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行天下》 序 自盘古开天以降,人类未曾摆脱欺骗之苦,除圣明之外,上自帝王,下至黎民,庶几无不曾受过诓骗愚弄,受骗者轻则损身破财,家遭不测,重则祸国殃民,亡国灭族。诓骗猖行于世,则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是非颠倒,人人自危,有道者无以行其道,敦厚者无以显其诚,鱼目混珠,良莠不齐,浊风掠世,恶行遍野,正直之人难以容其身,邪恶之徒得以狂傲于世。有感于此,作此书以助世人明辨真伪。本书人物均为虚构,故事皆取自古今文献,连缀成篇,以娱看客,如能警醒世人,正是作者所愿,请灵敏者切勿按图索骥,自寻烦恼为是。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甄秀才落魄金宁府(1) 甄永信把绳子挂到父亲坟前歪脖树的斜枝上时,又想起多年以前那个天色空蒙的早上,父亲带他来这里给祖父扫墓的事。那天是清明节,冷飕飕的,天要下雨,父亲穿着栗色缎子马褂,弓着腰,呼吸艰难地拖着沉腿,迈着外八子步,走在前面,手里拎着蓝色家织布包裹,包裹里装着十个鹅蛋大小的饽饽,一沓烧纸,一柱香;他扛了把铁锨,跟随在父亲后面。在祖父墓碑前,父亲把枯草和败叶拿脚踢开,摊平后就把包裹放下,打开包裹,就手把饽饽五个一组,垒在垫在下面的包裹布上,在祭品前点燃烧纸。火苗蹿起,舔舐着被托起的灰屑,父亲把香的一端放进火苗里,点着后就把另一端插进碑前的湿土里,坟墓的上空,立马弥漫着浓郁的松香味。“给爷爷坟上添点土。”父亲喘着气说,甄永信明白,父亲这是让他干,就拿起不太听话的铁锨,费劲地往爷爷的坟上撮土,直撮到大汗淋漓,也没见爷爷坟上多了些新土。那年他八岁。 “中,中,”父亲站在一边说,“来,过来给爷爷磕头。”甄永信放下锨,跟着父亲跪在还冒烟的灰烬前面,一起一伏地向墓碑磕了三个头,起身后,父亲掸了掸缎子马褂前摆上的泥土,这才完成了一项大的工程似的,吁了一口长气,拿眼去注视父亲墓前的石碑,“这碑是爹卖了三十亩好地,给你爷爷立的。”甄永信拿手背抹去额角的汗珠,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墓碑,看见碑上刻着“显皇考甄公毓贤之墓”,父亲知道儿子还不大理解自己话里的意思,就进一步开导儿子,“你没看出咱的碑和别人家的不同吗?” 儿子这才仔细看了看,果然不同,爷爷坟前的石碑足足要比别人家的高出一截儿,上端有阁楼一样的装饰,足以遮挡风雨对碑面的侵蚀,碑文的四周有羊毛卷一样的浮雕,父亲告诉他,这叫祥云纹。看见孩子开始注意石碑,父亲就搬过儿子的肩膀,转过石碑的后面,指着光滑的石面上刻着的碑文, 一字一句c抑扬顿挫地把碑文念给儿子听:“毓贤甄公,河南南阳府甄家庄人,咸丰二年进士,咸丰十一年右迁金宁卫海防同知,从五品” 那时,甄永信还不能完全理解碑文,但从父亲得的语调里,能听出父亲对爷爷的崇敬和由此而生的自豪,正是从那一天起,甄永信才蓦然知晓,自己身上原来流的是贵族的血液。父亲几乎是一口气把碑文流利读完的,而后就把眼睛皮紧紧闭上,尖削的下颏使劲向上翘着,青灰色的死人脸上,露出得意之极的神情。 “儿啊,”在收拾好祭品,要回家的时候,父亲叫住儿子,嘱咐道,“记着,哪一天爹死了,你就给爹埋在这儿,”父亲伸出一个干瘦的手指,指着爷爷坟前的一块空地,“记着,给爹立的碑,千万不能比你爷爷的高,要比你爷爷的矮一些。”儿子的头皮一阵发麻,两腿虚软,的把着锨把,才勉强没有摔倒。无论如何,两个活人在墓地谈论自己死后的葬礼,都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何况他才刚刚八岁。儿子嗓子发紧,说不出话,好容易忍住快要要流下的眼泪,咬紧嘴唇,勉强点点头。那时甄永信还根本无法理解,父亲身上散发的苦涩的鸦片烟味,实际上已是死神的气味,而在自己的前半生,要想给父亲坟前立一块比爷爷墓碑稍矮一些地墓碑,更是他难以承受的负重。 父亲是在冬月初八那天老的。那年他才十二岁。在这之前,因为得知父亲卖掉了家里最后的一块田产,二仙堂掌柜的就不再给父亲赊账了,告贷无门,走投无路时,父亲像一只被拆除支架的灯笼纸,瘫散在母亲的炕上,骷髅一样的肢体,像刚被砍了脑袋的蜥蜴,在炕上翻滚抽动着,嘴里语无伦次地哀求母亲,“永信他妈,救救我,就一次,最后一次,一泡就行。”母亲是个穷人家的姑娘,嫁到甄家做了受气的媳妇,一辈子忍气吞声惯了,感情的神经,早就麻痹了,她无视丈夫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坐在炕稍一针一线地纳鞋底儿,像什么也没听见,直到丈夫滚爬过来,揪住她的裤褪儿哀求,才把针停在半空,抬眼扫了下丈夫:“行啊,拿钱来吧。”难受的丈夫知道妻子在嘲笑他,对鸦片的需要让他忘记了尊严,接着哀求,“行行好,永信他妈,先拿你的手镯典上,等有了钱,就赎回来。”包括手镯在内的金首饰,是母亲娘家把她卖到甄家换来的嫁妆,每当胡作非为的丈夫惹她不顺心时,她就会觉得,自己手腕上戴的不是手镯,而是镣铐。母亲生气地把针别在鞋邦上,起身下炕,没好气地说了句:“你去死吧!”丈夫听话地翻滚到炕里面,鸡啄米似地拿头碰撞窗台,一会儿额头就鲜血淋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发出公羊被宰时的惨叫。叫声那么凄惨,穿过窗棂绕过屋脊,传到街上。刚从学馆放学回来的儿子,在大门口一听到叫声,心就紧缩了一下,迈过门槛时,差点儿绊了一跤,直到急三火四地穿过两道门洞,推开房门时,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因为那会儿母亲正若无其事地往锅里淘米,眼角噙着欲滴未滴的两颗泪珠,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打他记事时起,就隐约记得母亲眼里似乎老是噙着泪水。 “俺爹怎么啦?”儿子惊虚虚地问。 “要死啦。”母亲仍那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常常都是这样,无论家里有什么好事或坏事,很难从母亲脸上表露出来,以致很长一段时间,儿子都疑心母亲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并不爱他,她的表现,倒更像是这个家里的仆人,一举一动,都表现出对这个家庭发生的事漠不关心。父亲却不一样,虽说青灰色脸上素常也不流露什么感情,但言谈举止中,儿子却能体验到一种关怀,那叫父爱。儿子没理会母亲的气话,转身来到炕前,刚看一眼炕上躺着的父亲,浑身的汗毛孔就竖立起来,刹那间觉得脑袋膨胀得像笸箩一样大,两腿觳觫,膝盖处倏然失去了支撑,依到炕沿儿,才没摔倒。他看见往日父亲油光发亮c梳理得整洁的辫子,已经披散开来,一堆乱草一样散在炕上,此时正两手薅住两绺头发,狠命地向相反的两个方向拽着,仿佛在惩罚一个被他征服了的宿世仇寇,满脸乱涂着血泪鼻涕,酷似一个蘸了血的葫芦,干柴一般的枯腿棒,不住地叩打着炕沿,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看见儿子,像见到了救星,蜥蜴一样从炕稍爬来,抓住儿子的手,不停地哀求,“救救爹,救救爹,快找大红喜,去给爹要一泡,最后一次。” 巨烈的恐惧让他丧失了理智,没敢多想,转身出了家门,径直来到夫子庙西街拐角处的二仙堂。父亲刚才说的大红喜,就在二仙堂楼上走廊西头的房间里。从前父亲曾带他来过这里,那年他六岁,父亲领他走进正厅,和柜上的人打过招呼,就走上木头楼梯,拐过一道墙角,顺着走廊直到西头,进了用红漆漆过的房间。房间里挂着粉色窗帘,床上罩着锦缎鸳鸯戏水床罩,床头放的不是床头柜,而是一张酸梨木雕花四角圆桌,后来听母亲说,那是父亲从家里搬来的,当时说是借给大红喜用用,后来就再也没有还回来。屋里焚着香,但女人的粉旨气和鸦片烟味,超过了香炉里飘出的香味。一个身穿绿底儿红边儿锦旗袍c嘴唇猩红的女人,在他刚跨过门槛时,就一把把他搂在怀里,像亲自己儿子一样拿嘴在他脸上乱亲,浓烈的脂粉味,呛得他透不过气儿,可那女人还是不停地怂恿他,“叫妈,快叫妈,给你糖吃。”他倔犟地紧绷着嘴不肯叫妈,那女人就坐在床上,把他放在自己肉墩墩的大腿上,拿手去掏他最怕人的地方,边掏边说,“吃一个,吃一个!”一边咯咯笑着,一边拿手做出要抻掉那玩艺的姿势。父亲放任这女人放肆地捉弄自己的儿子,青灰色的死人脸上微微泛出笑意,眼里流露着得意,正是这种鼓励,才没使儿子感到过分紧张。那女人一直捉弄累了,才把他放下,拿出各色小点心,放在圆桌上,让他随便享用,自个儿就拉着父亲躺到床上,拿过一杆烟枪,对着烟灯,一人一口地享受起来。那天的午饭他已记不清是几个菜,有哪些东西,总的感觉像过年,临走时,女人又给他兜里塞满了糠果。 事情本来是可以瞒过去的,可是他的天真却把事儿泄露了。为了在母亲面前显摆,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印花蜡纸裹着的水果糖,剥开后要塞进母亲的嘴里。母亲一看见这种糖,就起了疑心,沉着脸问是从哪儿弄的,他就不知深浅地说是一个叫姨妈的女人给的,同时,他脸上女人的口红印,又证实了母亲的疑心,母亲突然就变得像头母狼,把他的头夹在腋下,剥掉他的裤子,拿鸡毛掸狠抽他屁股,疼得他杀猪似的嚎叫。父亲想救他,但显然不是身体健壮的母亲的对手,“嗐,不就是几块糖吗?”父亲伤心地说。 “他身上有股婊子的味。”母亲伤心地哭了,手却一刻也没停下,嘴也不停地骂着。他都记不清了,那天打了多长时间,最后屁股都木胀了,肿得像个染了色的红饽饽。挺长一段时间,他都有不敢坐着,晚上只能趴在炕上睡觉,这是他一辈子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挨打,好像也是母亲唯一一次打他。正是这次打骂,他才断断续续地知道了些有关那个女人的事儿,她叫大红喜,是二仙堂里的婊子,父亲长年包着她,一度曾想纳她为妾,但母亲提出了两个条件,最终打消了父亲这个念头,其实这两个条件再简单不过了:要么把她休了,她回娘家去;要么把她杀了。其中后一个条件,父亲是万万不敢的,父亲胆小如鼠,平日里看见别人打死一条蛇,都能把他吓得心里乱颤,而前一个条件比较简单可行,只写几个字儿就行,可是想想自己是从五品官员的儿子,一个三进的深宅大院儿,娶一个婊子上堂,父亲就不得不打消纳妾的念头,不过从那时起,父亲就不再回家,他把二仙堂大红喜的房间当成了家,只是有事或者想儿子时,才偶尔回家看看,回家时,瞅妻子不在,偷偷往儿子兜里塞几块糖果之类的东西,并小声嘱咐,“别叫你妈看见。”临走时再给妻子扔下一块大洋,当作母子二人日常的开销。所以儿子一直认为,母亲并不像父亲那样爱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曾怀疑自己并不是母亲亲生的,而是大红喜生的,由母亲抱养的,这种想法直到他长大后才打消,因为懂事后,每当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婊子养的,这种想法就会折磨得他坐卧不安。当儿子屁股渐渐消了肿,母亲就托人捎信儿给父亲,让他回来送儿子上学,父亲回来了,送他进了前街礼贤书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时间跟父亲到二仙堂了。 二仙堂还是老样子,老板娘还那样浓妆艳抹妖里妖气,一边搔首弄姿地招呼进出的客人,一边贼眉鼠眼地和街上的行人,一边用涂了血指甲的手往嘴里送瓜子,看见他走过来时,脸皮就变得不阴不阳了,不再像几年前父亲领他来时,见了面就夸他长得乖。 “哟,这不是甄家的大少爷吗,你爹死哪儿去啦?还欠我三块大洋呢。” “我找大红喜。”他直耿耿地说, 板娘的脸立时就变得难看了,“兔儿崽子,大红喜是你叫的吗?”幸亏大红喜听到楼下的声音,推开窗,让老板娘放他进来。顺着当年父亲领他走过的道儿,他推开了那间房门,大红喜着一身大红旗袍,正对着镜子绞眉,从眼睛的余光瞥见他愣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你爹怎么样啦?” “他快死了!”他故意把“死”字儿说得重一些,指望能打动大红喜,让她转过头来拿正眼看他一眼。不想大红喜像似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或者说,早就预见到了这样的结果,仍那么纹丝儿不动地坐着,小心翼翼地捻着绞眉的丝线。 “是你爹叫你来的?”大红喜明知故问,“说吧,什么事?” “往你借一个大烟泡,就一个,最后一个。” 大红喜收起绞眉的家什,懒散地起身,走到床边,从一个精致的小木匣上拉开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蜡纸裹着的中药丸子似的东西,随手递给他,叹了一口气,“咳,你爹这一辈子,就毁在这上面了。多大的一个家业,一千多亩好地呢。都让他败坏啦。”停了停,又说,“回去告诉你爹,我也没有了,就剩这一丸了。” 离开二仙堂时,他还在杀问自己:大红喜会是他的亲妈吗? 正在炕上翻滚的父亲,从儿子手中抢过中药丸似的东西,几乎来不及把那层透明的蜡纸剥掉,就整丸吞了下去,眼里倏然露出舒坦的神情,停止了滚动,也不再鬼哭狼嚎。这一夜,全家人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晨,母亲起身做饭时,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起初,她疑心是儿子大便时不小心,把屎蹭到了裤子上,可儿子醒来时,却说他跟本就是光着身子睡觉的,当她去推醒丈夫,想问问是不是把蹭上大便的衣服穿回家时,却发现丈夫这时浑身冰凉,硬得像块石头。她吓了一跳,却没叫出声来,只是叫儿子赶紧穿上衣服,帮她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丈夫的被窝里屎尿淋漓,恶臭熏人,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父亲的丧事是舅父帮忙操办的。因为家里没有钱给父亲买口像样的棺材,最后不得不由舅舅出面,和棺材铺掌柜商量,用甄家坟地上的五棵落叶松,给父亲换回一口杨木棺材,才使父亲如愿地埋到了自己父亲的坟前。十二岁的儿子这时才明白,眼下提起给父亲立一块比爷爷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显然是不合适的。 整个守灵期间,儿子都没听到母亲一声哭丧的哀啼,也没见过母亲流过一滴眼泪,仿佛在从前的某一天里,母亲已经把她一生的眼泪一次性给哭干了,只剩下一滴,每天挂在眼角,欲滴未滴的映射着她内心的痛苦。令儿子更诧异的是,那滴眼泪,居然在父亲死后的刹那间蒸发了,母亲仿佛突然摆脱了,又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母亲是在十八岁那年嫁到甄家的。在她之前,父亲已经娶过一房。原配是按照门当户对的婚姻公式结合的,自然,新娘也带来一笔可观的嫁妆,只是那女人福浅,身体一直不好,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婚后不到十年就死了。按父亲的意思,续弦也应当讲究门第的,只是那会儿父亲的名声不大好,已是城里出了名的膏粱竖子,但凡有点模样的人家,都免谈这门亲事,无奈父亲只得降尊纾贵,娶了一家佃户的女儿,条件是免除这家佃户的欠的十石税租。母亲刚过门儿时,甄家也还算殷实,虽说祖上留下的黄白之物和前妻死后留下的不菲的嫁妆,已经被酒色毒嫖中滚爬的丈夫典当得所剩无几,可毕竟还有一千多亩上好的田产,一座三进的大宅院儿,每年收取的田租也是可观的,可是父亲日常开销太大,必须靠不时的卖掉田产才能应付。妻子曾想劝阻他,但父亲总会用一句话反驳妻子:“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婚后挺长一段时间里,妻子就是这样过着半守寡的以泪洗面的日子,直到儿子出生,心里有了指望,才停止了天天流泪。幸亏孩子挺听话,没沾上他父亲身上的那些毛病,除了被丈夫领到妓院一次,再没怎么惹她生气,上了私塾,也知道用功,每天夜里,娘儿俩守着一盏油灯,儿子背书c写字,母亲就在一旁纳鞋底儿,绱鞋邦,时不时地往油灯里添油,心里盼望着丈夫死后,儿子将会重兴家业。 显然,这种盼望是有根据的,因为儿子在脱掉孝衫的第二年,参加童子试时,就中了秀才。发榜的那天,母子俩有些得意忘形,多年以后,儿子才发现,原来母亲也会笑,而且笑起来显得那么甜,那么俊俏。晚上娘儿俩依旧守在油灯旁,母子俩这会儿什么也没干,儿子既不背书,也不写字,母亲也没像往常那样绱鞋,只是在油灯旁那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直到灯碗里的油耗尽了,四更天时,母子俩才躺下。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混浊的月光,儿子看见母亲的眼皮不时地眨巴着,而他自己也一直没睡,而且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是那么兴奋,一点倦意都没有。正是从那一天开始,母亲给自己提高了劳作的指标,一天做完一双鞋,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两天做一双。谁也不知道,母亲是在为儿子积攒赶考的盘缠。 乡试是在后年的春季。秀才中第后,儿子就离开了学馆,在家温习。这样既可为母亲省下一笔束脩钱,又可避免学馆里学弟们每天嗥嗥诵书的打挠,可以静下心来,准备后年春天的乡试。甄永信一直相信,如果不是小鼻子攻城,母亲的愿望是不难实现的。小鼻子士兵是三月初四那天早晨突然包围金宁城的,大炮就架在离东门外不远的山坡上。一向宁静的古城,霎时像热油锅里滴进了水,炸开了锅,往日悠哉悠哉的市民,突然像被狼群合围的山羊,在城市的街道上毫无目的地乱蹿,直到确定城已被围,无法逃走,才惊恐万状地蹿回自己家里,闩上门,等待不可预测的恐怖降临。攻城是从上午八点开始的,先是隆隆的炮弹爆炸声,炮声只持续了一个时辰,跟着就是枪声和稀奇古怪的惨叫声。母亲浑身哆嗦着把同样浑身哆嗦的儿子推进门房的地窖里,把地窖口盖好后,又搬过一口酸菜缸把地窖口压住,地窖里立时一片漆黑,空气也像凝固了,喘不过气儿来。时间过得挺慢,时而昏睡c时而恐惧c时而饥饿,直到儿子觉得,就这么闷在地窖里受罪,还不如在空气透明的阳光下被小鼻子一刀戳死了好受时,地窖门打开了,那已是破城第二天的下午。 “出来吧。”母亲打开地窖,在上面喊他,浑身已经不哆嗦了。 “小鼻子走了?” “没走,来了。”母亲平静地说,而后就把守城官兵全部战死,小鼻子正在全城戒严的事告诉了儿子。当儿子问母亲为什么不一块儿进地窖时,母亲仍那么平静地说:“你还年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其实那年母亲还不到四十岁,看上去,确实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一周后,甄永信重新来到街上时,城头已经飘着白底红心的日本旗,小鼻子士兵在城门口站岗,街上显眼的地方,都贴着占领军的告示,上面说从即日起,金宁城已归大日本帝国关东州管辖,改光绪年号为大政年号。街上的行人都小口喘气,猫步走路,眼中流露着受惊小鸟的神情,三三两两地围观告示,低声嘀咕几句,就分开了,显然他们对谁当皇帝c当谁的子民并不感兴趣。 又过了几天,小鼻子就在城里办起了公立学校,免费招收适龄儿童入学,公学堂的教师都是日本人,用鸭子叫声一样的话给学生讲课,教授的全是和私塾不一样的知识。公学的兴办,意味着科举考试的终结,彻底摧毁了甄永信的光辉前程,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大清国是那么的热爱,心里就开始诅咒万恶的小鼻子,祈祷它早点灭亡。 祈祷很快就应验了。冬天里,老毛子来。这是一批和小鼻子完全不同的士兵,面皮白皙,高鼻梁,深眼窝,眼珠子灰黄,像羊眼,浑身却长满了猪毛。他们是俄国士兵,取代日本人来到这里。让甄永信高兴的是,日本人围城前得到消息就逃走的大清国副督统衙门里的官员们,也跟着老毛子回来了,又驻进衙门里发号施令了。这就证明大清国的科举考试又要恢复了。 实际上,科举并没有恢复。因为不长一段时间后的一天下午,老毛子士兵突然包围了督统衙门,解除了卫兵的武装,抓走了副督统大人,俄国人成了这里的主人。 光阴就这么耗着,一晃,儿子已经二十二岁了,眼看过了成亲的最佳年龄,想想眼下科举无望,母亲就张罗着为儿子操办婚事。总结了自己婚姻的不幸,她就把过错记在门不当户不对上,发誓说什么也要给儿子说一家门当户对的闺女,她忘记的只有一点:丈夫死的时候,家里已经连买一口杨木棺材的钱都没有了。这让媒婆们挺犯难。最后城南客栈管房的刘寡妇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东城刘家大院外,三间门房里住着一家三口,是刚从黑龙江搬来的,操一口满腔儿,据说老爷子是松江团练副使,官秩六品,解甲到此安家,一个闺女,刚过二十,炕上地下没的说,劲儿好个人物。按说呢,官品是低了些,可眼下没有更合适的,无奈,两家相互交换了八字,三天后,刘寡妇再进甄家大门时,快活地击掌相庆,说李神仙给批了八字儿,是天合之作。 既然神仙都这么说,母亲也无二话,接下来就下了彩礼,订了亲,选了良辰吉日。为了筹措婚事,母亲不得不把一副金手镯c玛瑙镶金发簪典当出去,才把儿子的婚事办得像样,勉强没让外人笑话。问题出在婚礼过后的第二天早上,因为婚礼上从把新娘抱下轿子,用打着同心结的大红绸带牵着新娘上堂叩拜,再引进洞房,一直到夜里掀掉新娘的大红盖头,新娘粉面桃腮上一双微眯着的笑眼,风情万种地冲他莞尔一笑,两人会意地一同吹灭大红蜡烛,一切都那么完美,没有一丝缺憾,只是早晨醒来,新郎偷看新娘画妆时,新娘瞪他一眼时,他才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因为新郎清楚地看见,新娘瞪着的左眼球,有一绺清晰的白絮一样的东西,宛若孩子玩耍的带有白色纹饰的玻璃球儿。新郎的心沉了一下,板着脸出去,到堂屋告诉了母亲,说是让媒婆骗了,说要找媒婆去。 “慢着,”母亲即时制止了他,表情仍那么平静,停了半天,才说,“命啊,认了吧。” 玻璃花儿眼新娘即时发觉了丈夫的不满,新婚后也就比较谦卑恭顺,凡事顺着丈夫,但到了秋天,没见家里收来适量的田租,就想着法儿叩问丈夫,问地租收哪儿去了,几天后就弄明白了,婆家那一千多亩良田,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便觉得上当了,只是想到自己是瞒着玻璃花儿眼嫁过来的,所以发觉上当后,也就不怎么生气,从此也就不再谦卑恭顺了。只是碍着表情一贯平静的婆婆,才不敢使出性子。还好,除左眼有些毛病,玻璃花儿眼身体各个器官都挺正常,没几年功夫,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取名世义,老二叫世德。 就在二儿子刚满月的那天早晨,一向表情平静的母亲突然变得有些痛苦,两手也不能像往常那样随便抬起,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眼里露出恐慌,但神智却还清醒。 “你出城到姥姥家去,叫你舅舅来一趟。”母亲若无其事地吩咐。 舅舅来了,临走时脸色挺难看。送舅舅到大门口时,舅舅才停了脚,欲哭无泪的样子望了望他,“给你妈准备后事吧。”停了停,又说,“你姥姥临走前,就这样儿。”甄永信一把扶住门垛儿,觉得头有些晕,脖子上的汗水就流了下来。 半个月后,母亲走了。由于没攒够买棺材的钱,不得不把母亲结婚时的大衣柜c梳妆台连同一条黄花梨春橙典当出去,才买回一口棺材。玻璃花儿眼想留住梳妆台,丈夫说了句:“这是我妈的。”就让人抬了出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甄秀才落魄金宁府(2) 在母亲去世前,儿子一直不知道,这么多年,家里的油盐酱醋米菜是从哪儿来的,直到料理完母亲的丧事,玻璃花儿眼一天也不间隔地张口往他要钱办置这些东西,他才发现,尘世生活有这么多的脏乱事儿,而那些油盐酱醋米菜,仿佛是玻璃花儿眼用咒语咒出来的,一下子都跑到他的跟前。这时,他才明白,从前,这些东西都是母亲那一针一线中连结出来的。而他呢,现在既没有积蓄,又没有经营的本领,玻璃花儿眼一叠声地天天要钱买这买那,猛然间,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无用,虽说肚子里装了不少的学问,又能写一手好字。正是从这一天起,他才真正理解当初四处告贷无门,躺在炕上饱受毒瘾折磨的父亲内心该有多么痛苦。这时,他不得不像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那样,在各个房间里蹿来蹿去,指望能找到一件值钱的器物,以便换回几个铜子儿。家里的房间不少,可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让父亲典当光了,只剩下一些祖上留下来的不值钱的东西,他就只好天天把一些破烂东西带到当铺,巴望着能换回几个铜板。这样,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房间越来越空了,钱没换回来多少,却无意中把房间清理得干干净净。由于得不到足够日常开销的钱,玻璃花儿眼的不满就越来越厉害了。她先是脸色变得难看,接着是低声嘟嚷着发牢骚,而后就是趁孩子闹人时指桑骂槐,再过几天就开始斥责丈夫,说鸡能刨米,猪能拱食,好端端年轻力壮的一个老爷儿们,不能挣钱养活老婆孩儿,整日的翻弄家里的破烂当钱,算什么爷儿们。丈夫情知理亏,又斯文惯了,就不敢吱声。接连骂了几天,看看丈夫没什么反应,玻璃花儿眼就觉得自己不够狠,没触到丈夫的痛处,再往后的骂声里,就脏话不断了,什么乌龟c王八c鳖头都出来了,做饭时把锅碗瓢盆摔得山响,把丈夫惊得心里一揪一揪的,哪里还敢应声。丈夫出人意料的忍耐,刺激了发怒的妻子,她相信这是丈夫在用一种无声抵抗向她挑战,一想到这一点,玻璃花儿眼终于忍耐不住,把心里的委屈喷泄出来,毫不害羞地扯着娘儿们嗓子,坐在地上嚎啕起来,天一句地一句地数落着窝囊废丈夫,说这个荒料当初是串通了该死的刘寡妇,把她好端端的一个黄花闺女骗到了甄家,想当初,她是何等人物?是大清国朝庭六品命官的大家小姐,出落得水灵灵的金枝玉叶,走到哪里,别人都愿意看两眼,男人们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浑身发抖,多少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就为了能看她一眼,没昼没夜地到她家门前转悠,可以毫不吹嘘地说,从她十二岁那年,就有人家托媒婆上门提亲了,十六岁后,来提亲的都把她家的门框挤破了,而她呢,挑得厉害呀,没有钱的不中,不是官宦人家的不中,官秩品级低的不中,人长得不帅气的不中,就这么挑来拣去,挑花儿眼了,愣是把自己耽误了,直到刘寡妇来了——让阎王爷早点把她弄走吧,说是有一个人家合适,祖上是海防同知,从五品的官职,家里有良田一千多亩,三进的大宅院,只比督统衙门少了一进,小伙子英俊着哪,还是秀才,马上又会是举人c进士了,他妈了个巴子,扯鳖犊子哪,活生生一个木头桩子,荒料,王八羔子,那一千多亩良田呢?早就让他那死鬼爹吃喝嫖抽给败坏了。玻璃花儿眼说到痛处,一手拍着地,一手拍着大腿,咧着大嘴,鼻涕眼泪顺着嘴角往嘴里流,一点也没耽搁泼骂:看我这手啊,现在粗得什么样儿,从前,在娘家,是有过佣人的,哪干过什么粗活儿啊,白白净净的,比丝绸还滑溜儿,今儿个倒好,洗洗浆浆,烧火做饭,哪一样不得干哪,简直就成了佣人,全怪自个儿嫁了个荒料秧子,而两道眉毛呢,为闺女时像两弯柳叶,多好看哪,可自打嫁给这个窝囊废,烧火做饭时,都给火燎过几次了。都怪自个儿瞎了眼呀,找了这么个倒霉不争气的鳖犊子 “你没瞎,”丈夫试图纠正她,“只是玻璃花儿眼。” 这句话戳到了玻璃花儿眼的痛处,她立刻中断了泼骂,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操起烧火棍,奔到炕前,在丈夫几乎来不及防范时,就将烧火棍子狠击到丈夫头上,剧痛使丈夫本能地从炕上跳起,抱着头就向门外冲,玻璃花儿眼哪肯罢休,一直追打到街上,才觉得刚刚出了点恶气。 在确认妻子不再追打后,丈夫才停下脚步。这时他觉得一只脚有些凉,低头看时,发现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回头看看跑过的路,从家门口到身边,没有鞋子,他就确信鞋子肯定是掉在院子里,于是也就安了心。想想自己已身为人父,又是秀才,穿一只鞋在大街上走,显然是不合适的,强烈的自尊,让他暂时忘记了妻子的烧火棍,转身快速地旋进自己家的大门。刚跨进大门,妻子烧火棍的威力立时又战胜了自尊,迫使他没敢穿过门洞,回到正房,而是躲进了门房。小鼻子攻城时,母亲曾把他藏进这间门房的地窖里。他找到一个墙角,就势抄手蹲下,这时才觉着身上有些部位挺痛,想伸手去摸摸,不想手指刚触到疼处,疼处就变得像针扎一样不可忍受了,不得不赶快收了手。剧痛过后,他想了想,然后确定,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挨打。第一次是六岁那年的一天下午,父亲领他逛窑子后,母亲拿鸡毛掸子打他,那时母亲是夹住他的头部,只打他的屁股的,而现在玻璃花儿眼妻子,却是不分头腚地打,而且还是下死手。从这时起,他才想信,母亲是真心爱他的,虽说平常表情那么淡漠,可心里是爱他的。只是母亲已经不在了。这样想时,眼泪就止不住了,开始是无声的,很快就变成了抽泣,再过一会就变成了浑身剧烈地抖动了。而玻璃花儿眼呢,则把丈夫这种哭泣看作是她的批评教育见了成效,所以在天黑以前,就原谅了丈夫对她的冒犯,连哄带吓地把丈夫从门房领回堂屋,并亲自给丈夫穿上那只跑掉的鞋。 日子显然没什么起色。不管玻璃花儿眼怎么发狠地诅咒c泼骂c哭闹,丈夫依旧只会捣动家里那些破烂,拿去典当几个铜子儿,交给妻子,妻子再去买回家里必须的油盐酱醋米菜。丈夫至死都还记得,当他把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家具——那张每天用来吃饭的嵌玉八仙桌当掉后的第二天,早晨,他是被妻子用力摔打米柜的声音惊醒的。醒后就听见玻璃花儿眼难听的泼骂声。看来米柜里又空了。同时他也感到肚子里难以忍受的饥饿,这时晨光已经映到窗上,窗棂上是泛黄的旧窗纸,已经几年没换新的了,年前只是用了几块夹在书里还没来得及使用的旧宣纸,把几处破洞贴上。春天多风,风正把窗纸一鼓一缩地吹动着。饥饿和泼骂声中,丈夫不知怎么突然来了灵感,他根本来不及去宽慰正在泼骂的妻子,麻利地穿好衣服,找出被一堆烂书压在墙角的砚台c墨块和笔,朝砚台里吐了口唾沫——因为现在他不敢到外屋去舀水,赶紧拿墨块研磨起来,而后就拿毛笔蘸上墨汁,把笔尖在砚池里捻好,随手拿过一本线订书,在空白处写下一首五言绝句: 风从昨夜起, 炊自今朝断, 春来天不暖, 冬去心还寒。 “你在干什么?”玻璃花儿眼蹿到炕前问他。 “赋诗一首。”丈夫颇得意,忘记了饥饿和恐惧,甚至挺直了身子,抑扬顿挫,声色具佳地给妻子朗诵,是他摇头晃脑c洋洋得意的样儿,激怒了妻子,在他还没把最后一个字的长韵发完,妻子就一把夺过那本擎在半空的书,摔到地上,跟着是把笔砚一块摔到地上,又拿脚狠踩了几下,才骂出声来:“赋你娘了个腿,妈了个巴子,老婆孩子都在喝西北风了,你还腆着脸赋诗填词,你个荒料!”很快她就觉着这种泼骂已经不解气了,就抽了丈夫一个耳撇子。这一耳撇子抽得狠,声音响亮,丈夫马上感到脸上木胀而痛疼,张开嘴巴刚要说点什么,但妻子根本无心去理会,摔上门就出去了。 上午,妻子回家时,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寡妇,另一个是济世堂药房的邵掌柜。来人显然不是来做客的,因为进门后就东张西望的对院子里的东西指指点点,而对房子的主人却视而不见。随后妻子又把来人领进各个房间参观了一遍,临走时,邵掌柜才向妻子伸出一只叉开的手,说:“就这个数。” 玻璃花儿眼当即就摇了摇头,但脸上却带着笑,这种笑是很少给丈夫的,“不行,邵掌柜,你也不能看俺急等着用钱,杀得太狠了,你看,这可是三进的官宅,二十多间房子,要是不急等着用钱,少说也得两千。” “就五百,你看中不中,中,就这么定了,你再合计合计,中不中?”说完,就和刘寡妇出门了。 “你想卖这房子?”来人走后,丈夫怯生生地问。 “不卖房子咋整呀?你横是想把俺娘儿几个饿死不成?” “可这房子是甄家祖上传下来的,怎么能毁在我手上?” 玻璃花儿眼不乐意了,瞪着眼睛反唇相讥,“你家祖上光就传下这座房子吗?你见天捣动出去典当的那些破烂玩艺,哪一个件不是你家祖上传下来的?可你怎么都拿出去典了?”玻璃花儿眼得意地看着丈夫噎在那里,停了停,又说,“你看怎么着吧,现在就这么两条道儿,要么你把俺娘儿们拿绳子给勒死,这样你就可以保住你祖上传下的房子啦,要么把房子卖了,先活下去再说。” 丈夫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已是被人追打到死胡同里的一条狗,恐惧c逃命,种种念头都在慌乱中拥到他的心里,却又一时拿不出个主意。大约相持了一刻钟,闪念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解脱的办法,而这种办法一经出现,他就觉得浑身轻松了。 “我死吧。”他咬着嘴唇,望了望妻子,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语气要比平日平静许多。 “好啊,”玻璃花儿眼反倒高兴了,听过后没露出一丝儿惊疑,就痛痛快快地对丈夫说,“去死吧,省得我见天看见你就来气,那样的话,说不定俺娘儿们会活得更好。”因为根本就不相信丈夫会有自杀的胆量,玻璃花儿眼说完就转身进屋了。 玻璃花儿眼的话,刺激了绝望的丈夫,心底也就来了勇气,拿起平日用来从井里打水的绳子,走出街门,出了城,就往祖坟方向去了。 甄永信的鞋底刚踩到父亲坟前的湿土,心里就有了种回家的感觉。父亲坟上的荒草已经深了,封土似乎比当初又矮了一些。他把绳子扔在父亲坟头的荒草里,就势坐下,不知怎么,眼泪就控制不住了,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的孩子。但这回没出声,也没抽泣,放任眼泪籁籁地落下。他又想起父亲活着的时候,每年清明节,都要领他来给爷爷上坟,烧完纸后,也要这么在爷爷坟头的石碑前坐上一会儿,和爷爷嘀咕一会儿,才起身离去。现在他也想和父亲嘀咕几句,可嗓子噎住了,发不出声。抬起头时,透过泪水,看见父亲就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地方,父亲仍穿着那身栗子色缎子马褂,弓着身子,青灰色的脸上有些木然,两眼呆滞地望着他,像似有话要说。他想和父亲说话,却又因为心里害怕,不知该说什么。 “你冷吗?”过了一会儿,他才问父亲,父亲仍旧那么站着,没吱声,只木木地摇了摇头。 “你那里孤单吗?”他问,父亲不说话,还是摇头。 “你还抽大烟吗?”父亲还是摇头。 “俺妈原谅你了?”父亲还是摇头。 “那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父亲开口了,问他怎么还不给他立一块比爷爷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儿子恍然大悟,这是多年以前父亲吩咐过的,而他至今却无能为力了。他不想把真情告诉父亲,免得他在地下伤心,就托辞说,“别急,以后会立的。”他还想和父亲谈谈死人国里的事情,免得匆匆走进去后显得太慌张,可是父亲一下子又消失了。这时他才发现,上午离家时太匆忙,竟然忘记了嘱咐世义和世德,将来别忘了在爷爷坟前立一块比曾祖父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他考虑了一会儿,想想现在是否有必要回家一趟,把这事给孩子们交待清楚再回来,可那样势必会遭到玻璃花儿眼的嘲笑,说他是怕死,才回来的,何况儿子们现在又太小,注定不会理解他交待的事情。“咳,算了吧。”这样想时,他立起身来,抓过那根挺长的绳子,把一端搭到父亲坟前的歪脖儿树的斜杈上,抓住那端把绳子的另外二分之一部分拉过树杈,而后就把两端交叉在一起,打了个死结,死结打在离他一脖子还有半尺高的地方,他又从父亲坟边搬过一块大卵石,那是当初给父亲开圹时掀出来的,现在他把大卵石垫在脚下,就把脖子伸向自己刚刚打好的绳圈里,双腿一屈,身体的重心就全在绳子上了。刹那间,他觉得有一个硬物正在刺破他的皮肤,压进他的喉管,憋得他透不过气儿。死亡袭来时剧烈的疼痛和恐惧,使他本能地拼命挣扎,手臂在空中胡乱舞动,指望能抓住绳索,向上拽拉一下,让他喘一口气儿再死,无奈手臂已经不听使唤,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把手臂抬过头顶了,就在他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深吸一口气再套上绳子时,猝然,一声炸响,跟着他就感觉自己像被从空中抛下的一麻袋粮食,倏然跌落在歪脖树下。瞬间的慌乱之后,他就从惊恐c痛楚中恢复了神智,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狗皮坎肩的老人,肩背猎枪,步履蹒跚地从山坡上走来。 “荒料!糟蹋了我一颗枪子儿。”老人面带愠色,恨恨地说。 荒料这个字眼儿,是他结婚后从玻璃花儿眼嘴里听到的,现在已经听得两耳快长出茧子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今天走到这一步,也是为了避免再听到这两个字儿。却不料在他重返人间后,第一次听到的,竟又是这两个字儿,这就叫他挺生气,丝毫没有获救后的感激之情,坐在地上硬生生地问:“为什么你也这么骂我?” “能干这种事的人,准是!”老人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他不同意老人的说法,就想把自己的遭遇合盘端出,让这老家伙看看,要是他有了这些磨难,是不是也要走这条道儿。老人根本就不给他这种机会,只是命令他:“闭嘴!”而后告诉他,“男人,就是天塌下来,也只能死在敌人的手里,而不是死在自己的手里。”停了停,又说,“任何灾难,都不可能成为男人上吊的借口!”憋屈得要命的自杀者,到底控制不住感情的涌动,咧着大嘴孩子一样哇哇嚎哭起来。老人坐下身来,装上一袋烟,一口一口慢慢地抽着,理都不理身边的吊死鬼,直到嚎啕大哭变成抽抽嗒嗒,再变成低声的唏嘘,老人才收起烟袋,插进腰带里,起身拍了拍猎枪,背到身上,“记着,孩子,什么苦难都是给人受的。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野鸡。”说完,就下山了。 回城的路上,甄永信还在想,老人最后的一句话,是不是在变着法儿骂他,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野鸡,何况他还不是瞎眼呢,何况他是人呢,何况他还身体健康而年轻呢,何况老婆也不是瞎子,只是左眼是玻璃花儿眼,怎么就差点儿被一口饭给难死了呢?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无奈何书生走江湖(1) 经过往返数次的讨价还价,最终邵掌柜同意出六百五十块大洋。在中人的见证下,双方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交割完毕,就准备搬家了。玻璃花儿眼麻利地把红绸子卷裹的六百五十块大洋,装进当初从娘家带来的盛放嫁妆的箱子里,相信箱锁已经锁好后,就转过身子告诉丈夫,说父母年岁大了,正需要人在身边照料,家里房子又宽敞,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搬过去住,还可节省一笔租房的开销。丈夫知道,玻璃花儿眼这是给他面子,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解释,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得顺从着去做。 搬家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家里的东西能典当的,早就典当了,所以除了几件简单的行李和必须的锅碗瓢盆,差不多夫妻二人四只手就很容易地把家搬了过去。 岳父岳母没再像往常见他来时那样笑脸待他,老两口围着火盆坐在炕上,抽着大长杆烟袋,见他来时,甚至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岳父板着脸,披头就说,“好歹你也是个斯文人,一肚子墨水不能白白地烂掉,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怎么就不能混个事儿来养家糊口?” “就是,”丈母娘在一旁敲边鼓,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连猫儿狗儿的都知道养护崽子,一个大老爷儿们还养护不了老婆孩儿,真是的。” “虽说房子卖了几个钱儿,”老丈人又接过话茬,“可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得合计着弄个营生,挣出个饭钱。总不能叫我们老小倒过来养着你吧。”说着,老两口几乎同时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到放在火盆边上的铜盆里,屋里发出当当的山响,振得女婿心率过速,嘴里一连串地应诺。 正是从这天晚上开始,甄永信开始认真考虑生计问题了,倒不是因为白天受了老丈人的训斥,而是老猎人的话,深深触动了他。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野鸡。 他首先想到的是发挥自己的优势,决定办一家私塾。所以天不亮就起身研墨,用仅存的几张宣纸,写出招生启事,天亮后就张贴到市区主要街道显眼的位置,就坐在家里等待前来就读的学生。直等到十几天后,还没有一个学生来报名,甄永信就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命不好,接着就报怨城里的市民没有素质,不懂得他甄永信的学问精深。这时他忽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自己已经多年都没听到过大清国的“皇帝诏曰”了,连续不断的战乱,早就把他准备参加乡试的美梦撕得粉碎,多年的生活磨难,他甚至把参加乡试这码事儿给忘记了。既然没有科举考试了,非常实际的市民,谁又会把钱花在专为科举服务的私熟上呢?眼看办私塾没指望了,他就想到衙门里找件事做,而这时在副督统衙门里出出进进的,都是些老毛子和会说老毛子话的中国人,看来进这样的衙门做事,也是不可能的。就这样在街上转悠了一个月,老丈人就不给好脸了,和他说话时嗡里嗡气的,眼神里流露着极不耐烦,而丈母娘也隔三差五地指桑骂槐,打鸡骂狗,说了些他一听就知道是挖苦他的话。 一天晚饭后,老丈人实在憋不住了,毫不委婉地对他说,“你这样天天在街上转悠不行,听说东门外,老毛子正在修铁路,招了不少中国劳工,你也去看看。” 当苦力?甄永信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他从没想到的,就连上吊被救后,他也没有想过。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老丈人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难看,当下只好这样了。 甄永信是一大早就出城了,可他赶到工地上时,劳工身上已经开始流汗了,一大群劳工往路基上搬小石头,抬大石头。一个穿着立整的人站在劳工中间,操着一口北方话,不停地向劳工们指指点点,甄永信约摸,这人应该是劳工把头了,便硬着头皮凑上去,趁他不再出声时,干咳一声,那人就转过身子看他一眼。 “这是”甄永信不知说什么才好,“这里甚是辛苦哇。” 劳工把头使劲儿瞅了他一眼,“别扯些没用的,有什么事?说吧。” “我想干活。” “你?”把头又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肯出力吗?” “还行。”甄永信不知深浅地说。 “看你也不像能干活儿的样儿,穿这么板整,怎么干活?”稍稍迟疑了片刻,又说,“这样吧,看你穿这身衣服,搬石头也糟蹋了,怪可惜的了,你今儿个就去抬石头吧,明天换一身干活儿的衣服,记着,工钱一天五角,年底算帐。叫什么来者?” “甄永信。” “这名,太咬嘴,家里排行老几?” “独子。就我自己,姊妹也没有。” “这样吧,以后就喊你甄大吧,这样方便。”转回身,把头就冲迎面走来的两个劳工喊,“二驴子!今儿个你先去搬石头,让三孬子和甄大抬石头。”叫二驴子的劳工就放下杠子,交给甄永信,叫三孬子的趁机问,“真大,你到底有多大,掏出来给咱看看。”二驴子也在一边起哄,“没事没事,掏出来看看。” “别扯没用的。”把头忍着笑,呵斥二驴子和三孬子,说,“人家姓甄,排行老大。”一群人就轰笑起来。 甄永信刚把杠子放到肩上,就觉得这活儿不是好干的,等把一块石头抬起,就觉着肩上的皮都给硌破了,肩上的骨头都快压碎了,不得不把肩膀向一边偏着,趔趔趄趄地,三孬子笑他呲呀咧嘴的样儿,“你太囊了,这么块石头,看把你压成那样儿。” 傍晚,甄永信是被一辆牛车拉回家的,跟来的还有二驴子和三孬子。