里面,那里也算不得民风淳朴,只是心计都不够深厚罢了。”她静静看向他,似是想摒去他的疑虑。 “你多大的时候离开那的?”桓宁只是觉得她的神情不对,而他此刻的问话,却也是含蓄非常了。 “殿下,绫罗离开那里的时候,应该是十二岁吧”安逸轻笑着,侧目看着他转冷的神情,略微笑了笑,又道:“可是绫罗觉得,这小时候学到的雕虫小技,有时候还真能派上用场呢!” 说罢,她深深行了一礼,抬眼时笑道。 “见你笑了,我也觉得放心。”桓宁似是漫不经心,却说得令人动容。 “没什么的殿下。”安逸见他神情郑重,便也不便在做谈笑之态,只是默然道:“绫罗当然也不愿杀人,可是殿下今日也见到了,若是不杀掉他,如今我们又不能放了他。那么此去榉北这一路,不知要承受多少烦劳!” “本王已经令人处理他的尸体,此事想必也无法追查下来,毕竟他也不是真的江下都监。” “区区一个江下都监,莫非殿下你也见过吗?”安逸不解,不禁疑道。 “说来也巧,”桓宁自顾自道,“那年前去潭州,于驿站换乘一马,那马儿惊了,还当真是多亏了江下都监乔还礼。” “潭州?”安逸在心中恍然一问。 可是她却不便直言,然而桓宁似是见到她的迟疑,不禁笑道:“是不是在想,潭州是哪里?” “绫罗见识浅薄,没听过也是正常。”安逸谨慎地低下头去,徐徐说道。 “潭州是赵国州郡,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桓宁见她似是露出难为情之色,便即说道。 “殿下是六皇子,总去赵国做什么?”安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他的话,便也只能如此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桓宁说得匆匆,却言之有物。 “就是说,殿下一早便派人去了赵国?”安逸想到传闻之中的萧后通敌之事,又想到长孙重元和贤妃通敌的传闻 “俱是国事。”他却没有恼意,反而轻轻将手放于安逸的两肩,看着她便道:“女子不该多论国事,不然变得无趣,会被人厌弃的。” “厌弃?”安逸凭空一笑,却看着他答道:“殿下会厌弃绫罗吗?” “你不该由我来厌弃,况且”他轻轻把手移开,转了身道:“本王不想干涉你太多,若清友知道你的身世背景,只怕他也不会留信让本王替他照顾你。” “殿下” “如今你想留,便留下。日后若你要走,只要说上一句,本王也不会拦下你。”他淡淡说到此处,却没有一点留恋之态。 “殿下”安逸上前一步,看着桓宁的眼睛,“绫罗在殿下心中,可会是负累?” 她耳畔的白玉珰儿忽闪而动,而他的视线落在她面庞一瞬,便即移开。 “本王的心在庙堂,这是宿命,也是征途。”他缓缓转了身看着安逸,“早点歇了吧,明日早起赶路,你不是不想做负累吗?” 说罢,未及安逸开口,便见他朝内厢步去,未再说一字。 次日,安逸醒来,刚刚睁开眼睛,便听得一人不高不低的声音,似是在询问着什么。 她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只是翻了个身,刚要再次睡去,却见到一人模糊的面庞,似是在同自己说着什么。 不耐烦之间,却看清了他的脸。 “殿下!”她惊讶之际,急急起身,却也顾不得其他,只是匆匆便欲下榻行礼。 “本想让旁人来叫醒你。”他淡淡道,“但你这样的装束,也是不当。” 安逸听得此言,急急朝自己身上看去。 她只见到衣袖上有些许夜里安枕的褶皱,然而衣衫完好,竟是一丝不当之态都没有。 “这”她似是从迷蒙中清醒很多,此刻观望着自己的衣衫,不禁疑道:“这没什么啊?” “本王也真是好奇,雀屏楼几十年历史,竟然会选出你这么一个花魁娘子!” 桓宁似是不想再同她解释,此刻说罢,便即甩开衣袖就欲离开。 他的意思是,在旁人眼中,绫罗到底是他临睿王的侍妾。况且昨夜他二人同处一室,若真是被驿馆侍婢看到她醒来之时尚且衣衫完好,难免会有一番不必要的猜疑与传言。 他久来深知人言可畏,然而面对着懵懂不知所错的安逸,他却到底没有解释的动力和立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1章 宫闱秘事 “等等!”安逸叫住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只是急急上前道:“殿下,黎华阴在卢宁渡口杀人,你知道吗?” “暗卫已经通禀。”桓宁目色凝住,却说得沉抑。 “绫罗担心,若此事被人大做文章,只怕殿下” “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此事定会被有心之人挖掘,而后大做文章。” 桓宁竟然回答得极是镇定,且条理清晰不留余地。 可是他再道:“但是,这件事只会是毒瘤,却不会在今日发作。本王所说的,是日后!” “是捷王还是东徽王?”安逸有些木讷,却不知该不该问出。 “告诉你莫谈这些,一夜便忘了?”桓宁说得冷绝,末了,他霍然抬起头来,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聚集着沉抑之色。 “死了那么多人,都是无辜之人。”安逸沉下声音,她的目光不知该放于何处。 那些人都是因为她而死,可是她在昨夜竟然没有将此事说出来的勇气。 “殿下不想除掉黎华阴吗?”安逸听得门外军士来回行走的声音,一时间放轻了声音。 “他改换门庭,早已不是秘密。”桓宁的视线投向她,“这一宗罪,轻举妄动,只会万劫不复。” 飞鸣殿中,上官清雨的视线似是凝结,她俏丽的眉心点着花钿,素黄色的花蕊形状,好似盈动着点点翠色。 “娘娘,他不会来了。”文钰的声音极弱,弱到她自己都几乎听不真切。 “他会来的。”上官清雨说得极是笃定,她的神色难得显现出如此沉着的光芒,而她妍丽的脸庞因那种倨傲而显得有些冷绝,可是她却在一时间笑了出来。 “再这样下去,月份大了,奴婢担心娘娘的安危。”文钰凝望着她徐徐步上凤榻的背影,上前一步说道。 “本宫的安危,只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上官清雨并未回身,而是伸出手拂上那凤榻上的雕饰,轻轻说道。 “万一陛下得知,奴婢甚至不敢再想。”文钰的眉心仿佛就是拧动着的,可是她却终究对上官清雨所为无能为力。 “你若对本宫不放心,大可以去告密。”上官清雨大笑着回身看着她,竟然似是思虑了几瞬,再道:“本宫替你想好了出路,你可以去找贵妃娘娘,她最是恨我,比之中宫,她更是恨我。” “娘娘在说什么呢!”文钰急急抿着双唇,不知上官清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道出这些话来。 “你听,是不是有人来了?”上官清雨郑重地看着她,一时间她一笑便即示意文钰回身。 “娘娘,贵妃娘娘遣人至此,说是有要事来向娘娘禀告。”殿外,宫婢的声音很是明朗。 “你去看看,若不是他,本宫便不见。”上官清雨婉转回身,身形婀娜,竟不像是一个身怀有孕之人。 文钰警觉于她的判断力,可是当她匆匆步出殿门时,见到那一张俊朗面孔的时候,她竟然凭空生出一种厌憎之感。 纵然他的到来是上官清雨谋划之中的一部分,但她仍然厌恶于他,无法掩藏。 “何内官,颜妃娘娘有请。”文钰俯身行礼,伸出手臂示意他可以入内。 那人一身青灰色长袍,头上发带高束,银质镶嵌着白玉的发冠凌绕在他的华发之上。而他,正是莫贵妃的内官——何重归。 “何内官,请随奴婢过来。”殿外值守的宫婢不知文钰因何这般冷漠,这便引着何重归朝殿中步来。 “有劳。”是何重归的声音。 他的神色没有变化,那一张出众的俊朗面容令他看起来容色焕发,而他一向极受此间宫婢的推崇,是故此刻入得殿中,未及上官清雨吩咐,便早已见得数名宫人急急将茶果奉上。 “卑臣见过颜妃娘娘,请娘娘安。”何重归入殿的一刹那,尚未见到上官清雨,他便立时跪地,俯身行了大礼。 隔着珠帘,上官清雨看到了他行礼的全过程。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丝笑,而她指间摩挲的楠木念珠,也在一瞬间有些迟滞。 “内官快请起。”上官清雨轻轻清了清嗓子,示意殿中诸人退去。 “不知贵妃娘娘派内官至此,有何” 在殿中诸人急急退下之时,耳畔听得的,尚是上官清雨含笑询问的这一句。 殿门被徐徐关闭 当整个大殿之中只有何重归与上官清雨两人的时候,气氛瞬时变得极为诡异。 只见他迟疑着,却到底未曾起身。 他就这样跪在离殿门极近的地方,仿佛即刻便要准备离开。 “你就这样,是想把我抛下?”上官清雨徐徐朝他走近,而她俯视着眼前这个人,一时间心头涌过多番情绪。 “重归做下无妄之事,已难赎罪。”何重归没有看向她,却是留意到她俯身之时,有些不便的姿态。 他的心陡然一震,却不想再对上她的视线。 “你既然做下了!”她将手臂伸出,那细密的织锦夹杂着大小均匀的珍珠,俱为她的袖袍。而就是这样一只华贵非凡的衣袖,此刻将何重归的手臂抬起。 他不想受她牵制,然而上官清雨却在下一个瞬间,将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她眼底的狐疑升起,而他的手指却在触碰到她小腹的瞬间霍然移开。 这过于剧烈的举动使得他整个人仰面栽倒在侧,可是她的笑声随之而起,伴着她急急落下的泪滴,直令他面色如土。 “怎么了?”她在问他,笑声在一时间停止,可是她看着他,却是郑重的挣扎之态。 “娘娘何必自苦?”他说得再是牵强不过,可是适才虽然闪躲,但那小腹间的温度,就好似已经留存在他的手指上一般,拖拽着他,好似再也挣脱不开。 “本宫没有自苦,本宫想得很清楚,很明白!”上官清雨看着他,眼中充斥着悲苦之态,却令他到底动容。 “你想我怎么办?”何重归飞扬的眼角此刻好似坠落,可是他苦痛的面孔仍旧那般俊逸,令人难以侧目。 “重归,半生仕宦,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2章 心之所向 “今年的天不知是怎么了!” 赵国,潭州汐陵观。 卷帘被两名侍女轻轻落下,而万如约一身极雅致的浅黄色织锦长衣,兀自捻起绣案上的细线,回身之时,正见到她的侄女瑜儿自门外走来。 “姑母又抱怨天气不是?” 瑜儿长高了很多,这一年的光景,她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褪去许多,如今杏眼桃腮,倒也长成个标致的姑娘。 “你瞧瞧吧,这如今才四月份,便是整日整夜的阴雨连绵,想见到个晴天,都好似要求神拜佛,才能见得到一天半天的阳光。” 万如约朝卷帘外看了几眼,复又朝瑜儿道:“上次,你和我说,要去洛陵住上几日?” “瑜儿不去了,姑母。”瑜儿急急抬起眼来,一时间笑得莞尔,却是上前接过万如约手指间的绣针,不再开口。 “怎么?”万如约历经半生,又哪里会看不透她此刻的面目表情? 她心中有些隐忧之感,此刻看着瑜儿那似乎是认真的神情,直接便道:“你央求姑母说要去洛陵,可是有些时日了。” “嗯。”瑜儿还是在回应着她,可是神色间却透着几分甜蜜之态。 “瑜姑娘可是早上收到了信,便不想走了吧!”门口站着一人,便是万如约的侍女自雨。而她多年来随在万如约身边,此刻正是刚刚将药粉研磨完好,刚刚端着那几个瓷瓶过来,便听得这姑侄二人的对话。 “自雨姑姑!”瑜儿一见是她,连忙站起身来。 万如约一时间不解其意,然而看到自雨和瑜儿的那种表情,她似是已经明白许多。 “谁的信?什么信?”她一下子问道。 瑜儿扭捏着,却是桃面含羞。 “夫人早上起得晚些,奴婢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自雨见了万如约面有愠色,又早知悉她一贯性情,便立时收敛了神态急急走了过来。 只见得她轻轻向瑜儿使了个眼色,便即开口道:“是裴” “是师兄的信!” 瑜儿抢先一步,说得清晰明亮。 万如约的眉心即刻便是一皱,而她下一瞬即刻朝瑜儿看去,却见到她眼中俱透着喜悦之色。 “你师兄的信,是写给你的吗?”万如约审视地瞧着瑜儿,不禁叹了口气。 她的反应远没有自雨所料的那般明显,而自雨牵起瑜儿的手,缓缓替她将手中的绣针取下。 “可别伤了手指,女子都该爱惜自己才是。”是自雨的声音。 万如约会意地瞥过她一眼,即刻看着瑜儿道:“信呢?” 瑜儿听得自雨这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正自思付着要不要回答,却听得万如约道:“你师兄近来事忙,若无要事,你莫要写信去扰他!” “我没扰他啊,姑母!”瑜儿的话说得似是勉励而为一般,而她轻轻低下头,敛息道:“师兄在信上说,他过两日,便要来咱们这拜见姑母您呢!” “他来这儿?”万如约说时,好似有些忧心。 “是呢!”瑜儿倒是难以掩饰地雀跃,但是见到她姑母的脸色不好,她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你忽然又说不去洛陵了”万如约说得一半,不自觉便看向瑜儿道:“可是因为你师兄要来?” “最近连雨天,就算去洛陵,这一路上也必当泥泞难行”瑜儿试图寻找着理由,终是抿嘴一笑道:“再说了,我也好久没见到师兄了。” “胡说,去年不是还见了?”自雨听得她说得郑重,一时间笑道。 “哪有啊自雨姑姑!”瑜儿即刻摇手道:“上次见他,还是因为同去拜祭,所以” 她说到此处,微微有些语塞。 一时间她也叹了口气,清澈的眼眸流露出感慨之意。 “若你师兄来了,你还是不要跟他提起这件事。”自雨见得万如约同样有些黯然的目光,不禁嘱咐着瑜儿道。 “可是自雨姑姑,说到底,师兄来咱们潭州,一者是拜见姑母,二者便应当是去山上看一看安逸姐姐吧!” 瑜儿的话刚刚落定,便见自雨急急责道:“说什么傻话呢,死人和活人怎么能放在一处说!” “瑜儿不是那个意思。”瑜儿也意识到自己口误,然而见万如约只是感慨一笑,却没有再多言。 “行了别说了。”万如约打断了她二人的话,她亦没有再沉默下去,而是略显忧心地看了看瑜儿,终是语重心长地向她道:“陛下一月前便召了泊昭回京,如今大理寺卿请辞还乡,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想必亦有许多烦劳之事。” 说时,她顿了顿,再道:“他此次前来,必然也是如你刚才所说。先来见我尽尽孝心,再者,便总要去缘山拜祭公主殿下的。” “姑母可还是要跟我说,叫我不要去烦扰了师兄吗?”瑜儿有些不高兴,毕竟万如约说了这许多,她也明白这些话俱都是一种劝告于她的铺垫。 她甚至能够明白,万如约的话已然不是劝告,而是劝诫。 “姑母是为了你着想,瑜儿。”万如约不想再哆嗦下去,可是瑜儿是她在赵国所能见到的唯一亲人,她到底不能看着她没由来得便深陷其中。 况且以她自身的感情经历而言,她也极是清楚,裴邵之于瑜儿,或许才是一味毒药。 “姑母的话瑜儿听到了。”瑜儿的视线投向别处,她一贯便也不是倔强的性子,此刻听到万如约如此说话,便也不想当面便与她争辩。 而万如约继续说些药材相关之事与自雨,瑜儿听着渐觉无趣,便也兀自退去。 待得她离开,自雨徐徐上前便道:“夫人,瑜姑娘这些少女情怀,总是没有什么害处的。” “少女怀春,有些憧憬,我也俱能理解。”万如约默默看着她,神色犹疑间再道:“可是泊昭怎么能适合她呢?我还真怕她日后深陷其中,若有一日吵嚷着要嫁给他,我当如何面对她九泉之下的双亲呢?” “夫人莫不是糊涂了?”自雨连忙掩面笑道,“裴公子早已有了妻室,这瑜姑娘也一早便是知道的。” “当年我逃婚之时,心存什么样的志向,你也并非不知”万如约忆及往昔,看着自雨,苦笑一瞬,摇了摇头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3章 霁月清风 “如今过了几十年,这一代的孩子,到底和过去是不一样的。”自雨想起当年万如约对于夏侯俊的痴恋,倒也是有些忧心。然而此刻,她到底要温言相劝才是。 “不一样自是好。”万如约叹了一声,“我只怕她会像我,那样我又该怎么面对往生的兄嫂!” “其实如果瑜姑娘自己愿意,夫人您再多干涉,也终是徒劳的。”自雨随她已久,此时说得这番话,倒也是肺腑之言。 “说得也是,所以要劝,也只能去劝泊昭,而不是在这里劝诫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万如约说得郑重,而下一瞬,她看向自雨,却见到她面露难色。 “夫人,以奴婢冷眼看着,裴公子应当是断无此意。” 自雨的话说得清晰,而她说时,万如约却也随之颔首不语。 然而同样听得清晰的人,还有此刻躲在室外回廊处的瑜儿。 她并非与自己的姑母有什么芥蒂,而是以她如今的年龄,当真是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姑母与自雨姑姑会议论些什么。 而她对自己的生身父母,早已经没有了印象。只是,听闻万如约提起过,她的父母都是死于一场瘟疫。 慎终追远,往日如烟 尤其是传闻之中的往事,并没有留存于自己的记忆之中,而是长存在旁人的记忆之中。 瑜儿盼着日子,终于在四月末,盼到了裴邵的到来。 “泊昭,你好像也瘦了一些。”问及裴邵在幽州的父亲,而后闲话几句,万如约打量着裴邵,有些忧心地望着他便道。 “近来事忙。”裴邵淡然一笑,那一张疏朗俊逸的脸孔,此刻仍然透着令人惊叹而摄魄的神采。 “月疏怎么样?”万如约见他不想多言,便问及他的妻子梁月疏。 裴邵的神色不自觉地变化了一些,他默然低下眼帘,抬眼时含笑道:“她很好,劳烦师娘挂心。” “你莫要敷衍于我!”万如约好似不愿再听得他这般无关痛痒的言语,此刻霍然敛起衣袖便道:“若真是很好,为什么你来到潭州,也不将她一同带来让师娘看一看!” 裴邵仍然不存在愠色,他欣然的面色无改,只是含笑近前,劝慰万如约莫要动怒。 “月疏她一向也不喜欢走动,再者说,她对这里也不熟悉,加之府里的事情,尚需要她来打理。” 他的解释全无用处,因为万如约已经从他父亲那里得知,他此次入京复职,并没有携带家眷。 “泊昭,你还当我是你的师娘吗?”万如约沉了嗓音,到底是不想再迎合他的谎言。 裴邵眼中掠过几许黯淡,他的视线缓缓动了动,终是跪了下来。 “师娘的教诲之恩,泊昭岂会忘却?”他双手展袖,执礼而道。 “你这次回洛陵,并没有带着你的妻子。”万如约直视着他,虽然见得他跪地,却不想唤他起身。 “府中事忙,再说父亲也还病着。”裴邵听得她已然知晓此事,却到底保持着言语间的得体。 “新婚燕尔,你如此做法,会令旁人说闲话的!”万如约似是知道此刻已无言语相劝,便是秉持着长辈的仪态,缓缓说道。 裴邵略微露出一丝笑意,却不曾抬起头来。 瑜儿站在门外,睨视着裴邵的身影。 而此刻的她,亦只能看得到他的侧面轮廓,可是她一面看着他在同自己的姑母说些什么,一面兀自在心中感叹着他的非凡俊逸。 他一身鸦青色的长袍,头上的墨玉发冠显得他有些沉抑,可是那双疏朗璀璨的星眸却跃动着只属于他的光芒,而那种光芒仿佛能够灼心一般,直令瑜儿在如今这般情景之下,尚自面含笑意。 “师娘,旁人所言,一向都只是闲话罢了。”裴邵终究是回复着她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泊昭!”万如约的脸渐渐变得严肃。 裴邵的视线微微动了动,笑道:“师娘的关切之心,泊昭自能体察。” “逝者已矣啊泊昭!”万如约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劝解于他,可是单凭着他如今的神态,她便能够猜得到如今梁月疏所度过的日子,该是何等落寞! “我知道”他终于无法再保持那种旁人眼中的豁达,可是这一刻,他却也没有多言一字。 裴邵的眼中尽是苍凉,可是他的心底,却因万如约提及的“逝者”,而生出几分生之希望。 “那个时候救了你们,我便在劝你,也劝她,我便在劝你们。”万如约眼中似乎有些湿润,可是她却又顿了顿,再道:“如今这么久都过来了,我却还在因为这件事而劝你。” “其实偶尔想来,若那日从扶鹤崖坠落,顺流而下,或是粉身碎骨”裴邵说得字字清晰,眼中竟好似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憧憬。 “你若再这么想下去,便是不孝之子!”万如约见得他此般光景,立时斥责道。 “如今好好活着,这些话,自然也只是泊昭自己的无妄之言。”他倒没有大彻大悟的态度,只是寻常说着,言谈间也没有怔忡之态。 相反,他仍旧风姿清雅,如同霁月清风。 “你该为子嗣着想,毕竟裴家到了你的父辈,到了你这里,也只有你一个独子!”万如约以长辈的姿态,略感忧心地望着他。 “裴家并非世家大族,这些事情,总归要看缘分。”裴邵没有再多的情绪,而是缓缓回答着来自于师娘的劝告之言。 “你总归是个孩子,如今说得这番话,也还是孩子气。”万如约坐在那里,竟是无法再劝。而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如今裴邵正自跪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竟然没有即刻将他扶起。 “姑母!” 声音自门口传来,而瑜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一见了裴邵的面便即笑得暖意盈心,这便当着他的面儿,便对她的姑母道:“怎么还让师兄跪在这儿呢姑母?” 万如约刚刚要开口解释,却见得瑜儿急急走上前去,这便伸出手臂来扶住裴邵的右臂,便要拉得他起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4章 茫茫岁月 “瑜儿长高了些!”裴邵一脸温和,侧过头时望向瑜儿,紧接着便笑对万如约道:“师娘这姑母当得也真是称职,转眼的功夫,连瑜儿都是个小大人了。” “可不是嘛!”万如约见得他眼中的清朗彻明,一时间满意地点点头,这便拉过瑜儿的手,叹道:“你裴师兄说得也不错,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他也是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师娘恕泊昭僭越,但是想起当年送您来这里的时候,总觉得还是昨天的事情。”裴邵想起那年万如约得了司马恪的休书一封,含恨来到这汐陵观的情景,一时间心生怅然。 “说起来,瑜儿也很久没有看到姑丈了。”瑜儿垂目之时,随之朝裴邵望去。 她明知道说起这话会令万如约徒增伤怀之感,然而裴邵之前的言语,仿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他如今提及过去之事,竟像是以一个长辈一样的身份在同她说话,这种感觉直令她心中郁结,却难以言明。 万如约哪里会不明白她言语间的意思,她当然清楚瑜儿说起所谓的“姑丈”,便是千方百计想与裴邵找到共同语言,找到可以多说几句的话题。 可是司马恪这个名字,却是她万如约此生的痛楚。 “不瞒师娘,半年前,师父他曾经去幽州看望过家父。”裴邵转念之间,也未细思,只是如常向万如约道。 “他倒有心”万如约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便不肯再多言。 “师兄,姑丈他可有提起姑母?” 瑜儿问得很轻,但是裴邵却也听得真切。 他定了定神,看了一眼万如约旁边的自雨,到底是回道:“师父对师娘,仍旧惦念。” “这难道不是笑话!”自雨满脸不忿,一时间不可遏制一般嘲讽道。 她本非有意,而是她自幼年时便追随着万如约,可说是见证了她从陈国丞相嫡女,到司马恪弃妇的全部历程。 当年离开司马府,她便说下许多决绝之言。 甚至于万如约没有说出口的话,亦被她连番道出。 裴邵默默听着她所言,亦未多加回应。 他可以理解,以自雨的立场,加之她一生未嫁的执着之心,对于司马恪抛弃妻子的这件事情,她该是何种程度的厌憎与轻鄙! “他还好,是吗?”万如约沉默着,却没有咒骂之语,反而在此刻,问得温和。 瑜儿也不自禁地朝她看去,一时间心中错乱非常。 “师父近来有些疲惫之态,但是身体无碍,想必也是舟车劳顿,加之上了年纪,总归是该多做休息。” 裴邵忆及司马恪的形貌,一字字回复着她。 “疲惫”万如约错愕一笑,嘴角却是轻轻一动。 “姑母,您怎么还让裴师兄跪着呢!”瑜儿的声音再次传来,而这一次,她伸出细长的手指拉扯着万如约的衣袖。 好似恍然回过神来,连自雨也是一惊,连忙急急上前,这便将裴邵扶起。 “泊昭啊,你别怪师娘。如今可能也是上了年纪,我这注意力,也总是跟不上自己的想法,有时候连旁人的想法,也是跟不上了。”万如约恳切地看着他,一时间极是难为情地解释道。 “师娘放心,泊昭自幼随在您和师父身旁,又怎么会无端猜忌于您呢!”裴邵敛衣一拜,说得郑重。 “今日天色有些晚了,裴公子,不如明日,再去缘山?” 自雨瞧着裴邵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时间明白他的意思,然而她朝室外看了看,终是劝他道。 裴邵微微背过身去,看着那堂外视线所能及之处,正自徐徐聚拢的灰蒙之云。 他的视线定格了几瞬,终是回过身来,颔首执礼。 晚风凝动,携着空山新雨,飘洒在汐陵观。 当夜,裴邵留宿于此,刚刚合衣欲歇下,却听得门外的声音。 雨声之外,还有少女青涩的声音在唤他。 “师兄,你睡下了没?”是瑜儿的声音。 他从来只当她是个小女孩,此刻也未多思,只是温言回声询道:“瑜儿,这么晚了淋雨会染上风寒,你快回去。” “师兄,我说完就走了,你连门都不用打开!”瑜儿听得他言语之间似是要赶走自己,连忙慌张一动,这便高声告知于他。 “你”裴邵的声音刚刚落定,却听得瑜儿咳嗽几声,再高声道:“师兄,明日你去缘山拜祭安逸姐姐对吗?” 裴邵默然,他明明已经点了头,可是隔着一扇门,瑜儿终究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他的一切。 “师兄你别难过,瑜儿不是故意的。”瑜儿只是觉得,这种难言的静默,必不是他不愿回答。 她曾经见证过他与安逸之间的情谊,而她也还清晰地记得,在初次见得安逸的时候,那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感叹之意。 “瑜儿,明日我会去缘山。”是裴邵的声音,笃定而清晰。 “是了师兄,明日瑜儿想同你一起去,你能答应吗?”雨声渐大,打在瑜儿所撑起的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声。 而她却说得字字清晰,在这雨声之中,更听得出恳切之意。 “雨天路滑,瑜儿,再说”裴邵似是在推脱,可是他的话音更是近了许多。 瑜儿刚要开口,却见得身侧所倚的那扇门被他霍然推开。 雨帘随风卷入,他一身鸦青色长衣,竟是与白日里别无二致。 瑜儿看着他,只觉得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她的伞甚至已经微微倾斜,然而她的手紧握着那伞柄,却未曾发觉自己已然被急雨淋湿大半。 “进来避一避吧!”他总归是不能再让她这样如落汤鸡一般站在门外。 瑜儿本自被万如约教导得甚是规矩,也一向知悉男女有别,可是她正自嗫嚅犹豫着,却见得裴邵兀自一笑,轻轻将那房门推开得彻底。 哪怕是雨雾随之荡动而入,他也如同无物一般,仍旧是站在那门槛处,示意她入得室中坐下。 他的手轻轻抬起,承接着那似是渐弱的新雨,一派玉树临风之姿。而过了几瞬,他回身之时,却正迎上瑜儿那懵懂欣喜的眼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5章 易安之墓 瑜儿被他这么一看,竟然瞬时羞红了双颊。 而她本不想自己的这种心绪被裴邵得知,此刻更是难为情。可是外面雨又极大,她待在此地,看着离自己极远又站在门口的裴邵,一时间只觉得尴尬非常。 “那年,你也还是见过她的。”他说得有些勉强,可是说时,那种难得一见的心绪闪现于他的星眸之中。 瑜儿清晰地看得到,他说起安逸的时候,总是那般的飞扬之姿。 “师兄是不是,很是想念她”她在问他,可也在问自己,他那样的怜惜于她,会不会终日思念。 裴邵的目色迟滞了几瞬,却是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的笑容同样迟滞,而下一刻他便侧过头去,不让她见到自己眼中渐起的水雾。 “说起来,那山叫做缘山,师兄与安逸姐姐的缘分,只想到那座山,便也是见证。”瑜儿哪里会不知他的伤痛,可是她的确想和他说话,的确想抚平他心中的那道裂痕。 裴邵还是不曾看着她,他的视线似乎同那急急坠落的雨帘混为一处。 “在竹林的时候,我却没有告诉她,那座山,叫做缘山。”他说得淡漠,可是眼中的神思却已经游移,而同时,一种长期压抑的痛楚藏在他的心底,此刻好似寻得了迸发支点,便是无力再做割舍。 “为什么?瑜儿觉得整个潭州,最值得称道的,便是缘山啊!”瑜儿震惊地朝他瞧去,却未见他回答。 雨声渐弱,可也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雨小了很多。”他回过身来,看了眼瑜儿,蓦然道。 瑜儿眼底闪过失落,可是那是她早已预料得到的心绪。 她立即起身,就好似自己失了判断力一般,只是朝外走去。 “困了吧!”裴邵见得她连伞也未来得及撑开,便是径直朝门外奔去,不禁将刚刚步至雨中的她叫住。 瑜儿这才想起来伞落在裴邵房中,这便吐了吐舌头,立时朝身后奔去拿那伞。 “对了师兄!”她刚刚将伞撑起,一脚便踏入那雨水之中,却是瞬时双足湿透。 “师兄,明日你几时出发?”她好似全无感觉,连那春日急雨刺骨之痛也丝毫不觉,只是烂漫地望着他便道。 裴邵略显迟疑,却定下神来,轻轻道:“走时叫人唤你。” 他是一个人来的,连侍从都未携带。 瑜儿听得他说完,却是欣喜之情瞬时袭来。 她急急点点头,再也未朝裴邵看去,只是在雨中狂奔,朝自己房中跑去。 翌日,瑜儿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日上三竿。 她慌张之余,未曾梳洗便奔出房门。 可是迎面见到的人,竟是她的姑母——万如约。 “去哪儿?”万如约的脸色不好,可她尽力问得柔和些。 瑜儿木然站在那里,好似明白许多。 她用低低的声音回复着她的姑母。 “姑母,瑜儿想着,和师兄一起去缘山。”她说时,泪水自眼角滑出。 万如约定定注视着她,却又终于无法说破。 她只是叹了口气,便即绕开她,兀自离开。 而裴邵到得缘山,再至山顶的时候,正是日落之时。 山风寂寂,青翠的枝叶缠绕着山间的秀色,斜阳映照着墓碑上的草书字迹,耽搁着空气之中的清灵与草木之气。 墓碑是他所立,而碑上的字迹,亦是他的亲笔。 夕阳愈发刺目,直似是灼烧着他的双眸,却也在同一时刻,灼烧着他的心。 他渐渐近前,手臂抬起,依稀之中,他的视线无法定格。 默默地面对着那青灰色的石碑,他整个人独立于山顶的长风之中,衣袍随风,却是无力道出一字。 心底的在意那样深重,他的泪随之滴落,而指节的声音却在耳边徘徊。 终于有那样一瞬,他的视线得以定格,定格在碑文之上,那四个挥毫写意之字。 “易安之墓。” 这并非无主之墓 长孙安逸是赵国公主,她的芳名,自然不能由他平白无故写于此地。 可她也是他的易安,是逊之。 裴邵的手指有些僵硬,他的手拂上那深深刻在青石之上的文字,眼底的期冀在一瞬间俱都显现。 山雨迷茫,扰乱弦音。 他将她最爱的伏羲琴带了来,而此刻的他,轻轻将那琴放于膝上,衣袖敛起,却是一曲《桐门曲》。 此曲,见证了他二人的缘起。 那日在七贤山,琴艺比试的当天,掌琴夫子的最后一道难题,便在这一曲的容留。 山雨新至,他却没有一丝停顿。琴声伴着雨声,在缘山的山顶,挥洒着属于他二人的清幽与烂漫。 这支曲在赵国几近失传的境地。 于他,这却是年少时,师娘万如约教习与他的一首生僻至极的一支曲。只是后来,他才得知,此曲是安逸的生父——夏侯俊最为钟爱的乐章,而万如约当年,便是慕名而研习,才终于将其习得。 而他后来也曾问过安逸,方得知,这支曲,是她母亲叶絮夫人留下的乐谱。而她,自幼便有机会由宫中乐师教习此曲,这才有了她二人在太学时的奇异共鸣。 昨夜瑜儿冒雨而来,却亦令他念起从前在太学的情景。 那日他被国子学的左仆射卓御罚至琴房调音,烦乱之际,却见得安逸披蓑戴笠而至,脸上的烂漫笑容,亦令他无法忘却。 那时她问他,可会在意那场赴衡阳的比试 他很清晰地告知她,他在意。 裴邵的手徐徐落定,他的手指摩挲着琴弦,却是一曲终了。 一切似都是前缘,可是他看着这空空如也的石碑,却终于不能相信她的往生。 世上很少有人比得上他裴泊昭的彻明,可是他如今的心绪,却也终于不似众生。 雨滴渗入到伏羲琴中,他的手指渐渐离开琴弦,渐渐站起身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时间笑得苦涩,近乎于轻狂地嗤笑着自己。 “安逸”他望着她的墓,发丝已被疾雨浸透,雨滴顺着他的鼻尖坠落,他似是自嘲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这双手,是刺客的手,已不止是抚琴的手。” “但我知道,你不在意。我也知道,你不愿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6章 悲悯之心 “本宫就知道,你来潭州,是要拜祭她。” 恍然间,身后一人的声音陡然出现。 而裴邵却没有震惊之色,纵然他在听得这突然出现的声音之时,心中到底愕然一惊。可是他的视线却仍然未从那石碑之上移开,不禁如此,他的手指也未从墓碑上移下,而是缓缓动了动,渐渐回转了身,朝后瞥过一眼。 一人身披一袭褐红色披风,头上束起高髻,一只赤金雕花细簪贯于发髻之中,而她冷面如霜,一双晶莹的眼中,掠过几许无奈之态。 她的身后,随着两名近卫,俱似是无视前方一般,只如同不存在的境况。 “臣参见皇后娘娘。” 裴邵不知她的来意,此刻断然下拜,毫无迟疑。 “本宫乃是微服前来,你如今行了这般大礼,可是要令本宫为难?” 说话之人,正是如今赵国的中宫皇后——高南风。 她从前对裴邵甚有情意,此刻来得此处,却也到底存了几分柔和心态。 可是裴邵极清醒,他心底极是明白,眼前的女子,哪里会是将情爱放在第一位之人? “娘娘此次出宫,可是得了陛下授意?”他率先问得的,便是这一句。 高南风微微错愕地看着他,可是转念之间,她眼底的自得之态却又升腾而起。 “若非圣上授意,本宫又如何可以出宫呢?”她说时,略微有些迟疑,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自信至极。 “不知娘娘来此,臣未及远迎,还望皇后恕罪。”裴邵即刻便道。 “即便知道本宫要来此处,你”高南风的手指渐渐抬起,直指着他,续道:“你怕是也不会亲自远迎的。” “娘娘所言,令臣汗颜,心有愧疚。”是裴邵在答复她。 高南风伸出手来,本想亲自将他扶起,可是身后两名禁卫在侧,她到底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这两人似乎聋哑眼盲一般,可是实际上,这二人身为大内高手,又如何不会察言观色呢? “裴卿请起吧。”她高高在上的姿态未变,只是眼眸不曾从他身上移开。 裴邵缓缓起身,仍然未曾抬眼,而是拱手执礼便道:“不知娘娘至此,会有何事需要臣来效劳?” “还真的有件事情,要你来帮我办。” 高南风说罢,似是怕他不信一般,只是冲着身后一名近卫使了个眼色,便见那人上前一步,将一封明黄色绢绸交给裴邵。 裴邵连忙俯身接过,可是却没有立即打开。 “这是上谕。”高南风即刻道。 裴邵仍然没有看她,而是微微顿了顿,再道:“敢问皇后娘娘,为何陛下旨意,却要您来通传?” “你在质疑这上谕的真假?还是质疑本宫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呢?”高南风见他怀疑,不由得生出些许愠色,然而到底是面对着他,她心中纵有不忿之意,却也终是发作不了。 “怎么,不敢看?还是不想看?”高南风等待着裴邵的举动,可是却见得他稳稳地持起那绢绸,却并未着急将其打开。 她等得迫切,终是开口相问。 “娘娘,臣可以当做今日没有见过您。”裴邵将那绢绸握于手中,而山雨同样落在那绢绸之上,可是他却没有将其打开。 “你要犯上?”高南风只是震惊,同时她心底的错愕与惊诧亦在交织,难以言明。 裴邵在此刻抬起头看着她,他眼中的疏离令她心寒,可是他眼中的犹豫却又让她有些安定之感。 “娘娘,臣自然是不敢犯上。同样,臣也相信这一道圣旨,的确出自当今陛下。可是” 只见他眼中一闪,即刻便是再次跪地。 “你怎么这么精明!”未及他将话说完,便见高南风退后一步,幽幽看着他。 透过雨雾,她亦看不清他的眉眼。 或者说,她能够看得清他那英俊的眉目,却看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你二人先退下。”说时,高南风顺势挥了挥手,漠然朝两侧看了看。 那二人应声而退,直退至离他二人相距近十步的距离。 “裴邵,你说的不错,这是上谕,但是不是给你下达的诏令,而是” 见得那两名近卫离得远些,高南风的语气似也随之和缓。只见她上前一步,这便堆砌起笑容,直望向裴邵,这便要继续说下去,却见到他冷肃的眉眼。 平日里的他,极少会以这样无礼而冷漠的态度对待旁人。 是故她准备好的话,才说得一半,便被他这般不寻常的神情所干扰,以至于没有说完。 “皇后娘娘,这里,是故人之墓的所在。”他似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此刻渐渐转换了神情,但到底是疏离地看着眼前之人,再道:“若娘娘真的有事要说,便也不要当着往生之人的面说,以免扰她安宁。” “什么故人之墓啊!”高南风在他开口之时,便已然存了愠怒。此刻难得可以安静听他把话说完,却已是寒霜满面。 “圣上在帝陵为她准备了衣冠冢,极尽死后之哀荣,全然不顾她当初背弃母国,和你裴泊昭私奔之传闻!” 高南风说得迫切,然而字字刻在裴邵心尖一般,不仅如此,她复又说道:“你在这里设了这个墓,以为旁人都不知道吗?” 说时,她的冷笑直令裴邵心中一冷,可是他望着她,眼中却全无温度。 “娘娘是公主殿下的皇嫂,按理说,你不该如此大放厥词。”他说得极淡,面上好似云淡风轻,可是他的面庞,此刻极冷。 “旁人不在此处,你便可以如此放肆吗?”高南风直直地看着他,那种灼视之感,是她的自尊心与愠怒交织的表达。 “皇后娘娘之所以屏退左右,总有理由。”裴邵一字字说着,抬起眼眸道:“臣当日无能,未能救她于危难。竹林大火,连尸骨也无存。” 他说得极缓,好似陷入思绪之中,再难脱身。 “而今,臣只是想保她这一刻的安宁,皇后娘娘身为国母,难道这一点点的悲悯之心,您也没有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7章 重为刺客 “不在这里说,也不代表你可以避过去。”高南风看着他,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直令他避无可避。 “只要不在这里说” “好!”只听得一声赞和之声,而高南风的声音紧接着便再至,听得她道:“裴卿的意思,可是你答应了?” 裴邵的眉心微皱,可是他却连一丝迟疑的神态都不曾流露出来。 “本宫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但是如今,你也知道,你父亲涉及的案子,可大可小。说到底,如果家父能够帮他一把,那么那些参他的奏章,便都可以付之一炬。哪怕是被圣上见到了,本宫也必当帮你圆过去才是。” 高南风与他远走数步,直至离那石碑甚远,她终是开口急急说道。 裴邵自始至终站在她的对面,可是神色全无变化,令她越说时,心中越是没有底气。 “娘娘,臣不妨打断您一次,这个时候,先将您的旨意告知,或许更为明了。”是他的原话,听来丝毫不容情谊。 “本宫也是为你着想。”高南风不忘加了这一句,摇了摇头,终是说道:“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是本宫的意思,更多的还是陛下的圣意。” 说罢,她见裴邵全无反应,不禁再道:“淮国的朝局,如今风云变幻。陛下亦接到密报,淮国的临睿王,也就是从前率兵攻袭我赵国的六皇子,他如今被贬斥,所派遣之地,便是我赵国割让给淮国的青都和榉北之地。” “所以适才,臣还给娘娘的上谕,便是陛下写给娘娘你的御令吧!” 裴邵蓦然抬起头来,问出他心中所想。 “正是被你猜对了。”高南风眨了眨眼,却不想直接面对着他此刻的视线。 “那么接下来,臣想,陛下给娘娘您的御令,便是要您寻得刺客,在途中刺杀六皇子桓宁,可是这样吗?” 他字字说得清晰,可是这样的言语在高南风听来,却是对于她和长孙迁的一种讽刺。 “你如不想做,本宫也知道,勉强不来。”她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接下来的可能性俱都想到。 “臣可以去做。”裴邵说得淡漠。 “什么?”高南风竟没想到,他的回答可以如此迅速。甚至不假思索一般,他竟然便给了自己最想听到的答案。 “你可是认真的?”她只怕自己听错,此刻再次问他道。 “既然君无戏言,那么身为臣下,又何尝可以戏言呢?”裴邵略为守礼地展起衣袖,退了一步,便是轻轻的一拜。 山风之中,他的身影显得尤为明晰,此番举动,亦是极其明晰。 “既然你答应了,那么本宫在圣上面前,也定会替你多加美言,这点你定要信我!”高南风似是极为激动,说到后来,竟然连“本宫”二字也不再提,而是直接以“我”字相称。 “天子谕令,岂有不遵之理?” 裴邵的声音却没有温度,较之她的热切之态,他似是显得格格不入。 “你可是担心自己的安危?”高南风似是意识到裴邵的心不在焉,连忙询道。 “娘娘何必明知故问?”他连头都没有抬,便是平淡说道。 高南风微微有些难为情,可是她身为皇后,却是必须要为如今的赵帝长孙迁分担许多隐忧。 况且,如今夏侯子谣得宠,若她在政事之上再未有可以为长孙迁效劳的地方,那么她之后的路,其中艰难混沌,自是可想而知。 “你放心,泊昭,本宫定会加派暗卫随你同去,无论如何,本宫也会护得你的性命。” 她似乎说得迫切,可是裴邵略微一笑,却好似否定了她所有的保证之言。 “你刚刚说的“明知故问”,并不是在说你自己的安危对吗?”她似是渐渐意识过来他话中之意,难免怔住。 “只是无心一句话,娘娘不必在意。”裴邵说得清醒,而雨势渐渐弱了许多,却见到他回过身去,看着那座青石之墓。 “本宫知道,你所谓的‘明知故问’,是在质疑,本宫要找的明明是刺客,却为何询到了你这位大理寺卿的身上?” 高南风并非痴妄之人,她一向心思通透,权术心机亦在诸多女子之上。只不过,在长孙迁面前,她所流露出的骄纵狂傲,或许成为了她无法得宠的真正缘由。 “臣说了,不会妄加猜测。” “你既然应了下来,便是本宫和圣上的钦使。那么本宫也不必再瞒你了,陛下曾经和本宫提起过,你裴泊昭,说到底是赵国最成功的刺客!” “陛下是谬赞了。”裴邵蓦然间不再多言。 “你不必谦虚了。” 高南风定定注视着他,雨水自她头上的锦帽徐徐坠落,她却好似不顾这一切,只是幽幽道:“本宫听得圣上说起你的事情,只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毕竟从前本宫所见到的你,都是一派如玉君子的模样。而且,本宫想着,或许不止是本宫,或许连她” 她说时,手指轻轻指向那墓碑,一时间叹道:“连她都不知道吧?” “我想,她是知道的。”裴邵的话音很低,很轻,却又极是清晰。 他的视线再次定格在她的墓碑之上,好似经历了许久,他仍然没有开口。 雨帘渐渐消散,趋于平静。 他的发丝尽数被雨水浸透,而高南风站在原地,渐渐将披风上被雨浇得通透的锦帽拨下。 “此番来潭州,果然没错。”她露出欣慰的表情,却是渐渐垂下眼眸。 “若裴邵此行有失,耽搁了皇后娘娘和圣上的谕令,还望娘娘可以看在裴邵一死的份上,宽宥家父,宽宥裴氏一门。” 他竟然说得如此镇定,如此坦然,可是他眉宇之间的那一种疏离之感,却令高南风看到哀音。 “圣上亲口告诉本宫,赵国两代君王,都曾谕令你为钦使,行暗探密事!”高南风不解地望着他,这便再道:“你是最成功的刺客,绝不能说这种丧气之言啊!”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最为成功的刺客!”裴邵含笑,眼中闪烁几瞬,到底是回复了她那听来似是恳切的言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8章 涪央之宴 “不出十日,咱们便要到榉北了。” 这日,在涪央城的驿馆之中,桓宁召集随行亲卫宴饮,持起酒樽的第一时间,他便慨然笑着说道。 “诸位随本王此来榉北,途中也是劳顿奔波,这一杯酒,本王敬诸位!” 桓宁说时,眼眸朗朗如星,以往在帝都之中的那种阴翳之态尽数褪去,而他当着众人的面即刻将那杯中酒饮下,紧接着笑着将那酒樽朝向众人,示意一饮而尽。 “谢殿下!” 众人自是显露出喜色,而一应之下,他们连忙俱都起身,急急将桓宁所敬之酒饮了下来。 “殿下,待得到了榉北,只要是殿下您的诏令,卑臣必当竭尽全力,守卫榉北安宁。” 酒刚入腹,便见一人并未如旁人一般坐下身来,而是仍旧站着,面色红润,此刻朝着桓宁便是一拜。 “如此良言,本当甚觉欣慰。”桓宁执起酒樽,冲他示意,这便是一饮而尽。 而顷刻间,那席间诸人见得他持起酒樽,亦不敢有所僭越,更不敢失了礼数。只见诸人复又再将酒樽持起,却听得桓宁笑道:“离得宫城如此之远,如今可说天高水长,诸位若还是拘泥于这些虚仪,便是生疏见外了。” 说罢,他见众人均是含笑守礼相对,一时间复道:“今日亦是借此地之风水,借此地之情怀,本王有几句话想说与大家,还望诸位不要埋怨本王,在席间妄议国事。” “属下岂敢” “卑臣岂敢!” 蓝田紧张地看着桓宁,他此刻正自值立于他身侧,却不知他为何在此刻道出这等言语。 “诸位随本王来到榉北,是承皇命,便自是承负皇恩。”桓宁自身旁侍从手中接过酒盏,兀自看着那酒液漾入铜樽,抬了眼看向面色惶惶的诸人。 “既然是身负皇恩,便要替陛下办事。毕竟,替陛下办差,为陛下尽忠,乃是人臣本分。于各位的平生志气,家族理想,俱是怀恩之事,不可谓不重。” 他字字说得轻易,可是在众人听来,却渐觉谨慎之感。 “臣等定当恪尽职守,绝不敢有丝毫僭越。”一人高声说时,即刻起身,向桓宁行礼。 此次随行人群之中,尚有几名由淮帝指派同至榉北的文官,此刻听得桓宁所言,只觉得这些话是说与自己的。 而此刻发声之人,便是这其中的一位。 “许大人严重了,你本是武将,却又得陛下亲自指派入得榉北为侍中,可见陛下对于你的看重。而本王从前在军中,亦早早听说过你的功绩,上一次青都一役,听闻是你的部下拿了赵国七百名骑兵,此事想必绝非传言,而是真章吧?” “回禀临睿王殿下,卑臣不敢居功。”那人名叫许弘纲,如今三十三岁,在赵淮之战中,他的确曾亲自率兵冲锋,而桓宁却不曾将话言明,因为战时,这位许将军乃是从三品正将,然而战后,他却因触犯军纪而被贬斥留京思过。 如今,他随桓宁一同入得榉北,却是从四品的侍中官职,可说是连降两级。 然而桓宁当着诸人的面,说出的亦只有他的功绩,却对他的劣迹贬斥之事只字未提。 此刻诸人,包括许弘纲自己,都深深明白桓宁此时的用意。 而桓宁自己则更是清楚,他的父皇为他所指派之人,俱是罪臣。 如此对比之下,他更加觉得,或许在淮帝心中,他亦是罪人。 “适才说了,本不该在诸位宴饮之时言及国事。但诸位与本王自帝都苏阳至此,便俱是为了国事,是故这一句话,本王不可不说。而刑罚规矩,亦不可不肃。” 桓宁安抚众人几句,便缓缓起身,却示意诸人落座。 然而他站在那里,又有何人胆敢落座? 