说是下午抬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时,石头还没离地时,甄永信就“啊”的叫了一声,随后就趴到了地上,劳工们只好在附近一个村民家,雇了辆牛车给他送回家。两个劳工用一副门板把他从牛车上抬进家,放到炕上。病人脸色煞白,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老丈人一看见牛车上躺着的女婿,就叫苦不迭,丈母娘则不住地抱怨闺女命苦,嫁了个秧子。如果说这时谁还关心病人,那就是玻璃花儿眼妻子。玻璃花眼几乎等不及劳工把丈夫抬到炕上放好,就发了疯似的穿过一条条街道,来到济世堂药房,找坐堂的大夫出诊。 大夫给病人把了把脉,屈着食指在病人的后背轻敲了几下,就摘掉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拿衣角在镜片上反复擦拭了几下,重新戴上后,才轻声轻语地说:“腰间盘损伤。” “怎么才能治好?”玻璃花儿眼问。 “用药呗。” “得多少钱?”老丈人急不可耐地插嘴。大夫把头仰起,撅着嘴巴,河蛤一样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伸出叉开的右手,说,“怎么也得五百块。” “太贵了!”老丈人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发声,三孬子就把他想说的话喊了出来。“我们工地也有人出过这种事,到三十里堡老韩太太那儿,只花了一块钱,吃了几副药,过了一个月,就好了。” 大夫鄙视了三孬子一眼,收拾起出诊箱,说了句,“那就试试吧。”拎着箱子就走了。 揣着三孬子留下的地址,第二天一大早,玻璃花儿眼出城到大车店雇车,车老板把鞭杆戳在脚背上摇晃着,难为情地对她说,“按说呢,到三十里堡这么远的道儿,有五角钱就足够了,可是那里山路多,胡子又多,太冒险,怎么也得一块现大洋。” “中,中。一块就一块!”玻璃花儿眼催促车老板。 老韩太太听了玻璃花儿眼的叙述,就配了五服药,收她一块大钱,教给她服药的医嘱,临走又说,“你一个娘儿们家的,抛头露面的在外面也不容易,这五服药用了还不看强,你就到你们城北死孩子山上,去寻几块男孩儿的天灵盖儿,记着,最好别超过两岁的小小子,大了就不灵了,回家焙干后,研成末儿,拿黄洒送下,效力一样的好。” 头和药服下,当晚丈夫就觉得病灶异乎寻常地发热,四周麻酥酥c胀乎乎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五和药服下后,伤处就一点都不疼了。看看女婿的病这么快就见强,岳父岳母也渐渐停了唠叨。妻子想巩固疗效,可是一想到要从一个个死婴头上起下天灵盖儿,心里就开始发抖,尽管她平日发泼时显得那么侠肝义胆,一身的强悍。她把心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这有何难?”说完,拎起把铁锨,就出城了。两个时辰后,父亲的铁锨里就托满了血肉模糊c还带着胎毛的男婴的天灵盖儿回来,差点儿没把玻璃花儿眼吓死。还是在父亲的帮助下,才找来几块陶片,把天灵盖摊开摆好,就送进灶堂里焙干。霎时,家里就弥漫着皮肉的焦糊味。两个儿子冲了过来,围着妈妈喊要吃肉,惊悸不安的妈妈不知该怎么应付孩子,不得不怒瞪着玻璃花儿眼呵斥儿子们:“滚!” 果然,一个月后,丈夫就敢下地遛达了,只是腰部还不敢大副屈伸,不得不像稻草人一样,挺着身子慢慢地在街上逛荡。 一天晌午,甄永信遛达的路程要比平日里稍远一点,到了夫子庙。夫子庙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夫子庙东街是一排店铺,店铺外的石台上,散乱地坐着一些算命的瞎子,瞎子们把引路的木棍靠在肩上,拿手搂在怀里,脚前身旁摆着阴阳鱼图,周公解梦告示牌,或者干脆就摆两个字:算命。瞎子们都操着北方口音,一听就知道是跑江湖的,甄永信心里就有几分瞧不起。看看本地人还真有一些愿意花一个铜板,到瞎子跟前打探迷津,就觉着好笑。在一个暂时还没上客的瞎子跟前,甄永信站了下来,瞎子立时有些警觉,左手搂着引路棍儿,身体往前倾了倾,全白的眼球向上翻着,不停地眨巴着眼皮,脑袋也跟着向左右转动着,仿佛已看清了来人是谁。 “先生是打卦的,还是批八字儿的?”瞎子问。 “我想知道的是,”甄永信嘴角露出不屑的讥笑,“你自己连道儿都看不见,又怎么能看见别人的过去和将来?” 瞎子立刻咸到不悦,向前倾的身子又收了回去,开口说,“先生此言差矣,天有眼乎?天无眼,天无眼而尽察世间万象;天有道矣,天道煌煌,大而无形,识之者生,暗之者亡。世间苍生明目者众矣,而识天道者几何?先生不见芸芸明目众生,祸至而不知避,利来而不知趋,睽其目而蹈死地者,何其众也,其心盲也。至于自视清高,洞明世事之徒,妄逐功名而不知其不可及者,又何尝少也?其亦睁眼盲者。我虽目中无形,却能探人心而晓天下,博人一悦而得口食,无大苦无大恼且无大憾,淡泊此生,亦不乏逍遥,与睁眼盲者相比,我盲邪?抑或他盲?” 甄永信听出这瞎子话中带刺儿,却又不知怎么反唇相讥,心想自己好歹也是饱学之士,居然让一个瞎子说得语塞,就觉着挺懊恼,脸上有些发胀,他想让瞎子给自己算算,以便当场戳穿他把戏,也好出口恶气,无耐此时衣袋里干干净净,也就争不了这口气,蠕动了几下发木的嘴唇,灰溜溜地抽身离去,继续往夫子庙那边走。紧挨着夫子庙,是徐半仙的卦摊儿。徐半仙是坐地户,就住在夫子庙东边的胡同里,也就有条件每天搬一张小方桌和一把交椅,用四根木棍子撑一顶凉棚,桌前挂着用丝绸装裱的八个字:“指点迷津,化凶为吉。”此人六十出头儿,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没留辫子,头上是道士打扮,胡须挺长,平时也不梳理,像一堆乱草挂在嘴边,身上一袭洗得泛白的道袍,指甲已经几年没修剪过,像鸡爪子,弯曲在干瘦的手指上。虽说算不上仙风道骨,却也绝对是城里的另类。因为每卦收钱不多,也能说出个子午卯酉,卦摊的生意还不错。甄永信遛达过去时,卦摊前围了四五个人,有媒婆替男女双方批八字儿的,有一个人昨天家里进了贼,来推算一下贼人的方向c年龄和相貌,以便准确判断出盗贼是谁,有两个老太太是来解梦的。徐半仙鸡爪一样的手拿笔蘸着墨水,在一张黄纸上写写画画,另一只鸡爪子的拇指,在其余四个指头肚儿上不停地掐算,口里振振有词儿。 当最后一个解梦的老太太掏出一枚硬币放到桌上,心满意足的离开,徐半仙抓起那枚硬币揣进兜怀里,这才舒心地吁了口气,面带得意地倚靠在椅子上,仿佛一个卸了妆的演员。甄永信看得入迷,不觉已是日近西山。 “你想算什么?先生。”徐半仙倚在椅子上问。 “不算什么,只想随便看看。”甄永信有些慌乱 ,“挺有意思的。我看先生铁齿铜牙,满腹玄机,绝非浪得虚名。” 徐半仙听了,心里挺舒坦,嘴里却客套,说,“咳,什么大不了的,江湖勾当而已。”徐半仙听得这人出言不俗,再端详一下他的相貌,就来了兴趣,眯缝着眼睛问:“敢问贵庚几何?”甄永信一一具实报上。徐半仙记下,伸出鸡爪子,用拇指在四个指肚儿上掐着,不到半个时辰,就故作惊愕地感叹道,“原来先生出身殷实之家。” “咳,那是从前的事啦。”甄永信嘴上不屑地感叹,心里却着实惊诧不少,体验到徐半仙的厉害,居然一口说出他的身世。徐半仙瞟了甄永信一眼,接着掐算,“先生应是六岁半起运,起运之前该是家道殷实吧?”甄永信点点头,徐半仙接着往下掐算,“先生十岁前后,四柱中有七煞,不利父母,不知这一道坎儿,先生闯过没有?” “没闯过,”甄永信哀叹道,“十二岁那年,家父见背,家慈是前年老的。” “唔,”徐半仙往下掐算,“二十岁那年,命现正官,文曲星照顶,该行大运,对吧?” “不对”甄永信说,“我是十八岁那年中的秀才,二十岁那年正是家道艰难。” 徐半仙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鸡爪一样的手在半空悬了片刻,而后重新掐算起来,一会儿之后,才如释重负,“这么说,你把八字儿记错了,你不是酉时生人,而是应该在亥时,你看,丁酉相克,丁亥相生,要是亥时生人,正好是十八岁那年命现正官,文曲星照顶。” “可能是弄错了,光听我妈说我是三更天生的。” 徐半仙接着掐算,这次用的时间比前边用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他似乎在为同一件事反复掐算了几次,最终还是不敢肯定,在经过多次掐算,得出的始终是一个结论后,脸色就变得难看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持续了挺长时间,才紧张葸葸地说,“当心!”他说“今年对你流年不利,四柱中又现七煞,在劫难逃,要是防范得当,兴许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对啊,”甄永信的惊叫声,吓了徐半仙一跳,那只正在掐算状态的鸡爪子,一下子被甄永信攥到手里,握紧后使劲儿地抖动,激动得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儿,“你太神了!”接着就把这一年的遭遇,从头到尾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徐半仙。 “噢,原来是甄家大少爷,我说呢。”得知甄永信的身世,徐半仙表情就平静了许多,站起来一边收摊儿,一边不停地嘟囔,“这就好,这就好。” 可是,当甄永信提出要拜他为师时,他显得为难了,沉吟了半晌,才模棱两可地说,“唉,大户人家的人,学这破玩艺干嘛,没出息。”甄永信不是心血来潮,因为这半下午,他亲眼看见那只鸡爪子已经把五个铜板揣进了怀里。五个铜板,恰好是他当劳工一天的工资,这么轻易就赚到手,他就觉得干这个准行,所以,当徐半仙推辞时,他就越发恳切了,徐半仙先是说自己道行不深,收不了徒,再说这碗饭太难吃,年轻人很难端得起这个饭碗,看看甄永信磨磨叽叽不肯罢休的样儿,就搪塞说,“以后再说吧。” 甄永信突然对打卦算命着了迷。回家后大胆地把想法告诉了玻璃花儿眼,玻璃花眼当时就明白了就里,大声训斥,“你个榆木疙瘩,哪有空口白牙拜师的,人家是要看见你的拜师礼呢。”这话刚一出口,她就后了悔,因为丈夫哀怨的眼神里,明白无误地正要表达这种意思。可一想到房子卖掉后,家里分文未进,丈夫得病后又支出一笔不小的开支,前前后后一个月,她已从箱子里摸出十多块大洋,心里的火儿蹭地蹿到脑门儿,重新找到了教训丈夫的感觉,现成的数落,一股脑儿又兜到丈夫头上。遭到拒绝后,痴心的丈夫并不死心,学艺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暗自发誓,用偷艺的手段,把徐半仙的本领学到手。可是,他的天真过早地泄露了心机,从第二天起,徐半仙就对他有了防范,当他凑过时,徐半仙就放低了和客人交谈的声调,由慷慨陈词,变成切切私语,当他再凑近一些时,切切私语就变成了耳语和哑语了。这样持续了几天,看看仍然一无所获,甄永信就相信,不交学费是拜不成师的。拜师学艺的执着,迫使他放弃了廉耻,一连多少天,任凭妻子的泼骂,老丈人毫无顾忌的挖苦数落,丈母娘尖酸刻薄的指桑骂槐,他以坚忍不拔的毅力,持之以恒地向玻璃花儿眼摇尾乞怜,苦苦哀求,一直到第十天下午,终于在玻璃花儿眼骂累了之后,将两块大洋摔到他脸上。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无奈何书生走江湖(2) 抓过两块大洋,徐半仙脸上尽量装得不以为然,拿鸡爪子捻了捻,在确认是真币后,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书,他一手摁在书上,另一只手撑着交椅的扶手,向门徒提出了两个苛刻的条件:第一,不能对外人说他是徐半仙的徒弟;第二,不能在城里设案摆摊儿。在得到徒弟鸡啄米似的点头后,就说,“拿回去学吧。” 一摞书中有《铁板神算》c《推背图》c《周公解梦》c《麻衣相术》和《扶乩术》。甄永信觉着批八字儿比较简单,就开始钻研起来。整个夏季漫长的日子里,甄永信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任凭蚊子的袭击,妻子的泼骂,老丈人丈母娘长杆烟袋磕打铜盆的响声,忘我地研究着批八字儿的神算技巧,记忆天干地支的匹配关系,四柱和大运的关系,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以及几乎无法辨别清楚的卦辞。九月底,当他确信已经掌握了全书的内容后,就想检验一下自己的道行。他先拿自己做试验,写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而后根据书中规定的操作程式排盘,然后就得出了自己的流年行运,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因为算得不是太准。比如,挂辞里说他性格开朗活泼,可他自己都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他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搞错了,就重新给自己排了一次,结果和上一次一样。他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属于一个例外,他就去给妻子批卦,结果也是这样,有些地方挺准,可有些地方却一点也不准,卦辞上说妻子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而实际上妻子却是玻璃花儿眼。类似的情况又出现在他给岳父岳母批的八字儿上。这时他就陷入了迷惘,由最初的兴奋,变成希望落空后的懊恼,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徐半仙在这里做了手脚,为了阻止他掌握这门深奥的玄术,给他一些假冒的算术书籍,来蒙骗他。这种情况是可能的,坊间就有“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说法。这么一想,他就带着书回到了徐半仙的卦摊儿,抱怨他给的这些书里讲的东西一点都不准。 “怎么不准了?”徐半仙麻着眼皮,有点生气。 “比方说,我批了不少人的八字儿,卦辞上都是‘出身殷实之家’这句话,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徐半仙又拿眼皮麻了他一眼, “比方说我,说是出身殷实之家,还算靠谱,可我给花子房的一个乞丐批过后,卦辞上也说是出身殷实之家,你看。” “他家从前可能殷实呀。” “有一天,劳工二驴子来看我,我给他批了一卦,也说是出身殷实之家,可他家从来就没殷实过,只勉强能弄个温饱。” “和乞丐相比,他算不算殷实?” “可你却能算出我父母的生死,我怎么就算不出?” “我何时算出你爹妈的生死啦?那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说你十岁上下流年不利,命中有克父母之兆,问你闯过这道坎儿没有,你就告诉我,你父母是什么时候老的。” “可我考中秀才的事,你也算准了。” “我什么时候算出你考中秀才的事啦?当时我说你二十岁时,四柱里有正官,该行大运,你就说我错了,你说你是十八岁那年考中秀才的,我就说你报的八字不准,肯定是把出生时辰报错了,应当是亥时,只有亥时才合你十八岁考中秀才,而酉时应当是二十岁考中。” “可我今年上吊c伤腰的事都让你算准了,那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什么时候算出你今年要上吊儿c能伤腰的事啦?我只是看你那会儿已经信了我,我就说你今年流年不利,命中有大坎儿,你就把你要上吊儿c伤了腰的事说出来了。我原来要诈你一下,不想让你给说破了。” “怎么诈我?” “一般的人,在相信了算命先生前面的话后,你只要一说他眼下有大坎儿,有厄运,他就会怕的,这时你说你能帮他把厄运给解了,他就会甘心情愿掏钱。” “原来如此。”甄永信茅塞顿开,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学吧,年轻人,艺是一张皮,功夫在身外。字句使人死,经义使人活。江湖把戏而已。” 当甄永信问他现在就到外面闯荡行不行时,徐半仙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副挂在一根杆子上的八卦图和一串手摇铃铛递给他,“去吧,光说不练不行。” 第二天早上,甄永信往褡裢里装一个烙饼,夹着八卦图,就匆匆出了城。游荡的路线是昨天夜里想好的,往东走,那里的村子人家多,胡子也少,师傅点化他,像他这样的生茬子,刚上道儿时,要见人就练,少谈价钱,因为还没有名气,要把这一带的村村屯屯都走遍了,而后生意自然就上来了。虽说在家时,已把各种困难都想到了,可现在真的开练了,心里还是有点磨不开,在经过第一个村子时,听河边两个洗衣服的娘儿们说,“快看,算命先生来”时,他心里竟有点膈应,怯生生地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过去了,手里的铃铛一下都没敢摇晃。过了村后,才觉着不对劲儿,自己就是要给人算命的,怎么还怕见人呢。这样,当翻过一个山坡,到了第二个村子时,他就定了定神,在村头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把挑着八卦图的杆子揽在怀里,手里的铃铛晃了两晃,动作挺轻,声响也不大。村里往来的人也没在意,他心里正合计,是走窜户地去给人算好呢,还是就这么坐在这儿,使劲儿摇晃铃铛好呢?当他还没拿定主意时,就有两个汉子扛着镢头,从村里走过来。 “嗬,算命先生。”高个汉子说。 “哪来的?”矮个儿问。 “城里的。”甄永信答到。 “准吗?”高个儿的问。 “准不准,算了就知道。”甄永信平了平心跳,尽量显得无事不知的样子,两个汉子笑嘻嘻地把镢头戳到地上,两手拄着镢头把儿站着,问算一卦多少钱? “算得准,凭赏,算得不准,分文不取。” “嗬,挺好,”高个儿汉子嘻笑着,“来,先给俺算一卦,看看准不?” 生意来得太快,出乎甄永信的意料。问那汉子的生辰八字儿时,嗓子有点发紧,好在问话不多,就忙着拿拇指在其余四个指肚儿间掐算。将近两袋烟工夫,在确信准确无误后,甄永信睁开眼说,“仁兄大运不错呀,五行调和,喜神是河边柳木,此木乃木中最好之木。七岁起运,只是十六岁那年,四柱中有偏煞,流年不利,命中不利于父母,这是你命中的一道坎儿,闯过去,万事通畅,闯不过去,会对你前半生不利,不知闯过没有?” “闯过了,我爹妈现在可结实着哪。”汉子喜滋滋地说。 “这就好,这就好。”甄永信接着往下掐算,“你二十岁上下有大喜,该是你动婚的最好时段,抓住了,婚姻就美满,抓不住,后半生会夫妻相克,不知抓住没有?” “抓住了,”那汉子开始咧嘴笑了,拍了下屁股,夸奖算命先生,“太准了,先生,我就是二十那年成的亲。” “唔,这就好,这就好。你二十一岁那年,命中应得贵子,”这么说时,甄永信拿眼扫了下汉子,看那汉子嘴已经咧到了耳根子,就问,“得了吗?” “得了!得了!” 甄永信接着掐算,“你的后半生要比前半生还好,交大运时间,是在你四十岁那年。就这些了。” “太神了,先生,你真是活神仙,俺算服了你。多少钱?俺回家拿去。” “不忙,不忙,按城里规矩,一般就是一个铜板。 那汉子把镢头交给身边矮个儿汉子,说了声“你等着。”就跑回家里取钱了。 矮个儿汉子耐不住性子,紧着央求:“先生,给咱也算算呗。”不等甄永信答应,自管先报了八字儿,甄永信抬起左手,略阖上眼皮,嘴里振振有词,拇指开始掐算,一袋烟工夫,甄永信脸皮开始绷紧,嘴里的嘀咕变得断断续续,不住偏一下头,发出咂嘴声,仿佛险峻山崖上一只迷路的山羊,拿眼喵了下那汉子,此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焦虑的眼睛,巴望着知道自己命运中玄机,看甄永信几番欲言又止,那汉子就耐不住性子,催促他,“先生但说无妨,说给俺听听。” “仁兄的大运好生乖戾,阴阳过于失调,相克多于相生,四柱连现三个七煞”这时再看那汉子,眼神就像结冰了,直照得他心里发冷,好在刚才回家取钱的汉子,已经呼哧呼哧跑回来,只差几步就到了,甄永信顿生勇气,毫不隐瞒地自动告诉那汉子:“老兄近日将有牢狱之灾呀!” “放你娘的臭屁!”那汉子刚才还像冰一样的眼神,刹那又像着了火,甄永信几乎来不及躲闪,一个通天炮就迎面击来,准确无误地重击到面门,幸亏是坐在大石头上,才没摔倒,只是身子剧烈后仰了一下,满眼霎时流星乱飞。 那汉子抡在半空的第二拳还没落下,就被子取钱回来的汉子拦腰抱住,“怎么啦?怎么啦?怎么打人了呢?” “他小舅子的咒我,”那汉子一边挣脱着还要打,一边嘴里不住地骂,“说我这几天要去蹲笆篱子,看我不敲碎他的脑壳儿。” “人家算命的,八字里有什么,人家就说什么,是你自个儿乐意让人算的,信不信由你,打人这算哪门子事嘛?” “去你妈了巴子,敢情给你算得熨熨帖帖,你心里舒服了,就帮他的腔,妈了巴子,你不养孩子不知肚子痛。” “你怎么死驴不上套呢,我向着你,你还骂我。” “你这是向着我啊,你分明是要气死我,妈了个巴子,你还骂我死驴不上套,我连你一块揍!” 一当眼里的小星星散尽,甄永信就回过神儿来,趁两个汉子在那撕打,拔腿就跑。他是一边翻过五道山岭,直看风远处的城墙时,觉着安全了,才缓下了脚步,就着心里一蹦一蹦的,直接嗓眼儿,要住外蹦,气管里又腥又咸,像灌了血,嘴里不知怎么弄进了两块小石子儿,直硌舌头,他把石子儿往外吐时,沉着舌尖前面少了平日里阻挡的东西,用舌尖一舔,才知道两颗门牙掉了。 甄永信没敢径直回家,他先找到了徐半仙。徐半仙一年这张血淋淋的嘴脸,吃惊不小,一边领他回家弄水洗脸,一边询问事情原委。听学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就问:“那人张得什么样?” “五大三粗,一脸横肉。” “咳,这种人你也敢诈他?哄哄不就结了。” “开始我看他信了,上赶子求我算,就想诈他一下。我想赚两个铜板。” “结果呢?” “一个也没赚到。” “看人下菜碟,干什么都一样,先把人的脾气弄准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停了一会,又说,“算了,好歹小命没丢了,三过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回家调养几天吧,记着,那边儿你再别去啦。” 一看见肿翻了的嘴唇和嘴唇下牙床上的空洞,几乎等不及他开口解释,家里就又掀起了一个不小的,先是孩子们吓得直叫,跟着是玻璃花儿眼绞尽脑汁最恶毒的泼骂,泼骂时也不忘埋怨自己一时昏了头,掏出两枚大洋,让这个败家子儿去败坏,老丈人也不顾体面,骂出了脏话,丈母娘索性不再指桑骂槐,直截了当地抱怨老天爷不长眼,让女儿嫁了这个荒料秧子。所幸甄永信明显增强了对家庭暴力的抗击打能力,在泼骂声还没完全消停时,就能躺在炕上,发出某种比较香甜的鼾声,白天实在跑得太累了。 毕竟身体还年轻,没过一个礼拜,嘴唇就完全消了肿,两颗门牙是不能再长出来了,闭嘴时,嘴唇上明显能看出一个凹处,而张嘴时,那里就有一个黑洞,看上去,人一下子比原来老了许多,可甄永信并不在意,反倒有些高兴,因为徐半仙告诉过他,年轻人是不容易端起算命这个饭碗的,嘴上无毛,说话不牢,缺的就是那份儿信任。如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正好是外出闯荡江湖的本钱。这样,在嘴唇完全消肿的第二天早晨,甄永信重新带上八卦图和手摇铃铛,把褡裢挎到肩上,临出门时,没忘记往褡裢里装一个烙饼,匆匆忙忙出了城。 记着师傅的话,这次没敢往东走,而是往人家相对稀少的北边走去。北边山路多,胡子也多,心里就比往东方走时稍微惊慌一些。翻过野鸡岭,到了一个村庄,村庄并不大,二十几户人家,零零散散地座落在一条溪水的两边。甄永信摇了几下铃铛,村子里的狗就叫开了。开始是几只,声音也不甚高,慢慢就连成了一片,声音越发高亢,像老丈人家的人骂他似的,心里就有些窝火,想这畜生也是欺负人的。他想加快步子,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听这此狗的泼骂,正这时,一家街门开了,出来一个妇人,五十上下,拿手在眼上打着眼罩,望着他,妇人头上的门梁上挂着红布条儿,知道这家新添了丁。 “先生算命哪?” “批八字儿,择吉日,看风水,观面相。” “不知先生算一卦,多少钱?” “说得准,凭赏,说得不准,分文不取。” “请先生给俺孙女儿算一卦吧。”说着,就把算命先生领进屋里。这家是五间瓦房,女主人住东屋,里屋挂着粉色门帘,不时传出婴儿的声音。甄永信知道,那该是新妇的房间。女主人炕里边儿叠着一铺一盖,板板整整的,铺盖上只摆了一个绣花枕头,甄永信断定这家女主人是个寡妇。女主人说出孙女儿的八字时,甄永信说,“不忙,不忙,我还是先给老姐姐算一卦吧。” “咳,老目花眼的,命都明摆着的,算啥呀,还得多花钱。” “不要紧,这一卦算我送给老姐姐的,不要钱。”一番怂恿,女主人就报上了生辰八字,甄永信举着右手,一袋烟工夫,就掐算完了,“老姐姐的命挺硬啊。你的喜神是金,是剑锋之金,四柱大运还行,只是五行不太均衡,六岁半起运,十岁那年四柱现偏煞,不利于健康,对吗?” 女人翻了下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说,“大概是感了一次冒吧,那年冬天。” “唔,”甄永信接着掐算,“老姐姐该是十六岁那年动和婚。” “错了,”女主人纠正,“我是十八岁那年冬月十六出的门子。” 甄永信略微一愣,把这一块儿重又掐算了一遍,皱了皱眉,摇头说,“不对,不对,你准是把八字报错了,你要是十八岁出嫁,你该是戌时出生,可你报的是亥时,你看,乙戌相交,十八岁动婚,而乙亥相交,应是十六岁动婚。” “也许是吧,那会儿家里孩子多,老人都记不清了。” 甄永信又掐算一会儿,手指就像被烫了一下,轻微哆嗦了一下,又皱了下眉,“老姐姐三十五岁前后,四柱中有七煞出现,不利于夫主,是你命中的大坎儿,不知闯过没有?” 女主人眼圈就湿了,红着眼睛摇摇头,“没闯过,俺三十八岁那年,那个死鬼就走了。” “哦,”甄永信接着掐算,“老姐姐晚景还不错,五十六岁那年夏天,就会转运,再往后,就可以享福了。” “先生真是活神仙,全让你算准了。” 甄永信又让女主人报出孙女的八字,就坐在炕沿儿掐算起来,又过了两袋烟工夫,开始解卦了,“你孙女的命和你差不多。”女主人听过,心就沉了一下,脸也绷紧了,“喜神也是金,不过是剑柄之金,四柱还算平和,只是阴阳不够均衡,命中缺土,起名时最好选带土的字儿,六岁起运。”甄永信又掐了一会儿,停了停,又说,“咳,这孩子命硬,前半生都不利于父亲,一生有三道坎儿,都险。” 女主人登时慌了神,抓过甄永信的手,“先生,有没有法儿给解啦?你得帮俺解解。”这时甄永信才相信,刚才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女主人说话时,声都直了,两手冰凉。 “别忙,别忙,有法儿,有法儿,等我想想。” 甄永信还没来得及想法儿,门帘儿一挑,就蹿出一条汉子,“听这狗嘴胡吣,妈,你信这骗子干啥。”甄永信几乎来不及看清这汉子的面孔,就觉得后脖梗被一只大钳子夹住,抓小鸡似的把他拧到门外,推到街上,威胁说,“你敢再来放臊,我敲断你的狗腿!” 甄永信弯腰拾起地上的八卦图时,扫了一眼这汉子的背影,虎背熊腰的,脊梁骨里就冒出了一股冷气,想想一周前的遭遇,两腿便开始发颤,也没敢多想,扛着挂八卦图的杆子,匆匆往回赶。 “当时你不知道她儿子就在里屋?”听完徒弟的诉说,徐半仙半睁着眼睛,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徒弟问。 “不知道。” “其实你应当知道。吃咱们这碗饭的,光会察言观色是不够的,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完,又闭上眼睛,接着教训,“再者说,解卦时,你出那么大声干什么?凡神,信则灵。你让不信的听见了,不出乱子才怪呢。” “我看她信了,想大吓她一吓,就把嗓门放高了,你不是说,见了女人就往死里吓吗?” “可你却让男人听见了。”徐半仙坐直了身子,训斥徒弟。 往后的几天里,甄永信过得比较郁闷。城东城北那边,受了惊吓后,就不敢再去了,眼下只好在城南的几个村子里转悠,偶尔给人算上几卦,人家不是说算得不准,就是等解完卦后,嘻皮笑脸地赖帐不给钱,几个顽童也跟在身后起哄,有时还拿石子儿往他身上扔。因为没见到预先想象的进项,回家后泼骂c呵斥c挖苦,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一天傍晚,又是一无所获,甄永信扛着八卦旗正往城里逛荡,在城门口的人群当中,忽然有人拽了他一把,转头看时,是师傅,急三火四地把他拉到离城门不远处的大车店墙根下,神色有些慌张,等不及他开口,就结结巴巴地告诉他,“出事啦!” “什么事?”甄永信纳闷。 “你干的好事,”师傅狠瞪了他一眼,“你惹的乱子,你还装糊涂。” “我没惹什么乱子呀,这几天。” “上次你在北山后的村子里,给人家孩子算命,说人家孩子克父,不几天,那孩子的奶奶就把孙女淹死了,孩子的妈就疯了,媳妇的娘家就不干了,婆家无奈,就把事儿推到你身上,说是你唆使人家淹死女婴,人家就告了官。今儿个一下午,老毛子警察到夫子庙前来过几次,要捉拿你。那老毛子还讲什么理?抓到人犯,也不审问,就拉到城外枪毙,你想想,这些年,他们滥杀了多少人?” “他们怎么知道是我?”甄永信开始发毛。 “人家说得清楚,一个扛着八卦图的算命先生,掉了两颗门牙,不是你是谁?” 甄永信觉着身上有些冷,两腿开始抖动,一股热流正从大腿间流下,一直灌进鞋窠儿里。 “怎么办?师傅。”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跑呗。看,顺着城边儿那条官道,一直往北,记着,别在道儿上走,要在道边儿的野地里走,趁着夜色过了岗子,到边外去,那里老毛子就管不着了。” 说罢,往甄永信的褡裢里塞一包桃酥,拿过八卦图和手摇铃铛,直到甄永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遭难人亡命四空寺(1) 甄永信刚踩到四空寺山门下的石级,就觉着这是自己一生中迈出的最后一步了,再也没一点抬腿的力气,仿佛从远古的荒野走来,这里便是他奔波的终点,两腿虚软,屁股自由落体一样跌坐到石级上。一连三天,尽管知道身后并没有人追捕,却明明感到自己是一只在饿狼利齿前逃命的兔子,脚步几乎就没停过,衣服都被树枝挂破了,脚上磨起了水泡,从第二天起,每迈一步,都感觉脚底疼痛。师傅给的那包核桃酥,是在奔走时,边走边吃的,他还记得,除了昨天傍晚,在松树的一个山角下的树林中一道山泉里喝了一次水,一路上没再喝过水,坐到石级上时,他的嘴唇已经焦裂,腹中饿得厉害,恐惧也没完全消失,只是难熬的倦乏,明显超过了其他的感觉,马上就睡着了。 甄永信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落日的柔光照来,睁眼看时,发现自己正斜依在一座古刹的石级上,就疑心是不是还在做着恶梦,拿手指甲抠了一下大腿,明显感觉疼痛,才相信自己确实是醒着的。不错,口里干渴得发苦,渴望能喝一顿凉水,肚子里已听不到咕噜声,而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捋着他的内脏往外拽。他抬头向四周望了望,四周是起伏的山峦,古刹则像一个纽扣,钉在山谷的怀中。 甄永信两腿发颤,费劲地爬上石级。山门是关着的,上前叩了两下,大木门就发出“嘭嘭”的朽木声,门梁上籁籁地落下一些朽木碴和几个浑身发红的蛀虫,等了一会,无人应声,甄永信壮着胆子推了一下,门是虚掩的,“吱c吱c吱”作响,开了一道缝儿,门梁上的尘埃朽木,落了他一身。跨过门槛,是一处不算宽敞的庭院,庭院的地砖缝里长满了杂草,大殿距山门不足十丈,两边是厢房,东厢房还好,砖瓦整齐,门上挂着锁,西厢房已是破烂不堪了,窗棂上显然已有多年没贴过纸,满是窟窿,靠南边的那间,檩椽断裂,瓦片陷落,露着一个大洞。 大殿里供着三尊塑像,甄永信叫不出他们的名号。神像前的香案上落满尘灰,香炉里早就断了香火,神殿两侧,是木雕隔断,里面是僧人的起居的僧房。甄永信推开右边的房门时,屋里蹿出的恶臭气味,差点没把他呛倒,扶住门框,倒退一步,才缓过一口气儿。屋里昏暗不清,停了一会儿,重新进去,才勉强看清靠窗处放着一张床,一个老和尚裹着袈裟平躺床上,听见有人进来,才吃力地侧过脑袋,迟缓地在昏暗中眨巴着眼睛,让人相信还没有死。 “阿弥陀佛,”老和尚蠕动了下嘴唇,声音低得像慢拉的风箱,“是吾佛让你来的?” “我只想找口水喝。” “我也想。” “我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了。” “我已经三天了,”老和尚说着,右手颤抖着指了指床头边那只空水桶,“原想这桶水喝完,我就到佛祖那里去了,现在看来,还得耽搁些日子才行。”老和尚喘了几口气,说,“井在山门外小河边上,”指了指脚下那只水桶,又说,“那只桶不能盛水了,把它倒掉吧。” 甄永信顺着老和尚的手指,向床的另一端看时,看到了另一只水桶,才知道这满屋子的臭气,是从那只桶里散发出来的。渴得要命,甄永信使出全身的劲儿,才把两只桶拎走。先把便桶在山门外找了块空地倒掉,又拎着水桶去找水井。水井极浅,不足一米深,仅仅是用石头围着一道山泉砌了一圈,他等不及拿桶去打水,就趴在井沿儿上,伸着头去喝,一直感到嘴里的水再也咽不下去,才拿袖子擦拭了嘴角,舀了小半桶水,一摇一晃地回到庙里。 老和尚在喝下半瓢水后,眼里倏然有了亮光,说话声音也脆响了不少,告诉甄永信,粮食在北墙根儿的箱子里,锅灶在耳房,柴薪在西厢房的北间,因为南间漏雨了。甄永信听着吩咐,打开北墙根儿那口米柜时,看见里面只有七八个石头一样的东西,取出后,才看清,是风干了的饽饽,应该是香客们素常烧香时带来的供品,被老和尚晒干后储藏起来。饽饽已经干裂,像干涸已久的池塘底龟裂的泥块,甄永信刚咬一口,牙就被硌疼了,仿佛咬了一块石头。 “放到锅里,拿水煮煮就好了。”老和尚说。 按照老和尚的吩咐,没过一个时辰,晚膳就妥当了,只是用水煮过的饽饽,不像粥,更像是一锅浆糊。甄永信盛出一碗,想品尝一下味道如何,不想刚一入口,浆糊就像长了腿,倏忽一下,自个儿就流进肚中,并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香味。这种香味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只能用想像来验证,而想像中,他只听说过皇帝和极品官员,日常要吃燕窝粥的,但自己从没见过,就相信眼下自己吃的浆糊,大概就和燕窝八宝粥差不多。这样体验着,一钵粥不觉已经喝完,接着又盛了第二钵,第三钵当要盛第四钵时,饭勺就从锅底儿发出碰击声,这会儿,才想起床上的老和尚正在等粥呢,就把最后的一钵粥端了过去。令人惊奇的是,老和尚喝过一钵粥后,居然也能坐了起来,便溺也不需要那只桶了,这样,甄永信进庙的第二天晚上,老和尚的卧室空气,就变得清净了。老和尚让他睡到米柜上,并把自己的一条褥子借给他。 这一夜睡得酣畅淋漓,只是醒后感到脚底的血泡,弄得他挺不舒服,才猛然醒悟,这里并不是家,心中未免有些慌憾。老和尚听他鼾声停下,凭呼吸的韵律,知道他已完全醒来,便开口和他交谈,黑暗中,交谈也省了不少佛门用语,一说一听,一会儿工夫,就无所顾忌了。直到甄永信讲完了自己的身世,老和尚才慨叹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就把这里的情况靠诉了他。这时他才知道了,三天三夜的行走,自己已完全逃脱了老毛子的辖区,到了营口的地界,这座庙往西不过十里,就是熊岳城,一当了解了这一点,甄永信心里才算安稳下来,多少天里挥之不去的恐惧,也随着消失殆尽。听到老和尚要留他在这儿避难时,也没咸到意外,尽管心里清楚,他的留下,对老和尚未来的日子,是不可或缺的。 为了他行游方便,老和尚给他起了法名,叫甄悟,既保留了他的本姓,又有佛家韵味。并在天亮时,坐在床上,两手颤抖地给他削了发,钝刃的剃刀,把他的鬓角和后脑勺都弄破了,伤口渗出血丝,好久都没痊愈。剃头时,老和尚又把庙里的一些暗藏的机关告诉了他,比如遇上兵匪滋挠时,可以打开神像屁股下的机关,到下面的地窖里躲避,也可以从他现在睡觉的地方——那个米柜里,打开靠墙的机关,从东耳房逃走。 没过几天,脚伤就痊愈了,可以行走自如,甚至步履要比过去轻盈。在他煮完最后一个风干饽饽的那天早晨,老和尚舔过饭碗之后——平时他们是不洗碗的,用舌头舔光残粥,挨着摆在老和尚床下,把他叫到床边,轻声说,“头晌,你下山一趟,到山下王家村去,去找王万财,你拿两条红丝带去,”边说边从枕头边儿拿过一个小包裹,里面尽是些红丝带,应该是香客们祈福时系在庙里的村上的,被老和尚收拾起来放好,“进门就说是我叫你来,给孩子祈福的。你把这红丝带,系到他孩子的脚腕上,让他孩子五岁前不要解开,就说这是避邪箍。一切都做完了,你告诉他,说灵不灵,要看他心诚不诚,佛前许愿,不可反悔,一旦反悔,万事皆空。这些话说完,你径直回来就中,不可跟他多打闲语。” 甄永信一一记着,诺诺应命。师傅说罢,转身拎起木鱼要走。“慢着,”师傅又说,“把衣服换下,穿上我这件袈裟,哪有出家人穿着马褂化缘的。再者,他要问起我来,就说我身有小恙,不便下山,要问起你来,就说从泰山岳庙云游至此,是我才收的徒弟,法号甄悟。”老和尚把话交代清楚,闭上眼睛,向他挥了挥手,甄永信就下了山。 进了村,甄永信敲了几下木鱼,寻人打听王万财家的住址,径直奔了去。听到狗叫,王万财推门出院,脸上喜滋滋的,见了眼前的和尚,明显露出几分生怯。年轻和尚并不和他闲谈,劈头就说,“我家师傅叫我来府上给贵公子祈福,阿弥陀佛。”边说边径直往门里走。王万财喝住狗叫,在后面跟着,直到和尚进屋,直奔妻子的产房,王万财试图阻止,和尚却从怀里掏出两条红丝带,在主人眼前晃了晃,嘴里振振有词儿,“阿弥陀佛,无妨,无妨,我只是奉师傅之命,来给贵公子系上避邪箍的。” “敢问小师傅的师傅的法号。” “阿弥陀佛,四空寺慧通方丈便是。” 王万财恍然若悟,就把这和尚让进产房。炕上产妇拿毛巾裹着头,婴儿正在襁褓里酣睡,和尚叫产妇把襁褓打开,和尚把红丝带轻轻系好,出了产房,把老和尚吩咐的话,一字儿不差地交代给主人,就飘然而去。果然,甄永信前脚刚跨进山门,就听见山下有人吆喝着牲口上山,过了一会儿,一头骡子把一石米驮上山来,甄永信亲自打开米柜,指挥来人把米倒进米柜,王万财千恩万谢后,恭恭敬敬地下山了。 老和尚看出徒弟的慌惑,不等他问,就泰然自若地开了口,“上月初,王万财老婆临盆前,到庙里来许愿,求我作法帮他老婆生个儿子,在这之前,他老婆已生过七胎,全是丫头,当时他应许说,要是应验了,就送一石米来。我给他作了法,告诉他,要是不灵,让他赶在老婆月子里再来,我再送他一副生子灵药,保准下一胎得子。眼下都一个多月了,他没来,我就知道他已经得子,只是心痛一石米,不肯还愿罢了,所以才派你去。” 甄永信涣然若释,纳闷的只有一点,“敢问师傅是如何做的法?” 老和尚撇了撇嘴,脸上掠过一丝不屑的微笑,“随心所欲,即为法。” “那师傅肯教弟子制作送子药吗?” “那有何难?”老和尚深呼一口气,“凡天下无毒之物,皆可入药。” “那要是不灵,可咋整?” “阿弥陀佛,心诚则灵,万一不灵,那是他心不诚,能奈我何?”说罢,老和尚就阖上眼皮,毫无顾忌地笑了笑。甄永信也似乎豁然开了窍。正是从这时起,甄永信对权术入了迷。 一旦饮食无忧,山寺的日子就变得惬意了。这里听不见妻子的泼骂,老丈人的呵斥,丈母娘阴阳怪调的指桑骂槐,看不见那些鄙夷不屑的嘴脸。甄永信似乎又重温了尊严,也就觉得日子有滋有味,超凡脱俗了,甚至对早年自己嘲笑僧侣的种种行为感到后悔,认为是自己无知的一种表现,根本不理解佛门净界的奥妙。现在不但懂得了,甚至还带有点儿迷恋,每天清晨,他都早早起身,操办早膳,打水扫院落,掸去佛面和香案的尘灰,在香炉里焚上一柱香,刹那间,破败的山寺,就有了灵气,香客不多,白天里他就有足够的空闲去翻看书架上的典籍。典籍不少,不过各种经文都引不起他的兴趣,倒是经书边上随便散放的几本杂书,挺教他着迷。一套《三国志通俗演义》,不长时间,他就读了两遍,而后就看《韬略术》,这本书挺乏味,干巴巴几个词条,倒是词条后的案例补释,看上去有些意思。一天,老和尚扶着墙壁,战战瑟瑟地去解手时,看他正在读《韬略术》,就眯着眼睛,脱口念了个偈子,“计从心中来,衣食口中求。”甄永信心里一惊,以为师傅对这本书已经滚瓜烂熟,刚才念叨的,就是他正在看的内容,他赶紧把眼睛潜到书里,却找不到刚才师傅吟诵的句子,就相信师傅一定是弄错了,刚才那两句不在这一页上,而是在附近的几页上,他赶紧跳过这页,向后翻过几页,没有,又向前翻了几页,也没有,这时老和尚已经解了手,战战瑟瑟地回来了,看他正在书上乱翻,就又吟了两句,“信之者死,疑之者生。”甄永信恍然觉得,这句偈子早先曾在哪里听过,只是近来乱事太多,搅得他记不起来了。他使劲儿定了定神儿,把思绪尽量理顺得整齐些,然后顺着梳理整齐的思绪往回摸索,终于找到了,从前,拜徐半仙学艺时,徐半仙就曾嘱咐过他:“字句使人死,经义使人活。”那会儿他根本就不懂这两句格言的意义,只是碍于面子,不懂装懂地应付过去了,直到今天,还是一团迷雾,现在听见师傅又提到这句话,他不想再错过机会了,就势跪下,“求师傅点化。” 老和尚并没理会他,一边往里屋挪步,一边随口说道,“你的法名里就有。”甄永信跟着把自己的法名念叨了几遍,“甄悟,甄悟。”没发现什么,接着他把法名倒着又念道了几遍,“悟甄,悟甄。”而后就恍然大悟,想起了“甄”和“真”的谐音,再念了几遍,就破译了师傅给自己取名的密码,当他回过头去再读《韬略术》时,豁然发现,纸面上已非几行枯索无味的黑体字,而是另有洞天,一个斑斓多彩的世界,甄永信一口气把《韬略术》研读了一遍,甚至耽误了师傅的午膳。以后的几天,又反复研读了几遍,每次研读,都觉得是第一次研读,是一种全新的感悟。三天之后,他就可以摆脱原著,在心里翻阅了,随后就设想出各式各样权术的具体情境,玄妙绝伦,连自己都能被欺骗,并不断被自己的韬略激动得浑身发抖,急着要走出山门去试水。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遭难人亡命四空寺(2) 老和尚的圆寂,推迟了他的试水计划。早在老和尚圆寂半个月前,就已经卧床不起了,徒弟只好把空置了一段时间的便桶重新拿进屋里,屋里就重新弥漫着臊臭气味,一日三餐,都由徒弟喂流食,屎尿由徒弟像把婴儿便尿一样抱着,神智已经不清,嘴里一会儿是和佛祖交谈,一会儿又抱怨野性的妻子,不该把野汉子领回家里。突然在圆寂的那天早上,老和尚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吩咐徒弟赶快到后山小皇庄去一趟,到屯长白有福家去,把他半年前插在白家灶台上灶王爷牌位后边的护法神符取回来,叮嘱徒弟最好能当着众人的面儿去取,并尽可能把吾佛不再保佑白家的话,说得清楚些。 “为什么哪?”徒弟问他时,老和尚就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原委透露出来,说自从耶稣教传来,寺里的香火就不兴旺了。后山小皇庄的白有福,是这一带最先信耶稣的,紧跟着一连几年,小皇庄就没有人来庙里上香,更不要说摆供,半年前老和尚到小后皇庄化缘时,看见白有福印堂暗黑,料他挺不过一年,就找了个由头到他家去,在白家人不注意时,在他家灶王爷牌位后面,插了一张护法神符,指望在白有福临死前取回来,借以吓唬那些信耶稣的异教徒。甄永信按师傅指点,进了小皇庄,不一会儿,就让小皇庄人知道了,他是到白有福家取护法神符的。白家人已被一家之主病入膏肓弄得焦头烂额,如今又来了个和尚添乱,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恶声恶气地骂他秃驴,让他滚得远远的。甄永信对眼前的一切似乎早有预料,不愠不怒,举着右手念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贫僧只取回护法神符便去。” 白家人还想拒绝,这时就有村里上了年岁的人劝说道,“不用拦他,让他取走好了,省得乱嚷嚷的,招惹村里人看热闹。”白家人说根本就没什么护法神符之类的东西,这秃驴属无理取闹。甄永信仍那么不愠不火,打着手势,坚持说有,是他师傅半年前送来的。村里人就说,“那就让他去取,取不来,咱再收拾他不迟。”说说闹闹之间,一堆人就拥簇着甄永信进了白家,一进门,扑面就是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心里暗自诧异,惊叹师傅真是神人。尊照师傅的嘱咐,他没进里屋给病人祈福,而是径直走到灶前,伸手从灶王爷牌位后边抽出一张小纸片,纸片已经暗黄,里面什么经文也没有,只是用毛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活像一个小风轮,已被油烟熏得快要看不清了。甄永信如获至宝,取下后在众人眼前晃了一晃,就揣进怀里,转身离去。边走边似乎是自言自语,却又足以让身边人听得清楚,“我师傅说了,从现在开始,吾佛就不再保佑这家人啦。” 甄永信回山时,老和尚已经圆寂了。尊照师傅的吩咐,事先已在庙后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一口大缸放到里面,在确信师傅已经没有气息后,就把师傅托在怀里,费力地走到大缸边,按照师傅生前打坐的姿势,把师傅安放进大缸,而后用一块石板盖好缸口,就在缸口上堆起封土。没有任何仪式,老和尚带着世人无法知晓的迷团,到极乐世界去了。 当夜,甄永信天经地义地把铺盖从米柜上,搬到了师傅的床上。也没为师傅举行什么安魂仪式,天一落黑,就早早躺下了。躺在师傅的床上时,心里才觉着有点悲凉。想想师傅英明一世,几赛神仙,到如今却落得个埋骨荒野,成为孤魂野鬼,连一个像样的殡葬仪式都没有,更不要说世间富贵之家旌幡浩荡的礼殡了。这样想时,心里不免替师傅委屈起来,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他实在躺不住了,从床上坐起,穿好衣服,来到正堂的佛像前,点上油灯,手敲木鱼,为师傅安魂祈祷。祈祷时,难免要想到自己,想想将来自己就要像师傅一样日日青灯孤影,守护着这间庙宇,耗去人生美好的时光,再看看师傅今天的结局,就不寒而栗。正是从这一刻起,甄永信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当把庙里的琐事打理停当,就立马离开这里,凭着自己的满腹经纶和奇妙的韬略,不信得不到人间的世俗快乐。 如果甄永信没有马上离去,那是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寺里就有人来上香了。他甚至连早膳都来不及做,就不得不坐在佛像旁边,手敲木鱼,侍候香客们摆供c焚香c磕头。香客们是从山后小皇庄来的,从香客的嘴里,他知道归信耶稣的白有福,昨天夜里死掉了,村里人慌了神儿,纷纷议论,说正是四空寺的和尚,收走了放在白家的护法神符,白家失去了佛祖的庇护,才让阎王爷得了手,这么说来,耶稣还真的管不了阎王爷,所以他们就一大早赶到寺庙里,跪在佛像前,信誓旦旦,发誓往后只信佛,不信耶稣。临走时也不忘往功德箱里投几枚硬币。硬币落进箱里悦耳的叮当声,引起了甄永信的注意,便暂时放弃了下山的打算,打算在寺里再住一段时间。以后的几天,四里八乡来上香的信客多了起来,甄永信也比往常多了些许忙碌,每天关上山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功德箱打开,把里面的硬币一枚一枚地拾起。虽说硬币的面额极小,划拉起来,也不值到几个钱,可毕竟是到手的活便钱儿,置办油盐酱醋是绰绰有余,这就免去了他每天为这些琐事走街窜户地化缘的辛劳。这样想来,心里不免对已到极乐世界的师傅,崇拜得无可奈何。而香案上的供品呢,除了能解眼下的口腹之欲,还略有盈余。他只得像师傅活着的时候那样,把一些供品晒干,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日子过得也蛮充实。 四月十八上午,郭家沟的一个老太太来上香,随筐擓来一个陶瓷佛像。佛像是用红布裹着的。老太太求甄永信给佛像开光。开光的事儿,师傅没教过他,不过小时候曾在夫子庙里见过,略知一二,心里也就不慌,满口答应着,起身找来师傅用的毛笔和盛朱砂的小碟子,往碟子里滴两滴水,再拿笔尖搅一搅,碟子里就有了红色。老太太打开包裹,露出一尊大肚弥勒佛,说是刚请的。佛像有点怪,和一般佛像不一样的是,弥勒佛左手挂着佛珠,右手大臂下垂,小臂紧贴肚皮,向前伸出,掌心向下。甄永信要把朱砂点到弥勒佛憨笑的眉心时,看见弥勒佛前伸的手指间,夹着一个铁钉,就要把那铁钉拿掉,不想铁钉却像有了灵性,紧贴佛指不肯离去,甄永信使了劲儿,才把它拽下,再看看铁钉,上面并没有什么粘东西,心里有些蹊跷,试着再拿铁钉靠近佛指,铁钉就挣脱着要飞到佛指上,必须用力才能把它拉回,反复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甄永信有些着迷。 “俺孙子玩时,不小心指把一块磁铁石掉进了里面,往外倒时,磁铁就窜进的佛指里,怎么也取不下来。”老太太有些难为情。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甄永信举手颔胸,脸色深沉起来,“我佛训诫:一心无挂,四大皆空。而今施主这尊陶像,却连个铁钉都不舍弃,有违我佛教诲,贫僧实在不敢开光。” “我也这么想。”老太太叹口气,“就怕他不灵,供在家里也保不了平安。你说我那鬼孙子,白白糟蹋了我的钱。” 老太太问这东西不开光,摆在家里好不好?甄永信说乱置佛像,众神不至。老太太说干脆把它摔碎算了。甄永信就连连摆手,口念“罪过”,叮嘱说,故意毁损佛像,罪加一等。老太太正愁没有办法,甄永信说可以留在寺里,由他想法儿处置。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挎着筐下山去了。 一连数日,甄永信都对弥勒佛着了迷。他拿佛手去碰庙里的铁器,所有的铁器都像着了魔,挣扎着要跑到佛指上,他拿佛指划地,一会儿工夫,佛指上就粘满铁屑,铁屑结合在一起,像一根根黑针一样,粘在佛指上,逞放射状,又像自卫时的刺猥。甄永信被佛指的魔力弄得兴奋异常,连续几天,夜里失眠,幻想用这种魔力创造奇迹。终于在第四天夜里,他在恍惚中一下子摆脱各种情绪的纠缠,一个大胆的想法赫然诞生。 以后的几天,甄永信都在寺庙旁的山上采集草药,凭着有限的中草药知识,采掘黄连啦,党参啦,车前子啦,而后拿到山下的小河里洗净c晒干c磨成粉末,又带上弥勒佛,在河滩上采集铁砂,夜里就把药末用烧纸包成一个个小包。一切办理熨帖,初六早上,甄永信就关上山门,到熊岳城去了。赶到熊岳城时,天已傍晌,在热闹的十字街上,找到一块空地坐下,打开包裹,取出弥勒佛,放在身前,又把一大张两边儿写着“佛祖显灵,包医百病”的烧纸铺在地上,一大堆款式一样的小药包,堆放在两行字的中间,任何问诊的人,只需把患者的病情念叨出来,再向弥勒佛叩三个头,就可以从一堆药包里拣一包药,让弥勒佛测验,如果弥勒佛掌心向下伸出的手,抓住这包药,这药就是对症的灵药,如果弥勒佛不抓这药,这包药就不对症,患者就得从一堆药里另找一包再试,直到找着为止,如果最终找不着,就证明病人患的是死病了。而且这种圣丹灵药极便宜,每包只肖一个铜板。 一群看热闹的人,都嗤笑这和尚有些痴癫,不相信一个陶瓷弥勒佛,会有验证药效的灵性。直当一个汉子,照法念叨了一遍他母亲患的抽疯病,向弥勒佛叩了三个头,从一堆小药包里拿起一包,送到弥勒佛的手下,奇迹刹那出现了,药包倏的被吸附到弥勒佛的手掌,必须用力才能取下。围观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个个毛骨悚然,担心自己刚才嘲笑这秃驴,属于亵渎神灵,将会遭到佛祖的惩罚,不买药的也纷纷掏出钱来,放在和尚收钱的钵里,以便破财消灾。而家里有病人的,则忙着向弥勒佛念叨患者的病情,取药放到弥勒佛手上,验证是否对症。只一顿饭工夫,一堆药包就卖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对哪一种病也不对症的药了。甄永信就把剩药装进褡裢,收起弥勒佛和钵里的铜板,飘然而去。 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熊岳城人就看见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和尚,在十字街的热闹地角,用弥勒佛显灵的方式,出售万能神药,卖药后又到钱庄,把铜板兑换成银子。消息很快传遍附近的十里八乡。又过了些日子,只要和尚一到,几乎等不及他把一切布置熨帖,一堆药包就被患者抢到手里,排着长队向弥勒佛念叨病症,叩了头,就把药包送到弥勒佛手下去验证,灵验了,就兴高采烈地掏出一枚铜板,放到和尚化缘用的钵里,不灵验的人,则垂头丧气,心情不悦地问和尚下一次来的日期。这种忙乱搞得卖药和尚挺狼狈,疲于应付,他一边要指导询诊者如何向弥勒佛念叨病情;几乎同时还要嘱咐他们别忘了叩头;教会他们如何验证药品是否灵验;盯着每一个得到灵药的人掏出一板铜板放进钵里,免得手忙脚乱中,忘记了最后一个环节。现场的秩序挺乱,必须有人出来维持才行。 前来维持秩序的,是个年轻人,年岁不大,不会超过甄永信。此人面色白净,气质斯文,语调不高,却极具说服力,一会儿工夫,就把现场混乱的场面维持得井井有条,他先让问诊者,如何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成一条长队,而后就辅导询诊者如何陈述病情,如何磕头,如何取药验证,并特别强调了得药后,不要忘记掏一枚铜板。这种辅导是有效的,果然,排队的人几乎都能把一切做得恰到好处。念咒语c叩头c验证c掏钱,动作一气呵成,流水作业一般,科学而准确。甄永信甚至可以完全阖上眼睛,坐在那里静听一枚枚铜枚落进钵里的清脆声。心里滋生着对年轻人的感激。年轻人操着与本地截然不同的口音,像北方话,却又明显掺杂着烟台方言。他是在围观了几次卖药后,主动帮助维持秩序的,每次卖完药后,只是会心的向甄永信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连一个受助者表达感激的机会都不给。这就让甄永信内心越发感激,老觉着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一天晌午,卖完药后,当围观的人纷纷散去,年轻人没走,而是蹲下身帮甄永信收拾,一边收拾,一边交谈,两人就互通了姓名法号和庚齿。年轻人姓贾,名南镇,表字慕仙,胶州府人,多年前闯江湖至此。在把陶瓷弥勒佛拿红布包好装进褡裢后,年轻人开了口,“师傅今天可肯赏脸,陪小弟下顿馆子?”甄永信马上明白,这年轻人,是在索要这几天帮忙的犒赏,便爽快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贫僧做东。” “师傅言过了,”年轻人看透和尚的心思,“小弟虽穷,也不至于下贱如此,帮了点忙,就讨报偿。更何况今日饭局,也无需小弟破费,哪里还要师傅费心?只是去了馆子,师傅无须多言,吃了就走,如此而已,可请师傅记好喽。” 甄永信不知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应声,跟着年轻人到了一家饭庄。饭庄的跑堂的见二人进来,也不照应,二人径直走到靠窗的桌前坐下,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年轻人先给甄永信斟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斟上。年轻人也不叫菜。甄永信正在疑心年轻人是不是在等自己叫菜,而自己却不懂江湖规矩,愣在这里发懵。一杯茶还没喝完,跑堂的就端着托盘过来,一声不吱地把菜摆到桌上。都是些素菜,不犯戒,两人便动起筷子。甄永信清楚记得,爹死后,自打结婚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一番大快朵颐,浑身咸到通体畅快。当年轻人示意要走时,甄永信忘记了来前年轻人的嘱咐,把手伸进褡裢里去摸钱,年轻人及时阻止了他,两人起身,一声不吭地就走出了饭庄,遇见跑堂时,也没阴拦。甄永信很是纳闷,刚要开口寻问,年轻人看出他的迷惑,连忙摆了摆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仅饱口腹而已,和师傅的大智慧比,已是乾壤之别。”说完几句客套话,两人相互拱了拱手,作别离去。一路上,甄永信都在思量,这年轻人是靠了什么法术,能这样白吃白喝呢? 以后的情况,都是这样,甄永信一到,年轻人就来维持秩序,药卖完了,两人就下馆子,不需叫菜付钱,吃完饭抬屁股走人。不同的是,两人的交谈明显比过去多了,都觉着投缘,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大约一个月后,一天中午,走出饭庄,贾南镇比往常多送了甄和尚一程路,在城东桥头上,贾南镇依依不舍地告诉甄和尚,“往后兄弟就帮不了师傅了。” “这是为何?”甄永信怆然若失,心里好生蹊跷。 “咳,江湖闯荡,四海为家。”贾南镇随手拽断路边一株毛毛草,扯断几截,扔到桥下的河里。 “兄弟欲往何方?” 贾南镇两眼迷惘地晃了晃头,两人木木地立在桥头,过了一会,甄永信若有所悟,手伸进褡裢摸索着,“和兄弟相处虽短,缘分却深,为兄身无别物,只有今天卖药所得零钱,兄弟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贾南镇立刻制止,一手把住褡裢,一手握住和尚的手腕,而后把和尚手里的钱,一枚一枚抠出,放回褡裢。“师傅如此,便是见外了。你我虽说萍水相逢,尽为他乡之客,但情投缘合,相处亦胜似亲兄弟,你说是不?” “那当然,那当然。” “既然如此,临别赠金,不也显得俗不可耐?” “可为兄实在身无别物,何况贤弟四海为家,也需花费,身无盘缠,如何应付?” “师傅不知,大丈夫两脚立地,口中取食,天道煌煌,岂能把我饿死不成?” “话虽如此,有备无患啊。” “照此说来,师傅真要馈赠小弟些什么不成?” “那还用说?”说罢,又把手伸进褡裢里去摸索。 “且慢,且慢。”贾南镇又握住他的手腕劝止。“师傅可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啊。” “此话怎讲?”甄永信立时警觉起来。 “师傅可曾听说,一着鲜,吃遍天。师傅的佛手验药术,实乃旷古绝世的法术,若见不弃,师傅传授与我,我将远赴天涯,以此谋生。如此,既不妨碍师傅在此地作法,兄弟也可在别处为生,岂不两全齐美?” 提到传授法术,甄永信颇感为难,想想这门法术,原本是他独家所创,还指望用这秘宝赚足银子,将来回家重振家业呢。现在好友提出要获此秘密,却又不好当面一口回绝,难人啊。可又一想,年轻人的白吃白喝术,也着实叫人迷得心痒,拿自己的法术,去和他的相交换,也不失为一笔公平的交易,何况年轻人发过誓,保证不在此地和他抢生意。这么一掂量,心里也就放开了。 “这个不难,”甄永信说,“你只消在佛指里安上磁铁,再往药末里掺和些铁砂就中。” 年轻人豁然醒悟,心情倏然轻快了许多,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可是,为什么有的药包,磁铁不吸呢?” 甄永信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面带讥笑地说,“没放铁砂呗。” 年轻人猛地拍了下脑门儿,“看我咋这么笨呢。”说完就大笑不止,笑了一会儿,又拍了下和尚的肩膀,“太妙了,师傅,太妙了,这阵子,我的脑袋都快想裂了,愣是没琢磨明白。” 一当年轻人说完,甄永信就趁机开了口,“贤弟,贫僧也被一门法术折磨得不得了,还望贤弟点化才得。” “哪一门?师傅但讲无妨。” “便是贤弟日常请贫僧下馆子的白吃白喝术。” “这有何难?”年轻人得意忘形,笑着提高了嗓门儿,“每次看你进城,我都提前把要的菜点好,一并把钱付清,只嘱咐跑堂的,见我来时,只管把菜端来,不需多言一句。” “原来如此,”甄永信深叹一口气,如释重负。随即两个人相对大笑。甄永信一直认为,正是从这一刻起,他俩的友谊才开了头。 “好了,师傅,”走过桥,年轻人恋恋不舍握着甄永信的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想你我缘分未尽,必是后会有期。”说罢,两手合抱,拱了拱,转身离去。 年轻人诚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从熊岳城消失了。以后甄永信来卖药时,就没有人给他维持辅秩序,所幸熊岳人早就熟悉了整个买药流程,现在纵使无人维持辅导,也知道该怎么做,买药现场也还那么井然有序。只是这终究属于江湖把戏,在药效和想像的大相径庭后,甘心上当的人也就不像早先那么踊跃。甄永信卖药的时间也就比往常要延长一些,而且每次卖完药,也没有了白吃白喝这一环节,每次出城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想到自己褡裢里并不缺钱,却因为一身袈裟,不能像常人一样随心所欲地下馆子,饱口福,就对自己的苦行生涯有些抱怨,走起路来,两脚也没了力气。 入伏后,每次出城回山,都要在半路上休息一次才行。他通常是在山脚下一个洼甸子边上休息的。洼甸子上草木丰茂,不知谁家把一头牛犊拴在一棵大树上。拴牛的绳索挺长,牛可以在以绳子为半径的大范围内,自由地吃草,见他走到大树下坐着,也不惊慌,只是拿灯泡一样大眼睛看着他,却一刻也没停止脑袋一拱一拱地卷着舌头吃草,仿佛那草叶涂了蜜,香甜无比。这里水草丰足,牛犊吃得腰肥滚圆,毛尖发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若夜空里的小星星。 约摸两袋烟工夫,觉着身上已经消了汗,甄永信起身掀开袈裟,打算小完便就走。不想尿刚落地,那牛犊猝然停止了吃草,如获至宝,扭头赶过来,卷着舌头接住那尿,贪婪地往嘴里吮吸着,吃了个汤水淋漓。甄永信挺高兴,打算多便出些尿来,以便把牛喝尿的时间延长些,可是很快就尿完了,牛犊竟意犹未尽地抬起头,伸着舌头想去舔舐他那玩艺。甄永信不得不赶快把那玩艺收入裤裆里,爱抚地在牛犊背上轻拍两下,转身离开了。回头看时,牛犊仍抬着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像母亲望着离家远行的游子,显然,它还想吃尿。 回山的路上,他不停地在想,那牛怎么会喜欢吃又臊又咸的尿呢?直到晚饭时,他喝了口粥,觉得没味,又夹了口咸菜,才恍然大悟,原来牛是贪恋尿里的咸味。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下一回卖药时,他包了一小包盐末,放在褡裢里,打算在卖完药回山的时候,验证一下。果然,牛犊拼命地舔舐他掌心的盐末;他又把盐末涂在自己的秃头上,牛犊照样舔舐他的秃头。和当初发明用佛手验药术时一样,这一发明也让他激动了好长时间,以后每次卖药,他都要揣上一小包盐,回山时涂到头上,让牛犊舔舐,那热乎乎的感觉,会刺激得他浑身发热,舒坦极了。慢慢的,牛犊就把他当成了亲人,一见他来,立即停止吃草,急三火四地赶过来,拿舌头舔他的秃头。 九月二十三,卖完药回山时,甄永信发现大树下的牛犊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遭了盗,向四周望了望,地里的庄稼已收光,草木枯黄,猜想牲畜放膘的季节行将过去。来不及多想,他马上改变了回山的打算,折回身子,往洼甸子边的村子走去,估计那牛犊现在就在村中的一户人家里。在村口,他向一个正在剥苞米的女人打听,剥苞米的女人就拿手朝后边指了指,说,“后街东头第一家,王二家的。” 甄永信顺着方向找去时,王二正在家装苞米仓子,他站在一条板橙上,老婆把一箩筐苞米棒子端给他,他就举着箩筐,把苞米棒子倒进高粱秸杆编的仓子里,看到甄和尚进院,也没显出多少慌张。 “化缘哪?甄师傅。”打过招呼,就对老婆说,“去拿个饼子给甄师傅。” “施主搞错了。”甄永信拦住那娘儿们,“贫僧是来寻找家父的。” 这种说法叫王二诧异,慌着问,“令尊走丢啦?今年高寿?” “家父已走了近二十年,昨夜忽然托梦给我,说他在地府修炼得道,阎王爷奖赏他,就把他投胎到贵府上了。” 王二两口子听后,惊得两眼发直,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合上,相互看了看,说,“你搞错了吧,这不可能,俺们两口子结婚至今,还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哪里会投胎到我们家?” 甄永信非常肯定地,说没错,并且告诉他们夫妻,说他们家牛圈里的牛犊便是。 “牛犊?你爹?” 甄永信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能吗?”王二疑惑不解地走进牛圈,解开纲绳,赶那畜牲出圈。牛犊一见甄永信,立马像见了久别的亲人,急三火四地奔过来,甚至还哞哞叫了两声,叫声凄凉,摧人泪下。甄和尚不顾体面,迎面扑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不迭声地“亲爹亲爹”叫着,牛犊就开始贪婪地舔舐他的光头。 王二两口子惊得发抖,做梦也没想到,辛辛苦苦喂养的牛犊,居然是死人托生的,一时心里也没了主意,一当和尚从地上站起,就忙着询问甄和尚,“不知师傅有何打算?” “如蒙不弃,我要把家父带走,超度他去西天极乐世界。” “那敢情好。”王二夫妻正慌着,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死人托生的畜牲,一听甄和尚要把它带走,巴不得做个顺水人情。甄和尚说声要替家父叩谢主人喂养之恩,就跪下身,快速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转身离去。那畜牲也像寻到了失散的亲人,紧跟在后面,气宇轩昂地随着去了,王家人也为没怎么费力,就打发掉一头孽障而暗自庆幸。 傍晚回到庙里,甄永信把山门关好,又匆匆下山,径直来到山下王家村郝屠夫家,说是熊岳的一家财主施舍了一头牛犊,求他明天上山宰掉,以便在后天佛祖的祭日用来祭祀。第二天,郝屠夫带着刀斧上山,三下五除二,动作简捷麻利,一会儿工夫,牛犊就变成一堆鲜肉。为了得到一张牛皮,郝屠夫不怕出力,在寺外挖掘一个深坑,把牛下水倒进去埋掉。一切都有让甄和尚满意。 以后的几天,四空寺上空就笼罩着浓郁的肉香。几个进山上香的娘儿们,下山后甚至造谣,说庙里大殿后的石级上,晾晒着肉干一类的东西。 一旦破了戒,甄永信就不计后果地饕餮起来,一日三餐全是牛肉。煮着吃,蒸着吃,炖了吃,蘸酱吃,仅仅过了十天,脸上就丰润了,体重增加了不少,各种感觉也丰富起来,特别是一到夜晚,结婚时的那种要求,就强烈了,身上某些些部位,长时间处于亢奋状态,把他折磨得十分难受,常常大半夜都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必须靠手和臆念帮忙,才能获得些许安慰。这种折磨带来的最坏的毛病,就是白天他在女香客身上关注的时间,明显比过去多了些,无论是脸c胸部c臀部,他都比以往任何时候愿意看了,甚至女香客身上散发的粉脂气味,都能让他长时间陶醉,陶醉之余,便是难以实现的种种幻想。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遭难人亡命四空寺(3) 十月初,地了场光后,乡下人开始猫冬。上山进香的,也比平日多了些。初六下午,一个中年娘儿们,陪着一对儿小两口儿上山进香。在观音像前,他们把头磕了又磕。甄永信在替他们敲木鱼时,偷看了几眼少妇的脸,觉得颇有几分姿色,性格也算温顺,就留意她们的祷告,隐约中,听出这一家人是来求子的。小两口儿结婚五年了,新妇至今没有喜。当一家人起身要走时,甄永信看似随便地开了口:“偶尔的祈祷,不太灵。”看看一家人停下脚步注意他,他才郑重其事的说,“众神里,送子观音最忙,光临各庙宇的时间也最短,难免关照不到所有祈祷的信众。” “可有啥法子?师傅。”中年娘儿们急着问。 “法子倒有,”甄永信沉着脸,煞有介事,“不过施主得多花些工夫才行。” “咳,多花工夫算什么,俺有的是时间。” “那就好办了。”甄永信扫了一眼新妇,“要是施主肯在庙里住上一段时间,送子观音下凡时,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得照应。” “呀!吓死我啦。你看这些神胎。”新妇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宁肯不要孩子。” “其实,也没什么,”甄永信仍沉着脸,慢条斯理地说,“家属可以陪伴,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行,我来陪你。”年轻的丈夫挺身而出。 “那可不中,”甄永信说,“观音送子时,最忌讳男施主在旁边,那会惊着送子观音的。” “我陪着,总可以了吧?”中年娘儿们抢着说。 “那倒无妨。”甄永信说。 当一家人询问具体做法时,甄永信就指导这家人如何用门板,在耳房里搭起一张临时床铺,是给求子新妇睡觉用的,又拿两扇门板,在东厢房里搭起一张临时床铺,是给陪护新妇的中年娘儿们用的。一切布置妥当,就让当丈夫的回家取来两床铺盖,叮嘱他别忘了一日三餐,把饭送到庙里,而且必须是素食。最后把新妇单独留在禅房,把送子观音下凡时应注意的事项,向她嘱咐了一遍,把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吱声的话叮嘱了两遍,“一旦吱声,就不灵了。” 入夜后的时间过得太慢。甄永信躺在床上,一边等候山下村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边静听隔壁的动静,一边抱怨时间过得太慢。估计二更将过,他就实在熬不住了,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在一团漆黑的僧房里挪动,凭记忆,打开米柜,钻身进去,拨开机关,缩着身子,潜入耳房。耳房里岑寂无声,没有他预想的酣声。他移步到新妇床边时,极轻的脚步声倒是刺耳闹心。在床边,他听见新妇惊悸的喘气声,知道新妇一直未睡。欲念的炽火燎烤着他,顾不得多想,就把手伸进新妇的被窝,触摸到被捉住的小蜻蛙一样战栗而凝滑的肌肤。 “唉,别怕,小宝贝,观音菩萨派我送子来啦。” 说着,就把新妇的裤子,从腰间褪到大腿下部,而后掀开被子,翻身跨上,一只手握住那东西,找准部位,要往里顶。正在节骨眼儿上,刹那间,“啊”的一声凄凉的鬼叫,惊得他头皮发麻,跌落地上,跌落的瞬间,明显咸到一排利器从头顶一直划到下巴。落地时,脊梁骨里冒出的冷气,冻得他像被人推进了冰窟,来不及多想,爬起来赶紧潜回自己的僧房,手忙脚乱地要把衣服穿好,可这些简单的衣裳啊,却突然一下子变得难以对付,怎么也穿不妥当,而耳房里的新妇,又一声紧似一声地鬼哭狼嚎,声音尖利得吓人,住在东厢房的中年妇人,破门而出,尖声尖气地一叠声问出了什么事,一边直跑到耳房门口,用力撞开门。新妇就猫叫春一样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就告状,说,“那秃驴要欺负我。”中年妇女立刻就奔到正殿门前,手擂脚踹,破口大骂,让甄永信把门打开,“你这秃驴,该死的王八,我就知道你花花肠子,不怀好意,也就一直没敢睡觉,果不其然,你这王八犊子,我挠死你,一把火烧了你这鳖庙,快出来!” “女施主息怒。出家人夜里不会女客,这是佛门的规矩。”甄和尚一边忙着哆哆嗦嗦往腿上穿裤子,下边用身子紧依着门,生怕这发泼的娘儿们把门撞碎。 “放你娘的狗屁,亏你还能说出口,你个不得好死的缺德鬼。” 闹腾了一会儿,见和尚不肯开门,那娘儿们就怂恿新妇,“走,下山找人去!回来和他算帐!” 在确信两个女人趁夜下山后,甄永信顾不上多想,拽出枕头下那包银子,装进褡裢,匆匆出了山门,顺着那条往常到熊岳城卖药的小路,奔了过去。将要翻过西山岭,听见远处山路上传来人呼狗叫的声音。回头看时,一行火把,跳动着往庙里奔去,片刻工夫,庙堂里蹿出一道火光。 甄永信满心惊悸地向火光照耀下的寺院投去最后一眼,转身朝四空寺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奔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1) 下午三点,甄永信到了鲅鱼圈。之前,他是打算一直往西走下去的,以便能离四空寺更远一点儿。可是大海的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大海涌着泡沫,拍打着岸滩,远处水天相接。看来这里就是西边儿离三官庙最远的地方,海岸不远处是一座城镇,叫鲅鱼圈,在南满铁路贯通前,这里是半岛的出海口,关东客商到南方贩货,要在这里乘船;而南方的客商要把货物运到关东,也要通过便捷的水路,在这里登陆。很长一段时间里,各种商号林立于街道两旁。 甄永信首先感到的是饿。这时才想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好在今非昔比,褡裢里有很多银子,也就不觉得慌乱,进城后就端量街上的商号,打算找一家能让僧人放心吃饭的饭庄。在中央街拐角处,一堆人围簇成一个圈,抻着着脖子往里看,紧挨着人圈,还有一些人在排队,情况和他在熊岳城玩佛手验药的把戏差不多。凑过去看时,发现圆圈里一个人席地而坐。此人身穿道袍,脚穿圆口布鞋,小腿上缠了青布腿带,头戴青巾帽,手握一把宝剑,剑光凛凛,不时在手里舞动几下,口中念念有词儿,地上摆放一尊一尺多高的太上老君半身铜像,老君左手执拂尘,右臂下垂,小臂前伸,掌心向下;铜像前铺着白底儿蓝边儿八卦图,八卦图上堆着一堆用黄纸裹着的小药包,排队的人依次上前,跪在老君像前,诉说着患者的病情,说完病情,再叩三个响头,就从一堆药包中拣出一个小包,坐着的道人,就从摆放在地上的一沓烧纸中取一张,拿毛笔在上面画一个鬼画符,再挂到剑锋上,道人举着剑,放到老君像前的一根蜡烛上,将鬼画符点燃,手摇剑柄,将剑锋在空中画了几个圈儿,口吐白沫,两眼发直,念叨着咒语,最后说了一声:“着!”就让刚才磕过头的人,拿小药包老君手下试一下,药包粘了上去,高高兴兴地离去,不粘,就垂头丧气地再从一堆药包里重选,直到选中为止。 “慕仙贤弟!”尽管此人装束异常,甄永信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在熊岳城教他白吃白喝术的至交贾南镇。贾南镇听见有人喊他的表字,立时打了个冷颤,甩了几下头,两眼恢复到正常。显然,附在身上精灵已脱壳而去,他眨了眨眼,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血头斗鸡似的甄和尚,倏地站起来,为难地对正在等待求药的人说,“抱歉,抱歉,今天仙人有急事,已离我而去,大家明天再来吧。”一群人怏怏不乐地离散了,另一些人却被甄永信的血头斗鸡似的秃头吸引,呲牙咧嘴,惊奇地问他打哪儿来?怎么搞得?甄永信这才觉得,脸上丝丝疼楚。他看出围观的人正在等他解释,就信口胡编说下山时候走得急,让树枝划破了。 贾南镇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东西,领着甄永信往一条胡同里走。在一户人家院子的西厢房里,二人坐到炕上,才踏踏实实地叙了旧。贾南镇自从熊岳分手后,就来到鲅鱼圈,将佛手显灵验药术稍加改造,创设了自己的法门,而且收效一样地好。原打算在这里做几天就走,不曾想这里的流动人口多,生意天天火爆,干脆就租了间房子。 “兄弟何不在此置办产业,开店营运?”甄永信问。 “咳,江湖勾当,岂是长久之计。” 当他问起甄永信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时,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甄永信就说,是一个疯婆子,到庙上求他作法治病,不料突然疯病发作,就把他挠成这样,还一把火给庙烧了。 “噢,”贾南镇沉吟了片刻,“那倒不错,我看师傅干脆就此还俗算了,免得受那些清规戒律约束。凭哥哥的一身本事,何愁谋不得富贵,也像小弟这样随心所欲,恣意作为,不亦快哉?”这样说时,顺口问了一句,“哥哥的陶瓷佛像带来了吗?” “哪里带来,”甄永信哭丧着脸,“什么都没带出来,全给那疯婆子毁了。哥现在真正是孤家寡人了。” “可别这么说,”贾南镇听过,心情轻松下来,“到了小弟这里,就是你的家。哥现在这副模样,也不便抛头露面,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住我这儿,调理些日子,把脸伤养好后,咱们再做打算不迟。赶明儿个,我到裁缝铺,给你做身衣服,你就把那袈裟扔了吧。休养几天,把那两颗门牙装上,别老这么豁牙露风的。” 寄人篱下,甄永信一一听命。这天晚上,兄弟俩海吃了一顿,分头睡下。以后的几天,甄永信躲在屋里疗伤,贾南镇继续卖他的神药。大约半个月过后,甄永信伤疤上的介甲完全褪去,脸皮儿又变得丰润白皙,秃头上也长出毛发,又在一个牙医那里,镶了两颗烤瓷门牙。这样一来,白天里就可以戴上帽子,到街上走走,不过,贾南镇作法卖药的地方,他是绝对不去的。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2) 一天傍晚,贾南镇收摊回来,脸上挺高兴,见面就对甄永信说,“我这里结识了一个姓胡的朋友,叫胡弼舟,是老三省参行的帐房,白天在街上和我唠嗑时,说他东家正要延聘西宾,一时又物色不着合适的,挺上火,叫他们这些管事的留心打听着。我一听这话,心想哥哥是饱学之士,不正合适吗,就一口替哥应承下来,叫明天早晨就过去看看。”话说到这里,停了停,问,“你看中不中,哥?” “贤弟虑事极周密,哪有不中之理?何况近来在兄弟这里叨挠过甚,为兄也于心不安,现在遇上这等好机缘,也是托贤弟的福,兄弟尽管放心去办,愚兄只有心存感激。” “哥哥把话说过了,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小弟能有今天,也全靠哥哥帮助,小弟时时掂量着要寻个时机报答,还没来得及呢。” 二人又是一番客套,就开始着手准备。第二天一早,收拾停当,二人就往雇主家去。老三省参行在靠近码头的东街上,是鲅鱼圈数一数二的大商号,掌柜的姓赵,当地的一家大财主。二人到时,帐房胡弼舟已在街门石阶下候着,是一个尖下颏小眼睛的中年人。见面寒暄后,贾南镇托辞离去,胡弼舟就领着甄永信走进大门。这是一个三进的大宅院,很容易让甄永信想起自己老家的故居。现而今,不但故居易人,故居的主人也被迫沦落江湖,想着,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酸疼。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3) 进院后,胡弼舟没有领他上正堂,而是拐过前院的西厢房,指着正堂的方向叮嘱,“素常,外人是不能到二进以里去的。”西厢房里,空间挺大,空空荡荡的地面,摆了一些书桌和小橙,只在西北角,盘了一铺火炕,炕上摆设一张案几,案几上放着文房四宝,靠炕的墙壁上,挂了一把戒尺,戒尺上边贴着孔子像,下书“万世师表”四个字。甄永信知道,这就是赵家的书馆。胡弼舟指了指火炕说,“先生坐着,我去向东家禀报一声。”说着,就转身出去。 一会儿,书馆外响起跫音,声音极重,震得地面发颤。门开时,一个莽汉挤进门框,此人五大三粗,面色白中透黄,脑袋上尖下宽,宛若一个硕大的窝头儿,二目有神,透着凶气,腹部隆起,肩向后仰,一进门,就抱住腊肠一样粗手指,向坐在炕边的甄永信拱了拱。根据胡弼舟屈肩躬地背跟在后面咧着嘴干笑来判断,此人就是东家赵掌柜。甄永信忙起身作了揖。 “甄先生坐吧。”赵掌柜粗声大气客套一声,自个儿先欠着屁股,坐到炕上,“甄先生哪里人啊?” “晚生金宁府人。俄国人占领后,皇诏不至,科举不兴,无耐只好沦落他乡,靠舌耕为生。” “哈哈,”赵掌柜听罢,干笑了一声,“一听甄先生说话,就知道有学问,肚里有子,中,在我这干,亏不了你,虽说咱赵某是个粗人,心里可眼气读书人呢,我这群犬子犬孙,你要能给教出个秀才,赏这些,”说着,他伸出叉着的腊肠一样的右手,“五百两银子;能教出个举人,赏这些,”他又伸出右手的一根腊肠,“一千两!要是能出个进士,妈了个巴子,”他拍了下大腿,“我就把这家业送他,”大概他也清楚,这话等于白说,所以说完后,连自己都嘲笑了,笑完,就问帐房胡弼舟,“甄先生的薪酬,你谈妥了吗?” “谈妥了,”胡弼舟赶紧接话,“一年纹银八十两,分年中年尾两次付清,衣食住行咱都管,平日里就住在书馆,饭食由灶上每天按时送来,早餐小菜两碟,中午和晚上四菜一汤,” “中!”赵掌柜轻拍了下大腿,低声嘱咐胡弼舟,“一会儿,你从柜上划点银子,去给甄先生做套缎子马褂,免得那群小东西瞧不起。好啦,把那群小东西喊来吧,叫他们磕头拜师!” 胡弼舟应声出去,赵掌柜又和甄永信应酬几句,无外乎对弟子多加管教一类的客套话,话音没落,一群高矮不齐的孩子鱼贯入门,傻愣愣地站在炕前,看着新来的先生,赵掌柜就粗声大气地骂了一句,“混帐!还不赶快拜见先生。”一群孩子这才缓过神儿来,跪到地上,蹶着屁股给先生磕头,忙得甄永信一一还礼扶起。赵掌柜又指着孩子们对甄永信说,“甄先生,往后哪个鳖犊子不听话,你尽管打,别给他们脸。”说完就和胡弼舟一道走了出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4) 甄永信送走东家,转身回屋时,才发现屋里不知从哪儿出来一个大人。此人二十多岁,中等身材,明显比其他孩子高出一截儿。仔细想想,才明白过来,是因为东家块儿头太大,把他给烘衬小了,其实他就是刚才进屋一群弟子中的一个,只是身材高些。这弟子显然在书馆中待得时间挺长,此时正在通常是先生坐的炕边儿站着,随手拿过先生几案上的一本书乱翻,甄永信走来时,他只斜眼扫先生一下,就问,“你打哪来呀?” “从金宁府来。” “你考过科举吗?咋不去考个举人c进士什么的?弄个官儿当,不比当个孩子王强?” 甄永信听出这弟子话里带刺儿,就收起了笑,沉着脸不卑不亢地应着,“光绪二十八年,应童子试,侥幸中第,得金宁府秀才魁元。本想再有造就,无奈老毛子占领了金宁府,皇诏不至,科举弃废,迫于无奈,才沦落江湖,以舌耕为生。”听完这话,这大个儿弟子愣了一下,又斜了甄永信一眼,紧跟着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嘟囔了一句,“这么说,你肚子里还有子。”停了一会儿,又说,“其实我也考过,三次了,连个毛儿都没沾着。我爹是老脑筋,非逼着我再考。我讨厌那玩艺,还能考好?你说这是为什么呀?说白了,当官是为了弄钱,做买卖也能弄钱,都是为了弄钱,干嘛非得赚那当官的钱呀?” “想必是令尊指望你们赵家官商俱兴呀。” “咳,有啥用呀,”年轻人慨叹,“看把我爷儿们逼得。” “爷儿们?各位不都是你兄弟吗?”甄永信纳闷。 “哪儿呀,”年轻人开始抱怨,“还有我儿子哪。喏,”他指了下人群里最小的一个,“那就是我儿子。我是老大,外面人都喊我赵大。”随后就把赵二赵三一直到赵八都扒拉了一遍,转过头来,作着鬼脸,冲着甄永信说,“俺哥儿几个,跟我都一个德性,就是对那字句儿不进斗呀。”顿了一下,又问甄永信,“你知道,在你之前,我家聘过多少先生吗?”甄永信听出这话不是味儿,却又不知如何应付,木然地坐在炕沿上,机械地摇摇头,看看新来的先生对这话题并无兴趣,赵大淡咧咧地干笑了一声,作了个怪脸儿,“连我都记不清了。”看看甄永还没反应,赵大接着问,“你知道在你之前,在我家的先生,呆最长的时间是多长吗?”甄永信仍那么木呆呆地摇了摇头,“半年,”赵大说,把“半”字叫得特响,“就半年!” “为什么呢?”甄永信觉着迷惑。 “轰走了呗。”赵大得意地说,做出往外推人的姿势。 “为什么呢?” “他逼咱爷儿们背书呀。”赵大来了情绪,有些气极败坏,“有几个鳖犊子,还拿戒尺打咱爷儿们,不轰他轰谁?” “可是令尊大人刚才还嘱咐我,平日里对你们要严一些。” “那是谁的爹?是咱的爹,咱爷儿们一口气,跑到老爷子跟前说先生没本事,你说老爷子听谁的?听你的?可咱哥几个这些年,一个秀才也没考中,先生要是有本事,会这样?” 甄永信隐约听懂了赵大的话。试探着问,“照兄台的意思,兄弟该如何做才好?” “那不简单?”赵大歪头斜眼瞅了甄永信一眼,“相互照应着呗,谁也别难为了谁。” “可是,一旦考试不中,令尊怪罪下,来咋办?” “咳,那是大老远的事儿,总比不到半年走人强吧?” 有了赵大的点化,甄永信也开了窍,整日里子曰诗云地教几句,弟子爱学不学地读着背着,互不相害,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每日里放了学,还能心情放松地到街上走走,到贾南镇那里坐坐,有时赵大放学后出去溜马,也带上他,师生二人不分你我,骑马绕着鲅鱼圈兜风,好不逍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5) 一天傍晚,跑马兜风后,当师生二人并马同行时,甄永信把心里憋了挺长一段时间的疑问提了出来,“你们家二进往里,怎么不让外人进呢?” “噢,他们在那儿做参。”赵大平静地回答, “做参?”甄永信纳闷起来,“人参不是山上长的吗?怎么会是做的呢?” “外行了不是。”赵大有些得意,觉着这是自己的强项,就开始滔滔不绝,“你想啊,一支三品的野山参,市面上只值几十两银子,可是选出品相好的,把两到三个三四品的小参,拼成一颗老山参,那就能卖几千两银子,你说,哪儿头上算?” “那不是造假吗?一旦让人看破了怎么办?” “要是能让你看破了,那还算什么工夫?”赵大胸有成竹,“做参做的就是这个工夫,要跟真的一样,做到天衣无缝,外行人跟本辨别不出来。你想想看,整个东三省,一年能出几棵老山参?可市面上却成堆成堆的卖,不造假,还能从哪里来?明摆着吗。这鲅鱼圈整个儿郎的参行,没有一家不靠做假山参赚钱的。”为了显摆,夜里,赵大从库房偷拿来一棵白天才做好的老山参,到书房馆里,借着油灯,亲自指点这棵老假山参造假的玄机。甄永信对人参不熟悉,赵大的讲解,叫他云里雾里,不过赵大的另一句话,却让他英雄所见略同:“本本分分,哪来的富贵?”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6) 冬月初,贾南镇收摊后没回家,而是直接来到赵家书馆,向甄永信辞行。 “怎么?要走?”听到消息,甄永信心里挺难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里差不多做干了。” “那贤弟此去何处?” “到盖州城试试。” 这天晚上,甄永信没在书馆吃饭,和贾南镇一道来到码头处的海兴昌海鲜馆,直吃到午夜,才分了手,算是给贾南镇饯了行。 送别了至交,心中难免失落,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越到年根儿,这种思绪越发强烈,白天教书时,冷不防眼前会浮出儿子们的影子,想想家乡的世义世德,现在也该发蒙了吧,只是不知在何处何人给他启蒙,如此一来,夜里失眠的日子就多了,又遇上一群厌学的子弟,上起课来也打不起精神。 突然一天中午,皇帝的诏书送抵鲅鱼圈,科举被刻废止了。甄永信已经前后几次经过这事儿,心里也就不怎么在意,而东家却像断了风稳,立马失去了精神气儿,见到先生时,也开始冷淡起来,饭菜质量明显不如往常。子弟们也是有一打无一打地,到书馆里背几句书就溜。大约在皇帝诏书到达的第五天早上,帐房胡弼舟提着一包银子走进书房,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是现时生意不太好,东这家已无力继续办这间学馆啦。所幸眼下甄永信也算江湖中人,即刻就说,马上走人。事情就这么痛快地搞定了。胡弼舟打开包裹,露出两锭四十两的官银,说是东家的一点意思,尽管按照协议,甄永信并没教满半年,东家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薪酬就按半年的发。甄永信道了声谢,也不客气,把纹银装进褡裢,起身挎在肩上就走。还是赵大看不过眼,追出门外,说了些宽慰的话,末了,指了指甄永信肩上的褡裢,说,“先生好歹也是个体面人,挎这么个玩艺,像个讨饭的。”笑了笑,又说,“你不好把银子兑成金条,系在腰间,到哪去也便利。”这句话点化了甄永信,就照着做了。 一切办理停当,只身走出城外,才霍然醒悟,原来心里并没有个明确的目的地。抬头向四下里望了望,觉着往南走肯定不行,因为一直往南,就是自己的故乡,而自己恰好是从家乡逃出避难的;西边是大海,当初自己正是被大海挡在了鲅鱼圈;往东也不行,令他心有余悸的三官庙,就在东边,看来现在唯一可去的方向,就是北边。而北边距鲅鱼圈最近的,是盖州城,这倒叫他心里添了希望,因为不久前,贾南镇告诉他要去的地方,就是盖州城。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7) 太阳落山时,甄永信赶到了盖州城。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就忙着向当地人打听,问是否见过一个用太上老君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道人?多数人都说不知道,只有几个城里游民告诉他,说前几天在火车站广场上见过。第二天一早,甄永信赶到车站广场时,并没有见到贾南镇,一些人告诉他,这个人几天前就走了。当问到去哪里了时,这些人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含糊不清地说,大概去了奉天。奉天在北边,距盖州城三百多里。心里急着追赶贾南镇,甄永信打算立刻动身赶往奉天。因为担心贾南镇会很快离开奉天,前往别处,甄永信决定换乘更快捷的交通工具,争取在贾南镇到达奉天的同时,赶到奉天。他想到了骑马。他向街上人打听骡马市在哪儿?街上人就给他指了去处。 在骡马市上,他相中了一匹高头大马,全身栗子色,只在眉心和蹄子上沿儿,才有一点白毛。马的主人夸耀它,说能日行千里,跑起来又快又稳,一般的马跑起来,四脚撞地,颠人,而这匹马奔跑时,紧贴地面,前腿是从耳侧伸出的,人骑在上面,就跟坐车似的。他问马主人要多少钱,马主人就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里,将拇指c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放在他的手心。他知道要价七百两,离他能付得起的数目,还有相当的距离,他现在身上的东西,总共不足三百两银子,是他逃命期间的全部积蓄,而仅仅这匹马,就开价七百,还不包括鞍鞯。怕露了怯,他故意对马主人说,“等等,我看看再说。”说完,又到别处去了。看了一圈,还真没再看见一匹能和刚才那匹相当的马。甄永信没再回去,而是径直离开马市,回城了。在离城市一里路的城边儿,有一家鞍鞯铺,柜上陈设着各色鞍鞯。甄永信顺脚迈进,掌柜的赶过来照应,甄永信问了几副鞍鞯,掌柜的搬来看时,他都摇了摇头。掌柜问他买鞍鞯的用场时,他就说,“送礼呗。明天是我们团练使的生日,刚才在马市上选了匹好马,要价七百两,配你这几件破鞍鞯,怎么拿得出手?” “好马配好鞍,你不早说,我有啊。”说着,从后台搬过一具用苫布裹着的鞍鞯,打开看时,果然嵌玉镶金,流苏银镫,光彩熠熠。开价三百,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二百六十元成交。甄永信告诉掌柜的,说同来管钱的,正在骡马市候着呢,问掌柜的能否派一个伙计,帮他把鞍鞯送到马市,顺便把银子带回来。掌柜的说,“这有何难?”就喊来一个叫李三的伙计,让他扛上鞍鞯,给客户送到马市,嘱咐他别忘了收回二百六十两银子。叫李三的口上应承,扛起鞍鞯就走。李三个儿头不高,扛上鞍鞯,压得呼嗤呼嗤直喘。 甄永信径直把他领到那匹骏马前,大声大气地问马主人,“装上鞍鞯,让我试试成不?”马主人见他这回带着仆人来了,又买了这么好的鞍鞯,就觉着这桩生意能成,一口答应说,“行,”心情愉快地一问一答,帮着把鞍鞯装好。甄永信嘱咐鞍鞯铺的伙计李三,“你在这儿等着,别到处乱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飞身上马,一骑绝尘,往奉天方向奔去。 