驿馆的一楼算不得奢华,然而此地却是难得的宽敞。此刻众人均审慎地立于席间,而桓宁渐渐步至他们之中,满面肃朗,却是展开衣袖执起酒樽。 “本王与诸君皆知,榉北原非我淮国境地,青都亦非我淮国之地。可是如今,这两处领土俱为我国所属,乃是陛下用兵神武,英明睿智所得。” 说时,他拱手朝东方执礼,于礼数而言竟是丝毫未有怠慢僭越。 “陛下英明。”是在场诸人的声音。 “适逢英明君主,我等便必得肃清风纪。而许多话,待得到了榉北,本王便不必说。可是在此处,当着诸人的面儿,本王以为,直接言明,于诸位c于本王,俱是清明之事。” “殿下但请明令,卑臣等洗耳恭听。”是席间一众参差不齐,却又低沉肃朗的声音。 “为君者所为,已安众人之心。而今,尔等与本王须知,为政者若勇于敛财,则治下不安。若怠于州郡政事,则与外庭隔绝。” “请殿下放心,卑臣但听殿下号令,绝不敢有分毫劳民伤财之事。” “殿下容禀,卑臣等定当殚精竭力,不敢有失。”许弘纲再次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便即表露忠心。 “诸人家室妻儿,尽在帝都苏阳。本王深知,诸位思乡情切,而本王亦禀明过陛下,我等如今来此,不为终生之计,而是为肃整当地,杜绝庸人柄政,同时也为淮国边壤守得安宁。” 桓宁说得激动,却是神色坦然,这便高声再道:“本王在此,向诸位保证,只要榉北青都两地安宁,再无邻国胆敢铤而走险进犯,那时便是我等回朝之日。” 木门被轻轻推开,安逸侧着身,正自想着百日之事,却见桓宁只身入内。 “殿下,你竟然没醉?”是她的原话,然而说罢,她又有些后悔。 “怎么了?”桓宁却未多思,只是平视着她,一时间手扶着门,略微叹息一声,竟自站在门口。 “这是怎么了?怎么也不进来?”安逸本未亲自迎上去,可是她兀自坐在桌案旁,正自用手试探着那茶盏的温度,却也不见他过来。 她一时疑惑,抬起头时,正见到他靠在门口处,却是朝外望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9章 调笑之言 “殿下!” 是安逸在唤他,可是桓宁却也没朝她看去,只是兀自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逸瞧得焦急,也顾不得其他,只是站起身,这便要朝他走去。 可是她久坐于此,冷不丁起身,却觉得腿下酸软,一时间竟然没站稳,砰地一声便即倒在一旁。 桓宁的神思被她扰乱,此刻忙不迭朝她望去,转瞬间却即变了脸色。 “多大的人了!”他本是关切,然而见得安逸也无碍,只是一脸无奈地瞧着她,再道:“若你是一两岁,这样也不足为奇,倒是小可怜。” 紧接着,安逸便能猜到他出言不逊,可是还未等她扶着桌案一角起身,便见得他半转了身子,睨视着她道:“可你如今都快二十一二岁了,起个身还能把自己绊倒,本王也真的是第一次见!” “说什么风凉话”安逸倒也没恼,只是她叹了一声,渐渐起身时,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双足,一时间看着他道:“殿下多说了几岁,绫罗如今呢,不过是十七岁罢了。” “几年的光景便是了,你又何必着急?”他似是说得极顺畅,竟然笑了出来。 “几年的光景,过得当然快。”安逸别过头去,看着另一边的床榻,视线渐渐移至房中右边屏风后,那一幅山水工笔画作之上。 “看什么呢?”他说时,似是将适才调笑之言忘却。 可是他的脚步仍然未动,只是瞧着安逸似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刚要再开口,却见到她笑着回过身来,直朝自己走来。 本自不想理会于她,可是好似心中有种意念在牵制着自己一般,桓宁竟然就任由她这样牵着自己的衣袖,将自己朝屏风一侧拉过去。 “你看,殿下!”她的话音似是含了笑意,然而看得出,她在极力忍着。 桓宁不知她所笑为何,可是见得她一副笃定的神情,却也不便发问。 然而若是不问,他只觉身旁之人的笑意都快弥漫到自己身上,可是他面对着那幅画,却是无论如何看不到可笑之处。 “女子当谨言慎行”他幽幽说着,却将目光自那画作之上移下,继而看向她。 安逸一身淡粉色锦缎长衣,外面罩着一件薄纱制成的白色长裳,长发散在脑后,鬓发却随着头顶的细发一同梳起,以一只不甚华丽的青玉发簪挽起,而她这一日,竟连耳坠也未佩戴,整个人便只戴了那一只发簪罢了。 可越是如此,越衬得她容颜华美,肌肤胜雪,通透如玉。 “你今日,看起来还算端庄。”他未忍住,却是夸赞出口。 虽然他说罢便即后悔,可是安逸听在耳中,却是令那掩藏的笑意愈发明晰。 “想笑便笑吧,这里又没有旁人!”是他的声音,含了宠溺,再看他脸孔时,却仍旧只是冷肃。 “殿下适才不还说,绫罗看起来已经二十有余了嘛!”安逸也只瞥过他一眼,便即笑道。 “说你端庄,和说你二十有余,这两者并不矛盾。”桓宁并不想在言语上落了下风,可是他说罢,却到底在意安逸的想法。 毕竟,他的视线再次投向她的面孔,却是多了几分的和缓。 “殿下说我老了,便老了吧。”安逸也不想同他分辨,而这一句玩笑之言,刚刚说得出口,却只见得她大笑起来。 桓宁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可是她一手牵着他的衣袖,却是没有松开。然而她笑得夸张,直令他表情变幻切换,到最后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同安逸一起笑了出来。 “殿下,你在笑什么呢?”哪知安逸忽然竟能收起笑容,这正是他所料不及的。 可他一贯本是肃冷的一张脸孔,此刻却不能由得她来取笑。 是故他挣开她的手,却是侧过身便道:“自然是笑你。” “我又有什么好笑?殿下倒是可以说上一说。”安逸睨视着他,却是面露无辜之态。 桓宁的眼色略微变了变,却是在一时间想不到一个理由。 哪怕是拙劣的理由,他也似是头脑被什么羁绊住一般,半分由不得自己。 “适才绫罗虽然没有伴在殿下身边,可是光凭绫罗对殿下的了解,便知道,殿下你今夜在宴会之中,该当是说了很多客套体己之言,又说了很多大道理吧?” 安逸凝神看着他,渐渐将笑容收起,唯有眼底笑意仍在。 “算不上大道理,但总归,所说的话,俱都是该说的。”他随意答道。 这种看似随意的表情,安逸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的脸庞见到。 她深深觉得,自己好似越来越了解他。 可是这种感觉并不好,或者说,这种感觉,并不对。 因为愈是了解他,她便愈会忘却自己还是长孙安逸。 “你还没告诉我,刚刚笑什么呢?”他回转了身,也不想再提之前宴饮之事,而是平和地望着她。 此刻的他,神情已非调笑之态。 他的这种郑重,这种超出冷肃的郑重,令安逸一时间心中一暖。 她立时垂下头去,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桓宁眼底的温情,只令她错愕。 “殿下,看那幅画便知了。”她的话说得有些错乱,可是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微红,却是断然无法抬起头真正面对他的。 桓宁不解地看着她,他并非因为不了解画中之意而不解。事实上,他的不解,是因为他真正留意到了此刻安逸脸颊的绯红。 “我看不懂。” 他断然开口,却没有丝毫的迫切。 只是他叹了口气,见得安逸仍然未抬头,却是缓缓将自己牵住她衣袖的手臂移下。 “画中写着” 他刚欲转身,却听得身后的声音。 安逸不会明白,他此刻的心绪到底是什么样的。 可是她近乎就能够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不寻常的心跳声,竟也是来自于她心底。 “三十而立,是那句话吗?”他侧目看着她,一时间目光略微投向那并不精美的画作,噗嗤便是一笑。 “不好笑是吗?”安逸见得他此般笑容,一时间极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0章 安枕烦忧 “殿下定是觉得,绫罗疯疯癫癫的,倒是古怪。”安逸见他并未开口,却兀自收敛了含笑神情,一字字看着他道。 “毕竟还小嘛,又怎么能说你古怪呢?”桓宁索性回应着她,可那神情一见便是有些心不在焉。 “还有三日左右,便可到达榉北吧?”安逸似是想要转换话题,便即开口询道。 “是。”他竟然如此惜字如金。 “殿下这是可是绫罗说错了什么话,适才绫罗只是和殿下开玩笑说得三十而立,并非是要借此取笑殿下。” 安逸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可是眼下她若不做出解释,倒是显得更为尴尬。 “别胡思乱想,你很好。”他恍然一笑间,道出此言。 “殿下有什么心事,若可以说,便可以告诉绫罗。毕竟,此处您也没有旁人可以倾诉了,是不是?”安逸说时,心中犹豫。 桓宁轻轻挑起她的下颚,一时间放开了手指,蓦然一笑道:“还说不是取笑本王?” “适才是有些取笑之意,但是刚才真的没有,是殿下误会我了。”安逸挑起秀眉,一时间看着他笑道。 “算了吧,对你的误会啊,还是尽少为好。”桓宁侧身绕开她的所在,朝榻边走去。 “今夜”他刚刚开口,却眉心一皱便即问道:“门关了?” 安逸被他问得一怔,立时朝门口看去,而那扇门早已被室外值守的近卫关闭。 她晃晃身子,睁大眼睛,却是极无辜地望着他。 “你这样子,却还想再骗我!”桓宁索性翻了身去,默然间闭上眼睛,却不再开口。 安逸见得他如此,却也不便打扰。 她坐在桌案旁,一时间神思放空,却听得桓宁均匀的呼吸声。 视线渐渐朝他投去,她心中略觉一暖,却在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似是想站起身来,思付之间,神思仿佛游移,却终究没有再动。 “殿下” 室外,有一人的身影极是熟悉,正自在外执礼,朝屋内唤道。 安逸连忙起身,将门推开,正见得蓝田在外。 “蓝将军,快进来吧。”她急转了身,自然而然便道。 “属下不敢。”蓝田即刻拱手执礼,一面谦声回道:“殿下可是歇下了?” “正是,稍等片刻,我去将殿下叫醒。”安逸见他似有要紧事,说时便要回身去唤桓宁。 “姑娘不必劳烦!”蓝田立时上前一步,这便再道:“烦请姑娘告知殿下,明日出行务必将护身银甲穿在身上。” 他说得笃定,却是一再执礼,这便要退下。 “等一下,蓝将军。”安逸听得他口中所言,一时间只怕自己听错。 “护身银甲?”她有些震惊,却是重复了一次。 “正是。”蓝田应声回道。 “为什么?”安逸刚刚开口,却觉自己失言。 “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也请姑娘莫要慌张,属下们定会护卫殿下安全,还请您放心。” 蓝田说罢,当即退下。而安逸瞧着一旁值守的侍卫,却也未见得忧戚之色。 她缓缓关了房门,绕过屏风,直至步至桓宁身前。 他仍然还是在熟睡,而不知何时他的外袍落在一旁,一半落地,一半覆在他的身上。 安逸很想将他叫醒,但见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却又不便在此刻将他唤醒。 “殿下”她到底犹豫着,却没有大声唤他。 桓宁仍然没有动,他的睫毛似是动了动,却没有再多变化。 “唉。”安逸叹息一声,上前一步,替他将那落地的外袍拾起。 她试图将那外袍拢起,揽于臂弯,可是刚刚拽得一半,却见另一边压在桓宁身下。 她想伸手将他推开,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衣服,却立时松了手。 不仅如此,她将那揽起的外袍掷落在地,却是即刻回身。 想起那一日在卢宁,同样的夜晚,桓宁对她的试探极尽轻佻之能事 她一瞬间很是害怕,可是绕过屏风之时,却听得一声轻哼。 正是身后之人的声音,她眼中复杂,到底没有回身。 “绫罗”刚刚抬起脚步,却听得身后的声音。 这一次声音极清晰,她也同样随之回过头去。 他半睁着眼睛,一张英俊的脸庞如常,也未有恼怒之态。 安逸瞧着他,一时觉得心慌。 “怕了本王?”他平躺在榻上,此刻斜斜睨视着安逸,却是笑得从容。 “有点怕。”安逸垂下眼帘,轻轻回道。 “怕我什么?”他咳嗽一声,却抬起头来,冲着她问道。 “殿下总是以取笑绫罗为乐,绫罗着实分不清,殿下什么时候又要怀疑于我”安逸平复着心绪,念念道。 “这话说得,好像本王是一个登徒浪子一般,还是个草木皆兵的登徒子!”他倒是没有气恼,而是慨然躺在那里便即大笑起来。 “殿下若是再这么笑,倒不像是浪子了。”安逸见他没有生出恼意,便也安下心来,此刻站在原地望着他,却是笑言道。 “那像什么?”他用手遮挡着眼前跃动的烛光,一时间说道。 “像疯子。”安逸莞尔一笑,俯身便即执礼。 “饶了你吧!”桓宁登时将手臂从自己的眼睛上移开,一时间未再开口,却是侧了身,将头靠在枕上。 “殿下,适才蓝田来此,说” 桓宁打断了她的话音,却没有回身,只是登时开口道:“今晚上,你睡在哪里?” 安逸只是见了他卧于自己的榻上,正自思付此事。可是眼下听得他言语,却是不想离开的意思。 “睡地上。”她笑道。 “本王容你侍寝,如何?”他回身,看向她。 可是安逸倏然变化的脸色却映现在他的眼中,他断然一笑,即刻坐起身来。 “一句玩笑话,莫当真。”他淡然的眸子沉下来,如深潭,一种安定的情绪渗入他的眼中。 “怎么会。”安逸抿着唇,退后执礼。 “你睡榻上。”他站起身来,指着身后的床榻,这便绕过她朝外步去。 安逸凝神看着他,一时间再道:“殿下,适才蓝田将军要我告知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1章 行刺于他 “若是你来行刺,会如何做?”他回过身,慨然望着安逸道。 安逸惊惶地看着他,只怕他起疑。 可是她转念之间,却觉自己终究没有害他之心。 “殿下的意思是”她索性镇定下来,看着他便道:“若我是刺客,又岂会料不到殿下身穿银甲?” “自然是如此。”桓宁再道:“所以,这件银甲,穿与不穿,本没分别。” 他侧目之时,表情如常,未见丝毫的恐惧之色。 可是安逸看着他,却总觉心中无法安宁。 “你早些歇息吧,这些日子舟车劳顿,你也是疲累。” 他走时,说得这句话,便再未言及其他。 赵国,子衿高台之上,长孙迁一身明黄色深袍,正自率领君臣拜祭先祖。 而后,朝臣尽数退下,却只留了内侍以及宫婢服侍在侧。 待得诸人尽数退下,子衿台上,只余他与婕妤夏侯子谣。 “圣上,臣妾数日之前便已想问,究竟皇后娘娘是去了哪里?”夏侯子谣见得诸人退下,便即开口询道。 “朕有日子没见你了,如今见了面,便是问她吗?”长孙迁面色沉抑,似是不想开口。 “圣上恕罪,臣妾只是随口一问,还望陛下莫要” “随口一问!”长孙迁似是嘲弄一笑,这便说道:“你在自己的宫室之中,怕是早已经听得了关于皇后诸事。” “臣妾的确有所耳闻,只是如今,这些话没有办法当着陛下的面” “你听得的传言,不妨告知于朕。”长孙迁缓缓自她身旁走过,朝最近的阑干处步去。 而夏侯子谣连忙跟上,扶着身旁侍婢的手,却示意那宫婢退下。 “传言都在说,陛下属意皇后娘娘替陛下觅得”夏侯子谣嗫嚅着,她此刻似是有些瑟瑟发抖,可是长孙迁如鹰隼般的眼眸立时落在她身上,直令她难以推辞。 “觅得什么?”长孙迁似是不想放过她。 “陛下为何非要问臣妾?”夏侯子谣无奈地看着他,却是兀自一笑,再道:“圣上如今,却也是不信任子谣了?” “朕只是觉得,皇后自己断然不可能将此事泄露。” 长孙迁兀自叹了一声,悠悠看向远方。 “可是臣妾的性格,陛下当知道的。”夏侯子谣默默敛息,未敢多言。 “你是说,是皇后故意散布传言,要来令你背上这散布谣言的罪名?”长孙迁明黄色的龙袍此刻好似刺眼,那衣袍之上的龙爪此刻出现在夏侯子谣的眼前,竟似是就欲从长孙迁的袍角挣脱一般。 “妾不敢污蔑皇后,毕竟她是我赵国的中宫娘娘。”夏侯子谣红了眼眶,到底是朝长孙迁看去。 长孙迁默然间垂下眼来,他的视线之前一直似定格于远方,可是如今却是投向身旁纤弱的女子。 今日的夏侯子谣一身深紫色宫装,长裳曳地,其上纹饰俱以枫木仙鹤为主,而她头上所戴的赤金发冠,也正是册封婕妤那日佩戴的隆华玲珑冠。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腕处,一时间他的手轻轻抬起,将她的手臂牵起,这便道:“这镯子的式样老旧了,别再戴了。” “是圣上所赠,妾不觉得老旧。”夏侯子谣幽幽看着那玉镯,兀自看着,好似出神。 “你从前对朕多有助益,如今朕也不是在怀疑你,而是此事,朕始终认为皇后断无自己吐露之可能。”长孙迁见得她如常模样,一时间心中生出怜惜之意。 “陛下这么笃定吗?”夏侯子谣不想再加分辩,可是她却是无法避开此事了。 “朕不想对她失去所有信任。”长孙迁说得牵强,因为在他的心中,早已经觉得,自己同皇后高南风之间的那道裂痕,已然是无法修缮。 “陛下还是可以信任皇后,毕竟她号令后宫,仍旧是母仪天下的最佳人选。”夏侯子谣说时,有意无意地朝长孙迁看去。 “你不是想朕废了她吧?”长孙迁眼色沉抑,倏然看着夏侯子谣,禁不住再道:“废了她,夏侯婕妤又可有继后的恰当人选呢?” “圣上何故说得这般言语!”长孙迁的话透着不能再明晰的压迫之感,而夏侯子谣也不得不再次当着他的面跪地,这便叩首行礼。 “臣妾只想着陛下安好,想着赵国国泰民安,便再无其他指望了。”她眼中噙着泪,字字说得缓慢。 “国泰民安,谈何容易?”长孙迁似是自言自语,却又似是在同她说话。 可是夏侯子谣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神色转变,却终是没有听到他一句平身。 “陛下,您可是对子谣有厌憎吗?”她早已想问及此事。 毕竟,在这数月之间,长孙迁到得她宫室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你胡思乱想,终日惶惶,便是对朕最大的不信任。”长孙迁说得心不在焉,因为他的意思不在其他,而是在于一种犹豫与疑虑。 他的内心有诸多想法,并非纠缠于情爱之事。 而是对于赵国,对于他父亲——赵帝长孙华所留下的基业,他有着许多厉兵秣马的想法。 可是他无法将其尽数道出,无法真正言明。 因为他知道,有许多事,哪怕身为帝王,亦只能够留存于自己的心中。 比如此刻,他便在犹豫,究竟是派遣刺客将已然被淮帝近乎抛弃的六皇子桓宁刺杀,还是选择其他方式,完成赵国的复兴? “陛下到底在想什么?”夏侯子谣仍旧跪在那里,她终于忍不住看向神思游走的长孙迁。 “你先起来。” “陛下” “朕有句话,想问你。” “陛下,可还是要问传言之事吗?臣妾真的不知道什么,毕竟皇后娘娘对臣妾多有厌憎,她又怎能将此言说与臣妾呢?” “朕不是说这个!”长孙迁的神色变化的很快,可是他肃朗的眼眸对上夏侯子谣的视线时,却终究犹豫了几瞬。 “你能够告诉朕,究竟该不该杀掉他吗?” “究竟该不该杀掉他?” “他是谁?陛下想杀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2章 无人出迎 晚风将天边云吹开,在一阵急雨后,天空的云好似分成三层一般,云层亦稀疏,分别透着光怪陆离的颜色。 只是,到底是日落之时,山间能见的红晕尚在。 “快去禀告公子,是少夫人到了。” 雀跃的声音传来,而说话之人一身藕粉色窄袖长衣,头发编得细致,一部分挽起盘于脑后,而她戴了一只细长的银饰步摇,脖颈上戴着一串玛瑙项链,此刻刚刚下了马车,看着朱漆大门被推开,便当即高声道。 府门上方的花梨木匾额上,赫然是“裴府”二字。 那是裴邵亲笔所书,而匾额乃是如今的赵帝长孙迁所赐。 而此刻,车夫连忙走过来俯身跪地,而适才高声说话的婢女一时间急急走去,替车中之人将那车帐拨开。 踏着车夫的脊背,车中女子从中步出。 她一身浅蓝色织锦长裳,其外着一件青灰色披风,此刻神情有些落寞,却是一脸的高贵之姿。 珍珠嵌在紫玉之上,俱镶嵌在她发髻之上的发簪之中。 她梳成坠马髻,两耳俱佩戴着蓝绿色的琉璃耳坠,加之容颜俏媚,到底也是明眸皓齿,莞尔生姿。 “少夫人,您慢着点。”身旁的侍婢扶着她的手,缓缓朝府门前的石阶上步去。 这蓝衣女子,便是梁月疏。 “怎么,还不给少夫人请安?”前来开门的府中侍从一见了她,立时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是说来也巧,这人原是裴邵在酒肆之中结识,而后便提携了他至府中当差。 但也因为此人新来府中没多久,便也从未见过梁月疏。 是故此刻,这人也只是犹疑地朝那侍婢扫视几眼,继而将目光投向已然步至面前的梁月疏。 “姑娘请稍待片刻。”他却也没有失了礼数,只是没有即刻便让这眼前几人进门,而是急急转了身,朝门口侍立的侍从看了几眼,便即朝府中奔去。 “你!”侍婢的声音极大,却也只是见到他匆忙奔去的背影。 “别喊了。”是梁月疏的声音,语声低沉至极。 侍婢回头看着她,又朝阶下的马车看去,这便又道:“小姐,这姑爷也太是过分了,您嫁过来这么久,怎么就连府里的下人,竟都不认识主母!这样的事情若传了出去,您的颜面c咱们梁府的颜面又往哪搁啊!” “或许这人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一旁的车夫听得她的话,见梁月疏未及开口,便是沉声堆笑解释道。 “不懂规矩?”那侍婢名叫伶音,正是梁月疏自家中带过来的陪嫁侍女。可是她也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性子,此刻见梁月疏秉持身份,到底不便说破诸事。便由得她开口,倒也是妥当。 “你们一个个的,难道不知道告诉他一句话吗?难道主母来了这里,倒还要看你们这些人的脸色不成!” 伶音的声音愈发加大,可是门口侍立的仆从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如常一般站在那里,却无一人做声。 不多时,只见府门打开,而陈疆匆匆从中奔出,见了梁月疏,便是登时跪地便即一拜。 管家紧随其后,连声斥责着门口侍立之人,这便连忙吩咐仆从将门大开,迎接梁月疏的到来。 “冬叔,您这是怎么管的下人?”伶音见到管家,当即脱口而出便道。 陈疆不自觉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也不便多加言语,只是在心中思付几瞬,便即开口朝梁月疏道:“少夫人此来,小的当真不知情。刚才的下人新来府中当值,当真不认识少夫人,陈疆在此替他向少夫人赔罪。” 说罢,管家见得梁月疏及随行的两人均还在府门之外,便当即赔笑道:“少夫人,不妨先进来再说吧。” “你们公子呢?”梁月疏并未着急入内,而是扫视着眼前诸多陌生脸孔,终是将视线自陈疆身上移开,一面顺着大门朝里面看着,却是终于将目光投向管家冬叔。 “快把夫人请进来啊!”陈疆不想让她再站于此地。毕竟裴府之所在乃是帝都洛陵的繁华之处,而在此刻,门前亦有车马经过,尚有不明就里之人探头朝这一边观望着,时而窃窃私语。 “我再问一次,公子在哪儿?”梁月疏忍着哭腔,她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的委屈无法掩饰,可是她如今所面对的,是裴府的仆从下人。而她如今的委屈之感,便是因为,她只觉得自己回到自己的府邸,却是这般艰难,甚至连裴邵也未亲自出府迎接。 “回禀少夫人,公子今日不在府里。”陈疆的视线渐渐定格,他仍然跪在地上,这便回答道。 “这么巧吗?”梁月疏目色一黯,却是自言自语说出来这一句。 “姑爷去哪了?我们这便直接去找他。”伶音只觉得梁月疏可怜,如今等着她亲自问话,却觉得无法再忍,便是直接毫不客气地朝管家问道。 “少夫人!” 管家正自犹豫,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便明面便即欺骗着这位如今的主母。 可是陈疆脸色肃冷,却是犹豫了几瞬,便即看着梁月疏道:“少夫人,公子奉命前往都安郡,应当是下月,才会回来。” “都安郡?”梁月疏说得落寞,可是眼见着如此多的眼睛俱都朝自己看着,她却也终是不便仍然在此地耽搁。 “都别跪着了。”她极力忍住眼泪,可泪水终是不争气,在匆忙步入府门的时候急急掉落。 一应仆从俱含不解地朝她的背影瞧去,而陈疆亦缓缓起身,看着管家冬叔,一时间不知到底该不该开口。 府门关闭的刹那,陈疆只觉得斜对面的那座府邸之外,似有人仍在朝这一边端望。 “别看了,他们也不过是回去闲话几句罢了,还能说什么。”管家留意到他的视线,不觉中叹了口气道。 “只是公子回来,若听到什么闲言闲语,总归是不好。”陈疆摇了摇头,侧目无奈道。 “公子一向不会在意的。”管家看着梁月疏的身影在回廊处,一时间有些犹豫,同陈疆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3章 何曾忘记 “小姐,怎么还不睡呢?” 入夜了,伶音将床边绫缦整理完好,这便朝梁月疏的房中步来。可是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时,却见得梁月疏衣衫完整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你去睡吧。”梁月疏没有抬眼,只是随口说道。 “伶音是下人,怎么能不陪着小姐。”伶音急急走了过来,连忙将那扇支起的窗放下,这便伸手试探着梁月疏的手,一时间又急急摸上她的额头,不禁睁大眼睛道:“小姐就不怕染了风寒吗?这阵子还没到真正的夏天呢,晚上风凉,您得在意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说罢,她便抬起手来,这便要劝得梁月疏回身去榻上安歇。 “我一会自会歇息。”梁月疏微微侧目,看着她的眼睛,再次泛起水雾。 “小姐若是想哭,便跟奴婢说一说心里的话,也能好过一些。”伶音见得她这般情形,一时间心中沉闷,可是她亦别无他法,只能好言相劝着。 “他怎么去了别处也不告知我一声,咱们大老远的赶过来,从幽州到洛陵,又是山路又有水路,他一封信都没有。” 梁月疏兀自皱紧眉心,却是不得已将这些早已经反复思付的话俱说了出来。可是下一瞬,她见伶音刚要开口,却又有些后悔。 “姑爷他”伶音本想直接将对裴邵的不满俱都道出,可是眼见着梁月疏的眼眸恢复柔和,她又明白梁月疏对于裴邵的情感,身为下人,也终是不便说得太过。 “小姐,其实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 “我现在想得多,或是想得少还有分别?”梁月疏似乎只是自嘲着,却再次红了眼眶。 “小姐,奴婢有句话,想说给您,可是又觉得不太好。”伶音见她愁容满面,不由得想将心中所言道出。 “什么话?”梁月疏脸色有些冷,只是却还是存了好奇之心。 伶音不知该不该说出,可是看着她,却总觉得不该隐瞒。 “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姑爷他是故意要” “他本是个缜密人。”梁月疏幽幽看着那窗上绣制的纹饰,不曾抬起眼眸。 “是啊!”伶音敛息道:“就因为他一向缜密,伶音才会觉得,这一路上都没有一封书信,可能是他不想让您过来。” “他不想让我来,我便不来吗?”梁月疏说得恣意,可是伶音的话却刺入她的心绪。 “而且,或许他亦写了信,只不过只不过路上颠簸,加之可能信写得早了或是晚了,和咱们的行程错过了,也说不定” 梁月疏试图麻痹着自己,她在认真替裴邵寻找着理由,也是一脸郑重,甚至连此刻面对着伶音,都是一副坦然的表情。 伶音敛息,未曾再开口。 可是她的神情却出卖了她,因为此刻的她满面不忿之色,而梁月疏又岂会看不出,她的沉默乃是隐忍不说罢了。 “替我伤心?”她定然看着伶音,一时间笑容不再。 “奴婢”伶音刚刚要开口,却见得她目中情绪不复之前。 “他们看轻我,你也是,是不是?”梁月疏霍然站起身来,一手指着外面,恍然便道。 “奴婢怎么敢!”伶音早已知晓她的脾气,是故适才说话之时,到底是留存了几分慎重。此刻她连忙如常跪了下来,只央求着梁月疏平息怒火。 “小姐啊,您别气了,这才是来这儿的第一日。若是让旁人听见了,不知道还要怎么议论小姐呢!” “我不怕他们议论” “我不怕!”梁月疏竟然重复了一次,可是重复的时候,她的全部气力也好似消耗殆尽,只余气音存在,而她苦笑着,却是面色极冷,目中似是含了隐忧一般,再道:“我被议论的还少吗?” “小姐别想那些事了。”伶音知她想起何事,然而却无从相劝。 “我也是平生第一次出嫁,女儿家这一辈子,便也只有一次。”梁月疏的视线错动,时而落在室中燃起的香炉之上,时而落在那摆放整洁的古玩器物上,她视线遍及整间厢房,却终归没有定格在一处。 “出嫁当日,我成为了整个洛陵的笑话。”她恍惚间朝榻边步去,可是手指刚刚沾到那织锦,她却有霍然回过身来。 “可如今的裴夫人是您,即便那件事有些议论,如今的大理寺卿的夫人,也还是小姐你啊!”伶音从未听她言及此事,哪怕是当时,在整个赵国皆知裴邵与宣陵公主双双坠崖的时候,她也从未听到梁月疏亲口道出一句怨语。 可是整件事已经过了近两年,这两年之中,府中人一向对此事深为避讳,并无人胆敢当着她的面言及与此事相关事宜。甚至是身为梁月疏的贴身侍婢,伶音竟然也以为她似是忘记了这件事。 然而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浅薄。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忘了?”梁月疏看着她,竟然当真问了出来。 “奴婢没觉得,只是这么久了,您也从来没提过。奴婢只是觉得,小姐或许早已当那是过去的事情” “邵哥哥,他不也是吗?”梁月疏想到裴邵,眼泪不自知地流了下来。 “姑爷一贯话少,就算他想起来,只怕也不会亲口说。”伶音随即便道。 紧接着,她见得梁月疏又一次落下泪来,不禁急急起身,这便要取出绣帕替她将眼泪擦去。 “我什么时候叫你起来了?”梁月疏见得她近前,好似忽然从回忆中惊醒一般,看着她,眼中透着寒意。 伶音也是一怔,立时跪在她身前。 “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梁月疏好似怒极,却终究压低声音。 “小姐,伶音不是这个意思。”伶音连忙解释,她极是了解梁月疏的性子,更不想再被她惩罚。 “你出去跪着,跪到天亮,跪到天亮再起来。”梁月疏压低声音,却看着她,眼中再无平和之意。 “小姐,您别气。”伶音看着她,却是既无奈又不可分辩。 她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从前在梁府之中,罚跪一向是寻常惩治方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4章 七绝栈道 江潮翻涌,天海碧阔。 榉北的泓芷峰高险难测,潺潺流水声自脚边经过,而抬眼去望那高峰之时,瀑布挥洒而下,峰峦似画,却在云端。 竹筏自江中划过,清风拂面,透着山水之间的清朗气息。这便听得船夫说道:“殿下,那便是天下驰名的七绝栈道了!” 安逸凝神听着他的话,却见桓宁转过身来,直望着自己。 “殿下”她本以为,他会问及关于此地之事,毕竟如今已经到达榉北之地,而从前她又不止一次将自己幼年长于榉北之事说与他。 可是她却猜错了,只见桓宁略显随意地观望着这山间风光,却是将目光投至安逸身旁。 “还觉得困吗?”他的话竟无关旖旎山色,而是一派如常模样,看着安逸。 安逸先是一怔,直至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方展了笑颜,兀自摇了摇头。 “昨夜大家都没歇息,如今已近榉北,倒也是乏累。”桓宁轻轻说时,便即回身示意蓝田近前。 “榉北郡守可已离开?”是桓宁的问话。 原来郡守早已先行至此,在昨日便已携郡中诸臣远迎,可桓宁却避而未见。 “已离开,他走时泱泱的,该当是心存畏惧,怕殿下责其渎职之罪。”蓝田沉声回道。 “本该裁撤了他,可是榉北诸事,却终要有人来管。且本王刚至此地,许多要事,亦须得交接方可完毕。”桓宁别过身去,失笑道。 “说起来,这‘渎职’二字,却还要拜谢绫罗姑娘。”蓝田见得安逸看着自己,一时间笑着拜了一拜道。 “蓝将军这么说,倒是折煞了绫罗。”安逸恍然一动,笑着应道。 “渎职二字由你来说,却是再好不过。”桓宁却未分辩,而是回身看着她便道。 安逸想起前日之事,便即开口道:“殿下不必这般客气,毕竟您是皇子,绫罗再是无知,也还是知晓,殿下一向不愿落下私自结交朝臣的名声。” “榉北是新地,到底是殿下慎重。”蓝田立时回应道。 “你们两个倒是默契。”桓宁随口一说,却笑道:“今日晚些时候,自会到得榉北官邸。” 他说时,回身再道:“蓝田,待上了岸,你且携众军士往驿馆去吧。到时,各自安歇便是,而明日正午之前,咱们能到得榉北府衙,便也是了。” “可是,见不到殿下,属下只怕那郡守大人心怀忐忑,怕是一夜不敢安眠了。”蓝田一时间回身看着江中相随的船只,见得那水光潋滟,却是一时间心存隐忧。 “随他去。”桓宁倒是并不在意,而他却也丝毫没有把这名榉北郡守放在眼中。 竹筏靠岸,蓝田亲自挑选了八名侍卫,着令随在桓宁身旁,不得有失。 “留下两个人就行了!”桓宁上岸之时,看着安逸敛衣站稳,方回过身来,笑对蓝田道。 “不可!”蓝田也顾不得尊卑之位,自是认真看向桓宁,这便再道:“属下奉命须得将各位军士安置完毕,方能回来向殿下复命。但是殿下安危胜于一切,属下只觉得,留下这几名近卫,亦不能够。” “蓝将军,”安逸倾耳听得他所言,倒是想起桓宁之前所言及之事,一时间她的脸色不大好,便登时道:“稍候片刻。” 说罢,她便即将桓宁拉过,牵着他便至几步之外。 “怎么,来了榉北,便又想当开始做戏?”桓宁见得安逸这般密切举动,已经禁不住嘲弄一笑。 “殿下别闹,”只见安逸收敛了笑意,只是尽力郑重对他道:“殿下,这一路上,难道咱们就没担心过刺客行刺之事吗?” “你是怕这个?”他倒是极为不屑。 “当然是。”安逸见他竟然这般敷衍,一时间不解其意,却是木然看着他再道:“殿下自己说的,不知多少人要杀你。” “一路上,无人动手。”桓宁眼底蕴起漆暗之色,可是他面色如常,却是旁人看不透的神情。 安逸不明白他为何要铤而走险,可是他眼中留存的深邃,却令她念及更多。 “若今日不耽搁,则必然在日入之时到得榉北。”安逸一字字说得清晰,只盼他做出决定。 他的眼色略动,却终是以沉静之态面对着她。 “你为什么?”安逸没有开口,她这句话是在心底说与他的,却也是说与自己的。 “适才船夫言及的七绝栈道,你可想去看一看?”踩着山石,皂靴和衣袍俱被那飞流瀑布打湿,桓宁看着山间奇景,倒是生出好奇之心。 “太险了,又那样高。”安逸只觉得心慌,却不知道缘由。可是她此刻听得桓宁说起那奇绝险峻的栈道,到底有些不大情愿。 “本王倒是觉得,既来之,则安之。”他似乎对于安逸的想法也并不在意,而后,只见他再未看她,而是伸手敛衣,这便朝那峭壁崖石处疾步而去。 “姑娘,请。”身后相随的侍卫倒是知趣,见得桓宁远走,便已有几人随上。可是如今见得安逸身处此地,却也终究不能放任无视。 安逸只得抬步随上,可是桓宁也丝毫不曾回身,她便只能艰难地迈着步子,见得他朝山石之上迈去,意气风发一般,朝其上高阶迈去。 峭壁奇险非常,待得桓宁一行人到得那险绝的窄木栈道之时,天色已然变幻了多次。 踏上那窄木的刹那,安逸只觉身在云端。 飘摇不定之感瞬时涌来,即便那栈道的确安全,她亦深觉心慌。 “栈道齐云,果然名不虚传!”那一边传来的,竟是桓宁的赞叹之声。 随行之人随之附和,却没人留意到安逸此刻复杂的眼眸。 她从前并不那么怕身临高地,也向来喜好险峰,从前崇山峻岭,她多次随赵帝游玩,每每登临封禅之地,她亦是抢先随行。 可是如今,亦在此刻,她只觉自己的腿好似在发抖。 她的手指紧紧握住那一侧的台级石链,却是硬生生逼迫着自己如常朝山下看去。 “过来,绫罗。”是桓宁的声音,他没有留意到她,却在此刻唤她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5章 远处箫声 “你怎么了?”桓宁见得安逸迈步极是艰难,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间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也分不清是嘲弄,还是怜惜。 但终究看得出,他有些疑惑,亦有些关切。 “许久没有走这么远,绫罗只”安逸的话说得一半,正自寻找着该当合乎情理的理由,却见到他走了过来。 “你怕?”他牵过她的手,却见到她在听得此言的时候,瞬时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指之中甩开。 安逸莫名转过头去,却终究意识到自己不能够当着这数名亲卫的面,令他难堪。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许是因为这高处的山风,也可能是因为她一路走来的疲惫无助。 她的面色有异,却仍然竭力让自己平静。 “是担心?”他竟然保持着和缓的语气,竟未流露出丝毫愠色。 深邃的眼眸直望向安逸,令她亦不能不言。 “殿下,我只是不习惯,不习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她思付间,匆匆言明。 这并非她的真心话。然而,不得不说的是,事隔许久,当她再次步至崖石之上,俯瞰山外云层之时,她的心已然不似从前了。 她的确畏惧,却不知自己是畏高,还是畏惧自己的本心。 “你该试着习惯。”他回身看着身后随行的数名亲卫,慨然望着山下峻岭,和那远处的旖旎山色。 “还记得本王曾告知与你,当年赵国长公主,便是从那万丈高崖上纵身跃下。” 他定然说时,神情全无怜惜之意。 “的确,属下也还记得。”身后随行亲卫之中,一人随之说得清晰。 “刘向,你四弟死于扶鹤崖,本王每每忆起,深觉歉疚。”桓宁侧目,看着那回话之人,面色深沉。 安逸的视线渐渐模糊,却并非因为眼泪。相反,她的眼中一滴泪也没有,留存的,却只是无法撼动的凝结之态。 当日,她跳崖之前,在军士交锋之时,的确见到桓宁亲卫之中一人被砍中脖颈,血洒当场。 赴赵迎亲,却殒命扶鹤崖,也的确是她的罪过,是赵国的罪过。 安逸念及此处,却终觉世事可笑亦可怖 “属下兄弟二人能够为殿下效力,是家中福祉,还望殿下莫要折煞了属下才是!”那人名叫刘向,见得桓宁如此恳然之姿,倒是感动非常,这便跪地行礼,登时拜道。 他这一动,却令整个栈道似也随之摇晃一般。而安逸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侧。 桓宁的脚步微动,却终是收住自己的举动。 “待得回京之时,本王必当亲自登门,向令堂谢罪。”他将刘向扶起,平素说道。 “属下岂敢!”刘向即刻回道。 “终究是赵国自己国中的叛乱,连送亲之事,都能被他们推以阴谋,当真是阴谋治国,焉能不败!” “属下至今都不明白,”刘向听得桓宁提及此事,便也想将心中事道明,便即又道:“赵国之大,却为何容不下一个女子?” 安逸的心随之一震,却是不能够表露出分毫。 是啊,赵国领土,乃是天下五国之中,最为广阔。可是,赵国之大,却终究容不下她。 她是叶絮的女儿,生来不容于萧后。 她又是权力的筹码,便也不容于贤妃。 国之将破,作为合格的牺牲品,她便也不容于朝臣。 还有一个人,是她的霁月清风。 安逸想到此处,唇边扬起一丝笑。 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不过是一丝苦笑罢了。 “殿下,天色不早了。”她见到他的视线,却硬生生转移了他的话题。 “是啊殿下,下山还需多时,若是过晚,怕是天黑路也难行。”刘向即刻顺着说道。 桓宁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他的眸子定然而冷肃,却透着她看不懂的坚忍。 下山之时,他也未对她多加一言。 安逸默默行在最后,却仍然有一侍卫拼力随在她身后,直令她心生感动的同时,也渐渐觉得愧疚。 她总觉得桓宁所说的刺客,或许真的存在。而她亦明白,以桓宁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将此事置于脑后? 她只是不解,他为何要在此时前来此地,为何要将自己如此真切地置于这危险之中。 夜里,她想着百日里的事情,却渐渐觉得困倦。 一时间,似是听得室外的悠然笛声,却不清晰。 再仔细听来,便知那并未笛声,而是箫声。 箫声凄凉,听来从未觉得欢愉。可是她缓缓起身,来不及将披风披在身上,却是听得那曲调极是熟悉。 她仔细分辨着曲中音符,一时间竟将轩窗俱都支起,只想让自己听得更真切些。 然而不知是风声太烈,还是箫声过远,只是在开窗的刹那,便好似不再能听得到那洞箫之音。 “怎么了?”桓宁的声音霍然传来,竟令她吓得回过身来。 “殿下怎么怎么到这来了?”到得驿馆,她便也不曾向他问安。而此刻,她以为已经很晚,可是见得推开门时,那尚在院落之中来回走动的侍婢,她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你还真是吓着了?”他见得她神情慌张,终也不便让她这般惶惶下去,便是抬手示意侍婢将门开着,而自己缓缓步入房中。 “绫罗畏高,让殿下见笑了。”安逸仍然怀疑适才自己是否听错箫声,可是眼见着桓宁至此,她却无法再有迟疑。 “随在本王身边,可不能这般胆小。”他似乎随口说道。 安逸望向他,一时间犹豫着,却到底开口道:“殿下,绫罗只是小家女,出身风月之地,并不能与您说的赵国公主相提并论。” 桓宁随意瞥过她,只是蓦然道:“你可以的。” 安逸一惊,却见得他眼眸平静如潭。 她平复着心绪,看着他的眼睛,莞尔道:“殿下高看了我。” “当日我去拓玉馆救你,看到你的时候,其实和我之前所想,极为不同。”桓宁抬起眼眸,看着安逸,却是一副如常闲谈的模样。 “那只是巧合罢了。”安逸见得他神情,却是恍然低下头去,再道:“绫罗一向胆小,很多时候,看起来胆子大些,不过是装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6章 夜雨温情 月色倒映在驿馆之外的湖心,春雨亦随之飘摇。 “这里倒是好景致。”窗外,有女子的声音。 “殿下,有女人的声音呢!”安逸似是极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伴着几声轻笑,她亦看着那女子身着桃粉色长裳,翩然自窗外行去。 安逸只觉得那女子侧颜极是眼熟,连走路的姿仪,亦是极为熟悉。 “此地并无官驿,这里虽然打着驿馆的名号,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间大些的客栈罢了。”桓宁好似无视了那粉衣女子,只是寻常一般,竟然有几分解释之意。 安逸淡淡道:“这里很好,其实官驿也只是更安全些罢了。” “安全?”桓宁侧目一笑,不再开口。 “其实绫罗胆子也不算小了,殿下。”安逸似是想起什么来,忽而看着他笑道。 他的视线投来,却是含着纵容之态。 “我说真的呢。”安逸见得他眼中的随意,不由得侧目笑道:“殿下不是说了嘛,这一路上随时会有刺客出现,可是绫罗随在你身边,倒半点没有俱意呢!” 说罢,她的手指点动着桌案,一时间再道:“说起来,这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吧!” 她刻意做出轻浮的表情,却是眼中含笑,从未改变。 “浅薄!”桓宁随意看了她一眼,即刻说道。 “殿下不浅薄吗?总是把我和那个什么公主相提并论,也不觉得忌讳!”安逸似是说得极是寻常,此刻无论何人在场,都只会觉得她不过是小女儿情态罢了。 “本王在抬举你,且不要不识好歹,明白吗?”他的话音并不严肃,可是眼中深邃,也不大像是在开玩笑。 “绫罗当然是明白殿下的,毕竟,您”她看着窗外,恍然凑近他耳畔,笑道:“毕竟您是意在九五之人,自然要” 她也没有真正将话说完,可是她离得他那样近,却也未见到他神情一丝的改变。 安逸心中暗道,桓宁果然还是那个桓宁,只要他不想,那么他的神情便是一直的寒若霜雪,无以复加。 “殿下也莫要动怒,若绫罗说错了话,还请殿下责罚。”安逸试探着他,却又低声道:“本来,一个风尘女子,能与公主相提并论,是绫罗的福分。但,她再是公主,坠入山崖,便也只是个死人罢了。” 她说时,微微抬起眼眸,恰见得他的视线朝自己投来。 桓宁的眼光很是冷寂,他虽然身处此间房中,虽与安逸同处一室,可是他的眼神里,分明就只有自己。 或许他的孤寂,并非旁人可以驱逐。 “你是觉得忌讳?”他目色微落,神思之间夹杂了困惑。 “是。”安逸便随上他的言语,垂目沉声道。 “罢了,本王不会再提。” 他说完,便即要走。 然雨帘之势,已非寻常。 那雨水混合着难得一见的冰雹,俱从天际朝下掷落,竟是没有半分的征兆。 雨雾迷蒙,近乎将天地串连为一体。 “殿下怕是走不成了。”安逸起身,看着那窗外急雨扑入室中,竟使得地面上的绣毯在几瞬之间便即浸透,朝榻边蔓延开来。 她急急便欲将那支起的窗落下,可是走到窗边,手臂急急抬起,却半点撼不动那窗上悬木。 余光所见,是他的深色衣袍。 桓宁默不作声,只是走到她身侧,也未及开口,便是轻轻的一个举动,便将那窗落了下来。 她近乎讶异地望向他,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收敛了自己的神情。 一瞬间,她的眼眸急急垂下。 桓宁亦未开口,只是回身而去。 她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而急急冲至门槛处,却仍旧见到了他的身影。 “以为我走了?”他说得缓慢,那雨帘被疾风卷入室中,淋湿他的衣袍。 他半侧着头,渐渐回过身来。 安逸抿着唇,却蓦然摇了摇头。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终究没什么要紧事可说。 雨连下了一整晚,而次日清晨,安逸近乎是被强烈的雨声所惊醒。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毕竟昨夜,见得桓宁在窗边软榻上歇下,她才回到自己这一边的木榻处。因着不想弄出声音扰醒他,她便只是匆匆歇下,连一口清茶也不曾饮下。 “殿下,醒一醒吧。”她披衣下榻,目光投向窗边一侧。 桓宁微微动了动,他平躺在软榻上,衣衫未褪,便只是和衣歇息了一夜罢了。 此刻他左手的手臂挡在眼睛上,而那衣袖宽大,近乎将他整张脸覆盖。 他听得安逸走来的脚步声,一时间却也不想起身,只是一动不动,由得她近旁。 “醒一醒吧。”安逸再唤了一声,语声柔缓。 桓宁的心兀自彷徨了一瞬,在那一个瞬间,他脑海之中跃现出一幅画面,是他久违的场景,却也是他的一份憧憬。 衣袖遮盖着他的眼眸,在安逸看来,他仍然和之前一样,半分变化也无。 “雨还在下?”他似是想侧过头来,可是清晨的困倦却令他仍然未动,只是开了口询道。 开口说话之时,他亦听得了窗外那噼里啪啦的急雨之声。 “比昨夜的雨更大了些。”安逸凝神看着窗外,只是叹道:“或许今日,也走不成了。” “山路难行,下了雨便更是泥泞,别说今日,只怕日都走不成了。”是他的声音,却是不急不缓,没有温度。 “郡守大人本就担心开罪殿下,如今”安逸侧目一笑,再道:“如今他怕是苦等殿下不来,心中忧戚万分才是吧。”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笑。”