看看天色不早,还不见试马的客户回来,马主人就沉不住气了,催着李三问,“你家主人去哪儿啦?咋还不回来。” 李三也有些不耐烦,瞪着眼反问,“谁是咱家主人?咱是鞍鞯铺的伙计,他买咱的鞍鞯,二百六十两银子还没给呢。”马主人惊叫了一声,拍了下大腿,抱头蹲下。而甄永信这时,已催马过了海城,直逼辽阳,在太阳偏西时,到了奉天。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8) 甫一进城,他就预感到,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贾南镇了。因为奉天城实在太大,超出了他的想像,街市繁华,一眼望不到头儿的街道,在这样的城市,要找到一个靠太上老君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江湖浪人,无异于大海里捞针。这样,只好在城边儿寻得一家客栈住下,打算好好歇息一下,再做打算。 以后的几天,甄永信都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在奉天城里招摇,四处逛游,指望在人海中,碰到好友贾南镇。 年关将近,奉天城人正赶着往家里办年货,想想自己羁旅天涯,不能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团聚过年,心里不免阵阵酸楚,客栈掌柜的也火上浇油,让他每日再加三十文钱,说是他的马太能吃,每天要比别的马多吃一倍的草料。这样一算,身边的碎银,仅能维持到正月十六前后,而现在还必须省着点才行。 除夕,客栈里的客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下他一人。掌柜的看不过眼,就请他一起吃年夜饭。饭桌上,甄永信多喝了几杯,心里发热,就流了泪。掌柜的趁势和他交起心来。好在醉酒时,他神智还算清醒,没把老底儿兜出来,只说自己是复州城刘姓财主的偏房儿子,生母早逝,大婆生性妒忌,常在父亲耳边说他坏话,父亲就不待见他,一气之下,他就离家出走,发誓不混出个人样儿,就不回家。故事编得不算圆满,却也动人。掌柜的听罢,也陪着叹了几声气,夸奖他有骨气。当问他身边带了多少银子,下一步做什么打算时,甄永信就拿袖头儿擦了把鼻涕,挤了挤眼睛,说,“眼下还没有眉目,看看再说。”这些话,掌柜的倒不在意,关键是他说身上的银子快光了时,掌柜的就有些犯愁,叹了口气,劝他,“老这么逛悠着,也不是个事,你得想法找点事儿做才行。” “咳,看看再说吧。” 看看还没说动他,掌柜的就更加直截了当一些,说“我倒有个主意,”看甄永信拿眼睛看他,就接着说,“不知兄弟有无兴趣。” 甄永信两眼闪亮起来,催他快说来听听。掌柜的就慢悠悠地和他碰了杯,呷了一小口,“你这匹马,可是匹不错的驹子,天天你骑着在城里转悠,也没啥意思。依我看,倒不如卖了它,套弄点本钱,也好干点正事儿。” 这话正合了甄永信的心思,忙问,“掌柜的可有好茬?帮我联络联络也中。” “不忙,”掌柜的又呷了一口酒,“等我慢慢帮你打听。”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9) 买主很快就找到了。初六上午,掌柜的就屁颠屁颠地跑来,告诉甄永信,说故宫外贝勒府城外庄园管庄的老吴,平日就好个犬马,有意来看看,约在今天下半响。老吴挺守信誉,下半晌真来了。老吴四十上下,衣着鲜亮,白面大脸的,不像管庄的,倒像庄主。看见那匹马,眼里就放了亮光,直奔过去,拿手在马背上来回抚摸着,过了会儿,转身问马主人,“我能试试吗?”甄永信面露难色,说这马上午他刚骑过,现在要歇息歇息。掌柜的看出甄永信的心思,在一边撺掇,“甄先生放心好了,老吴是我的朋友,让他试试吧,出了事儿,我拿这客栈顶着。”甄永信这才吐了口儿,老吴就跃身上马,往城外奔了过去。约摸半个时辰,又从城外疾驰而回,跳下马后,脸上掩饰不住得意,嘴里却并没有夸赞,只是淡淡说了句,“还行。”就让甄永信开个价。甄永信推说自己不在行,坚持让老吴出价。老吴在马厩外转了两圈儿,看了看一边站着的掌柜的,又瞅了瞅甄永信,憋了半天,才说,“你看这个数,行不?”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甄永信心里立时明白,掌柜的和老吴知道他身上银子不多了,正在设局讹他,便淡然一笑,故意问,“三千?” 老吴倏的收回手指,显得不可思议,摇了几下头,说,“太不靠谱,减去一个零。” 甄永信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心里就踏实了不少,拉开话题,告诉老吴,“这匹马,是去年初,家父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不说我这马,单是我这银镫嵌玉流苏鞍,也是刚花了四百两银子买的。”说着,转身冲着掌柜笑了笑,“我说掌柜的,你说兄弟即使再缺银子,也不至于做这种大头吧。”掌柜的红了脸,连连说,“是少了点,是少了点。”甄永信就转过身,对老吴说,“你总得给个差不离儿的价,哪怕是半价也好,才叫我不伤心呀。” “一千二?”老吴咂了下舌,跟着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太贵了,别说我出不起,出得起也不行,太贵了。”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我不能当败家子儿,拿着老爷子的好东西送人。” “再合计合计,二位来,进去喝口茶,再合计合计。”客栈掌柜的紧跟着在一边撺掇。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10) 价钱从下午谈到晚上,老吴把价钱涨到了一千,甄永信还是不还口,双方一直僵持到不欢而散。第二天一早,甄永信还像没事一样,骑着马到街上招摇。在报恩寺前,甄永信翻身下马,拴好马就要往里走。在三官庙时,他恍惚听师傅说过,报恩寺是东三省最大的皇家寺院,藏有一万多卷经书,寺里的主持,曾经当过皇帝的护法金刚。一个老和尚在门口挡住了他,“施主请留步,敝寺正在修缮,已多日不接香火了。”甄永信往院里望了望,果然砖瓦码齐,木石成堆,随口问了一句,“还要多暂才能竣工?” “布施已成,只差梁柱木料,方丈已责成奉天府土木工匠朱明理专职采办。” “几根木料,还用专职采办?”甄永信不屑地嘟囔,“咱东北有的是参天巨松,伐倒运来不就结了?” “施主有所不知,这是皇家寺院,梁柱必得用上好的楠木,松木却不成,容易开裂变形,楠木不光质地坚硬,还耐腐蚀,不变形呢。” 甄永信扫兴地离开了报恩寺,又四处转转,也没大意思,早早就勒马回到客栈。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就骑马来到奉天府,向府役打听土木工匠朱明理在哪儿办事,衙役向府门前几间低矮的厢房里指了指。甄永信把马拴到拴马桩上,推门进屋后,就看见一个削瘦的驼背男人,伏身在一张纸上比比划划,在他确定自己就是朱明理时,甄永信就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把马褂前摆提了提,自我介绍道,“我是福贝勒府的管家,姓那,听说朱工匠正在为报恩寺物色梁柱木料,就特地赶来,谈一笔买卖。”顿了顿,接着说,“事情是这样的,福贝勒爷最近碰上了点小麻烦,手头有点紧,听说你正在物色上好的楠木梁柱料,就打算用些一般的木料,换下府上那些上好的楠木料,捣腾点银子,手头也好活便活便。” 福贝勒是奉天府出了名的膏粱竖子,天下荒料第一,举世败家无双,声色犬马,无所不好,祖上留下的产业,差不多快叫他败坏光了,所以听到这位管家的述说,朱明理也没多想,就信以为真。 “可以考虑,”大工匠看着管家说,“不过我得事先看看,他家厅殿上能出多少料。” “中,”管家爽快答应,“那就请朱大工匠定个时间,看什么时去合适?” “明天上午,巳时去,你看行不?” “好来,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在贝勒府大门口等你。”说着,甄永信起身告辞。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11) 第二天早上,甄永信早早来到贝勒府,递给门子一个帖子,门子就进去禀报了。一会儿工夫,门子出来说,“我家老爷说了,请那管家自便好了,愿意看哪儿就看哪儿。” “多谢贝勒爷厚爱,耽会儿工匠们来了,自然少不了搅扰府上。。”甄永信一边和门子客套,一边和门子进门房里闲谈,等着大工匠一干人到来。巳时刚到,朱大工匠一干人马果然到了,甄永信匆匆从贝勒府里走出,一边作揖,一边恭维朱大工匠真讲信用,一边把一班人马往贝勒府里请,自己紧跟着朱大工匠,指指点点地介绍贝勒府梁柱,夸耀木料上好。在贝勒府里转了一圈出来,到了大门前,甄永信试探着问朱大工匠,“怎么样,还满意吗?”回头,伸手向贝勒府那边划拉一下,说,“当年先人建造此府,光是楠木料,足足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朱大工匠明白管家说这话的意思,叹了口气,说,“木料已旧,大而无当,只能改作小用,现在拆下,只合一万两而已。” 甄永信听过,大笑一声,慨叹道,“真应了那句老话,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俺们贝勒爷要是听了你给的这价,非气死不可。朱大工匠,你看俺贝勒爷都到了拆房子卖地的分上了,你也别刹得太狠,给个宽心价吧。” 朱大工匠笑了笑,说等回去再合计合计,就领着一干人马回去了。看看人已走远,甄永信也抽身回去。 以后的几天,甄永信见天到朱大工匠那里去讨价还价,第三天上午,朱明理拍板,说两万两银子,再一个子儿都不多给。看看话已说死,甄永信也应允下来。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讨论契约的细节。规定正月二十三签约。甄永信借口福贝勒怕这事被母亲知道后,会给搅黄了,就把签约地点定在城外庄园上。签约时,先付定金三千两,余下部分,等木料拆完后,一次付清。 一当契约细节讨论清楚,甄永信连夜赶到了郊外的福贝勒庄园,找到了管庄的老吴,满足了老吴给的价码,但同时他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需要在老吴这里举行一个契约的签约仪式。马主人的解释是,他和一个朋友谈了一笔大生意,这个朋友有个怪癖,凡是签约,都要找一个重要人物在场作证,甄永信要老吴扮成福贝勒,当签约的朋友到时,他只需说三个字就中,而这三个字又极简单,就是“开始吧。”老吴听后,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一口答应下来。接下来,就去筹措银两,第二天傍晚,就从甄永信手里牵回了心爱的高头大马。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偷天换日奉天城(12) 转眼就是正月二十三,一大早,甄永信雇了一辆马车,来到庄园。老吴事先吩咐人打扫了院落,就打扮立整地坐在正堂主位上喝茶。甄永信到后,又把相关的事情嘱咐了一遍,一会儿工夫,就听见庄园外面人声吵杂。甄永信忙出去照应,把朱明理引进正堂。朱明理走进正堂,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个冠冕人物,猜想必是福贝勒,跪到地上就磕了三个头,见那人也不还礼,朱明理起身后,就垂着头退到一边儿,直到听那人说了声,“开始吧。”就和管家二人各自在事先写好的契约上签了字,划了押,而后两人各执一份,就开始到外面交割银子。甄永信叫人把银子装到自己事先雇来的马车上,随手把朱明理扯到一边儿,嘴戳着朱明理的耳朵边儿问,“朱大工匠,给你兜了这么大个生意,不给点跑腿钱?也好买壶酒喝。” “中,中,”朱明理笑着点头,“回头到我那儿,有你的赏银。”说罢就上了车,和一干人马出了庄,甄永信也借口进城有事,比朱大工匠稍晚了一会儿,招呼自己雇的马车出了庄。他没进城,而是顺着官道向进城相反的西方,一路烟尘,奔了下去。 正月已过,也不见贝勒府的那管家来领赏银,朱大工匠就疑心那管家是见惯了大笔的银子,嫌赏银太少,压根儿不放在眼里。二月初一,朱大工匠组织一大批木匠c泥瓦匠,一大早就赶到子贝勒府。看门老头儿觉得不对劲儿,问他们是干嘛的。 “拆房子。”工匠们说。老头一听,吓了一跳,赶紧关上大门,禀报了贝勒爷。贝勒爷生气了,说要亲自看看哪个兔崽子,吃了豹子胆,敢到贝勒府上来拆房子。看门老头儿指了指朱大工匠,贝勒爷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活腻了,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和你家管家事先谈好的,那天他还亲自带我来看过。” “有这事?”贝勒爷问看门老头,老头说,“有,不过那天不是咱们管家带来的,而是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拿帖子给我,我就送给爷看,爷说行,我就放他们进来。” 贝勒爷翻了翻眼珠子,猛然醒悟,拍了下脑门儿,“哦,我想起来了。可是那帖子是城郊付千户投来的,说他要建造成一座府邸,喜欢咱们的布局,派他家的那管家领人来参观一下,我就让他们进来了。” “这么说,”朱大工匠晃了晃手里的契约,“那天在贵庄上监证签约的贝勒爷,也是假的喽。” “我就是贝勒爷,你看是我吗?”贝勒爷把乌龟一样的嘴脸向前探着,以便让朱大工匠看清楚些。朱大工匠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汗就从额角流下。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1) 一路风尘,昼行夜宿,二月初二,甄永信到了天津,在确信身后没有追踪后,就让车夫在东门口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单人客房,招呼客栈伙计把行李搬了进去,打发了车夫,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额角的汗也渐渐消了。在客房里要了几个菜,多少天来,头一回吃了顿像样的饱饭,而后反插了房门,倒头睡下。这些天尽忙着赶路,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只在颠簸中偶尔打了几个盹儿。他要不时地转回身去,往后面张望,看是否有人马追来;要不时地警惕着路边的动静,看是否有剪径的闪现;要不时拿眼瞄着马车夫的眼神儿。每到一家大车店,他都像猎狗一样,警惕地观察四周的动静,特别是大车店里的伙计,看他们是否老盯着他装银子的箱子;一到夜里,更是不敢阖眼,大车店里车来车往,极其杂乱,他一刻都不敢离开银箱。几天工夫,人就瘦了一圈,又变得跟在家乡打卦算命那会儿差不多了。 一连睡了两天,觉得精神了不少,浑身也轻松了许多,白天就把门锁上,到街上转转。天津是个大埠市,物产阜盛,闾阎铺地;街市两旁,商号林立,望眼而不能穷其极;特色小吃,不胜枚举,风味佳肴,香飘四溢;花街柳巷,丽影如织;人言甘甜,无利而悦耳者,自不待言。只一天工夫,甄永信就觉得,能在此地安身,亦不枉人生一世。不满意的只有一点,就是觉着这家客栈不够安全,每天一回到客栈,都能发现,客栈掌柜的,眼里闪着一种可疑的神情,有时掌柜的冲他笑,他就觉着,笑的背后隐含着一种邪恶的东西;有时掌柜的和他打招呼,他就觉着,掌柜的话里隐含着一种邪恶的东西;有时掌柜的见了他,不搭不理的,忙着自己的事儿,他就觉着,掌柜的面若无事的表情里,隐藏着一种什么邪恶的东西。这家客栈的伙计,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天到晚从他的门前来来往往,两眼却不住打量他房间里装银子的箱子,而客栈里的客人呢,不像是房客,倒像是掌柜的亲戚朋友,一天到晚和掌柜的说说笑笑,挤眉弄眼,说话时还不忘拿眼瞄着他房间里箱子。几天过后,他就断定,这是一家黑店,便借口事已办完,要离开天津,雇了辆马车,装上行李,又换了一家客栈。但情况并没好到哪儿去,就又换了一家,直到一次,马车夫在帮他搬箱子时扭了腰,发牢骚说,现在的客商,像他这样带着这种重装的真是少见,人家都是把银子兑成号票,揣在身上又轻便又安全,甄永信才开了窍,找了一家钱庄,把银子兑成号票,在运河码头边上重新找了家客栈,这回才觉着安全。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2) 品尝了各色小吃,又把天津有名的饭庄吃了一圈后,甄永信的脸色又丰润了。从前在三官庙吃牛肉后的感觉,就又躁动起来。好在今非昔比,不光是还了俗,更主要的是他有银子,天津又是个繁华地界,这种需要就好满足了。很快,他就在春包了个妹妹。虽说不是大院子里的花魁,却也细皮嫩肉,小鸟依人,操着一口流利的津腔,句句都中甄永信的心思,床上的本事也甚是了得,只几天工夫,就弄得甄永信魂不守舍,一刻了也离不开心上的妹妹,就连身上得了病,也没怪妹妹一句。 甄永信是一周后,才发现身上不大对劲儿的。开始只觉着身上某个部位发痒,就相信是自己长时间没洗澡,身上脏了,一边不住地把手伸进里边去挠。第二天早晨小便时,发现那地方凸起小米粒大小的疱疹,挠破后,渗出黄色的脓水,那玩艺的上部,已经泛红,小便也开始不畅。回到屋里,他把裤子脱下,坐在床上指给妹妹看,说自己挺难受。妹妹看看,也挺吃惊,问他在哪整的?他摇摇头,说自己也说不清,妹妹就从梳妆台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橡皮瓶盖,屋里就弥散着呛鼻子的气味。小妹妹异常老练地拿棉球蘸着瓶子里的紫色药水,富有经验地涂抹到他那玩艺上,一会儿,就把他那玩艺涂得像个紫茄子,盖上瓶盖后,说过一两天就好了。两天过去了,还不见好,反倒肿胀起来,小便更加不畅,站在茅房,痛得浑身流汗,头抵着茅厕的墙壁,半天才能排出一点儿。甄永信有些害怕,白天叉开两腿,像一个吃得过饱的醉汉,小步在街上转悠,指望能找到一个专治这种病的郎中。 在菜市场门口,他遇见了一个正在叫卖万能灵药的江湖郎中,此人身穿道袍,尖着嗓子,正在叫卖他用祖传秘方配制的药水。药水盛在一个罈子里,里面浸泡着毒蛇c蛤蜊c吴蚣和海马一类的东西,没等甄永信把病情讲完,卖药的人就拍着胸脯说,“保准管用!”说完就搬起药罈子,给他倒了一小瓶,叮嘱他一天敷两次,早晚各一次。看这郎中的一举一动,甄永信很容易想起当初,自己在熊岳城搞的佛手验药的把戏,可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就交了银子,把一小瓶药水带回来。 又过了两天,证明这药水没用。看看他都快起不了床了,小妹妹就撺掇他,到洋人办的西医院里试试。小妹妹亲自把他扶上马车,去了领事街外的菲利浦医院。这是一家荷兰人开办的医院。一个大个子的外国大夫,一身孝服打扮,毛绒绒的手,拿着一面小鼓一样的放大镜,在他那地方看了又看,而后就在一个白色挡瓷脸盆里,调兑了小半盆药水,戴上橡皮手套,给他清先了患处,又拿出一个玻璃针管,针管上带着钢针,从一个大瓶子里抽出一些蒸馏水,放到一个装白色粉末的小瓶子里调和,粉末瞬间溶解成透明的无色药水。抽干小瓶子里的药水,针尖向上,排出针管里的空气,又拿酒精棉球,在甄永信半褪了裤子的屁股上擦拭几下,就把钢针扎进屁股,甄永信觉得臀部一阵胀痛。小妹妹觉得好玩,怂恿甄永信掏钱,让她也扎一针。这种要求不好拒绝,甄永信只好再出一百两银子,满足了小妹妹的好奇。奇迹很快就出现了,第二天早晨,患处就消了肿,小便也顺畅起来,三天后,两人又能在床上忙乱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3) 再过些日子,小妹妹又撺掇甄永信带着她出去散心,每次又是妹妹带路。他们先去了三达商行,妹妹相中了一件貂裘,站在那里挪不动步,哥就出了三百两银子。以后的几天,妹妹又带他去了几家珠宝行,回来的时候,妹妹从头到脚,就都戴满了东西。跟着又说天津卫街上有钱人,身后有跟班的才算阔,甄永信立马就去了码头,在一群围过来揽活儿的脚夫里,挑选了两个看上去叫人放心的年轻脚夫,谈好了价儿,就去给他们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衣服,领到澡堂子里泡了两个时辰,把冻皲的手脚洗涮干净,换上体面的衣服,充当他的跟班。 高一点的叫大宝,为人耿直,是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主儿;矮一点的叫顺子,会察言观色,往往甄永信使个眼色,他就能猜出主人叫他干啥。每日里,在主人身后跟着晃,甄永信晚上留在春,客栈的房间,就成了他俩的宿舍,吃喝不愁,成天也没个活儿,月底又有一小笔跟当脚夫差不多的薪水,两个人乐得逍遥。 三月初,妹妹突然提出了个大胆的想法,叫甄永信吃惊不小。“你干脆把我从这里赎出去吧。”妹妹挤了两滴眼泪,“窑子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咱俩成天恩爱着,可鸨子见天还要从咱俩身上刮去几两银子,要是出去了,这银子就够咱俩一天的过活还有余;再说在这里呆着,一旦老了,就是一条看不了门的狗,那会儿就不知该到哪儿去喝西北风了。趁现在出去,我还能天天侍候你,我也不求明媒正娶的,只求能跟着你是个正经人,见天热汤热水的,好歹也是个家。要是你家大婆不能容我,我就躲得远远的,隔三差五的,你能来看我一眼就行。”说到这里,妹妹的眼泪就流成小河了。甄永信心里开始发酸,觉得现在真的离不开妹妹了。他常常拿妹妹和家乡的玻璃花眼作比,觉着和玻璃花眼比,妹妹简直就是天仙,而妹妹给她的快活,更是在玻璃花眼那里从没体验过的。想想现今有家难回,四海飘零,身边也确实需要个女人,就一狠心,说,“中!你盘算盘算,赎你出去,得多少银子?”妹妹停了流泪,唏嘘了一阵子,依在哥的怀里,扒拉着手指,说,“当初买我时,才花了二十两银子,照我现在的身段长相,在行里比一下,没有两千两银子,鸨子怕是不肯出手。” “中,我这就去办。”甄永信回到客栈,取出银票,领着大宝c顺子到了钱庄,才知道,这一个月的花销不少,四千两银子,仅剩下不足二千两,即使给妹妹赎了身,往后的日子呢?繁华地界,像一个吃钱的野兽,哪一天睁开眼,不得花钱?正是在这一会儿,甄永信似乎才理解了,为什么祖上留下的那么大的一份家业,愣是让弱似瘟鸡的父亲给败坏光了。幸亏眼下和妹妹俩,还没沾上父亲的另一个毛病——抽大烟,一旦那样,说不准到了下个月初,就得和妹妹一块去讨饭了。可妹妹肯跟着自己去讨饭吗?妹妹毕竟是个烟花场里的人物。这样一想,心里打了个冷战,揣好银票,打消了赎妹妹的念头,支开了大宝c顺子,转身又回到了春。 只看哥哥一眼,妹妹心里就有了数,脸上倏然生出几缕哀戚,言语也凄婉起来,“哥哥不想,就算了,”停了停,怅叹一声,“咳,就这个命了。” “哥想,”甄永信有点发急,“哥要不想,就是王八,只是眼下,哥手头有些紧。” 妹妹也不搭理,眼角只管流泪,又过了一会儿,才说,“要是用别的方式救你,你肯走吗?” 妹妹眼睛一亮,问,“嘛法?” “跑!离开天津卫。” “去哪?” “四海为家。” “那得离天津远一点,要是给鸨子逮着了,我可就毁了。” “放心吧,她逮不着的。” 小两口又嘀咕了一会儿,吹灯上床。 第二天一大早,甄永信喊来大宝c顺子,说要去北京跑趟生意,叫他俩到码头上顾条体面一点的船。码头脚夫出身的大宝c顺子,只一会儿工夫,就把事儿办好了。甄永信和船家见了面,谈好价钱,交了订金,选好一个泊位,把船泊好,就领着大宝顺子上了岸,找到一家成衣行,买下两身五品官服,自己先换上一套,另一套包好,让大宝背着。三个人就开始在大街上逛游。 三人来到城隍庙门口,见一个老乞丐跪在地上,端着一只破碗,哆哆嗦嗦地要向甄永信乞讨。甄永信吃了一惊,停下脚步,片刻,又绕着老乞丐转了一圈,两眼一刻也没离开老乞丐,大宝c顺子看得发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见主人扑通跪到老乞丐面前,伸手夺下老乞丐的破碗,扔到一边儿,两手攥着老乞丐脏兮兮的黑手,一叠声叫着:“义父,你可叫我找得好苦啊!”老乞丐惊惶迷惑地望着眼前叫他义父的人,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儿。甄永信根本不给他张嘴的机会,一串诉苦的话,就滔滔不绝地说出,“自从我进京赶考,取了功名,就再也没听到你的音信,三年前,我补了缺儿,赴济南任上,顺路回家接你和小妹随我到任上,谁知家中只有小妹独守空房,小妹说,你是在我离家的那年冬天,为贴补家用,离家乞讨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去,我接小妹到任上后,就托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却音信杳无。这些年,我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不想今天在这里遇见你,可见咱爷儿们缘份未尽啊。”老乞丐听得两眼发直,心想这人一定是认错人了,再看年轻人一身官服,又带着随从,想必也是富贵之人,跟了这人,日后也不必饥一顿饱一顿的沿街乞讨了。终究是江湖上人,脑子也灵活,就有了将错就错的打算,却又不知如何应付,索性装起傻来,老眼昏花地不说话,只是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噜着,“唔,唔。”甄永信转身告诉大宝c顺子,“这就是我寻找多年的义父。别看我义父不能说话,却是大善大德之人,对我兄妹,真可谓恩重如山。想当年,我和妹妹幼失怙恃,如果不是义父收养我兄妹二人,本官哪会有今天?”说着,嗓子有些哽咽。听甄永信一个人的诉说,老乞丐大约明白了个中因缘,索性就装起哑巴,傻愣愣地看着紧握他手的义子,一言不发。甄永信顺了顺嗓子,摇晃着老乞丐的手,“义父,咱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儿现在任济南盐政使,正五品,小妹正待字闺中,我这次到天津,正是给小妹置办嫁妆的。走,跟我到客栈,办完嫁妆,咱们一同回济南。” 大宝c顺子架着老乞丐,跟在甄永信身后,先到了一家浴池。在那里洗涮了老乞丐乱草一样的脏发,拭掉眼角风干了的眼屎,搓掉浑身的污垢,找修足工给修剪了手脚,扔掉散发恶臭的乞丐衣衫,换上鲜亮的正五品官服,从浴池出来时,俨然一个赋闲的官员。回到客栈,叫了几个菜,老乞丐就肆无忌惮地消受起来,吃得过饱,不得不早早睡下。甄永信叮嘱大宝c顺子二人,好生照看义父,自己就到春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4) 第二天一早,妹妹偷偷把自己多年积攒的细软掖到怀里,对老鸨说,跟哥哥上街买身衣服,就甜哥蜜姐地匆匆来到码头,躲进事先订好的船舱,留下大宝照应着。甄永信又打发顺子雇来两乘轿子,留下顺子一人,在客栈外照看轿子,自己回到客栈,独自和打扮一新的老乞丐说了几句要紧的话,“义父未涉官场,不知官场险恶,到了官场,第一要紧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巴,言多必失,多少达官贵人,就是栽倒在嘴巴上。今日我带你去办一件大事,切忌多说话,要是有人问你什么,你一概只管摇头就行,其余的事儿,由我来应付,义父可记住了吗?”老乞丐一声不吭,傻愣愣地点了点头。一切安排停当,甄永信就喊顺子上来,扶着老乞丐上轿。顺子喊了声起轿,轿夫们就抬着甄永信和义父来到平日里常来兑换银子的票号。兑换了两锭四十两的大锭银子,就往天津卫顶顶有名的德蚨祥绸缎庄去了。一干人先到绸缎庄对过的钱庄。钱庄刚开门,还没有交易,看见甄永信父子带着仆人进来,钱庄的黄掌柜的就紧着上前照应。 “两位大人赏光,快请坐,快请坐。”一面吩咐伙计看茶。甄永信先扶义父坐在为客户预备的太师椅的上座,,随后自己两手轻提一下官服的下摆,坐在下座,这才抬起头,脸上稍显客气,冲掌柜微微颔了下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就打着官腔,说道,“本官一会儿要到德蚨祥去做一笔大买卖,先来兑点碎银,也好打点车脚费,用着方便。”说罢,示意顺子取出两锭银子,放到柜上。掌柜的急忙吩咐店伙赶紧办理,一面陪着笑,和两位官员应酬。两人互通了名号,一会工夫,就像熟人一样,谈笑风生。等顺子把兑换的碎银包好,甄永信就扶义父起身,不经意地问钱庄掌柜的,“小弟这就去德蚨祥,耽会儿要有一大笔银子交割,仁兄可愿意陪小弟前去代理?也免得往返周折。” 听有朝庭命官和自己称兄道弟,黄掌柜的心里已是飘然欲仙,又见有现成的一大笔买卖,想都没想,生怕别人把这桩好事抢走,等不及甄永信话音落地,抢着就说,“有嘛不行的?走呗。”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5) 德蚨祥里,已经上来顾客,伙计们在柜台里忙着应付。各色绸缎,斜依在柜架上一字儿摆开,流光溢彩,甚是耀眼。掌柜的看见对面钱庄的黄掌柜,领着两位五品官员进来,就忙着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出柜台,迎上前去,一边拱手作揖,说着客套话,一边将一干贵客领到柜台后面的账房里,一边看座沏茶。甄永信扶着义父坐了上座,随手示意钱庄的黄掌柜坐下,同时自己也两手轻提一下官服的前摆,挨着义父坐下,不等绸缎庄的掌柜的开口,就一本正经地开了腔,“本官是济南府盐政使,此次和义父来天津,是要为舍妹办一份儿嫁妆。”说着,拿手指了指一边的钱庄黄掌柜,“黄掌柜是我的朋友,他告诉我说,贵行是天津卫最好的绸缎庄,我和义父就来了。” 黄掌柜听五品官员对德蚨祥掌声柜说他是朋友,心里挺展样儿,自制不住地咧着嘴冲德蚨祥掌柜的点点头,表示认可。德蚨祥掌柜的刚要把柜里的货色品种报上来,甄永信又开口了,“掌柜的何不叫人把贵行最好的存货拿来看看?”掌柜的喏喏称是,连忙出去吩咐伙计取货。甄永信就心不在焉地和黄掌柜天南一句,海北一句地闲扯,不一会儿,十几种上好的绸缎,就摆到了账房的桌子上,甄永信起身,逐件翻看了一下,又返回身坐下,笑着问义父,“你老看行不?要是行,咱就把银子兑了,把货拉走。”义父一刻也没忘记养子早晨的叮嘱,连连摇了摇头。德蚨祥的掌柜的就有点发毛,忙着上前争辩,“这还不中?老大人,这可是正宗的湖锦,往年都是江南制造局订织的贡品,民间根本无法见到,只是这些年纲纪松驰,才有少量流入民间。” 甄永信急忙起身,站到德蚨祥掌柜的身前,笑着拍了拍掌柜的肩膀,“别急,别急,兄台有所不知,舍妹是义父宠着长大的,是义父的心尖子。舍妹要出聘的,是二品大员济南府府台大人的三公子,义父怕舍妹出嫁时露了寒相,过门后受了委屈,嘱咐我要举全家之力办好嫁妆,这不,不放心,非要亲自来把握。”说着,一屋的人就笑了起来,义父也闭目假寐,装聋作哑,不置可否。“我看过样吧,”甄永信建议,“女人的事情女人定,舍妹这会儿就在码头的船上候着,掌柜的可否把这各色品种,每样多装一些,拉到码头,让舍妹亲自定夺,岂不省了我等在这儿瞎操心?” “极妙,极妙。”掌柜的拍手称是,随即叫来马车,吩咐伙计把十几种绸缎,每色五匹装到车上,由顺子引路,绸缎庄也派了几个伙计跟着,直往码头去了。这边掌柜的一边陪茶,一边和坐着的人扯一些不相干的奇闻轶事。约摸一个时辰,天将晌午,顺子领着绸缎庄的一个伙计回来,额头冒汗,眼里却露着得意,说,“小姐全相中了,只是不知取哪一箱纹银秤兑,叫我来听大人的回话。” “唉,中号箱里的大锭银子就行嘛。”甄永信显得有些不耐烦。 顺子却说,“小姐说啦,她还要留下一些成色好的,打几件器具,叫你过去帮着看看。” 甄永信越发不耐烦,向屋里人抱怨,“这女孩子家,就是多事。”一屋子的人又笑了,黄掌柜也在一边撺掇,“那就烦劳大人走一遭呗。”甄永信无奈地起身,向两位掌柜的拱了拱手,说,“那就有劳二位,陪义父坐坐,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带着顺子和绸缎庄的伙计,乘轿而去。到了码头,先看见车夫c轿夫和绸缎庄的伙计,甄永信向他们拱了拱手,回头对顺子说,“你带诸位到拐角那家饭店吃顿饭吧,天色不早了,大家都忙了一上午,也够辛苦的。这顿饭,咱坐东,菜要多要好,我到船上看看就来。” 一群人听说五品官员要请他们吃饭,一高兴,把亲爹娘都给忘了,高高兴兴跟着顺子,往街角的饭庄走。不等把座位安排好,顺子就点了一大堆菜。先叫了几盘冷拼垫补垫补,看看大家已经开始动筷,顺子说有点事,要去请示一下主人,让大伙先吃着,就抽身去了码头。一等顺子跳上船,甄永信说了声“开船!”船夫就将稿竿一撑,船就飘飘悠悠离开了码头,往北京方向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6) 两个掌柜的一边品茶,一边扯闲,义父坐在上座,闭目假寐,一声不吭。昨晚吃得过量了,人老体弱,消化不良,肚子里有些不熨帖,时不时难以控制地放出响声,气味恶臭,令人作呕。碍于官员的身份,两个掌柜的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向外伸着脖子,尽量离老官员远一些,一边闲谈,一边口茶。 眼看晌午已过,还不见甄永信回来,德蚨祥的掌柜的就有些沉不住气,又派了一个伙计到码头上看看。将近一个时辰,伙计匆匆地回来,说在码头上找遍了,没发现顾主的船,甚至连庄上去的伙计c车夫也不见了。掌柜听后,有些发毛,脸色开始变白,忘记了作揖,径直过去摇了一下正在假寐的老官员,“知道你家少官人在哪儿吗?”老官员傻愣愣地乜斜了掌柜的一眼,摇了几下头。绸缎庄掌柜的转身又问坐着的黄掌柜,“黄掌柜可知你朋友在何处?”黄掌柜轻拍了下大腿,撇着嘴,也晃了晃头。 “早晨来时,我听他说,是你的朋友,是你介绍过来的。”德蚨祥的掌柜的诘问,黄掌柜又拍了下大腿,讲了实情,“咳,嘛朋友呀,只是说说罢了。早上他到咱庄上,拿两锭大银子兑了些碎银,说一会儿在你这有桩大买卖,要我陪着过来,一块把银子交割了,我合计是个大买卖,就陪他过来,说的那些话,我只当寒暄,也没在意,嘛朋友呀?” 德蚨祥掌柜的额头开始流汗,抱怨一声,“黄兄坑了我。我真当是你的朋友,是你介绍来的,一丝防范都没有。”说罢,又转身去问老官员,“那人到底是不是你的义子?”老官员依旧傻愣愣地摇着头。德蚨祥掌柜的又喊来两个伙计,嘱咐把老官员看紧喽,别让走了。领着刚从码头上回来的伙计,往码头赶去。在离码头不远的一个拐角处,看见几个伙计c马车夫和轿夫,正在一家饭馆门口吵架,赶过去才知道,这些人吃过饭,不给钱想溜,让饭馆掌柜的和跑堂的给逮住了。伙计们却辩解说,这饭是客户请的,不是他们自己要吃的,饭馆掌柜的说,不管谁请的,都得见了钱,才能走人。德蚨祥掌柜的问,拉走的一车绸缎哪去了?伙计们就说在码头的船上,掌柜的问客户呢?伙计们就说,正在船上秤银子呢。 掌柜的彻底明白过来,没再停溜,匆匆赶往巡捕房。巡捕听清德蚨祥掌柜报的安,就带着掌柜的连同还留在绸缎庄上假寐的老官员和黄掌柜,一道回到巡捕房。见了巡捕,老官员突然清醒过来,肚子也熨帖了不少,不再放出响声,没等巡捕开口,就主动把昨天在城皇庙前行乞时遇见义子的事,从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这么说,”巡捕问,“你当时就知道,那人根本就不是你的义子喽?” “咳,我压根儿就没什么义子,孤陋杆子一个。” “哪为嘛不把事儿挑明啦?”巡捕又问。 “唉,我想我一个讨饭的,见天饥一顿饱一顿的挨冻受罪,人老了,没个照应,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看见有人认我为义父,还是个当官儿的,心想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又听他说,他的义父是个哑吧,一时短见,就装聋作哑,稀里糊涂地顺着他了。”老乞丐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又说,“瞧见了没有,他还真没亏咱,给我置办了这一身新衣服,还带咱吃了两顿饱饭。” 巡捕并不怀疑老乞丐的说法,知道他让骗子弄去当了驴子,看看老乞丐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官服,觉得好笑,想让他换下,却又没有谁愿出钱,给他再买一件普通的衣服,无奈,只好没收了老乞丐的顶戴,轰出了衙门。刚出了大门,老乞丐就把新鞋也脱了,夹在腋下,这鞋太小,挤了他一天了,太难受。以后,天津卫人就能看见,在城皇庙门口,有一个身着五品官服,蓬头垢面c赤脚行乞的老乞丐,不住地向过往行人作揖行乞,生意居然要比一般的乞丐好。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7) 第二天晌午,船到了北京码头,叫了两辆马车,把货装好,一行四人就进了城。找了一家布行,讨了个合适的价钱,就把一车上好的锦缎出了手。收好银子,在东直门附近,寻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暂时安顿下来。以后的几天,甄永信就带着大家在京城里转悠。京城是天子的脚下,冠盖如云,甄永信身着五品官服,在街上就显不出大小,几天下来,吃遍了京城风味,也把北京城大概摸了个差不离儿。在客栈里行动不便,三天后,他们就在王府井西街,租了一座临街的庭院。院落不甚大,前脸是京城四合院的布局,二进后面,是一幢小楼,院落稍显破败,前庭和墙壁上都长了苔藓,好在租金便宜,往东又紧挨着参行一条街,平日里也算繁华。甄永信吩咐顺子到菜市场找了几个干苦力的,用了一天的工夫,就把院子里的杂草铲除干净,第二天又找来了几个装裱匠,买了些华丽的彩纸,没用两天,厅堂里就裱糊一新,有官宦人家的模样;又找来一个木匠,把后楼的地板做了些改造,说是为了方便到楼上取东西。只是从天津带来的妹妹,心有不甘,说跟着哥哥这等贵人出来,住着用印花高丽纸充当围帐的房子,真还不如天津卫窑子的房子阔气。甄永信只好哄着妹妹,说这只是眼下暂住的,等往后自己买下房子,再用上好的丝绸当围帐。随后的几天,他们又租来了几件像样的桌椅,陈设在客厅里;吩咐大宝c顺子,花极便宜的一点钱,在当铺里买回一些破箱子,摆到楼上的库房里;雇来了门子和两个听使唤的小斯。大约一周过后,这家大门口就变得热闹了,往来皆冠盖,出入无白丁。五品装束的主人,每日里不停地在大门口迎来送往,十天过后,两旁街市上都知道了,说房子里住的是济南府盐政使,届满回京候补。这种繁忙的应酬,一直持续了十多天,门前的车马,才渐渐稀落下来,候补官员才得空到街上走走,不时向街坊打听,哪家的山参地道,也时时和几个酒肉朋友,喝得大醉而归。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8) 大约又过了十天,顺子醉熏熏地从外边回来,手里还带份《京报》。甄永信接过看时,赫然看见日俄战争的消息。半个月前,老毛子和小鼻子,在自己的家乡血拼了一场,老毛子投降了,把半岛南端让给了日本人。看完《京报》,甄永信心里高兴,涌起一股战胜者的感觉。倒不是他心里怎么喜欢小鼻子,而是因为他可以放心地回家了。离家后,第一次体验到了浓浓的思乡情,又闻到家乡古城的上空,每天清晨飘散的炸油条的浓香;掠过城西的稻田,无风的日子,会传来海涛拍岸的声音,悠然飞翔的海鸥哨音,往往会和着涛声一道,划过古城的上空;即使玻璃花儿眼妻子,在乡思里,也变得不再那么凶悍可怖,眼上的玻璃花儿,也比实际轻淡了许多;老丈人和丈母娘,也都有了令人怀恋的长处,而最让他割舍不下的,是两个年幼的儿子,在他们最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却那么无奈地离开了。京城虽云美,不如早还乡。这一夜,他打定了主意,把原定离开京城的时间,向前提前了几天。 早晨起来,他把该干的事,向大宝c顺子吩咐完后,就叫妹妹把东西收拾一下,准备搬家。 “穷折腾啥呀?”妹妹懒怏怏地不乐意,“原想跟着你过几天清闲日子,这倒好,一天到晚的做贼似的。” “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甄永信陪着笑,哄着妹妹。 当大宝和顺子从外面回来时,甄永信就又带他俩出去了,径直来到福庆堂参行。福庆堂掌柜的,接财神一样,把客人迎进大厅,毕恭毕敬地给财神让了座,吩咐伙计看茶,干笑着说些客套话,在一边陪着。 “日前买了几家的参,回去比照一下,还是贵行的地道。”甄永信品了一口茶,一手把着杯盖,在杯上刮着,一边对掌柜的说。掌柜的听后,喜得肚脐眼儿差点儿乐出声来,一向伶巧的口舌,倏忽笨拙起来,蠕动着不会说话了,只是咧着嘴,在一旁干笑着。甄永信接着说,“昨天接到家姐丈的电报,说家慈已经在广州上了船,好歹就这一两天到家,我得赶紧把参准备好了。”参行掌柜的仍那么干笑着在一旁点头。“这样吧,这回我先少进点,你先照五千两银子的量,给拣些六品以上的老山参,现在就带走。”掌柜的领命而行,吩咐伙计从柜里拣参,亲自逐棵察看,生怕出一点纰漏。看看一切准备熨帖,甄永信说,“能否派两个伙计帮忙送过去?顺便把银子带回来。” “敢情!”掌柜的立时指派两个伙计,去干这事儿。 甄永信说了声告辞,带着大宝顺子出了门。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9) 进了院子,大宝在前引路,直把两个送货的伙计,领到楼上,开了锁,推门进去,甄永信随后跟了进来。这间屋子,显然是库房,几大排箱子,整齐地摆到地上,甄永信指着第三排第五口箱子,让大宝把锁打开,叫两个伙计把山参小心翼翼地摆放进箱子,箱子盖好,上了锁,又让大宝打开紧挨着的第六口箱子的锁头,刚把箱子盖打开,一道白光从里面射出,定睛看时,是排列整齐的大锭银子。甄永信指了指两个伙计刚才送货用的箱子,问,“就装进这口箱子里?” “成!成!”两个伙计同时点头。甄永信就吩咐大宝开始秤银。大宝刚把秤具调好,忽听窗外楼下有人大叫,“玉成兄!玉成兄!在家干什么哪?今天是太原府知府坐东,你又打算逃席,是不?”甄永信急转身到窗前,向楼下看了一眼,马上旋回了来,脸色稍显紧张,赶快吩咐大宝把银箱重新锁好,回头对两个参行伙计说,“此人是我官场上的一个结交,最是无赖,先前多次向我告贷,却又屡屡不还,前日又要告贷,我以手头无银为由,回绝了他,今番要让他上楼撞见,势必伤了和气。这样吧,先委屈二位,在这库房里稍待片刻,我去把他应付走,就回来。” 两个伙计没有说话的份儿,甄永信就和大宝出了库房,嘱咐大宝把库房门上了锁,独自一个人下楼去应付在楼下说话的人。甄永信到了院子,此人声音越发高起,不住地责怪,生拉硬拽,把甄永信弄出大院。甄永信前脚刚出门,在院中干杂活儿的两个小斯,就搬起口舌,声音越吵越大,脏话不绝,一会工夫,索性扭打起来。锁在楼上的两个伙计听着有趣,聚拢在窗边,拿手指捅破窗纸,往外看起热闹。 走到街上,甄永信给那人一两银子,嘱咐他到东来顺叫桌菜,说他忙完了就过去。说罢,从墙外东边的胡同折到后门。这时大宝和顺子已把预先雇来的马车装好,甄永信跳上车,给了顺子一锭四十两的银子,叫他赶快坐黄包车到码头上,订一只去天津的快船。自己坐着马车,带上大宝和妹妹,直奔东直门,往城外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10) 天已过晌,看看伙计们还没带银子回来,掌柜的就沉不住气了,又派了一个伙计前去打探。门子老头儿说,上半晌,有客人来请主人去吃饭,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当问到他们柜上两个送货的伙计时,看门老头说,还在楼上等着呢。伙计回去报了这事,掌柜的心稍微安稳了些,合计两个伙计准是在那儿等着主人回来秤银子。直到天快抹黑,还不见伙计们抬银子回来,掌柜的就坐不住了,打着灯笼,亲自带领几个伙计找上门来。看门老头儿说,主人还没回来。掌柜的就说要到里面去等。看门老头觉得有道理,就把几个人放了进去。 走进院子,阒寂无声,来到正堂,暗乎乎的没有人影,掌柜的心里就有些发毛,让人把灯点上,仔细看了看主人卧室的围帐,都是印花高丽纸充数的。两腿就开始发抖,扯着嗓子呼唤自家的两个伙计,就听见楼上库房里有了回声。顺声找过去见库房门是锁着的,问,“你俩在里面干啥?”两个伙计说,等主人回来秤银子呢,嘴里不停抱怨说,都快饿晕了。掌柜的叫人找家什把锁撬开,进了库房就问,“人参呢?”伙计们指着一口上了锁的箱子,说,“锁在里面。”掌柜的又叫人把箱子上的锁打开,掀开箱盖,里面空空如也,黑洞洞地隐约能看见楼下,仔细看时,箱子底设有机关,从楼下打开机关,能取走箱子里的东西。另一个伙计指着紧挨着的另一口箱子说,“银子装在这口箱子里。”掌柜说,“不用打开了。”挥手去擦拭额角的汗珠,一帮人愣在那里,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早晨送货的伙计恍然大悟,说,“我知道了,”他说,“那混蛋下楼出去后,有两个小斯在院子里打架,就是要把我俩从箱子边引开,他们下手时,我俩就听不见箱子里的动静了。”另一个几乎同时明白过来,跟着说,“对,他们是一伙的,走,那俩小斯还在,先前我还看见他俩在院子里转悠。” 说着,一帮人下楼,在耳房里找到了两个小斯。俩小斯一见来人,就抱怨说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一个伙计不分好歹,上前扯着一个小斯的耳朵,向上提起,痛得小斯嗷嗷直叫。“快说,你家主人哪去啦?” 小斯呲牙咧嘴地反问,“你和他在一起都不知道,我留在院里,哪里知道?” “还敢犟嘴,”说着,又加力拧了一圈儿,“那你俩早上为啥打架?” “老爷领客人上楼后,夫人找我去,说他,”小斯指了指另一个小斯说,“好吃懒做,没眼色,让我等老爷出门后,教训教训他,我就教训他了。” “算了吧。他们也让骗来当驴子的。”掌柜的说了一声,领着一帮人回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到衙门里报了案。接案的官员听过,叹了口气,说,“京城这些年,也没少出过这种事,你一个老买卖人,参行开了这么多年,也该识破这种伎俩。” “老爷有后所不知,”掌柜的大着胆子争辩,“这骗子不是一般的骗子,他和官场的人热乎着呢,天天和官员们往来不断,都是京城里的头面人物,我也正是看在这一点上,才放了小心,就栽了。” “哦,”主办官也觉得蹊跷,“说说看,他平日里都和哪些官员来往过?” 掌柜的翻了下眼珠子,还真叫不出那些官员的名号,只有一个礼部杜侍郎,曾在他家参行里买过参,他还认得。审判官在礼部找到杜侍郎时,杜侍郎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说,“是,有这么回事儿,是济南府进京公干的一个五品官员,给我捎来一封济南府知府的私函,无外乎叙旧而已,信中嘱托我关照他进京公干的属僚,也只是虚应故事,我去回拜了一次。”审判官听罢,豁然醒悟,就不再打算征询其他官员,心中暗叹骗子的算度精妙。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11) 甄永信一行人,傍晚时分到了唐山。找了一家大车店驻下,吩咐大宝把行李搬下,付了车马费,要了两个房间,叫了些酒菜,说是要在这里住几日,等顺子来了,再做打算。酒菜上齐全,说一些客套话,劝妹妹和大宝喝酒,他自己一口酒下肚,呲牙咧嘴地说难受,说这几天有点上火,胃不大舒服,不敢多喝了,就劝妹妹陪大宝多喝些。大宝是个实在人,妹妹又是风月场上的人,就放开肚皮,毫无顾忌地推杯换盏,直喝得大宝两眼发直,妹妹舌头发板,才让他们胡乱睡下,自己出去,到院子里走走。 在过堂里,遇上大车店的掌柜的,便打听店里有没有往关外去的空车。大车店就在通往关外的官道上,来往都是出关进关的车马,掌柜的爽快地说,“有,楼上住的三个车老板,都是去关外的,一个姓王的,是到吉林榆树的,姓刘的是去锦州的,姓马的是到沟帮子的。 按掌柜的介绍找去,甄永信选中了姓马的车老板。此人相貌忠厚,身材也不彪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两人就交谈起来,得知他下半晌就到店里了,是从京西石景山赶过来的。白天赶的路太多,就早早休息了。问他什么时动身,回答说,“明天一早呗。” 甄永信听过,就开始唉声叹气,说家驻辽阳,只身在京做官,早上接到家中来信,说母亲病危,便匆匆告了假,往回赶,不想雇的车马不好,走了一天,才到唐山,照此下去,真难保能和母亲见上一面。这样说,眼圈就潮湿起来,嗓子也有些哽咽。 “那就换辆车呗。”姓马的车老板说,显得无所谓。 “可早上已跟车老板讲好去辽阳的,半路更换,如何使得?” “这有何难,不是自家的车,半路换套,是常有的事儿。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得当天就结帐,防的就是这个事儿。” “照此说来,现在我雇你的车接着走,没事吧?” “中,有啥事呀?咱不偷不抢,拉脚赚钱,能有啥事?” “那咱们现在就走,成不?趁着月亮地。” “不中,咋也得马吃了夜草,要不,连夜赶路,牲口受不了。不过可以先把行李装上车,等马吃过夜草,套车就走。” 甄永信觉得这法可行,就带着车夫,帮忙把行李装到车上,催促车夫赶紧给马喂夜草,车夫就和掌柜的提前结了帐。甄永信又回房间里呆了一会儿,一刻也没忘记观察大车店里的动静。将近三更天,车夫套上车,拉着甄永信匆匆离开唐山。 第二天早晨,甄永信出了山海关,大宝和妹妹才从醉酒中醒来,每人枕头边,都放了一个四十两的银锭。大宝那锭银子下,还压了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盛筵已散,我把妹妹嫁给你,好生回家过日子。” 妹妹不悦,无奈举目无亲,也只得随了大宝。大宝只在瞬间,闪过上当后的气忿,不过看看一大锭银子和身边细皮嫩肉的妹妹,就觉得值,心里感激主子的丈义。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错将错乞丐充义父(12) 三天后,到了沟帮子,甄永信换了辆马车,直往鲅鱼圈奔去。又过了三天,下半晌,到了鲅鱼圈,径直来到老东家 开的老三省参行。赵掌柜见甄永信一身五品官服,先是一惊,随后就满脸堆笑,不停地拱手作揖,“先生果然非池中之物,才几天工夫,就这般发达。” “什么发达,混口饭吃罢了。”甄永信一边还礼,一边吩咐车夫卸下行李,“从仁兄这里走后,小弟在奉天督统府谋了个慕僚的差事,眼下局势吃紧,兵荒马乱的,军饷难筹,这不,”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说,“奉督统大人的指排,带来一点山参,到贵行兑换些银两,以充军饷,还望仁兄帮忙才行。” 从奉天带山参,到鲅鱼圈来交易,极不合情理,无奈往日的教书匠,如今已是五品官员,何况箱子里又确实有上好的山参,赵掌柜的就不敢怠慢,吩咐伙计验看货物,一边把甄永信请到里边品茶叙旧,一会儿工夫,伙计在赵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赵掌柜就转过脸,笑着问,“不知仁兄打算要个什么价儿?” “赵兄介意了。小弟自奉天跑来鲅鱼圈,就是因为不在行,舍近求远而来,图的是一个公平交易,也不枉督统大人的信任,赵兄却和小弟讨起价来。” 赵掌柜干笑一声,说,“既蒙仁兄错爱,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平地说,仁兄这批货色,确实不错,是正宗的柱参,冲仁兄的面子,赵某平出平进,一文不沾,只能给仁兄四千两银子。不知仁兄可称心否?” 甄永信粗略合计一下,这些参是报价五千得来的,抛去参行的利润,四千两银子,也差不离儿,就开口说,“赵兄一口价,有什么行不行,只是小弟公务在身,还望赵兄尽快兑出银子,小弟也好赶着回去交差。” “好说,好说。”赵掌柜一面吩咐伙计们把银子秤好装箱,一边派人到饭庄叫菜。匆忙在参行里请甄永信吃了饭,甄永信雇了辆马车,出了鲅鱼圈,掉头向金宁府方向驶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 甄永信进城的时候,天已傍晚。从东门口进来,向北拐,就到了岳父家的门口,跳下车就和车夫往家搬行李。玻璃花儿眼先是一愣,随后就叫出声来:“天呀,你个瞎鬼,这些年死哪儿去了,你?”说着,拿拳头捶丈夫的肩膀和前胸。甄永信知道,这种捶打是喜极而为,和早先扇耳掴子不一样,心里也就不害怕,只是轻轻推开,“别闹,别闹。”一边给车夫付了钱。看马车离去,赶紧把门栓上,叫玻璃花儿眼帮着把箱子搬到炕上。 “啥东西哟,死沉死沉的。”玻璃花儿眼嘴上抱怨,心里偷着高兴,想这箱子里装的,绝不会是石头,至少也应是值钱的东西,要不丈夫眼里怎么那么兴奋?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当丈夫把箱锁打开,掀开箱盖时,玻璃花儿眼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妈呀”一声,跌坐到地上。“哪弄的?”她指着箱子里白晃晃的东西问。 “赚来的呗。”丈夫得意地说。 老丈人和丈母娘儿几乎是在女儿惊叫的同时,闯进闺女房间。在这之前,他们已经预备好了一整套尖酸刻薄难听的脏话,打算在短时间内,灌进窝囊废女婿的耳朵里,只是当看见箱子里放出的白光时,两眼就被晃得睁不开了。甄永信及时地从箱子里取出两锭四十两的银子,递给老丈人,岳丈攥紧了银子,生怕掉到地上,推说,“不要c不要,自家人还用这样?” “这些年小婿在外闯荡,一家人全靠老泰山照应,岂是两锭银子所能报答的?好在来日方长,还有报答的机会。” “哎哟哟,姑爷子见外了不是,”丈母娘儿的声音明显比往日好听多了,眼睛也变得慈祥可亲,说话时,甚至还露出她这种年岁的人不该有的羞答答,“一家人说这些话,也不怕外人见笑。”两个儿子从大人腿下挤到前面,两眼直盯着父亲,老大世义八岁了,已开始穿死裆裤,还认得爹,玻璃花儿眼鼓动着他赶快叫爹,他反倒把嘴唇咬得紧紧,一声不吭,眼里噙着泪水,老二世德六岁了,还穿开裆裤,母亲刚让哥哥叫“爹”时,他就抢着叫了声“爹!”甄永信把老二抱在怀里,拿脸使劲儿贴着儿子的脸。 “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玻璃花儿眼急着想知道丈夫这些年的阅历。甄永信本想展样一下,说去当官了,无奈昨天晚上,在复州城大车店里,由于担心穿大清的官服,从岗子的哨卡入关时,会遇上麻烦,就把官服烧掉了,换了一身缎子马褂。这样,他只好说是去跑生意了。妻子问他做什么生意,他说什么都做过,贩卖药材,绸缎,人参,种种不一。妻子问他都到过哪些地方,他只说了几个大都市,奉天c天津c北京都去过。老丈人听得直流口水,手里一直握着银子,不迭声地赞叹,还转过头对老伴说,“看见了吧,我就早就说过,咱姑爷不是个简单的人儿,只要闯出去,准是一条龙。” 唠了一会闲嗑,玻璃花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跑到厨房,从锅里端出饭菜,又重新加做了几个菜,丈母娘也乐得直流口水,坐到灶下,帮女儿烧火。从这会儿开始,甄永信和岳父也有了共同语言,老丈人又开始讲他早先任松江团练副使时,和胡子打交道的那些传奇,直讲到女儿把饭菜摆致到桌上,老丈人就停下话头,盘坐在炕头,左手紧捂着揣在怀里的银子,只拿右手亲自给女婿夹菜。直吃到二更已过,甄永信才放下酒杯,和妻子回到自己房间,夫妻俩几经商量,最后把几个大箱子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才上炕睡下。玻璃花儿眼久旱逢甘霖,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主动干练,把回家的丈夫,狠狠折腾了一番,夫妻俩才筋疲力尽地睡下。过度倦乏,再加上酒劲儿,再加上心里踏实,这一夜,甄永信睡得沉实,第二天直到太阳已上三竿,才醒过乏来,简单洗漱,吃了点东西,就出了家门。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2) 家乡确实脱离了大清国,督统衙门上空,飘着白底红心圆儿的日本旗,街上偶尔有人穿着木屐嘎嘎走过,嘴里哇里哇啦,说着鸭子叫一样的东洋话。 从督统衙门东边的胡同向后街拐去,就是早先的甄家大院了,贴着临街的门房走过,甄永信拿手摸着门房的墙壁,心里百感杂陈,门洞下的大门关着,大门已经重新漆过,朱红色扎眼难受,眼泪差点掉了下来。在大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拿不准是不是要上前去敲门。停了一会儿,他掉头离开,径直往南街济世堂药房那边走去。 济世堂的生意还像从前那么好,坐诊的大夫在给病人把脉c问诊c开方;柜上的伙计忙得陀螺一样乱转,不停地拉开药柜的抽屉,按方配药。瞅准一个机会,甄永信向一个伙计打听邵掌柜的在哪儿,伙计一边包药,一边冷眼看了他一眼,说在后边账房。甄永信推门进来时,邵掌柜刚刚喝完一杯茶,提起茶壶,准备倒第二杯,看见甄永信进来,他愣了一下,停止倒茶,茶具悬在半空,拿右手推了推玳瑁眼镜,完全没注意到甄永信是穿着缎子马褂来的,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轻淡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有。”甄永信说,不卑不亢,坐到离邵掌柜不远的一把椅子上。 “什么事?” “想和邵掌柜谈谈房子的事。” “房子?”邵掌声柜警觉起来,脸色变冷,又推了一下玳瑁眼镜,“你不是早就卖给我了吗?” “不错,”甄永信向前探了探身,“现在我想把它再买回来。” “买回来?”邵掌柜把茶壶放下,闭上眼睛,搓了搓手,又睁开眼问,“怎么个买法?” “邵掌柜开个价。” 邵掌柜再次把眼睛闭上,又搓了搓手。这回闭眼的时间略长一点,睁开眼后,盯着甄永信说,“甄先生,这房子当初,可是你找上门卖给我的,不是抵押给我的。” 甄永信点点头。邵掌柜接着说,“既然这样,现在你想买,咱就得随行就市,照市价走。” 甄永信点点头。邵掌柜接着说,“那就请甄先生出个价吧。” 甄永信笑了,摇摇头,说,“卖房时,定价权在我这儿,现在定价权在邵先生手上,还是请邵先生开个价吧。”邵掌柜再次闭上眼睛,拿手推推玳瑁眼镜,睁开眼后,开口说,“在商言商,按现在的行市,怎么也得这个数。”说着,伸出三个手指。 “三千?”甄永信吓了一跳,“当初邵掌柜,仅花了六百五十两,几年工夫,就要三千,合适吗?” “是呀,”邵掌柜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现在房子升值了,再说,我买下后,又做了修缮,也花了不少钱。” “可总不至于三千吧?”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3) 邵掌柜开始不乐意,沉着脸说,“邵家的济世堂,也不是才开了一年两年,你也是城里的老住户,也该知道,济世堂多暂和别人讨价还价地卖过药?” “卖药怎么能和卖房子一个样呢?” “怎么不一样呢?在商言商,就是这样,求之如金玉,弃之如草芥。你看那些草药,原本就是生长在荒野的草,平日你到山上走走,可能随手就可采下一棵,随手就丢掉,可是一经采药人采来,洗净c晒干c切片c炮制,放进柜中,它就成了有价值的东西,有的便宜,有的贵得不得了;有时这种药贵,有时那种药贵,你说它到底值不值,谁都说不清楚。” 甄永信忍着气,听邵掌声柜高谈阔论,一等他说完,就商量说,“邵掌柜也把价要得太狠了些,给个合适价吧。” “狠?”邵掌柜生气了,“那就请甄先生自便吧,反正城里有的是房子,何必老盯着我这处?一口价,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甄永信嘴唇哆嗦地离开了济世堂,胸口像遭了谁的一闷棍,又痛又闷,憋得透不过气儿,虎着脸回家,见谁也不搭理。妻子收拾饭时,问他和谁怄气,他只是摇头,不敢发作,胡乱吃了几口闷饭,就说困了,躺到炕头睡下。昨晚睡得透彻,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等妻子把碗筷收拾停当,在锅台上刷碗时,他就躺不住了,爬起来出了门,顺着大街往西走。到了夫子庙前,一切还是老样儿,几个瞎子依在东街的店铺墙根儿给人算命,只是往西看去,夫子庙前,不见了师傅的卦摊儿。这时他才想起,出门时走得太急,忘了带钱给师傅买点礼物,毕竟师傅对他有救命之恩,劝他亡命时,又曾给他一包活命的核桃酥,这个世界上,最应感谢的人,就是师傅。他想回去取些银子,转念一想,君子报恩求长,不在一朝一夕,既然到了师傅的门前,岂有回去之理,便硬着头皮,顺着胡同往里走。一边思忖着,见了师傅该怎么说,才能让师傅既高兴,又能准确体会到他下一次来时,必会带来重礼。还没想熨帖,已到了师傅的门口。屋里蹿出一股陈腐的气味。师傅的儿子徐二,见他来了,迎了出来,“甄先生来了,多暂回来的?” “刚到家,”甄永信说,“你爹呢?” “在炕上。” “咋不出摊呢?”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4) 徐二哀伤无助地摇了摇头。徐二是个混混,平日里在街上游手好闲,寻衅滋事是他的主业,偶尔也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一块本分人沾惹不起的臭肉。唯一叫人觉着他身上还有点人味儿,就是对爹还算孝顺。甄永信来到里屋炕前,看见师傅躺在炕上,进出不匀地呼着气,头发完全披散,瞳仁开始发散。甄永信叫了一声“师傅!”,徐半仙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会是这样?”甄永信吃惊地问徐二,徐二难过地摇摇头,说,“两个月前就起不了炕了,而后一天重似一天。” “没找大夫瞧瞧?” 徐二摇头。 “没抓几副药治治?” 徐二摇头。 “为什么?” 徐二哭了。哭了一会儿,说,“咳,俺爹攒了点钱,都让俺给败坏光了。” 甄永信就说,“听我的,你起快去找大夫来看看,我去给你弄钱,记着,别找济世堂的大夫。”说了,就回家去取银子。 甄永信回来时,大夫正要收拾药箱走人,甄永信问药开了吗?大夫就说,“不用了,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别介,”甄永信拦住了大夫,“好歹也得开一副,不中归不中,治了,活人心里也有个安慰。” 大夫被逼不过,只好胡乱开了一个不关痛痒的方子。打发了大夫,甄永信把剩余的银子交给徐二,叮嘱说,“记着,只上济世堂买药,别去其他家。” 徐二见着银子,就把爹的病差不多给忘了,一连声地答应,到济世堂抓药去了。一副药抓回来,甄永信帮着徐二在院子里,用砖头支了个简易炉灶,涮干净药罐子,开始忙着熬药。头和药熬好,滗出药汤,接着熬第二和。一时间,左邻右舍,都闻到徐家传出的中药味。等头和药汤凉温,徐二就端到炕前,拿羹匙舀着往爹嘴里喂。徐半仙已经张不开嘴了,药汤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 甄永信帮着把第二和药熬好,看看没事,就回家去了。刚刚走到门口,把门推开,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甄先生!”回头看时,是徐二追着跑来。 “怎么啦?” “俺爹老了。”甄永信头皮一阵发麻,“这么快?”说着就让徐二先回去,自己回家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四十两的银锭,匆匆往徐家赶。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5) 徐二的一群狐朋狗友,正在里外帮着忙乱,徐半仙已换上了寿衣,躺在正堂用板凳架起的门板上,帮忙的人有的往火盆里烧纸,有的在死人头上摆供。甄永信拉过徐二,问,“寿材定好了吗?”已经没了主意的徐二,这时只会摇头。甄永信就从怀里摸出银子塞给他,徐二假装推辞,说,“不要。”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孩子话。赶紧去把寿材c车马定了,其余的等等再说。。” 听甄永信说过,徐二就像一个乖孩子,接过银子,领着一个朋友去棺材铺了。晚上,帮忙的人走后,甄永信陪着徐二给师傅守灵时,劝导徐二,“人越是在这种时候,脑子越要清醒,不能乱了方寸,犯起糊涂。”看看徐二不明就里,眨巴着眼睛傻愣愣地望着他,甄永信就拿起撩拨火盆里灰烬的木棍,敲了敲放在锅台上的药罐子,说,“师傅给你留下的最后一笔钱财,你可得拿住了。” “在哪儿?” “在这儿!”甄永信又敲了敲药罐子,“你爹可是喝了济世堂的药汤死的。他既然能贪财害命,你当儿子的要是不替爹出了这口恶气,岂不让人看成是鳖头了?” “能成吗?” “成不成,就看你下手狠不狠,你要是豁出去了,替爹讨还公道,谁敢把你怎么样?再者说,我也不能在边上看热闹呀。”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6) 二人一夜未睡,天刚刚蒙蒙亮时,徐二的一帮狐朋狗友和来吊纸帮忙的邻居,都到了徐家,甄永信才趁空儿回家睡了一小觉。半晌午,被玻璃花儿眼的高嗓门儿给吵醒了。妻子告诉他,刚才她到济世堂前去看热闹,徐半仙的儿子,把他爹装进棺材,抬到了济世堂的门口,在那儿搭起了灵棚,摆上车马,烧了纸,一群人披麻带孝地在那里哭灵,徐二呼天抢地的都哭晕了,听说还往小鼻子衙门里递了状纸,告济世堂下的药,给他爹毒死了。小鼻子警察都赶来了,看见一群人围着棺材在哭,也没法儿,只把济世堂的邵掌柜带走了。 丈夫显得并不怎么稀奇,仿佛在听一个早就听过的故事,眨巴了几下略显困意的眼皮,没说什么,又躺下睡了。这种昏睡,一直持续着,只在吃饭时,起来简单吃点什么,过后又接着睡。妻子以为丈夫在徐家陪徐二守了一夜的灵,太困了,所以才需要补觉,可当发现丈夫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还困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趁丈夫醒来时,抱怨说,“好歹徐半仙也是你师傅,还救过你一命,师徒一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去帮着张罗,倒也罢了,却能躺在家里睡大觉,真没心肝。” “不要紧,没事,有事,他会找我的。”甄永信轻淡地说。 果然,天黑后,徐二脱了孝服,贼头贼脑地来找甄永信。甄永信把玻璃花儿眼和孩子支出房子,关上门,问,“他们找你了吗?” “找了。”徐二回话。 “谁?” “他家老爷子,一见面,先是求情,接着试探着开价,见我没回应,他就自己报上价来,二百两银子。” “你怎么答付他?” “我叫不准,就说先让我想想,支走了他,就赶过来不找你。” “好,”甄永信眼里放了亮光,“你答应他,先把银子收了。记着,他提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咱就好办了。”徐二点头称是,临走,又问,“那俺爹的灵堂撤不撤?” “不撤。”甄永信说,“记着,你一接到钱,马上到我这儿来。” 徐二答应着,走了。甄永信开始研墨,找出一张宣纸,铺到桌子上,又忙碌起来。 第三天一大早,徐二又来了,说邵家刚才把银子送到他家,还要他答应立了一份契约,要他保证收了银子后,不再闹腾。 “你答应了吗?”甄永信问。 “答应了。我听你的。” “保留下一份了吗?” “留下了。”徐二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甄永信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自己写好的状子递给徐二,嘱咐他,“到大连衙门里递状子时,一定要说这契约是金宁府衙门里的官员逼你写的,要是问你哪个官员,叫什么名字,你就说叫不出他的名字,这一点要切记,懂吗?” 徐二点了点头,去了。甄永信又躺在上睡着了,第二天上午,妻子又跑回家里嚷嚷,说她恶心得不想吃饭了。母亲斜了她一眼,问,“又有啦?” 玻璃花眼就不高兴了,“啥又有了!我刚才去看热闹,看过了就开始恶心,徐半仙的棺材缝里,直往下流水,臭得呛人,苍蝇成群地围着棺材。济世堂掌柜的昨天刚放了回来,今天又被带走了,听说这回是大连衙门里派人来捉走的,金宁府衙门的法官也被撤了职,听说徐二把金宁府衙门一块给告了,说他们收受贿赂,贪赃枉法,草荐人命。济世堂的大门都关了,伙计也不知躲哪去啦。” 甄永信听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又开始睡觉。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7) 又过了两天,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人来找甄永信。妻子在炕上把他摊醒,他起来揉揉眼睛看时,见此人中等身材,偏瘦,剪了辫子,头发从中间刀劈一样向两边分开,宛若从中间翻开的一本书,头上像抹了猪油,煜煜闪亮,散发出一种蔫萎的花香味。玻璃镜片后,是一双稍稍凸起的眼睛,白眼球大,黑眼球小,尖瘦的下巴。下巴下的白衬衫上打着领结,一身青色西装,像秋天里羽毛丰满的乌鸦。此人姓盛,名世飞,是城里有名的讼棍,常年在官司人和衙门之间混饭吃。甄永信认得他,只是不曾结交过,第一眼看到他,心里就大致猜出他的来意,却装着不认识的样子,转脸问妻子,“这位” 来人贴着炕沿坐下,抢着回答,“小人盛世飞,贵和诉讼师事务所执业诉讼师,这是我的名片。”说着,递给甄永信一张印制精美的名片。甄永信看了看名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变得热情起来。 “噢,原来是盛讼师,惭愧,惭愧。不知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甚是冒昧,还望兄台见谅。”甄永信一边拱手,一边要下炕穿鞋施祀。 盛世飞看穿了他的把戏,不等他把一通酸话说完,就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摁在炕上,“甄兄太客气了吧,小弟何等人物,敢承受仁兄如此重礼?” “哪里,哪里,盛兄大名,在金宁卫可算是如雷贯耳,今日屈尊光临,蓬荜生辉,实乃三生有幸啊。” “兄台再要这样说话,小弟可真要找个耗子洞钻进去了。”盛世飞打断甄永信,直截了当挑明来意,“小弟今天来,实有一事相求。” 甄永信没料到他能把事儿挑明得这么快,心里缺乏必要的准备,愣了一下,把已到嘴边的一大堆客套的词儿,吞回了肚里,眨巴了两下眼皮,故作糊涂,“仁兄搞错了吧,小弟实属一介书生,能帮上仁兄什么忙?倒烦盛兄屈尊来求” 一番口舌,盛世飞领教了甄永信的厉害。原想先拿大话吓他一吓,迫使他就范,现在看来,这一招,不一定好使,就临时改了口,直奔主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盛世飞郑了郑脸色,说,“那徐二大闹济世堂,是甄兄作的法吧?” “岂有此理!”甄永信一脸惊骇受委屈的样子,生起气来,“人命关天,岂可儿戏?小弟纵然无知,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去干涉人家的命案。” “看看,”盛世飞面带干笑,“甄兄把我当阿斗了不是,太小看兄弟了,别忘了,兄弟也是金宁城土生土长的坐地户,好歹也在衙门里外混迹多年,诉状的文章,笔锋老辣,辩词凌厉,若非甄兄老笔,金宁卫何人能成?实话说了吧,若不是仁兄这篇诉状,法官田本很容易就判徐二一个刁民滋事,一顿棍杖驱散了了事,只是田本这混蛋自作聪明,仗着能说几句中国话,看过诉状,大加赞赏,硬是把邵掌柜的抓了起来,破费了邵家一大笔银子捞人,不想仁兄不依不饶,又捅到大连去,田本这小子也就此丢了职,被遣返日本,昨天我去了大连,托朋友捞人,得知这回起作用的,还是仁兄的诉状。”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8) 甄永信看已被戳穿了窗户纸,再抵赖下去,也就没味了,叹了口气,沉着脸说,“兄弟也是仗义而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行啦,”盛世飞笑了笑,“邵掌柜这几天,肠子都悔青了,口口声声埋怨自己不该贪图小利,在房价上勒你,这不,让我来,就是求你,房子原价还你,也望仁兄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帮着了结了这桩官司。” 甄永信闭上眼睛,低头合计了一下,又抬头看着盛世飞,说,“这房子已让邵家住过几年,原价不成,得把折旧费算进去。” “那按甄兄的意思,该出多少?” 甄永信伸出五个手指,盛世飞点了下头,说,“好,我这就去和他家老爷子商量,马上就给你个回话。” “等等,”甄永信又喊住盛世飞,“徐二那边儿,也得打点,不打点,他要是硬撑下去,我也奈何他不得。” “这是自然,”盛世飞说,又问,“照甄兄的意思,他那头儿,给多少合适?” “怎么也得这个数。”甄永信伸出右手,做出个“八”字形。 一切进展得都顺利,下午,甄永信和邵掌柜的父亲,分别在买房契约上签了字,双方交割过银子,甄家的老宅出手几年后,就又归了甄家。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9) 当天晚上,徐二又找到甄永信,甄永信问,“银子交割了?”徐二说交割了,问甄永信灵堂是不是该撤了,甄永信说,“撤了吧,一便就出殡吧,你爹也好早点入土为安。”临走,徐二掏出二百两银子,放到炕上。一见银子,甄永信像受了一惊,厉声喝斥,“徐二!这是你爹的命,谁让你随便就给人了?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它。”停了停,又说,“明儿个,把丧事办完,赶紧去走正道儿,找个正经事干,也好养活自己,要不,以后我可帮不了你什么忙了。” 徐二感激涕零,连连称是,揣起银子回去了。玻璃花儿眼见徐二一走,她就没停过对丈夫的数落,只是声音比早先要小一些。丈夫不知该怎么跟愚顽无知的妻子讲道理,过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叹了声,“天下银子无数,不是什么银子都能花的。”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0) 六月初六,是皇道吉日,宜乔迁。一大早,甄永信就雇来两辆马车,把值钱的行李装上车,搬回修缮一新的甄家大院。之前,他花了不少的银子,把他记忆中甄家鼎盛时期的家中陈设,重新置办上来。马车到时,大门边儿点起两挂鞭炮,剧烈的炸响,惊得辕马差点尥了蹶子。需要搬动的东西不多,简单的一些行李抬进屋后,前来贺喜的人,就在院中摆开的席桌边坐下,从福兴楼雇来的厨师,在耳房的灶台上煎炒烹炸。水陆杂陈,觥筹交错。盛世飞也来道了喜。 盛世飞是甄永信新交的朋友,两个人打成默契,甄永信每接到别人求写的诉状时,都要事先和盛世飞打声招呼,而盛世飞揽到一个大案时,一定求甄永信给写诉状,这样一来,甄永信虽无诉讼师营业执照,平日里却也能在别人的诉讼里讨得一杯羹。 赎房乔迁的这段日子,甄永信几乎每天都要回家开箱取银子,很快,第一箱银子就见了底儿。虽说心里老大不乐意,毕竟银子是男人带回来的,再说花的钱是有帐可据的,玻璃花儿眼有气,也得憋在心里。只是卖房前的感受,至今还挥之不去,所以当看见丈夫打开第二个银箱时,就实在憋不住了。她先是趁第一箱银子花光,不顾家中买回的器具,无端指摘丈夫不会算计着过日子,枉花钱,把一箱银子稀里糊涂地花完;接着她又为丈夫乱花钱的毛病找到了病根儿,说是丈夫的家族就存有这种毛病,是根儿的事儿,并举出丈夫的父亲为例,只几年工夫,就把若大的一个家业给败坏光了;最后,她就借口中国人的传统是男主外c女主内,把剩下的银箱的钥匙,从丈夫手里收了过来。 失去了财政支配权的丈夫,慢慢的也就失去了尊严,而妻子呢,刚好相反,由于夺回了财政支配权,从前管束丈夫的习惯,慢慢地也恢复了,不断地否定丈夫一项项的预算支出。她先否定的,是丈夫要给公爹坟前立碑的事。这是丈夫很久以前向父亲许下的诺言,答应要在父亲坟前,立一块比爷爷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从前他力不从心,一直耽搁了,如今有了势力,妻子却说,“还是先管活人吧,别看现在有几个银子,可钱越来越不当钱了,这点钱,要想花,几天就能花光,花光了怎么办?再典当?再卖房子?总不至于把你爹的墓碑也卖了吧?” 甄永信被噎得透不过气儿,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忍气把这事先发下,心里不免思念起天津的妹妹,不知她现在过得咋样。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1) 丈夫慢慢的减少了出门儿的次数。道理很简单,一出门,就有人请吃请喝,吃喝之后,却又申请不到回请的银子,时间一长,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索性待在家里,倒也免去了不少尴尬。妻子对丈夫这种三门不出四户的行为,也变得不能忍受,开始是比较储蓄地抱怨,说金山银山,坐吃山空;家存万贯,不如日进寸金,一大家子人,要是没个像样的营生,迟早要坐吃山空的,最后败了家,还要从这座院子搬出去。看看丈夫还没理喻,她就失去了耐心,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告诉丈夫,说趁孩子还小,身子还年轻,得出去干点什么营生才是,像现在这么年轻轻的闷在家里,多暂是个头儿? 这种启发有了成效,丈夫也觉着,待在家里太憋闷,早就想罢脱妻子的絮叨了,一段时间,曾发狠心要出走,再闯江湖,只是那段时间,晚上睡觉时常做恶梦,心里有所顾忌,才打消了出走的念头。现在听妻子一天紧似一天地唠叨,他就想起了师傅走后,空下的卦摊,一直空在那儿,想想现在已今非昔比,饮食无忧地坐在那里消闲消闲,也是一件逍遥的快事。这样打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就提了把扇子,到了师傅家。徐二自发送了父亲,对师兄的话是言听计从,不敢怠慢,买了辆马车,干起了拉脚的生意,天天也能弄个温饱。早晨刚要套车出门,见师兄来了,就迎上前去。 “师傅卦摊上的东西,还在吗?” “在。”徐二说着,就进里屋搬了出来。八卦图和小桌已落满尘埃,在院子抖了抖,又拿抹布擦拭一番,就有了原样,徐二帮着搬到街上,放在徐半仙往日坐摊的地方,师傅的事业,就算后继有人了,成天到晚,云山雾罩地搬弄口舌,言语比早先油滑了许多,每天也能弄上几枚铜板。玻璃花儿眼见钱就乐,甄永信耳边也少了不少聒噪,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2) 一天半晌,卦摊前围了不少人,甄永信正神定气闲地给一个老太太解梦。老太太昨天梦里让狗撵了,惊得他半宿没睡。甄永信叫老太太把梦的脉络,从头到尾地讲一遍。老太太就把能想起的梦境絮叨出来,甄永信斜躺在太师椅子里,有一打无一打地听着,心里合计着,该怎么把这饶舌的老太太打发走。忽然觉得双腿突然被人抱住,吃了不小的一惊。睁眼看时,一个黑脸汉子,正跪在他身前,眼里噙着泪水,摇动他们双腿,口里一迭声喊着,“活神仙呀,俺可找到你啦!” 此人五短三粗,面相凶恶,说话粗声大气,甄永信隐约在哪儿见过,只是这些年在江湖闯荡,阅人太多,一时想不起来,汉子看出甄永信的疑惑,就赶紧提醒着他,“当年你在村里给俺算命,说俺有刑狱之灾,俺不光不信,还打了你,结果当天就被关进了老毛子的监狱,今年春天,小鼻子赶跑了老毛子,才把俺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俺一出来,就到处打听找你,知道你是城里人,隔三差五,俺就到卦摊这块儿转悠,可算找到你了。” 甄永信明显咸到自己两腿在颤抖,两颗烤瓷门牙,也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个找上门的主儿,半天,才嗫嚅着说,“江湖语言,何必当真,也怪我当时不会说话” “不是,先生,你说得太准了,神仙,你说得太准了,一点儿都有不差,那天你跑了,俺就把气出在了同伴的身上,一铁锨劈下去,他就倒下了,这一锨太重,把他头劈开了,还好,人没死。可是人家里的人就告了状,当天老毛子警察,就把俺捉起来了。” 看看眼前这汉子没有打人的意思,甄永信稍微安稳了些,壮着胆子,问,“你那同伴,现在怎么样了?” “咳,瘫了,俺这心里难受啊,从监狱出来后,俺除了帮他家干活,也不知有什么好法子,帮俺弥补弥补,这才到处找你,求你给俺想个法儿,让俺后半生能过个顺心的日子。” 甄永信完全放下心来,心里隐隐也有丝儿自责,闭眼想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恭恭敬敬,用正楷写了两行小字儿,“不发火,多行善。”递给那汉子,告诉他,“回家贴到炕头,天天没事就看几眼,时间长了,就好了。” 那汉子磕了两个头,起身要去褡裢里摸钱。甄永信赶忙站起身来阻止他,“别掏钱,掏钱就不灵啦。” 那汉子在甄永信面前,没了头脑,乖顺地听了劝,嘴里不住地嘟囔着,“真神仙,真神仙啊!” 从这一天起,甄神仙的说法,就在城里传开了。 甄神仙忙得没工夫睡觉。卦摊每天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和华尔街期货交易大厅一样,问卦c算命c相面c看手相c扶乩c解梦c择吉日看风水c写诉状打官司,搞得他成天焦头烂额,常常把李四的谶语,错给了张三,一些无赖甚至利用了这种忙乱,趁机耍赖,偷逃算命钱,让他经常在玻璃花儿眼那里交不上账,遭到玻璃花儿眼的训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3) 九月初三,傍晚,甄永信给最后一个问卦的人批完了流年大运,打算收摊,忽然觉得身后有个人影在动。这人影像似在这儿挺长一段时间了,半下午时就有,只是因为太忙,没工夫去注意。转身看时,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慕仙兄?” “甄兄!”贾南镇一把抓过甄永信的手,兄弟二人好生激动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到的?” “半下晌。” “干嘛不喊我呢?” “看你太忙,怕害了你的生意。” “咳,哪儿的话,愚兄在此设摊儿,纯属消遣时光,岂是靠此为生?走,回家去。”说罢,两人匆匆收了摊儿,把案几椅子搬到徐二那里,领着贾南镇回家去了。 一进甄家大院,看是三进的庭院,贾南镇先自矮了三分,再看看正堂雕梁斗拱,陈设华丽,更是自叹弗如。甄永信把客人让到里屋炕上,喊过玻璃花儿眼,相互介绍一番,又把怀里的铜板掏出,递给玻璃花儿眼,吩咐说今晚别做饭了,到饭馆订一桌,给兄弟接风洗尘。自打丈夫日日有了进项,玻璃花儿眼就收了性子,对丈夫也客气了一些,听丈夫吩咐,也不像往常那般生气,挺给面子,接过钱出去办了。趁这工夫,兄弟二人开始叙起旧来。贾南镇问,“哥哥不是把房子卖了吗?这房子“ “这就是愚兄的老宅,”甄永信有些得意,“今年回家后,又买了回来。” 贾南镇听了,吃了一惊,“这么说,自鲅鱼圈别后,哥一定是发达了?” “发达谈不上,倒是小赚了一笔。”甄永信掩饰不住内心的展样儿。 “哥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言难尽啊,”甄永信叹了口气,“自贤弟别去不久,皇上就下了诏书,科举废弃,那赵家子弟本不愿读书,又是科举无望,就有了撤馆的意思,我就借机结了帐离开。当时本想到盖州寻找兄弟,可追到盖州后,又听说你去了奉天,我随着又追到奉天,寻了几天,也没找到你,就在奉天督统衙门谋了个差事,积攒了点钱,又辞了差,在京津之间跑起了生意,药材c绸缎都曾饭过,赚了点银子,后来听说小鼻子把老毛子赶出了辽南,就收了业,回家了。” “哥哥真是天人,凡事总有天助,左右逢源,叫人艳羡。” “什么天人,只是运气略好而已,”甄永信心里得意,嘴上却客套,“这些年江湖闯荡,所挂念的只有贤弟一人,每到一处,都格外留心,期望与贤弟不期而遇。不知贤弟这些年,在何处闯荡?”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4) 贾南镇虽不信甄永信这些话,摸不透有多少可信的,心里却听了舒坦,如今有了交心的人,多年的苦衷,就一口气倒了出来,“唉,不堪回首啊,”贾南镇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自鲅鱼圈别兄而去,到盖州待了几天,就去了奉天,不想效果不佳,大城市人奸猾,不好忽悠,我又一直北去,到了齐齐哈尔,本想赚够五百两银子,就回家置办些田产,成家立业,过个安稳日子,不想正应了那句‘穷不走南,富不走北’的老话,在齐齐哈尔就遇上胡子打劫,无奈只好从头再来,可是在牡丹江又让胡子打劫了,只得再从头来,谁知十天前,在门源又遭了胡子,这回更惨,连我的卖药道具,都给劫去了。我就死了心,相信自己命中无财,不想再干了,打算取道旅顺,坐船南下回家。今天中午到这儿时,估计老毛子跑了,哥哥该回家了吧,就在这儿歇了脚,打算进城看看,指望能碰上哥哥。果不其然,真的找到了。你看,我早就说过嘛,咱们兄弟情缘未尽吧?” 二人高兴地笑了一阵,甄永信问,“贤弟此去,有何打算?” 贾南镇又叹了一声,说,“实不相瞒,小弟现在实属厚颜过江东,已是山穷水尽,哪里还敢奢谈什么打算。” 甄永信听后,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眼贾南镇,说,“要是这样的话,愚兄倒有个主意,不知合不合贤弟的心思?” “哥哥但讲无妨,小弟一向敬佩哥哥。” “下午你也看见了,哥现在实在太忙,抽不出身,好多需要外出的大生意,都耽误了。要是贤弟不嫌弃,肯留下帮哥哥做些,哥就可以腾出手来,出去做些大生意,那样一来,你我兄弟二人,各有营生,互相帮衬,又互不相妨,岂不两全齐美?” 贾南镇略显为难,“好是好,只是小弟对八字算命,还不通路,怎能顶起哥的位置?” “这有何难?江湖把戏,见机行事而已,凭贤弟的天分,我敢保证,不出半月,一定能驾轻就熟。我这儿有几本书,贤弟可拿去翻翻,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学做,等上了道儿,就以我徒弟的名份坐行。这样就免去独创名号的艰难,会给贤弟省去一番周折。” “这样固然好了小弟,可哥哥怎么办?” “实不相瞒,愚兄现在即便不坐街,上门的生意也是够忙啦,另外,贤弟坐摊儿时,遇有大生意,感觉自己难以应付裕如,不妨就推荐给哥。” “那是自然,不消叮嘱。”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江湖客衣锦归故里(15) 二人又说了一阵,甄永信脸上略显为难,顿了顿,说,“贤弟此来,哥的屋舍宽裕,按说吃住不在话下,可你嫂子性情暴烈,不能容人,时间一长,必生事端,反倒伤了你我兄弟的和气。我看这样吧,今天你就住这儿,她还不便发作,往后你就借住平日存放桌案的徐二那里,他是我师傅的儿子,从前泼赖,现在改邪归正,极好相处,你也不必付房费,日常得便,买些洒菜,相互酬谢一下就行。” 说话间,玻璃花儿眼叫的酒菜送来,兄弟二人推杯换盏,直吃到深夜方歇。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 玻璃花儿眼对丈夫将卦摊让给贾南镇的事极度不满,狠狠训斥了丈夫一番,说他天生败家的相,跟着他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实足一个荒料,刚吃了几顿饱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早晚得到街上讨饭去。甄永信已经对这种泼骂有了相当强的勉疫力,沉着应对,方寸不乱,仍像过去一样食欲良好,睡眠沉实。天天忙着自己该忙的事,直到过了几天,玻璃花儿眼发现,丈夫虽说不再上街坐摊儿,可交给她的银子却没见少,只是把过去每天的铜板,改成了现在的碎银,折价一下,和过去坐街时比,甚至有了增加的倾向。看看每天家里往来的人,虽非冠盖之辈,却也都是衣着体面之流,成天轿接车送的,回到家里,身上常常带着酒气。骂声也就渐渐消停下来,日常也对丈夫温存了。 头伏将近,天气日渐变热,一天傍晚,贾南镇收摊后,买了些凉粉,一包酱猪耳,一包糖果和一罈金州老烧,提着到了甄家大院,说是来讨口酒吃。甄永信吩咐玻璃花儿眼再做几个菜,自己先和贾南镇坐到炕上喝起来。趁玻璃花儿眼在灶上忙着,贾南镇把嘴凑到甄永信耳边,“这两天,老有一个女人到摊上找你。” “找我?”甄永信警觉起来,“什么事?” “他不说,只说要找你。” “你怎么答复她的?” “我让她明儿个一早再来。” “唔,行,明天我去看看。” 二人一推一让,直吃到玻璃花儿眼把菜上全,贾南镇才推说醉了,带着酒气,起身告辞。送出贾南镇,醉意中想了想那个女人,甄永信就睡下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2) 第二天起身,洗漱后,吃了碗粥,甄永信出门,直往卦摊那儿去。甄永信到时,贾南镇已摆好卦摊,一个女人正在卦摊前跟他闲聊,见甄永信走来,贾南镇忙起身,给他们作了介绍。那女人就冲甄永信嫣然一笑,顺势做了个万福。甄永信看时,见眼前的女子二十多岁,不出三十,中高身材,和自己相当,面色白皙,白中泛红,眉梢稍向上翘,眼角偏长,双眼皮,眼珠黑白分明,润泽闪光,一顾一盼,神色含情,难以言明,微笑时朱唇开启,露出羊脂玉雕一样的牙齿,着一身绿锦红边儿旗袍,旗袍垂到脚面,遮住了三寸金莲。甄永信只略看一眼,浑身就开始发软。问她有何事,这女人又冲他嫣然一笑,说,“此处不便说话。”说罢转身离去。甄永信立时丢了魂儿,小鬼儿见了阎王爷一样跟了过去。 “听夫人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甄永信跟在女人身边问。 “夫人?”女人笑了一声,带有点自嘲,“折杀奴身了。先生说的是,老家在哈尔滨,年后随夫婿来此营生。” 听女人言语不俗,甄永信心里越发觉着有几分投缘,跟着问,“当家的在哪儿发财?” “发财?”女人又自嘲地笑了一下,“羞煞人了,一个给人做帮工的,发啥财呀。” “在何处帮工?” “听说是一个姓邵的人家,开药铺的掌柜的。” 甄永信心里“咯噔”一下,两脚立住,刚要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会事,前面摆动的旗袍,就像乱军中的一面旌旗,招引他毅无反顾地追了上去。在城西南角的一间临街的房前,女人把门打开,让他进去。屋子低矮潮湿,似乎很久没有住过。来到里屋炕前,女人示意他坐到炕边儿,就忙着给他沏茶。 “这是租的房子?” “是。”女人一边沏茶,一边应着,又拿双手递给他。旗袍贴近他时,他感到了一股无法扼制的温馨,这种温馨,是要穿透皮肤,透入骨髓的,记忆里,他似乎还找不到这种体验,结婚时,玻璃花儿眼都没曾给过他。也许那时他还年轻,对情感的体验,还显得生涩;在天津时,从妹妹身上也没获得过这种体验,尽管妹妹也不难看,但和眼前这个人一比,妹妹简直就是刚刚破壳的鸡雏。 “听我徒弟说,夫人有事找我。”接过茶时,甄永信定了定神,尽量显得稳重一些。 “是的。”女人说。 “什么事?能说来听听?”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3) 女人显得难为情,忸怩了一下,笑了笑,低着眉说,“真是羞于出口。”顿了顿,才终天出了口,“我和我们当家的,成亲都五年了,至今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在婆家人眼里抬不起头,平白的要听一些闲话。原本在哈尔滨,日子过得也蛮好的,就是听不起婆婆家人的闲言碎语,看不过日常里那些白眼儿,过完年,我们两口子才出来闯生活了。这些天,听城里人说,你是真神仙,无所不能,这不,就想托您帮着想个法子。” 