桓宁的手臂仍然覆在他的面庞,可是他叹了一声,好似闲谈般,道:“父皇令我督掌榉北,却是裁撤了我的兵权。如今陈国时而动兵入侵,这虽然不可惧,但” “殿下是担心,陛下会借机定了你的罪名吗?”安逸听得他语声停顿,便接上他的话道。 桓宁恍惚间将手臂放下,猛然便即起身。 然而他的目色却是和缓的,倒是没有从前的冰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7章 琵琶女子 “我的罪名,终由父皇所定,至于时间,不过是早或晚罢了。”他轻咳了一声,冰冷的脸色微微泛红,却落寞而叹。 “殿下可有想过抗争?”安逸拿起他的外袍,却揽在臂弯,说得决然,近乎忘记了手中还有他的衣袍。 “如今不该去想,日后若天命有归,便再去想吧。”他见她怔在原地,由不得笑了出来。只见得他一手伸出,这便将自己的墨色外袍自她的手腕处扯下。 “殿下莫怪,绫罗失神了。”安逸脸色微微变了些,难为情地看着他。 “你这个样子,我已习惯了。”他倒是淡然,只是站起身时,却玩味地看着她。 “殿下看什么?”安逸见得他目光灼热,却不似是寻常调笑。 “本王说了这么多丧气话,你听着不怕吗?”他倒是坦诚,可是说时,他那种眼色,却哪里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丧气之人呢! 安逸索性对上他的视线,却见得他眼中一时间的闪烁。 “绫罗不怕,不是因为不怕死,而是因为” 她终是收敛了那副玩笑表情,而是郑重地看着他,微微抬起眼眸,对上他的眼睛。 “因为绫罗相信殿下,相信你,是不会让自己的枉死的。”她说得这句话,尤其是说得“枉死”二字之时,只觉得鼻子一酸。 可是眼泪在眼中打转,却硬生生被她忍住,而她笑得勉强,却是镇定地看着他:“殿下如不会枉死,绫罗自己的安危,便不必再担心。” 他的手臂似是要揽过她的肩,可是他却收敛了这种举动。 只见他将手放下,眼眸似有定格。 “今日是春意急雨。初来榉北,我亦未见过这般天际。” 他的话似是别有其意,可是安逸看着他,却终究未能从他的眼中捕捉到其他含义。 “来日方长”安逸轻声。 “来日方长,万望不是血雨腥风。”他紧接着便说出这句话来。 “即便是血雨” 桓宁略低下头,抬起手,却掩住她的唇。 再从他脸上见到的,却只是蓦然间的笑容。 “若是血雨,我会送你远行,到平安一世之处。”他这句话,听来只似是许下诺言。 可是他一派朗润笑容,却又不像是在承诺着什么。 傍晚时分,急雨未停。 客栈的一楼,喧嚷之声不绝。 此间的一半客人,便是随桓宁同行的亲卫以及仆从。而其余客人,便是囊括了来此经商之人,来此游玩之人,还有许多不明来历不明身份的寻常人士。 “今日谢娘在此,诸位官人可是要大饱眼福了!”只见那搭建粗糙却也别是一番风貌的木台之上,老板一身紫袍,腰间玉带因珠饰过多,甚是夺目。他身形矫健,年龄大致在三十岁上下,正自在台上侃侃而谈,时而将视线投向在座的诸人,却是一派生意人的市侩模样。 台上的粉色帷幔甚是惹眼,又因其旁侧分别布置着宝蓝色掺杂着墨绿之色的绸带,直令旁人看来,有眼花缭乱之感。 安逸久坐于房中,却是无聊。 可她亦不想凑这些热闹,只是想见雨势是否小些,便即将房门打开时,却见到不远处蓝田侧身经过的身影。 “绫罗姑娘!”却是蓝田的声音。 安逸无法装作没听见,只是见得他眉眼间有些欣喜之态,这便朝自己这边奔来。 “你这么急,是要去哪呀?”安逸便是随口问道。 “回禀姑娘,怎么不去楼下看看?” 安逸本是上午换得的房间,而换至二楼的原因,便是嫌那楼下太过吵扰。 可是蓝田问及,她却又不好意思明说。 而下一刻,只见他复道:“楼下可是热闹得很!在路上这么久了,还真是没什么听曲子的机会。如今楼下的那歌姬,倒是色艺出众,想不到榉北还有这样的歌姬,也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只是说罢,蓝田一双眼睛便即朝安逸瞧去,甚是自责。 “你不必这么拘谨,旁的不说,只说我出身歌姬这件事,并不是你需要的避讳的。”安逸猜得他也是无心之失,便即笑着劝道。 “属下当真是言语有失,万望姑娘别见怪。”蓝田立时拱手执礼道。 “我便随你去看一看,若是那歌姬别无特点,我再怪你,如何啊?”安逸不想弄得那般拘谨,便即同他开起玩笑。 蓝田会意,一时间心绪随之放松些。 他连忙俯身退开一步,这便引着安逸朝楼下步去。 “这支曲儿呢,以往都是用扬琴或是秦筝所奏,但今日啊,奴家便是要用这一曲琵琶,奏出别样味道来!” 不远处,算不得高的木台之上,女子身着桃粉色长裳,裙裾一侧散在那木凳之畔,而她的华服却又好似与此地的建构格格不入。可是那妍丽的桃粉之色,却又与台上的艳丽布置较为匹配,令人观之便有眼花缭乱之感。 她戴了一只不甚出众的黄玉步摇,步摇一端的流苏极是纤长,竟自她高高盘起的凌虚髻上垂落,银质黄玉的镶嵌流苏一直垂到她的肩畔。 安逸并未仔细看她的脸,只是在琵琶声响起之时,哪怕是夹杂着众人的议论叫好之声,她也还是清晰地听到了那琵琶细碎的弦音。 那竟是——《桐门曲》! 桓宁本自在楼上,听得了安逸同蓝田的对话,他站在二楼房门外的台道处,缓缓将视线投向楼下诸人。 “殿下,可是要”刘向见到他亲自步出房中,连忙瞥过那楼下的抚琴女子,一时间询道。 “不必。”桓宁的心思不在此处,他只是摆了摆手,即刻冷声道。 “姑娘,请落座。”蓝田拔步疾走,因是武将出身,是故他这一走,全不似是在寻花问柳之地,却好似是在军营之中,全没有小心翼翼之态。 他将靠近木台处的座椅搬过,俯身示意安逸落座。 安逸的眼眸最终落在那弹琵琶的女子身上。 女子容颜娇俏可人,桃粉色的长裳衬得她肤白胜雪。 一时间旁人也难猜得到她的年龄,可是安逸凝神看着她,却见得她时而落在近前之处的视线。 她不仅能够猜到这女子的年龄,她甚至可以道出这女子的名字。 世上事,竟可以如斯巧合。 或者说,不过是苦心经营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8章 重操旧业 安逸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那女子不是旁人,而是闵西昆的十夫人——谢红凤。 她一向被唤作谢娘,此刻在木台之上抚弄琵琶,亦是入神模样。 安逸凝神望着她,视线一点点转换着,再次真真正正投向谢娘时,到底是换做寻常眼色罢了。 谢娘的视线时而落在琵琶弦上,时而朝座下各人抛来。 可是她却好似故意一般,半分未向安逸这边看来。 安逸倒是镇静,可她心里面清楚,谢娘此刻出现在这里,多半便是因为一个原因。 她由岂能说破,而聆听着这熟悉而特别的琵琶曲,她的心中极是复杂。 “好了,诸位。”一曲终了,谢娘轻轻虚拜了一次,左手的手指仍然未从那琵琶弦上移开。 她倒是极淡定,此刻一派风月场中的老手一般,极为娴熟地朝各个方位还礼,依次下拜。 而打赏的银两,数目亦是参差不齐。 可是她倒是做得滴水不漏,此刻虽然状似随意,眼神却时不时朝那侍婢及小厮手中的托盘处瞧去,似是生怕哪个看客不加打赏。 “若诸位官人有心,明日这雨还不停的话,可要再来赏脸才是啊!” 这话出自谢娘口中,半点没有稀奇。安逸就这样看着她盈盈下拜,看着她下拜之时,眼色仍然炯炯有神,却自然而然地从诸人面上扫过。 对于这般姿仪,安逸再是清晰不过。 当日闵西昆将她救下,在闵府的别苑,便是谢娘将这些风月之地该有的姿仪礼节教授于她。而眼下这种半是屈膝行礼,又半是含情脉脉的姿态,便是谢娘第一天便即讲给她的。 如今在此刻,在此地瞧见她,却恍如隔世。 安逸默默然听得身旁诸人的谈笑声,而她好似恍惚间起身,随着诸人的喝彩声,也示意蓝田将袖中银两投入那金质托盘之内。 “这位姑娘!” 刚刚欲落座,却听得一声极熟悉的唤声。 桓宁此刻站在楼上,却也是清晰地见到那台上女子缓缓步下木台,朝安逸走去。 他的神情严肃,却没有加以阻拦。 楼下,谢娘的眼中闪动着雀跃,却是好似与安逸素不相识一般,直朝她走去,便是笑着意图将她的手牵过。 “姑娘这是做什么?”安逸看着她,几瞬之后,她傲慢地将手自谢娘手中甩开。 那本不是她的本意,可是见到谢娘的目光,她似是懂得了许多。 蓝田见得这般情形,连忙上前数步,一把便将谢娘推开。 他的动作倒不是过于无礼,只不过谢娘力弱,到底是被他推开,几近摔倒。 “官人莫怪。”谢娘倒是没有丝毫气恼,而是慨然看着面前这两人,便似是对身侧之人说话一般,只是以绣帕掩面,转了身便即将身后捧着托盘的小厮唤了过来。 她随意便将手中琵琶交给那小厮,继而再道:“干奴家这一行的,见了同行之人,也总是有些亲近之感。” 安逸恍然盯着她,竟不知她到底何意。 可是谢娘继而一笑,再次欲近前,却是看到了蓝天似乎愤怒的面孔。 她便是退后一步,直若无事一般,恍惚间朝楼上看去。 说来也巧,她的视线,便正与桓宁投来此处的视线相对。 而同一刻,安逸心中莫名,却也是不自知一般,抬起头朝楼下看去。 桓宁站在那里,见得她的目光,竟是一瞬间的迟疑。 可下一刻,他拂袖而走。 谢娘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却是垂目一笑。 “姑娘若能抚上一曲琵琶,也是令我家客馆蓬荜生辉。”只见谢娘身后,此间的执事之人款款步来,倒是也无不敬之意,只是看了一眼谢娘,含笑说道。 安逸望着谢娘,却见得她满面春风,竟好似全无一丝不悦。 只是,这一刻,谢娘的手不自知地抚上她发髻上的黄玉步摇。 安逸见得那步摇,亦能够清晰地认出,那黄玉,正是与闵西昆赠与自己的近乎一致。 她大概可以明白谢娘的意思,纵使她并不明白,她为何要让自己在此地公然抚琴。 “你太放肆了!”只听得蓝田霍然开口,刚刚要上前之时,却见安逸将他拦下。 “蓝田,没有你的事。”安逸莞尔一笑,直望着谢娘,却是侧目看向蓝田便道:“这位姐姐看得出我是抚过琴的,出门在外,这便也算知音了。” “绫罗姑娘!”蓝田不知她为何这般好说话,一时间头脑发懵,却是下意识地将安逸拦住。 “琴遇知音,你不懂的。” 安逸侧目一笑,这便上前一步,将那小厮递过来的琵琶接过。 蓝田本是不解,而他瞬时朝楼上看去,却也只见得刘向等人侍立于台道之上的身影,全不见桓宁。 他心中很是自责,可是见得安逸竟一副云淡风轻模样,便只得由着她过去。 毕竟,他心中清楚,他虽忠心可鉴,但说到底,这位绫罗姑娘,终究算得他半个主子。 如今桓宁亦无吩咐,他又岂敢再次加以阻拦? 于是他只能看着安逸似是无事一般,抱着琵琶便即踏上那木台。 “诸位官人,难不成,都不想捧场了?”这便又是谢娘的声音,而她眼见着在座诸人皆是以一副震惊之态看着台上的安逸,便到底是心中满意,此刻开口之时,她便也朝安逸看去。 “这位姑娘想必是官宦人家的歌姬,不如弹一曲江林夜,也是好的。”是谢娘在莞尔相劝。 “小女子只是献丑,不过早年间,我也的确是出身风月。”安逸说得驾轻就熟,丝毫不加避讳,直令蓝田在旁侧看着,心中大是替她着急。 可是他却不明白,眼下安逸口中说的,便正是谢娘最想听得的言语。 那同样是她远道来到此地的目的,只不过无法言明罢了。 “江林夜,这曲子本是前朝古曲了,可是我师父曾经加以修改,又增添了几分揉弦滑音,不如诸位来品鉴一番,可好呢?” 安逸的话道出之时,谢娘便是带头鼓掌称赞,可是琴音响起,她却忆及当日在雀屏楼第一次登台的场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9章 你的任务 夜色侵扰,诸人皆散时,安逸刚要离开,却被谢娘叫住。 蓝田的目光极谨慎,却见得谢娘道:“奴家与这位姑娘琴遇知音,官人倒是勿扰了我们才好。” “你先回去吧蓝田。”安逸早知她不可能就此作罢,此刻抬起头朝蓝田看了一眼,便即笑着说道。 她的笑的确出自本心,可谢娘看着,却是觉得不解。 待得蓝田离开,而小厮忙着将木台之上的器物一应清理的时候,只见谢娘徘徊了目色,似是想拉过安逸的手,却被她避开。 “姑娘,你我这般投缘,不如到外面聊上几句,如何啊?” 安逸随之一笑,见得旁人无人,便是侧目道:“我若不想,倒还可以吗?” 说罢,连她自己都笑了出来。 谢娘却是觉得尴尬,然而此刻,到底是见得安逸抬步朝外走去,而她急急随上,倒是姿仪不改,仍然是那般风流韵态。 “这么远来到榉北,员外倒是真放心。”安逸见得旁侧无人,便即开口。 而谢娘叹息一声,却是状似风流一般,朝四外望着,徐徐道:“员外让我告诉你,只要安心即可。” “安心?”安逸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她今日在此地见到谢娘,便早已料到她会为闵西昆传递消息。 甚至于,以安逸对于闵西昆的了解,又以他富可敌国的资产衡量,安逸只怕他会下达自己几乎无法完成的命令。 可是闯入耳畔的声音,竟然在告知自己安心。 她只觉得不疑心都难,况且如今谢娘跋涉千里奔至此地,不惜牺牲色相,告知自己的,又岂会只是这一句话? “可有别的吩咐?”安逸唯恐她是难为情,便即开口道。 可是谢娘摇了摇头,竟是一脸无辜。 “怎么可能?”安逸到底没有忍住,目色停滞,竟然险些提高了声音。 “你这个时候,该笑一笑。”谢娘见得她冷肃的面孔,一时间提醒道。 “我”安逸知道远处或许有人,她亦知道桓宁的亲卫或许就在不远处保卫着自己。 她便只能如谢娘所说,一面同她说话,一面做戏一般时而掩口略微笑着。 哪知谢娘做戏更甚些,竟然搔首弄姿一般,时而仍然抬起眼眸与那楼上窗边的男子挤眉弄眼。 安逸一时间只觉得心中阻塞,顺着她的视线瞥过一眼,却未曾细看。 “你已经是他的夫人了,他怎么能让你做这个?”她虽是叹息,却到底替她不平。 “我本就是做这些事情的,不然?”谢娘好似是发问,亦好似在问自己。 “除了安心,没别的吩咐?”安逸见她不开口,再次询道。 “安心便是吩咐,他要你安心在这里,安心做你的侍妾。”谢娘慨然望着安逸,她仍然好似在与那窗边之人调笑着,可是却压低声音再道:“你不必讶异,只要你做好了这些,便已足够。” “我只是不明白,既如此,那么我在这里又有何用?”安逸只是不解,却想到当日在狱中,闵西昆曾警告过自己,若先行离开,便会将她的身份揭露。 她当日觉得生死不过一瞬间罢了,却也没有将性命看得那般重。 可是闵西昆早知她如何做想,便早已告知于她:“揭露你的身份,便等同于再次挑起赵淮之间的战事。因为淮国,是不可能相信,赵国公主潜藏于此地,改名换姓追随在皇子身边,是无人指示c别无所谋的。” 想到此处,安逸心中一惊,便是不想开口。 “能否告诉我,会否有一天,他会改变主意?”安逸抬起头,轻轻道。 “他不会伤害你,而如今,连我也觉得,你的任务等同于没有任务。你无须刺探任何事,只需要做好你的绫罗姑娘。” 谢娘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在向她行礼,可是安逸静默地看着她的举动,却没有还礼。 这正是谢娘想见到的,可是她的神色有异,却是朝着楼上的男子轻轻一笑。 雨滴落下,安逸率先发觉,再是瞧着谢娘,却见到她的视线投向三楼的那一边。 “那日的洞箫曲,是你吗?”安逸见堂中小厮奔行来回,却也无心朝自己这一边看顾,便是问道。 “什么洞箫?”谢娘却是惊疑,然而见得安逸那般期待而落寞的神情,她却是点头应了下来。 安逸疑惑地望着她,却好似知道,她所言并非实话。 “你吹的哪支曲子?我听到萧声,却不解曲中意。”安逸只是想试探她是否随口扯谎。 谢娘不知她是试探,可如今听得她发问,却也终于不能不搪塞过去。 “是一支小曲儿,那首曲子叫什么来着”谢娘好似左思右想一般,笑道:“是了,是钟鼓楼音,这支小曲儿改过来的。” 她一向擅于扯谎,而说完谎话,更是要以一番状似真诚的相关言语令旁人信服。 这便是她谢红凤的最大长处,而值此刻,只听得谢娘再道:“可那曲子吧,你也听到了,中间的部分,感觉音都太平了。加之,它本来是先有辞赋,后有人为其作曲,所以为了曲律押韵,有的地方听起来总是怪异些,也不够打动人。再说了,毕竟萧和弹拨乐不一样,那些滑音揉弦能做到的声音,萧总归还是不行。” “你是精通音律的,这些你也知道的。”谢娘好似还嫌说得不够,便是看着安逸,再道。 安逸的视线缓缓垂下,她眼中晶莹,一时间极力忍着。 “我知道。”她到底是回了一句。 说时,她郑重地抬起头,看向谢娘,却再见得她做出一副调笑之态,冲着楼上的男子挥动手帕。 安逸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的泪光,一时间要避开她的视线,却也得随着她朝楼上望去。 她更不能公然擦掉眼泪。 毕竟离得远些,若是没有举动,那么桓宁或者是他的亲卫,也还是看不到她此刻的情绪到底是如何。 只是,不曾想过,侧目相望之时,却见到那般熟悉的身影。 从客栈的庭院向楼上看去,诸多房间早已熄了灯烛。可是,少有的几间厢房还有亮色,可此刻,雨势加大,站于窗边,且未将窗落下的房间,便只有那一间。 那便是三楼的那间房,轩窗支起,而那人一见她回身,却是在一瞬之间侧身避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0章 陡生嫌隙 回到房间时,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安逸的视线一时间落在门外的侍卫脸上。 “殿下在里面?”她犹豫着,试图改换神情。 两侧值守的近卫一见是她,连忙就欲行礼。 可是这个时候,蓝田徐徐走了过来。 “绫罗姑娘,主人歇息得早,一会您进去,可别扰醒了他才是。”蓝田一时间沉声说道。 他不想在此地提及“殿下”二字,未免惹人注目,便是用了“主人”二字。 “我明白。”安逸顿了顿,点点头。 “姑娘请。”蓝田示意近卫将房门打开,而安逸看着他的神色,一时间沉下心来。 入得室中,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她的印象中,桓宁对于熏香这类东西,从来不是特别在意。甚至可以说,他对于过重的香气,是有些厌烦的。 可是朝榻边走去,正见到他侧身躺在那里,帷幔悬垂,他好似睡得正酣。 安逸渐渐舒展了眉心,看着他侧身在那里,也不便打扰,只是绕开屏风一侧,费力将那绣着鸳鸯图案的屏风移开,直至他那一侧看不到自己的这边。 她徐徐踱动着步子,手指刚刚挨上那帷幔,却是一时间的心不在焉。 谢娘的话她已然记下,然而究其原因,她只怕自己所思所想与闵西昆并不能够不谋而合。 况且,闵西昆的真意,她又的确无法揣测。 只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心慌。 为什么闵西昆不能放她离开,却又对她毫无要求? 安逸只觉得此事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可是闵西昆威胁她的言语还在耳畔。她只觉得,自己于赵国而言已是负累,而今若身份暴露,连累母国,则是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如今真正掣肘之人,已然不是桓宁,而是那一位淮国巨贾。 她一时间想到潭州竹林的那场大火,火光四射的时候,她几乎无力思考任何事。 可是如今冷静下来,时过境迁,她却也无法得知,到底是何人要取她性命。 适才谢娘说了谎话,即便她的谎言非常自然,极为娴熟。可是,安逸还是知道,昨夜她听到的萧曲,绝不是什么钟鼓楼音 对于《桐门曲》,她不可谓不熟悉。 这支曲对她而言意味着太多,而她的情感,亲情乃至那朦胧从未言明的爱慕之情,都与此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回来了。”那一边传来的,是桓宁没有温度的唤声。 她匆忙转了身,朝他步去。 他揉着眼睛,看着烛光之中的安逸,一时间心中似是疑惑。 疑惑闪现在他的眼眸之中,而他渐渐起身。 “可是绫罗扰醒了殿下?”她见得他眉心微皱,连忙笑着赔礼道。 “我没有睡着。”桓宁随意动了动衣袖,示意她近前。 安逸看着他,一时间心中警觉。 可是到底是直接面对着他,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中,格外明晰。 “过来坐,本王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他似是想到那日对安逸的举动,一时间心中一沉,却是笑道,“被我说中了吧?” 安逸亦想到那日他的轻薄之态,一时间羞红了脸颊,却到底听着他的吩咐,渐渐坐到他旁边。 “殿下,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沉默令人压抑,而安逸在久违的沉默之中,到底是率先开口。 说时,她眼眸含着暖意,看向他。 “怀念在雀屏楼的日子吗?”他似是说与自己,却说得清晰。 可是他没有朝安逸看过来,而是兀自沉下声音,再道:“我原以为,你和她们并不一样。” “绫罗早就说过,是殿下高估了我。”安逸见得他冷然的目光,倒也不觉得难过,只是她说起此话,却是充满了自嘲的态度。 “你就那么喜欢,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吗?”他的话落定之时,那种寒凉之意,似是沁入整间客房。 安逸微垂着眼眸,一时间心中多番涌动。 她只是不解,桓宁对于此事,竟无疑心。 可是转念一想,他也的确不需要疑心。 毕竟,无论在谁看来,她都只是登台献艺罢了。 “若殿下不喜欢,绫罗便不会再这样了。”她只是生涩地回绝了他。 “本王,无谓喜不喜欢。”他说罢,看向她。 安逸的余光自能见到他的视线,可是她无法面对他。 面对他,又该解释些什么呢? 她只觉得那个身影徘徊在眼前,挥之不去。 “不高兴了?”他似是转换了声音,却仍然不减寒意。 烛光隐约透着暖意,可是随吹入室中的风而动,却总令人心慌。 那个三楼的身影,见到她回眸之时,竟然躲避的那般出乎意料。 “殿下,绫罗身份卑微,您其实,不用去考虑我的情绪。”她说时斟酌再三,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到底伤人。 “卑微之人,便该有卑微之人的样子。”桓宁哪里能够承受她这般冷言冷语,此刻他眉心一动,即刻看着她便道:“在临睿王府,你是何等身份?” “殿下说笑了。”安逸全然没有让步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何这般不能冷静。 她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莫非殿下忘记了?”她再道,“当日,是殿下亲口下令,将绫罗逐出王府的。” 桓宁的心倏然一沉,他本不知,安逸竟有这般的性子。 “你当真的在挑衅了?”他说得绝然,却睨视着她道:“今日你是怎么了?” “回禀殿下,绫罗没怎么。只是,重操旧业,难免心中畅快罢了。” “你说什么?”桓宁避开她的视线,却是沉吟了几瞬,赫然开口。 安逸吓了一跳,却是兀自镇定着心神,缓缓起身。 她适才说出这般无礼之言,却是坐在他身边。 而此刻,他的语声渐高,直令门外侍立的近卫一时间心惊。 然而侍卫再次仔细听着房中的声音,却只听得一派沉默。 “你不是说卑微吗?”桓宁打破沉默,直看向她,瞬时道:“那么你便记得你的身份,记得你这卑微身份,永远不要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1章 故人身影 “绫罗听殿下的,这便记得,永远不忘。” 似是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她,安逸只觉得气恼,却不知自己因何气恼。 她平视着桓宁,纵然口中说得极是卑微,可是她眼中不屑之色,却还是流露出来。 “这是认错的态度吗?”桓宁似是在问她,他侧目,不去看她。 “回禀殿下,绫罗不是在和您认错。”安逸凭空道出此言,说罢连她自己都觉得后悔。 可是话已然说出,她纵然还想分辩几句,却也没了勇气。 毕竟她面前之人是桓宁,而他的脾气秉性,她还是了解的。 是故这一刻,她便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告诉我,你可有错?”桓宁看着她,一时间再道:“跪下说话!” 安逸蓦然抬起头来,正与他的视线相对。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却硬生生迫使自己抑制着。 扑通一声,她跪地之时,只觉得膝盖吃痛。 或许是态度过于决绝,此刻的她,此刻的桓宁,竟将这室中的气氛变得极为诡异。 “今夜便跪在这儿,本王见你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妨以此来提醒你。” 桓宁说罢,便即拂袖起身。 他只看了她一眼,抬步便朝那屏风之后的卧榻步去。 安逸跪在那里,一时间眼泪滑落,可是她即刻便将其擦下。 在她的面前,只是冰冷的床榻,和随风而微微曳动的床边帷幔。 她整个人清醒得很,可说出的话,却俱是伤人之言。 入夜之时,烛光愈发晦暗。 她已不知是何时辰,只是觉得,好似夜色才刚刚铺染整个天地。 萧声传来,随雨声而过。 可那萧声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再无声音。 安逸侧耳听着,只觉那余音好似还在耳畔。 这一次的萧声,不再是《桐门曲》。 安逸明白,这一次的吹箫人,该当是谢娘了。 她为了圆谎,也总要制造出这种假象。 她唇边掠过一丝苦笑,却在蓦然间听得雨声。 雨声颇急,起初只是敲打窗棂,可是几刻之后,便是雨帘如注。 支起的窗还有一扇未曾落下,而安逸只觉得顷刻之间那雨水被刮落在自己的衣衫之上,侧目看去,桓宁正自睡着,而那疾风荡起,亦将他身侧的帷幔卷起甚高。 她只得先一步起身,想将那窗落下。 毕竟桓宁下了命令,她这一夜,怕是只能在此处跪着。 然而万事总有转圜,况且也只是起身关了窗罢了。安逸想着,即便是被桓宁发觉,她亦有解释的理由。 况且,他总归不是那般苛刻之人。 想到此处,她便站起身来,可是膝盖跪得发麻,她整个人站起之时,只觉得脚步移动甚是艰难。 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安逸微微叹了一口气,急雨正自顺势铺洒到她的脸庞,直令她片刻之间便即淋湿了袖口。 那窗上的悬木仍然坚定非常,她的手腕纤细,却是极难将其落下。 可也是在这一个瞬间,安逸的视线不自知地朝窗外投去。 有一人身披蓑衣,身形高岸,却是缓步而行。 在这样的急雨之中,他却是一步未停,衣袍被雨水浸湿大半,也不见得他有犹豫。 安逸凝神看着他,却在一时间忘却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她只觉得那背影太过熟悉,尤其是那右侧显现的长剑,更能令她想到一人! 而那个时候,当她同谢娘在楼下的院落之中说话之时,谢娘对三楼那人的举动,以及那人躲避的身影,尚在眼前。 眼看着此人就要离开,而他的背影也愈发远离。 安逸霍然将手松开,她似是不自知一般,直朝门外冲去。 雷声大作,而这一刻,她恍惚间将门推开。 门外的侍卫正自困倦,可是到底是当值,也必得悉心守卫才是。可这一刻,当安逸霍然推开房门之时,那两名侍卫还以为是桓宁出了什么事,一时间心神紧张。 可刚欲开口,便眼见着安逸的身形翩然自眼前而过,紧接着,便只见得那青灰色的衣衫恍然间穿过台道,继而急急迈下楼梯。 “这是怎么了?”侍卫的震惊无法形容,而这一刻,他二人眼见着拦不住安逸,便有一人忐忑地朝室中看去。 而安逸步下楼梯之时,衣衫正自被楼梯一侧的木质刮住,她哪里有时间将其细心细致地拨落,此刻便是急步飞奔,任凭那衣衫一侧被撕裂。 她闯入院落之中,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可是她想到,他并未牵马,便走不了太远。 身影似是翩飞,她的脚步在雨中更是加快。 整个人俱被雨水临透,可是她好似全然不知,只是急急冲向他的方向。 终于,她拔步急奔,终于见得那披蓑戴笠的身影。 是他! 他未听得身后有人,因为隔得太远,又是在雨中,是故他也不曾想到,会有人追着奔出。 安逸看着他,一时间停下脚步。 可只是一瞬,便听得她大声喊了出来。 “是你吗?” 她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缓步而行。 头脑一片空白,可即便相隔再远,她也还是看到,那远处的身影那般熟悉。 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遍布在整个面庞。 “是你吗?”她再问时,已然说不出话来。 适才奔行过快,那泥泞竟也迸溅到她的脸庞,可是她全不在意,仍然抬起脚步,却见得那人越来越远。 可是,当她第二次唤着他时,却见到他挥鞭笞马。 “你等等!”她几乎就可以确定,可以确定那个人是他了。 可是马儿竟然走得那样快,那个披蓑戴笠的身影,竟然离她又那样的远了。 “别走!”她的哽咽竟然令她无法再喊出声音,可是她奔行的脚步不曾停下,却只见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是你对吗?”她在心里喊着,可是身后,似是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不,那也并不是她的名字。 她不是绫罗。 “你不想见我?”她似是在同自己说,因为她的语声太低了,近乎于自己也听不见。 雨势渐大,连他的背影都已然不甚明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2章 暴雨滂沱 “姑娘,请别让属下为难!” 蓝田冲至此地,已然被雨水浇得通透。而他顾不得礼数,只是想到适才桓宁的呵斥声,便立时伸手将安逸的衣袖抓起。 雨声掩盖天地,天色灰暗,便是将黑夜硬生生染上青灰之色,而这晦暗之下,却是暴雨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姑娘若什么话,可以回去告诉殿下,可以同殿下说!”蓝田急急上前,却是几欲将她拦住。 可是安逸全然没有看到他一般,她凭空一般朝前面迈着步子,纵使每走一步便俱陷入泥泞雨水之中,她亦全不在意,只是满目苍凉,甚是于在这天地之间,她的身影愈发孱弱。 这一刻,她却没有停下脚步,可是远处那个身影,早已消失于视线之中。 “绫罗姑娘,你莫要再为难属下了。”蓝田只是无奈,却又万万不能伤她分毫。可是此刻,若不用强,只怕他是要追随安逸一直趟着这雨水,便是全无开解之处了。 桓宁的近卫之中,已有人随之奔出,可是这一刻,大雨滂沱,加之安逸好似疯魔一般,只是自顾自朝前奔去,也并无人敢真正拦下她。 “站住!” 身后霍然出现的声音,直让人心生寒意。 可是桓宁站在那里,雨滴自他的脖颈流入衣袍,他只在此刻,便已然全身湿透。 他不曾犹豫,只是拔步便朝外奔去。 身后的近卫连忙随上,可是大雨如银河倒泻一般,却是俱不容情。 追上安逸的刹那,只见他伸出手来,还未及开口,便是极力将她的肩膀扳过。 安逸似是不认识他,可是见到他的刹那,她的眼神却俱是回避。 她全身通透,鬓发早已贴合着脸颊,而长发因疾步奔行而散落。她整个人狼狈不已,那雨水夹杂着泥泞几乎已经将她整个人湮没,她脚上的皂靴已经混成泥泞,可是她整个人好似在发抖一般,眼中却又是全无知觉。 桓宁的眼中生出错愕,可是让他无奈的是,他连愤怒都无法宣泄。 雨声在这一刻连就成一派的轰鸣之声,而是闪电哗然而过,直令天地之间的亮色成为一刻间的狂舞之态,劈裂天地。 “跟我回来。”他似是都没有将话说完,便即揽住她,也不管自己有没有真的牵住她的手臂,便只是将她往回拖来。 “你放手”安逸想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有太多。在这一刻,她并非神志不清。甚至于,念及往昔,她的清醒更甚。 “在此地,还轮不到你放肆。”桓宁看着她,他定定灼视着她的眼睛,而他的手指极是用力,此刻近乎能够将她那纤弱的手臂捏碎一般。 他的身形高伟,此刻双手提拉着安逸,却是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她,目光如利刃,却是寒意陡生。 “你放开!” 安逸的喊声在睁开眼睛的时候尤为明晰,暴雨迷蒙着她的双眼,可是她清晰地知道眼前之人是桓宁,她也极是清楚,自己逃避的,或许是绫罗这个身份。 桓宁定然望着她,他的眼中闪过诸多情绪,却俱被暴雨冲刷。 她的手指急急要挣脱着他的束缚,可是几番用力,却哪里拼得过桓宁的气力。 他只像是不动声色一般,便是抓紧了她的手臂。 安逸只觉得心口处一时间翻涌异常,雨水随之倾落,她再次觉得头痛欲裂。正自将手臂奋力抬起之时,她只看着他,却觉视线一片模糊。 “你让我在这儿,我会回去的。你先放手,我一会便回”她说时,便已是气若游丝。 再之后,她的身子一时间落空,竟是徐徐倒了下来。 而下一瞬,在近卫俱都随上之时,他半侧了身,即刻将手臂抬起,这便将她抱起来。 “都回去!” 蓝田见得此情此景,呆立了片刻,便是急急冲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其他几名近卫唤道。 安逸全无知觉,倒在他的怀中,却是难得的平静。 水滴自她的眼眶处滑下,可桓宁却不知,那到底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客栈的许多人俱被这声响所扰醒,可是雨势这般大,却也到底没有几个人真正留意到这雨声之中争执不下的两人。 况且,他们所说的话,也俱被暴雨之声所掩盖。 只是上楼的时候,却见到店小二急急披着蓑衣,像是要往外奔去,却一脸错愕地看着桓宁,目光随之投向他怀中之人。 “客官这是?”他话没说完,便见得桓宁身后,蓝田那冷彻如冰一般的神情,连声称是,便即匆匆行了礼而去。 “慢着!” 却是桓宁的声音,而他似是平静万分,竟然就是一派什么都没发生的神情,冲那店小二便道:“熬些姜汤过来,送到我们的每一间客房。” 说罢,他朝蓝田看去,而蓝田猛然会意,连忙伸出手来将银票取出。 可是他也早已全身湿透,此刻掏出了的银票,早已经是湿透的纸张一般。 哪知那店小二竟然神色忽改,即刻堆起笑脸,一面急急上前,将那银票双手接过,一面俯身便道:“无碍无碍的,这银票嘛,晾干了一样能用!” 说时,他便好似捧着至宝一般,笑着回身道:“诸位官人烦请等着,小的这就去把厨子叫醒,一定最快把姜汤给各位送到房里!” 他说得爽快,这便急急朝楼下奔去。 桓宁的脸色不好,他在这一刻咳嗽数声,却是抬步便即朝楼梯之上步去。 “殿下,您不要紧吧?”待得诸人皆已经回到自己房中,而那侍卫兀自回房去换一身干衣服时,蓝田随着桓宁踏入房中,一时间急问道。 “无碍。”桓宁将安逸放下,却是回身看着蓝田道:“你去问那小二,让他随便叫个女子过来。” “殿下可是要侍婢替绫罗姑娘换上衣服?”蓝田看着他一脸冷肃之色,难免问道。 “不然呢?这样子睡了一夜,怕是明日便要替她办丧事了。”桓宁说得随意,继而却是无奈一叹,看着安逸昏迷的面庞,心中一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3章 翌日醒转 当夜,安逸一直昏睡着,而桓宁换了干净衣衫,起身朝那扇仍然支起不曾落下的窗走去。 他的视线一时间迟滞,可是脑中涌动多番思绪,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安逸的异常令他震惊,可是他的心里却那么平静。 就好像她这一夜的歇斯底里俱都是寻常一般,就好似一切如旧,与平素并无分别。 甚至于当蓝田忧心他的病势,而颇有微词的时候,他竟也不觉得愤怒。 翌日她醒来的时候,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紧接着,便见到他的身影。 桓宁那样肃冷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在她醒转的刹那,他的所有不安近乎一同涌来,直至他的眼眸。 安逸的视线模糊,可是他的脸庞,她又如何能够认不出? 她的唇因昨夜的高烧而裂开几处,只是她自己不知,而此刻她试图起身,却被他一掌按在榻上。 他的手臂气力极大,此刻挨上她的肩,却是一言不发。 “殿下”她眼神微动,却是看着他。 昨夜的跋扈之色早已褪去,而此刻她的脸庞之上,也已经没了那时的怔仲疯魔之态。 他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即抬步离开。 “殿下!”安逸挣扎着起身,看着他停下脚步。 不仅如此,他更是回过身来,面露不悦,却一脸黯然地看着她。 “你还知道我是殿下?”他似是以轻蔑笑容来应对,可是她却抿着唇,低下头去。 “怎么?昨夜的事情,不想解释了吗?”他走近,竟在顷刻间便即到得她的面前。 “绫罗有些话,想说与殿下。”安逸思付间,心神不定。 “本王不再想听你的谎言。”桓宁说得司空见惯一般,却是望向她,“我只问你,此刻清醒着,你到底还想不想离开?” 安逸的视线一时间落下,她眼中的苍凉似是浸入心底。 谢娘的话尚在耳边,她又如何能走? 更何况,走了,去哪? “走了,去哪呢?”她苦笑之时,眼泪倏然流下。 “之前说得漂亮话,现下本王没忘,你便都忘了。”桓宁恍然点了点头,没由来的便是一声冷笑。 安逸犹豫的眼色落在他的身上,她昨夜最后的记忆,便是用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便再无知觉 “殿下,只要你不厌憎绫罗,绫罗便不会走的。”她终于回答了他的话,可这一刻,她知道,他不会再相信了。 桓宁的目色透着期冀,可是他心底的沉重之感,却好似将他拖回到怅惘流心。 “罢了,本王顾念清友,终不能弃了你。” “绫罗知道。”这一次,她没有调笑着说出其他言语。 若在从前,她会在谈笑间问他,若没有清友的托付,他还会不会如此 可是只是一夜,她的心思好似也变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该以怎样的心思来对待桓宁了。 闵西昆的话,听来异常简单,丝毫不必动用心力。 可是,什么又叫做安心呢? 安逸自知,在他的身边,又有那一日可以真正安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想到桓宁,心中会痛 她的身上是新换的绸袍,交领之处,尚绣着青竹纹样。 留心到此处,她心中一动,即刻看向他。 “怎么?才发现?”他好似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竟然没有真的说出。 安逸掀开锦被,看着自己周身装束,一时间心中一凛。 “是本王。”他似是全然不顾及男女之别,只是慨然如若寻常一般,刚要开口,便听得安逸道:“谢过殿下。” “你确定?”他神情偏冷,却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她。 “自然。”安逸的神色透着落寞,那是她无法掩藏的痛楚。 “不愧是雀屏楼的花魁娘子,与寻常的闺阁女子,还真是不一样!”桓宁这句话就像是利刃,在一点点割裂着他自己的心,也在割裂着安逸的心。 “殿下谬赞了。我知道,殿下是觉得,换做寻常女儿家,这样醒来,见到自己衣衫尽换,早该是哭天抹泪,或者是追问着,到底是何人替自己更换了衣衫才是。” 安逸似是放空了神情,却是一时间收敛着心神,再道:“可是,绫罗早已走过生死,像这样的小事,殿下觉得,绫罗可还会放在心上?” “你我都看错了对方。” 沉默几瞬,桓宁看向她,目色若能形容,则是疏离冷漠。 “如何看错?”安逸心中一痛,徘徊的目色无法落定,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在低下头时,听得他突如其来的咳嗽声。 紧接着,他的手臂一时间没有扶住那床栏,险些朝一侧倒去。 “殿下!”她震惊之时,恰见到他唇角的血痕。 他看到她的惊骇,也见到她在惊慌之时撩衣起身,这便朝自己奔来。 眼色未沉,他的眼眸在顷刻间落定分毫,却是恍然间的辗转流离之色。 似是试探着,他的手指轻轻抬起,却是触碰到自己的嘴角。 安逸凝神看着他,一时间心中愧疚,却无从开口。 她将他的手臂拉过来,可是那血迹沾染着他的指尖,她一时间心惊入骨。 他的目色透着苍凉,却好似仍在遮掩。 毕竟,他从来都是朗肃傲然,从来就好似与病痛绝缘。 安逸手腕有些抖动,她试图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掌,却是在顷刻间被他的右手紧紧护住。 他的指节那般细,包裹着她的手指,却毫不费力。 “殿下,是绫罗的不对,若您要罚,绫罗没有怨言。”安逸只觉得自己语带哭腔,却在一时间怀疑着自己的心绪。 “怎么?见到我咳血,便同情我?”他说时侧目,闭上眼睛。 背靠在卧榻之畔,他的沉默已然令室中气氛凝结。 可是他却是一动未动,就这样以自己的手掌握住安逸的手,他却再未开口。 安逸望着他,那种疏离好似停留在他的鬓发之间,亦停留在他的眉心眼梢。可是安逸知道,他并非疏离冷漠之人。 “殿下怎么不看我?”安逸恍然间回过神来,只觉得他这般闭目,却终究不是办法。 “舍不得看你。”他的指尖渐冷,终是抬起眼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4章 从未失手 “你说什么?”安逸好似没有听清,亦是因为她的内心,自始至终便从未将桓宁与这样的言语联系到一起。 桓宁自嘲地叹了口气,起身之时,如同寻常模样,好似之前咳血的那人,并不是他一般。 “殿下,绫罗听闻,咳血,或许是伤了肝肺,才会如此。”安逸急急道。 “我知道。”他似是抬起头,却又恍然看着她,颔首笑道。 “殿下可有医治?”安逸只觉得从未见到他服药,一时间才这般为问道。 “并未医治。” 他回答得就像是听到了旁人的事情一般,竟是一副全部在意的态度。 “殿下可知道,凡病势已至咳血,如再不医治,只怕会” 安逸说时,却遇上他不解的面庞,透着疏离之态。 “绫罗多言了。”她立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微微低下头去,竟是跪了下来。 “昨夜之事,殿下如要怪罪,绫罗别无怨言,但请殿下赐罪。”她说得一气呵成,心中平静。 桓宁侧目看着她,他俯身将她扶起,却是不曾抬起眼眸。 “我说过,看在清友的份上,我不会为难你。” 说时,他的话音没有温度。 就连安逸再次看向他时,亦没有见到他再次回过身来。 “可是殿下的咳血之症,却不能够不” 再次开口时,却见到他笑道:“绫罗” “殿下?” “认清你的身份,比什么都重要。”他回过身时,抛下冷冷的这一句,便即离开。 转眼之间,半年已过。 正是深秋时节,赵国的宫室之中,枝罗花翩舞中庭,在宫墙之中荡动。 “传陛下圣谕,召大理寺卿裴邵入殿。” 这日赵帝长孙迁停了早朝,却在同一时间,召了裴邵入承政殿。 “有日子没见你了。”见到裴邵的时候,长孙迁率先道出的,便是这一句。 “臣在病中,未能替陛下效力,是臣的失职。”裴邵一身深紫色朝服,发束高冠,此刻执礼而拜。 “别这么说!”长孙迁全无不悦之意,只是双手抚上那龙座上的雕龙赤金图案,一时间再道:“裴卿近来,病养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劳陛下挂心,臣的病无碍。”裴邵依旧不曾抬起眼来,而是秉持着赵国臣子之礼,半分没有僭越。 “你的病无碍,才是最好。”长孙迁似是有话要说,却是犹疑的神情不改。 “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内侍监耿邱步上前来,见得裴邵执礼在此,一时间俯身对长孙迁道。 “候着!”长孙迁的不悦似是这一瞬间突起,他甩开衣袖,即刻冲着耿邱喝道。 耿邱却是一惊,又在顷刻间知晓长孙迁心思,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殿中宫婢侍立在侧,各个身形窈窕,俱是佳人之姿。 “说到皇后,朕倒有话想问你了。”长孙迁仍然高坐于龙位之上,只是他神色舒缓了片刻,笑着朝裴邵道。 裴邵听得他话音,便已然清楚他将要问出何事。 他只是在犹豫,是否应当在此刻先行陈情。 正思付间,便见耿邱再次入内,登时便即跪地。 “何事!”长孙迁怒喝一声,却是令耿邱心中颤抖。 但他到底是自赵帝长孙华时便即服侍君王,是故这种战栗之态,亦只是做出来的罢了。 事实上,他的内心极其清楚,如今的赵帝长孙迁,对于皇后高南风,真正的态度到底是如何。 “陛下,皇后娘娘说,有要事,即刻便要见到您才是。”耿邱犹豫着,忐忑着将此言转达与长孙迁。 “朕在谈国事,要她候着!”长孙迁说得刻意,却是恍然提高了声音,这才是真正将耿邱吓了一跳。 “诺。”耿邱刚刚欲离开之时,却见到裴邵上前一步,这便说道:“圣上,或许皇后娘娘之事,确是无法耽搁。不如臣先行退下,待得圣上传召,再来觐见。” “不必麻烦。”长孙迁遏制着自己因听得高南风来此的怒火,他索性吩咐道:“告诉皇后,再有僭越,朕随时可以废了她。” 说罢,他的视线陡然朝裴邵投去。 可是见到的,却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一般的面庞,好似除却温润之态,便再看不到其他。 “裴邵啊,你藏着心思,不累吗?”长孙迁步下御座,待得走近裴邵之时,他却是笑了出来。 “臣的心思过多,如若尽数显露,只怕难以面见天颜。”裴邵到底是心思缜密,此刻所言,竟然是滴水不漏,且更未失了礼数。 长孙迁即刻笑道:“父皇倚重于你,看来也不是没有缘由。” “陛下谬赞。”裴邵见得长孙迁步至自己身前,立时俯下身道。 “不必谦辞,你的本事,朕还是知晓一二的。”长孙迁收起谈笑风生一般的态度,抬手示意殿中宫婢尽数退下。 “皇后那日,可是将朕的旨意告知于你?”长孙迁见得宫婢退去,便是开口道。 裴邵仍然是平静之态,手持玉笏,执礼便道:“回禀陛下,那日在潭州缘山,皇后娘娘的确将陛下手谕展示与微臣,并且告知,陛下的真正意图。” “你却为何没有奉旨?”长孙迁幽深的眼眸好似沉入谷底,却又好像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般严肃。 “禀陛下,臣当日已然奉旨。只是,臣无能,并未完成陛下所托。”裴邵字字句句俱道出实情,可是他的话,在长孙迁听来,却是欲盖弥彰。 “奉旨?”长孙迁霍然将他手中玉笏打落,这便喝道:“若你奉旨,却为何没有杀了他!” “臣说过了,是臣无能。”裴邵毫无犹豫,顷刻敛衣跪地,叩首即道。 “朕就那么好蒙骗吗?”长孙迁看着他,幽深的眼眸似是破裂一般,再道:“你裴泊昭这个人,作为刺客,从未失手过。” “陛下,臣这一次,的确是失手。”裴邵的声音平静无比,却不是此刻作为臣下该有的平静之态。 “不必欺瞒了,朕的暗探早已禀明,你并非失手,而是没有动手。”长孙迁回过身来,登时便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5章 君臣之掣 “臣有负皇恩。”裴邵不想争辩,却是敛息即道。 长孙迁神色徘徊,兀自思索几瞬,乍然道:“可是皇后没有将旨意言明?” 裴邵早知他如何作想,此刻倒是沉静,只道:“皇后娘娘将陛下写于绢帛之上的旨意展示与微臣,臣便也是由此知悉陛下想法。” “好一个滴水不漏!”长孙迁凭空便是一笑,恍然回身道:“你这般言辞,却是将此事绕至朕的身上。” “臣岂敢!”裴邵低下头,直接道。 “朕的确着令皇后寻得死士,可是朕没想过用你完成此事。”