听这些话句句在理儿,甄永信就不再疑虑,放下心来。“噢,是这样的。”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看这样吧,我先给夫人看看八字儿,看看命中有无子息,要是命中有,大概是因为某些方面有些梗塞,调理调理,就可如愿;要是命中没有,那是天意,不可强求。” 女人听罢,就把生辰八字儿报了出来。甄永信坐在炕沿儿,斜依着墙壁,擎起左手,拿拇指掐算起来。一会儿工夫,把手收回,面露喜色地望着女人,“夫人好命啊,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说着,两眼盯着女人的眼,“你命中阴阳平和,三现正官,当有贵子呀。” 女人听后,颇感惊讶,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急着问,“问题出在哪儿呢?”甄永信又把手擎了起来,接着又掐算起来,过了一会儿,找到了症结,舒了一口气,说,“嗯,你的婚姻稍有偏差,阴气稍盛,应当二十岁动婚,择选比你处长五岁,属狗的夫婿,才是天合良缘。” “可我十八岁就出门子了,当家的和我同岁,只比我大两个月。” “你看看,这就是是问题了。”甄永信如释重负,挺有成就感,过了一会,说,“我给你当家的也算算,看看你俩生克如何。” 女人把丈夫的八字报上,甄永信微阖上眼睛,擎起右手,开始掐算,嘴里振振有词儿,一会工夫,声音停歇下来,嘴角绷紧,脸色变得凝重,不时轻轻摇头。最后一次摇头之后,就睁开眼睛,沉着脸盯着女人。女人就有些紧张。 “怎么样?先生。” “咳,”甄永信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先生直说无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都这份儿上了,还在乎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4) 甄永信缓了缓脸色,问,“夫人真的不介意?” “真的不介意。” “好,那就如小仙冒昧,说出实情来。”甄永信撇了下嘴,理了理思维,开了口,“你当家的命,可难比得上你,阴阳失和不说,四柱里偏煞太多,顶要命的,是他阴盛阳亏。你想啊,夫妻相合,阴阳谐调,方能凝精成子,现在你二人五行里都是阴气偏重,阴阴相合,只能重上加重,哪里还会得子?” “可是,”女人有点疑惑,“我觉着,我们当家的阳气挺盛的,你没看见他,五大三粗的” “哈哈,”甄永信干笑了一声,吓了女人一跳,“夫人此言差矣,宿命上讲的阴阳,指的是人与生俱来的元气,乃是无形之物,岂是凡眼所能见到的?你没注意吗,人世间有些男人虎背熊腰,看似阳刚之气十足,可他妻子只能给他生丫头,而另一些人,虽生相陋弱,可他的妻子却能为他生儿子,像我吧,你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阳气旺盛,所以能连连得子。还有些夫妻,从外观上看,康壮健硕,却偏偏生不出孩子,为什么?皆因阴阳失衡所致。” 女人眨巴着眼睛,想想周围自己认识的人,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就问,“依先生看,还有办法吗?” “当然有。”甄永信相当肯定。 “那咋办呢?” 甄永信为难了,嗫嚅着,却说不出口,女人就有些着急,抓住他的胳膊晃着,央求他。无奈,甄永信只好又问,“我说出办法,夫人不会怪罪我吧?” “哪能啊?我谢先生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呢?” 有了这种保证,甄永信才壮着胆子,红着脸说,“夫人这病,只需取阳补阴就行。” “啥叫取阳补阴呀?” “就是找一个阳气旺盛的男人,把他身上的阳气补到你身上。” “那咋补呀?”女人创根问底,甄永信又为难了,因为女人这时搬着他的胳膊不放松,纠缠着要得到明确的指导。被逼无奈,甄永信开始心跳加剧,胀着脸问,“你真的想补阳气?” “那还有假?” “那我给你做一次,你不会怪罪吧?” “瞧先生,问过几回啦?我要是会怪罪,怎么这样求你呢?”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5) 得到女人的保证,甄永信就开始亲自指导女人操作,直到取阳补阴术完毕,甄永信喘着粗气放躺,女人才意犹未尽地问,“完啦?” “完啦。” 女人就有种上当的感觉,将信将疑地说,“这不跟俺当家的一样?他见天就这么给我补气,比你还厉害呢,每夜都好几次。” “那可不一样,”甄永信坐起身来,辩解说,“你当家的命里阴气太重,他只能往你身上补阴气,而且越补,你身上的阴气就越重;而我却不同,我是阳气发于丹田,运乎经脉,汇集于一点,补进你的身子。你没觉着腹部现在有种热乎乎的感觉?” 女人闭上眼睛仔细体验一下,睁开眼说没有,只有还没消褪的兴奋。不过先生的话,她还是绝对相信的。甄永信临走时,她告诉了他下一次来的最安全的时间——早晨四点至上午八点,这一段时间是她男人到主人家做早餐的时间,而且这时天又没亮。作为回报,甄永信嘱咐她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注意不要和自己男人同房,一旦那样,就会驱散他补进的阳气,法术就不灵了。 以后的日子,甄永信都说城外有重要的客户找他,每天天不亮,就匆匆出了门。但晚上带回来的银子,却比平常要少。 半个月后,当女人月经没有按期来潮时,就把甄永信当成了真神,佩服得五体投地,把自己的全部秘密,合盘端到真神仙面前。这女人姓宁,名叫来凤,哈尔滨人,为了逃避婆家人的歧视,和丈夫到这里谋生。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6) 四月初,一天上午,在平日应当离开的时候,甄永信没及时离去,直到有人敲门,两个人才慌忙找自己的衣服。妻子没及时开门,丈夫的敲门声就急促起来,没有好气地把门擂得哐哐山响。门开了,丈夫劈头就问,“家里有野汉子?这半天不开门!” “不是野汉子,是神仙。”稍作调整后,妻子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儿。 “神仙?在哪儿?” “在炕上” 丈夫莫明其妙,推门进了里屋。这时,甄永信正在把最后一个纽扣扣好。丈夫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片刻之后,旋身返回外屋,抓起菜刀又冲进里屋,一把揪住甄永信的上襟,像捉小鸡儿一样,向上举起菜刀,做出下砍的动作。甄永信虽说有过多次这种经历,这会还是有些慌张,惊悸地望着揪他的莽汉,声音有些发抖。“别c别,兄弟把刀放下,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屁,你干的好事,走,到衙门去。”一边叫喊,一边拖着甄永信出了里屋。不料妻子却异外地冷静,心态平和地说了一声,丈夫就把甄永信松开了。 “王三儿,你咋呼啥呀?到衙门?你去吧,我跟着就去,把你唆使我的事全讲了出来。” “你”这一着果然管用,王三儿憋胀着脸,说不出话,半天,才骂了一句,“你个臭娘儿们。” 宁氏听过,眼泪就流了下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回过头瞪着王三儿问,“想不想叫街坊邻居都听见?想,今儿个我就把事全抖露出!” “你他妈的打断了胳膊往外拐,我光想让你勾引勾引他,咱俩事先约好了,到时候捉住他就行,谁叫你和她来真的?” 宁氏冷冰冰地拿眼逼视着王三儿,停了一会儿,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挤着,“王三儿,我问你,我是婊子养的?还是你是婊子养的?靠干这种事混饭吃?” “他妈的,你还有脸说呢,那你这算是怎么回事?”王三儿指着炕上凌乱的被褥问。 “那是甄先生给我治病。” 王三气得满脸通红,“天下有这么治病的?” “有,”妻子理直气壮,“没有,我这肚子怎么就有动静啦?” “啊?”王三大叫一声,又一把揪住身边的甄永信,举起菜刀,“你他妈的干的好事。” “别c别c别,兄弟,听哥说句话,再下手不迟。”甄永信稳了稳神儿,把舌头捋直了,“你看,兄弟,事已至此,你一刀下去,我的小命儿就完了,你也什么都得不着,反倒受了牵连,要是留着哥哥这条小命,至少还能给你些补偿。” 王三儿瞪了一会儿眼,狠狠搡了他一把,甄永信就势跌坐地上,“说吧,你打算怎么补偿?” 甄永信坐在地上,望着王三儿,可怜巴巴地说,“听老弟的吩咐。” “好,”王三儿稍稍顺了口气儿,伸出两个手指,说,“二百两银子,一个子儿不准少。“ “什么时间交付?“ “现在就回去拿!“ 甄永信如释重负,爬起来要走,王三儿赶着把他追了回来,“慢着,先签个字据。“ “兄弟,二百两银子,哥不会赖帐的。” “少废话!”王三儿吼着。 甄永信无奈,只好写下字据。中午回来时,王三儿也刚从东家回来。甄永信像回自己家一样,不请自进,到里屋坐到炕沿儿上,从怀里掏出二百两银子,连收条也没要。王三见了银子,脸色缓和了一些,却没吭声,坐在春橙上发呆,妻子见了银子,眼里流了泪。三个人闷坐了一会儿,甄永信干咳了一声,开了口,“兄弟,哥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兄弟肯不肯?” “说!”王三儿黑着脸,说了一声。 “弟妹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哥这里还有三百两银子,想给弟妹作体己用,平日也好置办个服饰,你看中不?”说着,把银子掏出,放到宁氏身边。王三看着银子,不知说什么才好,更说不清这银子到底该不该要,嘴唇发木,一个字也说不出。呆了一会儿,甄永信托辞出去了。刚要跨出门槛,猛听得王三儿在身后喊了一声,“你他妈的小心点儿,有人要让你身败名裂。”甄永信吓了一哆嗦,停下脚步,听身后没有别的动静,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王三儿这些天相当憋屈,不光是因为甄永信隔三差五到家里来,当他的面儿,给妻子送体己钱;更要命的是妻子宁氏越来越看不上他,不让沾身不说,还动不动拿话扔他,无中生有地抱怨他生了外心,把东家给的钱,送给了不知哪里的婊子了,不然,怎么会唆使自己的妻子,去当婊子,勾引外边的野男人?开始是望风扑影,接着就缩小了范围,说得有眉眼了,说王三儿外边相好的,准是东家的哪个。王三百口莫辩,保持沉默,暗中抱怨东家,不该唆使他干这种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妻子却把这种沉默,当作是默认,越发加剧拿话撩他,终于有一天,刺激过度,中午,东家人吃过晌饭后,他把东家十岁的小女儿,勾引到厨房。小女孩抗拒他,他就掐住了小姑娘的脖子。惹了祸后,王三儿来不及回家一趟,就匆匆亡命了。东家报了案,警察封住了主要道口,王三在岗子边境的哨卡,被警察逮捕。秋天,在旅顺海边儿,被枪毙了。邵家孩子的母亲,在女儿出事的当天就疯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7) 玻璃花儿眼是在半年后才发现了问题,尽管在此之前,丈夫的生意出奇地好,每天早出晚归,常常夜不归宿,可是带回家的银子,却出奇地少,一追问起来,不是说受朋友之托,不好意思收钱,就是说拿钱去请朋友喝酒了。因为丈夫的家族有败家的基因,从前丈夫又有好吃懒做的毛病,对丈夫的这种解释,她就深信不疑,每天听了,只是泼骂一通了事,却一点效果都没有。直到一天晚上,丈夫带着酒气回来,妻子问他又去哪儿喝酒啦,丈夫就说和贾南镇一块喝酒了,而那天傍晚,贾南镇正好到他家里来找他,并在他家里等了很久,刚刚在他进家前不久才离开。玻璃花儿眼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相信这平日里被她训斥得瘟鸡似的丈夫,居然敢这样从容不迫地骗她。她勉强忍住了心里的愤怒,没发作起来,装着没事一样,说了声,“上炕睡吧。”自己先钻进被窝。就在这时,一种担心,猛然蹿上心头,她恍惚觉得,丈夫大约已有半年多没和自己有事了。便相信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8) 第二天一早,她刚起身做早饭,丈夫也跟着起来了,穿上衣服,简单洗一把脸,就打算外出。 “这么早?”妻子问。 “今天大姑山有一家要看房身,得早点儿。” “那不吃饭啦?”妻子又问,一点也没表示出怀疑。 “不了,到城外吃点果子就中。” 丈夫刚出了大门,妻子麻利地解下围裙,提着烧火棍,跟在了后边,盯着前面匆匆行路的黑影,一直跟到西南角的三间临街的房前。原本她是打算捉奸在床的,无奈一听见屋里有女人的说话声,脑门子就直往上充血,扼制不住地直奔过去,拿烧火棍哐哐地砸门,狂声吼着,“你给我滚出来!你个鳖犊子!” 屋里倏然灭了灯,变得寂静,继而是低声的嘀咕,接着就看见一扇窗被高高抬起,一个黑影从里面蹿了出来,玻璃花儿眼顾不上仔细端详,就一棍子打了过去,黑影像受了惊的马驹,抱着脑袋向北狂跳。这天清晨,金宁城被一个娘儿们的狂骂声吵醒,起身早的市民,还能看见,两个黑影,像马拉松运动员做最后冲刺,穿过城市街道,从西南角,向东北角疾驰而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9) 乖巧的丈夫跑回堂屋,就知道这里是这次赛跑的终点,扑通一声跪下,嘴里一迭声说着动听的话,哀求妻子原谅他c可怜他,并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敢了。妻子根本无心听他倾诉衷肠,拿烧火棍敲他的脑袋,丈夫仿佛一个武林高手,跪在地上,还能左闪右躲,狂怒的妻子就找来一棍绳子,将丈夫反剪双手,捆绑起来,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到门框上,拉起绳子,丈夫就被吊在了门框上。多年以前,丈夫曾用这根绳子,到父亲坟前,要在一棵歪脖树上了结自己,给一个老猎人打断了一截儿,现在这绳子真的派上了用场。 被吊起的丈夫,成了离开了地母的安泰,玻璃花儿眼几乎不需要瞄准,就能将烧火棍准确无误地敲到他头上。她先拿烧火棍敲他头部,丈夫每惨叫一声,她胸部就觉得舒服一点儿。丈夫头上布满了烧火棍的痕迹,她就开始敲打他的胸部,接着是抽打下身那玩艺,把丈夫痛得死去活来,都晕了。这时丈夫才明白,自己满腹经纶,聪明的才智,巧舌如簧的辩才,在妻子的烧火棍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助。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0) 玻璃花儿眼是在惩罚风流的丈夫已经累得精疲力竭c坐在地上休息时,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祸首,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便又爬了起来,操起烧火棍,冲出大门,披头散发地往西南角跑去,冲进那间低矮的房间,这时她才明白,自己迟到了,这里的祸首,已经逃掉。过度的愤怒,只能发泄到一些坛坛罐罐上,直到出了气,才班师回府。 正是从这一天起,倒霉的丈夫遭到了软禁。为他划定的活动范围,是从堂屋,到街门的门槛以内,一旦违禁,严惩不怠。妻子的想法很现实,与其让这个荒料白吃饱跑到外面风流鬼混败家,倒不如把他关在家里坐吃山空。反正都是败家,但后者至少免去了她争风吃醋的烦恼。为严格执行软禁令,街门从此整天上着锁,只留下一把钥匙,系在她的腰带上,而且是打了几道死结的。孩子们上学或者是来了外人,必须用力敲门才行。担心午睡时,丈夫会趁机溜走,每天午睡前,玻璃花眼都要用那天捆绑丈夫的绳子,拴住丈夫的脚踝,而另一端则系在她自己的脚踝上。系绳子的结扣是她亲自发明的最新的系法,任何人都摹仿不了,一旦结扣出现了问题,她就能准确判断出丈夫暗地里曾解开过绳子。这样,午睡时,如果丈夫不想睡觉,就只能在以绳子为半径的范围内活动。办法奇异精妙,措施得当有效。 事情是贾南镇最先发现的。几天没见到甄永信,贾南镇心里就有些纳闷儿。他首先排除了患病的可能。因为患病,甄家人不会封锁消息,何况三天前,他还去拜访过;接着,他想到的是到外地去做一个大活儿,可细想一下,也不对,他知道甄南镇是不做法术的,可除了巫术,别和道术,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何况每次外出做事,他通常都到卦摊上告诉一声。在排除了各种可能后,还没得到一个可信的说法,他就决定收摊后,再去探访一次。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1) 甄家大门是锁着的,使劲儿敲了几下,里面才有人应声,听到是贾南镇的声音,玻璃花儿眼就开了锁,彬彬有礼地让进贾南镇,说了些“吃了吗”c“再吃点吧”之类的淡话,把贾南镇让进正房里屋。甄永信坐在炕上,客气了几句,让贾南镇坐到炕沿儿。 “你在家呀。”贾南镇进屋就抱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多少天见不着你,心里有些发毛,大前天来过,说你到城外做活儿还没回来”贾南镇还要往下说,甄永信就向外屋奴奴嘴,贾南镇看时,发现玻璃花儿眼正在外屋收拾锅碗,却始终和房门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竖着耳朵在听里屋的动静。贾南镇识趣地收起话头,扯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只是当甄永信坐乏了,伸开腿时,他才看见,甄永信的脚踝上,有一箍紫色的痕迹,仿佛死囚犯常年戴着镣铐留下的瘢痕。“怎么回儿事?”贾南镇吃了一惊,指着瘢痕小声问。甄永信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立刻把腿收了回去,一边向贾南镇使眼色,贾南镇知道,这是不让他出声,却分明又看见甄永信脸上c脖子上,有棍子抽打过的痕迹,心里跟着一阵酸痛,幸亏甄永信久经考验,此时依然神闲气定,谈笑风生,多少缓解了贾南镇的惊悸。瞅准玻璃花儿眼到门外泼水的时机,甄永信麻利地把一个纸团塞进贾南镇手,小声说了一句,“明天中午来。” 两人又大声地说了些闲话,贾南镇起身告辞。玻璃花儿眼亲自客气地把他送到大门口,锁上街门,才放心地回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2) 第二天中午,妻子把绳子在丈夫脚踝上系好,丈夫就拖着绳子,走出堂厅,坐到门外石阶上抽烟。不一会儿,里屋炕上就传来妻子特有的鼾声,丈夫拣起一个小石子,站起身子用力向街门掷去,石子掠过二进房的屋顶,准确落在门房的瓦棱上,发也一声脆响,街门的锁头就应声打开。贾南镇按照甄永信写在纸条上的吩咐,把从朱家羊汤馆借来的一只公山羊牵了进来,把依照甄永信画在纸上的图案仿制的钥匙交给甄永信,甄永信解开脚踝上的绳子,系到公山羊的后腿上,两人又把大门反锁上,悄悄地离开了。 玻璃花儿眼在午睡结束前,做了个恶梦,梦中来到一处陌生的旷野,四周林木茂盛,一个浑身长毛的强盗在身后追撵她,她拼命奔跑,两腿却像踩了海绵,绵软无力,而强盗的步伐明显比她迅猛有力,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她想喊“救命啊!”张开的嘴巴却发不出声,忽然脚底绊了一跤,就势跌倒浑身猝然颤栗一下,惊出一身冷汗。睁眼看时,发现自己躺在炕上,窗户开着的,方知是被恶梦惊醒。炕上就她一人,大儿子世义上学去了,老二世德上午被姥姥接去,这时她感到脚踝正被什么东西抖动着,拿眼看时,才知道是拴丈夫的绳子在抖动。往常不这样,都是她醒来后,扯着绳子把丈夫牵到炕前,亲自给丈夫解开绳子,午睡才算结束,今天丈夫却有些大胆,竟敢在门外不住地扯动绳子,勒得她脚踝挺痛。她解开自己脚踝上的绳子,打算把丈夫牵过来训斥几句。但丈夫今天显得比往常倔犟,用力牵拉才向前移动一小步。玻璃花儿眼有些生气,抓起炕头的笤帚,打算在丈夫进屋时,先给他一笤帚。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3) 丈夫没进来,进来的是一只公山羊。玻璃花儿眼“啊”地叫了一声,松开绳子,滚到炕里边,恐怖不安地看着公山羊。公山羊带有明显的暴力倾向,怒睁着羊眼,跳起前蹄,拿犄角使劲儿碰撞炕沿儿,发出“砰砰”的声响。玻璃花儿眼惊叫起来,浑身哆嗦地挥舞着笤帚,吓唬公山羊,却又不敢过去,只在嘴里发出瘮人的叫骂,“滚出去!滚出去!”公山羊受了惊吓,调头跑了出去。 玻璃花儿眼确信公山羊跑出去后,拿手捂着胸口,半天才把心跳恢复到正常,看到公山羊这时已躺在西厢房下的荫凉处倒嚼,她才匆忙下炕,把脚伸进鞋子里,手持笤帚,趿着鞋跑出庭院,穿过门洞,打开街门,一溜烟儿往夫子庙那边跑,在卦摊前,她挤进算卦的人群,抓住贾南镇的手,说了声,“兄弟,不好了。”就拽着贾南镇往家里赶去,一进院儿,呼哧呼哧地一边大喘气,一边指着公山羊,说,“你哥,他变成了公羊啦!” 贾南镇显得有些糊涂,要她稳一稳神儿,慢慢说。玻璃花儿眼大喘了几口气,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照这么说,我哥受的屈,是大了些。”听完玻璃花儿眼的进述,贾南镇蹙着眉说,“那年我到公主岭卖药时,碰上过这种事儿,一户人家的后娘,不待见前窝儿的儿子,天天打骂,那儿子慢慢的,头上就长出两个犄角,变成了一头公牛,而那后娘也变成了一头母驴,家里人给他俩儿拴到牲口棚里,那头公牛就成天拿犄角去顶撞后娘变成的母驴,没过多久,母驴就让公牛给顶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4) 玻璃花儿眼吓得流出了眼泪,倒不是因为丈夫变成了公羊,而是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猪狗一类的牲畜,遭受丈夫的欺凌。便带着哭声问贾南镇,“这可咋整呀?兄弟。“ 贾南镇沉吟了一会儿,说,“嫂子先莫慌,等我想想。”想了一会儿,又说,“听说城东大黑山里的响水观,有一个公孙道长,很有些道法,我这就去那里问问,看他能否有个办法。”说着,又嘱咐玻璃花儿眼,“这羊,嫂子可要看好喽,别让它跑了。” “跑不了,我把大门锁上,拿好吃的喂它。”玻璃花儿眼送走了贾南镇,锁上街门,回厨房拿来两个饽饽,掰成小块,搁在台阶上,公山羊就闻味赶来,开始大快朵颐。傍晚,贾南镇再来时,表情就轻松了许多。他说响水观的公孙道长已答应,明天早晨给哥招魂还形,让我今夜先把这羊带去沐浴斋戒一下,说着,就要把羊牵走。那畜牲却竖起耳朵,瞪着眼要顶撞他。贾南镇一把薅住公山羊的胡子,公山羊就温顺地乖乖跟着去了。 “兄弟,这可是你哥,别折腾了他。”玻璃花儿眼指了指公山羊,难过地说。 “放心吧,嫂子,俺心里有数。” “那你哥他多暂才能回家?” “公孙道长说,少则一两天,多则天。”贾南镇边说,边走了出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刁蛮妻棒打鸳鸯散(15) 第三天傍晚,玻璃花儿眼烧火做饭时,听到有人在轻轻敲打街门,就撂下烧火棍子,起身往街门那边跑。这些天,她时时都在留心倾听街门那里的动静,相信那熟悉的敲门声会随时响起。拔下门闩,打开门时,丈夫神色颓废地站在门口,头发里还夹杂些草叶,身上散发出公羊的臊味,正温情脉脉地用公羊讨好母羊的眼神看她。她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就拿食指抠了下大腿,觉着痛,才相信是真的,眼里浮出泪光,喜极而亲柔地说了声,“进来吧。”丈夫就进来了,关上大门,重新上了栓。想到孩子正在上屋里玩耍,玻璃花儿眼就一把搂住丈夫的脖子,脸贴着丈夫的下巴,“往后,我不再对你凶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好。”甄永信不知怎么回答妻子,就直耿耿地说。 “你也把你的毛病改改,孩子们都大了,你得给他们做出个样儿来。” “好。” “平日该做的事,你就去做吧,只要不在外面留夜就行。” “好。” “别老这么‘好c好’的,你也说句话呀。” “我已身经轮回,脱胎换骨了,往后只听夫人吩咐,重新做人就是了。” 妻子心里极为得意,亲自把丈夫送到里屋的炕上,自己又到灶上加做了几个菜。吃过晚饭,夫妻二人重温了旧梦,一番忙乱,歇息时,妻子问,“这些天,你在哪儿受罪了?” “一片蛮荒之地,说不出名子。” “指定吃了不少苦吧。” “无事时还中,只是饥饿时吃草颇苦,腹中常常疼痛难耐。” “那你是怎么找回家的?” “只觉一觉醒来,身在城东的山坡上,望着城墙,一路过来,就到了城里。” 这一夜,夫妻都没作恶梦,睡得香甜。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白天,甄永信外出做生意,但每夜一定准时回家,带回的银子如数上交。妻子的脾气大有改观,说话时不再让甄永信心跳,偶尔显了原形,怒眉瞪眼的刚要吼叫,甄永信就会顺势跪下,像跪乳的羔羊一样,“咩——咩——”凄叫几声,就能把妻子吓得脸色苍白,忙着换上笑脸,一迭声地向丈夫道歉,把丈夫从地上扶起。大约半年过后,妻子就完全控制了自己,没再敢发过脾气。丈夫趁机发起攻势,每日里阴沉着,一脸正人君子相,平日极少言语,偶尔开口,也是慢条斯理的,神色峻严,一赚到银子,进门就交给妻子收管。说不清从什么时开始,甄家夫妻的关系发生了逆转,虽说甄永信从不嗔斥妻子,妻子却越来越畏惧丈夫了。 一天下午,甄永信进城后没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没着城墙向西折去,在那间临街的矮房前,他让车夫把车停下,欣开车窗的帘布,朝房里看了看,发现这间房里已换了主人,心里不觉一阵酸楚,想到宁氏一个女人家的,浪迹江湖,心底不免涌起一些不安,而她腹中的孩子,不知生下了没有,也不知是男是女,想着想着,眼角就湿了。 “天不早了,”车夫催促说,“我得回去交差了。” “走吧。”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1) 年关将近,生意渐渐冷清下来。闲着无事,上午随手翻了两页书,觉得无味,放下书,到街上走走。 城里人正忙着办置年货,来来往往地把各类年货买回家。城里的集市,在夫子庙前南街,逢年过节,像唱戏一样,你拥我挤的,热热闹闹。走近贾南镇卦摊时,卦摊前也冷冷清清,见他过来,贾南镇起身让坐,“哥今天没出去?我还正想找你呢,有个事儿要请教。” “靠近年根儿,就这样了,外面差不多没什么活儿,”向前靠了一靠,问,“你要问什么?说说看。” “大前天,我给一家办喜事的择日子,择了后,给他,不想第二天他又回来了,说我择得不好,让我重选。明明是好日子,我跟他讲,可偏偏不听,非叫我重选,重选了,拿回去后,又拿了回来,非逼再选一个,还磨磨叽叽地说我不通路子,整个啷儿一个砸行儿的。把我气得够呛,想问问哥,要是碰上这类搅行的,怎么应付才好?” 甄永信笑了,说,“你就是不通路子嘛。” “可那日子确实是皇道吉日呀。”贾南镇不服气。 “是皇道吉日,却冲着了新娘的忌日。你把大喜日子选在了人家新娘的经期,人家当然不干了。” “那咋整呢?” “咋整?换一个不就结了?” “可换了一个,还不中呢?” “怎么会不中?你把时间差开一周,有什么不中?哥教你,往后凡选这类日子,你干脆一次给人家选两个日子,两个日子相隔半个月,这样,就避免人家往返周折了。“ 贾南镇翻了下眼珠子,说,“这个我还真不懂。” 甄永信就笑着打趣,“你哪里会懂,俗话说说,不成家,不知人事儿。赶紧张罗着成个家吧。” 贾南镇听了这话,反倒认真起来,“咳,小弟先前曾有过想法,打算攒足了五百两银子,回老家像模像样成个家,几次遭劫后,就不再这么想了,心想简简单单成个家也中,可自从看见哥哥在家里受的磨难,我又有些担心了。” 甄永信脸色有点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你哪能这么想呢?听兔子叫,就不种豆子啦?听张三儿叫,就不养孩子啦?关键要自己把握好。”顿了顿,又说,“哥那时条件不好,实属贫不择妻,可兄弟现在不一样啊,闯荡江湖这些年,没吃死猪肉,也还看过活猪跑呢,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生大事儿,也不能将就行事,贤慧可以不计,但人要厚道这一点极要紧,不能忽略。往后哥替你留点心,你自己在摊儿上也别闲着,有合适的,也物色物色。” “那倒是,不过最终还得哥替小弟定夺。” 闲扯了一会,见摊上还没上人,甄永信就问,“今天怎么啦?城里人这么多,怎么还不上人呢?” “哥哥有所不知,”贾南镇略显不平,“这些天,不知哪里来的一个神汉,在市场那边上神说事儿,哄得不少人凑热闹,把这里的人都引了过去。喏,就在那儿。”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2) 顺着贾南镇的手指望过去,果然看见有一堆聚拢在那儿。甄永信说了句,“我看看去。”就离了卦摊,往人堆那儿走去。挤过人群,靠前看时,发现一个神汉席地而坐,披头散发,身着青色道袍,前后各画一副八卦图。此时已经上了神,两眼发直,口吐白沫,嘴里振振有词儿,只要往他怀里投一枚大政时期的圆孔银币,神汉就和谁对话,从你的祖上一直说到你的将来。语言时高时低,时清时混,叫人紧张而兴奋。当怀里投进四五枚硬币时,神汉蓦然浑身一耸,左右抖动几下头,神灵脱体,现了原形,才微笑一下,冲着一堆人说,“见笑见笑,贫道献丑了。”说完,把银币收好,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有人求再说说,神汉就说仙灵已去,等下午再试试,看能否招致神灵,走出人群,径直飘然而去。甄永信紧随在后,直到中街,拐过一条街道,才小心跑几步,追了上去,“仙兄请留步。” 神汉听后,嘎然止步,转过身来,看了看喊他的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可来人脸上明显挂着老友重逢的微笑。 “先生是”神汉问。 “小弟是本地人,只是仰慕仙兄的道行,才赶来一叙。”自我介绍后,一边和神汉并排同行,一边问,“仙兄可是盖州人?“ 神汉一怔,问,“仁兄如何得知?” “听仙兄的口音是。”甄永信说。 “这么说,仁兄去过盖州?” “去过几次,过路而已。” “哦,不知仁兄在此地是何公干?” “和仁兄像似,也好神道。“ “噢?”神汉脸上略现紧张,“那我来宝地已有多日,却没听说过仁兄的道场,不知仁兄在何方逍遥?“ 甄永信笑了笑,“和仙兄相比,小弟实乃小巫,岂敢登大坛作法?仙兄是江湖上人,岂不闻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素常小弟只是游走于乡里,混饭而已。“ “哦,”神汉脸色放松下来,干笑一声,“仁兄高见,英雄所见略同,哪日得闲,也望仁兄到鄙乡作法,岂不是好事?” “岂敢,岂敢,小弟只在本地乡里游走,已知足矣,岂敢游走他乡?” “仁兄过谦了,江湖同人,云游四方,相互切磋,教学相长,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必这样矜矜假假,太不爽快。”神汉放开胆子。 “仙兄真是爽快之人,小兄正有此意,只是不敢冒昧,仙兄既然如此快人快语,那小弟就不客气了。”说着,甄永信向旁边的一家酒馆伸出一只手,“来,今天小弟做东,聊表地主之谊,如何?”听眼前这人斯文言语,神汉也放了戒心,大咧咧地跟了进去。甄永信叫了几个菜,烫了壶酒,二人一推一还,拉开话头,就天南海北地不着边际了。多是神汉一人在侃,甄永信在听,直吃得面红耳热,方才停杯,看看日已偏西,神汉略带醉意,说,“不早了,兄弟趁街上人多,还要做一场才好。” “仙兄已醉,作法失灵咋整?”甄永信问, “兄弟笑话了不是,这点酒,岂能醉倒兄弟,老弟有所不知,干咱们这一行,越是带着酒意,越是效果逼真呢,以往兄弟都是在作法前,先喝两口儿,要不仙人腰里都挂着酒葫芦呢?为啥八仙前面总要加个‘醉’字呢?” “仙兄说得极是,不过小弟还有一点想法,不知仙兄意下如何?” “兄弟说出听听。”神汉说。 “仙兄每次作法前,稍加一点小谑头,效果不是更好吗?” “加什么谑头?”神汉问。 “比方说,你找一个本地人作托儿,让他手里握着一样小东西,你去猜,大家一看你猜得准,不就更加信你了吗。” 神汉两眼泛红,向上翻了翻,一拍脑门儿,拿手指了指甄永信,“老弟高明,太高明,中!这么着,今儿个咱哥俩就试试,作好了,晚上兄弟做东儿。” “那最好不过了。”甄永信面带得意,“那就这样定了,待会儿,你作法前,我手里握一块糖,特意逼着你猜,猜中后,你把糖吃下再作法,效果保管比以前好。” “那是自然,就这么定了。” 说着甄永信付了酒钱,二人分头走开。神汉先到夫子外的集市前,手敲铴锣,招徕顾客,看看人上得差不多了,就席地而坐,准备上神。甄永信从后面挤了进来,冲着神汉说,“这位仙人且慢着,你先猜猜我手中握的是什么东西,猜中了,证明你有法术,猜不中,说明你是没法术,是骗子。”说着,又问看热闹的人,“诸位说对不对?” “对!”不等看热闹的人开口,神汉先发一声,把大家镇住,然后就闭上眼,像似在大脑里搜寻什么,片刻之后,两眼一睁,说了声“糖!”甄永信把手伸开,果然是一块印花蜡纸裹着的糖块儿。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甄永信把糖递给神汉,神汉把糖纸剥开,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刚咬一口,一股恶臭,呛得他不敢喘气儿,眉头紧皱,像含了一块儿烧红的铁块儿。他看见一堆人瞪着两眼瞅着他,想知道他吃得这糖味道如何?便憋着气要把这块臭狗屎强咽下去,不想刚咽到嗓子眼儿,便感到腹中发生了海啸,中午吃的食物,巨浪一样翻涌出来,喷了一地,一堆人被臭气熏得一哄而散。此后,城里人就没再见过作法的神汉。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3) 到了腊月二十七,玻璃花儿眼就开始忙年了。出嫁后第一次能过一个像样的年,这是她多年以前就梦想的。直到婚后多年才得以实现,虽说忙累,心里却快活,样样活儿都干得精神抖擞,走油丸,散的糕,蒸饽饽,备制各种菜肴,洗涮祭器,都不让丈夫上手。甄永信得意非凡,颇有成就感,看看甄家在他手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兴旺,心情格外爽快,买来红纸,裁出纸批,研墨作对,也是文采飞扬。两个儿子把成盘的竹鞭拆散,不等过年,拿着香火,提前在院子里燃放。 二十九上午,甄永信领着儿子把门封好,就把宗谱挂起,摆上供品,只等除夕到坟上把祖宗请回家里过年。除夕夜,城里四处鞭炮声炸成一片,硝烟笼罩整个城市上空,新的一年随着就来了。初一,一大早,早起的儿子给爹妈拜了年,讨了压岁钱,就闹着爹妈领他们去给姥爷姥娘拜年。两个老人脸上都笑得好看,言语也甜得蜜心,仿佛从前那些难听的话,都不是从这张嘴里骂出的。 下午,从老丈人家吃过酒回来,睡了一觉,醒后看儿子们在院子里放鞭,玻璃花儿眼一边嗑瓜子,一边翻看着小画书,是画着哪咤闹海的故事。见丈夫醒来,就下炕给丈夫沏了一壶茶,这是她最近才养成的习惯。丈夫喝口茶,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过了年,我打算把咱家先前的那些地再买回来。” “买地干啥?”妻子不解地问,“不缺吃不少喝,日常里又有进项,不挺好吗?” “话不能这么说,”丈夫慢条斯理地说,“你想啊,银子存放在家里,不会生崽儿,只能减少,不能增加,可是买了地放在那里,就不一样了,一来,它会像银子一样保值,跟放银子一样;二来呢,每年还能收些地租,这不就等于死银子变成了活银子,银子也能生崽儿了?” 妻子翻了几下玻璃花儿眼,觉得在理儿,却不愿顺口答应,又说,“从前那些地,都是让银子给逼得贱卖了,现在再去买,人家能贱卖给你吗?” “不要紧,贵点无所谓,只要公平价就行,不管怎么说,地买不回来,咱甄家就只能算是还在下坡道上,还是比不上祖宗,我就是要让甄家重新回到上坡道儿上,才不愧对祖宗。不光要把咱过去卖的地买回来,我还要多买!” “那你就去办呗。不过你可得把世义世德管教好了,不能让他们再走他爷爷的老道儿。” 甄永信向外望望正在放鞭的两个儿子,点点头。从这时起,他才意识到,多年的艰难奔波,他差不多快把两个儿子放弃了。孩子们是在苦难里自个儿长大的,心里就多少有些愧疚,打算过了年,多在孩子们身上用些心思。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4) 初二上午,西街永昶布行的崔掌柜拜年来了,还带来了两坛好酒,两包点心,两匹缎子,说是给孩子们做衣服的。头一次上门拜年,还带来这么贵重的礼物,玻璃花儿眼就觉得诚惶诚恐,不知说什么才说。崔掌柜和甄家虽住在同一座小城,平时却从未有过交往,只是相互认识而已。甄永信一见客人进屋,心里就大概有了谱,嘴里却并不说破,只是不住地让茶让烟,扯些居家过日子的闲事。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闲事差不多扯完了,崔掌柜才磕了烟灰,转到正题,开口说,“甄先生,知道你是大忙人,不得空闲,可是我琢磨来琢磨去,这满金宁城,除了托你,实在是找不出第二个人可托。” “噢?”甄永信正经起来,显得极为上心,“崔掌柜有事直说无妨,只要兄弟能帮衬上的,绝不推辞。” “咳,”崔柜又装一袋烟,“甄先生不知,我有一个心事呀。” “噢?崔掌柜会有什么心事,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我那儿子,今年眼瞅快三十了,至今没有个眉目,我和老伴眼瞅老了,还见不着个孙子,一辈子挣死扒命攒下这个家业,不就完了吗?” “这我倒没听说过,”甄永信寻思了一会儿,问,“那令郎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有病呗。” “什么病?厉害吗?” “咳,什么病,”崔掌柜显得有些为难,能看出来,他不想直说儿子的病,“吃喝拉撒睡,样样都不差,站柜台打算盘,也不比别人差,就是模样,叫人不待见。” “长相丑些?”甄永信问, “那倒不是,长相也还说得过去,就是下身矮些,侏儒。”崔掌柜使着劲儿,说完最后一句,闭上眼睛,开始抽烟。 “噢,”甄永信心里有了底,问,“那府上都有哪些条件?” “唉,条件?哪敢提,只求一个好身体,就烧高香了,不管怎么,得生出个像样的孩子呀,其他的谁还敢提?”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可以给崔掌柜留心,将来能不能成,还得看令郎的造化,现在不敢打保票。” “咳,甄先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今天找你,就是因为托你靠谱,你这要是打退堂鼓,那俺崔家可真要绝后喽,现在你说这话,就是往外赶人啦,要不,我先把头给甄先生磕了?”说着要下地磕头,甄永信一把拉住,连声劝阻,“别c别c别,崔掌柜,你千万别这样,你放心,我保证当事儿来办,中不?”看崔掌柜重新坐下,又说,“这样吧,崔掌柜,等过了年,我到府上一趟,亲眼看看令郎,也好心中有数,你看成不?” “敢情,就怕甄先生不去呢。”崔掌柜有些不放心,又撂了一句,“甄先生,我虽不是贵族豪门,但事成之后,也绝不会小家子气。” “哪里,哪里,崔掌柜见外了不是。”二人又客套一番,崔掌柜起身离去。 “这可是个大活儿!”崔掌柜前脚刚走,玻璃花儿眼高兴地喊起来。 “作孽呀!”甄永信叹了口气。妻子不懂这话,想问明白,丈夫没搭理她,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瞧着吧。”一家人就开始吃晌饭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5) 小城人过了十五,就算出了年,正月十六上午,各家商号放了开门鞭,又重新开业了。城里人开始过平常日子。上午,甄永信出门往西,穿过十字街,在西门口道北,找到崔家的永昶布行。门外刚放过鞭,纸屑里还有火星,在冒烟。头一天开门,店里人不多,柜上只一个年轻伙计,站在柜台后,低着头在拨算盘。见甄永信进来,就抬起头,冲他微笑一下,问,“先生想要点什么?” 甄永信看时,见小伙了方头大脸,面色红润,中等身材,魁梧壮实,只是下巴略短。见他问话,甄永信说,“不要什么,我来找崔掌柜有事相商。他在吗?” “在,在后屋呢。”小伙子指了指柜台拐角处的门洞。甄永信顺着门洞出去,到了崔家的后院。崔掌柜张罗着把他让进堂屋,看茶递烟,说些恭维的话。 “我这两天清闲,出来走走,想看你公子一眼,也好心里有谱。” “那是c那是,”崔掌柜紧着奉承,“他就在柜上,先生刚才进门,没看见吗?” “没有啊,”甄永信摇头,“我刚才进门时,柜上只有一个伙计。” “咳,那就是。”崔掌柜说,“这不刚过完年,生意清淡,伙计们还没回来,我就让他一个人顶在那儿,忙时,我就上去顶一顶。” 甄永信纳了闷,“崔掌柜不是说令公子下身有病吗?我怎么刚才看他和我差不多高。”崔掌柜得意地笑了笑,“甄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让他带着小橙子去的,往来取货方便。” “是吗?我去看看。”甄永信来了兴趣,崔掌柜也跟了出去,来到店里,崔掌柜冲儿子喊,“过来,赶快拜见甄先生。” 柜台站着的小伙子应了一声,倏地像掉进一个深坑里,只有脑袋露在柜台上,迅速地出了柜台,拱手向客人作揖,甄永信这才看见,小伙子的下身,着实比常人矮了一截儿。“忙吧,忙吧。”甄永信和年轻人寒暄了一声,劝小伙子回到柜台里,小伙子听话地迈着碎步,回到柜台后,走到刚才立身的地方,兀然高大起来,又像一个正常的人了。 中午,崔掌柜留饭,甄永信稍作推辞,就留下来,一杯酒喝下,甄永信开了口,“崔掌柜,兄弟有个想法,说出来,你要是做了,公子的婚事兴许好办些。” “甄先生说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照办。” “这事不难,崔掌柜一定办得到,我劝你在柜台后面,照着公子站的小板凳的高度,架上一层台阶,这样,公子就能在柜台后面往来自如了。” 崔掌柜眨巴了下眼睛,说,“这样好是好,只是方便了他,其他伙计可就不方便了。” “嗯,”甄永信说,“我也不是要你做成死的,你可以做成活的,用的时候安上,不用的时候撤掉,你看怎么样?” 为了儿子,刀山火海都无所谓了,这点事儿算什么,便应承下来。吃过饭,临走前,甄永信叮嘱崔掌柜,赶快把台阶做好,保不准哪天就能用上。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6) 出了正月,甄永信渐渐忙碌起来,找到家里的,外面预约的,天天不得空闲。二月初四,甄永信坐火车到普兰店去。普兰店有一个白姓大户人家,托人求他去给看看房宅。因为这家主人年前死了老婆,而和他相邻的哥嫂,在过去不到八年时间里,相继去世,就疑心是自己的房身出了问题。这家人住在普兰店南山前坡的一片空地上,孤零零地两套紧挨着的院落。甄永信先到山上望了会儿下坡处的地势,又往南走,来到一条小河边儿,往上看了一会儿,最后来到这户人家的门前,掏出罗盘,把脚下摊平,铺上一副黑白相间的八卦图,把罗盘放到上面,调好水平标尺,校正了乾坤兑离对准的方位,站在图边儿,一边看图,一边顺着图示的方向往远处看。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妨害这户人家罪魁。 “那块坟地。”他指了指房后的几座坟丘,甄永信说,“人瞅鬼,两相安,鬼瞅人,不得安。” “有什么解法吗?”户主白老二神色紧张地问。 甄永信没直说,而是围着院落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左看右顾,末了,才说,“解法倒有,只是得下些工夫,修两面挡煞,后门一面,前门一面,逼住邪气。”说完,和户主人一起进了院里,来到里间的炕上,要来纸墨,在炕棹上画出了挡煞的建筑施工示意图。并指出挡煞的具体修建位置。白老二拿起施工示意图,看了看,觉得复杂而神秘,注解艰涩难懂,心里不托底,就问,“要是我不要这房子了,想重新盖一处房宅,先生看,这附近,哪处房身更好一些?” 甄永信就重新走到街上,向四下里望了一会儿,来到西南边儿的一块洼地,重新摆好八卦图和罗盘,一番勘舆,站起来说,“此处最佳,看,”他手指西边儿,“这条小河从山里流来, 在此放缓,是聚财之兆,”他又指了指东边,“那边是山口,此处是这一带每天见日出最早的地方,紫气东来,乃是祥兆,”他又指了指北面和南边,说,“后有靠山,基业夯实,前临溪水,送财聚宝,是这一带最佳房身。” 把主人的疑惑完全破解后,回到家里,封了酬金,就开始吃晌饭了。 虽是乡下,毕竟是大户人家,风味不俗。甄永信尝了一口小鸡儿炖蘑菇,感觉鲜美无比,连连称道,“好,好,手艺不错。” 白老二客气地说,“农家饭菜,哪比得上城里的山珍海味,先生将就着吃吧,吃饱就中。” “不错,真的不错,”甄永信指着那碗小鸡儿炖蘑菇说,“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好的蘑菇。” “这是荆条蘑菇,本地特产,味道确实鲜美。”白老二接话。 乡下人也不避讳,一个姑娘在下面端盘端碗地侍候着。这姑娘二十上下,眉目清丽,杏眼含水,面色白里泛红,仪态端正,有大家闺秀气质。甄永信猜想是白老二的女儿,喝了口酒,当姑娘端上一碗酸菜炖排骨时,冲着白老二说,“令爱品貌不凡呀,有贵妇之相。” 白老二听后,连连纠正,“先生错了,这是家侄女,”又指了指对面陪酒的汉子说,“这是家侄,外屋灶上做菜的,是侄媳妇,我孩子还小,内人走后,家中一些大事小情,全靠侄子们帮衬。”说过,又叹了口气,苦笑着晃了晃头,“我这侄女,命苦哇。早早就没了娘,跟着爹又没了,跟哥嫂过活。