长孙迁说得郑重,面色微微透着冷意,手指摩挲着那串念珠,灰白色的龙袍垂在脚边。 “臣亦是如此作想。” “你说什么?”长孙迁不禁笑了出来,再道:“你裴泊昭倒是能察言观色,想必你也是料到,若朕当真有此意,便定会亲自施令于你。” “臣不敢妄测圣意,只是臣觉得,若陛下属意臣完成此事,必得准备周详。而且”裴邵说得此处,竟显示出几分犹豫。 “不妨说下去。”长孙迁倒是并无怪罪之意。 “臣以为,陛下万事尽缜密。有此谋求,则定会布施完善,绝不会由得臣妄自行动。” 裴邵说罢,未及抬头,便听得长孙迁道:“因此你未能完成刺杀,便是朕布施不当之过了?” 说完,只听到长孙迁的笑声,而裴邵默然跪在原地,却是并无开口之意。 “起来吧。”长孙迁随即抬起衣袖,示意他起身。 “臣未能完成陛下诏命,不敢起身。” “功过相抵罢了,起来!”长孙迁说时,心下一沉,视线定格在他身上。 而后,他抬起手来,将他扶起。 “从前诸事,朕未向你言谢,不代表朕已经忘记。”这般言辞自长孙迁口中道出,竟令裴邵心中惊慌。 “臣断不敢居功。”他只得连忙回道。 “这功劳终究是你的,不论你居功与否,朕必当记在心上。”长孙迁说时,略微顿了顿,再道:“那日夏侯婕妤向朕进言,说你裴泊昭,该当升迁才是。” “臣无尺寸之功,如今居大理寺卿之职,已然铭感五内,断不敢再有妄念。”裴邵侧身行礼,徐徐说道。 “你倒是谦逊。”长孙迁微微将视线自他身上移开,再道:“想必婕妤是觉得,当日若非你以身试险,入东宫投放龙袍,便无朕今日。” 此言一出,裴邵登时跪地。 长孙迁好似是故意言明,可是裴邵在当下,却着实不知他此刻真实用意。 “慌什么?”长孙迁见得他这般仪态,连声笑了出来。 “陛下若有吩咐,但请直言。”裴邵虽然跪着,可是此刻道出的话,却令长孙迁有了一丝压迫之感。 “你说什么?”他的眼眸透着冷涩,看着裴邵即道:“难不成朕身为君王,还要看你裴邵的脸色不成?” “臣万万不敢有此意。”裴邵念及长孙迁平素性格,此刻轻轻回道:“当日,陛下着令臣就职幽州,臣感念皇恩,无半点无妄之言。而今,臣得陛下青睐,居九卿之一。臣自知自己只是江湖义气,铤而走险之人,却得陛下看重,此生无以为报,惟有” “不必说了,这些话,不同的人均同朕表明过。”长孙迁蓦然视之,“你本是朕的门客,从门客变为刺客,是否是你本心,朕却从未问及。” “臣一日是陛下门客,便永生是陛下门客。” “所以朕要你做这个大理寺卿!” 长孙迁将手中念珠交到裴邵手中,目光肃冷,看着他道:“今日朕将此物赠予你,往你善自珍重。” “陛下?”裴邵只听得他所说是“赠与”而非“赐予”,一时间郑然抬起头来。 “朕不瞒你,朕曾细思,你未曾动手,或许于赵国而言,是益事。” “臣” “不必说了,朕的意思是,无论你是真的失手,还是未曾动手,朕已经不甚在意。” “只是说得此处,”长孙迁令他起身,再道:“朕要问你,以你的身手,若想杀掉桓宁,究竟能否做得到?” 裴邵不知如何作答,可是长孙迁问及此事时,眼中竟跃现出不同神采。 他深知,纵然今日长孙迁如此言谈,可是在内心深处,身为赵国的陛下,他又如何不会有杀桓宁之心? “若陛下今日吩咐,臣必当舍命达成。”他即刻回道。 “朕今日无此吩咐。”长孙迁漠然而视,平常便道。 “陛下的意思,是” “的确。”长孙迁知其心意,忽而笑道:“你所料不错,朕今日无此吩咐,不代表日后无此吩咐。” 说罢,他话锋一转,却是显现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朕的话,裴卿可是听清楚了?” 裴邵展袖执礼,终是俯身而拜。 他心里面清楚,今日长孙迁所言,便是要他谨记此次未奉命之过失。假以时日,便要以性命报偿。 “怎么这般脸色?”长孙迁似是不解一般,倒是恍惚一般随意问道。 “臣久病未愈,如今聆听圣谕,自是诚惶诚恐。”裴邵心中一丝牵动,想到决不能够将裴府诸人置于险象之中,一时间沉下眼眸,谦声回道。 “你不必诚惶诚恐,无论如何,念及往日恩义,念及你”长孙迁说得犹豫,却在一瞬间流露出几分黯然。 “念及你与长公主之事,朕亦不会令你蒙冤。” 这句话终于说得完整,对于长孙迁来说,他亦许久不曾提及安逸之事。 几番派兵搜寻,亦全无所获。 是故如今,他不得不相信,长孙安逸已经不在人世。 他此刻的脸色,同他那灰白色的龙袍好似混为一体。 裴邵的神情稳定如常,他那般爽朗清举的神情,平素亦极少有人可以仿效。 如今,听得此言,长孙迁的视线却好似游移一般投向他。 裴邵自然明晰,在长孙迁的心中,或许仍旧没有全然笃定安逸的亡故。 所以他此刻之所以如此言谈,便也是在试探着裴邵。 “跪安吧” 待得出得宫门,已然过了正午。而长孙迁的话,却总是徘徊在裴邵耳畔,令他心中无法沉定,却觉近乎窒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6章 谁的生辰 “下月初三,便是夫人的生辰日了。”回府之时,陈疆来到裴邵书房,禀明府中多件琐事,便即开了口提醒于他。 “母亲的生辰是在夏天。”裴邵好似正有所思,却是一笑看了他一眼。 “不是的,公子”陈疆没想到自己言语之间竟令他会错意,便是急忙俯身再道:“小的说的,是少夫人。” 他一直以来便追随在裴邵身旁,此刻倒也是说得勉强。而他亦极为清楚,裴邵如今与梁月疏的关系,着实令人无法开口。 可是这个时候,他一边等待着回应,一面却见得裴邵好似心中所思一般,竟是郑然坐在桌案旁,却是只字未言。 “公子!”陈疆等待几瞬,只觉得他好似没有听得,不由得再次重复着。 “不是下个月吗?”裴邵的回应仍旧心不在焉。 “啊?”陈疆一愣,却兀自想着无法反驳,便是应声嗯了一声。 “可是公子,早上夫人房里的伶音过来,特地便是要小的跟您说一声,只怕公子忘记了。” 陈疆解释之时,刻意留意着裴邵的神情变化。 可是他却终究看不到什么,只是见得他顿了顿,似是敛息之时,却看向自己。 “你觉得,该不该好好置办一次?”却是裴邵在询问着他。 陈疆近乎于惊愕地瞧着眼前的裴邵,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 他说时,近乎连语气都透着惊诧。 而此刻,窗外的人影渐渐退去。 那人影不是旁人,正是梁月疏的近身侍婢——伶音。 她此刻兴高采烈一般,在外还兀自保持着窈窕沉默模样,只是刚刚踏入梁月疏房中,还未及房里的其他侍婢离开,便即开口道:“少夫人,公子他说!” 只是话音才刚刚落定,她便见得房内那三名侍婢均是一脸疑惑地朝自己瞧过来,一瞬间便即后悔,可是又无法言明,便只是转换了声音,再道:“你们两个,还有妙乐,都过来!” 说时,她便是朝梁月疏使了个眼色,这边看着那名唤妙乐的侍婢,笑着吩咐道:“少夫人上次做的成衣很是满意,你带着她们俩,再去一次花颂坊,让她们再来府上替少夫人做几件衣裳。” 妙乐见得她眉眼之间的雀跃尚在,却也是知道她心思,便即连声应下。刚要与那两名侍婢离开,又再回身过来,俯身询道:“少夫人,奴婢去花颂坊,可是告知她们明日便派人来?” 梁月疏留意着她眼角眉梢的谨慎之态,一时间倒也心安,便扬手道:“后天再来吧,不过可要早些过来,若是午睡之时,我倒是没有时间应对她们。” “奴婢明白,一定替少夫人将话带到。”妙乐连声应下,竟是极守规矩,连忙便拉着那两名侍婢推门离开。 “什么时候,你也做起我的主来了?”梁月疏见得她三人离开,又见得伶音关了房门,不禁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转了身说道。 “小姐可是错怪了伶音呢!”伶音努着嘴,悄悄绕至她身后,一时间笑得灿烂,只是附耳便将适才在裴邵书房之外听得的话告知于她。 “他真的这么问?” 梁月疏听罢,竟也无法掩藏自己心下的喜悦。可是刚刚开口,她便即觉得有些蹊跷,不禁再问:“可是,他一向也不在意这些事情,怎么会忽然就关心起我的事情了?” 伶音见得她面露怀疑之色,一时间只觉得她思虑过多,不禁劝道:“小姐和姑爷是竹马青梅的情谊,这样的情谊放在那儿,姑爷即便是再想不开,也总有想开的一天啊!” “我觉得不是。”梁月疏缓缓坐了下来,她适才的那种雀跃之态,也好似随之消弭一般。只见她牵起伶音的手,再道:“你听陈疆说完这事,他当真没有说别的吗?” 伶音先是一怔,继而连忙开口道:“小姐想太多了,姑爷他一向也是冷冷的性子,听了你的事情,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在意小姐你了。” “冷?他是冷冷的性子?”梁月疏说时,便已经露出几分苦笑。 她的手轻轻放下,看着伶音,却又未开口。 “上次老爷问我小姐在这儿的境况,奴婢还跟老爷说,您好着呢。”伶音见得她这副垂泪不语的模样,一时间心中着急,便直道:“依奴婢看,还不如把实话告诉老爷,让他替您做主!” “胡说!”梁月疏听得她的话,还未及开口,便已是满面怒容,只是指着她便道:“万不能告诉父亲,若是你说了,别怪我随便指了一个小厮,便把你嫁了!” 伶音立马跪地,她虽然早知梁月疏这般性子,可是如今听得她所言,到底还是心有余悸。 “小姐莫怪,伶音不敢,绝对不敢,也绝不会说的。” 她一时间加快了语速,却也令梁月疏有些愧色。 “你起来,怪你也无用。”她便是有些羞愧,言语之间也断不会失了身份。 “小姐,恕奴婢多一句嘴,奴婢总是觉得,姑爷这样少言寡语的性子,若您也不多和他说话,只怕他” “你不了解,伶音。”梁月疏似已失了同她说下去的气力,她只是怏怏地叹了口气,便抬手示意伶音退去。 一下午,便也未见梁月疏多说一字。到得入夜之时,因着梁月疏心情不佳,是故伶音也不敢陡然前来打扰。只是见得梁月疏一人用了晚饭,伶音便在外急急着令侍婢将饭菜拿走,自己于外面侍候着。 天气寒冷,她久立在外,却也受不了这般寒风。 是故坚持了一会儿,她见梁月疏房中灯烛尚是明亮,便轻轻抬步,朝东厢步去。 巡夜之时,她通常都在东厢住下。可是今夜,才刚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人高岸的身影步来,却是没有半分停留。 “姑爷!”她哪里顾得上再多想,只是几乎要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便即脱口而出。 而那一边,梁月疏久坐于房中,又加上正是夜晚,也是百无聊赖。此刻正自凝视着那灯烛出神,却正听得门外不远处伶音这一声含着惊喜之情的唤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7章 月夜清寒 “夫君!” 梁月疏的声音在这暗夜之中,听来便觉有些突兀。 可是裴邵回身,正见得她衣衫单薄,站在门槛处,却是有些怯生生地朝自己看过来。 “早些歇息。”他说时,便要离开。 “你来这,就没什么”梁月疏步出房门,站在他面前,连疾风吹打着自己单薄的衣衫,也好似全不在意。她只是眼中含泪,一时朝不远处回廊那一侧看去。 “你是要去琴房?”她的住处离府中琴房很近,而今她本以为裴邵来此是来到自己房中,可是此刻见得他这般冷漠的态度,便已然明了一切。 “不是的。”他倒是随之缓和了语气,也未瞒她,刚刚要开口,便见得她似是发抖,索性将身上披风披在她身上,再道:“如今冬日寒凉,你倒别病了。” 说罢,他看着她,略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一边绕过假山石便是后门,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去做?”梁月疏心中乍然升起暖意,她摩挲着身上他的披风,恰是刚刚要开口,却见得他转身离开的身影。 裴邵蓦然未语,只是示意她快些回房。而后,他见得伶音痴痴朝这边看来,便即朝她道:“把少夫人送回房里。” “等一下,邵哥哥。”梁月疏也顾不得尚有侍婢在侧,只是冲他奔来,一把将裴邵的右手牵住,直悄然道:“你如今是大理寺卿,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晚才走?况且,为什么要绕道到后门?” 裴邵仍由她牵起自己的衣袖,却也未立即便将衣袖甩开,而是慨然看着她,这便安抚道:“只是一些琐事,你不用劳心。” 说时,他见得梁月疏目中空洞,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 “你是不是又”对于他的刺客身份,梁月疏可说是明晰于心。 可是这个时候,这一刻,当她以裴泊昭夫人的身份伫立在这里,当着他的面,亲口再将此事道出时,她却是万分犹豫。 裴邵的眼中微冷,却是笑望着她,面上的柔和没有改变。 他轻轻将她的手放下,默然抬起头时,回以一个安心笑容,便即拔步而去。 从府邸的后门离开时,陈疆替他准备的马车已在门外。 “绕城一周,不到明日时,不要回府。”裴邵随意看了他一眼,便即吩咐。 “知道,公子放心。”陈疆早已明白他的意思,便即拱手应下。 梁月疏忖度着他的眼色,却也的确忧心于他的安危。是故这一整夜,她也没有半分困意,只是在天刚刚亮时,便即唤了伶音过来。 “小姐是一夜没睡吗?”伶音揉着眼睛过来,见了她时,发觉她眼中微红,却是神情如常,一时间便即猜到她或许一夜未眠。 梁月疏也未回应,只是看着她便道:“你去看看,看看公子回来了吗?” 伶音也是不敢多言,纵然心里清楚,却也不敢违拗她的意思。只是她去了裴邵的书房,却见得那门紧闭着,室内也无灯烛,她便已知晓裴邵不在其中。 只是,怕判断有误,她便只能将手从衣袍之中伸出,迎着清晨寒风急急叩门。 “谁?”尚自处于困倦之中,伶音连眼睛也未完全睁开,正是在迷蒙之中,却见得正自桥的那扇门倏然打开。 紧接着,便见得一张几乎于完美的脸庞,俊逸朗然,只是眼眸之中透着愠怒。 她的困意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而此刻见得是裴邵,竟立时跪了下来。 “姑爷,奴婢万不是故意的。”她想到适才自己扣门之时,只以为裴邵不在房中,却是大大失了礼数。加之她一向知道,裴邵的书房外向来没有侍婢侍候,就连仆从也听从他的吩咐不必执夜。是故适才她叩门便更是放肆无度,甚至抬起脚来踢了那门几脚,以确定其中无人。 “人前不失礼,人后也当处事有度。”裴邵倒也没有心思同她说话,只是转了身吩咐道:“告诉月疏,我在这儿。” 说罢,他再未看她,只是视线移开,往室中而去。 伶音却没有过于恐惧,毕竟以她对裴邵的了解,也知道他绝非苛刻责辱下人之人。可是此刻听得他所言,又见得他那般冰冷的眸子,她到底是心有余悸。 回到房中,将裴邵所言告知于梁月疏,她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梁月疏心不在焉,却到底是听到了她深呼吸的声音。 伶音扭捏着,却不敢全然道出。 毕竟裴邵并非苛责之人,但梁月疏,她却十分了解。 “没有,只是扰了姑爷清梦,怕是他会怪罪奴婢呢。”她索性俯身说了出来。 “什么清梦”梁月疏虽然不知道这夜裴邵到底去了哪里,却也还是明白,他只可能是刚刚回府罢了。 “他还好吗?”说得此处,她倒是没觉得不妥,只不过看到伶音徘徊的眼色,她便又道:“昨夜,他大半夜却去琴房,我倒不好说他什么。只不过,今日还有朝会,若是精神倦怠,总归有失身份。” 昨夜她与裴邵所言,伶音离得有些远,却也是没能听得清晰。只是此刻她如此说话,伶音便道:“奴婢看姑爷精神也还好,不像是休息不佳的样子。” “真的?”梁月疏倒是没有做声。 “其实小姐也不必想得太多,您看咱们姑爷虽然平常是冷了一些,但是毕竟他也没有妾侍,连通房丫鬟也是没有。这洛陵城里,论及朝中重臣,怕是连一个小小的钦北将军,都要纳上三房妾室呢!” “你是不是要劝我说,就连我父亲,也还有几个侍妾,但是夫君就只有我一个人,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似这般言辞,伶音早已劝过梁月疏多次。是故此刻,她看着伶音,到底也是笑了出来。 “奴婢倒不敢说及咱们梁府,只不过,如今看来,朝中九卿,便只有咱们家姑爷没纳妾室。”伶音只怕她再次挑理,便即俯身回道。 “他不纳妾”梁月疏的视线低徊,却是冷笑一声,半晌顿了顿道:“他不纳妾,怕并不是因为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8章 京中来讯 旧岁辞去,以待新朝。 淮国的宫室之中,一派喜气。 长孙艳为淮帝诞下一个麟儿,虽是皇十三子,却是嫡皇子,身份贵重,非比寻常。 淮帝也是大喜,不仅下了诏令大赦天下,还在此子满月的次日,便即加封了涪王尊号。 在淮国诸多皇子之中,并无一人被淮帝加封亲王。甚至于连莫贵妃所生的七皇子桓聿,战功显赫的六皇子桓宁,俱是郡王称号,即便是有功在身,也从未见淮帝动过晋封亲王之念。 可是如今,这位新出生的嫡皇子,却是在短短数月之间,在襁褓之中,便已然成为淮国最为尊贵的皇子。 这一消息传至榉北之时,已然是六月初夏。 桓宁亲率三百名骑兵出得榉北城墙,而圣旨到达之时,他还没有回府。 安逸携府中诸人跪地接下淮帝旨意,而传旨之人将圣旨交至她的手中,却觉有些迟疑。 “内官大人,还要劳您等候。昨日陈国再次攻袭此地城防,只怕这一次,他们又要挟持百姓为人质,到此地讨要粮草绢帛。” 安逸顿了顿,见得那内官神情清冷,却是一派不耐烦的模样,便是再忍着,笑道:“殿下此行,率兵前去围剿陈国军士。适才妾已然派了府中亲卫快马加鞭前去,此事殿下一旦得知,必定甚为欣喜,到时快马赶回,内官您的使命便也能快些完成。” “咱家的使命,乃是陛下交托,这临睿王迟迟不归,咱家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妄自回京啊!”那内官倒也是个知趣之人,只是此刻道出此言时,却仍旧是一脸的疲累无奈之态。 见得他的这幅嘴脸,安逸便能清楚他此刻的用意。 “来人,快备茶。”安逸一边说着,一面伸手将自己手腕处的红玛瑙手镯取下,一面含笑交于那内官手中。 她眼中含笑,仍旧如同寻常一般同那内官谈笑说着,却好似并未将任何东西交与他一般,面色如常,也无轻浮笑容。 那内官会意,便也改换了神情,一时间入得内堂,却也是秉持淮国之礼,躬身再道:“贵人心意,却之不恭。” “内官大人说笑了,妾只是府中执事的婢女罢了,不是您口中的贵人。”安逸连忙俯身还礼。 那内官蓦然一笑,却未再开口。而是见得府中侍婢将茶盏奉上,他却是看着安逸,一时间再道:“不瞒贵人,咱家来时,莫贵妃娘娘吩咐奴才,将这绢帛交给临睿王殿下。” “内官大人,妾也只是个奴婢。既然是宫中贵妃娘娘所赠之物,您自当亲手交给殿下,才是稳妥。”安逸连忙起身,执礼说道。 她出身宫廷,对于内侍之人的观感,着实不佳。 可也正因如此,她此刻的谨慎小心与那甚至可以算作是谄媚一般的表情,才正是投其所好,令来人心安之法。 桓宁如今的境遇已然不良,若是听闻此等圣谕,稍有不慎之处,便很可能被来人当做要事一般禀告于淮帝。即便不是,若报与他人,也终归不是益事。 所以安逸一早吩咐了府中仆从将那两名随行兵士带去驿馆歇息,而此刻既然请得这五品内官入内,她便也终得有所表示才是。 “内官一路也是劳顿疲累,如今歇息,是要在此地,还是驿馆,尚需要内官大人开口。”安逸早已令人准备了千两黄金,此刻听得那内官道:“咱家不敢僭越,住在驿馆便是,岂敢于府中叨扰。” “妾备了千两黄金于内官,还望内官收下,不要客气。”安逸送他出府时,见得旁侧无人,倒是说得轻易。 那内官骤然停步,刚要做声推辞,却见得安逸一脸的平常之态。 她不只是神情平常,就连穿着也只是寻常便装。只见她湖绿色的绸缎长裳外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纱织薄衫,也未施脂粉,不过是以一支青玉簪挽起脑后发丝,连耳坠也未佩戴。 面前之人既是如此神情,他这般紧张却也于理不合。可是此刻,他确是刻意压低声音即道:“咱家不过是传旨之人罢了,哪里敢当贵人这样的礼数?” “妾想着,这黄金千两,如若转换为银票,或许是更方便些。”安逸似是思付着,前脚踏出门槛,继而回身笑道:“不如便让妾替大人做主了,如何?” 这世上之人,对于礼赠之物,多数不会真心推辞。尤其是在此刻,这内官心中清楚,自己虽是内臣,却到底有通禀之责。桓宁虽是临睿王,但此时他的主动权却也几近丧失。 “咱家谢过。”那内官见得府门外尚有兵士驻守,再做推辞更是不当。况且他与桓宁一向无甚交集,即便收下礼赠,也绝无其他纷扰。 想到此处,他便也恢复坦然面孔,只是稍稍还礼,便即由兵士引着路,踏入来时车驾,由府兵驾车,朝榉北的驿馆去了。 安逸目送着他的车驾远去,却也是有些释然之感。 她想到了桓宁得知此事的心情,可是即便京中无人传旨,推算日子,长孙艳也早应当临盆待产。 如今长孙艳已成为母亲,然而在安逸的心中,长孙艳自己似乎还只是个孩子。 从前在赵国时,长孙艳的生母是萧后,她虽然屡次抱怨赵帝的偏心,但安逸始终清楚,赵帝对于长孙艳的爱护之情,丝毫不亚于对自己的关爱。 而且,如今的她,早已得知自己的身世。在如今的她看来,长孙艳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真正的赵国公主。 “可有告诉刚才的人,须得八百里加急,将殿下召回?”她回身,看着一旁侍候的仆从,恍然问道。 “姑娘放心,已经告诉了。”那仆从倒是回答得顺畅。 可是安逸面上略微闪过几分犹豫,却终是没有开口。 “姑娘为什么有些发愁的样子啊?”傍晚,天色刚好,清风拂面,倒是极为惬意。 身旁服侍的侍婢见得安逸兀自坐在亭中,也是久不开口,便终是问了出来。 安逸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一时间也无法掩饰,只是道:“我担心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9章 三日未还 “姑娘担心殿下,倒也情有可原呢!”那侍婢远不知安逸与桓宁的真实关系,只是见到她二人似是亲密无间,便掩口笑着说道。 安逸视线自她面庞掠过,却也只能是无奈一笑。 “姑娘放心吧,殿下吉人天相,况且如今只是围剿陈国那些不要命的官兵,他不会有事的。”侍婢含笑,说时,却见得安逸的脸色有异。 “殿下十四岁从军,这些我并不担心。可是”她好似也无人可以倾诉,尤其是此刻,纵然身负谎言,可若以绫罗的身份来看,她也的确有自己真切的担心之事。 “姑娘担心什么?”那侍婢再问道。 “言儿,我只怕殿下不肯奉诏。”安逸看着落日烟霞,眼中一派孤寂。 她所言不错,因为辗转三日,直到那内官再次登门之时,桓宁都没有归来。 “贵人,这咱家已经等了三天了。若说殿下是围剿侵袭之军,这也说得过去。可是榉北一共才多大的地方,这从城外归来,哪怕是出城百里,再回来也不可能是三天时间!” 那内官一进门便是颐指气使的态度,直令安逸颇觉嫌恶。可是转念想来,无论是淮帝还是旁人,单说是派了一名这般脾气秉性的人前来榉北,便俱是不怀好意。 况且,以桓宁的个性,一旦真的见得此人这般目空一切的态度,若怒极取了他性命,也未尝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她倒是觉得,此刻桓宁没有归来,不曾见得此人,反倒是一种万幸。 “内官大人切勿忧心,若是殿下回来,定会第一时间赶至府中。如今他没回来,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安逸连忙邀得他上座,温言劝道。 “若咱家误了回京的日程,陛下可是要怪罪的!”那内官竟陡然便提高了声音,直令堂外侍立的仆从都忍不住朝这边看来。 “中宫娘娘诞下我朝的第一位亲王,终归是大喜之事。妾虽是一介女流,却也觉得,陛下是万万不会怪罪内官大人的。” 安逸说得刻意,更是加重了后者的语气。 且她在提及淮帝的时候,刻意俯身向东方执礼,以求礼数丝毫不落人口实。 所有的这些,俱被这内官看在眼中。而他微微动了动嘴角,再开口时,却又道:“贵人应该明白,咱家在宫中当差,一切俱得遵从陛下旨意。这若是贻误了回京日期,若陛下怪罪下来,只怕是咱家的头颅也要当心了才是。” “内官放心,妾已经安排人八百里加急去寻殿下,绝不敢违逆皇命,也不敢将内官大人置于险象之中。” 安逸便是左右以这番言辞将此人稳住,可是她心里极是清楚,此人回到驿馆,必会派人回京通禀消息。 便是在这一点上,她着实徘徊不能决定。 若是派人拦下内官所派之人,则可以解决一时之情,却只能令事态扩大。 但如若放任此举,到时那人抵京,便可先发制人,一切便又辩无可辩。 桓宁走时,曾言明她可调遣府中兵士,亦可以调遣他留于府中未曾随行的亲卫。 安逸想到此处,便是派侍婢去请刘向过府相商。 刘向的同胞幼弟死于赵国,安逸心中清楚,便是在她和亲当日,他的弟弟在乱兵刀戈之中,血洒扶鹤崖。 也正因如此,桓宁便再未令刘向以身试险。 “属下见过姑娘。”刘向是个近三十岁的清瘦之人,此刻来到府中见得安逸,却是不敢僭越,只是俯身行礼,却没有抬起头。 “刘将军,快请坐。”安逸见得他是桓宁亲卫,终究也不能让他如此卑微地站在面前,便是亲自起身,示意他落座。 “姑娘有话,但请吩咐。”那刘向果真是守礼之人,此刻言谈之时,仍然不敢向安逸看却。 他早已听说过这位绫罗姑娘,加之从苏阳到榉北这一路上,他也当真是见识到了传言之中的一切。 就连安逸也隐约能够感受到,在刘向心中,她绫罗姑娘并不一定是一个可信赖之人。 但无论如何,此刻到底用得到他。 “刘将军,我不瞒你,今日请你过来,的确是有一件要事。”安逸见得他仍未落座,便是同他一同站着,也未曾坐下。 刘向听得此言,连忙拱手执礼。 “姑娘有何吩咐?”他再道。 “不是吩咐,而是想同将军商量。”安逸凝神看向他,见得一旁侍婢在侧,便想将其屏退。 可眼见着这刘向是这般拘谨之人,她只怕自己一旦屏退侍婢,此人便会退至堂外,以避免同自己共处一室。 于是她也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近前一步,将手中圣旨交至他手中。 “那日内官来时,你也同在府中。可是已经三日了,殿下还没有回来。”安逸压低声音,看着刘向仍旧低垂的眼眸,却是升起几分心急之感。 “姑娘是想让属下催促殿下回来?”刘向思付间,执礼问道。 “这件事容后再说,只是如今,那内官为保自身,则定要派人回京通禀此事。” 安逸说时,再次道:“妾都能想得到的,想必刘将军也能想到。” “那么,定要立时将那人拦下才是啊!”刘向说时,却无法再保持如常神色。 “刘将军可是认真?”安逸犹豫着,看着他便道。 “自然是认真,这般要事,属下岂敢谈笑。”刘向即刻便即拱手,这便又道:“姑娘但请下令,属下亲自去!” “我只要你去请殿下回来。”安逸看着他,再次道:“不瞒将军,在我看来,若是你能够将那人拦下,当是件妙事。但,那内官终要回到苏阳,一旦到了那时,便等同于坐实了殿下拦截钦使的罪名。” “但若是此刻放他回京,那么无论殿下的奏疏传得多快,都无法快过他们。到了那个时候,一旦陛下震怒,加之又有了这位涪亲王殿下,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但凡是陛下下达的诏令,殿下又岂能不予领受?” “但若将那人拦下,则是坐实了殿下拦截钦使之名。”安逸沉声道:“不妨细思,此事万不能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0章 我的前程 “将军听我一言,此事只能避免不当罪名,否则只会使事态扩大。” 安逸倒也不想再与他争辩,只是见得此人似是义愤填膺般,倒也是后悔同他说起此事。 但是无论如何,此刻府中便也只有他能够亲自前去通知桓宁。 “妾自知,殿下一向看重刘将军你。而他近来从不令将军涉险,想必将军心中也自是清楚原因。” 刘向本自不忿,只觉得安逸不过是妇人之见。可是桓宁启程时,又的确明确吩咐过府中诸人皆要听从绫罗指令。是故他在此刻也不能够再多做干预,只不过听得安逸如此说时,他到底是拱手一拜,即道:“属下明白,属下的二弟死在赵国扶鹤崖,殿下体恤属下家中只有这一个兄弟,便是再未令属下参与刀兵之事。” “将军坦诚相待,绫罗也自有话想告知与将军。”安逸蓦然看着他便道,“我本想着,殿下在城外围剿陈军,无法奉旨。但这内官是空闲之人,若他能够到得前线,将此诏命传予殿下,也属职责之内。” “此人不动?”刘向即刻疑道。 “不止是不动,我以黄金相赠,也不过只是稳住他几日罢了。”安逸沉声道。 “姑娘放心,属下定然将话传到。只是以属下对殿下他的了解,只怕战局未定,剿贼不成,他定然是不会回来奉诏的。” 安逸无奈,却也终觉他所言甚为有理。 她只能令他前去一试,而无论如何,她却终要待得桓宁归来,再别无他法。 转眼新月高悬,入得夜中,安逸以沐浴更衣为名,特地令侍婢将樱花花瓣和熏香器物一应备好,只待来日。 “即便是说我病着,也到底无用。那内官见殿下未归,总要说些官话言辞,然后抬步走人便是了。”安逸见得那侍婢一脸不解,到底是开口说道。 “可是殿下不回来,就让这内官回京去,又能如何呢?”那侍婢轻轻将熏香燃起,看着那香气似流雾一般冲下香案,一时间回身说道。 “哪里又那么容易呢!”安逸竟是在这一瞬间的确在为桓宁考量,可是她话说出口,便也没有忍下去的道理,只是再道:“明日那内官来,你便告诉他,我在沐浴,让他稍候。” “他若等不下去,吵嚷着要见姑娘您,可如何是好?” 安逸未语,起身去捧起那樱花花瓣,一时间莞尔笑道:“那你也不必拦住他,只是到了这里,他若敢进来,便是他的罪过了。” “可如此一来,姑娘的清誉,这若传了出去,只怕于姑娘的清誉无益啊!”侍婢名叫言儿,如今侍奉安逸已有半年多,可是她只是见得安逸神情如常,也未有惊惧忧心之态,难免不自禁说道。 “他是个内官啊!是阉人”安逸本不想说得这般直白,可是若不如此说,却也终没有合适的字眼来解释。 是故她说罢,看着言儿便即一笑,再道:“殿下如今没回来,这内官又拒不赶赴城外前线。若是他明日来时,你们说我不在,到底还是推脱。若是明日我称病,便也还是能见得他面。即便是装作昏迷不醒,他也总有理由回京交差。” 她念及此处,略微闪过一丝狡黠笑容,再道:“只有以沐浴为名,才终究能够拖延一日。我倒是觉得,他若大胆,敢来这里寻我,那么或许还能以此为由,再拖延几日呢!” “但不管怎么说,姑娘,你这样做传了出去,名声便不好听了。”言儿倒也算是为她着想,却是将实话道出。 “我一个风月女子,还能有什么名声?”安逸自嘲一句,却没有片刻烦忧之态。 可是言儿不知实情,只是这样望着她,却已然替她觉得心酸。 安逸回身看她时,正见到她这般同情的目光,却是倏然一笑。 “你这是可怜我啊?”她说得疏朗,却是闪烁了另一番笑意。 “姑娘!”言儿见得她也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便即朝窗外看了几眼,回过身来拉着安逸坐了下来,徐徐道:“姑娘为何不替自己的前程想一想呢!” “殿下的前程便是我的前程。”安逸倒是随口便道。 “殿下的前程是前朝的事情,是男人的事情啊!”言儿一向是极为受礼的性子,此刻听得她所言,心中虽是有些钦佩,但到底又道:“依奴婢看,姑娘应该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才是。” “我的前程?我的什么前程?”安逸似是明白她话中之意,却没有如实待之。 “姑娘可是不信任言儿吗?”言儿略微眨了眨眼,一双无辜的眼睛含着恳切,直望向安逸。 “我定然是信你的。”安逸苦笑一瞬,看着她,示意她站起身来。 言儿起身时,见安逸面露无奈,便是轻轻道:“奴婢觉得,殿下对姑娘的真心,可谓是世间难求。” “你还小呢,怎能看得透?”安逸犹豫之时,却是笑着说道。 “奴婢不小了,不过是长得显小罢了。”言儿也是淡淡地,直低下头道:“奴婢说的是真心的话,姑娘可要放在心上才是。” “我知道,无论在何人看来,以殿下的身份,能够如此待我,都已经是我的福气。”安逸说的也的确是实情,虽然她在王府之中,和许多人也只是偶然见面而已。但她内心极是清楚,这些人,包括桓宁的亲卫,对于自己的尊重,俱都是因为桓宁态度上的这几分与众不同。 “姑娘自然是有福之人。”言儿哪里能够明白安逸话中之意,她只是缓缓再道:“殿下如今虽然没给姑娘名分,但奴婢心里只觉得,殿下看重姑娘,必然不会让您受委屈。”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呢?”安逸蓦然叹了口气,微微顿了顿,看着那明灭的烛光,抬眼看着她道:“殿下终究要有自己的正妃,那时候,他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即便是有正妃,那姑娘做一个殿下宠爱的侧室,又有什么不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1章 沐浴之时 “他有了正妃,便不会再这般待我。”安逸所得不错,这也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可是这一句话,在这个时候,从她的口中道出,却仍旧令眼前的侍婢心生同情之感。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很是失败,连一名寻常的侍女,也会对自己心生同情。 翌日清晨,她醒来的时候,耳畔尚自回荡着谢娘那日之言。 闵西昆不可能如此良善,而他的最终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言儿一早令人烧好热水,此刻安逸正自思付该如何应对那内官,便见仆从前来通禀。 “可是那内官大人到了?”安逸问得迫切。 “回禀姑娘,正是他又来了,吵着嚷着,倒是不像之前那么谦虚了。”仆从回答的声音,安逸亦是听于耳中。 她便是如同昨日所思量的那般,对那仆从道:“你去告诉他,我在沐浴。之后,派人每隔半个时辰,为他上一次茶,每一次都不要重样。” “每次都是不同的茶?”那仆从只怕会错意,连忙问道。 “正是。”安逸略微一笑,蓦然点点头。 “他若是不肯相信,那么?”仆从的声音未落,便见安逸起身,笑道:“告诉外面的侍卫,断不能放了他出府。” “如此一来,他必得来寻姑娘。” “就是要他来,这样,他便也无法c更是无能为力。”安逸沉下心来,想到到时那内官的窘状,心中倒是放宽许多。 “姑娘是叫奴才不拦着他?”那仆从大吃一惊,此刻也不敢有所耽搁,只是想到桓宁平常的冷肃之态,连忙急急问道。 “拦是自然要拦的,毕竟是临睿王的府邸,即便是在榉北,这王府的规矩却还是要留的。只不过嘛,拦住与拦不住,这其中的分寸,你该明白。” “奴才明白,请姑娘放心。”那人也一向机灵,此刻倒是能够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是一时犹豫,可是急思之间,想到那人终究是内侍宦官,也绝不可能出了什么有辱门风的大事,便也是积极应下,这便回去。 “等等!”安逸起身,将他叫住。 “姑娘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仆从即刻俯身询着。 “上茶的事情,交给言儿便可。”安逸说时,慧黠的眼眸略微闪过几分笑意。 “是,奴才谨记。” 而果如她所料,那内官在正堂之时,府中诸多仆从对他可谓是极尽卑微之态,刚刚一到便即奉上茶果。而两名侍婢服侍在侧,也是尽心尽力,唯恐有所怠慢。 可是那内官却是心不在焉,本是怒意凌然,然而到底未见到一名说得上话的人,倒也无从发作。又因着诸人服侍得当,他却也并不能颐指气使。 再者,到底是考虑到他自身的内侍宦官身份,他也不敢在此地过于放肆。 可是饮下一杯茶,他未见到安逸过来迎接,连府中管家的身影也未见到,便已是心中气恼。待得过了半个时辰,他只见得那不远处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拨开,紧接着步出其中之人,正是安逸的贴身侍婢——言儿。 言儿一身素白色织锦长衣,迈动着碎步,俯身便即过来行礼。而后见着那内官仍旧是一副郑然面孔,刚刚将那茶盏放在他身侧的桌案上,便听得他开口之言。 “咱家急着回京回禀陛下,可不能再在此地耽搁下去了。”只听得那内官率先说出的,便是这一句。 言儿想到安逸的吩咐,便是一脸委屈莫名之态,又做出一副刚要开口的模样。 果然,她还未开口,便再听得那人道:“快去催促你府上的掌事之人出来,咱家不能再等了,终究殿下回没回来,她可得给咱家一个准话!” 说时,他眼中倏然一动,急急道:“殿下可是还未归来?” “内官大人饶了奴婢吧,这殿下的事情,奴婢只是区区一个奉茶婢女,哪里能知道呢!” 言儿说时,急急挤出眼泪,可是那内官又哪里能够相信她的言语。此刻倒也无奈,只是随手抄起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兀自饮下几口,才算得舒了几分心中愤懑。 “姑娘,奴婢刚刚看着那内官大人,好像是怒气冲天似的。”言儿回到室中,兀自担忧地朝窗外望着,却只见得值守的侍婢仆从,未见其他人影,便是回过身来,对安逸道。 安逸兀自伸手搅动着那紫檀木浴缸中的樱花花瓣,一时间手指轻轻自水中露出,她却是笑道:“此人并非有涵养之人,一会必然会追来质问。” “若他真能如姑娘所想,来这儿吵嚷便是最好了。”言儿说时,眼含期待,到底是再次朝室外望去。 “给你的药,分量没有太过吧?”安逸侧耳听着窗外脚步声,一时间忽而抬起头来询道。 “姑娘尽管放心!”言儿回忆着自己将安逸交予的药粉掺入那普洱茶中的情景,一时间极是肯定地回道。 “那便好。”安逸自是叹了一声,再道:“你不知道,此物一旦过量,便会令人心力胶结而亡。即便不是,也会显露出中毒之状。” “奴婢明白,姑娘那日说,此物用在茶中,少量可以令人急火攻心,至神志昏聩近乎昏迷。而用量过多,则会致死。” 言儿说罢,到底是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下去。 “我来寻你们掌事之人,却不要拦我!”正说时,空气好似凝固一般,而室外的吵嚷之声已然传入房中。 “内官大人恕罪!” “内官大人,我们姑娘正在沐浴呢,您可万万不能进去啊!” 此事知情之人甚少,而外间的侍婢,便也只有两名知情罢了。其余的仆从,到底还是忠心护主,此刻倒是极尽阻拦之能事,半点没有让他闯入此地的道理。 安逸向言儿使了个眼色,此刻只见得言儿将熏香燃起,而她抬手便将丹药取出,饮下一口清茶便即服下。 “姑娘正在沐浴呢,若是内官大人真的闯进来,就不怕王爷治罪吗?” 门外,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在猛然间道出此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2章 浴室所见 安逸也是一惊,毕竟她早已吩咐了仆从,便只是假意阻拦罢了。可如今,竟当真有人义愤填膺一般,单是听声音便能发觉那人话中的愤怒。 “好像人多了!”言儿只觉得有异,而此刻急急朝窗外看去,却听得安逸在唤自己。 “把外袍帮我拿过来!” 安逸人在花瓣漂浮的水中,热气升腾,而她此刻也无法直接起身,便是略微侧过头来,直唤言儿道。 “内官大人,怕不是鄙府的仆从太过愚笨,把路引错了?” 这一句话打破室外几瞬的沉寂,而此刻这人的话音一出,便是听得那内官近乎于怔愕的支吾声音。 “是他!”安逸只觉得那声音太过耳熟,此刻霎时看向那室中燃起的熏香,却无法起身将其熄灭。 “可是殿下?”言儿听得安逸的声音,连忙再是冲至窗边,小心翼翼地朝窗外望去。 “听不清外面说什么,姑娘!” 言儿并未说谎,因为此刻外间说话之人所在,视线所及恰被窗边的高藤遮掩一半,只是隐约能见到那深褐色的袍角,以及遍布淤泥的皂靴。 “看清楚了吗?可是殿下回来了?”安逸一面说时,一面将适才言儿递来的外袍披在肩上。 室中的热气渐渐升腾着,而她的面色因突如其来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红意。 那外袍本是丝绸材质,此刻披在她的肩上,但下摆部分到底沾染在水中,而绸缎遇水,便是紧紧贴合在肌肤之上。安逸只觉得外面一时的寂静不太寻常,只是此刻尚不知那人是否是桓宁。 “先别起来姑娘,万一不是殿下呢!”言儿见到她急急将那外袍提起,正仿若在寻那衣襟边上的系带,便是一个箭步冲回,只是劝道:“再等等吧姑娘,万一是内官大人进来,咱们也不算白白算计一番!” 安逸却好似未听得她的言辞,此刻仍是伸手在水中半是探寻着那衣襟一侧的绣带,却只是见得那长衫两侧徘徊于温热的花瓣之中,便是莫名难寻。 寂静仿若沉入整个内院之中,可是言儿站在门口,却无法断然将门打开。 恍然间她见得一个身影朝这边步来,那人的衣袍制式与适才所见全然相同,只是那沾染了泥污的皂靴却是不见,如今见得的却是一双墨色长靴,旁侧绣制着她看不清楚的纹样。 那人脚步缓缓,却是行至门前的石阶处,兀自停了下来。 她惊惶之下,却是隔着两扇门间那隐约的缝隙,看清楚了他的面孔。 “殿下!”她几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脱口而出,而紧接着,她刚刚回过身来告诉安逸,却在转身之际便听得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 “殿下!”她的这一声近乎令刚刚入得室中的桓宁吓了一跳。只见他的眼眸微微动了动,一时间道:“这么没规矩的下人,可是你教出来的?” 安逸适才的确猜到或许是他已回来,可是却不曾想过,他会这般径直闯入自己的房中。 “奴婢知错,殿下恕罪!”言儿哪里明白他言语之间的调笑之意,却是惊骇之下,忙不迭便即跪地,叩首便是拜道。 “该不该罚她?”桓宁的视线自跪地的言儿身上停留了几瞬,便是抬起眼眸,似乎对于安逸此刻的慌张俱都不见一般,只是再近一步,朗声问道。 安逸本能地缩入水中,却是藏无可藏,她只是不自觉地将肩上所披的外袍裹紧,可是那花瓣随着她深入水中而蔓延至她的下颚,以至于在此刻她竟是无法再躲。 “别取笑言儿了!”安逸早知道他并非苛责之人,又哪里会当真要惩罚言儿呢。 桓宁倒是没有笑容,他只是微微转了视线,见得言儿还在忐忑之中,便是开口道:“退下吧。” 言儿听得他此言,便是连忙叩首两次,这便起身,急急便朝门外奔去。 “你这是燃的什么香?”桓宁自顾自朝室中步去,却好似是没见到安逸一般,只是步至那屏风旁侧的桌案旁,看着那香炉,一时间回身道。 安逸只觉得此刻与他同在室中,尤其是自己此刻这般光景,便是尴尬异常。 “殿下帮我将那香熄了吧。”安逸想到那香的用处,却是开口即道。 “你也太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了吧,”桓宁伸手将那香炉打开,却是拨弄着那香灰,继而便道,“我本想谢你,可是这种方法,你倒是不怕丢人吗?” “殿下都知道了?”安逸只是费解,然而见得他那般笃定的神情,她的心却也是安定下来。 “猜也猜得到,你既派了刘向来寻我,我便知通传之人必是旁人心腹,而这种不怀好意之人,自然是要让我担些罪责才肯罢休。” 桓宁仍然停留在屏风那方,却没过来。 “殿下事隔六日才回来,你是怎么同那内官解释的?”安逸却是怀疑,但见他神情笃定,又绝不像是获罪之人。 桓宁却是一笑置之,反倒开口道:“区区一个阉宦之人,何须本王开口解释?” “小鬼难防,殿下如果不”安逸却是为他着想,却被他打断话音。 “我已然接下圣旨,此事无过。而贻误之事,我自修书一封于父皇,便是妥当,还有何必要解释于他?” “可他先行回到苏阳,若是先发制人,殿下难保不会被陛下猜忌!” “这是自然,所以你今日为着本王拖延他至此,本王心存感激。” “殿下言重了。”安逸却是略微敛息,只是回道。 “为我担心?” 不知何时,他已然步至这一侧,此刻略微俯下身来,视线落在安逸眼眸。 安逸只是见到他澄净的目色,一时间好似隔世。 “绫罗不明白国家政事,但是戏文里面都说,君臣父子之间的猜忌,一旦演变过重,便很有可能不再留有余地。” 她尽力保持该有的神情,保持着该当属于绫罗的神态,面对着他,直视着他,纵然在这一刻,她心中已然牵动含羞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3章 温情寒凉 “本王在问你”桓宁的视线似是自她眼眸移下,而他的手指轻轻落在那木质之上,虽好似只是一个寻常动作,却令安逸凝动神思。 “我想,是的。”她的声音太轻,好似听不到情感,听不懂情绪。 “殿下,既然事情已了,绫罗便总不算辜负了殿下嘱托。”安逸只想说完这句,便即婉言令他出去。 可是桓宁好似知晓她的心意一般,此刻全然是一派朗然模样,竟好似面前之人同平日无异一般。不仅如此,便见他如常问道:“你是不是怕了?” 这样的言语,自他口中说出,还是以这样一副一本正经的肃然之态。 安逸早已清楚他的个性,此刻却无警惕之态,只是忍不住笑道:“殿下这样一个正经的人,装成登徒子,其实不那么像。” 话音未落时,便听得他声音低沉,似是含笑,却是在耳边道:“本王今日,倒想装得像一些。” 所言落定,他却仍旧是之前的姿态,他的脸庞离安逸那般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紧张的呼吸。 安逸不知为何,却是没有郑然回避他的言语。相反,她竟微微侧过头来,而同样一刻,他的清俊面孔映现在她眼中,直令她敛息间再次被他发觉。 “你紧张?”他的言语显露着完全的调笑之意,可是那种澄澈却留存在他的眼眸。 安逸急急低下头去,却也在这个时候,发觉自己肩上所披长衫掉落半边,直露出半边肌肤,甚至于那脖颈之间尚有樱花花瓣留存。 她的脸色瞬时变得通红,好似十余年来,从来没有觉得双颊这般近乎于肿胀的通红。 桓宁就这样半是调笑半是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急急在温热的水中寻找着外袍的另一边,看着她那种紧张而羞怯的模样。 “其实找不到的话,便随便披在肩上就好了啊!”他的话好似是在提醒,可是当安逸听从他的话,随意将水中浮起的那长衫一角披落于肩时,却觉腰身遇水,而自己的另一边肩上长衫随之荡落。 她“啊”的一声,即刻双手捏着那浸入水中的衣衫,便是兀自朝水下躲藏着。 “殿下,你出去好不好?”未免过于尴尬,她却是不得不恳切地看着他。 “这次剿灭陈军近千人,想必半年之内,再无陈国军士胆敢犯境。”他倒是说得肃朗,但仍旧平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安逸灼然的目光渐渐透着愠怒,她却是也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够将国事在这种时候亲口道出。 “恭贺殿下。”安逸说得勉强,却是紧皱着眉心,不想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人的恭贺,说得像你这样勉强吧?”他的话似是发问,却终究只是一句寻常的谈笑话罢了。 “殿下,待绫罗更衣之后,再同殿下说话,可好?”安逸不想再这样僵持着,便是忽然说道。 “难道你不是故意在这儿,在这个时候沐浴熏香的?”桓宁说得极是随意,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便是看向安逸。 “自然是故意的。” “那不就是了。”又是他这般辩解的言辞。 “我是故意的,但都是权宜之计,都是为了殿下。”安逸急迫之下,却是说得有些慌张。 桓宁转过头来,略为放肆地看着她:“你所想,似是与本王所想没有分别。” “怎么会没分别!”安逸见得他此刻的眼眸,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前那般的肆意说笑,还是真的存了不当之心。 “绫罗所为是想让那内官落得罪名,却不是要殿下”话到嘴边,却是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 安逸羞红的双颊颜色微淡,可是她眼中盈动泪光,泪滴却好似就要掉落。 桓宁的视线转为沉寂,却是恍然看着她。 安逸不解他的意思,可是见得他此刻如此严肃,她却是一时没有做声。 “你既视名节为无物,便不必惧怕于我。”他说得自然,却是在这一刻将她的肩揽过,目色徘徊间,便见得他的手指轻轻将她的下颚挑起。 似这般的情景,却已不是初次。 可是这一次,他的视线却透着难以捉摸的疏离,直令安逸感到一阵寒凉。 “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他的话说得极是郑重,却加重了手指上的力度。 “殿下”安逸的眼泪倏然落下,却无法言说其他。 她心思渐沉,却在这一刻检索着自己的内心。 “殿下总要有正妃,总要有”安逸见得他眼中的闪烁,却是低下头道,“你总要有自己的家。” 桓宁却是笑了,他的笑容疏离得好像已经不再是他。 “你跟我提这个?”他语声似是诧异,面庞流露出的,更多却是苦涩而凌傲的笑意。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神思游走间,只在安逸脸颊上抚动,却再未有越礼之行。 安逸似是想避开他的手指,然而左肩被他的手臂禁锢着,她即便是动,也只是偏移了半点方向罢了。 “绫罗啊,你寻找的理由,太拙劣。倒不如,让本王替你寻一个合理的缘由,才算是安了彼此的心。” 他说得轻易,眉宇间亦无恼意。 安逸灼然凝视着他,却不知他到底要说出什么。 “本王的母亲,是郑氏。”他眼底的幽然令安逸近乎窒息,她已经可以料得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的手指自她的脸庞移下,却是倏然间站起身来。 “殿下想得太多了,绫罗只是想守着守着与殿下之间的清白,别无他想。至于殿下所说的,有关您的母妃,绫罗当真从未作此想。” 安逸的解释却只是令他的唇边多了一丝嘲弄之笑罢了,他又哪里会将她的话当真? “你不必解释了,储君之位于本王而言,如同镜花水月。而你的意图,闵西昆的意图,便从此与本王毫无干系了。” 他的话音极尽平淡,就好似在谈及旁人之事一般,甚至于连他的面庞也不见温度。 “不是吗?”他加重了声音,眸中却是寒凉。 安逸不知自己为何在流泪,她从未真正将桓宁看作重要的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听得他偏执的想法之时,她竟然心中一片空白,便只是流泪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4章 主仆情分 “姑娘,殿下或许只是说一说罢了,你若真的离开了,怕往后都没有回来的理由可寻了啊!” 言儿晚些时候入得室中,见到安逸站在那里,兀自出神一般,却终究是道出此话。 “你听说了?”安逸略微回过身,望着她近前,终是略微溢出笑意。 “奴婢从后院过来,一路上听着蓝田将军和芬儿说着什么,便还以为是听错。”言儿略微动了动手指,却是上前一步,再道:“姑娘和殿下,又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呢?” 安逸近乎诧异,却终是一笑置之。 “言儿你不明白,我和他”安逸凝神想着,却是改了口道,“我和殿下,终究是心结太多,无法得宜。” “怎么,蓝田怎么说?”安逸早知她性格,也自能猜得到她必然会将蓝田拦下相询。 是故这一刻,她便也不想作伪,只是笑道:“对着我有什么不能说?” 言儿一时间吓了一跳,却是倏然跪地,这便要详说。 安逸一把将她扶起,口中喃喃道:“过了明天,你我便也不是主仆。或者说,这段日子,你虽然侍候着我,但是我亦只是一名寻常女子罢了,咱们两个,从来不是主仆的关系。” “不,姑娘待我极好,在言儿心里,姑娘便是言儿的主子。这一点,还请姑娘不要折煞了言儿才是啊!” “若你真的这么想,我便也觉欣慰。尤其是,你我日后,怕是不能再见了。” 安逸说起她与言儿,却是一时间眼前晃过桓宁的面庞。 她说得不错,是不能再见了。 “可是姑娘一旦真的走了,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殿下了吗?” 言儿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字字句句刺在安逸心尖。她见得安逸闭口不语,便是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便道:“姑娘,言儿知道,你和殿下总是有许多话还没说。有的时候,偶尔见到殿下在门外看着您,却只是待了一小会,便会离开。有的时候,连奴婢发觉了他,他也只是打个手势,让奴婢噤声,从不来扰了您的安闲。” 安逸微微侧过身,眼中一片模糊水雾。 她定然看着言儿,却是在心里闪过一个瞬间的阻隔。 “他真的?真的”她的话音极弱,似是并不想问出,可是她的眼眸俱是惊痛,却也不是心中一切俱可表露的。 “奴婢岂能,又岂敢拿殿下的事情开玩笑呢!”言儿即刻晃动着安逸的手臂,眼中若火焰一般,只是再道:“奴婢承认,承认自己有些私心,可是无论怎样,姑娘同殿下重归于好,最得益之人,仍然是姑娘你啊!” “我知道,你肯定要说,无论将来殿下的正妃是何人,只要他心里有我,而我又在他身边。那么那么总归有一个适合我的名分,可是如此?” “奴婢便是这个意思,奴婢也还等着仰仗姑娘呢!”言儿说时,泪水恍然流下,只令安逸看着也觉得心中不安。 “你说仰仗于我,倒让我觉得,这些日子从没问过你的家人,总归是失了礼数。”安逸从她眼中的迫切,便能够猜得到,她身后的家人,必然一直将她当做依仗。 “奴婢出身本算不得贫寒,无奈父亲早亡,而两年前,家母欠下颇多赌债。”言儿说时,泪水流至满面,抽噎着再道:“奴婢本是榉北人士,哪里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入得王府侍奉。可是说来也是命中注定,当日听闻临睿王殿下来得此地,除了身旁侍妾一人之外,便再无女眷,连侍婢也未带一人。” “我明白了,而我,就是你当时听闻的那名女眷,对吗?”安逸凭空笑着,却不知此刻出现在自己面容之上的,是那般无助的苦笑。 “不错,奴婢便是听说了,所以才特地向邻人借了银两,卖了件看得过去的衣衫,才敢来王府讨个女婢来当的。” “那日我见你时,只觉得你衣衫干净整洁,却从来没想过,这衣服竟然是这般由来。” 言儿伸手将泪水抹去,只是仰头望着安逸,再道:“姑娘,奴婢母亲的债还没有还完,奴婢每月攒下份银,总是先送归了家里给弟弟,可是银两不足,只是盼着有朝一日能跟着姑娘享些福气。” 说到此处,她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拉着安逸的手臂,便是渐渐大哭起来。 但言儿到底是个谨慎之人,此刻虽然大哭,却到底是硬生生忍住声音,整个人抽噎着,却是不敢发出声音来。 “你若早说,我便早已经替你把债还了。”安逸并不觉得有太多难过之处,她只是对于言儿很是同情,但这份同情,却并不足以牵动她内心深处的情感。 在生死之间走过多次,她早已不是旧时女儿家心性。 只见她容得言儿哭泣几刻,却终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站起身来。 言儿自觉失仪,唯恐安逸心有不满,便是即刻起身,未及抹去眼泪,便是说道:“姑娘莫怪,提起奴婢自己家的事情,奴婢真的是忍不住了。” “都是人之常情,我自然理解你。”安逸说罢,微微动了动手掌,渐渐将两手相对,一时间好似在思付着什么。 “言儿啊,”她沉声唤道,“你帮我把那件白色的绣着枝罗花的衣裳找出来。” “奴婢这就去!”言儿即刻起身,却是面露欣喜之态。 她从前见过安逸身着这一件白裳亲自为桓宁抚琴,此刻听闻她召唤,便是忖度着安逸或许是心中想通,要以此般装扮去向桓宁赔罪。 这般想着,她便只是温声让安逸在一旁坐下,而自己则是忙不迭地前去那衣箱之中翻寻。 安逸凝视着自己手腕处的玉镯,却是轻轻将其摘下。 “姑娘,找到了!找到了!”言儿的声音充满雀跃,此时急急拿起那件长裳,这便兴冲冲地朝安逸走来。 “姑娘快看啊!”只见她步至安逸身前,这便再道:“可是这一件吗姑娘?” 安逸先是望向她,继而看了一眼那长裳,却好似是不知如何开口一般,只是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5章 一曲离殇 “殿下,绫罗姑娘在外面,说是要见您。” 这日上午的烟云极淡,却是如同雾气遍布,倒是凭空多了几分山水之间的写意之感。就连那书房吊顶上培弄的绿兰,也是悬垂着翠色的柔软枝蔓,似是要牵住轩窗一角。 “殿下”蓝田的声音再次传来。 桓宁书房的桌案上,遍布着各地送来的信笺庚帖,还有许多榉北之地的公文,加之他自己的手稿。 此刻他确是腾不出时间,只见他仍然在奋笔疾书,却似是不曾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绫罗姑娘,殿下怕是忙完公务,才能有时间见您呢。”蓝田说得尴尬,而他更是不明白,昨日桓宁为何一回来便要他替绫罗准备离开的马车。 甚至于,连车夫的人选,他都已经定下来。 “请蓝将军把门打开吧。”安逸说得随意,而她与桓宁相处已经很久,对于他真正的脾气秉性,她自认全然了解。 蓝田犹豫着,却还是俯身道:“容属下再去通禀一次,还请姑娘稍候吧。” 说罢,他便是鼓起勇气,使了眼色,便见那值守在门外的侍卫将房门推开。 蓝田敛息,轻轻踏入房中。 往右侧看去,正见到屏风都被搬至一侧,视线所及之处,虽然极远,却正能见到桓宁奋笔疾书的模样。 “殿下!”蓝田这便俯身一拜,声音颇高,却没有胆量直视着他。 他只是用余光去捕捉桓宁的心意,然而书房太过宽广,又相隔太远,是故他并不能看得清楚桓宁此刻的眼色。 也是同样的原因,他便也看不清楚桓宁的神情。 他只是觉得进退俱都失仪,但终究无法直接退下。 “殿下?”他便是再次硬着头皮唤道。 桓宁蓦然将手中湖笔甩开,略微抬起头来,只见到远处门口,蓝田俯身于原地,一动不动。 “做什么呢?”是桓宁的声音。 蓝田一怔,即刻再道:“回禀殿下,是绫罗姑娘,她说想见您。” “告诉她,不必见了。”桓宁伸出手来,轻轻将刚刚甩开的湖笔重新握起,却是一时间的沉默。 “是。”蓝田不敢再问,便是顷刻间便要退下。 “蓝将军!”门外的声音过大,以至于桓宁听得是清清楚楚。 那便是安逸的声音,而她笑着上前,再道:“烦请,告知殿下,妾在走之前,想再为他抚上一曲。” 蓝田只觉得没有通禀的必要了,这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安逸与桓宁之间别无转圜,而是因为安逸的声音太过清晰,他足够相信,桓宁是同样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殿下,您的意思是?”但是想当然自不是为臣之道,蓝田略微转了身,上前两步,试探着桓宁的心意。 桓宁握笔的手微微动了动,却是蓦然漾起一个冷笑来。 蓝田心中一顿,却不知他到底何意。 “让她进来。”桓宁并未放下手中湖笔。相反,他将一封密函打开,左手持起那纸张,执笔的右手却是一动再动。 蓝田即刻向安逸使着眼色,示意她小心谨慎些。而安逸手中抱着伏羲琴,却是颔首以待,便轻轻踏过门槛,入得室中。 回身的时候,安逸轻轻用背将门关上。 见得那屏风被移开,她却也是有些讶异。只是,她朝那一边的桓宁看去,却见到他好似并未看到自己。 “绫罗见过殿下。” 此言道出的时候,她微微俯身,抱着琴便在行礼。 桓宁仿佛室中仍旧只有自己一般,仍然没有顾及她的存在。 “绫罗见过殿下。” 安逸复道之时,却是想到,自己同他已然很久没有这样的疏离之感了。 桓宁的薄唇略微动了动,眉心一瞬间紧皱着,却没有舒展之意。 “绫罗见” 安逸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心,竟然在第三次向他请安之时,心中仍旧没有波澜,甚至连一丝不耐烦都不曾有。 “这般虚礼,难不成生疏了?”是他的声音,在安逸话音未落时,便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安逸默然抬起头来,恰见到他执笔的手微微停下。 她很想近前,然而他的面庞肃冷,令她心中涌动多番滋味。 于是,她便也只是待在原地。默默然,她终究是开了口。 “不是生疏,而是绫罗很久不曾向殿下行礼了。”是她的亲口回答,竟然也是真心之语。 安逸心中很是清楚,桓宁对于她,当真是优容有度了。 “你却是骄纵的性子。”桓宁抬起眼来看着她,神情冷漠,却叹了一句,“确实如此。” “绫罗身份卑微,不该骄纵。”安逸的指甲摩挲着手中的琴弦,心中只是觉得沉抑。 “本王说一句,你便要回驳一句。”桓宁恣意地朝身后的椅背仰去,他的视线看着那屋顶的绿兰,一时间安逸也不知他内心作何想法,只是见到他略微起身,看着自己。 “临行之前,抚琴一曲,也不枉了你这雀屏楼花魁娘子的美名了。”他说得恣意,好似半分不把她放在眼中。 那样的神情,同安逸初次以绫罗的身份见他时,如出一辙。 安逸并不觉得难过,或者说,她觉得,自己好似也不必难过。 “殿下想听什么?”她自己坐了下来,离桓宁有些远,却是看不清他的眼眸。 “本想叫你弹你最擅长的曲子,可是转念一想,终究是离别之曲” 桓宁叹了口气,却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只是笑道:“如今,本王也不算是辜负清友所托。” “殿下已经仁至义尽,而绫罗,便早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安逸的手指轻轻搭在那琴弦之上,缓缓说道。 “离殇曲,你可听过?”桓宁好似并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茫然间似是抬起头来,悠然便道。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安逸想到这支曲的配词,却是一惊。 “这是《九章》里面的原话,后人把它放在离殇曲中,倒也微妙。”桓宁将手边另一封信笺拆开,便是自然而然道:“如今别离,只是想听此曲,并非一语双关,你且放下心来。” 说罢,他抬眼道:“终究相识一场,本王之前所想的,对你的期盼,从未变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6章 蓝色珠缨 安逸的眼眸微垂,一瞬间好似语迟,却不得不应了一声。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让你同来榉北。”桓宁看着她,好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是他愈发冷着面孔,却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是绫罗愧对殿下,往后的日子,还望殿下望殿下珍重。”安逸说时不敢抬眼,她只怕自己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我没有什么珍重不珍重的,”桓宁侧目便是一笑,继而复道:“便是弹你的琴罢了,其他事,说起来好像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我为殿下献乐,不过几次罢了。”安逸说罢,便再未开口,只是以指抚琴,便是勾起最低音的琴弦。 桓宁的视线便是沉寂着,他的目光不曾再向她投来,而辗转时光,他只觉得一切好似隔世。 初见她时,她不过是雀屏楼送与东徽王府的礼物罢了。 而论及献礼之人,竟还是上官清雨。 桓宁听着琴声,目色冷漠,神情仍旧是疏离之态,眉宇间的寒凉,好似比之往日更为浓重。 他的确是在认真听着她的琴声,的确在细细听得那音符的交汇,还有那指尖与琴弦摩擦所发出的微细声音。 这支离殇曲,他久未听过了。 数年前,上官清雨与他诀别,便是在苏阳城的中秋之夜。 而那个时候,她特地穿了淡绿色的襦裙,那衣衫极是别致,两肩上俱绣着绸带,而她的长裳略微曳地,便是在那个时候,他看着她在湖边抚琴,却不知那曲是离殇曲。 一曲终了之时,上官清雨的眼眸却似空旷无边。 没有过多的解释,就如同今日的安逸一般,她们的离开,都未有片刻的聒噪与缠扰。 桓宁依稀的视线之中,仿佛看到当日上官清雨的身影。 当日她将琴投入湖中,转身便即踏上石桥。 “是我负你,来日若有报应,也是应当。只是,我不想你恨我,却怕这不过是一份奢望。但我总觉得,你不是锱铢必较之人,而我的眼光也是极准的,我认为你不会恨我,便也觉得这终归不是奢望。” 那时,她的话便是如此,一字不差。 桓宁不知道,他自己竟在蓦然之间笑了出来,而且是不顾一切的肆意笑着,全不知此刻安逸投来的目光到底如何。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于宫中的那一位颜妃娘娘,竟然可以有如此清晰的印象。甚至于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上官清雨的音容笑貌再现于他的脑海之中时,竟会带给他如此深重的孤寂之感。 从前也不是没有忆起过她,可是不知为何,在今日,在此刻,尤其是当他视线所及唯有安逸一人时,他心底的苍凉好似被不知名的情绪裹挟而出,缠绕在他的脑海,吵扰着他,鞭笞着他,甚至冲至一处,仿佛只是为了耗尽他的心力,不让他心底再现片刻的宁静。 弦音泛着肃杀之气,安逸的手指微微压着琴弦,在揉弦之时,一曲终了 迎面而来的,没有道别之语,唯有孤寂之感。 她坐在原处,屏息几瞬,终是抬起眼来。 只是望着他执笔书写的姿仪,便好似是轮回的陌生与亲密。 “殿下,你还会”她只是说了这几个字,却不想再说下去。 桓宁执笔的手不曾停下,那深蓝色绢帛的锦折一边垂下,而他的手指仍未放开,只是极潇洒地落笔于那空白之处,书写迅速,丝毫不像是一个军中之人。 “告辞。” 安逸抱着琴,踏出室中。 她头上的青玉簪还是那般澄净通透的色泽,而她一身阔袖长裳,腰间束着茜素红的玉带,华发散开在脑后,却是不一样的姿容绝丽。 送她的马车已然停在府门之外,而她缓缓走过这府邸,徘徊之间,步履切跃过每一寸青石,可是心中却也愈发笃定些了。 待得步至府门口,她便是俯身执礼,向蓝田道别。 “总觉得你还会再回来。”蓝田竟是比之她与桓宁更为明晰之态,一时间摇了摇头道:“不信就看着。” “原来不知道,蓝将军这么爱说笑吗?”安逸莞尔一笑,俯身略微行礼。 “属下自认为,对殿下有些了解。而绫罗姑娘你,我虽然不太知晓你的心思,不过以我看来,你和殿下是同一样的人。” 安逸自想一笑置之,可是唇边勾起的笑容,却在一刻间有些彷徨。 “绫罗只是一个卑微之人,如何能同殿下是一类人呢?”她只是自轻一般叹了一声,即刻向他执礼,便欲告辞。 “后会有期吧绫罗姑娘!”蓝田见得她也不愿多言,便是沉下声音,展起袖来,拱手向她执礼。 “愿将军前程似锦,诸事顺遂。” 安逸同样执礼相拜,而她回身时,正见到府门大开,两侧侍卫急急让开至一侧。 此处虽非苏阳城中的临睿王府,却也终究是尽可能依照王府的制式所建构。而府门外,石阶便是高过寻常府邸,而那匾额上的临睿王府四字,又是以隶书为制,门外两侧的石狮子更令此地显得如同衙门,总是不同些。 视线投向石阶之下,却见得两驾马车并列于此地,东侧的车驾之上,那蓝色珠缨极是刺目。 安逸心中陡然一惊,因为那蓝色珠缨,她的确是鲜少见到。 更确切地说,她唯有在赵国之时,才见过那宝蓝色珠缨镶嵌在马车之上。 但此物在赵国也绝不多见,她便是极力思付着,也仅仅是觉得眼熟罢了。 长裳曳过石阶,她便单手抱琴,而另一只手臂回过来将那裙裾揽起。 侧身之时,恰见到身后侍卫的惊诧面孔。 安逸只觉得那视线并非是投向自己,而转念之间,她也未有时间细思,只是再回身之时,恰见到东侧那挂着蓝色珠缨的车驾之中,车帐拨开,一人一身淡灰色交领薄衫,头戴白玉发冠,正自跃下马车。 她并未多想,也着实无耐心看那人究竟是谁。毕竟如今身在榉北,除了桓宁,除了临睿王的诸人,她便也不认识旁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7章 请你留步 “公子,您慢着点,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身后,蓝田的声音再次传来,而下一刻,安逸只是见得他疾步踏下石阶,这便朝那人步去。 她本非好奇之人,此刻却不知是何样的推力支配着自己,便是顺着他的身影,朝那人望去。 而同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气力似乎都只存在于指尖,连手中的伏羲琴,若想继续抱住,也终究需要气力。 “公子快请!”蓝田说时,便好似是无视了安逸的存在一般,只是抬步而走,一派殷勤,为那人引路。 安逸想让自己恢复平静,可是脚下好似拖着巨石,而她的头脑在顷刻之间幻化着印象,一时间徒留过往的周遭,却无一丝今日的印记。 她只是本能地垂下眼眸,兀自站在原处,却是下意识地避过。 可是,同一瞬间,她却不想避开。 因为那个人,此刻正自踏上石阶的那个人,是她久违的故人了。 那一夜,在榉北之外的驿馆,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她至今还无法确定。 可是如今,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在离自己数步远的阶下,她又岂能看不清他? 她想过此生或许还有机会见到他,唯独不知何年何夕 可是他是裴邵啊,如今见了他,她却再无力支配自己的心绪了。 “绫罗姑娘,这是怎么了?”转瞬之间,蓝田已然步至她的身侧,而此刻见了她这一番怔仲茫然的面容,却自是一惊,连忙开口询道。 安逸倏然避过他的视线,只是动作过于突兀,在此刻无论是何人,都只会觉得她行为极度失常。 蓝田哪里能将裴邵同她联系到一起,此刻只是自作聪明地笑了出来,这便又道:“姑娘是后悔了?” “我”安逸只是低下头,她绝不敢抬起头,可是这个时候,蓝田却好似非要问个究竟一般,竟是在她身侧停下脚步。 “我没事。”安逸平素安然的姿态似是在此刻俱都摒弃一般,只是手指极端用力,紧紧抱着怀中的伏羲琴,霍然便抬步离开。 “喂!绫罗姑娘!”蓝田一惊,刚刚回身之时便大声唤道。他虽未追上她的脚步,可是他只以为安逸改变心意,这便还要开口,却听得身后之人的声音。 “姑娘留步!”这般清晰的嗓音,澄净得好似可以令人的心绪平静。可是如今的安逸听得他的声音,却是一时间的心中慌乱。 她确是停下一瞬,然而想到自己此刻无法与他相见,便是硬生生地装作无视一般,这便不再停留,只欲入得车驾之中,飞驰而去,便也罢了。 可是这样的时候,却见得眼前侍立的车夫殷勤地赔着笑脸,却是朗声俯身道:“姑娘,那公子好像在叫你。” 安逸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却无从发作。她的嘴唇在几刻之间便是有些干裂之感,整个人只觉得心中似有道不明的雾气升腾,却是灼心。 他的脚步声很轻,可是余光所及,却见得他的身影近些。 淡灰色的长衣随风,在这初夏时节的榉北,天气尚留有清爽凉意,风中伫立,便是这般看着他走来,已然不是初次。 初见时,在太学的同雁台,他便是这样,一身长衣随风,脚步轻轻便是朝她走来。 后来,他得知了她的身份。在洛陵的霜月楼外,她等了他半日的光景,而后他便也是似这般姿仪,踏着满地的枝罗花,朝她步来。 再后来,他救了她的性命,与她隐居在竹林之中。那时候,她手中拿着寻常人家的竹篓,便是看着他站在那小石桥上,一边走过来一边挥动着衣袖,一身白衣,爽朗清举 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他自石阶步下,神色不知如何,只因她不敢抬起头来。 她似是向后退着步子,却不知何时被他轻轻牵起衣袖。 倏然间,她只想抬起头看他,却不知自己此刻的脸色,此刻的神情到底是何样光景。 他仍旧是那般守礼,此刻手指不过是触碰到她的衣袖而已,便是即刻抬起手来,展袖执礼道:“姑娘可是榉北本地人?” 安逸敛息,但此刻太多人在场,她在府中又一贯是张扬做派,是故此刻她若拖延不予回答,则必会遭人怀疑。 不止如此,她瞬间想到裴邵,想到他来得此地的目的,又想到他的安危。 一时间便也顾不得其他,她只是蓦然垂暮道:“回禀公子,小女子是苏阳人,但年幼时,曾经随母亲在榉北住过数年。” “在下见得姑娘紧紧抱着怀中七弦琴,便自以为姑娘是珍视此琴。而从前在下在青都之时,曾经在乐坊见过一位姑娘,她的琴与姑娘极是相似。” 裴邵所言,只令安逸心知肚明。可是他的任意之语,却听在蓝田耳中,只见到蓝田随之步下石阶,这便笑道:“公子这么通音律?可是属下是个粗人,在属下眼中,便是数十把琴摆在面前,也当真觉得都是一样的,全无分别。” “蓝将军自谦了,琴本就是相似之物。再者说,这七弦琴,有诸多样式,又有诸多木质。其中要属上乘,便是紫檀木为上。依我看,这位公子怕是见惯了好琴,而此琴也正是出自乐坊,同样也是紫檀木。” 说时,她仍旧没有抬起眼眸,只是一颗心慌得厉害,便是硬生生遏制着自己的心绪,也终究只是压制一时罢了。 “青都与榉北临近,在下怕还是见识不够,令姑娘笑话了。”裴邵说得随意,但无论什么样的话,只要是自他口中说出,便从无伤人之感。 许久不曾听得他的声音,此刻的安逸只觉得心中凄楚难安,却也不知到底是见得他的感受,还是之前道别桓宁时的感受。 她的忐忑不安已然淡去,毕竟虽然至此刻,她的视线始终未与裴邵相对,但是他在言语之间,已然将自己的心绪道出,令她安宁。 裴邵的视线微微自安逸身上掠过,却留意到了她发髻之上的青玉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8章 再度会面 当日,在潭州西城的竹林,他辞行之时,便是以青玉簪压在那写满别话的宣纸之上。 “绫罗姑娘,不如你先别离开这里,待属下去回禀殿下,再来告诉你如何啊?”蓝田见得她踌躇之态,便自然是以为她心系桓宁,是故此刻说得不甚自信,却到底是出自真心。 安逸急忙叫住他,一时间便也抬起头来。 只是她刻意回避着裴邵的视线,但余光所见,却见得裴邵径直步上台阶,再未回身。 她的心中倏然一震,却在一时间清醒些。 “不必了,蓝将军。这些日子劳烦你颇多,倒是无以为报。” 说罢,她即刻回身,一把将车帐掀开,这便入得车帐之中,只是吩咐那车夫疾行。 车夫不解其意,却只能由得她,便是挥鞭笞马狂奔。而几瞬之间,便见得那车马远去,徒留马蹄印记。 “可是府上的乐伎?”裴邵随意开口时,说得竟是漫不经心。 蓝田听得他发问,便即应下道:“是我们殿下的乐伎。” 他这句话说得极是特别,或者说,这句话说得精妙至极。 毕竟,安逸在临睿王府,从未有过名分,所以无论在何人眼中,她的身份都没有变过。她仍然只是一名乐伎,一名出身风尘的乐伎。 但她又与其他乐伎不同,因为她可以自由出入桓宁的卧房,出入他的书房,甚至于他自苏阳到得榉北,也只是携带了她一名女眷罢了。 所以蓝田刚才所说的话,到底是绝妙。 他说罢,一时间也是佩服自己的情急之时的措辞,只是见得裴邵那顷刻间的莫名笑容,他便疑心是否自己所言失礼,思付间刚欲开口,却见得裴邵开口,笑着同他道:“蓝将军,有句话问出,不知是否得当?” 蓝田一惊,却不知他究竟要问出些什么。 可是裴邵是桓宁的客人,而他亦只是王府亲卫,说到底他也并没有回驳问询的权力和身份。 “公子说笑了,您有话,但请问了便是。” 裴邵听得此言,却好似没有留意一般,只是笑道:“蓝将军在殿下身边日久,裴某有一言想问,便是殿下收到我的信,难道没有修书回京吗?” 蓝田的脸色瞬时改变,但他那一日的确亲眼见到桓宁修书一封,看那信笺的制式,便是淮国宫廷样式。可是那封信并没有经他的手送出,是故连他也不知道,桓宁最后到底有没有将那封信送出。 但是裴邵却当面相询,也当真是超出他的预料。 “公子,这蓝田身份低微,如何能这般清楚殿下之事?再者说,殿下既然答应见您,又怎么可能会修书回京呢?” 他亦不知自己面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情到底是否被裴邵看透,只是此刻既然听得他如此问询,却也终究是再无其他方式可以回答了。 桓宁选择在自己的书房接待他,却并非是府中正堂。 他的书房极是宽广,而当裴邵随蓝田入得其中的时候,门被推开的刹那,便见到那正对着书房正门的一幅画作。 裴邵的视线微微停滞,可他淡然的眼眸不曾变过,一时间步至房中,尚未看清桌案旁边的人究竟是谁,便是俯身展袖,顷刻执礼而拜。 “裴公子这般大礼,本王不敢领受。”桓宁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视线回归郑重,此刻渐渐起身,这便绕开桌案,竟然亲自上前,虚扶一次,便见裴邵敛衣起身。 “蓝田,看座!”桓宁见得蓝田兀自思付着什么,一时间吩咐道。 “是,殿下。”蓝田有些心不在焉,却急忙应了一声,这便俯下身,伸手请裴邵落座。 “难不成见了贵客,你却紧张了?”桓宁似是想表现得轻松些,可是他一贯冷漠疏离,此刻同蓝田说得这般不合时宜的笑话,却令蓝田再是一惊。 “王爷错怪蓝将军了,适才在贵府门外,有一乐伎似是徘徊不定,蓝田将军应下来,要替她向您求情呢!”裴邵说得淡然至极,此刻疏朗神情不改,而眉宇间的清润仍旧不减,说罢蓦然笑道:“毕竟是王爷的家事,还是先处理家事为好。” 的确如裴邵所言,蓝田此刻的确在思付到底要不要将安逸之事告知于桓宁,是故此刻裴邵说出时,他倒是由衷感激。 “裴公子见笑了,一点琐事,不足挂齿。” 桓宁说罢,即刻示意蓝田退至身后。 “许久未见公子,你倒是潇洒不改当年,依旧是玉树临风啊!”桓宁鲜少夸赞别人,但是此刻他坐于正位,看向裴邵时,倒当真是有所感叹。 “王爷谬赞,邵岂敢当?”裴邵略微颔首,拱手还礼道。 “本王说得是事实。”桓宁略微一笑,再道:“信本王已经收到,只是迟迟没有回复,还望公子不要介怀才是。” 裴邵旋即道:“王爷心思缜密,而我赵国陛下却笃定,王爷你才是继任大统的唯一人选。” “当年征伐赵国,本王是统兵之将。依照人之常情,国之常理,长孙陛下该当将本王视为仇敌才对。” 桓宁说时,沉抑湮没在眼眸之中,仿佛漆黑深潭,不见光彩。 “两国交战之时,互为仇敌。两国休战之时,互为掣肘。”裴邵唇边仍旧挂着寻常的笑意,侧目便道:“王爷,如今赵淮两国便是休战之际。若说您的父皇没有再次兴兵之意,怕连王爷您也不能相信。” “所以你才说是休战?而不是和平?”桓宁试探着他的意图,但他的试探之语,听来便自有一种笃定的感觉。 “天下五国,断无法和平。”裴邵眼眸倨傲,瞬时便道。 “好一个无法和平!”桓宁示意蓝田将酒盏倒满,斟起便对裴邵道:“冲着裴公子这一句话,也当敬你!” 裴邵见他执礼相对,看着蓝田替自己将面前的酒樽斟满,便即起身还礼。 以袖掩面,他饮下满杯,便即执礼再道:“世上事,尤其是战事,向来无常。再者,来日之事,自有后来人沿承。而如今,至少十年之内,抑或是五年之内,赵淮断不会交兵,这一点,想必王爷您也是承认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9章 扭转乾坤 “裴公子说了这许多,其中深意,本王并非不懂。只是,前路难行,怕不是个人之力便可颠倒乾坤的。”桓宁微微饮下一口酒,目色深沉,并未现出一丝笑容。 裴邵淡然便道:“王爷所需扭转的,并非乾坤。” “你说什么?” 桓宁的目光有如鹰隼,此刻投向他,却是含着谨慎而冷漠的怀疑。 “我赵国陛下的意思,在信中已经很明晰。”裴邵提及那封来日已久的信笺,再道:“终究是互利之事,王爷不必有所怀疑。” “本王并不怀疑,只是需要一个真正的理由。”桓宁旋即便道。 裴邵思付一瞬,唇边笑意不改,却是执礼道:“若殿下承继大统,则赵淮可保五年安稳。” “父皇在位,亦可保五年安稳,这不是理由!”桓宁并不在意,这便开口道。 裴邵的笑容没有变化,只是蓦然道:“您的父皇肯与赵国联姻,而今又亲封长孙皇后之子为涪亲王,便是未来的国之储君。肯将赵国公主之子立为太子,您父皇的诚意,或许日月可鉴了。” “裴公子不像是道出此般谄媚之语的人啊!”桓宁寒凉的神情依旧,可是言语之间,却有些犹疑意味。 “此言的确谄媚,然而也是道尽真相。”裴邵丝毫不以为意,这便再道:“裴某此言,是想提醒王爷,如今的淮国陛下当真视赵国为友邦。可是日后的淮国陛下呢?” “如你所言,父皇已经加封了中宫之子为亲王,册立为太子便是须臾之间的事情。新帝是你们公主之子,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王爷还是藏着心思,不想直言。那么一切直言,便都由在下道出吧!”裴邵自能猜得桓宁此刻的犹疑,复道:“王爷,淮国如今是天下五国的霸主了,这储君位置,未来的国君位置,淮国上下又岂能容得一个黄口孺子担当呢?” 他说时,神色一转,再道:“更何况,这孺子还是敌国之女所出!” “你料定淮国容不下他?”桓宁垂目一瞬,抬起眼眸时,却是直视着他便道。 “哪怕是边陲小国,这等情况,都容不得。”裴邵竟这般笃定。 “所以呢?你是不是想说,此子身份过于敏感,早晚要亡于他人之手?”桓宁抚掌笑道:“若只是为此事,本王便给你一个准话,无论如何,这幼子不会亡于我手。” “王爷说笑了,我国陛下心系天下,况且公主既然嫁入淮国,便不再是赵国之人了。” 裴邵说得很是隐晦,却在有意无意间透露出现如今长孙迁对于他这位同胞妹妹的态度。 蓝田听着他二人之间的对话,一时间只觉得神思紧张。可当他听得裴邵道出此言时,他到底心中一凛,更不敢做声。 “本王知道长孙迁的意思”静默几刻,桓宁终是开口。 “他是在提醒本王,此子不会有继位的机会,无论是生还是死。只不过,他有诸多顾虑吧?” 裴邵听得他的话,一时间整理着思路,再道:“王爷所言不错,陛下认为,淮国皇子之中,唯有您c东徽王c捷王可以相争。” “竟然还知道捷王?”桓宁倒是一叹,却不由得笑了出来。 “赵国落败,陛下自是要殚精竭力。况且,以淮国的形势来看,东徽王在宫中有贵妃为助力,捷王有年龄阅历以及先帝嫡皇子身份为助力,而王爷你则是有军功为助力。” 裴邵说得清晰,见得桓宁尚自不语,便是知晓他已然听入心中,再道:“你的父皇断不会因此而废了涪亲王为太子的心思,所以他面对的唯有兵变逼宫。而这一点,王爷您是最有可能行动之人。” “本王没有那么龌龊!”桓宁倏然喝道。 “您自己或许不会,但是东徽王与捷王千岁,并不是您这样的心思。”裴邵略微顿了顿,续道:“王爷征伐数年,无论如何,您眼中的皇权总要与政治理想结合。但捷王名不正言不顺,他的政治理想其实不过只是野心罢了。而东徽王,更是遑论理想,因为他连做一个合格的亲王都不够资格。” “长孙迁派你来游说本王,还真是一个明智之举。”桓宁听得他这番言语,自是极为受用。可是他哪里是偏听之人,此刻听得裴邵所言,却也知晓他下一句要道出何意。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这二人定会先行出招,而首当其冲,便是要合力而将本王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如此方能扫除障碍,继而行事?” “王爷睿智!”裴邵展袖,执礼道,“与其幽居榉北,不如未雨绸缪。况且,王爷恕我直言,您虽为郡王,但如今身处榉北之地,与寻常郡守又有何分别?” “公子请留意言辞!”蓝田听得裴邵这般无礼,一时间只见得桓宁阴郁的面孔,便是忍不住开口道。 “放肆!”是桓宁的声音。 “属下知错。”蓝田见得他并未流露出愠怒,便是俯下头去,未有再言。 “无妨,是在下僭越在先。”裴邵说得极是沉定,却未曾放弃心中所想,自是再道:“我赵国陛下修书与王爷之时,长孙皇后尚未诞下麟儿,那时王爷祈盼您的父皇回心转意,对于我陛下书信未有理会,这乃是人之常情,断不敢苛责。” “可是如今数月已过,之所以在这个时候,邵再度奉旨来此,便是要陈情与王爷,如今万事已定c祈盼终结,再置若罔闻,便是坐以待毙。” “难道赵帝不怕本王夺位之后,再度率兵攻袭赵国吗?”桓宁沉吟几瞬,一笑便道。 裴邵心中自是一凛,却顷刻之间淡然还礼道:“王爷自是有政治理想的君主,即便要攻袭赵国,也不会急在一时,做穷兵黩武之举!” “穷兵黩武穷兵黩武”桓宁眉心略微一皱,恍然抬起眼眸,自是环顾着瞥视至裴邵,便道:“长孙迁在苏阳安插了不少暗探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0章 他的底细 蓝田受桓宁吩咐,将裴邵送至府门。 “殿下一时还未定心,还望公子留在榉北,近日莫要远行。”蓝田此言是桓宁授意,但是裴邵听来,却只是连声称谢,便跃身上马。 回至书房,蓝田正见得两扇门敞开着,而桓宁的视线幽幽,却似是定格一般,一见便知他自有心事。 “送走了,殿下。”蓝田上前,拱手执礼。 桓宁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便道:“怎么样?此人如何呢?” “这”蓝田一时间不知所措,却见得桓宁坚定的神情,一时间觉得他此言倒是郑重,便沉下心来,却不知从何开口。 “问你话呢!”桓宁不想再重复,便是倏然叱道。 蓝田即刻将身俯下更低,思付几许,终是开口道:“属下以为,这位裴公子年纪轻轻,却是老成持重,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只是看起来不知是否可靠。” “岂止是老成持重!”桓宁喟然一叹,幽幽道:“那年去得赵国潭州,在客栈所遇之人,不就是他么!” 蓝田微怔,他起初只是觉得面熟罢了。而如今这一刻想起,他便是再度存了惊愕。 “想起来了?”桓宁灼然抬起眼眸,看着他便道。 “殿下这么一说,属下想起来了!”蓝田神色有些紧张,便是再道:“这么说来,咱们见他便已经是第三次了。” “是啊!在潭州,在扶鹤崖,如今又在这里”桓宁轻蔑一笑,再道:“说来,都是赵国领土。这榉北,从前不也是赵国之地吗?” “殿下此言,还是少说为好。毕竟如今,您的境遇也终是一言难尽。”蓝田适才听得裴邵所言,一时间却也愈发觉得有理。此刻见到桓宁思虑之状,却也着实是替他着想。 “怎么?这么快就被策反了?”桓宁一向知晓蓝田的个性,也知道他到底是个心性单纯之人,此刻调侃着他,倒也不觉得气恼。 蓝田连忙连声称着不敢,可是自黎华阴改换门庭,他便日渐成为桓宁身旁最得信任的亲卫,虽然近来并无战事,但在旁人眼中,他到底也是临睿王府的亲卫之首了。 此刻他只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可是见得桓宁阴翳的脸庞,这些话却也终究无法提起。 “殿下,可要查一查这裴邵的底细?”沉默片刻,蓝田揣度桓宁心思,这便请命道。 桓宁摆了摆手,却是叹了一声,笑道:“他的底细,还用查吗?” 蓝田一时不解,却见到桓宁兀自一笑,朗然道:“他父亲裴牧曾与我有书信往来,当年赵国的盐运之事,若非本王,这裴牧又岂有吞没大半的机会?” 说罢,桓宁的心绪好似聚集,又道:“不过此事是他父亲之事,此等叛国之举,只怕是他从不敢对他这个儿子提及。但话说回来,赵帝是长孙华的时候,这个裴邵便超越了他的父亲,成为了大理寺少卿。而如今呢,赵国的皇帝变成了长孙迁,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这个裴邵却不但没有被贬斥,反而晋升为大理寺卿” “属下看他不过比殿下小一两岁罢了,如今竟是位列赵国的九卿之一,这般境遇,着实少见的很!” 蓝田说时,揣测着桓宁的意图,但开口之语,却到底出自真心,并非随声附和。 “自然是少见,不妨细想一下,放眼淮国朝野,百年来位居九卿者,哪个不是年逾四十!”桓宁说罢,神色陡然一转,再道:“所以本王说这些,并不是要夸赞于他,而是换做是你,你仔细想想,该有什么理由,使得他备受两代君王器重?” 蓝田思绪急转,却终究不能领会桓宁之意。 “殿下,属下思绪简单,着实无法替殿下解惑。”他有些自责,却是如实以对。 “你倒是谦虚!”桓宁见得他这般鲁钝模样,倒也好笑。只是他终有事情要吩咐予蓝田,此刻倒是希望他自己能理会清楚,但见得如今的光景,便也只能自行告知于他了。 “本王只是猜测,在淮赵开战之前,赵国的朝局极度不稳,而太子位的易主,也来得过于猝不及防。”桓宁说罢,再道:“废太子被贬为荣灵王,而后奉命自裁,紧接着他的同胞幼弟长孙迁便即上位为储君。你想想看,能让一个父亲对儿子动杀心,需要什么样的理由?” “莫非是兵变?”蓝田紧接着便道:“但是赵国并无兵变之事啊!” “兵变是明面上的事情,你我都知道,这不存在。那么便只有一个理由,是阴谋陷阱罢了。而如今想来,这裴邵或许就是人选。” “属下倒是不觉得,但是这个裴邵当日弃自己的婚仪于不顾,却冒死到扶鹤崖截回赵国长公主,这件事情倒是让属下觉得,他是个不要命的人。” “无论是暗探还是刺客,只要做了,性命便不再属于自己。而你也说,只觉得他是不要命的人,这不是正好不谋而合吗?” 桓宁的话并未完全道出,自收到长孙迁的书信,到后来信中提及裴邵将代表他至此地陈说详情,桓宁便一直在思付此事。 同样地,他一向缜密而多疑,是故思虑此事的时候,他便也将相关人士同样考虑在内。 所以对于裴邵,他似是猜透了许多。 但是有一点,却是他从未想过的 傍晚时分,安逸在榉北东城的一家客栈歇下。 她将一些银两赠与车夫,嘱咐他不要将自己留下的事情告知于王府,而后便打发他离开了。 而今,她便只是只身一人了。此刻,夜色正好,这家客栈的房客亦是斯文人居多,也并无一人吵嚷,甚至在晚饭后连留在楼下猜拳饮酒的客人都很是少见,是故她也落得清净,便也容得安宁来思虑白天的一切。 心中纷乱,即便她想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却到底觉得无从想起。 “客人,小店赠绿豆汤一碗,每日奉上,还望客人将门打开。”门外,小二的声音极是朗润,花腔一般的念词,听来便让人有安心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1章 初心何在 安逸本不想将门打开,但是自己住在这里,若是装作没听见,便终是无礼。 推开门时,只见到那店小二见到自己,却是露出一副惊叹表情,继而连忙咧嘴笑道:“原来是位小姐,这是我们掌柜的特地吩咐给各位贵客熬的绿豆汤,虽然不名贵,但是这伏天嘛,喝点这个总归是好处多多。” “谢过小二哥。”安逸说罢,抬手接过,这便将门掩上。 她没有喝下去的心思,只是默默回身,端着那热气腾腾的托盘,便只是随手将其放在桌案之上。 可是她一向都端不稳那托盘,从前在临睿王府,她便是如此,而今也仍然未有进益。 眼前似是浮现当日的情景,那时的她一身藕粉色长裳,听得桓宁吩咐,便将那刚刚煮好的燕窝放在托盘之上,想着要亲自奉上。 可是她自幼便是公主,从未亲自侍奉他人,即便从前她时而会将一些美味的羹汤奉与她的父皇,可那也自有内侍宫婢服侍,她便只需要近得御前,说些婉转话语便是了。 所以初次为桓宁奉上羹汤的时候,那情景自是可想而知。 安逸凝神望着眼前那碗绿豆汤,却是凭空一笑。 桓宁那时的话好似还在耳边,她记得他无奈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寒冷已然无法再加重了,便只是不得已叹了口气,对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本王觉得该改一改了!” 那时她与他还不熟悉,自是念着绫罗这一乐伎的身份,不敢与他有丝毫争执,便是故作清新无辜一般,顺着他的话音便是询道:“那么改成什么啊殿下?” 那好似还是桓宁第一次对她笑,她只记得他当时侧目一笑,便是连手中的湖笔也随之放下,只是叹道:“百无一用是绫罗啊!” 想到此处,不知怎的,安逸竟然又是一笑。可当她意识到自己唇边的笑意之时,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无边的愧疚。 有时她会问自己,当年入淮国的初心是什么? 可是她又无从寻找自己的初心,因为闵西昆派人救下她便将她带至淮国,可以说,若依照她的本心,或许此生断不会入淮。 命运是如此,她那时只觉得能活下来,便已经不易。 而后的心思,便是希望能凭借一己之力,替父兄完成未完成的大业。 可是如今想来,这也好似只是一个妄念。 裴邵的话语一时间响彻她的耳畔,她忆及今日在王府门前见到他的情形,只觉得浑身上下尽是冷俱之感。 不知为何,心中的激动却是减了颇多,连她自己不知道,今日见到他时的心情,到底是如何的 碍于身份,她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他。 可是只是抱着琴朝那边望过去,那一眼,她便已经怔在原地。 安逸抿着薄唇,一时间心中沉抑无比,旧事一旦想起,她这一夜便是要无眠了。 室中烛光不甚明朗,她轻轻将灯罩提起,用银簪拂动那火苗。 一时间好似也亮了些,她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便是回到桌案旁坐下,见得那绿豆汤仍冒着热气,便是不忍辜负,只是轻轻抬起手来,捏着那碗的两边,轻轻将其从托盘上取出。 碗口太烫,她便是急急一动,便到底见得那热汤洒落一部分。 托盘之内,恰是白色绢帛为衬,这汤便俱渗在其中。 安逸无奈一叹,只恨自己手笨,却转念即想到自己这般笨手笨脚,竟也能将诸多乐器研习得游刃有余,到底也算一件奇事。 手指沾染着那汤水,她便将那托盘上的绢帛提起,刚要擦拭时,却见得那素白色的绢帛上绣着两列行书字迹。 一时间她却起了好奇之心,将那绢帛展开,却一时泪水盈眶。 那白绢之上的字迹,恍如隔世 “花枝长好在,馥馥十年香。” 是他! 安逸只是觉得,裴邵今日见了自己,见到自己还活着,是不可能不觉得惊愕的。 可她也听说,他并未舍弃梁月疏 “是啊,那是他的妻子,自幼便有婚约,他为什么要舍弃她呢?”在安逸心底,时而会有这样的声音在劝解着自己。 可是她知道,这些或许都不是她的本心。 以她对裴邵的了解,他不会不来见自己一面。 可是他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呢? 安逸想到此处,却是心中一动,不知何故竟然心慌得厉害。 她甚至想到了裴邵来到榉北的目的,可是他一直远在赵国,是不可能得知自己藏身于临睿王府的。 那又是为何,他又为何而来? 冥冥之中,她只觉得事情不可能如她所想这般轻易。而裴邵此番竟这般淡然,到底是出乎她的意料。 今日,她故作无事的模样,着实狼狈。 她在想,幸好只是被蓝田看到她这般光景,若是被桓宁亲眼所见,他则必会猜疑自己同裴邵之间的关系了。 在客栈住下,第四日的时候,谢娘登门来访。 安逸只是觉得,自己想要的清净,或许真的是奢望。 “员外要姑娘安心待在殿下身旁,姑娘如今安心了吗?又在殿下身边吗?”谢娘来时,便是一脸的冷漠之态,而她被安逸迎进房中,却是兀自喝下一口茶,便即开口道。 “我在王府,是无用之人。” “你岂会无用呢?”谢娘好似看待一个疯魔之人一般,往日的含笑模样俱都褪去,只是一副冷然之态。 安逸从未见得她如此,心中自是发笑,却是笑自己。 