四年前订了门亲事,在皮口,可婆家太穷,聘礼凑不齐整,孩子硬是出不了门,跟着赶上给爹守孝,就把孩子给耽搁了。” “我说就该把皮口这门亲事给辞了,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空得叮当响,把俺妹子耽搁成什么样啦?”话音刚落,一个媳妇走到炕前,也是一个俊俏的丽人,眉目清爽,口齿伶俐,腰间系着围裙,右手握着刀铲。甄永信猜测,这该是白老二的侄媳妇了。果然,对面的汉子坐不住了,埋怨媳妇多嘴,“去做饭去,一个老娘儿们,瞎掺和什么?” “你倒是个爷儿们,”媳妇不服气,拉下眼皮,冲着汉子嚷道,“硬是把这么好的一个妹子往火坑里推。天下好人家的男人都死绝了?” 白老二怕把事儿吵大了,忙着安抚,“好了,好了,狗剩媳妇,做饭去吧,也不怕甄先生见笑。”狗剩媳妇才忿忿地瞪了男人一眼,返回外屋做饭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7) 酒足饭饱,白姑娘开始收拾桌子,手脚麻利,却不显慌乱。甄永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给客人沏茶时,甄永信干咳了一声,对年轻的汉子说,“你把令妹的八字儿报来,我给批一卦。” “先生还会算命?”狗剩问。 “略知一二。” 狗乘就紧着把妹妹的八字儿报了出来。外屋的嫂子一听先生会算命,也来了兴趣,拖着小姑子跑到炕前,打算也让先生算算。甄永信微闭双眼,开始掐算。过了一会儿,睁开双眼,眼里现出几分惊喜,“这丫头好命呀。”而后捋了捋思路,慢慢说出:“姑娘六岁半起运,喜神是水,命中阴阳平和,四柱三现正财,有旺夫相。二十岁前,命中多有波折,过了二十,大运通达。二十一岁动婚,婚后多子,四十岁后,将会大贵。福神在西南方,劫神在东南方。” “你看看,”不等甄永信说完,狗剩媳妇急着插话,冲着丈夫说,“我说什么来着,不能嫁到皮口嘛,那边是劫神管的,不是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吗?”而后,就冲着甄永信问,“先生给看看,俺妹妹嫁个什么样人家合适?” 甄永信又闭了眼睛,掐算了一会儿,“夫婿应该属龙,方能龙凤逞祥,应验命中大贵,属猪属蛇也行,切忌属猴。” 狗剩媳妇又插话,“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不能嫁给属猴的,鸡猴不到头,可皮口那个,不就属猴吗?” 这句话刚说完,她就急得不行,赶快报出自己的八字儿,让先生掐算。只用了一会儿工夫,甄永信掐算完毕,开始批解,“你的命也不错,只是和姑娘的比起,还有一些不足。”随后,就把一整套现成的话告诉了她。这娘儿们听过,有些失望,却不甘心,又把丈夫的八字也报出,指望得到好运相伴。但结论和她差不多,只是甄永信最后补充了一句,多少弥补了她的缺憾。甄永信说,她丈夫命中有贵人相助,而这贵人又是属鸡的,将来会给他们带来不少好处。她一听就明白,这属鸡的贵人,就是她的小姑子,因为白家的亲戚里,只有小姑子属鸡,心里才稍稍平衡些。 待甄永信和年轻人呛呛了一通后,白老二看准机会,吱了一声,“照先生刚才所言,我家侄女福神在西南,先生是从金宁府来的,敢烦先生在金宁府那边儿,帮我侄女物色一个好人家?” “是呀,”狗剩媳妇又抢嘴,“金宁府是个大地方,人也开通,先生就帮个忙吧。” 甄永信微笑一下,沉吟一会儿,说,“我是一向烦厌儿女情事的,帮得好,算是白帮,倘若稍出差错,反而落得个满身不是。” “瞧先生说的,”狗剩媳妇抢过话茬,“难道先生就没听说过?成人一对姻缘,就是为自己修造一级佛陀。”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8) 一屋子人都笑了。笑过之后,甄永信说,“去年倒是有个开布行的朋友,托我给他儿子说媒,”甄永信扫了屋里人一眼,“也不知那孩子现在找没找到合适的。咳,仗着家里有钱,挑得厉害呀。家境殷实,又是独子,非要找到俊俏的不成。” “先生,你瞧,”狗剩媳妇抢着说,“天底下还能有比俺妹妹俊俏的?跟天仙似的。”小姑子红了脸,捅了嫂子一下。 甄永信看时,果然不假,那姑娘两腮泛红,若粉面桃花,心里就涌起波澜,笑了笑,装着没事一样,说,“只是那孩子身材矮了些。” “身材不高?”狗剩问。 “高有啥用?”狗剩媳妇又抢话,“你身材倒高了,旗杆子一根!” “我看这样吧,”甄永信笑着接过话,“多暂有空儿,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看中了,我帮着你们撺掇,看不中,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媒人的嘴,龙王的水,都是不靠谱的事,你自己看准了,将来一旦有个差错,也免得我在中间受埋怨。” “这倒不错。”白老二说,“要不狗剩瞅空儿去看看?” “咳!”狗剩媳妇急了,“瞅什么空呀,我看现在就是空儿,刚刚出九,地里的活儿还早着呢,妹妹也不小了,眼看就要脱孝衫,耽误不得。依我看,你今儿个就跟甄先生去,相中了,也好早点把事订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听媳妇说得在理,狗剩瞅了瞅叔父,征询说,“要不就这样儿?” “我看行。”白老二说。媳妇跟着就给丈夫收拾出门的行装。赶上下午有趟火车,就和甄永信一块儿到了金宁城。 下了火车,甄永信领着狗剩乘马车进城,径直回到甄家大院。向玻璃花儿眼说了狗剩的来意,就让玻璃花眼做饭款待。傍晚,几道菜操办停当,丈夫配着狗剩坐在炕上喝酒,玻璃花儿眼匆匆出了大门,来到永昶布行,把丈夫交代她的事,向崔掌柜嘱咐了一遍,就又匆匆赶回家里,照应丈夫陪客人喝酒。酒桌上,丈夫和客人说得挺投缘,谈笑风生。狗剩喝得有点大了,微眯逢着眼睛,说困了,想睡觉,两面人就停了杯,等玻璃花儿眼把碗筷收拾下去,俩人又闲扯了一会儿,就睡下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9) 第二天半晌午,甄永信领着狗剩来到西门口崔家布行。布行里已上了客,推门进去时,柜台后只有崔掌柜儿子一人,正不停地从货柜上取下布匹,给顾客挑选,量尺扯布,打算盘结帐,动作麻利在行,顾客进进出出,又能不停地拿眼神和顾客们打招呼,一切做得彬彬有礼,让每个进店的人都觉得,崔家的少掌柜关照了自己。甄永信领狗剩进店时,少掌柜抬眼冲二人微微颔首,说了声,“先生来了。”算是打过招呼,紧跟着又低下眉,给顾客扯布,打算盘结帐,趁少掌柜低头忙时,甄永信向狗剩使了下眼色,暗示此人就是。狗剩就会心地凑上前去,装成来买布的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像甄永信说的那样,一表人材,精明强干,身材虽不高大,是中等偏下,但也不碍眼,看了个满眼欢喜,当他还要把布行里的情况再仔细端详一遍时,甄永信又冲他使了个眼色,狗剩就会心地跟着甄永信出来,身后传来,“先生慢走”的送客声。 “看得怎么样?”走到店外,甄永信问。 “中!中!中!”狗剩乐得不会说话,稳了稳神,才又说,“甄先生说身材不高,我看还行,不算太矮呀。” 甄永信笑了笑,“白老弟说不矮,那就是不矮。”两人在城里转了转,又回到家里,到了里屋坐下。玻璃花儿眼给沏茶递烟,一袋烟点燃,甄永信说,“白老弟,你看是不是回家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呀。” 狗剩停了烟,一脸威严地说,“不用,俺可以给妹妹做主。” “要是这样的话,趁你在这儿,你看是不是把二人的八字儿交换一下?” “中!”狗剩爽快答应了。 甄永信就喊过妻子,当着狗剩的面,把姑娘八字儿写好,装进一个小纸箱,用红纸封了口,让她把姑娘的八字儿送到了崔家。再把崔家儿子的八字儿取回来,交给狗乘。说,“白老弟回去找人推算一下,看这对婚姻合不合适。” “咳,回去算啥,尽来回折腾了,先生是行家里手,批批得了。” 甄永信笑了笑,“老弟过奖了,这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为兄信口玩玩还行,真正关键的当口,还是不敢。”停了会儿,又说,“我有个朋友,专以此业为生,要不,叫他给批批?” “中!” 甄永信就让妻子去把贾南镇找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10) 贾南镇一身道风仙骨地走来,进屋后听了甄永信的介绍,就把二人的八字节儿并排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掐算起来,约摸一个时辰,突然睁开眼睛,一拍大腿,说了声,“天合之作呀!”而后就把类似甄永信在白家讲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甄永信留下贾南镇吃晌饭,贾南镇也不推辞,三人中午喝了点酒,狗剩要赶下午火车回去,甄永信就送二人一块出门,在街上叫了辆马车,送狗剩去火车站,临走前,对狗剩说,“白老弟这边儿,要是没话说,那就等我再去崔家看看,要是他那边也没什么事,下次去,我就顺便把崔家的聘金带上,老弟看中不?” “中!中!这事就交给甄先生,只要先生看行,俺就中。”说完,就坐车出城了。 送走狗剩,甄永信掉头往城西去,到上崔家,被视为上宾,崔掌柜亲自沏茶递烟,妻子张罗着去操办饭菜。坐了一会儿,甄永信问,“崔掌柜可曾找人批过二人的八字?” “咳,甄先生说哪里话,批啥呀,你办的事,还用得着我操这心?” 甄永信听了心里舒服,心想这买卖人说话,就是中听,便客气了几句,扯到正话,“这事办起来,我心里还是不托底。” 崔掌柜脸上有些发紧,问,“你是说,他回家之后会反悔?” “不是,”甄永信顿了下,说,“我是担心娶亲那天的大事,该怎么收场。” “咳,把人娶进了门,那就是咱崔家的人,由不得她了。” 甄永信愣眼看了看崔掌柜,问,“这么简单?要当真这么简单,令郎又何至于等到今天?” 崔掌柜自知出言轻狂,脸热了一下,问,“照先生的意思,该如何才好?” 甄永信并不急着说话,喝了口茶,脸色沉了沉,开口道,“说句心里话,这要是个一般的女子,我倒不怎么在意,凭你家的条件,也该镇住她了。只是你有所不知,这姑娘可不一般,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说实话,这么好的姑娘,还是头一回见着,不客气地说,和少掌柜的反差,实在太大了,一旦闹腾起来,咱在人面上,说不出话啊。” 崔掌柜咧着嘴,不知甄永信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过了一会儿,才说,“全凭甄先生费心了,甄先生尽管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那是后话,眼下要想的,是怎么把那姑娘娶过来。” “那是c那是,”崔掌柜顺着说,心里却没了主意,“照甄先生的意思,兄弟该如何做才是?” “娘家哥哥这一关,总算是过了,我对他说,这边要是没话说,这几天就把聘金给下了,不知崔掌柜打算下多少聘金?” 崔掌柜说不准,起身到外屋和老伴商量了一会,回屋伸出拇指和食指,“八百两,外加四匹锦锻,正好四平八稳。” “取意不错,不过还不够大气。”说着,甄永信伸出一根食指,“一千,取意一帆风顺,崔掌柜意下如何?”崔掌柜再次起身到外屋和妻子商量,返回后一口定价,“就依先生的,一千!先生看几时去下,才好?” “事不宜迟,夜长梦多,要是崔掌柜方便,我看明天就去最好。” 甄永信带崔掌柜来时,就被白家当亲戚看待了。看从车上卸下的彩礼和聘金,白家人才知道这不是做梦,找来村里几个有威望的乡邻,过来一起吃过酒饭。写好婚约,双方家长各自签字画押,摁了手印,这门亲事就定下了,甄永信答应回去之后,就找人择出吉日,争取在种地前把喜事给办了。临走,甄永信还没忘记问一下白老二,房子的事,打算怎么办?白老二说,重新盖,这两天就开始操办,甄永信直说这样最好。又转身低声嘱咐狗剩子,说崔家有的是钱,给妹妹的嫁妆不用太气派,过得去就行,省点钱,干脆和叔叔一块重新盖一处房子,狗剩子点头称是,说他媳妇也有这个意思。说着,二人当天就返回了金宁府。 在给双方留出仅够伧促筹备婚礼的时间后,甄永信把吉日在二月二十六,随后就第三次到了普兰店,把吉日交给了白家。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11) 婚礼是如期举办的,八辆彩车,载着彩礼和迎亲的队伍,在清脆的铜铃声中,傍晚赶到了新娘家。甄永信吩咐崔掌柜亲自带队,向亲家做深刻的陪礼道歉,说新郎这几天过度劳累,前天偶感风寒,这两天不停地流泪打喷嚏,怕冲了喜气,就留在家里,由父亲代他来迎亲。看看亲家翁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卑躬屈膝c低三下四地一再道歉,新娘家人也就没去在意。忙着安排酒席招待大老远来的迎亲人马。喇叭匠在白家门前奏起吉庆的迎宾曲,招徕一群看热闹的村里人,人群中不时发出对新娘婆家迎亲队的气派的啧啧赞叹。白家新房还没建好,迎亲队只好在老房子前面支起帐篷,喇叭一直吹到半夜,才渐渐消停。 第二天清晨,在没有新郎接亲的情况下,迎亲的送亲的人一道,向金宁府方向驰去,车夫不停地挥动着鞭子,所有的马匹都浑身流汗,在正午前,赶到了金宁城外,新妇下了车,换坐一剩八人大轿,在唢呐的引领下,向西门口崔家走去。放过鞭炮,大轿落地,在男傧相的引领下,新娘牵着同心结,走进了洞房。 事情是新郎自己给弄砸了。按照甄永信的嘱咐,新郎在夜里熄灯前,是不能从炕上下到地上的,为了防止意外,家里人甚至在新郎的裤裆里,塞满了足以吸干一瓢水的棉絮。不料惊喜的新郎昏了头,一见到新娘,就丢了魂儿,当婚礼的司仪带着一帮人,在洞房里闹腾一番离开后,新娘关心地问盘坐在炕上的新郎病情怎么样了时,新郎就忘了媒人的嘱咐,说自己没什么大病;当新娘追问他没病为什么不去迎亲时,他就胀红了脸,说不得话。新娘还以为他生性害羞,不爱说话,就没再追究。可是当新娘耍娇说,有点渴,让他下去倒点水喝时,他就忘记了喊来帮工,自己跳下炕去。透过红盖头的下沿儿,新娘看见新郎跳了下去,还以为他不小心跌坐到地上,直到新娘发现新郎像似跪在地上走路,心里才猛然一惊,掀起了盖头,仔细看时,发现了丈夫的问题,跟着洞房里就传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大家看时,新娘已掀掉盖头,狂奔出屋,哭着呼喊,“哥,咱回家去!” 那会儿,哥正在庭院里摆设的筵席上,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听到喊声,就扔下酒杯,冲了过去。这当儿,妹妹已狂奔到跟前,嗷嗷狂叫,“侏儒!大头侏儒!” 哥哥放下妹妹,冲向洞房,看见一个红装打扮的侏儒,手里哆嗦着端着一杯茶在发愣。 “你?!”新娘哥哥问, “新郎!”侏儒说。哥哥转身返回,这时妹妹正要奔向门外,被门边的嫂子一把拦住,嫂子安抚她,“别跑,别跑,大喜的日子,别让人笑话了。” “骗子!咱上当了,我要回家!”新娘在嫂子怀里挣扎。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贪心媒黑嘴说姻缘(12) 筵席乱了套,街上看热闹的人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新娘哥哥跑过来,一把揪住甄永信,举拳要打,被一群人抱住,拖开了,嘴里却不停地骂着脏话。甄永信镇定自若,一当看见新娘哥哥被人抱住,就走上前来,一脸正气地问,“老弟为何冲我发急呀?” “奶奶的,你骗我!” “我何尝骗过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侏儒。” “那不是你自己相中的?” “混蛋!你以为我眼瞎?我相中的根本就不是他!” “白老弟,人你别忘了,崔家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是他,会是谁呢?” “我相中的比他高!” “你相中的,个子就这么高,”甄永信说得十分肯定,“一点都没骗你,白老弟是不是要再看一次,才信?” “再看一次就再看一次,要是,我把脑袋揪下摔个响儿!” “白老弟可别把话说绝了,再看一次,要是没错,我只求白老弟别打我就行了。”说完,让人去把新郎叫到店里,自己和新娘子哥嫂一块跟着过去。新郎被惊得呆若木鸡,木偶似的听人摆布,咧着嘴走进店里,迈上柜台后的台阶,兀然,一个萧洒英俊的小伙子,出现在柜台后面。新娘哥嫂看得目瞪口呆,跑到柜台前往里看看,原来柜台后是用木板搭起的架子。新娘哥哥捶胸顿足,埋怨自己瞎了眼,当时没伸头往里看看,坑了妹妹。 “白老弟,”甄永信走过去,“你也用不着这样,我甄某人既然在中间保的媒,手托两家,也不能亏了哪一方,你看这样行不?既然你觉得吃亏上当了,那我就再做一次主,辞了这门亲事,怎么样?” “辞了!我马上就把妹妹带走。”新娘哥哥叫喊着。 “那可不行,”甄永信说,“咱们可是有婚约的,辞婚可以,可得人财两清呀,你得把崔家的彩礼和聘金交割清楚,才能把令妹接走。这样吧,我让你嫂子过来,这几天陪着令妹,保证令妹不会出事,等你回家把彩礼和聘金取了回来,再把令妹接走,你看成吧?” 甄永信话音未落,新娘嫂子就抢了话茬,“你抽什么疯呀?哪有这么办的,你以为结婚是儿戏呀?再者说了,妹子回家,还怎么嫁人呀?那聘金都用到盖房子上了,上哪儿去套弄出这么些银子?”一番话说得丈夫两眼发直,降下声来。 看准机会,甄永信又开口了,这回声音也低了下来,只有新娘哥嫂才能听清,“白老弟,交心地说,令妹嫁给这么个女媚,是亏了些,可是你想想,令妹一旦辞了婚,你能保证再嫁到这么个好家吗?你都看见了,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将来都是令妹把持的,荣华富贵,亨不尽的福啊!再说了,你这妹夫是矮了点儿,可是他样样不缺啊,过日子,做生意,样样拿得起,轧了这门亲,你两口子将来还愁吃喝吗?年轻人不懂事,出门子时不如意,哭哭闹闹,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你这当哥的,也跟着凑起热闹来了,看把这筵席给搅得,满城风雨的,都来看热闹,这不是打自己的脸,让别人看笑话吗?想想看,白老弟,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新娘哥哥肚子里憋屈,说不出话来,抱着头蹲在地上哭。甄永信又对新娘嫂子说,“她嫂子,你是个明白人,做事爽快,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这世间的事,哪有事事可心的?” “可不是吗,”新娘嫂子赞同。 甄永信又说话了,“她嫂子快去劝劝,把令妹领回屋里,别让她再闹了。尽让人看笑话了。” 新娘嫂子出了店铺,到院子里劝说小姑子,哄着新娘又回了洞房。为了安扶新娘,嫂子答应陪小姑子住两天。这样,经过新郎一家长时间奴颜媚骨地赔笑,新郎可怜巴巴地摇尾乞怜,甄永信轮番的心理攻势见了效,婚礼才勉强收场。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1) 城里人的神经被拨动了。街上人兴奋得眼睛发亮,相互谈论着西门口崔掌柜家侏儒取美女c蛤蟆骑天鹅的故事。故事几经推理演义,叠加润色,变得丰满传奇,像地震波一样,以西门口为震源,向四周传播,一直传到远处的山村,很快,这带就家喻户晓了。故事的主人翁,也由崔家的侏儒和新妇,渐渐过渡成甄永信,把他的机关妙算,演义到无以复加,直逼借东风的诸葛亮。 最初的几天,甄永信颇有成就感,走在街上,看见三三两两的市民聚拢在一块,议论着侏儒和美女的故事,他还挺展样儿,一度曾把这事儿,当作他行骗生涯的经典佳作。几天后,这种成就感就慢慢消褪了,他发现,城里人现在看他,眼神总觉得不对劲儿,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叫人心里大约明白,却又叫不准的东西。早先见面时,还打招呼的熟人,现在开始躲着他了,明明在同一条街上迎面走来,可当看见他时,对方会突然像似临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儿,拐进胡同,往另一条街走去了。有一次拐过一个街角时,几个娘儿们正在又说又笑,看见他后,猝然嘎然而止,还拿女人特有的怀疑的眼神,一闪一闪地看他。甄永信感到受了侮辱,有些纳闷儿,心里开始抑郁。随着成就感的淡去,失落感慢慢增强了,他曾怀疑城里人是不是嫉贤妒能,眼气他的才华?过了一段时间,这种怀疑就被否定了,因为群发性的嫉妒,通常是世俗的仇富的心理反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被逐渐淡化。可是城里人现在对他的态度,却显然不是,因为时间过得越长,城里人眼里对他的那种奇异的神色,就越强烈。他开始感到迷惘c孤独c焦虑不安了,直到一天上午,街上的几个无赖,提着酒肉闯进了甄家大院,见到他后,就跪到院子里,口口声声要拜他为师,甄永信才豁然醒悟,原来自己在市民的心目中,俨然已是无赖的师爷。他没发火,只冷漠地说了一句,“滚!”转身回屋,反拴上门,躺在了炕上生闷气。 甄永信把自己关在家里,躺在炕上两天没出门,腾出时间,把回家后干的事儿,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头脑就渐渐清醒了些。是啊,这几年做的事,能在人面上说得出口的,几乎没有。按理说,这些事都应做得内敛c隐晦,而他却反其道行事,过于张扬,犯了大忌,有时甚至还自鸣得意,过分地低估了别人的智慧,不光想一直蒙骗一些人,不光想在某些时候蒙骗所有的人,甚至于想在所有的时候蒙骗所有的人,最终却把自己的短见,晾晒在众人的眼里,遭到世人的唾弃,而且,这种唾弃,又绝不会像一个小酒馆卖了掺水的假酒,穿邦后失去了主顾,经过革心洗面和时间的抚慰后,还会重新把顾主请回。现在,他的这种被唾弃,却是基因根植式的,是永远的,注定无法挽回的。想到这里,一种恐惧莫名涌来,仿佛世界已经到了末日。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自作聪明,根本没有彻悟三官庙慧通法师传授的韬光养晦的真谛。 正是在这个时候,崔掌柜送来了谢仪。谢仪是丰盛的,在城里谢媒礼中,已算是顶峰。一个猪头,四块锦缎衣料,两坛老酒,两包点心,外加一封红包。一看红包的大小,甄永信就有些心凉,加上这两天心情不好,说了些应酬客套的话。坐了一会儿,觉得无味,崔掌柜就要起身告辞。看妻子把崔掌柜送出大门,甄永信打开红包,果然只两锭四十两的银子,一生气,就把银子掀到地上。 “不少了,”妻子进门时看见地上的银子,赶紧哈腰拣起,“城里人谢媒,哪见过这么重的礼呀?” “奸商!”甄永信骂了一句,“他把我当傻子了。”停了停,又自言自语道,“做媒?这算做哪门子媒?”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2) 晚上,甄永信留下四样礼,把银子重新包好,到了崔掌柜家,绷着脸进去,径直把红包放在炕上,不等崔掌柜搭话,就直截了当开了口,“崔掌柜的礼我收了,这银子断不敢接,请掌柜的收好。” 崔掌柜刚要推辞,甄永信又开了口,“如今崔掌柜是心满意足,安享天伦了,却不知甄某人为了令郎这门亲事,讨得满城骂名,名声狼籍。要不是脸皮薄些,都快被城里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要是再收崔掌柜的这点银子,那岂不是更让城里地说我是图利忘义的小人?再者说了,令郎的新妇,能不能在崔家待下去,甄某人可是不敢保的。”说完,转身离去。 这句恐吓那么厉害,第二天一大早,崔掌柜就提着红布裹着的箱子,又来到了甄家。甄永信端量了一下崔掌柜手里箱子的重量,笑着把崔掌柜迎进堂屋说话,吩咐妻子沏茶递烟,说了一些客套推辞的话,崔掌柜一再谢罪,说自己天天忙于生意,也不懂行上的规矩,说现在家里,只有这八百两余银了,务必请甄先生赏脸收下。甄永信又推辞了一番,见崔掌柜执意留下,强他不过,就不再坚持了。 事情的发展,验证了甄永信的推测。来找他看事儿的,一天少似一天。好在事先已经料到,心里也不发慌。闲来无事,就又想起把家里祖上的田产买回来的事。正好家里还有几千两闲银。这些田产,是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卖出去的,因为那时急着用钱,当时卖得烂贱,地主他都觉得拣了个大便宜,现在不想便宜出手。可当听说甄永信要把自家的田产赎回去时,心里都犯了合计。早先为了赎回房子,把济世堂邵掌柜搞得家破人亡c元气大伤的事,他们也都有耳闻,就不敢得罪这个臭大爷,纷纷照着原价,把田产还给了甄家。短时间内,甄永信就恢复了家里的祖业,虽说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可每年的田租,也能够一家人的吃喝,偶尔还有讼师盛世飞来找他写诉状,也能赚点活便银子,玻璃花儿眼已相当知足。当看见丈夫有时闷闷不乐时,就能主动找话开导他。 不错,是有一段时间,甄永信心情相当地坏,甚至动了再闯江湖的念头,只是眼下局势不稳,外面兵荒马乱的,再加上现在家里日子过得舒坦,衣食无忧,而自己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才没马上走出家门。 担心丈夫会离家出走,玻璃花儿眼就设法留住丈夫。“你不是说要管教管教孩子吗?”一天夜里,孩子们都睡着了,妻子问他,“你看他们眼下,上小鼻子的学校,成天哇啦哇啦背一些鸭子叫唤一样的鬼话,将来忘了祖宗可咋整?” “明天再说吧。”丈夫说。 早晨起来,儿子们上学去了,甄永信找出了自己早年学业用书,扫去灰尘,从中选出了《百家姓》c《弟子规》和《三字经》,并亲自拟定了教学大纲,规定在以后每天放学的时间里,都是他给孩子们发蒙国语的课程。这一规定遭到了二儿子世德的抵制。因为父亲的国语课程,显然挤占了他们的玩耍的时间,白天在日本人的学堂里,已经把他的头给搞胀了,回家后还要跟着父亲从“赵钱孙李”学起,心里充满了敌意,根本学不进去。看看长时间的教育,都无法让老二记住“赵钱孙李”,甄永信就想起了自己上私塾时,先生挂在墙上的戒尺,就亲自动手,制作了一根,以后的日子,每天下午,孩子们放学回家后,都能听见正房里的炕上,戒尺在老二手上击打时发出的“吧c吧”声。 老大世义挺省心,一开始就表现出对国学的兴趣,很快就展示出在国语方面的天赋,对父亲每天的授课量,明显感到不满足,每天完成父亲教的学业后,还有余力,求父亲再加点量,父亲对长子特别满意。有了哥哥的反衬,弟弟手心挨板子的次数,也比过去密集多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3) 在《三字经》还差最后一章就要结业的那天下午,父亲检查儿子的作业,像过去一样,世义先背,站在父亲面前,课文如行云流水,从儿子的口中富有乐感地向外流淌,孩子背书时摇头晃脑的样儿,叫父亲心里极为得意,从大儿子的身影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以前,自己在私塾的先生面前背书的情景,而正是这种刻苦地求学,才使他在童子试时,夺了魁首,中了秀才,要不是科举废止忽然,他觉得浑身发冷,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机械地说了句,“好了,今儿个到这儿吧。”就给孩子们下了课。 “爹,还没背完哪。”世义说。 “中,爹知道你会背了。” 世德不等爹把话说完,就野猫一样蹿了出去。甄永信恍惚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给孩子启蒙,不是在教他们走正道儿,而是在害他们。想想自己早年的学业,金宁府一带谁人能比,可后来呢,为了生计,差点没把自己逼死,而自己现在却又在引领孩子们去走自己当年的老路。看看世义刚才的样儿,和自己当年多像啊。这样一想,后背不觉冒了冷汗。这天夜里,经过深刻反省,他决定重新拟定孩子们的学习大纲。 从第二天开始,孩子开始了一种全新的课程,这种课程里,既包括司马光砸缸一类古代儿童机警故事汇编;又有三国演义一类文史通俗读物的简编本,穿插讲解三十六计概要。讲义丰富精练,贴近生活,实战性强,连老二世德都入了迷。学用结合,一周后,就用刚刚学来的李代桃僵计,成功地从母亲手里骗去了二角钱。他说自己的橡皮不知什么时候丢了,玻璃花儿眼就给他二角钱,通常一块方形橡皮,正好需要二角钱。可下午放学回家,母亲看他手里的一串糖葫芦时,问他从哪儿弄来的,他就说是同学给的。和他一起回家的哥哥,诚实地举报了他,“不对,是他自己花钱买的,还给我吃了。”事情一经穿邦,玻璃花儿眼就气得不行,像早先惩罚丈夫出轨时那样,扭着老二的耳朵,狠抽他的屁股,一边问他再敢不敢撒谎了?院子里就响起了杀猪一样的嚎叫。这种凶残的惩罚,让丈夫浑身不舒服,很容易想到自己早先也这样,动不动就挨惩罚,心里就对大儿子的诚实感到讨厌。 “行了!”看到悍妻还有惩罚下去的意思,丈夫坐不住了。 “从小偷针偷线,长大偷米偷面。”玻璃花儿眼冲着丈夫吼,“你这样护着他,将来会咋样?” 甄永信沉着脸,起身回屋了。他已完全掌握了控制妻子的手段,心里也就不怕了。果然,他发完火后,玻璃花儿眼松开老二,回屋做饭去了。 夜里,听听孩子们发出均匀的鼾声,她知道丈夫还没睡,就想劝丈夫,“他爹,这些天我听你给孩子们讲书,不再讲‘首孝悌,次谨信’一类的东西了,全是些弄奸取巧c蒙人的东西,照这样下去,不是把孩子给毁了吗?” 丈夫没还声,只叹了口气,过一会儿,才说,“他妈,你说我的书底儿,怎么样?” “那还用说,金宁府人谁不知道?十七岁参加童试就夺了魁首,中了秀才。” “可后来呢?” “唉,那不是废了科举嘛。” “可现在还有科举嘛?你没看看,咱现在连一个中国人都做不成了,成了地地道道的亡国奴,学那些破烂玩艺,还有啥用啊?当年我学得那么好,想想后来怎么样,让你爹妈骂成啥样儿了?连自己的房子都保不住了。再看看现在,咱这家业又恢复了,哪一两银子是靠学那些玩艺弄来的?还不是全靠我心里的智慧?你现在要是还逼着孩子像我当年那样学习,不是又把孩子逼上我当年的老道儿上了吗?” 玻璃花儿眼有些脸红,因为丈夫刚才又提到父母当年虐待他的往事。好在夜里,没人看见。听听丈夫说的还真在理儿,可嘴上不愿服输,咕噜了一句,“反正我觉得,你现在教的,也不是正道儿。”说完,转身睡去了。 有了父亲的启蒙呵护,老二世德就把学用结合发挥到极致。父亲刚讲了反间计的使用,他就运用反间计,成功地唆使了一对要好的朋友反目成仇,之前,这两个同学亲兄弟,对全班同学都构成了威胁;父亲教了欲擒故纵计,他就对一个同学施以小恩小惠c甜言蜜语,两天后就把这个同学脚上的一双新鞋,穿到了自己的脚上,因为多少天来,他一直觉得,这双新鞋穿到他自己的脚上更合适,气得同学的母亲,连夜从城南来到城北甄家,把自己孩子的新鞋要了回去。玻璃花儿眼羞愧得无地自容,连赔不是,说了一大堆好话,才没让那孩子的母亲发火。送走了同学的母亲,刚要教训自己的儿子,丈夫又拦着了,“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孩子间的事儿,大人别掺和。” 常常都是这样,一当母亲要管教孩子,丈夫就在一边儿拦着。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4) 让父亲不满意的,是大儿子世义,虽说比弟弟大两岁,可对父亲新开的课程,似乎并不感兴趣,傻愣愣的,缺少弟弟那种天赋,这就加重了父亲的担心,害怕大儿子会走上自己从前的老路。甄永信打算在大儿子身上多下点功夫。父亲绷着脸,告诉他,说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大儿子就直耿耿地问,“包括你和俺妈?” “对!”父亲生气地说。 “可学校老师教我们要诚实做人。” “那是骗人的,”父亲说,“那些小鼻子说得倒好听,可是他们要是真的诚实的话,为什么还占领我们的土地,让我们当亡国奴?” “可是你早先也这么教我了,‘凡出言,信为先。’”父亲不愿意承认自己也错了,却又无法给儿子解释明白,就骂儿子是榆木脑袋,于是儿子更加糊涂了。 由于大儿子不可理喻,父亲就决定让现实惩罚这个执拗的儿子。一天,兄弟二人在院子里踢鸡毛毽时,把毽儿踢到了西厢房的瓦沟里。老二跑去找父亲帮忙,父亲就感觉时机到了。他从房檐下搬来梯子,搭在房檐,对大儿子说,“世义,你是老大,理当上去取下。” 世义犹豫了一下,看父亲威严的眼神儿,只好爬了上去。儿子刚踩上瓦片,父亲立刻把梯子撤掉,恰巧这时母亲上街买菜去了,求助无援,儿子眼泪就流了出来。 “ng泡,社会不认识眼泪,只相信实力。”父亲在房下骂道,“现在该知道了吧,爹也是信不过的。自己想法儿下吧。” 大儿子两腿开始发抖,脚底一滑,跌落下来,疼得鼻尖冒汗,咧着大嘴哭了。玻璃花儿眼买菜回来,见大儿子坐在地上哭泣,吓了一跳,问是怎么回事。老二一时吓得发懵,忘记了父亲教他的那些韬略,惊吓之下,说了实话。玻璃花儿眼就暴怒起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边说边要把儿子扶起,可儿子已经站不起来了,只好把儿子抱回炕上,嘴里一刻也没停止泼骂。丈夫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该向儿子道歉呢,还是应该先向妻子赔罪。无奈之下,沉着脸,一声不吭。这种沉默却让妻子担心起来,担心自己发作过度,会把丈夫重新变成公山羊。这样的事儿,从前曾发生过一次。便强忍着火儿,降低了声调。 原想儿子只受了一点擦伤,也没当回事儿,以为睡过一夜就好了。不想第二天早晨,发现儿子的大腿红肿起来,甄永信才相信坏事了。儿子已经起不了炕了。家里慌乱起来,慌乱中,妻子想起了三十里堡,有一个老韩太太,家中有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从前丈夫当劳工时伤了腰,正是她去抓的药,才给丈夫治好了病。想到这里,她揣上银子,匆匆出了门,叫了辆马车,就到三十里堡去了。 下午回来时,带回来外敷和口服两种药,就给儿子敷上。自知有错,照顾儿子的活儿,甄永信一个人担了下来。由于方法得当,十天后,儿子的腿就消了肿。一个月后,敢稍微动弹了,甄永信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心情也比较轻松,盛世飞来时,甚至还能愉快地和他笑谈。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5) 盛世飞是在甄永信生意清淡后,唯一和他保持正常业务来往的客户,一有讼事,就找他写诉状,谢仪从不拖欠,银子虽不算太多,却足以维持家中的日常开销,这就足以让甄永信心存感激,把他视作知己。见面后赶紧请进正房,吩咐妻子看茶递烟。盛世飞端起茶,没说正事,而是问了些孩子的腿伤之类的琐事。看看好友一味谈些日常琐事,甄永信就相信朋友今天来,只是顺路随便来坐坐,也没了精神,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起来。谈了一会儿天,好朋友说要回去,甄永信也不太留,起身送朋友出门。过了二进院子,盛世飞一把拉过甄永信,神神道道地说,“兄弟今天来,是受人之托。” “谁?”甄永信开始警觉。 “谁?还不是维持会的农会长。” “农会长?”甄永信翻了一下眼珠子,“我和他素未平生,怎么会有事托我?” “噫,哥哥的英名,城里谁人不知?” “兄弟消遣我了不是?” “哪儿的话,”盛世飞恭维着,“兄弟我多暂敢在哥哥面前卖关子,今天确实是受农会长之托,专程来求哥哥的,他遇到大麻烦了。” “究竟是什么事呀?” “咳,说来话长呀,”盛世飞捋了捋舌头,“这农会长巴结日本人做事,也是花了不少银子,才弄了个维持会会长的位子,刚到任还不满一年。他天性又是个爱沾花若草的主儿,有家不回,四处打野食儿,结果就钻进了副手的圈套。那副手本是也钻营着会长的位子,无奈钱少,就输给了农天财,正一心想挤着他呢,就抓准了农天财的毛病,在大连窑子里花钱雇了个窑姐,农会长哪禁得起女人的句搭,就主动上了钩,留那女人在官署过了夜,第二天一早,这女人就不见了,锁在保险柜的印匣里的官印也不见了。” “这么说,那官印是被那窑姐儿盗走了?”甄永信问。 “那还用说。” “那就派人把那窑姐抓到不就结了。” “咳,大连那么大个地方,藏一个窑姐儿还不方便,派人去捉,岂不是大海里捞针,再说了,窑姐要钱,要那官印有什么用?” “照兄弟看,那官印现在会在谁手里?” “在谁手里,在农会长副职的手里呗,这不明摆着吗?那副手要拿这官印说事,拱掉农会会长,好取而代之。农会长这几天都吓得不敢办公了,称病在家休养呢。” “要这么说,这事儿,还真挺难办呀。” “不难办,农会长怎么会托我来找哥哥呀。” 这话听了,心里舒服,嘴上却直客气,“兄弟这是什么话,哥哪有那本事?去干涉官府的公务,要是真有那等本事,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哥也奉劝兄弟一句,这事还是不掺和为好,老话说,伴君如伴虎,侍官如侍狼。侍候得好,保一个平安,侍候得不好,狐狸没套着,空惹一身臊,弄不好,还要生出许多事端。兄弟现今诉讼的职业已经不错了,何必去跟他们官府交结,自寻许多烦恼。” “哥哥有所不知,干兄弟这一行的,不跟官府打交道,怎么行得通?如今是日本人的天下,法律摆在那里,是给老百姓看的,官司输赢,全凭日本人和那些给日本人当官的中国人的一句话。不跟他们交结,兄弟这碗饭,如何能端得起来?不瞒哥哥说,为了交结农会长,我是投了本钱的,要不,我对这事,怎么这样上心?你想,一旦他倒了,我那些银子,不全都打了水票了?” 甄永信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要是这样,帮兄弟想想,倒也无妨。”又停了一会儿,问,“你保准那官印,儿现在就在农会长副职手里?” “保准在,一点错不了。” “那副职现在住在哪儿?” “就住在他们官署的后院。” “那农会长呢?” “住在前院。” 顿了一会儿,甄永信说,“这样吧,赶明儿个,我过去看看,你等中午再来听我回话,中不?” “中。”说着,盛世飞就走了。 盛世飞刚走,冷不防身后闪出个人影,吓了甄永信一跳。定睛看时,是玻璃花儿眼。 “你傻呀?”玻璃花儿眼开口训斥丈夫,“没生意时,你成天愁眉苦脸的;有了生意了,你却把人家往门外踢。多好的主顾啊,多少人巴结着要交结官府,还巴结不上呢,可你呢,如今官府找上门儿来了,你不但不巴结,反倒推三阻四的。” 甄永信乜视了妻子一眼,没理会她,转身回屋去了。妻子不甘罢休,跟在身后絮叨,一直等丈夫坐到炕沿儿,又跟到里屋数叨。被聒燥得心烦,甄永信就抬起头问,“你看今天当官儿的,有几个不像婊子?为官一任,吃穷一方,用人时靠前,不用人时靠后,空口白牙的抓人使,见了银子就像苍蝇叮了血,生意?这叫哪门子生意?从他们兜里往外掏银子,哪还不跟从王八嘴里抠肉一样难?他求你办事时,说得好好是是,办完事翻脸不认人,不给你钱,你找谁要去?生意?这是什么生意,弄不好出大乱子的事,不见着现钱,我去扯那闲淡?”玻璃花儿眼还要理论,甄永信懒得和她烦,转身躺下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6) 第二天一早,洗漱罢,简单吃了早点,就起身出了家门,来到南街,围着维持会官署转了一圈。 从前,这里是一座三进的院落,俄国人来时,把前排门房扒掉,建起一排二屋砖楼,当作市政公署。日本人赶走了老毛子,又在这里设立了维持会。现要楼后,就成了二进的院落,格局和甄家大院相仿。 回到家里,妻子已把午饭做好。吃过饭,甄永信开始研墨,写了一封短笺,装进信封,就给大儿子上课。 中午,盛世飞又来了,看他两手空空,甄永信就把昨天劝说他的话又说了一遍,显得颇为难,劝他趁早抽身算了。盛世飞似乎看破了由头,苦苦哀求他,甄永信就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应付。说了一会儿,盛世飞告辞了。 “你这样逼他出血,就不怕他事后找茬?”盛世飞走后,玻璃花儿眼沉不住了,“好歹他是会长,身后有小鼻子撑腰。” “我一介寓公,又没犯在他手上,怕啥?好歹我们甄家也是官宦世家,他能奈我何?” “哼,官宦世家?我看你倒像是骗子世家。”玻璃花儿眼愤愤地说。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丈夫有些不乐意。 傍晚,盛世飞又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包裹。甄永信又说了一大堆为难的话,才勉强收下包裹里的五百两银子,把昨天封存好的封笺,交给了盛世飞。 当天夜里,维持会衙门里失火了,浓烟穿过被火舌舐破的窗户纸,直往外涌。火警声惊醒了整座城市。农会长穿着内衣,把后院住的属僚喊醒,自己一人先冒着浓烟冲进屋里,打开办公室的房间,随后,一大群属僚也端着脸盆,提着水桶,开始救火。农会长把一些紧要的文件从档案柜里搬出,吩咐随他进来的属僚搬到外面安全的地方,看见副职进来时,农会长就打开保险柜,把盛放官印的镶金小木匣拿出,交给副职,叮嘱他带回家保管好。转回身又去指挥大家救火。好在夜间无风,火势也不太猛,不到一个时辰,火被扑灭。接着是收拾东西,查找暗火,一直折腾到半夜,救火的人才各自散去,回家歇息。 第二天一早,农会长早早起身,带病指挥属僚们把署衙打扫干净,把昨夜搬出去的东西,重新搬回原处,摆放熨帖。副职也回家,小心翼翼地把盛放官印的镶金小木匣捧着送回。接过小木匣,农会长当着副职面儿,亲自打开小木匣,发现官印完好无损地放在小木匣里,才舒了一口气,笑了笑,望着副职眼睛,说了句“让老弟费心了,”一切就恢复了正常。农会长也病体痊愈,销假回衙办公。 一桩心事了却,农会长颇为得意,闲来无事,品味一番事情的原委,觉得挺有意思,想想最初官印失窃时,真有五雷轰顶的恐惧,任是绞尽脑汁,还是一筹莫展,连一向头脑灵活c巧言善辩的盛世飞,也直呼无奈,可那甄秀才,只短短的几行字,即刻点化茅塞,柳暗花明;再细品一下那条锦囊妙计,看似简单,却是天衣无缝,穷极精妙,绝非常人所能想得出来,真是叫人回味无穷。令人不满意的,只有一点,便是让甄秀才敲去了五百两银子,让他耿耿不能释怀。心想日常吃惯杂拌食了,除了日本人,还没有谁敢在他手里一次敲去五百两银子呢,心里难免愤愤不平,开始琢磨要把这银子收回。强索肯定是不行的,这甄秀才绝非剩油的灯,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智取也不成,斗智显然不是他的对手,看来不搞点心小交易,还真是不成。他想到了衙署的一个空缺,就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既能把甄秀才收至门下,为己所用,又能收回五百两银子。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悟凡尘苦肉教子(7) 傍晚,盛世飞又来了,一进门就直喊恭喜。看那笑脸,不像开玩笑,甄永信问,“世飞兄又在搞什么名堂,甄某整日三门不出四户的,闷在家里,何喜之有,竟让兄弟来取笑。” “什么话呢,”盛世飞说,“农会长请席,听说还有公职相送,你说,这难道还不是可喜可贺?” “公职?什么公职?”甄永信警觉起来。 “具体的事呢,小弟就不清楚了,哥哥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碍于面子,第二天中午,甄永信到了老德兴二楼的包间,推门进时,农会长和盛世飞已经在坐,酒席陈列齐备,只等甄永信到后开筵。盛世飞叫了三个窑姐陪酒,分开坐在每位的身边儿。农会长肥胖,脑袋硕大,逞金字塔形,看上去叫人觉得,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多余的。见甄永信进来,也没起身,只坐在那里拱了拱手,算是施了礼。甄永信落了坐,酒筵就开始了,先是农会长翻动着厚嘴唇,说了些客套话,而后就各自举杯,先干为敬。一杯酒吃下,农会长就忙碌起来,桌上桌下手脚不停地和身边的两个尤物交流起来,色津津的眼睛也不忘关照对面坐着的尤物。 心里有事,甄永信不敢贪杯,等着农会长露出底牌。可这胖子眼下正忙于和窑姐们交流,倒让他觉得现在呆在这儿有些碍眼。酒过三巡,农会长身上才渐渐消了火,坐直了身子,说几句客套话,应酬客人,干咳了两声,收起色相,对甄永信说,“久闻甄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得识荆,真是三生有幸。世飞兄时常提起你,只是衙门里一直没有空缺,没敢劳动大驾。好歹日前有了一个空缺,便想起了先生,今日来请求先生,不知先生可愿屈就?” “多谢会长大人错爱,”甄永信小心地应付,“小弟一介书生,落魄街巷,能得大人垂睛,实属幸事。大人有事,只消一声,小弟愿奉鞍马,岂有相求之说?” “甄先生真是学富五车,说起话来顺耳中听。”顿了下,又说,“是这样的,本署文书一职,近来空缺,没得相宜之人,听世飞兄推介,觉得此职非先生莫属,今天略备薄酒,权作聘仪,还望先生不要推辞才好。” 听过这话,甄永信心里有了底。略作沉吟,说,“会长大人美意,实令小弟受宠若惊。只是恕小弟冒昧,不能领受大人美意。” “噢?莫非甄先生嫌职位太低不成?不瞒先生说,这可是多少人捧着银子求我,都得不到的职位。” “大人休怪,小弟自然知道,”甄永信紧着解释,“只是小弟长期闲荡江湖,松散惯了,如今已是秉性难易,如今要让小弟羁于繁文缛节的官场,实在是强小弟所难。” “咳,”农会长说,“有我在,看谁敢说个不字?” “话虽如此,可官场之事,纲纪如网,以小弟之懒散性格,只能尽给大人上眼药,如何能让大人申饬纪纲?再说,宦海水深,暗流涌动,岂是小弟一个迂腐书生所能应付?一旦翻船,再想替大人效劳,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农会长听甄秀才话里软中带硬,神色不卑不亢,也觉不是个安分之人,就不再强求,扯了些闲话,就又和三个尤物撩拨起来,直吃到半下晌,才散了席。 回到家里,妻子一听丈夫拒绝了公职,心里老大不快,刚要发作,甄永信马上开口,堵住了她的嘴,“他哪里是要给我公职呀?分明是要我吐出银子。再说了,他现在是给小鼻子做事,知道那叫什么吗?” “叫什么?”玻璃花儿眼问。 “叫汉奸!你想呀,自古以来,我洋洋华夏大族,岂有长久受人欺辱的历史?