她从前只觉得谢娘与闵西昆到底不同,又因着她的闵西昆的十夫人,竟还在心中替她觉得唏嘘。 如今这一刻,再想起之前的想法,她便是再次发觉自己的幼稚了。 “姑娘不要怪奴家话说得太重,”谢娘见得她笑容疏离,便是叹了口气再道:“奴家也不愿为难姑娘。可是您是赵国公主,这样的身份在淮国常住,难道还需要奴家再次提醒吗?” “奴家是替员外办事的,如今若是员外得知姑娘如此自暴自弃,怕是要怪罪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2章 人皆有情 “安逸绝无冒犯之意,但是如今我也的确想知道,若我不奉命行事,会如何?” 谢娘心中一惊,此刻恍惚地瞧着她,却只见得一双沉定的妙目,正自看向自己。 她心中一凛,这便幽幽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的是绫罗还是?” “是安逸。”安逸恍然一笑,莞尔道:“十夫人你是知道的,叔父一向便以此为由威胁着我。可是,如今想来,不过一死罢了,况且长孙安逸这个人,早该死了不是吗?” “你叔父从无此意!”谢娘只差顷刻拉住她的手臂,这便再道:“他只是恨你不争不抢,也不想着为母国报仇。” “叔父这般苦心,安逸怎么看不出呢?”安逸看着她渐渐回转的面色,一时间将手从她的指间抽出。 “绫罗啊,你不能辜负你叔父的苦心才是。”谢娘只是见得安逸起身,却在慌乱之中也只得随着她一同站起。 “十夫人言重了,我说过了,我是长孙安逸。” “你是不是真觉得,最差的结果便是一死了之?”谢娘只是见得安逸凌然面孔,一时间只觉得这样的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只是她来时,闵西昆的嘱托尚在耳边,是故她神思急转,终是平静地坐了下来。 安逸见得她恢复寻常神情,却也是有些不解。但是一时间想到闵西昆那张睿智狡黠的面孔,她却也觉得事情不可能便这样终结。 “你若死了,你叔父还是会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谢娘惘然一笑,凝望着安逸,再道:“无论生死,你该知道的。” “当日在潭州救下我的性命,口口声声说不需要报恩。可是如今呢,如今我却觉得,若报此恩,只怕要赔上终生意念。” 安逸霍然转过身来,“闵员外对我别无所求,唯有令我留在临睿王身边。这件事情,即便再是鲁钝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本意吧。” “他的本意,你或许真的猜不到。”谢娘到底是出身风尘,此刻既然心意落定,便也对安逸所说的一切俱失了兴趣,只是翘起腿来,用手轻轻揽过那衣衫,“奴家来时,员外便已然料到你必不会如我们所想那般懂事顺服。可是到底你们是叔侄嘛,晚辈不知事,那么必要由长辈来教导才是。” “好一个叔侄!好一个教导!”安逸瞥了她一眼,冷笑道。 “公主是高贵之人,听不惯奴家这般言语,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员外说了,若你想死呢,他必当阻拦。若真是拦不住,他便只能知会赵国,让他们来替自己的大长公主收尸,毕竟魂归故里,才算是叶落归根。” 谢娘说得一半,却凭直觉留意到脚步声,可是她刚要细听,却见安逸霍然走过来,抬手之间,便已然将桌案上的茶盏拂落于地。 “公主脾性,果然是奴家这般寻常妇人不可比拟的。”谢娘面露愤恨之意,却硬生生绷着自己的面孔,不敢流露过多情绪。 “知恩图报,十夫人说吧,此番前来,有什么要我做?”安逸神色坦然,却是定下心即问道。 她的转变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谢娘还未回过神来,便又听得她道:“十夫人不必怀疑我此刻的言语,这一切都是真心之言。而我知道,我的存在怕是尽人皆知。无论生死,只要旁人得知我是赵国人,便都会令赵国蒙受不白之冤。而如今的赵国,早已不是从前的霸主。不然,也不会许公主来和亲” “你叔父便是这个意思啊!”谢娘听得她言语之间的落寞,便是温声再道:“想想看,若是当今淮国的陛下知道你是赵国公主身份,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不会有人相信你隐姓埋名陪在临睿王身侧,与赵国无关!到时万一兴起战事,以赵国如今的国力,一旦开战,便定会节节败退。而邻国陈国,如今便能时而攻袭榉北,那么到时候又会不会转而攻袭赵国后方呢!” “我明白,只是希望按照叔父的吩咐做事之后,即便是我死了,也希望他保守秘密,便当做世上没有这个人吧。” 安逸说得隐晦,却幽幽叹息一声,便不再开口。 谢娘见得她面色沉抑,却也不便再多做耽搁。只是她还是想听得安逸一句保证之言,便是缓缓起身,眼睛却未从安逸的身上移开。 “夫人还有什么话,不必藏着掖着。” 安逸虽未直视于她,却到底也能感觉到她的迟滞之举。此刻她便是心中沉重,也终是抬起头道:“可是要我一句准话吗?” “你既然答应了回心转意了,”谢娘说时略微改口,粉面含笑,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此刻倒也少了之前的阴翳之色,只是缓缓再道:“绫罗啊,就当只是闹个别扭吧!过得几日,便回到王府,可好吗?” “叔父不许我离开,我便不离开,这当然是要遵循叔父的意思的。可是,”安逸用脚踢开那碎落的白瓷片,“我并不能未卜先知,更不知道临睿王可会接受我再度回府” 谢娘本以为她要说些刁钻之言,可是听得此处,她却是放下心来,敛息便道:“这还担心什么呢!” “什么?”安逸几乎以为她听错,却见得那副自得而颇觉自信的神情再度显现在谢娘的脸孔之上。 只见得她竟自走了过来,步至安逸身前便笑道:“奴家纵横风月之所十数年光景,这论及看男人的眼光嘛,你总还是不如我的。” “临睿王不是那种人,他这种冷漠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安逸神色平静,一字字说时,却未看向她。 “人都有感情,哪怕是亲情,也是感情。” “他连亲情也没有,十夫人你信我,他的父皇并不在意他,而他母亲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若论及皇族兄弟,更是遑论亲情了。总之,身为皇子,他早已没有亲情。” “人皆有情,不过是不显露于外罢了。”谢娘诡异的眼色微微闪烁,却是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3章 丽音乐坊 七月初,安逸改换了居所,却仍然没有离开榉北。 她算着日子,离她出府那日,已经十一天了。 这期间没有人来打扰她,一个人都没有。而她如今的居所,正是榉北城中最为喧闹却繁华的地段,而这一日对她来说又有些不同,甚至是特别的。 谢娘要她回到桓宁的身边,她只觉得一步踏错,便是步步如履薄冰一般了。 前日她已经同丽音坊的老板商议过了,而今日便是她再次登台的第二日。 既然到底要回到他的身边,便总需要几分契机。而根据她对桓宁的了解,若是他见得她自己重操旧业,只怕是怒意凌然,无法忍就。 可是这也不过只是她的臆断罢了,究竟桓宁对她是否有情,她心底并不是十分明晰。 而且,以他的傲慢凌然,即便真的有情,对于一个已然弃自己而去的女子,他又真的存有留恋吗? 一整日,安逸都在忖度着这许多。可是她越是想得细致,便欲是觉得头痛欲裂一般,整个人好似浑浑噩噩,却全然不知内心的想法。 前脚踏入丽音坊的时候,她便再闻得这三层小楼的特殊香气。而她今日总归是刻意打扮了许多,毕竟要在此地扬名,才能够令桓宁得知。是故这一晚的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罗裙,腰间系着深紫色的玉带,而这交领长衣之外,她特地穿了那一件绣工精致,周身绣以繁华的淡蓝色薄纱长裳。 薄纱上的繁花栩栩如生,而她胸前有一别致的蝴蝶形状的金针,正挑选了枝罗花瓣的一角便别在上面。此刻她抱着琵琶而走,长裳曳地,拖过这丽音坊的每一寸地板,而那胸前的花针上,纤小的金蝴蝶随之扇动两翅,更是辉色交织。而她自喧嚷人群中走过,却也不愿再朝那座中看客瞥去,只是如同盲目失明一般,便是随之引路侍婢的脚步,踏上二楼。 夏夜凉风习习,而安逸微觉得额心渗出点点细汗,便伸手用随身的绣帕擦拭。 引路的侍婢将她带至二楼西侧台道旁的那间客房,回身时莞尔笑道:“他们都在看姑娘你呢!” 安逸正自思付其他,此刻听得她所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姑娘这般美貌,当真是世间绝色了。” 那婢女一身桃粉色窄袖长衫,耳畔挂着两个细细的玛瑙耳环,脖颈上戴着银锁,编起的长发挽起几缕,其余发丝都散在脑后。虽然穿着年轻些,可是此刻安逸才看清楚她的面孔,便也是二十岁有余了。可是遍观她周身装扮,乍一看却好似只是十几岁的模样。 “奴家先退下了,客人已经在里面等待姑娘了。”她说罢,刚刚要走,却见得安逸不安的神情。 “姑娘别怕,”那侍婢显然是见过世面的,此刻饱含着理解之意,却是笑道:“老板说了,姑娘只是卖艺并不卖身,这点他清楚,奴家们便也清楚。” 安逸想到自己那时刚刚以绫罗的身份在雀屏楼扬名时,便遭遇过诸多如今想来尚自后怕之事。可是一次是为上官清友所救,而另一次便是她被颜妃上官清雨当做礼物送往东徽王府的那一次了 那时候桓宁去救她,那种倨傲的姿态,她怕是难以忘却。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是慢的。 “客人只是要听曲儿罢了!”那侍婢率先将话抛下,继而见得她仍然抱琴未动,却也是无奈,便自己上前一步,轻轻以手背敲门。 室内并无声音,而那侍婢未听得声音,却也不敢擅自将房门推开。 毕竟她在丽音坊日久,此地的老板最是注重对于客人的礼让态度。若是她的行为被老板发觉,她只怕自己无法保住在此地的位置了。 “是没人吗?”安逸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时间她自己也未发觉自己的紧张,直至她手指用力过度,以至于触碰到那上方的琴弦,发出一声嗡的声音,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姑娘,要不你来敲门,怎么样?”那侍婢再次轻轻敲了敲门,却仍然未听得一句应答之声。 她自觉忐忑,只想着一旦开罪客人,便是没有好处,但是此刻瞧着安逸,她却有些放下心来。 “姑娘姿容绝世,即便是客人正自小憩休息,也是无妨的。若是奴家敲门扰醒了客人,不知要遭受多少责骂,只怕是连这饭碗都保不住。可是姑娘与奴家不同啊,姑娘总有法子将客人说服哄好的。” 她这话说得粗糙,可是终归是真实道理。 安逸眉心紧蹙,却只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逼迫着自己陷入绝地。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了,若想令桓宁回心转意,她便只有再次出现在风尘之地这样一个办法了。 想到赵国,她的心便也沉定许多。 自己是无用之身,无法为母国效力。如今能做到的,便是不连累母国。 念及此处,她回避了那侍婢的眼色,只是上前一步,抬手叩门。 仍未有人作答,她看了侍婢一眼,一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是轻轻伸手,试图将那房门推开。 一时间只见得那房中门口处的褐色绣毯,视线随之延伸,只见得桌案上酒菜一应俱全,而那墙壁上悬挂着画作,其余也只是同寻常客房一般,无甚出奇之处,就连那旁侧的淡粉色屏风,也不过是挂了几缕同样颜色的锦绸罢了,再无其他特别。 最要紧的是,客人竟不知在何处。 安逸无奈,只得拉得那侍婢同自己一同入得房中。她起初有些畏惧之感,唯恐此地再度遇人不淑。可是如今不知为何,这种畏惧之感竟是愈发减轻,甚至于当她同那侍婢在偌大的房间中找寻着那客人的身影时,竟是一派自如之态。 “奇怪了啊!”那侍婢摸着后脑,一时间四处望着,不禁道:“这客人长得好生英俊呢!况且他下了重金,只是点名要姑娘弹奏两支曲子罢了。这如今怎么连人都不见了!” “在找什么呢?” 安逸听得声音,只觉得熟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4章 故人相见 “奴家给官人行礼!”那粉衣婢女见得此人,面容上立时升起笑意,而那种眼眸之中的媚态好似天成一般,可她却极是清楚自己的身份,此刻只是略微屈膝对安逸道:“这就是奴家说的客官了。” 说罢,她便识趣地俯首行礼,即刻退了下去。 安逸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移开,她只是旁若无人一般,明眸之中的那份安宁似是裹挟了其他情愫,可是她目视着他,看着适才的侍婢走时将房门关闭。 他站在那里,那一张俊逸的面孔此刻聚满苍凉。 “你还活着” 他的言语因激动而有些含糊不清,可是这几个字自他的口中说出,却不止是激动难以抑制,而是一种真切入骨的如释重负。 安逸不知自己该以何种神情面对他,不知自己此刻面容上呈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是觉得心痛,却不知道那颗心到底为何而痛楚难当 “泊昭,”她凝视着他,直至这一刻,却终于低下眼眸,“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能来,我有何不能”他不是在同她辩驳,亦不是在刻意挖苦。可是这样的时刻,他总觉得诸事无从言说,连对答之时,语声竟也变得愈发低沉,竟也变得生疏。 这般平淡的话音,他说时未曾发觉,可是侧身之时,却正对上安逸的视线。 别来岁久,他满心的言语都想告诉她,可是当此刻真真切切见到她,见到她明丽如初c安然无恙时,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这些”话音刚启,她却也在同一时刻开口。 “你说。”裴邵说得淡然,心绪纷杂。 安逸侧目看了一眼怀中琵琶,一时间竟也是无奈一笑,“你夫人如今,还好吗?” 裴邵心中燃起的期冀一时间消散得失了影踪,他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笃定,哪怕是那个令他惭愧的念头渐渐聚起之时,他也从来不曾让自己真切地感受过那个想法。 或者说,他从未让自己的真实意图变得明晰。 “一切尚好。”话音缥缈,却是他所言。 安逸极力点了点头,一时间侧过身,看得出,她似是想将怀中琵琶放下。 可是手指刚刚要挨上那木榻的时候,她却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手指掠动,她渐渐将那红木琵琶拿起,重新抱于怀中。 “想听什么曲儿?”她的视线透着迷茫,却是在头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含笑抬起头道。 裴邵怔怔瞧着她,他英俊的眉眼俱是惊痛,可是他看着她,却在一时间皱起眉心。 “你说什么?”他从不曾见过她如此,便是亲耳听到她这般问询,也是断然不敢相信。 安逸忍着心中沉重,便是微微侧目,再道:“裴公子是霜月楼的常客,又是花魁娘子的入幕之宾,怎么到了这儿连听曲儿都生疏了?” “安逸你别这样,我无从知晓你到底” “无从知晓什么呀?”安逸倏然打断他的话,便再是笑道:“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安逸!”裴邵上前一步,却见得她如同看待陌生人一般的冰冷眼眸。 她的视线略微移下,继而放肆一笑,“言重了,我只是绫罗。你知道我名字的,今夜重金邀得我来,你便该知道,那是我的名字。” “安逸”裴邵蓦然抬起眼眸,刚要说话,便听见得她将那琵琶掷落一旁,站起身时,便是如同怔仲一般沉声道:“我说了是绫罗!” “好吧你是绫罗,”裴邵眼中的泪怦然滴落,他一时只觉得凄怆,却是怜惜地看着她,“即便是绫罗,也该当知晓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裴泊昭来告诉我,有所为有所不为?”安逸一副听错的表情,此刻退后一步,笑得惘然,“天下五国,芸芸众生。这世上人怕是都听过有所为有所不为,可是这天下间,你裴泊昭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了!” 她久来沉郁于心,从不知该从何谈起。也因着来往之人俱为淮国之人,她便唯有掩藏心事。时间久了,积郁于心,终究难以开解,亦总觉得没由来便会烦躁怅然。可是如今房中只有她和裴邵,在面对着他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弦在顷刻之间便好似崩断一般,却是无从发觉的快意。 “或许我当真没资格,但你和我是不同的。”裴邵见得她同样滴落的泪水,心中半分没有在意她言行的失态,只是他的眸子愈发苍凉了许多。 “没有什么不同。”安逸说得极快,再是道:“听闻你位列九卿了,还未来得及恭喜。” 裴邵目色隐隐,他的心绪全无流露。 “怎么不说话呢?”安逸却不习惯他突然的沉默,此刻冷然看着他,“还做刺客吗?” 裴邵会意,倏然间倒也是舒展了眉心,便是略微勾起一个笑容。 “如今为寺卿,日后便封侯有望。”安逸的心绪随着他的沉默,却也终究是平复了许多。可是她说时,却幽然一笑道:“可是为什么,我说起你位列九卿却不见你有所表示,然而说到你的本行,你倒是笑了呢?” “身无所长,便只有这一技傍身了。”裴邵说得极是轻易,他的神情依旧疏朗,那种观之如清风霁月的感觉,在他身上一直便未曾消褪。 安逸望着他,目色渐渐转为悠然。 越是看得到他的出众,看得到心为之所动的缘由,她便也越是能想得到往事,想得到他如今的妻室。 “你若想叫绫罗,我不想拦你,而且我知道你也要说我没有拦你的资格。”裴邵悠悠走近她,与之对视时,安逸未再闪躲他的视线。 他轻轻坐了下来,“从前都说你死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相信。” 说罢,他微低了头,一时间再道:“或许我信了,只是信不过你。” “这叫什么话嘛。”安逸倾耳听得他所言,视线模糊,却硬生生将泪水忍了回去。 “说起洛陵”他此刻将要道出的话,是他自己也有些不愿开口的。可是身为人臣,他终不能如此自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5章 师出同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安逸见得他目色之中的徘徊,而他的心意,她已经不再怀疑。 她一向怀疑桓宁的心意,可是冥冥之中对于裴邵的情谊,她笃定于心。 只不过,在她的心中也同样觉得裴邵对于梁月疏的情感,并不像他所表现得那般淡薄。 “陛下还不知道你尚在人世。”他听得她的叹息之声,一时间回过身望向她。 “就让他这样以为吧!长孙安逸这个人,活着无用,死了却是令人静心也安心的。”安逸愀然笑着,眼泪自眼眶之中霍然滴落。 “世上在意你的人很多”裴邵只说了这一句,未曾继续下去。 他自知,自己已然没有说其他言语的立场。 “不想问我为什么还能活着吗?”安逸见得他如同看待珍稀一般瞧着自己,一时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也是无奈叹道:“你这个人,怕是早就知道我活在世上了吧!” 裴邵的眼眸警觉地自房门处扫过,见得无人,便是幽幽道:“若真的早早知晓,我不会容你这般作践自己。” 他说时,起初不过是言语匆匆,可是说得此处,他的神情便是少见的沉抑。 安逸听来心中凄楚,她很想说:“我何尝愿意这般度日呢?” 可是路是自己选择的,而如今的她再无其他理由可以说与他了。 “泊昭,你不要觉得这有多煎熬或者是什么作践,其实日子一天天过来,便也不觉得太过于痛苦了。”她无从说起,便是道出此言。 裴邵颔首以对,一时间语声和缓,却好似根本没有在意她适才的言语。 只听得他道:“跟我回去吧。” 他说时便是望着她,此刻安逸神情之中的一切俱被他看透。 包括了她乍然听得此言的震惊,还有眼眸中那仅停留了一瞬的祈盼。 “我我在这儿挺好的。”安逸不知要说什么,此言道出时,她自觉措辞拙劣。 裴邵并非苛刻之人,他纵然可以理解她的心意,却到底不忍见她如此。 “安逸你听我说,”他顿了顿,神色如常,只是再道:“赵国的仇恨,不该加于你一己之身。正如当初,你不该背负赵国的重担远嫁他国,这两者间的道理本是一样的。” 他竟然能猜到她的心思,甚至能够剖析至此,却仍不言明。 安逸凝然望向他,“道理是一样的,可是如今我已经不认同这个道理了。” “你终是女子,一生该当安稳无虞。”他语声沉定,一时间温声道。 “我生来没有那样的命格,既然已经是风雨飘摇的宿命,不如就赌一次如何呢?”安逸霍然开口,说得无可转圜。 “请进吧!”陡然间裴邵的声音传来。 安逸正自说罢,见得他正欲再言,却在同一刹那见得他抚掌间即刻将袖中飞刃甩出,而那刀身顷刻间便即切入房间正门,门便也随之敞开。 入得房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闵西昆的十夫人——谢娘。 “泊昭!”安逸见得他脸色虽未变,但眉眼之间的舒逸却消散无踪,一时间便即将他叫住。 她只怕自己稍迟一步,那刀刃便会径直切入谢娘脖颈。 可是她急急上前之时,却见得谢娘好似无事一般,竟然只是一瞬间的警惕,继而便是满面含笑,竟还能回身将房门关好。 “我问过了,掌柜的说今日有一公子特地点名要听你弹曲子,”谢娘看着安逸,眼色如初,只是收敛了态度,再看向裴邵道,“都说这投下重金的公子极是英俊,气度也不凡,奴家也终是好奇,便来看看。” “师姐,你刚到便被我发觉,看来技艺生疏了。”裴邵的话音一出,安逸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竟然不可遏制地看向他二人,一时间震惊无比。 谢娘轻撇嘴角,却兀自颔首以对。 “你得师父真传,我自是比不得你了。”只听得她喟然道。 “你叫她什么?”安逸刚刚开口,便见裴邵回过身来,敛息向她道:“谢红凤,我的同门师姐。” “十夫人,你是赵国人?”安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娘,却未见得她否认。 “所以那一天,在榉北城外的客馆里我见到的人就是你?”安逸的视线转向裴邵,她一时间忆起当日她在中庭与谢娘对话时,她偶尔抬起头看向那三楼的厢房。 那间厢房,当时开着轩窗 而那夜暴雨如瀑,她只身追出时,所见之人那般像他! “是我。” 裴邵没有否认,“便也正是那一日,我才知道你还活着。” 当日他的马儿奔行过快,他只是以为自己趁着暗夜离开,才不至搅扰了她。 可是他并不知道,安逸当夜在雨中望着他的身影远去,是怎样无助的心绪 “师姐,恕我直言,你的心思不够缜密,而你能做到的事情,也着实太少。不但如此,你和那一位闵员外的筹谋,怕是太过单一。” “师弟说得倒是不留情面”谢娘略微一笑,竟是立即改换着话题,这便走近几步,对着安逸便道:“快听听,这就是男人啊!当着心爱姑娘的面,是无论如何都要把旁人说得一文不值才肯罢休,只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呢!” 说罢,她竟自呵呵笑了出声,然而当见得面前两张冷冰冰的面孔时,她到底是略微收敛了笑意。 “泊昭,你到底还知道什么?”安逸不想理会谢娘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觉得,竟然过了这么久,裴邵对于她来说还只是一个谜一样的人。 “俱是查探所得。但,”他眸中闪烁,却在一时间沉定下来,“国仇无须你来报,况且你的皇兄如今不想与淮国交战。”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留在这里毫无用处。 但是这般真切的言语,他到底还是没有道出。 “师弟把这话都透给我了,难不成是想杀了我吗?”谢娘的面孔回归冷色,她一双飞扬的眼眸此刻透着警觉,听得裴邵这般言辞时,便在暗中握紧了袖中匕首。 “师出同门,虽然师姐已经被师父逐出师门,但若杀你,总要通禀师父才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6章 原来是她 “师姐,你手中握着匕首,倒叫人能看出来不是吗?”裴邵说罢,略微勾起嘴角,视线旋即投向谢娘。 谢娘的手指一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她的举动又的确是被裴邵说中,是故此刻她见得他并未动手甚至连言语之间也并无过分之意,便是微微放心许多,虽然眼中尚存警觉,可是她到底没有再起动手之意。 “师弟,公主不能和你走,若做不到这一点,我便也失了性命。”环顾周遭,谢娘也未迟疑,只是面上那种轻狂风流的表情尽数散去,此刻的她竟变得甚为凝重。 “十夫人,你说什么?”未及裴邵开口,安逸竟禁不住问道。 谢娘的视线并未投向她,而是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便是走到裴邵身前,一字字道:“如你适才所说,你我师出同门,这一点情分可还是要留下的。” 裴邵目色坚定,他一向并无冷傲之态,此刻也仍然只是面上极致的平淡而已。 可是他却收起寻常笑意,只是对谢娘道:“若是旁人之事,泊昭或许不会干涉。只是师姐,安逸不能再留下了。她终究是赵国公主,而且” 话未说完,竟见得谢娘一时间跪倒在地。 她的面色如同凝霜,而此刻她并非怕了裴邵,而是想到他堂堂赵国大理寺卿身份,若来得此处,又岂会没有援兵? 是故此刻,她便只能服软。 “我实话告诉你,裴邵!”谢娘本自支吾,可是却也只有硬生生定下心神,再道:“当日竹林大火,是员外差人救下了公主殿下。且不提此事,只说是在淮国,公主能保住性命,身处风尘之地却仍能留得清白之身,若无员外的护佑,你觉得她可以做得到?” 她说得后来,竟是反问着裴邵道。 可是他神情平静,即便是听得她适才所言,亦无一丝面容变化。 他只是侧目向安逸望去,一眼之间,好似隔了千重屏障 “师姐,你不用说我也明白,这些年你过得不易。当年出得七贤山界,在普阳的驿馆里,我见到你的时候,一时间不敢确认那便是你。尤其是你和那车夫眉来眼去的时候,我都无法相信这会是从前那个目中无人却洒脱自如的谢红凤了。” 裴邵说时,忆起当初,却只叹世事无常。 那时候的他还不过只是幽州节度使的儿子,只是太学之中国子学的一名寻常学子。而那时候的安逸与他,刚刚在七贤山经历琴艺比试,正是得了太常卿的嘱托,启程去衡阳拜谒越国公夫人 那时候,他虽知她是女子,可她却只是他的易安贤弟罢了。 安逸听得普阳驿馆,听得七贤山,一时间有些恍然大悟。只见她露出莫名的神情,一时间看着裴邵道:“什么普阳驿馆?是我中毒的那一次吗?” 裴邵本不想让再想起那件事,可是如今安逸问得,他便也只能如实应答。 “不错!”未及裴邵开口,只听得谢娘的声音传来。 她似是明晰裴邵的心意,知道以他的性子绝无改变心意之可能,便也不再跪地,而是缓缓起身。 “公主,我不知道你那时候有没有印象。只不过,当时你身中奇毒,与师弟他到得普阳驿馆的时候,便已经几乎是人事不省。”谢娘竟然记得清晰,再道:“可是你当真对我全无印象吗?或者说,我如今提起来,你好好想想,我觉得你会有印象的。” 安逸极力搜寻着自己的过往记忆,对于那一日在普阳驿馆之事,她仅存的记忆便是——醒转之时,她似是同裴邵说了些极悲观的生死之事。甚至于连幼年时目睹的陈妃之死和萧后身边的冷姑姑之死都在那时被她想起,而后她便只记得裴邵抬步要走,走时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霍然间她想起那时一名蓝衫女子将姜汤喂入她口中,而后便随那车夫一同步出。 那名女子的脸孔她记得并不真切,可是当时在那种境地,打扮得那般夸张出众的女子,她总是有些印象的。 “原来是你”安逸的惊愕沉在心底,她在面上已然看不到过多的愕然,只是叹道:“闵员外的触角竟然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抵至赵国了!” “我是为员外做事,他便赏我一个十夫人做做,倒也是恰如其分,尽了人情本分。”谢娘说时,脸色微沉,却没有愧悔之态。 “师姐,你为闵西昆做事不过只是十夫人罢了。若是作为功臣回到赵国,公主自会帮你向陛下求一个诰命夫人来做。”裴邵说时全无犹豫,甚至没有动得半分心思。 “师弟不必说了,若我回到赵国,只怕公主会求得陛下杀了我为先。”谢娘微笑着,竟然执礼道。 “不会的。”安逸上前一步,一时间不知自己为何脱口而出,却是镇静地看着她,再道:“你我俱是薄命之人,我不想为难你。” “薄命”二字自安逸口中道出,听在裴邵耳中,竟是须臾的惊痛之感。 他于不觉中敛息,却听得谢娘道:“即便我相信你,却信不过师弟。” 刚刚要开口,却听得她笑着,一时间再道:“即便我迷了心窍相信了师弟,但员外却终究不会放过我的。” “十夫人,泊昭会保得你的安全。”安逸说得笃定,她心里默认了裴邵的刺客身份,却全不知因何情感,她对于他隐藏的这种秘密身份,竟然只剩下信任。 谢娘道:“没有用的,即便是师弟护得我平安回到赵国,可是以员外通天本领,我到了赵国也是无用的。” “若他真想派人除了我,怕也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谢娘来时,想到了会在此处见得裴邵,然而她只是臆测罢了,并非真正笃信。 而她到得此地时,心中所想亦只是如何将这两人说服,令安逸留下。 可是她如今只觉一切都是妄念了,裴邵只言片语间便已经让她无从招架,而她的那些寻常招数对他而言却又全无用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7章 带你离开 “闵西昆的企图过于不自量力,他自以为富可敌国,便真的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了。” 裴邵说时平淡,却见到谢娘神色坚定,看着他便道:“员外胸有成竹,可是师弟今日不杀我,我回去后便会告知他此事。” “师姐尽管去说吧,”裴邵并未在意,“只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到底万勿心软。一旦你回到苏阳,却未主动提及今日之事,那么威胁到的便只是你自己的身家性命。” 谢娘眼色陡然一动,“你今日会放了我?” “师姐尚不到三十岁,容颜无改,依旧是丽色无双。”裴邵倒是轻佻一笑,继而摇手道:“可是这记性,却暴露了你的年龄不是吗?” 他的意思是,适才已经说过师出同门,不会起杀心。那么既然说过,便不会改变心意。 谢娘怀疑着他,她的眼眸她的视线俱透着犹疑之态。 “十夫人,请你原谅。”安逸站在原地,不忍地望着她,可是到底她得了脱离闵西昆控制的机会,终究是不能再让其如流沙一般自手中滑落了。 谢娘望着她二人,唇角微微动了动,却是一字未言。 “绫罗,你不要后悔才好。”她走时,说了这一句,便是匆忙离开。 显然,她唯恐裴邵改变心意,便是行色匆匆,连撞上楼梯处来往之人也全然不顾,只是闷着头朝下步去。 室中唯独留下裴邵与安逸,却是一片静默。 “她回去后,必会修书八百里加急送回苏阳。”裴邵的声音没有情绪,他自然地看着安逸,“所以我们要早些动身离开。” “你不问我想不想离开?”安逸似在思付着什么,此刻听得他所言,却是反问道。 “我适才问过了,”裴邵敛起笑意,神色微沉,叹道,“你也并不知自己的心意,问了也是如同没问。” 安逸被他说中,一时间面色入土,却是心中难安。 “我信我替你做了最好的决定,这不会令我后悔,更不会让你抱憾终生。”他说得那般坚定,面上的舒朗竟在此刻俱化为郑重,连眼梢都不再是那般飞扬之态。 安逸静静望着他,一时间神思极乱。 “闵西昆让你留下,是为了他自己。他想掌控淮国的军政,以自己的资产养国,便要有所得。可是你能留在此地这么久,安逸”裴邵说时,语声温和,“他用你长公主的身份威胁你了,是不是?” “闵西昆说,只要我离开,无论生死都要背负赵国公主之名。只要我离开,或者是我自裁,他都会把我真实的身份公之于众。” “你是为了赵国,才留下。为了赵国,才留在临睿王身边的”裴邵的声音依旧温和,他清朗的嗓音从无凌厉,可是这样的一刻,他的话音有些迟滞。 “是这样?”他的面孔无一丝怀疑,却微笑着看向她,“你要告诉我。” 安逸对上他的视线,一时间即刻闪躲。 裴邵双眸如炬,这一双布满星辰的眼眸在这一瞬透着不解与即刻的笃定。 这两者本是矛盾的,可是他唇边的笑意尚自淡去,一时间手指抚上安逸身后的那一把琵琶。 他细长的手指抚在琴弦上,却未使得那弦发出声音。 “怎么如今倒摆弄起琵琶了?”他似是自言自语,可安逸却听得真切。 她以为是裴邵在问她,一时间也未细思,只是道:“长孙安逸爱琴筝,可是绫罗更适合弹琵琶。” 裴邵触碰琴弦的手指停在那里,他神色如常,复而淡笑道:“这次返还赵国,行程匆忙,这把琵琶便不要带了,如何?” 安逸回身看他,正见到他一双祈盼的眼眸,兀自凝然望着自己。 她的心随之一动,好似心中一份柔软被瞬时触碰一般,那种温暖之感,一时间涌上心头。 “你本可以修书于我的。”他定然看着她,试图想去握住她的手,可是他的手臂都已抬起,却在一时间收敛衣袖,只是立在原地,微笑着罢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此刻便也只是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况罢了。 “我怕被人发觉,会害了赵国。你知道的,这世上无巧不成书。或许旁人写上几千封信都无妨,可我总觉得,自己写一封信于你,便会万劫不复。” 安逸说得淡然,神色也是坦然的样子,全不见抱怨疏离之色。 “即便不写给我,也可派人送往钦北将军府。”裴邵想到赵国的钦北将军——程鸾,一时间笑叹道:“修书于他,他必会第一时间入宫呈与陛下,这便是摆脱了苦海。” “赵淮只是休战,一切来往书信都必会被查验。”安逸默默叹了一声,视线投向别处,幽幽道。 裴邵很想说,你连必死之心都已存,那么区区一封书信,却为何担忧至此? 可是他忍住没有开口,而视线渐渐低落,他到底是沉默着。 “泊昭,你当真要带我走?”隔了许久,安逸仍旧坐在那里,眉间透着怅然,轻轻问道。 裴邵想到极多欲道出,可是一切言语又皆不当。 沉抑在心,他终只是回答道:“明日便走,可好?” 安逸一怔,她竟在一时间有些语塞。 裴邵仿佛能够看穿她的心思,他却未言明。 “这么快啊。”安逸说得愈发迟缓,“你有没有想过,泊昭你想过吗?回了赵国,我该如何面对兄长?” “陛下视你如珍宝,他的胸怀可纳百川。”裴邵定定看着她道。 “那么之后呢?”犹豫的心思闪烁着,闪烁在那双清澈明丽的眼睛里。 是啊,之后又当如何? 裴邵的心随之牵动着,可是他着实无法看着安逸隐姓埋名下去。 “你我之间,许多话也一直不曾言明。”安逸一笑,却是释然摇了摇头,“我从前想着,咱们两个到底是心照不宣,还是” “我想,若你有危难,我还是和从前一般,不会改变。”他的话落地有声,心中血气凝结,语声却是沉抑。 安逸看着他,恳然点了点头。 “我不想说让你信我。”他却是有些不习惯她这般郑重的神色。 “我信你,自然是信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8章 一天时间 “泊昭,你给我一天时间,即便要走,我也要准备行装才是。”安逸说时,略有些难为情,一时间只觉得歉疚,却不知到底为何。 裴邵朗然看着她,“我不愿令你为难。” 他的声音很轻,如春风和煦,便是分毫的疏离也不存在,只仿若每日相见一般,竟连言语的尾音也那么自然。 可是他言中之意,便是懂得了安逸的踌躇。 “泊昭,你想多了。”她却是疏忽地笑着,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的神色安定,眸中平稳之色令她更觉愧疚于心。 “这样吧安逸,”他步至安逸身前,目色如水,澄净明晰,“我在这里等你,若是后天正午之前等不到你,我便知晓你的心意了。” 这本是无奈之语,可自他口中道出,却是透着谦和与疏朗之意。 安逸心中一顿,一时间竟觉哽咽。 她的心跳得快了许多,几瞬之间思绪如同在风中飘摇,而她本想改口,却不知是何种力量干预着自己,竟然沉默了几瞬,便颔首以对。 裴邵默然注视着她,他的视线落在她那绣满繁花的长裳之上,一时间微微抬起眼眸。 “怎么了?看我穿成这样,不习惯?”安逸留意他的目色,倒是笑得不大自然,却尽力以轻松口吻说道。 他的手微微抬起,替她将肩前长发拨下,“其实,起初与你相识便见你着一身男装,到后来竟是见得你穿女装,便觉得讶异。” 安逸凝然看着他,一时间留意到他唇边笑意,顷刻间她的心好似随之流转,而往昔的挚情在刹那间涌现,连同着这丽音坊的气氛,竟都觉得与平时不同了。 辞别而去,安逸回到自己的居所,也已经是深夜了。 很奇异的是,这一夜竟是入眠极快,仿佛做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梦。在梦境之中,她好似到得泰山。梦境中,有一人一直伴着她,可是即便是梦境,她也依然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再醒来时,已是次日的正午。 同样的时刻,在临睿王府之中,蓝田刚刚将近日自苏阳派送而来的信笺交到桓宁手上,正要继续通禀之时,恰见得侍卫将来人信函呈上。 “快请世子进来!” 桓宁登时便即说道,而他面上略微透着不甚明晰的喜色,而之后入得府中之人,便是昭候世子——黎幼城。 “幼城参见殿下!” 只见得来人相貌堂堂,神采飞扬一般,眼神却是不甚安定,便是匆匆步来时,亦未有稳定之感。他一身赤红色外袍,下摆袍面上绣着极精细的骏马,好似栩栩如生一般。而他腰间玉带上所系的令牌,仔细看来,竟是他父亲昭候之令。 桓宁远远便见得他至此,一时间见得他近前,竟是执礼便即朝自己拜倒,连忙俯身将他扶了起来。 刚刚要开口,桓宁便见得他那赤红色的外袍,不禁笑道:“幼城贤弟这可是要来榉北办喜事?” “殿下瞧着也像?”黎幼城倒是不拘小节,此刻赫然极威武地转了身,便道:“家父也是这般说。” 桓宁见得他笑口常开的模样,却是不便依旧肃冷着脸孔,只是略为放松了神情,道:“且到我书房说吧。” 蓝田候在书房之外,而桓宁与黎幼城不知说了什么,他只是听得室中的言语之声一直存在,而末了,竟还听得了拔剑出鞘的声音。 想到当日在拓玉馆之中,安逸被颜妃上官清雨当做真人箭靶被缚于台上,而那时桓宁便是截下了这一位昭候世子的四方镖,才将安逸救下,以免她丢了性命。 蓝田每每见到黎幼城,俱会想到此处,加之黎华阴叛主,他便愈发对黎幼城此时前来的动机存了怀疑,可是到底只是亲卫身份,他亦无法左右桓宁的想法。 而今远远瞧着,似是黎幼城特地将京中要事告知于他,而他腰间那块异常显眼的令牌,则更是引人注目。 再次听到剑出鞘的声音,蓝田顾不得其他,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书房! 黎幼城正自见得桓宁将宝剑拔开,刚刚要开口品评,却被身后这陡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哪知桓宁下一刻便即笑了出来,竟还是笑不可遏的模样。 黎幼城见得蓝田那般紧张的神情,又亲眼目睹他此刻伏地跪拜的尴尬姿态,一时间便也明了于心。 他虽是放浪形骸,一向不守规矩,可是此刻见得此般情形,却也并未动怒。 “搅扰世子,本王替他赔罪。” 桓宁的话刚一道出,便见黎幼城拱手笑道:“忠仆护主,是殿下是幸事。幼城再是不堪,也不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京中之事,还望世子加以斡旋。”桓宁看着他奉上的那封密信,说罢展袖执礼。 “这是自然。”黎幼城说罢,再道:“七殿下将脏水泼到家父身上,此事陛下不会过于在意,却终究还是在意的。” 只见得他上前一步,“殿下在京中自有心腹之臣,而我回去后,朝臣弹劾之事,还需借助殿下之力方可转圜。” 蓝田听得一头雾水,却是无权相询。待得黎幼城离开,他才渐渐起身,而后看着桓宁那不甚明晰的目光,便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半晌不敢开口。 “你将这些信烧掉,唯独这一份名单,把它记在心里,之后烧掉。”桓宁吩咐下来,见得蓝田应下,便是听得门外侍卫的声音。 “殿下,马备好了。” “候着!”桓宁的声音冷漠,说罢神情并无改变,却不顾蓝田正自开口的声音,便是匆匆离开。 他当日派去的亲卫向他告知,绫罗离开王府后,并未离开榉北。 而昨日,蓝田亲口告知于他,丽音坊来了一位新的乐伎,名为绫罗。 桓宁知晓,这一切俱非巧合。 他一早便吩咐了侍卫将马自马厩之中牵出,而此刻正事已然谈完,天色正好,恰是日色未褪之时,他便出得府门,跃身上马,便即策马朝那丽音坊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9章 出入乐坊 丽音坊几个大字刻在墨绿色的匾额之上,而桓宁到得此地,略微仰起头看那几个字时,正见得那蓝绿色的飞灯挂着橙红色的长穗儿,正自迎风而动。 他一向鄙夷此类风月之地,可是因着安逸的缘故,他又屡次涉足于此等场合,心中终究是觉得讽刺。 此刻他翻身下马,将银票直接掷给那前来迎接的小厮,便即撩开门帘,如同周遭无物一般,连前来招揽的美姬都被他那冷绝的神情吓退数步,不敢造次。 这丽音坊便也是烟花之地,只不过起了一个风雅的名字,再者也到底是名正言顺地豢养了许多乐伎,同时也的确以丰厚的报酬招揽了数名卖艺不卖身的乐女。 桓宁每踏出一步,便是气血翻涌一般,着实不可遏制。而终究是有胆大心细之人步上前来,这便为他安置着雅座,一面俯身便即询道:“这位公子可是雅客,若是寻常姑娘,怕是难以担待。不知公子来此地,是要听曲儿呢,还是” 那人一身苏锦绸缎长衫,头上戴着八宝发冠,看相貌不过三十几岁罢了,神态到是豁达,而他便是此地老板,或者说,至少是名义上的老板。 从桓宁入得此地,他便深觉此人身份或许不寻常。然而久处风月之地,他更是清晰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此刻见得无人敢来打扰,便是他略微思付几许,匆匆步上前来。 桓宁看也未看他,不过是扫视着这面前的桌案,就好似那红木极不干净一般,只是不屑道:“叫绫罗来。” 这般惜字如金,倒也的的确确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尤其是听着身旁之人时而发出的赞叹声,抑或是夹杂着女子轻佻而浪荡的嬉笑声,桓宁只觉得头脑发胀,心中的愠怒似是已然升腾至眼底。 “公子还真是与绫罗姑娘有缘呢!”那老板刚刚说罢,便见得桓宁凝霜一般的眼眸,直直扫视着自己。 “小人是说,绫罗姑娘今夜便要来弹曲儿呢,公子还请稍候片刻,这便要过来了。”那人说罢,见得桓宁不再开口,便想知趣退下。 可到底桓宁适才掷出的乃是千两银票,他便是硬着头皮连忙再问道:“叨扰公子了,您是要在二楼的雅间,还是三楼?” “我见了人便走,不必劳烦。”桓宁说得全无在意,墨色的长衣在展袖之时甩开,而那老板即刻知趣,匆匆退下。 桓宁肃然坐在那里,他那般清俊的面孔此刻变得苍白,而他的手指似是半点不想沾到那桌案,竟是在等候之时,倏然起身。 “宁公子?”此刻,一人自二楼步下,正是站在楼梯离得此地最近的地方。 桓宁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便是回身瞧去,正见得裴邵一身淡青色皂袍,立于那里。 “裴公子。”桓宁便知自己判断无错,只是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便即觉得好笑。 只见得裴邵兀自走来,走近之时,见得桓宁站在原地,便又留意着那满桌菜肴,即刻道:“公子来这里,怕不是找乐子的?” “胡说,”桓宁霍然坐了下来,笑道:“我就不像是来找乐子的?” 裴邵自能了解他的来意,可是桓宁自是不知。 只要他不知道安逸的身份,他便永远不会知道,绫罗与裴邵究竟是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公子出身不凡,况且任谁都看得出,公子对此地充满了不屑之意。”裴邵在此地不便直接称他为殿下,而以“公子”相称,反倒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桓宁示意他坐下,又道:“都说裴公子风流倜傥,果不其然哪!” 裴邵神情依旧,只是笑叹,“倜傥不敢当,不过风流嘛,人之常情罢了。” 桓宁想到那日扶鹤崖前的一幕,虽然不便开口,却也总觉得无伤大雅,此时安逸又未到来,他便也是百无聊赖,只是再道:“那日扶鹤崖前,我以为裴公子是世上至情至性之人。” 裴邵心中一沉,却不改面上笑意,温声道:“这样的修为,泊昭自问欠缺。” “为了挚爱,不顾生死,我还是敬佩于你二人的。”不自知地,仿佛是到底此地,听着耳畔丝竹管弦之声,竟连心思也终究沉静了许多。 而这般涉及情感之事,桓宁此前也鲜少同旁人提及。从前上官清友在时,他偶尔会与他相谈数句,便也罢了。 可是裴邵与他并非友人,不仅如此,他还是敌国的说客。 “公子,公子莫怪,绫罗姑娘派人来说,今日不来了。”话音刚落,裴邵刚刚欲开口时,便见得那老板一脸忐忑,连连开口道。 桓宁倒是有些欣慰,他面上亦全无不悦之态,只是仍旧冷然道:“她住在哪里?” 那老板有些踌躇,可是便即看到身后裴邵的眼眸。 “回禀公子,绫罗姑娘只是偶然才来一次,她不是咱们丽音坊的姑娘,这住处嘛,小人还真是没听她提过。” “告辞了裴公子!” 桓宁再未多言,只是出得此地翻身上马。他本想回府之后吩咐蓝田查得安逸居所,再做打算。可是回去的路上,一人的马惊了,旁人的年轻父亲千钧一发之间将自己四五岁大的女儿一把举过头顶,即刻狂奔躲避。 桓宁望着那小女孩,以及她那惊惧与喜色交织的父亲,一时间心中有些感触。 因着周遭围着太多看客,是故他便要绕开那人群远走。 恰在此刻,却见得几人身骑高头大马,如同一阵风一般自身旁掠过,只是那几人经过之时,神色匆匆,可却不间断地仍在开口对话。 便是一个刹那,伴着疾驰而过的风声,桓宁听得一句。 “将她扣住,便不怕桓宁了。”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见得那几人连人带马飞驰而去的背影。再看之时,也只是见得那颜色不尽相同的衣着。 他心中竟是一凛! 只见得他眉心紧皱着,一时间想也未想,却是匆匆挥鞭笞马,恍然间疾奔而去。 并未奔行太远,便只见得那马蹄印记停留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之外,门口是青灰色的石墙,而三节台阶之上,正是有些老旧的朱漆府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0章 以身犯险 来不及思虑再多,桓宁只是朝那府门奔去,中间那庭院也并不宽敞,而他入得其中时,只是见得珠帘荡起,而下一瞬他便即冲了进去,也顾不得其他,却在前脚踏入房中时,便见得寒光陡然闪烁,直冲着自己便自眼前切过。 反手便即格挡,他的衣袖在顷刻间被划开一道深痕,甚至于那剑刃切入他的右手手臂,而在他拔剑出鞘的瞬间,只见得一人自室中顶部跃下,双手持剑,竟在飞旋之间便是朝他刺来! “快走!”安逸的脖颈被一人狠狠扣住,她半分动弹不得,可是此刻她拼尽全力喊着,却只见得他在一瞬之间回身收剑一般,却是在猛然间用左手将那剑柄一端倏然抽出。 而只是在一瞬,他左手抽出的软剑好似凭空挥舞,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冲下屋顶之人的左臂缠住。 再一刻,他只是侧身一避,便见得那人左手急急欲挣脱软剑,右手却也是随之使不上力,只是狂乱挥舞,却终究无法近前。 室中刺客本该有四人,而此刻所见却唯独三人。 其中一人见得此等情状,立时将暗器投掷,却被桓宁避开,然而他再次投起手指间的利刃时,却终有一枚四方镖自桓宁脖颈处切。血即刻流了下来,而适才那人急急将缠在左臂上的软剑抛下,挣脱之时便是右手持剑而起,这便朝桓宁冲去。 “主公并不想取他性命,你们是不是疯了!”安逸身后之人的声音近乎于震耳欲聋一般,而她就站在他身前,便是听得他这般的厉喝声,继而他的手指竟也随之更为用力,直令她即刻便是喘不过气来。 哪知那两人竟如同他的声音并不存在一般,只是拔步向前,时而跃身而起,直挥动着手中长剑,拼力与桓宁一搏。 桓宁久经沙场,但最为擅长却是骑兵马上那般刀枪本领,此刻见得二人合力围攻,那长剑的光芒闪烁不止,而他只身急急跃起,却只是能够避开那两人手中剑锋,无法转化形势。 “家中俱有父母妻儿,难道他们的性命你们二人也不要了吗!” 挟持安逸之人仿佛是喟然发叹,而言语之间却已经是濒临绝境一般的叱喝声。 其中一人听得此言,竟是犹豫,然而见得另一人不曾收剑,便也只是回身看了那人一眼,可就在这一刻,桓宁见得他失神,一时间似是全身气力都俱在手掌一般,也顾不得从前习得的剑术妙招,只是凭空向前一刺,只听得利刃割裂骨肉的声音。 剑尖起初只是刺入那人左边软肋,而后只见身旁之人仍旧冲杀得红眼一般,而桓宁只欲尽快将其了解,便是右手陡然向外一挥,只听得那人“啊”的一声惨呼,便即似是失去气息,只是抽搐着随着那剑尖挑起的方向一跃而出,却是在半空之中迎面而倒下。 血流满地,一点点自那人左肋骨处渗出,而他口中一点点溢出鲜血来,却是乌黑深红之色。 “毒血!”安逸几乎不敢相信,这名刺客竟然是已经服毒。可是她转念之间,便即听得身后之人一声轻叹,继而便只是觉得头脑一沉,而那人捏住她脖颈的手只是略微一动,便是一把已经拔开的匕首从中荡出。 而下一刻,那人顺势执起匕首,毫无表情,只是向桓宁看去。 桓宁并未留意到此刻安逸的神情,只是在危急之间,他只觉得气氛异常,却无暇顾及其他,此刻全部心思便是将这双手持剑之人格杀。 然而此人的剑术远远高于他,桓宁也是惊叹,心中只是恨然不已,却是已然知晓这一切的来由必当是冲着自己,而绝非安逸了。 “六殿下武艺超群,却不足以杀掉我等。”只见那双手持剑之人一时停住,回身踏着两边木墙,脚底借力便即跃上屋顶横梁。 桓宁面色如铁,他的额心渗出血色,却是一张苍白清俊的面孔,此刻目色灼灼,直望向安逸这边来。 “六殿下,主公不欲取你性命,只是想向你要些东西罢了。”安逸身后那人冷言冷语,却是不减手指扣住她脖颈的气力。 而他的匕首便在她的喉咙一侧,在桓宁的视角,那匕首竟是已然贴靠在她的肌肤之上,看来便觉心惊。 “你们何不直接找本王呢?”桓宁视线逸动,却仍然找不到顷刻间便即制敌的途径。 “王府守卫森严,又是官邸,我等虽是武夫,却也终究惜命才是。”那人好似在说一件云淡风轻之事,此刻便是将那匕首轻轻在安逸喉咙外的肌肤上摩挲着,而桓宁的视线本自犹疑,此刻却着实无法将视线自他的手上移开。 “住手!”桓宁着实无法再忍,便是当即喝道。 他的眼眸一向寒冷如霜,此刻却是充斥着炽热的焰火。而此刻的他便是愤怒着的,却也是怜惜着她,一时间上前数步,却见得那人凌然示意他退后的眼眸。 “你走吧,若我死,替我报仇便是。”安逸说得迅速,她不知自己的恐惧已然深入心房,却只是觉得这一刻极冷,整个人好似僵住,哪怕是当年在扶鹤崖前,也并不是如今这般的心绪。 原来死过一次,便真的怕死了 桓宁的视线仍然定格在她身上,一时间他冷厉的目光如同刀锋,只是喝道:“你若敢伤她,本王要你全族陪葬。” “鄙人已无全族,族中唯有自己。”那人似是蔑视极了,只是勾起一丝冷笑,即刻便道:“殿下,主公令你交出那份名单。” “为名单而来?”桓宁眼眸低垂,只是觉得诡异,毕竟他手中的那一份名单,不过也只是关系着盐运督防一案,并不会导致如此背水一战的绝望行径。 他便是犹疑之间,却见到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庞。 紧接着,只听得一声疾呼。 “桓宁闪开!” 身后一人的长剑不偏不倚刺入他的后心,而桓宁猛然间便喷出一口血来,还未定下神来,便是见得面前之人的长剑陡然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1章 死生契阔 只一刻,桓宁手中长剑仿佛飞起,转身之时拼劲全力将身后那人拖至一侧,而回身时,面前之人的长剑正自砍在他的剑柄临侧,已然极险,甚至是差了一寸便会将他手指削落。 他好似拼死的态度,却是在抬臂之时将那身后陡然出现的第四人手中长剑砍落,而他本非剑术高手,此刻手指上已然滴下血来,最要紧的是,他的后心渗出的鲜血已然将墨色衣袍浸透,此刻顺着腰间玉带便即滴答而落,正入得安逸惊惶的目色之中。 “不!”她拼尽全力挣脱着,却只是听得身后之人的冷笑声,一时间她的脖颈因剧烈的挣脱而被那匕首刺破,那人的匕首上沾染着她的血,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我求求你,殿下有什么名单,有什么要事都可以告诉你!我只求你放过殿下,你不是奉命行事吗?没有冤仇何来如此效忠之力呢!”安逸一时间跪了下来,顾不得其他,她只是不住地向那人恳求着,一声声哀音入耳,直令桓宁听来心如刀绞一般,可是他到底无法回身,因为此刻面前两人的刀剑无法格挡,若有一瞬恍惚,便即会死于这二人刀剑之下。 那人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愈发笑得可怖。安逸的身子发抖,见得他似是冷血一般,竟不知此时发生的一切到底因何而起。 当日闵西昆曾经将一把匕首赠与她,可是她并未随身携带,此刻想到那匕首,一时间竟是悔恨至极。可是同样一刻,她见到身侧那已然咽气的流血之人,那人的手已然僵住,可是他手边握着的那柄长剑却是分外显眼。 安逸的目色凌绕在那染满血色的长剑之上,甚至于那剑的剑柄处都俱是血滴,她离那柄长剑只有数步之遥,可是一旦她真的起身,却不知自己还会否留有性命在。 然而此刻她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来考量了,她几乎清晰地听到了桓宁被那两名剑客所伤的声音,而他的脚步已然染着鲜血,竟是急急回身格挡,便已然失了之前的气力。 安逸只觉得他脚下皂靴所留下的脚印在这木质地面上尤为明晰,甚至愈发明晰,她便已经能够知道,那不是旁人的血,而是他自己的。 那是自他后心流下的血,渗透至他的皂靴上,便是一时时地浸透,不停滞地沁入其中——血流不止。 安逸见得那死人身上的血都已经凝聚,而那剑尖上的血色亦是黑红之色,她瞬间明白,并非那人服毒,而是他的长剑上染了毒药。 所以即便桓宁没有刺伤他的要害,只要他不幸被自己染了剧毒的剑尖刺到,便俱是一命呜呼的结果。 她瞬时好似失了心跳,一时间朝桓宁看去,却见得他仍有格杀的气力,便是略微放下心来,想到如今这两人的剑上或许并无剧毒。 陡然间她想也未想,只是腾地站起身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冲至那倒地之人身畔,抄起他那柄长剑,便即朝桓宁身前奔去。 “绫罗!”桓宁这一唤好似用尽全身力气,而同一刻,安逸手中的剑便仅仅是将面前那人的手背划破一道血痕罢了,到下一瞬,便见得那人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提起剑尖便朝她身上刺来。 “停手!”适才挟持安逸之人开口时,已然没有用处。 安逸只觉得身上一阵暖意,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转身之际便被一人狠狠推至一旁。 她倒地之时,正见到那人的剑刺在桓宁左肩,而他鲜血再次自口中流出,他的视线停留在安逸的脸上,眉心急急皱起,连安逸看着便觉刺心之痛。 她奋力爬起,刚欲伸出手去拉他起身,却见得桓宁身后那人的脚步轻抬,一步步踏着桓宁的血,剑尖在地面划动,发出嘶嘶声音,而那声音似是催促着,追索着,仿佛已然是在索命 “活着”他的话音已是含糊不清,此刻那双眼眸透着星辰,是他从未有过的神情。 那神情竟是安静的,深潭一般的眼眸之中,竟是如此的平静。 安逸满面泪痕,她的心该当是硬如磐石的,可是这一刻她的眼泪却是不自知地流了下来,那泪水好似自内心涌流而出,只是在此刻望着他,却是悲从中来。 “想不到堂堂临睿王,竟也是死在我的剑下。” 说话之人,剑剑刺入桓宁要害,此刻面色冷而悠然,倒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刺客。 这几人的确奉命而来,也的确是想到利用安逸来了解桓宁的性命,可是他们几人也是在无意之中留意到桓宁竟然亲自到得丽音坊,这便有了接下来的计划。 而适才,这四人便是特地行至桓宁身旁,策马扬鞭之时,正是特地令他听得所谓的谋划。 安逸陡然间避开桓宁的视线,她的手指意图去触碰那再次掀翻在侧的长剑,适才那剑尖将那人手背划破,却是还不见得他毒发。 她已然想到了最终的结果,若桓宁当真亡命此地,她亦不会有活下去的可能。 况且,他竟是为了她 桓宁似是意识到她此刻眼中的深意,一时间他的唇只是动了动,却因伤势太重而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直以来他虽然不知安逸的真实身份,却总能够在隐约之间了解到她真实的个性。 而安逸在他的眼中,有时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人。 此刻她的视线投至那长剑,桓宁无力开口,却终究看着她。他的手指拼力而动,只是意图将她制止,却全无用处。 她霍然起身,好似一点轻伤也不存在,只是提起那柄长剑,仿若疯魔一般,便即朝桓宁身后之人刺去。 那人并未料到她这般柔弱女子竟然会做出此等举动,一时间全无警惕。但他能够被派至此地办此等要事,到底也是武艺机智俱为出众之人。此刻情急之下,他刚欲回身闪避,便即将长剑提起,拈成剑花一般,竟是在轻易之间便要将安逸手中长剑自然击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2章 血染长衣 抡起剑花的手被一只陡然迸出的寒箭所刺中,而转瞬再朝冷箭来时方向看时,正见到蓝田狂奔而来的身影。 他身后随着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刘向,三人刚至此地,见得那敞开的府门,便已然心中警觉。此刻刚刚入得中庭,便俱都已将刀剑拔出。而在堂屋之外便听得打斗之声,蓝田急急冲在最前面,刚刚步至此处,便正见得那人提剑上前,这便不由分说将手中弩箭投出。 那人捂着喷出的血,正自朝左侧门廊看去,正见得一人持长刀便即朝自己挥来,便也顾不得其他,只是顾着闪避。 刘向趁此情景急急冲过来,刚刚将桓宁扶起,这便将手中长刀提起,一时间便朝那双手持剑之人砍去。 哪知那人竟是用剑如有神助一般,两手拈起长剑,竟是毫不费力,只是只身尽力躲闪着来自刘向的冲袭,却半分未能令他伤得自己。 另一人被蓝田围堵,直是逃不出这堂屋之外。而适才挟持安逸之人冷眼瞧着他们几人的剑招,一时间眼中一动,这便趁乱将适才那人的尸体扶起,退后数步,这便将那尸体背在身后,狂奔而出。 蓝田见得他逃跑的身影,此刻怒发冲冠一般,却无法弃了面前之人去追袭他。便只是咬紧牙关,愤然之下长刀抬起,那人本自受了剑伤,此刻眼见着自己的身形游走速度不及之前,便是硬生生忍住疼痛,反身便即伸出手臂来,这便是要将蓝田手中长刀抢下。 血溅八方,那人并未抢下蓝田长刀,他右手的三根手指却在顷刻之间便被挥刀而下。此刻只听得他惨痛万分的呼叫之声,却是强忍着锥心之痛,登时便要朝外冲去。 “岂能不留下命来!”蓝田发狂一般冲将出去,还未及听得刘向的声音,便是见得鲜血殷红,隔着窗也见得那血迸溅到窗花之上,竟将那窗上画笔勾勒的亭台图式泼上朱红一般 待得他回身之时,正见到适才那手持双剑之人踏上屋顶房梁的身影,紧接着便见那人身轻如燕一般,竟是几瞬之间便即超出他的视线,继而奔行而下,再不见踪影。 “蓝田别追了!”刘向的声音刻骨一般,见得他怒色充斥整个脸庞,竟是急急呵斥道。 “绫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蓝田即刻看向浑身是血的安逸,此刻也分不清那血痕到底她的,还是旁人的。 安逸听得他的声音,她好似在发抖,容色苍白,却是灼然冲至桓宁身旁。 “醒醒!”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即便只是在说这两个字,亦是全无镇定之音。 “你醒醒”安逸似是伸出手来,可是她的指尖只是沾到桓宁的衣袖,却便在顷刻之间见得自己指甲被他衣袍上的血色所染。 她的泪霎时涌出,此刻说不出一个字来,看得出她极力想晃动着他的身子,想将他摇醒,可是所见却只是那一张已然昏迷不醒的清俊脸庞。 “是属下救驾来迟!”刘向见到安逸这般怔仲模样,便是心中甚感惊骇,然而桓宁已然没有了知觉,此刻他便是急急将他背起,见得蓝田急急点头,这便背着桓宁朝门外奔去。 “绫罗姑娘,你快跟我们回去吧。”蓝田满面怆然,他的手指兀自渗出血来,是适才刀剑相争之时留下的伤痕。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打量着安逸一瞬,见得她似是并未有重伤,便是再道:“殿下醒来,必然是想见到你的。” 安逸一时的恍惚,却好似他的话那般熟悉,甚至好似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走啊!”蓝田已然失去耐性,此刻便是拖起她的衣袖,便即扯着她向门外狂奔而去。 随桓宁来到榉北的兵士之中,只有一人是医官身份,而桓宁到得府中之时,已然是失血过多,全无知觉。蓝田便匆匆令人去唤那医官,只是医官到时,竟也是大惊失色,立时便唤仆从将止血一应器具备好,以待他处理伤口。 安逸一直站在一旁,她的满身都是血,嘴唇干裂得几乎已经发白,而她的心好似一直提着,整个人浑浑噩噩,竟是不知所求。 “姑娘,你可以先出去。”那医官见得安逸神情呆滞,以为她是怕血才会如此,便是微微俯首行礼,这便说道。 安逸一时间似是回过神来,而她即便是茫然之中,也还是清楚地听见了这名医官适才所言。 “不。”她即刻便是上前,“我不走,我就在这儿,不会妨碍先生诊疗。” 她说时语气匆匆,就好似身前身后仍有人在追杀一般。那医官久来听闻有关她的传言,又见得府中诸人皆对她恭恭敬敬,甚至是蓝田和刘向也是一副视其为主母的低微模样,便自是清楚该当以何样态度对待她。 是故那医官便也未再多言,只是俯身再次揖礼,便匆匆步至榻旁,替桓宁将止血的棉布覆在他的左肩。 安逸见得那被侍婢捧走的墨色长衣,那是桓宁适才穿在身上的,她亲眼看到那两名侍婢的手指因捧抱着那长衣而沾染到血色,一时间那灼然的红尽数铺洒在她的心间,将那仅存的一点安定尽数湮没。 “殿下失血过多,这”医官过度紧张,此刻后退数步,一不小心竟是将那医箱刮碰在地,只见得箱中瓶瓶罐罐尽数洒下,甚至直直滚落至那高高的门槛旁边。 “你救得他吗?”蓝田听得医箱散落的声音,便是立时冲进房中。然而他与刘向刚刚至此,便见得那医官流着泪,恐惧之色立显,便是砰地一声便朝他们三人跪了下来。 “我问你话呢,你救得了殿下吗?”安逸一时间好似变了个人,她的目光随着那医官的跪地而落定,而下一瞬,只见得她的视线透着冷寂,一时间提起那医官的手臂便喝道,“你倒是说啊!” 蓝田面色如土,一时间怔住。 他久来追随桓宁,在青都一役之中曾目睹他受伤,然而那一次桓宁也并未昏迷。全不似今日这般,而且那剑深入桓宁的后心,想来却是心惊无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3章 昏迷不醒 刘向见到蓝田与安逸一个怒喝至极,另一个却又是呆若木鸡一般,如此情形之下倒也只有他算是较为冷静,此刻他倒也未觉不当,只是上前一步,到底是沉下声音,问那医官道:”“殿下还有的救,对不对?” 那医官本就害怕不已,只怕被追究责任,累及家人。而适才又见得安逸那般可怖的神情,便是被她一吓更是说不出话来。只见得他此刻竭力调整着自己的神情,颤声道:“刘向将军,卑职才疏学浅,卑职只怕是” “无用之人!”安逸陡然的一声怒喝直令刘向震惊在原地,而他断然抬起眼眸,朝安逸看时,却见到她面容苍白,眼中的冷静却是愈发深重。 “贵人恕罪!”那医官并不知晓她到底有无名位,只是此刻听得这样一声斥责,便是陡然一惊,即刻便即拜倒在地。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啊!”刘向转念之间便朝蓝田急道,“换了旁的大夫,殿下便可以” “这里是榉北,不是苏阳啊”蓝田心急如焚,却无力再说下去。 刘向自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了,这里是榉北,是荒凉的边城,是战败国的割让之地。 民生凋敝之处,若是出众医者,又岂会长居于此? “微臣可以替殿下止血,这些都能做得到。可是殿下失血太多了,那剑剑插入他后心,看伤口便是当即拔出,这便已经是牵动了心脉。而且微臣一向便是替殿下诊病,他的咳血之症便是因肺气不足所致,如今此等重伤,”那医官只觉得自己再不开口或许便要丢掉性命,便是立时似回光返照一般,竟是聚集了心力,再道:“殿下此等重伤,如今涂抹了金疮药倒只是皮毛罢了,怕就怕在他若熬不过今晚,只怕” “殿下的咳血之症乃是内伤,乃是人之根本脏器罢了。如此便以慢性滋养之药缓缓医治便可以。而今这是外伤,即便是” 安逸刚刚要再说下去,便见得蓝田道:“我见过失血过多而亡的人,夜里发起高烧,第二天便” 蓝田说时,语声哽咽。他从不想将这等记忆加之在桓宁身上,可是此刻他徐徐上前,却见到往日那一张冷然如霜的面孔,此刻才是真真正正地毫无血色,阴翳之气好似上涌,俱都留存在桓宁的脸庞之上,直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半分生之气息都少见了。 只见得他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而刘向也在同一时刻跪地。 安逸的心中陡然想起一人,便是裴邵。 她对他说过,明日的上午,便要随他回归赵国。 可是如今呢? 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去思付其他,只是此刻她心中明晰,她与裴邵今生的缘分,怕是只能够悄然留存于心罢了。 如今想起裴邵,却更多的是考虑到他同为医者的身份。 然而那是他的秘密,是他不能对人言及之事,就如同他的刺客身份,是决计无法令旁人知悉的。 但她这般思付着,却是幽幽走向桓宁的榻边,一时间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却觉得那般烫热无比! 她的心咯噔一下似是坠落,此刻眼色彷徨,却好似再顾不得其他。 “我”她的话说时便已停滞,此刻天色已晚,层云密布,却好似是要下一场急雨。 蓝田听得她的声音,即刻将目光投向她。 “我有一颗丹药是救命用的,只是放在那宅子里,我想我还是回去取吧。”安逸说得牵强,此刻当面说出这样的谎话,却终究令她汗颜。 “姑娘什么丹药?”刘向有些怀疑她的用意,却不知安逸心思不在此处。 “是从前在乐坊的时候,一位官人所赠。”安逸说得刻意,此刻唯有说出这般言语,才会令旁人相信。 果然如她所想,刘向一时间虽然有些不屑之意,却终究是考虑到她从前花魁娘子的身份,一时间便竟也能够相信她视为至宝的丹药,或许有其珍贵之处。 最重要的是,如今身处榉北,到底是寻不到更为得力的医者了。 “司马恪!”蓝田立时似想起什么一般,只是想到从前随桓宁前去利州,到底是拜访过司马恪,便是旋即道:“是了,神医司马恪先生,他如今人在利州” 说时,便见得他起身,这便看着那医官道:“你务必用药保证殿下性命,此地立利州不远,我即便是八百里加急,也要接司马先生过来!” 说罢,抬起头来,正见到安逸拔步疾步而出的背影。 “蓝将军,殿下若能熬过这几日,便可保无虞。若是熬不过,即便是华佗在世,也终究” 那医官不愿说得过于直接了,可是此刻听得他所言,到底是如实禀告道。 “派个人跟着姑娘吧!”蓝田见到安逸远去,一时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急急道:“若她再有什么闪失,咱们又如何对得起殿下?” 刘向却是默然一顿,只是叹道:“随她去吧,若殿下无事,她便无事。若殿下当真无法那么她即便是出事了,也只当是为殿下陪葬便是。” 而安逸一身血痕,持起缰绳骑在马上,却也终究是见到一旁经过的行人对自己避之甚远。而她急急策马,并非是要回到适才那满室鲜血的宅子,而是径直朝那丽音坊疾驰而去。 裴邵在那里,他在那里等她。 她很清楚,他不会离开的。 “姑娘这是怎么了啊!”前来迎接的小厮本是陪着笑脸,然而走近之时,见得她周身血痕,连面容上都沾染着血迹,不禁大惊失色,这便拉过她的衣袖,急急将她牵至一旁,惊骇万分便即询道。 “南市有人杀了人,被人追着撞倒了我,便是这样了。”安逸说得牵强,可那小厮见得她这般容色,心想她又哪里会像是沾染了命案的人?便是尽力相信她所言,这便再道:“姑娘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给你找一件深色披风披在身上,多少遮挡一下,也方便回去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4章 妄念猜疑 夜色正浓,丽音坊并不热闹,此刻只有寥寥几桌的客人还在把酒言欢,而他们多数都在楼上的客房之中,楼下仅有几人在猜拳饮酒,却在是离门口极远的那一方向。 适才那小厮叫安逸离门口远些,便是匆匆步入储物的房中,而他同样匆匆步出之时,手中抱着一件黑色长袍,这便递过来给安逸。 “将就着披上吧,”那小厮满面错愕,倒是有些怀疑,只是再道,“亏得是天黑了,不然姑娘这一身血迹,只怕要被送到衙门盘问才是呢!” “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真的问我,只怕要被吓死便是了。”安逸随意同他说起一句玩笑话,而她来时本自匆忙,到得此处却一时间停了下来,竟还有时间和心情同这小厮谈笑。 而事实上,她只是忧心着,见得裴邵索要丹药之时,她到底该如何开口,又当何种理由才能将他说服 她紧紧将那黑色衣袍裹在身上,也顾不得暑气湿热,只是犹豫几瞬,到底叩起房门。 “谁啊?”是他!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安逸一时间觉得欣慰,可是她如鲠在喉,却在一时间没有应下任何声音。 “进来吧。”裴邵似是知晓在外面的人是她,此刻安逸只听得那样平静的声音,蓦然间她便也顾不得其他,只是轻轻伸手将那扇门推开。 他整理着衣物,此刻自屏风后绕过身来,竟是一脸欢颜。 那般清澈而疏朗的眼眸与她相对,相对之时,安逸只是见到他脸上的欣喜之态一点点逝去,而顷刻之间,只见得他手中衣物尽皆松落在地,而他急奔至安逸身前,一时间看着她,匆匆将那外袍拨开,却见得她满身血痕。 “不是我!”安逸见得他神情再是紧张不过,此刻连忙开口,只想令他心安。 裴邵一怔,一时间握住她手臂的手微微一动,却是没有放开。 “伤在哪儿了?”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此刻目光灼然,却只是见到面前之人苦笑了几瞬,微微将他的手自肩上移下。 焦迫的情绪随着她的安宁之态而舒缓下来,可是裴邵一直盯着她,却终究在确认她无事之后,怔怔着竟是退后一步。 “泊昭,”她见到他那般犹豫的神情,一时间急急将他手臂拉过,“这血不是我的,是桓宁的。” 此刻说得这几个字,好似到底无足轻重。 “你听我说,他为了救我受了伤,现在我们是在榉北,这里”她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裴邵,却是硬生生道,“这里你也知道的,没有再好的医官了。而军中的医官说他救不了桓宁,他们说如果今夜救不回来,那么他明天可能就” 她说时含着愈发浓重的哭腔,而眼泪随着她的话语而一颗颗滴落。 “会死?”裴邵的声音从未如此低沉,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她的面庞,却是觉得自己在流逝的夜色之中愈发寒冷。 他说得那般平静,却还是以往的他,如同从前一样,他从未表露过真正的心绪。 哪怕是他在愤怒着,哪怕是此刻他很想清晰地告诉她,告诉她她此刻的一切举动令他心中痛楚难当 “泊昭!”安逸泪眼婆娑,看着他时,却也是一刻间的惊痛。 “我知道,他是赵国的敌人。”她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纵然那视线此刻所留存的,亦还是只有温暖和煦。 他不自知地笑了出来,笑容绽开,却是一时无话。 安逸恍惚间望着他,她从未见过如此状态的裴邵。他的笑无声无息,却好似是一把利刃,在切割着她的心。 同样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然失去知觉,血泪都不复存在,留下的或者也只有他这个人的躯壳罢了。 “你能不能,”安逸忍着心中苦楚,她只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到喘不过气来,可是她近乎以哀求的面容望着他,“我” 情至此处,她终究是无法开口。 “很急吗?”他说时,略微抬起眼眸,眼中噙泪,却是仍旧疏朗一笑。 那本不会是他的神情,可是此刻他好似无须平复心绪一般,只是上前一步,“安逸,你想要佛手丹,对吗?” 这样温柔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安逸霍然抬起头来,她的眼泪在这一刹那垂直一般掉落,她甚至在他的眼中,在他的瞳孔之中见到了此刻的自己 “你是猜到的,还是你根本是知道呢?”一刹那,安逸想到他此番来到榉北的意图。 她拉住他的衣袖,目色灼灼,“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今日的刺客又是不是你派去的?” 裴邵的眼中好似闪过诸多情绪,可到了最后,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却是再无半分温度。 “我自然是想杀他,如果没有他”他要说的话有太多了,此刻也是意识到说出这些全无意趣,便是莫名抬眼望着安逸,“罢了,多说无益。安逸,此番我来这里,是陛下的诏命。他的意图,是要与临睿王结盟,助他登上帝位,而保赵国数年太平罢了。” 安逸嘴唇微动,刚要开口,却见到他释然的目光朝自己投来。 “而我的意图,是我的私心。裴邵纵然不才,纵然卑劣,也终究不会以国运皇命为代价,去泄一己私愤,报一己之仇!” 他说起自己时,有意无意间,又或许是因为愤怒,竟将“卑劣”二字说得尤为深重,尤为刻意。 安逸听得他的话,却是心中沉抑。 “我知道不该疑你,”她愈发觉得羞愧,只是默默道,“你说的不错,若刺客是你派” “若是我所为,他今日早该毙命。”裴邵决绝地看着她,他那样少有的凌傲在顷刻间被安逸的言语所激起,“你从前知道的,我本就是刺客罢了。” 他的视线一徐徐落下,却在最终微侧了身,幽幽道,“安逸,你为什么不想想,他是为救你而伤的,可我若想杀他,必在王府动手或在旁处动手,又怎么可能会选在你所在的地方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5章 为他诊治 “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安逸只是觉得自己头脑一片混乱,此刻竟然连裴邵也被自己怀疑,一时间她竟是难以启齿,当真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 裴邵的迟疑只有短短几瞬,他背过身去,没有再面对她,只是看着窗外那浓浓夜色,一时间道:“安逸你有没有留意过,夜里的天际和树木,究竟哪一个更晦暗昏黑呢?” “自然是天色了。”安逸只觉得他凭空道出此言,一时间极是不解,却也并未随着他的思绪而考量。 裴邵仿佛已经猜到她会怎么回答,只是略微笑了笑,慨然叹道:“只是寻常一问,你不愿思付,便罢了。” 轩窗支起,安逸随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去,竟在一时间才发觉那平日里清幽的树木在暗夜之中竟是一片墨色在随风摇曳,而遍布星辰的天际在此刻树木的映衬下,竟只是灰黑之色罢了。 “倒是要浅得多。”她不觉中随上他的言语,却已然不是适才的心绪。 “此刻听你说这些,都是敷衍罢了。”他转了身过来,衣衫随风而动,也不知他是否思量,只是听得他再道,“佛手丹是当年师父所赠,这世上本也没有几颗。” “瑜儿姑娘同我说过,你将自己唯一的佛手丹给了我”安逸的心撕裂一般,她此刻亦只是极力保持着镇静罢了。 “师父如今人在利州,我自是能够替你去寻他。只不过,桓宁等不到那个时候。”他说罢,定然道,“若你信我” 一时间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终是再道:“安逸,若你信我,我可以随你去为他诊治。” “你说什么?”安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视线一时间透出光芒一般,只是急急落在他的脸庞,“你当真愿意?” “我自然不愿。”裴邵平静至极,却揽起她的手,“你要报恩,我当帮你。” 安逸自知他所言何意,却是一时语迟。 “他现在不能死,一旦他死了,谁来完成同盟呢?”裴邵只是寻常说着,却有一句话在心中徘徊良久,此刻若不问出,他只觉得自己难以平静。 安逸自知对他极为了解,此刻留意着他的神情,到底是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裴邵正自取出锦盒,那紫檀木的颜色,安逸见到之时霍然忆及当年的境遇。 “想到从前了?”他的话音好似无力,却终是说得灿烂,笑容浮现,全无悲怆。 “怎么会忘呢?”安逸说得含蓄,却是心中重重一击。 “我倒想你忘了,”他没有看向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你若忘记这些,或许会过得好很多。” “想忘,也是忘不了的。”安逸自嘲一句,一时间侧过身去,为他让开路来。 二人策马疾奔,快至府门之时,安逸在身后叫住裴邵。 “怎么了?”他温声道。 “你是为了什么?”她却是不自知便即发问。 “为了赵国。”他定然说罢,即刻挥鞭笞马,扬尘而去。 夜色已然侵染整个榉北,而安逸率先踏上石阶,正见到前来迎接的蓝田。 “绫罗姑娘,你到底是去哪了啊,殿下刚才醒来一次,神志不清,正是叫着你的名字,属下见了他这样,都不知” 蓝田的话说得匆匆,却在急迫之间看到了高灯之下裴邵的身影。 “裴裴公子!”他恍惚间只怕自己认错,然而以裴邵的相貌姿仪,这世上怕是极少有人能够忘却抑或是认错。 一时间他灼然看向安逸,却见得安逸急急点了点头。 “我的丹药放在丽音坊了,”安逸知道自己必得要解释一番,便是慨叹一般说道:“亏得遇上裴公子,他见了我满身血痕,便问我到底发生何事。适才我便将殿下受伤之事同裴公子说了,他到是古道热肠,说要来这里替殿下诊治呢!” “裴公子,你会医术!”蓝田竟然未有一丝迟疑,此刻好似连怀疑之色都少有,只是急急便以感激神情面对着裴邵。只见得他连连称着感激,这便替裴邵指路,匆匆只欲拉得他疾奔一般,便是想在顷刻间便即将他带至桓宁的所在。 安逸装作极疏离的样子,一时间急急以淮国之礼向裴邵行礼。而后便随着他与蓝田,吩咐着一旁同来引路的侍婢快走几步,而她索性将身旁侍婢手中的灯笼接过,匆匆随上裴邵的脚步。 “殿下,殿下!”到得桓宁身旁,她只觉得满室俱是血腥气与草药味道,而近得他身前,竟还是见到他的左边手臂旁溢出血迹来。 那血直溢出到榻上的绸缎上,而裴邵警惕地替他抬起胳膊,一时间放下时,便是说道:“殿下伤在后心,这血是自后心处流下的。” “医官已经替他止血了!” “伤口太深,寻常止血又如何能够?”裴邵说得冷漠,而安逸却好似即刻会意一般,这便走过去,替他将所带的医箱打开。 刘向在此刻冲至房中,一时间看着满室奔忙的侍婢,又见得烛光最亮处,正有一人一身淡青色长衣,正自从医箱中将银针取出。 “裴公子如何精通医术!”只是听得刘向的声音,而同时便见得他改换了脸色,一把便将裴邵的手拦住。 “裴公子,请恕小人不敬。”他看着蓝田与安逸俱自愤怒的面庞,再是容忍着,便是登时跪地道:“殿下乃皇子,是淮国陛下之子,是万金之躯。” “裴邵公子精通医术,他来替殿下诊治又有何不妥!”安逸急急便道,“况且刘向将军,此地是榉北,你并非不知道,榉北的一切与洛陵” 安逸在一时间道出的,脱口而出的地方,竟是洛陵! 她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失言,却是无从改口。 裴邵意识到她此番言语,却是神情镇定,悠然回身看着她便道:“绫罗姑娘,谢过你了。只是,裴某在洛陵也算不得名医。只不过,在这里倒是可以略尽心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6章 重伤醒转 桓宁醒转时,隔着帘幕,隐隐见到一个来回徘徊的纤弱身影。 他左手撑着床榻,刚刚要起身,便是撑不住地倒在一旁。 而帘外之人像是听得他这边的声音,一时间急急将床边帷幔拨开,此刻他见到的,便正是心中所念的那个人。 安逸一夜未眠,这一刻见得他醒来,竟是瞬间红了眼眶。 “什么时辰了?”桓宁避开她的视线,倒是微微咳了几声,幽幽问道。 安逸完全不在意他以什么样的神情对待自己,只是恍惚了一瞬,立时应道:“快入夜了,你看这外面,只能看到灯影了。” 他兀自定了定神,颔首许久,却是一言不发。 “我以为,你”安逸此刻的笑容恳然至极,她那般清澈如水的眼睛透着温柔,此刻视线俱落在他的身上。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他的问话有些忐忑,竟然透着一种疏离而忧心的气息。 安逸一时间没有答话,只是伸手在他额上试探着温度,一时间握住他的手道:“我出去告诉他们一声,不然可都要担心死了。” 桓宁默默然坐在那里,灯烛昏暗,并不能清晰见到他的容色,只是在安逸匆匆步出之时,他只是再咳了几声,一时间见得自己手心的血迹。 蓝田见得安逸从房中奔出时,只是见到她面上那般雀跃非常的笑意,便已然知道结果。此刻只见得他急急令仆从去外间唤来刘向,这便匆匆随着安逸的脚步,踏入房中来。 “殿下!” 是蓝田的声音,而他急急闯入这里,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失仪,便急忙跪了下来,眼中却俱是欣喜之色。 “殿下总算是醒了!” “瞧你小子说的,”桓宁见他如此,倒是侧目一笑道,“说得好像本王就要一命呜呼了一般!” “殿下才刚醒,怎么就说这种话呢!多晦气啊!”蓝田急急呸了几声,这便又道:“殿下福泽深厚,是要永寿百年的。” “百年?你怎么不说千年呢?”桓宁见了他倒也是欣慰,此刻也只能提着一口气同他谈笑几句,“罢了,你的忠心着实可表,只是如今我们身在榉北,的确没什么可以赏赐给你。” 桓宁说时,见到蓝田刚要推辞,却是恍然摆了摆手。 “同本王还客气什么呢?” 只听得他悠然说时,却是忍不住地咳嗽着,一时间示意安逸近前,却未看向她,只是对蓝田道:“本王的那块防身之玉,便赠你如何?” 蓝田急急摆手,“殿下万万不可啊,那青玉是陛下所赐,从前是您的皇叔所有,如今若是赠与属下,陛下来日问及,殿下是无法回禀的。” 刚见到桓宁欲开口,他便又道:“殿下,属下不是什么风雅之人。若”他说时,到底是狡黠一笑,再道:“若殿下真觉得属下救驾有功的话,不如等咱们回到苏阳了以后,殿下为我指一门亲事便是了啊!” “本王还未成亲,怎么就能为你指婚呢?”桓宁倒是故意同他说笑,此刻说时,却未料到蓝田旋即接话道:“殿下虽未成亲,但总有红颜知己。属下没有成亲,才是真的形单影只呢!” “从前看蓝将军,倒还不知道你是这般性情呢!”安逸只听得他主仆二人的对话,一时间心中倒也觉得轻快,只是此刻见得蓝田努着嘴的模样,倒是真的在一时间无法把他同昨日那个挥刀而向的少年将军联系到一起。 “罢了,本王答应你。”桓宁只是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后心处的伤口好似在言谈之间被牵动,此刻只是灼热难忍,一时间便是无力再做谈笑之态。 “殿下可是伤口疼痛?”蓝田见得他面色有异,连忙上前数步。 “无碍了,血能止住。”桓宁终归没有再多言,只是兀自用手捂住伤口,一时间眉心皱起,鬓发被突然涌起的细汗浸湿。 “医官一直在外面候着呢,不如叫他过来替殿下看一看吧。”安逸说着,便朝门外走去。 “属下参见殿下,向殿下请罪。”那医官一直垂手立在台阶下,此刻见得安逸从房中步出,甚至是连一旁服侍的婢女都暗暗替他捏了一口气。 “是我,不是殿下。”安逸见得他这般惊慌,却也终究不想再令他忐忑,便是缓和了语气,一时间静静说道。 那医官恍然抬起头来,便即见得安逸道:“殿下醒了,劳烦你随我进来吧。” “诺。” 见得桓宁之时,只见那医官立时撩衣跪地,这便拜倒。 “本王已经听说了,这不怪你,起来便是。”桓宁根本没有抬头,只是如若寻常一般,抬起手示意他起身。 那医官本自敛息不敢多言一字,此刻听得桓宁这般宽容之词,竟然心中升出感动,一时间急急叩首,却是不敢起身。 “你随军数年了,苦劳功劳俱在。”桓宁略微一笑,“从前本王受伤时,多数时候也是亏得你医治。如今只是伤势略重些罢了,如何又因此而苛责于你呢?” “扶他起来吧。”桓宁似是极为了解这位医官,此刻便是朝蓝田看了一眼,便示意他上前将其扶起。 安逸只是在一旁听着他所言,却一时间恍惚地看着他。 “殿下的血当真是止住了,这可真是上苍护佑。”那医官替桓宁检查着伤口,一时间从医箱中取出更换的药泥,这便涂抹在伤口处,又急急替桓宁将其敷好。 “裴公子留下的药可在蓝将军这里?”那医官换了药,便是抬头谦声问道。 桓宁眼中一动,灼然回身看去。 安逸却正是在这个时候撞上他的视线,一时间竟然失神,转瞬便即迎上他的视线,还未开口,便即见得蓝田解释道:“殿下,您的伤其实是裴邵公子来医治的。” “哪一个裴邵?”桓宁竟然不敢自己的耳朵,他那时只是昏迷不醒,其余事便更是毫无印象。 “自然只是您所知道的,赵国大理寺卿。”蓝田倒也是觉得这医官是可信之人,不过是医术不精罢了,此刻既然桓宁问起,又未将他屏退,便是直接说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7章 因为在意 桓宁的视线闪烁,此刻他的头脑之中所思甚多。 “是啊殿下,那位公子医术高明,着实是臣所不能及的。”医官倒是并不觉得气氛有异,只是郑重便道。 说罢,他即刻起身,再次朝蓝田道:“殿下现在服药,该是最佳时辰。” 可是蓝田在忖度着桓宁的心思,一时间竟然好似没有听到他所言。 “蓝田!”安逸便是察觉他好似失神,一时间急急唤了他道。 蓝田这才意识过来,便立时回过身去,将身后裴邵所留下的锦盒端了过来。 桓宁的视线落在那锦盒之上,一时间勾起一丝笑意,却是用手推开,只问那医官道:“本王这伤,要多久能恢复?” “回禀殿下,微臣不敢欺瞒殿下。此伤甚重,伤及脏器,只不过敷以秘制伤药,终是能够痊愈的。但若说恢复如常,只怕要两年才是。” “两年?”桓宁说起这两个字,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无奈至极的笑意。 “罢了,医官谨慎,本王不怪你。”他瞥了此人一眼,即刻道:“不问痊愈,只说能够骑马行军,又要多久?” “殿下,这伤口万不能小觑了!”那医官本着医者之心,竟是一丝一毫的参差都不想容留。此刻只是急急想要劝诫,却在见得桓宁那冰冷的眼神时渐渐收敛了话音。 “此乃重伤,殿下断不能” “本王问你,要多久才能骑马行军?”桓宁这一次的话道出时,已然没有了商量的余地。 那医官仰着头看着他,却是一时间的欲言又止。 终究他无法违逆桓宁的心思,只是俯身拜道:“少说也要半年。” “半年”桓宁的眼眸停留在一处,却是自语着。 “罢了,你退下吧,也去休息。”他终究是让那医官退去,而后朝蓝田看去。 “殿下,你莫不是怪属下令裴公子得知此事?”蓝田只觉得心中感觉甚是怪异,此刻若不主动解释,只怕要遭桓宁怀疑。 “是我!”安逸只觉得此事无法隐瞒,无论是府中何人都有可能将此事完完全全地告知于他。况且,她想到裴邵言及的赵国有意与桓宁结盟之事,倒也终是觉得此事只是有益处罢了。 桓宁凝神看着她,却见得她站在原地,并没有近前。 “殿下,”安逸提醒着自己的身份,此刻撩衣跪了下来,“殿下知道的,绫罗从前在风月之地有些雅号,便也有些恩客能够赏赐些珍稀物件。所以这一次,绫罗本是回那宅子去取一颗丹药过来。” 她说时,微微低下头去,再道:“只是路上遇到裴邵公子,他见我一身血迹,便问我到底发生何事。” “他怎么会认得你呢?” 桓宁的话刚刚落定,安逸竟然觉得心神稳定下来。她本就担心他会问出此言,便是在他昏迷之时便已然想了诸多解释的理由。可是此刻桓宁如她所愿问出此言,她倒是觉得心中平静。 哪知此刻,率先开口的人,竟是蓝田。 “殿下有所不知,那日绫罗姑娘与您赌气离开的时候,刚从咱们府里出去,便正好迎面撞见裴公子来做客。” 他说时倒是全无心机,只是见安逸说得啰嗦,索性将他所见到的实情道出罢了。 桓宁哦了一声,却是半晌无言。 安逸只觉得气氛诡异,一时间却也找不到自己的丝毫破绽。 但纵然是如此,她仍然有些不安。 甚至于这种不安随着桓宁的沉默而愈发加重 “一面之缘,他便记得你?”他似是谈笑一般,服下丹药,竟是以犹疑的神情望着那锦盒,一时间叹道。 “殿下可是在质疑绫罗的姿容吗?”安逸俨然一副不甘愿的神情,悠悠道:“怎么说,我也是雀屏楼的花魁娘子,若是没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领,又如何能在那里立足呢?” 蓝田听得她如此轻狂之言,心中自是替她捏了一把汗。可是他的视线继而投向桓宁,却未见得他流露出丝毫的愠色。 安逸心中也并未落定,只是她觉得,只有以如今这般的神情应付,才能够打消他的疑虑。 “既然你如今还对雀屏楼念念不忘,不如本王差人送你回去吧?”桓宁只是抬起眼眸,手指略微一动,冷冷道。 安逸见得他此刻的神情,便是心中落定极多,此刻却也只是挑了挑眉,走近时示意蓝田退去。 “属下告退。”蓝田自知不可打扰这两人,便是知趣而徐徐退去。 安逸走近他,一时间想拉过他的手臂,却意识到他有伤在身,便是少动为好。 她索性坐了下来,却未见得他嫌弃。 “殿下今日难得安静。”她竟是如此说道。 桓宁不自知地叹了一声,仍未开口。 “既然赶我走,为什么又救我?”她侧目向他望去,挨着他的左肩,一时间坐在那里,却是心中愈发沉静。 他没有开口回答,一时间他也在检索着自己的内心,却寻不到答案。 半晌,她的视线仍然停留在他的脸庞,而终是见得他回过身,看着她。 “我想,可能是我在意。” 他说时极平静,好似这件事与自己全无干系。可是他说时,那张清俊的脸孔上已然不见了往日那般的寒凉之色。 安逸的心狂跳不止,她从未想到桓宁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思虑着桓宁对于自己的心思,可是她从来都觉得,一切或许只是错觉 “殿下说”她有些语迟,“说什么?” 桓宁却笑了出来,笑容苦涩,而烛光映现在他英俊的面庞上,似是停留了神采。 “我说,我在意。” 安逸的眼泪在眼眶之中盈盈而动,她不想让泪流下,便是伸手即刻将其擦去。 “哭什么呢?”他的嗓音有些哑,一时道:“我以为自己不在意。”说时,他只是垂目一瞬,恍惚间复看向她,“你呢?” 安逸的心随之一动,她的眉心紧蹙着,却对上他温和的视线,只觉得与他这般并肩而坐,在这温风习习的盛夏之夜,竟然好似身在梦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8章 互诉衷情 “你可在意?”他说时微微定了定神,侧目之时,只见得安逸恍惚地望着自己。 她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此刻目视着他,好似想将他的全部心思看得通透。 “想什么呢?”桓宁虽想知悉她的心意,却见得此刻这般神情,到底笑得勉强。 安逸并未失神,她只是一时间难以相信他的情感。可是看到他苍白的脸庞和那放置一旁的沾了血迹的棉纱,她的心竟是陡然一凛。 “殿下,”安逸迫使着自己恢复冷静,“为什么?” 桓宁疑惑之时,却在一刹那知晓她的困惑到底在何处。 “为什么?”安逸仍旧不敢相信他的真心,只是茫然看着他,却不想逃避他此刻深沉的眼眸。 这样的视线,令她心安。就好似身边便有了屏障,就好似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境地,周遭虽有无法明辨的种种,却终有一人可为倚靠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意你?”桓宁的话轻飘飘没有落定之感,可是他展开笑容,却透着不自知的苦涩。 “绫罗,有些事情好像也并无缘由。”他到底回答了她,而且确实出自真心。可是他的视线一时间迟滞,只是想遵从着自己的内心。 安逸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她静静侧目望向他。 “没有缘由,便舍命救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抽紧,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束缚着她,却并没有令她在这一刻感受到太多的温暖。 可是纵然少了温暖之意,心底的感动却是缭绕着她的一切心思,笼罩着她此刻所有的神思。 “让你见笑了。”他定然有力的声音打破沉默,忘却一切一般,只是平静叹道。 “你待我太好了些”安逸的手轻轻挽起他的手,却未敢触碰到他的手臂,直怕牵动他身后的伤口。 可是她将自己的手指愈发紧密地缠绕在他的指间,眼中泪滴欲垂,兀自忍着便道:“我本不想问你了,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是明白的。” 说时,她只是见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继而自她的手指间脱出。 心绪被震落几许,可是恍惚间,在下一刻,她却见到他的手臂抬起。那双有力的手臂揽上她的左肩,一时间她便是在这只手臂的推力下,渐渐靠在他的肩上。 “别再离开了”他喟然间,鼻息停靠在她的华发之上,而他温热的气息停留在她的鬓发间。 这样静静地靠着他,倚靠着他隐约的男子气息,却令安逸的心由狂跳转为一种安宁。 她忍着泪水,用力点了点头。 “以命换命,才可信我的真心?”他说时,唇边勾起一丝柔和,竟是他的笑容。这般泛着暖意的笑容,是平生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庞。 安逸默默闭了眼睛,“我从前猜你的心,可是猜不透。” “为什么要猜我的心思?”他到底是不肯罢休,此刻说时,言语间已然透着轻佻的笑意。 本以为安逸会羞红了脸颊躲开,本以为她会支吾以对,或是转移至其他话题。 可是这个时候,桓宁只是见得自己身旁之人微微自他的肩畔起身。 她站起身来,面对着他,一时间微微屈膝,直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庞。 “我怕你的心思只是昙花一现”她说时神情不同于平素,却是泛着经年来的痛楚。 桓宁心中一沉,半是怜惜地望着她。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眼中闪烁着,轻轻将她的手握住。 “本王只愿你能信我。”他将“你”字说得极重,目色平静而郑重,却是凝神看着她,“我桓宁,并非始乱终弃之人。” “殿下做得到吗?”安逸好似忆起什么,只是蓦然间黯淡了眼眸,“身为皇子,你自有你的未来。可是我” “本王的未来便是你的未来。” 这样恳切的言语自他口中道出,竟是随意之间,全无半分刻意之色。 “殿下,你总要有正妻的。”安逸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只是觉得,那是她自己在这一刻最想说出的言辞。 “我不愿瞒你。”如同提及一件旁人之事,只见得桓宁恳然注视着她,“很多年前,我离宫建府之时,倒是当真觉得自己可以迎娶到一位心仪的女子,接她入府为正妻,当时想着便已经觉得那是此生莫大的福气。” “是上官清雨?”安逸神思徘徊,并未以“颜妃”呼之,只是在道出此言时见到他默然的神情。 “是。” 桓宁并无闪躲之色,不过是叹了一声,“如今过了及冠之年,想到以往诸事,终能看淡。” “若是无法看淡呢?”安逸忆及裴邵,便是觉得上官清雨之于桓宁,仿佛就如同裴邵之于自己,那竟似是永生无法真正忘却的伤痛 “人要活下去,年年岁岁都要有自己的活法。”桓宁却是没有耽搁,亦没有替自己找寻托词,只是淡淡道:“人生几十年,我不愿终日为一人挂心伤怀,况且遥不可及日久,便只是故人旧事了。” “父子君臣,殿下最恰当的托词,应当解释说——她颜妃是你父皇的女人了,你又如何能够觊觎天子之人呢?”安逸转为一笑,便是悠悠叹道。 “若父皇问及,我确要如此答复,方为人臣人子本分。” 桓宁的话说得平静,他握紧安逸的手没有放开,而是支撑着便欲起身。 “你快坐下!”安逸哪里能见得他这般模样,便是立时将手自他手中抽出,这便连忙示意他躺好。 然而桓宁手指不过是微微用力,便拖得她再度跌在床榻之旁。 安逸连忙起身,而转眼之间,却见得他如平素一般的傲慢狡黠笑容。 “我知道,适才所言或许也伤了你的心。可是绫罗,我将这许多话说与你,并非要令你难堪。”他说时,略微咳嗽了数声,便是忍着喘息声音再道,“我惟有将所有芥蒂吐露于你,才能让你明白,让你清楚,我是不想你再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9章 相约不弃 安逸替他将唇边咳出的血迹擦去,却并未令他见到那方擦拭血迹的绣帕。 她只是匆匆背过身去,一时间泪水冲至眼眶。 不争气的眼泪再次被他瞧见,却只是听得他平静一笑的声音。 “殿下心再大,也不能把自己的性命看作草芥啊!”安逸默默忍着哽咽,看着他,没好气地说道。 “本王是惜命之人,即便桓聿想要我的性命,也不是这么容易便能拿去的。”桓宁说时,似是未加思索。 安逸登时抬起头,“殿下能确定是东徽王?” 她的视线竟然透着喜色,全不知自己是因何而生出这般轻松心绪。 可下一瞬,她却也终究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是当日她质问裴邵的时候,甚至于听得他的回答的时候,她竟然都没有全然地相信他! 直到此刻,当桓宁亲口将加派刺客之人道出时,安逸才真正地感到一种冥冥之中自有的畅意之感。 “若我是他,不会选在这种时候下手。”桓宁旋即摇了摇头,“可是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 “殿下就没想过是捷王吗?”安逸联想到这三人相争之事,便是即刻脱口而出。 “捷王与闵西昆结盟,加之半生戎马,断不会办出此等愚蠢之事。”桓宁提及闵西昆,瞥了一眼安逸,只道:“你是你叔父的弃子了。” “叔父对皇权念念不忘,才是我真正担心的。”安逸说时,却是不自知地叹息一声。 “他只是自比奇货可居,你不必担忧他日后的处境。商人谋利便是,若说叛乱谋反,他倒是不敢。”桓宁似是宽慰着她,却终究道出的也是实情。 “殿下把你的对手都看得这么通透,却为什么连有人派刺客来榉北都不知道?” “背水一战,却也是兵家得胜之道。”桓宁本自说着,却莫名笑了出来,“明明本王是为救你而受伤,如今便还要听你来冷嘲热讽?” “是为了绫罗不错,可是如果你我一起死在那里了,岂不是可惜遗憾?”安逸替他将热茶沏好,伸手试探着那茶盏的温度,一时间烫得瞬时捏住了自己的耳朵。 “还记得吗?从苏阳出发时,黎华阴改换门庭的基石,便是以人命鲜血所浇筑。”桓宁并不想说得过于明晰,他只是幽幽道,“如今他们是想要用我的血来祭奠他们故去的一切亡魂” “殿下,绫罗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可好?”安逸想到裴邵言及的结盟之事,一时间很是挂心。 “你想劝我什么?与赵国结盟吗?”听得此言时,安逸只觉得桓宁仿佛是能随时洞察自己心意一般,竟然连这个时候她想到的这件事都能够猜得出来。 “绫罗不敢干涉殿下政事。”安逸连忙应下,“只是,如今陛下缴了你的兵权,哪怕是为了临睿王府着想,殿下也不该再坐以待毙了。” “你莫不如同我说,父皇已经默许了我的死亡,对吗?”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却是着实在思量一件以往从不敢真正考虑的事情。 可说时,他却是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而安逸心中惊痛,竟是立时后悔提及此事。 “等你病好了再想这些也不迟。”她伸出手来,轻轻替他将细汗擦去,“想好了之后,我希望你是从前那个所向披靡的桓宁。” “什么意思?” “仗剑在手,何愁不破千里?”安逸眼色微抬,直视着他。 “如今只有你能这般同我说话。”抬手之时,安逸本是想试探他额上温度,却见到他冷冷道出这一句来。 “殿下若不想听这种话,绫罗以后不说便是了。”安逸倒未气恼,只是觉得他额间仍旧有些发烫,一时间忧思急起,却是连忙应道。 桓宁眨眼之间,却是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你这样的性情,竟也会有这样一天。”他甚是自负一般,审视着安逸的一举一动,倒是煞有介事一般道,“日后便如此,可以了。” “殿下现在说这些,绫罗听着总觉得心里不安。”安逸全然不曾留意他所言,只是朝外看了看道:“不如把医官唤来?” “不必了,不想让旁人来扰我们。”桓宁倒也毫无不安之色,但是说起这般言辞,安逸只觉得他仿佛很是擅长。 “殿下!”她错动着眼眸,一时间打量着卧病床榻的桓宁,“你到底有多少瞒着我呢?怎么听你说起这种调笑的话,倒像是个老手!” 桓宁略微顿了顿,勾起唇角,竟是抬起手抚上她的鬓发,“本王喜欢啊,若有一日不喜欢了,便还是冷言冷语,你也总能适应。” “我看殿下好像真是伤得不够重!”安逸默然听完他所言,竟是在见到他难得一见的快意笑容时,赫然一字字冲他说道。 说罢,她便即甩开衣袖,这便要走。 “一会医官来了,殿下便也这般模样,才叫做洒脱不羁呢!”安逸说时便已然想笑,可是步出数步,回过身说时,竟见到桓宁若有所思的眼眸。 他正望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时,神色悠远。 “绫罗!”再步出数步,直至脱离了他的视线时,安逸的手刚刚触碰到门,便听得他的声音。 她倏然停下脚步,一时间想也未想,便是蓦然回过身去,单薄的裙裾随风而荡起,她绕过屏风,正见到他看着自己。 “殿下怕我走吗?”她明了桓宁的心思,却也终究适应了他这般万事不言于口的秉性。 “你能答应吗?”他竟是有些仓促的神情,目色之中透着期冀,却也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一种旁人看不透的心绪。 “其实很久以前,我便已经说过了。”安逸不想直面他的问题,却是默然望着他,“我同你说过,只要殿下你不赶我走,我便不会离开了。” 说罢,她凝神看着他,便即步出房中,令守在门外的侍卫去请医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0章 事已至此 “我明白你所想的,而你说的俱有道理,至少有你的道理。可究竟,你是为谁着想?” 时隔三日,在丽音坊中,裴邵看着安逸那一身青灰色的男子装束,一时间心中忆起诸多旧事。 而她的来意亦很明晰,可是裴邵知道,她或许无法真正将来意言之于口。 “泊昭,我没有为谁着想。我不过是想说,既然事已至此” “事已如何?”一时间,裴邵的话极轻易地便将安逸所言打断。而他继而回了身,微微侧目看着她,却在对上她视线之时顿觉自己的心中陡然一惊。 安逸知晓他明知故问,可是她又的的确确看得到裴邵眼眸之中的那份猜疑与惊痛。 “我想我可以明白你的心思,甚至可以设身处地替你来想,我想对于你来说,有些事情是你已经看淡了的。这样便好,只是”裴邵只觉得自己说时有些慌不择言,可是太多的话想说,终是无法道出。 “我究竟看淡了什么呢?”安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是蓦然抬起眼眸,正对上他此刻的星眸,一字字道:“你是不是想说怪我?” “我没有资格怪你。而且,你过得不易,我甚是愧疚。” “你为何愧疚!”安逸直道,“若你愧疚的原因是我,只是我罢了,那么你大可不必。” “我为做过的一切愧疚,也未没做过的事情愧疚!”裴邵短短两句,竟然在说时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再保持那份从容与平静。 安逸茫然望着他,却是不自觉地笑了。 “人生在世,或许真的尽是不如意之事。从前年少,如今虽然虚长几岁,却也越发觉得世事便是如此,也终是难怪诗词里写欢乐极兮哀情多。” 裴邵蓦然听罢,却是重复两次“欢乐极兮哀情多” 他的眉眼依旧如常,可是如今望向安逸的眼眸之中,却俱是凄怆之感。 “安逸!”只见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绪,只是匆匆上前,却在见得安逸面露茫然之色时退后一步,却是不自禁地牵住她的衣袖便道:“你随我走吧,我不会害你,你该知道。” “我自然知道啊”安逸的视线徐徐落下,直落在那只牵住自己衣袖的手臂之上。她一时间敛息未曾再言,只是须臾之间,她硬生生忍住自己的泪水,缓缓便道:“泊昭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无论是对于我还是对于旁人,你似乎都已经仁至义尽。” “十六岁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去做刺客。”裴邵说得急促,他似是在安逸的眼中看到了太多自己无法亦无力掌控的态度,而他此刻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臂,而是再道:“父亲于我有深恩,我无法承担深恩负尽的愧疚与懊悔,纵然是如今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成为刺客。” “可是,我自己知道随时面对的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徘徊在茫然未知和一种暗自存在的快意之感的感觉,可是那种感觉,往往使人送命” 裴邵的话只是说到这里,安逸便已经能够清楚他所要表达的真实内容。 她的确在忍着自己的眼泪,可是渐渐地,仿佛也再无泪水流下。 “泊昭,你不明白。” 她回答地声音很轻,面色甚是平静,尤其是与他此刻这般的激动之态相比,她好似已经是个木头人一样。 “你不是在敷衍我,你是认真的对吗?”裴邵问得莫名,可是他却渐渐将自己的手自安逸衣袖上移开。 他平视着她,试图透过她此刻漠然的神情去看透她的心思。 可当他真的能够将她看穿时,他却又怀疑甚至质疑着自己的心绪。 “从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刺客,可是如今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父亲。”安逸看向他,好似鼓了极大的勇气,终是一字字道:“而我如今,正如你所知道的,我要留下来。” “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桓宁对吗?”裴邵的眼眸瞬时黯淡下来,可是他的意志力在提醒着他恢复往日那般的神采飞扬,然而心中沉抑至极,他已然做不到。 “是。”安逸说罢,急急改口便道:“不!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留在这里有何益处?”裴邵全无顾忌,他只是不想安逸泥足深陷。 “这里有值得我留下的人,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安逸对上他的视线,却未见他将视线移开,可也是这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同裴邵之间,好似真的无法再如从前那般了。 他定定注视着她,半晌,他的眼眸趋于湿润,却是眉心微皱,仍旧那般望着她。 “你要让我相信才是。” “我有什么理由要蒙骗你呢?”安逸霍然转过身去,错开他灼然的视线,“你看,若我不在意他,又如何会在那日特地来求你替他医治?” “你本性善良,所以才会” “泊昭!”安逸似是一声嗤笑,继而抿着唇,片刻之间她只觉心中好似就要充满,以至于气息不畅。可是她却不能再留有余地,只听得她幽幽道:“心地善良你让我怎么说呢?” 说时,她竟然回过身来,定然望着他便道:“并非我要提及旧事,而是你用心去想想,一个心地善良之人,会心心念念要拆散旁人的姻缘吗?” 裴邵的泪水自眼中垂落,他知晓安逸此刻的心绪,可是往事如烟雨,俱存印迹。 他极能够体会她的伤痛,却终究无法为她做出半分的承诺了。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安逸不忍见得他落泪,可是在这间客房之中,只有她二人,许多从前不能说的话如今亦不能言,而能够说出口的,却俱是伤人伤己之词罢了 “你在意他?”他在问她,却是好似在问自己。 “自然在意。”安逸回答的速度太快,连她自己都觉得心中茫然。 “那么你是否在意你的母国,赵国是你长大的地方,而这里!这里,是你的敌国所在。”裴邵说时,霍然拉住她的衣袖便将她扯向窗边,直道:“你看这楼下的仆从,尽数都是赵国人,可是这里的主人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1章 你在怪我 “我知道,主人家都是淮国人,而这里的奴役仆从,有多数都是赵国百姓。” 安逸说时全无表情,纵然在这一刻,她的心中的的确确想到了当日被迫和亲的一切情形。 “你心里没有恨吗?明明榉北是赵国之地,可是却生生割让给了敌国。” 裴邵说时,眼中所存在的并不是怒意,而是那徘徊良久的痛彻心扉之态。 “泊昭你不必说了,一切缘由都与我无关。如今我只是淮国临睿王府的一名乐姬罢了,没有姓氏,没有身份,什么都没有,倒也是茫茫然当个淮国人,没有什么看不透的,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了。” “可你是赵国公主!”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此刻他的表情却是郑重至极,甚至容不得安逸丝毫的违拗。 然而她太过了解他的性格,太能明白他此刻的内心。 所以在这一刻,安逸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压迫之感,她不过是轻轻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直视着他便道:“你该知道,我早已经不是公主了。” 说罢,她转过身,徐徐迈开脚步。 “我到底如何才能留住你?”是他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在她身后响起,甚至于在顷刻之间牵动着她的内心。 心之波澜,无法平息 安逸背对着他,却是抬了语声,“你为什么想留我?” “因为你不该在这里,在这里你可能会送命,甚至终日惶惶,而这本不该是你过的日子!” 他说得迫切,言语之间甚至多了重复,可是他却当真是在心中默念着她心思的回转。 “你说的话,有些道理。可是泊昭,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安逸说罢,立在原地,却也未再迈出一步。 沉默之中,她终于没有等到他的那一句回复。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甚是好笑,可是试图苦笑之时,迎接她心绪的却只有心底的炽热和眼眶之中的热流盈动,全无其他 “我请你,务必把我说的这些放在心上。或许你在意桓宁,甚至与他有了感情,可是你和他之间隔着国仇家恨,难道你都可以抛却吗?” “只要我是绫罗,便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只要我是绫罗,我和他之间,便只有生死过命的情感,这便足矣。” “就因为他这一次舍命救了你?”裴邵说时,语声幽幽,却抬目望着她,望着她单薄的背影。 “你为什么不说下去了?泊昭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你也曾经用自己的性命来救我而我竟这般凉薄,竟将你的救命之恩全然无视置之?” 安逸知道自己同他总会有这般对话,只是没有想到,她竟会自己亲口将此言道出。 他仍然是沉默着,背对着他,安逸难以得知他此刻的神情。 可是她心中牵挂着他,一时间却也不想用这般言辞来对待他。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桓宁的恩义和炽情还没有报偿,而除此之外,她却是想到了更多,却在犹豫究竟该不该亲口道出 “臣请公主随我回赵国,诚不负对公主所诺。”背对着他,只听得恍然间他敛衣跪地的声音。 安逸霍然转过身去,恰见到他朝着自己行了跪拜之礼。 “你还是当我是公主”她的话含了多重心思,却在这一刻化为内心的凄痛。 “我当你是安逸,可若不如此,我怕自己无力劝服你。”是他的声音,听来心力交瘁,全无生气。 “可我不愿再做公主,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况且,泊昭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并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当日如约夫人曾经同我提及过我的生父夏侯俊,你也当知道,父皇之所以爱重于我,俱是因为我的母亲是叶絮。” “叶絮夫人和先帝若在天有灵,他们绝不会愿意看到你委身敌国皇子。”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这些皇权,绕不过这些情感桎梏。”安逸闭了双目,半晌幽幽睁开眼睛,“你还是起来吧泊昭,我不想日后想起你时,想到的是今日这样的场面。” 裴邵仍旧没有起身,他只是觉得安逸的心思已定,可是同一刻他却看着她转过身来,竟在自己面前缓缓屈膝。 直至她也如他这般跪地,直跪在他的面前。 “安逸”他不自禁地用手扳住她的两肩,“你随我回去吧!” 这样的恳切之词,自他的口中道出,却是令人震惊的。而这样的恳切无助之态,自他这般朗润而俊逸的面庞之上流露,也当真是令人痛心非常的。 安逸又如何不能感知他的赤诚? 可是她却望着他,好似只想多看上几眼便罢了。 那是一种留恋的眼神,是一种痛惜的眼神,此刻却俱被她哀伤的目色所替代着 “你在怪我是吗?”她在问他。 而裴邵好似怔住,却是同一刻颔首以对。面对安逸,他已然不想作伪,甚至只愿用自己最真诚的面庞以待。 可是他却看到了自己眼前那张清丽容颜上的苦涩笑意,紧接着,便听得她道:“你怪我,我都明白。可是你的恩情,我再想偿还,也终究无法偿还。而你裴泊昭,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来责怪于我?” 安逸说时已然无法平静,可是她极力迫使着自己重归平静,继而幽幽看着他,看着他这一张世间罕有的英俊面庞,垂目道:“你要我同你回赵国,可回了赵国之后呢?” 裴邵刚刚对上她的视线,他眼中泪光逸动,可是却在乍然间听得安逸再道:“你我的交情,不是只言片语便能说清。我也不妨直言告诉你,父皇已经与世长辞,在赵国我的依托便只有你和五皇兄。” 她的眼眸在这一刻噙满泪水,却硬生生忍着说道:“五皇兄已经称帝,我不愿为他增添烦恼。而你呢泊昭?” 裴邵的唇微微动了动,他已然知晓,亦在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 刚刚要开口,却见到她的手指微微抬起,直抚上他冰冷的唇。 “不必说了泊昭,你对我的一切恩义,我也是无法报答的。可是,回了赵国你还是你的大理寺卿,”安逸想起当日所听闻的传言,一时间把手放下,“我都听说了,赵国的大理寺卿为了自己夫人的生辰宴,可是特地席开百桌,高朋满座呢!壮举轰动了整个洛陵,甚至在淮国听说过此事的人,也不在少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2章 忍故别离 安逸所提及的生辰宴,是当日裴邵奉命之举。 而那本是他与赵帝长孙迁的筹谋罢了,只为了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贬斥之由,方可借故到得榉北之地,来与桓宁谋论襄助之事。 可是安逸又哪里会真的明白呢?她当日听得侍婢所言,便已经是内心翻涌,如今脱口道出,却也终究只以为是自己的心事罢了。 “安逸” 裴邵犹豫着,却在刚要开口解释的时候见到她如常却又存了几分平淡的目光。 “她梁月疏是你的妻子,你为爱妻办置生辰宴,虽然华奢至极,却也终究是情理之中。”她说时,言语之间透着疏离,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又道:“我说这些并不是心有芥蒂,只是想告诉你你既然有牵挂,便要依从自己的心。” “我的心?”裴邵似是自问着,却将目光投向她。 “安逸,你就这么笃定吗?”他复道。 安逸听得他此言,却未移开视线,而是一笑道:“我自然不够笃定,但我明白,你永远都是那个你,你的心容得下太多人和事,所以我只是想问你,究竟你自己最为看重什么?” “你便是以为我重功名?” “我从来不那么觉得!”安逸侧目摇了摇头,“我从来知晓你淡泊,但你的心思太重,只怕连你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的真心。” “我不该有任何奢望了,就像当初听闻你葬身火海的时候,我便是心想着,若我得见你活着,便是此生最大的指望了。”裴邵说时,自觉低下头去,幽幽道:“人心总是如此,如今我见你安好,便又想携你回洛陵,或许都是奢望c都是妄念一般,不该再提了吧” “我也是一样的,当时同你在潭州竹林的时候,我想过很多,很多妄念都是那个时候才有的。或者,也不是从那个时候,或许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妄念便已经存在了。” 安逸语声很轻,透着几分淡定从容,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在这个时候几欲撕裂。 “泊昭,虽然我不能同你回去,但有句话我想同你说已经很久了。” 裴邵没有作声,但他的视线再次朝她投去。 “你是想劝我,别再做刺客了?”他说得安静,眼眸微动,神色有些肃朗。 安逸的眼眸如水,此刻俱投在他身上。 “这世上在意你的人很多,你的性命并不只是你自己的。” 裴邵听罢却是一笑,或者说,他唇边酝酿的笑容已然变得孤清。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此罢了。”他便是笑着回答着她。 “这种话我不要听,”安逸仿佛瞬时燃起愠怒,只是凝神道,“你总该为你的父亲着想,而且” 她顿了顿,终是平静地看着他道:“你还有妻室,未来你还会有自己的儿女,这些都是你的牵绊却也是你的珍宝,你不该把自己的性命立于危墙之下,那将会让他们痛不欲生。” “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顿了顿,重新站起身来,执着而又有些疏离地望着她。 “你是一定要留下了,我竟都劝不住你。”他的原话如此,说来凄怆。 安逸压制着自己的心绪,硬生生点了点头。 “我无法向你道安好,无法祝福你,甚至无法理解你的决定。”他朗润的目色投在安逸脸庞,就在此刻,他的泪流了下来。 “我明白,我只希望你别怨我。”安逸说时,忽然改口,“怨我可以,但你不要恨我,也不要” 说至此处,她竟也无法将自己所想道出。 本想说,“你不要忘记我” 然而他已经是有家室妻子的人了,一切只能如风中飞絮,甚至如海市蜃楼c梦幻泡影罢了。 “好好过你的日子,日后我再见到你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你的笑容。”他如是道。 泪水模糊了双眼,而安逸只字未言,只是望着他,一时间错开自己的视线。 “花枝常好在,馥馥十年香” 语声缓缓,荡漾在她离开之际。 “我还会再见到你的,对吗?” “下一次我做刺客来见你,可好?” “我希望下一次再见你的时候,你只是大理寺卿,再无其他身份。” “陛下心有大略,若来日当真要攻伐淮国,你当如何?” 安逸没有回答他的话,一路她强忍着哭泣之声,便是以衣袖掩面而坐,而在她乘着马车回到府邸之时,泪水已然浸透衣衫。 “姑娘,到了。”车帐之外,车夫的声音很是明晰。 她一直失神,却只觉得马车奔行竟如此之快。 还未来得及擦去眼泪,便听得车驾之外另一人的声音。 “蓝田见过姑娘,殿下刚刚服了药,这还在问您呢!”是蓝田的声音,说得匆忙,却并没有压迫之感。 安逸只觉得自己这副泪痕满面的模样无法面对桓宁,却也终究不能不回答,只是隔着车帐便道:“我的腿有点麻,许是坐得久了,你先去跟殿下说一句,我马上就过去见他。” 她一直未曾开口,在开口的刹那,却是连蓝田都能清晰地听到她语声之中的哽咽之感。 “姑娘怎么了?”蓝田霍然便问道。 “没怎么呀!”安逸特地提高了声音,继而连忙笑道:“你快去回禀殿下吧,不然一会见了他,或许他又要责怪我了。” 蓝田心中有些疑惑,甚至可以说是疑虑。但他看着车夫,却也未见任何其他表情,便是不便再问。可是不知为何,在他向桓宁回禀之后,步出卧房的那一刹那,他只是不自禁地想起当日在府门前见到裴邵的场面。 他甚至有些怀疑,究竟这位绫罗姑娘同裴邵是何关系,但终究想不出丝毫可以理解的理由和答案。是故他也终是不便将自己的猜疑说与桓宁,只是之后每一次见到安逸的时候,他都会在心中盘思几许。 辗转多日,而这一日安逸一早醒来,如常一般接过侍女熬好的汤药,这便带着朝桓宁的卧房步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3章 情意相通 “殿下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刚刚步至房中,便正见到桓宁站在窗边,而身旁的几名侍婢正自替他将发冠轻轻戴在髻上。 他一身黎白色长衣,腰间系着深紫色的玉带,环佩垂下,再无过多修饰。 而此刻他站在那里,本自面无表情,但听到安逸的脚步声,却是笑着回过头看着她。 “殿下请先别动,这边马上就戴好了。”一旁的侍婢见得他转过头去,连忙急急俯身轻声劝道。 “我来吧!”安逸瞥过那正自持起玉冠的侍女,一时间戏谑地瞧了桓宁一眼,这便示意身后跟随的婢女将所带来的汤药放在桌案上。而后她便走了过来,那侍女倒也知趣,立时便将自己手中的玉冠交予她。 随后,便见得那几名侍婢尽皆退后数步,只是屏风之畔等待着,却不敢多发一言。 “看你把她们吓的!”桓宁随意看了一眼安逸,目光柔和,却是不自觉说道。 “是殿下你吓的。”安逸毫无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只是端详着他束起的头发,一时间再将目光投向手中玉冠,却是兀自摇了摇头。 “快点啊!”桓宁倒也无所顾忌,便是不耐烦说道。 安逸却是摇了摇头,只道:“殿下总是戴这种老气横秋的墨玉冠,不觉得腻吗?” 桓宁无奈,英俊的面孔闪过几分不悦,便是登时驳道:“难不成本王在你眼里,便是老气横秋?” 安逸唇角微微撇了撇,却是不想多言。 “你!”她随手指向一旁的一名侍女,只道:“去把那个白玉紫金冠拿过来。” “等等!”桓宁斥道,“你来送药而已,药已经送到,你先回去吧。” 安逸全然不顾他的言语,只是笑着对那侍婢道:“快去啊!” 那侍婢本自有些犹豫,可转瞬之间见得安逸那般朗然笑容,却也一时间更加犹豫。然而桓宁虽然面色有些愠怒,但却再未多言,甚至于他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之中竟然格外地安静许多。 “去吧去吧!”一旁掌事的侍女见得她犹豫,便立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听从安逸所言。 并非是因为她心中向着安逸,而是因为桓宁此次受伤的缘由早已经在府中传遍。是故整个王府俱都知晓他是为了救下绫罗姑娘而身负重伤,众人皆是想着,既然性命都可以为了她而舍弃,那么区区一个发冠,又有何可以过多争执的呢? “你们先退下吧。”安逸只觉得桓宁脸色不好,倒也不想令他难堪,只是笑着吩咐了室中几人,便也是了。 “殿下生气了吗?”她单手拿起那侍女奉上的白玉紫金冠,一时间回了身道:“绫罗是为你着想,毕竟殿下丰神俊朗,总戴那么显老的发冠,不是太好。” “你愈发放肆了,绫罗。”桓宁冷着眸子,却是侧目看着她,缓缓坐了下来。 “绫罗一向便是放肆啊!”安逸目光跃动,浅笑道:“再说趁着殿下你伤还没好,我当然要借故放肆几日了!” “说得好像从前你很是规矩一样,真是不害臊啊!”桓宁说时也觉好笑,只是见得她走过来,却是有些收敛了笑容。 “别说我了嘛,这次你受伤的事情,想必陛下不久便能得知了。”安逸一时间看着他,缓缓说道。 “父皇不会挂念于我,只是我有些担心,他若是因此事而对桓聿冷待,那么捷王叔便会是最终受益之人。”桓宁看着她,目色肃朗。 “捷王?”安逸想起闵西昆当日所言,只觉得他对于淮国的皇权更替果然了若指掌。 “别装傻了,你叔父当日只怕也差一点便将你送给捷王叔吧?”桓宁见得她错愕的模样,一时间却是想笑。 “殿下这般精明,怎么就能受伤呢?”安逸挑了眉,一时间手指触碰到他的发际,一面用手指按压着他的太阳穴,一面狡黠道。 “一时大意罢了。”桓宁却是面不改色,也不顾及她此刻的戏谑面容。 “殿下就嘴硬吧!”安逸倒也不想理会,只是轻轻拿起那发冠,刚刚替他戴在发髻上,正要伸手去拿那紫金簪时,却见得桓宁左手动了动,竟那将案台上的紫金簪移开甚远。 “你能不能只坐着不要动!”安逸说时,这便瞪了他一眼,即刻上前一步去拿那簪子。 可就在她迈出一步之时,却见得桓宁左手一动,紧接着便在恍惚之间被他抱于膝上。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一时间安逸只觉得他的气息甚是温热。 “你的伤好了?”安逸竟然没有顾得上推开他,而是面露喜色,这便含着欣慰看着他道。 桓宁却错愕了一瞬,唇边勾起一个枉然笑意,愈发抱紧了她,将她拥在怀里。 “你不觉得,这个时候问这个,有些煞风景吗?”他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感受着她身上那种清淡的芳香,而他一时间闭了双目,渐渐陶醉在她轻柔的发丝之间。 安逸似是想挣脱他的双臂,可是她只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哪怕桓宁身上有伤,他的气力也是远远大过于她的。 “被旁人看到了,你的威严何在呀?”她感受着来自他的温暖,却一时间笑道。 “旁人看不到”他说得极缓,此刻安逸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 一时间他再次抱紧了她,许久方轻轻将她放开。 他的视线透着难以形容的柔和,甚至于这样的眼色根本不像是他了。 连安逸见到这样的他,也觉得有些错愕。 “怎么了?”他笑着问道。 “你还是那个你吗?”安逸问出之后,一时间觉得自己词不达意。 可是桓宁却听得真切,甚至于他更能理解安逸的言词。 “我自然是我了,怎么”他眉心轻轻一皱,笑道,“难道对你好一点,你也不习惯?” 安逸更是一笑,“我当然不习惯。” “那好啊,我以后便对你板着脸好了。”桓宁轻易便道,说得极是自然。 “你啊!”安逸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视线转向别处,却是投向他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你好像戴了很久吧?” “怎么,你也想换了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4章 两相无忌 安逸连忙摆了摆手道:“这是吉祥之物,换它做什么。” 桓宁略微抬起手指,将那玉佩握于掌中,这便道:“此物是叔父所赠,可是当年我还不记事,不过是三两岁罢了,又哪里还记得住他的恩德呢?” “殿下,你的叔父,可是为国捐躯了吗?” 桓宁倒是一笑,只道:“不必说得这般隐晦,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安逸心中渐觉温暖,却是兀自低了头道:“殿下既然这么说,那绫罗就先谢过殿下了。” “那天刺客同在,你好像没有叫我殿下” 桓宁说时,并无表情。可是他眼底的一份温暖却好似就欲溢出,紧接着只见到他好似无视了安逸一般,便是凭空坐在那里,也不多言。 “我叫你什么了?”安逸却是一头雾水,此刻又见得他这般冷冷清清的模样,倒是愈发不解。 桓宁倒是能忍住,见得她未回答,竟然这便要改换了话题。而他刚刚略微直起身,却听得安逸一声莫名的笑。 “我想起来了,殿下想喜欢听呢?还是在怪我啊?”安逸一双清澈而慧黠的眼睛直盯着他,而他本能地便要避开她的视线,却被她用手将脸庞扳过。 “你!”桓宁刚要说她放肆,却在对上她视线之时兀自止住话音。 “那天情势危急,我直呼殿下名讳,好似的确不当。”安逸说得极平静,虽然言语之间好似在同他道歉,可是面上却挂了几分笑意。 “你不是说不记得了吗?”桓宁倒是故作镇定,一时间轻飘飘地便驳道。 安逸缓缓将手自他的脸庞移开,脸色柔和,却有些忧虑之色,只是道:“殿下以性命护我,这份恩情我又岂会不记得呢?” 桓宁只觉得她在几瞬之间便变得有些怅然,而他心中也并不是如自己口中所说的这般冷漠,此刻他却是郑重看了她一眼,即道:“这件事情不需要挂在嘴边,我从未想过要你感恩。” 安逸一时间抬起头来,听得他所言,心中却有些茫然若失。 桓宁的手指微微点了点她的眉心,一时间叹道:“又在想什么呢?” 安逸回过神来,“我只是想着,殿下不要我报恩我想着,殿下什么时候竟然这般豁达了吗?” “我当然不要你报恩啊,”桓宁随意看向她,“可是我对你的感情不是恩情,所以你不必报恩,却需要” 他唇边勾起一丝笑,却未再说下去。 而这个时候,安逸的脸颊已然晕红,她只是瞪了他一眼,这便随手提起他的玉佩便道:“若非这玉佩保佑你,只怕你也没机会说这些不羞不臊的话了!” “本王说什么了?哪个字让你不悦,告诉我也无妨啊!”桓宁仍在继续,然而见得安逸一脸愠色地瞧着自己,他到底是收敛许多,这便回了身笑道:“好好好,是叔父赠我的玉佩起了作用,我这条命啊,要时刻珍惜着才是,对不对?” “伤还没完全好呢,你到底要留心一些。”安逸看着他的背部,却也终究看不到什么,只是她的视线停留在那日他的伤口处,一时间有些忧心。 “我如今倒是有的是时间来养伤,”桓宁苦笑几分,“毕竟在这榉北,不会再刺客了。” “你就这么笃定吗?”安逸一时间看着他便道。 “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至少于淮国而言,我只是一个无用的皇子罢了。” “但是对于赵国来说,殿下你是他们结盟谋得共存的盟友。”安逸说起赵国,却是觉得心中一阵的急促之感。 可这些话,她却不得不问出。 事实上,并无人要她加以盘问,甚至于裴邵明确便是为了此事而来,却也从未开口要她去试探桓宁的心思。 只是不知为何,她在这个时候竟然真的只想问得桓宁的心意。 甚至于连安逸自己也不知道,她的出发点到底在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赵国?为了泊昭?为了桓宁?还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 桓宁有些沉默,但无论换做是谁,只要他不了解安逸的立场,不了解她的真实身份,便都不可能对她起疑 “赵国曾经也是天下五国的霸主,”他顿了顿,叹道:“可终究赵国是落败了,而且是败在本王的手下。” “就因为曾经败过,所以殿下对于他们的结盟之意便不屑一顾?” 安逸直接便道。 桓宁肃朗的眼眸微微动了动,“我没有不屑一顾,只是若应下结盟之邀,日后便总要有报偿之处。” “东徽王派来刺客杀你,你不会释然了吧?”安逸即刻便道。 她的脑海之中,她的视线之中,俱是那一日喋血的场面。 甚至于当日那一人的鲜血横流之时,她能够清晰地闻得到那种血腥的味道 “殿下”安逸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急迫,可是她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桓宁有些不解,却终是平静地望向她。 “你为什么是那天刺客吓到你了吧?所以你才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他面容和煦,轻轻问道。 安逸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而那一日她想来的确觉得心有余悸,然而到底在生死之间徘徊多次了,她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长孙安逸了。 “我的确害怕,只怕殿下不与赵国结盟,终有一日会” 她说时的确有些忐忑,是为了桓宁而忐忑。 如今的她,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在意起他的安危。 “会如何?”他笑了笑,“会命丧此地?” “我不敢去想。”安逸凝神看着他,许多话早已想道出,可是终究没有办法。 他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手掌之上,没有再说下去,却在顷刻之间只想令她心安。 不知从何时起,心安这两个字对于安逸来说已经变成一种奢望。她甚至不知道将自己推至此般境地的到底是什么。 许是那场令赵国战败的战役,那么始作俑者却是淮帝,而兴兵南下之人,却是桓宁 若是因为当日在太学的一见倾心,那么她又该怪责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5章 言传身教 “娘娘,听闻今早陛下晋升了颜妃的位分” 长孙艳坐在正殿之中,斜倚着卧榻,正自凝神听着一旁乐师所奏的琵琶曲,一时间听得此言,却是心中陡然一沉,顷刻间正坐起身。 “晋了位份,莫不是抬了她做贵妃?” 这一声音透着异样的尖锐,而她却见得面前宫婢那一脸颓废的摇头之态。 一旁正自熟睡的婴孩不自知地拱起小小的身体,渐渐地那种挣扎的小模样转变为哭声,继而演变成为极响亮的啼哭声。 “小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一旁的乳娘听得声音,立时站起身来,急匆匆便走近几步,急急忙忙伸出手去试探那孩子的额头。 然而长孙艳却动也未动,只是她那尖尖的下颚随着她的冷笑而更显得尖了许多,这一刻她却是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只是凝神望着阶下自己的心腹宫婢,一时间轻轻道:“不是贵妃,莫不是进了淑妃之位?” “回禀皇后娘娘,”那宫婢敛息之间,伏地便道:“圣旨还未下,但是听寒露殿的宫婢说,是要封封婕妤了。” 说罢,整个正殿好似俱都沉静了一般。这本是午后时分,长孙艳已然屏退数名宫婢,留守在殿中之人不过六七名罢了。可是诸人的困倦却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所掩盖,继而化为一种冷寂的惊诧。 “封婕妤”长孙艳没有诧异,她只是神色陡然一转,即刻便再道:“什么缘由,你可听闻?” 那宫婢眉心一蹙,急忙双手扶地回道:“回禀娘娘,奴婢猜想,可能是因为她诞下了小皇子,又碰巧和陛下的生辰日是同一天。所以,她才会有如此福泽,不然陛下怕是早已经把她遗忘至九霄了。” “别说了。”长孙艳却是难得的冷静,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串红木念珠,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萧后。 而这串念珠,正是她当年离开赵国之时萧后所赠。 “微雨,你过来。”她唤的正是今日禀告这一消息,此刻伏地而跪的这名宫婢。 只见那宫婢揣摩着她此刻的面色,立时起身走来。 她俯着身子,步至长孙艳身旁之时,却见得她宛然一笑。 “派人去请陛下过来。”长孙艳顷刻道。 那名唤微雨的宫婢立时大惊,这便跪地叩首道:“皇后娘娘,奴婢不是嚼舌根也不是乱传闲话之人!奴婢全都是为了效忠于您啊皇后娘娘!还望娘娘开恩饶恕奴婢,饶恕奴婢大不敬之罪吧!” 她说时眼泪便随之而落,而她整个人全无适才那般的从容得体之态,俱化为一种惊惧交织的苦痛表情。 “扶她起来。”长孙艳朝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便是笑道:“你想太多了,孤身为中宫皇后,如何会同你一般见识。况且,若不是你消息灵通,只怕孤得知此事的时候,她颜妃已然成为了上官婕妤!” 她这几句话说得倒也是实情,但是不知为何,此类话语自她口中道出,却是让微雨觉得害怕,惊惧留存心中,一丝未有消减。 “孤请陛下过来,是要谈旁的事情。而且,你想一想,若是孤亲自将这件事告知陛下,倒也一样能试出他的心意。” 长孙艳说时,心有所系,神色辗转,却听得一旁的内侍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陛下此意已决,您便是顺水推舟也博得贤德之名。若陛下本只是一时戏言,那么” “说下去!”长孙艳难得见到有人知悉自己的心思,一时间倏然看向他,吩咐着。 “奴才不敢妄测圣上心意,但是为了皇后娘娘所计,奴才觉得陛下不见得真的要晋升颜妃娘娘的位分。” “为什么?” “原因有二。一来颜妃得宠多年,却多年无子,而她也算得上正值青春年少,这便不能不令人深思。二来嘛,颜妃娘娘一向嚣张跋扈,即便是出身名门,却终是商贾之家,并非世代簪缨之高门。所以这样的女子一旦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婕妤娘娘,只怕难以令朝中那些老臣信服。” 那内侍说时,犹豫着,未及长孙艳发问,便又道:“况且娘娘细思,她颜妃娘娘诞下龙子已经数月,但是为何陛下不在皇子出生之时赋予她此等封号,却要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时刻给予这种殊荣呢!要知道,上官家自从那位号称第一通达人的清友公子离世,便一向是萎靡不振。即便朝中那位上官大人是大司马的女婿,他也终究难以成事啊!况且奴才听说,颜妃娘娘与家中族中兄弟亦极为不睦呢!” “若是想得太细,倒像是孤在刻意算计她了。”长孙艳将那摩挲已久的红木念珠重新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悠悠道:“孤自赵国离开时,母亲同我说过一番话,或许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既是萧太后所言,必然是字字珠玑。”那内侍倒也不尽然是谄媚之语,毕竟萧后在五国之中也是闻名遐迩,她弄权的手段也一向是远近闻名。 “她那时病体未愈,”长孙艳忆起当日情景,想到自己的母亲当时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毕竟她所了解的萧后是因为赵帝长孙华的离世而试图服毒殉葬,却被兄长及时救下,才至那时的孱弱境况 这件事情长孙迁一直隐瞒着她,即便是赵国的皇后高南风,也从不敢将此事的真相道与她知晓。 也正因如此,萧后对于女儿长孙艳的影响才愈发扩大。在长孙艳的心目之中,母亲萧后是一个集智慧与温情于一身的雍容温雅之人,而她长期以来对于赵国政局的掌控,在如今的长孙艳看来,也尚属情理之中,并无丝毫不妥之处。 是故她总是在有意无意效仿萧后之行,如今在朝中亦安插了自己的所谓心腹,而她如今的企盼,便是愿淮帝福寿延年,至少可以护佑着她们母子,直至她的嫡皇子至及冠之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