最长的是蒙古人,不过一百年,而大清满人,他也是先把自己变成汉人,才统治了汉人,现在已是摇摇欲坠。一个弹丸之邦不自量力,又岂能维持长久?一旦时局有变,那些给小鼻子做事的汉奸,会有什么好下场?” 玻璃花儿眼惊得张口结舌。想想也是,眼下吃喝不愁,何必去逼丈夫做他不愿做的事?万一逼得狠了,说不准又把丈夫逼成了公山羊。这样想时,便不再说什么。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贾南镇用锁白鸽(1) 过了三个月,大儿子世义能下炕走动了,只是伤腿还有点瘸,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起初,父母还以为是儿子在炕上躺的时间太长,伤腿没完全好利索,才会这样。又过了些日子,看到儿子乐呵呵行动自如地一瘸一拐地四处走动,才感到问题的严重,相信大儿子的腿,已无可挽回地瘸了。一想到这一点,玻璃花儿眼像遭了雷击,坐在地上咧着大嘴嚎叫起来,不停地数落着丈夫,冒着会把丈夫变成公山羊的风险,骂出了恶毒的狠话,“天杀的,报应呀,见天不教孩子好道儿,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丈夫吓得不敢说话,坐在炕上闷闷不乐,心里也难免愧疚自责,对自己的教学大纲起了疑心,不时地扪心自问,到底有没有必要,在孩子年龄尚小的时候,提前把尘世的险恶,灌输给孩子,向孩子教授一些老谋深算的权术,运用权术对孩子进行魔鬼训练?妻子的泼骂,像咒语似的,叫他浑身发冷,惊悸不安,对从前未曾相信过的天命,产生了一丝的迷惑。妻子说这是报应,会不会真是这样,老天爷用儿子的一条断腿,来惩戒他过去干了太多的坏事?这样想时,浑身不时会阵阵颤栗,冒出冷汗。不料越是颤栗,就越是要想,越想就越发不安宁。很快,甄永信就陷入了自我折磨的恶性循环。正是这时,他毅然拒绝了贾南镇介绍的一桩生意。 贾南镇是傍晚收摊后来找他的,一见面,就对甄永信一脸的憔悴感到震惊。“哥这是咋的啦?” “报应!”在外屋做饭的玻璃花儿眼抢着说。 “什么报应?”贾南镇听着不对路,就问。 “他自个儿清楚。” 甄永信怕妻子要说出难听的,赶紧插话,招呼贾南镇坐下,说些不关痛痒的话,客套之后,贾南镇就凑到甄永信身边,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城南老阎家的管家,下午到摊上,托我求你给他东家办件事儿。” “什么事?” “是这么回事,老阎家的大儿子,十五岁那年出天花,差点一命过去,落下一脸麻子不说,还瞎了两只眼,今年二十五了,老娶不上亲,但凡有点儿模样的人家,再穷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有几家同意的,都是有些残疾。阎家给儿子说亲,原本是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儿子的,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就更好了,模样也不大挑剔,说得过去就行,人家也不看重,只是身体要好。说是事情办成,给一千两的谢仪。不知哥哥想不想做?” “绝对不做!”贾南镇话刚说完,甄永信一口回绝。 “其实要说起来,”玻璃花儿眼又从外屋闪身进来,抢过话把儿,“他家给媒人的赏钱,还真不算少。” “那你去做?”甄永信阴着脸问妻子,玻璃花儿眼自知没趣儿,撇着嘴退回外屋。 贾南镇纳闷,问,“莫非哥有什么难处?” “有何难处?不过搬弄口舌而已。” “那哥哥为何拒绝接这笔生意?” “天心不可欺呀。” “哥这是从何说起?”贾南镇干笑了一声,问道。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贾南镇用计锁白鸽(2) “你想啊,他阎家自己来说,那儿子一脸麻子,又瞎眼,仅是一家之言,实际去看,不知又相差多远。他说不挑这个不挑那个,却又拒绝了那么多,还不是要给儿子娶个好样的体面姑娘?他阎家要的是能装门面的儿媳妇,要真是像他家说的那样,凭他们的势力,还用得着来求我?今天他来求我,无非是想效仿西门口崔家娶亲的故事罢了。可兄弟知道不?崔家那门亲事办完后,哥这心里,天天不得安生呀。哥已是当爹的人了,想想看,要是咱自己有女儿,嫁了一个那样的女婿,这一辈子就算成天坐在金山上,心里能安生吗?”甄永信望着贾南镇的眼睛,像似在等待答案,贾南镇哑然无语,住了一会儿,甄永信又说,“这阵子,哥一直在想这个事,特别是世义的腿摔坏了后,哥想得更多了,你嫂子骂我说这是报应,哥一声都不敢吱,心里不愿去想,却又不能不去想,想着想着,还真觉得有些值得琢磨的地方。从前,哥也动辄说天道天理的,可究竟什么是天道天理,始终说不清楚,光会说几句教条,道法自然一类的话。可自然为何物?如何去法?实在是一窍不通。这一阵子在家里冥思苦想,还真有些省悟。” “是吗?”贾南镇来了兴趣,“哥哥不妨说说,让小弟也长长见识。” “兄弟想啊,这老天给天下人排生出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给了行事的‘道’,农夫种田,你得春种秋收,所种作物,你得按时令行事,依地势选种,这就是务农的‘道’,顺道而为,方能有所收获,反过来,你冬季播种,春季收割,山峰插柳,洼地种谷,那便是背了‘道’,背了道,就一无所获,这就叫道法自然。你想,连务农都有道,得按道行事,其它的三百多行,怎么会没有个道呢?” “依哥哥高论,干咱们这一行的,这个‘道’应该是什么?”贾南镇问。 “这一阵子,哥也想过,干咱们这一行的,也有‘道’,这个‘道’,我归纳了一下,有三句话:小取于民,巧取于商,横取于官。” “这话什么意思?” “小取于民,就是说,赚老百姓的钱,一定要从小处做,赚小钱,你想,老百姓日子过得本来就不滋润,从他们身上赚钱,要是狠了,会让他们倾家荡产,你会心里不得安生,天天过不得安生日子,干这一行,就没了意思。” “照哥哥说,小弟现在算是小取于民啦?” “应该是。老百姓找咱摇卦算命,无非是寻得一点精神安慰,批卦时,就要注意,多说些他们爱听的话,不然,他们花了钱,又听了些心烦上火的话,这就算是背了道。” “那巧取于商呢?” “大凡商人,多是以奸巧取利,他以奸巧取利,我以奸巧取其利,以奸治奸,可大可小,均不为过。” “为什么要横取于官呢?” “你想啊,那些当官的,哪一个钱是干净得来的?对他们,无论手段多狠,都合天理,所以叫横取。” “照哥这个‘道’,对老阎家的这桩生意,该如何?” “如果身不在此地,不惧事败后会毁了声誉,可以巧取,但不能伤了他人,不然,就不合天‘道’。而身在本地,如做成此事,必伤及他人,不合于‘道’,所以哥不做此事。” “那小弟就把他给回绝了?” “对这种人,不可轻许,也不可一口回绝,可虚与了事。” 说话间,玻璃花儿眼饭已端上。甄永信留贾南镇吃饭,贾南镇也不推辞。吃过饭又闲聊了一针会儿,贾南镇就告辞回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贾南镇用计锁白鸽(3) 大儿子的腿疾,刺痛了父亲,甄永信停止了给儿子们授课,闲着无事,每天上街走走解闷儿,年纪轻轻做起了寓公。一天到贾南镇摊上,看生意清淡,便站住脚,和贾南镇闲聊起来。一个话头没说完,见一对年轻男女从远处往摊儿上走来。 “哥,你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贾南镇向两个年轻男女那边儿使了个眼神儿,“这俩人这两天老到我摊上来,说是吉林农安人,家里遭受洪灾,房子和家人都给冲走了,他兄妹二人跑得快,才侥幸逃脱。如今无依无靠,四处流浪,眼下只想找个托底的人家,把妹子给嫁了。这几天老上我这儿,求我帮忙打听,说不求别的,只要男方家人忠厚老实,家境说得过去就行。” “噢?”甄永信警觉起来,顺着方向望过去,一男一女,都不是邋遢人。男的眼睛不大,貌似忠厚,只是偶尔目光一闪,露出几分机警;女的纸眉顺眼,颇有姿色,时而抬眼看人,神情风韵流地动。来到摊儿前,和贾南镇打了招呼,问所托之事有无眉目。贾南镇虚与应付,说正忙着打听,眼下还无消息。两人说些感谢的话,动身要走。甄永信见机插了话,“听二位的口音,颇似吉林人。” 两人听话一愣,点了点头,男的就转向甄永信,“老哥说得是,我兄妹二人是吉林农安人。” “噢?农安可是个好地方。” “老哥去过?”男的略显吃惊。 “去过,早年到吉林收山时,曾在农安住过。” “呀,老哥做过山货生意?”男的把话岔开。 “做过,吉林东部,常来常往。我记得农安城南,有一条小河,是向西流的?” “对,对,是向西流的。老哥的记性真好。”男的应承着。 “河上有座石拱桥,很是漂亮,上面雕了许多小石狮子。” “对,对,老哥说得对,那桥是漂亮。”男青年颇感自豪,又和甄永信扯了些家乡洪水的事儿,就动身离开了。看两个年轻人走远,甄永信嘱咐贾南镇,“兄弟今晚到家里吃饭,我正好有点事儿和你商量。” 傍晚,贾南镇来时,玻璃花儿眼饭没做好,贾南镇就到炕前和甄永信说话。“哥找我来,商量什么?”贾南镇问。 “兄弟这阵子,摊上进项如何?” “和往常差不多,天天都能弄上几个铜板。” “怎么样,”甄永信问,“兄弟觉得还满意吗?” 贾南镇一时摸不准甄永信话里的意思,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像明白过来,说,“小弟这些,都是哥哥给的,小弟的本事,也是哥哥教的,小弟知道现在鸠占凤巢,理当把摊儿让给哥哥。哥哥放心,小弟现在觉着独闯江湖,也不心虚,明天哥哥尽管去摊上,小弟也正想到外面闯荡一番。” 甄永信听过,笑了起来。停了笑,问贾南镇,,“兄弟看看,凭哥现在的家业,再到摊上给人摇卦算命,合适吗?”说完,又笑了起来。贾南镇想想,也是,甄永信确实今非昔比了,已是城中名流,以这种身份,设案摇卦算命,是不般配的,便问,“那哥哥刚才问小弟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记得兄弟曾对我说过,等积攒一笔银子,就回老家成家立业,兄弟也不小了,早该安个家,现在有了机会,不知兄弟愿不愿抓住?” “哥哥说得是什么机会?” “今天到你摊上的两个骗子。” “骗子?”贾南镇纳闷,“哥哥怎么知道他俩是骗子?” “是他俩告诉我的。” “他俩告诉你了?我怎么没听见?” 甄永信笑了笑,说,“其实我根本就没到过吉林农安,也不知吉林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地方,我只是信口胡编,说农安城南有条自东向西流和河,河上有座石拱桥,桥上雕着些小狮子,他就一叠声地附和着说是,你说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万一吉林真有一个农安,城外真有河和桥呢?” “那种可能只占万分之一,而且,听过我的话后,他还应该随口说出那河和桥的名字,来证明他知道的比我多,这是人之常情,而他呢,正好相反,一当我讲到农安城的事,他就设法把话儿岔开,这就说明他怕露出马脚。” “那依哥哥的意思,他俩要骗什么呢?” “骗婚!你没听出来吗?他要找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家,就是为了便于下手。” “那哥的意思呢?” “这两个人干的就是背道的事儿,你想啊,他俩为啥不敢找大户人家?就是因为大户人家防范严密,不好脱身。而小户人家,成天土坷垃里创食,一辈子积攒点钱,就是为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往往就被这路人洗劫一空。今天他们即然撞到我手上,不如干脆把他灭了,也算为这一带老百姓除了一害。免得有人上当受骗。” “咋灭他们?” “城南老阎家不是求我帮他儿子娶亲吗?” “前些天他又来了,我就给应付走了,大概他也听出你不愿意做,这几天就没再找我。” “不要紧,这回你去找他,别捎带我,就说你自己给他物色到一个合适的” 二人合计到深夜。贾南镇才离开甄家。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贾南镇用计锁白鸽(4) 第二天一大早,贾南镇没像往常那样出摊,而是径直到了南门外的顺来风客栈,找到了那兄妹二人。二人住在客栈拐角处的一个小房间里,刚刚起身洗漱,见贾南镇找来,就把他让进屋来。屋里凌乱不堪,散发着霉味,找不到坐的地方,炕上被褥胡乱堆放着,看去不像是兄妹分居,贾南镇心里就有了底,暗自佩服师傅的眼力。男青年把被子往炕里推了推一下,让贾南镇坐下,看看炕上不甚干净,贾南镇推辞说还有事儿,站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这两天我给你问了几家,都嫌你兄妹是外地人,不知根底儿,心里不踏实,我看这事挺难办,令妹要是诚心想在这一带找个好婆家,你俩老这么住客栈不行,最好先在这里租一间房子住,而后再托一个托底的人帮着张罗,兴许这事才有把握。” 男的听了,来了精神,“老哥说的对,只是这城里的房子太贵,我兄妹二人一路乞讨过来,身无积蓄,眼下真的租不起。” “我看这样吧,我那儿还宽敞,你兄妹二人先搬我那儿住些日子,以后有了钱,租到合适的房子再说,你看怎么样?” “那就多谢老哥了,我兄妹二人现在举目无亲,托底的人,实在难找,小妹的事,还望老哥帮着费心。” “其实也好办,要是你兄妹不嫌弃,我们之间可以表亲相认,这样,我出去说话,别人心里也会蹋实些。” “要能这样,老哥就是我兄妹二人的大恩人了,等把小妹的事办停当了,兄弟腾出空儿来,一定好好报答老哥。” “报答啥,人这一辈子,谁还没点难处,帮人一臂之力,也是为来世积一点阴德。” 说着,贾南镇领着兄妹二人,来到徐二的住处,跟徐二说了情况,就安顿二人在里屋住下。此后,就和这兄妹二人以表兄妹相称。 下午,贾南镇到了城西南的阎家大院。阎家是这一带的富室,农c官c商三路通吃,嫌城里的宅院不宽敞,卖掉城里的老宅,在城西南盖起了一座大庄院,宅院是五进的,全部用石灰岩方料砌成,围墙高起,落落壮观,远看像一座城堡。阎庄主常年在外料理生意,家中一应大事小情,全靠管家打理,重大事情,由大婆拿主意。阎财主除了正室,还娶了六房偏室,无奈阎家枝叶不旺,人丁不兴,除了大婆和三房各生一子,其余各房都生的丫头,数量也不多。眼下愁的,正是大婆生的长子。 见贾南镇找来,管家也没领进正房,只在门房里看了茶。稍作寒暄,贾南镇就说明了来意。说是自己的两姨表亲,家住吉林农安,家乡遭了洪灾,逃难投奔他这儿,有在这里给表妹找户人家的打算。 管家听后,翻了下眼睛,问,“人怎么样?” “人怎么样,还要你老自己去看,嘴上的事不托底。” 管家说了句,“也好。”就跟贾南镇进了城。在徐二家里,见到了兄妹二人。看那女人,低眉顺眼的,面色白净,眉目清秀,偶尔抬眼,神色里略显戚楚,却不乏风韵,身段匀称,约摸二十刚出头儿,管家看了个满眼,心神也随着动荡起来,跟着贾南镇到了街上,说回家跟东家商量商量。下午就又返回城里,让贾南镇帮着撮合。 “表妹家遭不测,投我而来,要我保媒,也该让我见上你家少爷一眼才好。” 管家略显为难,顿了一会儿,答应说,“也好。”就带贾南镇出了城,往阎家庄院去。进了阎家庄院,贾南镇才发现,这庄院从外观看,虽壮观,却朴实,进到院内,则别有洞天,房屋的正面墙的石块上,都有各种鸟兽的浮雕。室内则装潢华丽,雕梁画栋,藻井斑斓,地面铺设红色理石,堂屋墙壁镶有瓷砖壁画,光彩流溢。顺着地砖甬道,转过三进后,到了一排正房靠东边的一间屋子。管家小声吩咐贾南镇一句,“别说话。”就推门进了屋。在里间炕上,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炕当间儿,贾南镇压估摸,这该是阎家的大少爷了。听有动静,那人忽然像遇到什么危险,挺真了身子,不住地转动着脑袋,仿佛他身边站满了人,他要逐个向人打招呼,而在此之前,他一直是盘坐在炕中间,幅度均匀地钟摆一样,一刻不停地前后摆动着身子。贾南镇仔细看时,发现这男人皮肤灰黄,知道他常年缺少户外活动,枯瘦的脸上,坑坑洼洼,下颏向前伸出,眨巴的眼皮下,像干瘪的种子,枯秕无物,看过后,浑身发瘮,只待了一会儿,贾南镇就退了出来,管家刚要开口说话,贾南镇抢着说,“屋里太暗,我眼神儿不好,能不能叫他出来一下,我再仔细看看。” 管家面带难色,停了一会,在瞎子的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瞎子就起身下炕,走出门外,上身前倾,胸向下腆着,撅着屁股,两腿不能打弯,脚擦着地,向前挪步。没走上十步,贾南镇就转身走了。管家忙把少东家侍候进屋,追赶过来,在大门口追上贾南镇。 “老弟看,还中不?” 贾南镇看了看管家,未置可否,只说了一句,“等回去和我表弟商量商量再说。”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贾南镇用计锁白鸽(5) 一连两天没消息,管家就找到城里来,见到贾南镇就问,“老弟,这事商量得咋样了?” 贾南镇坐在椅子上,两手叉起,搁在桌子上,干笑了一声,说,“还没商量呢。” “怎么,”管家迷惑起来,“莫非老弟不愿帮忙?” “不是不愿帮忙,”贾南镇抽开手,身子又向后倚去,“关键是你家少爷,不光像你说的又瞎又麻,还半身不遂呢。你看,不消说是给我表妹保媒,就是给一般人家保媒,我手托两家,总不至于把人家孩子往火坑里推吧?” “咳,老弟言重了,”管家解释,“我家少东家哪里是半身不遂,那天只是坐的时间长了,就把腿坐麻了,平时不是这样。老弟放心,绝对不是半身不遂。” “就算不是半身不遂,这年轻人成亲,虽不说非得郎才女貌,起码也得看上去差不离儿。我表妹你也看见了,和你家少爷相比,你看般配吗?” “是差了点儿,可我们东家能保证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呀,别人家成吗?” “咳,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你说人都有个老的时候,一旦老去,哪还看出什么俊不俊的。可年轻人偏要讲个死理儿,去追求那靠不住的相貌,宁肯吃苦受穷,也甘心情愿。可那荣华富贵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不,在老家时,爹妈宠着,就挑三拣四的,哭着闹着,辞了多少好人家,结果怎么样,也给自己挑老了,一场大水,又把家给毁了,投奔我这儿。我是什么人物?一天下来,赚几个子儿,将够自己吃饭。他兄妹一来,倒把我给缠上了。” “那就麻烦老弟去好好劝劝。” “好好劝劝?”贾南镇显得有点生气,“要是我自己的妹妹,早就替她做了主。这样的亲事,上哪儿去找?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可她不是我亲妹妹呀,还有表弟跟着,也宠着自己的妹妹。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挑挑拣拣,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既要好人家,又要好女婿,又要一笔聘金,好回家重修家园。好事都叫他想到了。” “他要多少聘金?”管家问。 “多少?还真的不少,狮子大开口,一千两现银。一般人家,上哪去弄?” 管家听了,舒心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多少呢,才一千两,好办。老弟,这事你尽管放心办,办成了,上次答应给甄先生的一千两银子,全数归你!” 贾南镇听罢,两眼倏然放光,片刻之后,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管家一点也没忽视贾南镇的表情,停了一会儿,贾南镇才清了清嗓子,说,“其实呢,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办,只差在我表弟这一块儿。他指定是要和你家少爷见上一面的,不见上一面,指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一旦要是真的见了你家少爷,这事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你看这样成不成?”管家思忖了一会儿,说,“到时候,我找一个伙计顶替一下成不?” 贾南镇沉吟了片刻,说,“不中,你想想,你家的伙计,个个膀大腰圆的,要是让他看见,准会起疑心的。” “怎么会起疑心呢?”管家不明就里。 “你想想,你们这样的人家,身体这么健康的小伙子,什么样的好人家的姑娘娶不来?怎么会讨一个落难的女人当媳妇呢?” 管家立时缓过神儿来,却又一筹莫展。 “我看这样,倒有点们儿。”住了一会儿,贾南镇有了主意,低声对管家说,“你家不是有不少把头,在边外给东家管荒吗?要是说给你家的一个把头娶亲,娶完亲就要带上家眷到边外管荒去,这样,找一个伙计冒顶一下,把我表弟应付过去。等把人娶了过去,我表弟带上聘金走人,到那时,生米做成熟饭,就由不得她了。” 管家听后,拍了下大腿,茅塞顿开,直说自己真笨,没想到这一步棋。随后两人就定下,明天贾南镇就领着表弟到阎家相亲。 相亲的事儿,挺顺利。阎家管家找了个皮肉细嫩的伙计,冒充管荒的把头,坐在更夫的门房里,贾南镇领着表弟来时,管家相互介绍了几句,寒暄了一会儿,就各自散去。双方都挺中意。接下来开始谈婚论嫁了。在定下新娘进门时,阎家付清媒人酬金和新娘聘金各一千两银子这一款后,两家人就各自开始操办婚事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贾南镇用计锁白鸽(6) 婚礼在阎家大院里举办。随礼的都是这一带的头面人物。酒席也丰盛,新郎的哥哥夹坐以一群体面人中间,好酒好菜,叫他有些难以招架,不免就多喝了几杯。一当婚礼的仪式完毕,新娘入了洞房,贾南镇就推说有事,离了酒席,找到管家。管家这会儿都快忙晕了,见到贾南镇,立时清醒过来,吩咐伙计把事先准备好的箱子抬出来,帮着他把箱子搬到大门外,装上一辆事先等在那里的马车。贾南镇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折叠的信封,信封是用浆糊密封的,交给送他出来的伙计,嘱咐说,“这是我给新人的祈福祷辞,交给你们管家,让他掌灯时再打开,打开早了,就不灵了。说罢,跳上马车,催促车夫往西南方的官道那边驶去。 在上官道的岔道口,甄永信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等着他。贾南镇跳下车,把一个箱子搬到甄永信的车上,朝箱子奴了下嘴,“都在里面。”说罢,望着甄永信,眼里满含留恋,“哥,小弟真不愿离开,老觉着还有太多的东西没学来。” “艺无止境,自己慢慢摸索吧,”甄永信也有些伤感,停了停,问,“你爹妈还在贾家庄吗?” “在,”贾南镇压说,“上次来信说,还在庙东三间草房里。” “回去把房子修缮一下吧,最好能搬倒复起,再置些田产,也好给老人防老。” “行,等我把房子弄好了,哥一定要过去看看。” “不,我要在你成亲的时候去。”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哥保重,我上路了。” “去吧,”甄永信微闭上眼睛,“在码头等船时,当心自己的箱子。” “知道,哥请回吧。”贾南镇重新上车,往大连方向去了。 下半晌,有些过量的新娘哥哥,是被亲家的马车送回城里的,在夫子庙前下车时,没发现贾南镇的卦摊,就相信表哥还在阎家的酒席上,便一摇三晃地往徐二的房子那边走。徐二还没卸车,街门锁着,新娘哥哥觉得两腿有些发软,依着街门,就势坐下。坐下后,觉得坐着不舒服,就在大门外躺下,肚子里像有一块烧红的炭火,烤灼着浑身冒汗。傍晚徐二卸了车回家,没见着贾南镇,却看见一条醉汉横躺在门前,上前仔细瞅瞅,是贾南镇的表弟,猜他是婚礼上喝多了,问他几句,哼哼叽叽的也说不出人话,便扶回家去,放到炕头。天黑后,还不见贾南镇回来,就猜想是到甄永信家去了。贾南镇在城里没有亲戚,通常只到甄家去。徐二也没理会,独自睡下。 第二天一早,还没见贾南镇回来,而里屋炕上的醉汉,却发出闷雷似的鼾声,徐二预感出了事。匆匆到了城北的甄家,看见玻璃花儿眼开门,就问,“贾南镇夜里在你家过夜吗?” “没有啊。” 徐二愣乎乎地闯进大门,到了堂屋,甄永信正在穿衣服,没来得及打招呼,徐二就惊觑觑地说,“哥,你那朋友不见了。” “噢?”甄永信脸色一惊,“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徐二说得相当肯定,“一夜没回来。” “他表弟呢?” “喝得烂醉,正在炕上睡呢。” 甄永信背依着山墙,坐在炕头上,沉思一会儿,说,“大概走了吧。” “走了?”徐二惊问,“去哪儿?” “江湖中人,谁能说得清?” “他不是哥的朋友吗?” “咳,什么朋友,在卦摊上认识的,萍水相逢,说得投缘而已。” “是这么会事,”徐二叹了口气,“早知这样,我该收他的房租。白白让他住了这些年,只是看在哥的情分上。” 甄永信笑了笑,“权当做好事了。看在哥的薄面上。要不,哥替他把房钱还上?“ “看看,哥生气了,小弟只是说说而已,哥的大恩,小弟这一辈子还不一定能报完呢。”停了停,又问,“照哥的意思,他那个表弟,该怎么处置才好?” “打发走算了,他穷得叮当,能把他怎么着?” 徐二得命回家,看看醉汉已醒,见他从外面进来,惊恐不安地问,“我表哥呢?” “一夜都没回来,我这一大早出去找了一圈儿,也没见个人影,还欠着我几年的房费呢。” 倏忽间,年轻人脸色变得蜡黄,额角开始冒汗,借口去找表哥,匆匆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 看来上当是确定无疑的。阎家的聘金已被算命先生洗劫而去,只怪昨儿个多贪了几杯,没盯紧貌似恭顺温良c热心肠的算命先生。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阎家才娶过门的新娘救出。他来到阎家大门口,说是明天就要回老家了,临走前,想见上妹妹一面。看门老头告诉他,新婚妇夫昨天晚上已乘火车,连夜去了黑龙江。他问具体的地址,看门老头就说出了几个似是而非的地名,一会是肇远,一会儿是三江口,一会儿是齐齐哈尔。年轻人就断定,新娘此时就在大院里。只是无论怎么商量,看门老头就是不让进,也不向里面通报。因为昨天夜里,掌灯时,管家忽然想起,伙计白天曾交给他一个红信封,说是媒人临上车时给他的,嘱咐他在掌灯时拆开看。信封拆开时,里面有张纸条,上面写了四句话: “兄妹未必真, 夫妻难生根; 若要留此妇, 休教出大门。” 管家读罢,倒吸了一口冷气,赶紧安排人加强了警戒,嘱咐看门人,年轻人来时,只与周旋,决不放进。 年轻人情知被骗,却无可奈何,既没表现出应有的愤怒,也不向当局报案。大约过了十天,一天夜里,年轻人翻墙跳进阎家大院,被护院的伙计就地摁住,送进衙门。一顿拷打,说出实情,原来是吉林四平的一对小夫妻,常年以骗婚为业。警察本来要连同新妇,一道捉拿归案,阎家使了银子,就放过了新妇,只把年轻人判了刑,投进旅顺大牢。 第二年秋天,新妇竟然给阎家生了个儿子。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假公子济南真认父(1) 转过年,开了春,甄永信接到一封来信,信是从山东青州寄来的,猜想是贾南镇寄的。 信中言辞真挚而朴实,回忆了和甄永信共处的那些愉快的时光,叙述了对哥哥的思念之情。信中说他已成了家,妻子是地方上一户望族家的姑娘。家里的房子已盖好,是五间瓦房的四围大院,剩下的钱,置办了一百亩地。现在家里雇了三个伙计,整天领着伙计下田摆弄土坷垃。言语里透露出对眼下日子的不满和无奈。信的结尾,顺便邀请哥哥得空来玩些日子。 甄永信闲来无事,在家里憋闷得难受,正缺少一个出门的托辞。怕妻子阻拦,接到贾南镇的来信,就相信这封信的衷旨,全在最后一句话上,所以当妻子问他信里都说些什么事时,他就把信在妻子眼前晃了晃,“他叫我去一趟。” “什么事儿呀,大老远的,还得漂洋过海的。” “说不准,”甄永信面色深沉,“信中没提。” “那得多长时间?” “说不准,”甄永信放下信,开始收拾行装。 第二天早晨,世义世德要上学时,甄永信洗完脸,把两个儿子喊过来,说,“你俩都大了,爹不在家时,要给你妈省心,”大儿子世义点点头,老二因为昨天晚上央求爹带他一块去,遭到拒绝,现在正奴着嘴,不吭气儿。甄永信摸了摸老二的头,“你们还小,将来有的是出门的机会。家里有什么事,你哥俩儿要撑起来,别老让你妈往外跑。”说着,又指了指世义,“我在你这么大时,就没了爹,开始当家了。行了,上学去吧。”边说,边和孩子们一块出了门,雇了辆马车,往大连码头去了。 船在龙口靠了岸,上岸后租了辆马车,就往青州去了。两天后到了青州地界,傍晚到了贾家庄。贾南镇对好友的突然造访,有些惊异,兴奋而慌乱,接进家门,一一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和妻子。甄永信看到好友时,心里也觉得惊异,才分手几天,小兄弟已显得苍老了许多,往日白净书生似的面皮,在田野里雨打风吹,已变得黝黑粗糙了,握手时,贾南镇掌心粗硬的老茧,硌得他手指生疼,而那年轻的妻子,也不像信中说的大家闺秀,粗手粗脚的,正系着围裙,在灶上做饭,凸起的腹部,表明她已身怀六甲。 “不是说了吗?大喜的时候,别忘了告诉哥一声。”甄永信客气地抱怨好友。 “咳,大老远的,哪好意思惊动哥哥。” “尽说见外的话,”甄永信显得挺生气,“哥在家闲着无事,出来走走也当散心了。你瞧,这不就来了吗?” 说话间,炕上桌子已经摆满了酒菜,多是自家地里出的,虽不讲究,也颇有农家风味。当着一家人的面,不便随便说话,无外乎相互劝酒吃菜一类的客套。吃到深夜,才散席就寝。 乡下人一日生活,随着太阳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第二天早晨,吃了早饭,贾南镇过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领着伙计们下田去了。白天里家中就只剩下婆婆带着媳妇忙家务。甄永信搭不上话儿,闲着无事就在村里走走。庄户人家,到处都是牛吼羊鸣,狗蹿鸡跳的,住了几天,不免心生厌烦,动了离去的念头。 “这是为何?”当甄永信把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时,好朋友大为不解,“哥哥才来几天?就这么走了,让小弟心里作何感想啊?” “你也不必多想。”甄永信安慰他,“哥这次来,一来是思念兄弟,想来看看,这不就来了吗;二来是想到山东各地走走,开开眼界,散散心。老在家呆着,憋闷。” “哥说的正是,小弟何曾不也这样想?”贾南镇抱怨,“小弟也是闯荡惯了,冷丁拴在家里,也烦得不行,几次动了再出去闯荡的念头,无奈爹娘吓得要命,这不,你也看见了,生生硬是托人给小弟说了这门亲。一听说小弟要外出,就鼻涕眼泪地劝阻,小弟实在看不过眼,才天天领着伙计们下田。” 甄永信苦笑一下,“兄弟还是比哥幸运,还有爹娘牵挂,哥可是早就没有了这份福分了。” “哥现在要走,是想去哪儿?” “先到济南府去转转,而后再说。” “这倒不错,干脆,我也随哥去转转,散散心,再呆在家里,都快憋死了。” “好倒是好,只是令尊令堂那边儿怎么说?” “好说。我就说配哥哥出去走走,也算尽地主之谊,他们总不该阻拦吧。” “要能这样,最好,省得我一个人孤单。”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贾公子济南真认父(2) 碍于客人的面儿,这回父母没哭劝。只是嘱咐一句,“早去早回。”便沉着脸,不再说话。 问题出在妻子那里。当丈夫央求带点盘缠时,妻子只给了十个铜板,再一个子儿都不肯多给。隔着门帘,甄永信听到贾南镇低声恳求,猜测出原委,便打开皮箱,从中取出两锭四十两的银子,放到老人的炕上,故意提高了声音,以便让隔壁的小两口听得清晰,“兄弟大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没赶上热闹,今儿个就把这银子留下,权作我当哥哥的随礼了。” “这可不中!”炕上两个老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一人捧着一锭银子,要往甄永信的皮箱里塞,“过时巴节的,还随什么礼呀?这么大的礼,岂不是折俺的寿吗?” 听到外屋人的争吵,小两口暂时放下了争执,蹿过来帮着挣扯。看看老人坚持推辞,甄永信就把两锭银子往新娘怀里塞。说是给弟妹置办点首饰,也是当哥哥的一点心意。新妇羞怯地捧过银子,嘴里连说,“不要c不要。”最后坚持不过,才勉强收下,并拿出一锭递给丈夫,说,“这一锭你拿去,权当和哥一路上的盘缠。”另一锭则紧紧地搂在怀里。贾南镇还要推辞,甄永信说,“兄弟再挣扯,哥就一个人走了。”这才把事儿平了下来。 二人租了辆马车,往济南方向去了。一路上昼行夜住,没过几日,到了济南。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开始上街消遣起来。 济南是个大都市,可玩耍的去处太多。茶楼酒肆,林此栉比;花街柳巷,处处莺歌。游了趵突泉c玉泉山,品了鲁菜风味,逛了几家窑子,甄永信箱子里的盘缠已经不多了。 情况出现了变化,在家时只按他一个人出游济南c泰山和曲府准备的银两,不料半路上添加了贾南镇,又没带盘缠,路上又有些预算外的开销,打乱了他原定的行程。估计剩下的银子,不足以应付游泰山c曲府的开销,甄永信只好修改了旅行日程,把泰山c曲府,从线路图上划掉,打算在济南再玩两天,就取道蓬莱回家。 就在动身前的第二天下午,二人打算再去劳燕春吃顿花酒,和那里的两个尤物作个别。走到劳燕春的楼下,街上行人,忽然被一行公人呵斥着闪到街边儿,而后就看见一队公差,举着仪仗,鸣锣开道。一队轿马,浩浩荡荡从街面行过。 威风凛凛,气势逼人。一街人屏气凝神,观看车马从自己身前经过。直等仪仗队过去,才听街上行人议论,说这是钦差御使王大人莅临巡视。 “唉,大清国就剩下这么一个清官了。” 听身后有人这样感叹,甄永信转头看时,是一个中年人,高挑身材,相貌清瘦,目光悒郁而深邃,一身书生打扮。这话听来颇耐寻味,勾起甄永信心里的好奇,便接话打趣说,“莫非老兄和钦差大人相熟?不然怎么把话说得这样肯定?” 书生冷眼瞥了甄永信一眼,不屑地说,“六年前,在下进京会试,借住在慕王府后边的紫光寺,和王大人的官邸只一墙之隔,正好那年的学政便是王大人,因此对大人的身世略知一二。这王大人也是科举入仕的,出身寒门,一向治家极严,早年在翰林院,俸禄不能自给,夫人日常不得不替人缝衣,贴补家用。大人共有五子三女,教子甚严。前四个儿子,都学有所成,取了功名,小儿子却是无赖,不肯用功,一怒之下,便被大人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至今不许回家” 甄永信心里一振,有所感悟,看那书生谈锋正劲,便一问一答,把钦差御使的家事,摸了个差不离儿。晚上回到客栈,二人躺在床上,甄永信问,“兄弟,你怕坐牢吗?” 贾南镇听了,两眼发懵,“咋不怕呢?” 甄永信笑了笑,说,“那就不成了。”接着叹了一声,“唉,可惜哥不在你这个岁数上,要在你这个年岁,哥就亲自去做,几百两银子,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样,咱们兄弟又可多玩儿几个地方了。” 贾南镇听得心里发痒,紧着盘问原委,甄永信就把想法说了出来。贾南镇听罢,心里还是有些发毛,问,“一旦捕快们打我,咋整?” 甄永信笑了,“这就看你的了,只要你坚持说是御使王大人的小儿子,不改口,谁还敢打御使大人的儿子不成?” 这样一说,贾南镇就动心了。预防万一,夜里甄永信又把一些要注意的事儿,给贾南镇交待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兄弟二人匆匆上街,吃了早点,来到济南督统府门前的一家茶楼坐下,要了壶茶,边品茶,边看街上光景。约摸巳时,钦差大人的仪仗到来,督统大人亲率一干人马,恭候在大门外。见了钦差,屁颠屁颠地上前奉迎,把钦差大人请进衙门。甄永信又给贾南镇鼓了鼓气,贾南镇就神色紧张地起身离去。“喂,放开点,别像去受刑的样儿。”甄永信在身后鼓励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衙门口钦差的仪仗队忙碌起来,看样子钦差大人就要起驾了。贾南镇混在围观的人群里,渐渐向钦差的坐驾靠了过去。片刻之后,钦差大人在督统的陪伴下,走出衙门,刚要迈下台阶,忽听围观人群里有人哭喊一声,“爹!”一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冲了过来,一群衙役,被这一声哭叫弄得惊慌失措,眼睁睁看着年轻人,跑到钦差跟前跪下,鸡叨米一样磕头。只一会工夫,额头便皮下淤血,肿起一个大包。钦差大人也被弄得手足无措,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绕着年轻人转了一圈,直当确认出这年轻人并不是自己的音信全无的小儿子,才怒从心起,呵斥一声,“哪里来的刁民,敢冒充我儿?想必是奸滑贼人,来人!”喊了一声,身边就站了两个虎狼衙役,“给他带上械具,关进大牢,用刑审问。” 年轻人听罢,浑身觳觫,一迭声“亲爹,亲爹”地叫着,发誓自己再也不敢了,保证今后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两个衙役颇为难,不敢下手,钦差就动了肝火,怒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弄走!” 衙役无奈,只得把枷锁戴上,拖着年轻人离去。年轻人一边抗拒,一边回头喊爹,发誓要洗面革新。年轻人的哭闹,搅了督统大人送客的喜庆。钦差大人黑着脸上了车,督统大人脸上强挤出笑,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钦差大人。宾主扫兴告了别。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假公子济南真认父(3) 督统回府,颇觉为难。一群幕僚围在一边儿,一时也都没了主张,停了片刻,督统大人环视了身边的幕僚,问,“诸位看,那年轻人可是钦差的亲儿子?” 幕僚们晃了晃头,不置可否。又过了一会儿,督统又问,“如不是大人的亲儿子,常人谁敢在这节骨眼儿上,跑到督统府前诈认父亲?” 督统说完,幕僚王顺风插话,“正是,我看钦差大人见到那青年时,面色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厉声否认。会不会是钦差大人碍着我等的面儿,磨不开情面,才毅然拒认儿子?我听说当年钦差大人驱逐儿子时,曾发下誓言,说不到黄泉不相见,可虎毒不食子,父子亲情,如何轻易割断?想必钦差大人现在也有所悔悟,只是当年把话说得太绝,如今才不肯认子。” “我也这么想。”督统大人捋了捋胡须,问,“依诸位看,本督统该如何做才好?” 王幕僚趁机献计,“如果大人能去婉劝钦差大人原谅儿子,使他父子重温亲情,仿郑伯黄泉见武姜故事,则在钦差大人面前,卖了个大人情,又可扔掉眼下这只烫手的山芋。” 督统听了,以为妙计,连声说,“好,好,只是我得和这年轻人谈谈,把当初的事情原委探听仔细,才好酌情办理。”说着,命人传令,把那年轻人带进府里。 年轻人被带来时,脸上泪痕未干。督统大人着人卸下枷锁,命年轻人站在堂前,沉着脸对年轻人说,“刚才你挡驾认亲,说是钦差大人的儿子,遭钦差大人严辞拒绝。钦差大人临行前再三嘱咐,要严刑办你。我念你年幼无知,危险尚轻,不忍加刑于你,今天放你出去,不可执迷不悟。一旦再撞我手上,定不饶你!” 贾南镇听过,知道督统大人是在拿话试他,便就势跪下,口喊冤枉,“大人,小的并无虚言。小人确是钦差的幼子,只因家父督管甚严,平日里不好好读书,受不了家规的拘束,时常偶有冒犯。六年前家父一怒之下,将小人逐出家门,发誓说不到黄泉不相见。这几年,小人沦落天涯,从陕甘转巴蜀,又从巴蜀流落湖广,再到两江,遍历人间辛苦。曾几番动了回家的念头,只是虑及家父性情严峻,怕又遭拒,才忍辛茹苦,发奋用功,指望将来有所成就,再回家求情,或可见谅。无奈现今科举已废,家父早年为小人设定的前程已不可能,如今小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不期在治下邂逅家父,本想挡驾告饶,能得家父垂怜,不想多年不见,家父一如当年那般冷峻。”说着,泪如雨下。一圈人跟着心中戚戚焉。 督统问了些钦差的家世,年轻人都能如实回话,并无偏差,又问了些诗云子曰,也能勉强应付,不类草民,颇有大家子风范。心里也就认定,确是钦差的儿子。过了一会儿,督统又问,“既然令尊拒认你,下一步,你有何打算?” 贾南镇抽泣了一会儿,说,“所幸家父钦差巡视,小人颇思念家慈,想趁机回家和家慈见上一面,死也知足”勉强说到这里,便又哽咽得说不出话。 待他唏嘘渐歇,督统大人开口说,“哼,年纪轻轻,不求上进,也辜负了令尊大人的一片爱心。这样吧,既然令尊大人有令,你是嫌犯,只好委屈你先到号里呆几天,待我再替你向令尊大人求情,看看有无回转余地。” 贾南镇跑地磕头谢恩,又随衙役回到牢里。有督统大人的吩咐,狱头给他安排了小号,一人独住,也不消戴刑具,一日三餐,单独有狱卒酒肉侍候。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假公子济南真认父(4) 第二天一早,督统大人到钦差大人下榻的馆舍做了回拜,钦差大人在客厅里招待了督统大人。见客厅里的差役退了下去,督统大人就开了口,说了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之类的话,钦差大人情知督统大人的话,是冲着他来的,却因心里对早年逐子的事儿滋生愧疚,也就不强辩,何况督统也没把话说透。看看钦差大人表情木然,装聋卖傻,督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试探着问,“要不,这回就把令郎带回去?”钦差听罢,屁股像被火烧了,站起身来,苦笑着说,“那人确实不是犬子。兄台大人审审看,如果没什么盗寇情事,就把他放掉算了。” 看来谈话难以为继,督统讪讪应付了几句,辞别出来,回到督统府,招来幕僚,把拜会钦差的事说了一遍。幕僚们众口一词,说,“既然钦差已当众拒绝认子,当然不肯又在这里认领儿子。” 督统又向幕僚征询眼下该做的事,就有幕僚献言,“既然钦差大人已发话放人,大人何不借坡下驴,送个顺水人情,把年轻人放去。这样一来,大家都方便。” 督统捋了捋胡须,说,“好吧!”就命人把年轻人带来。贾南镇进来,督统见他两眼红肿,心中生出恻隐之情,放低了口气,说,“令尊大人正在气头上,眼下不宜强劝,我看这样吧,趁令尊大人出巡之机,你回家去吧,待他消了气,回家后,也就不会追究了。当心,回家后要小心用功读书,不可再放浪形骸,记住了吗?” 贾南镇听罢,眼中噙泪,不做应声。督统大人纳起闷来,问,“你还有话吗?” 贾南镇又流泪说,“小人谢大人关照,只是难以领命。” “却是为何?”督统问。 “小人身无分文,济南去京城千里,一路乞讨回京,怕不等小人看见家慈,那时家父已还回京城了。” “噢,这倒也是。”督统又捋了下胡须,吩咐幕僚,“却拿二百两银子来,让公子去做件像样的衣服,余下的,权作回京的盘缠。” 属僚一一照办,贾南镇跪下磕头道谢,带上银子,出了督统府,扬长而去。 兄弟二人有了银子,甄永信又恢复了继续游历的打算,收拾了行装,准备去登泰山。 泰安府就在泰山脚下。城区依山而建,街市不算整洁。甄永信二人打听到郡府的位置,住进了郡府对过的得月楼客栈,要了一个二人间。这是一家新近修缮过的客栈,类似于北方的四合大院,临街是一排楼房,两层,一层是普通饭堂,陈设一些简陋的桌椅;二楼是包间,包间之间,用木质雕花屏风隔开,楼后围着大院,是几十间客房。 把行李安顿停当,甄永信二人走出客栈,到郡府门前转悠了一会儿。郡守已经退堂,衙门紧闭。门边石阶鼓架上,放了一面大鼓,鼓面老旧,四周油漆已经驳落。遇到街上行人,闲谈时,二人随便打听了郡守的姓名c身世c之类的事情。 “哥,你说监察御使这官儿是干啥的?”回客栈的路上,贾南镇问。 “督察考核各地官员的。” “那查出了事怎么办?” “钦差大臣,手眼通天,查出事端,就地正法。” 二人边走边唠,回到客栈楼下的饭堂。天傍黑,饭堂里人不多,叫了几个菜,跑堂的报完菜名,端来一把茶壶和两个茶杯。茶具都是仿冒宜兴紫沙的。跑堂的嘴里客气着,眼疾手快,给二人沏了茶。就着跑堂的热乎劲儿,甄永信顺话搭了腔儿,和跑堂的唠起闲嗑儿。无外乎问了些年庚c籍贯c薪酬之类。谈了一会儿,甄永信冷丁问跑堂的,“小师傅既然来此地做事多年,想必对贵郡的郡治,也该略有耳闻了?” 跑堂的愣了一下,干笑一声,显得为难,“不知先生问的哪一方面的事儿?” “诸如,”甄永信沉着脸,左臂搭在桌面上,右手叉着腰,一脸公事公办的官僚作派,“坊间关于郡守的口碑如何?妇孺尽知的一些枉法弊端。” 跑堂的立时像害了肚痛病,神色变得不安,低眉瞟了二人几眼,干笑了几声,说,“小人是何等人物?敢枉议公事。何况柜上早有店规,下人们不得物议政事。“ “但说无妨,我二人也是随便问问。与公事无关。“ 跑堂的听话儿,越发紧张,推说去后厨看看菜好了没有,脱身离去。直到菜已烹好,才如数端上。上菜时,看见二位客人又在与临桌的食客交谈,侧耳细听,也是关于郡守治饬一类的事,便觉蹊跷,把事情禀报了掌柜的。掌柜的警觉起来,躲在后厨向二人的坐位瞄过,觉得二人仪表郑重,举止儒雅,谈吐清淡,非市井俗夫可比。便嘱咐跑堂的盯紧此的,一有动静,立马禀报,不得有误。 二人吃过饭回到客房,略作收拾,就喊来客栈的伙计,要来笔砚纸墨。伙计送来时,叮嘱伙计,“如非呼唤,请勿打挠。”说罢,就把门反插上,掌上灯,在屋里忙碌起来,直到更深,才呼唤伙计,退还笔墨,熄灯睡下。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假公子济南真认父(5)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草草洗漱,吃了点早点,行色匆匆地出了客栈。两位客人的怪异,足以引起管客房的伙计注意,当下把这事儿禀报了掌柜的。掌柜的又是一惊,叮嘱伙计留心观察,有事及时禀报。 甄永信和贾南镇出了客房,往西走去,经过郡府衙门,前面是一条南北大街,拐过街角,没着大街向南,在一家熟食店,买了只德州熏鸡,一包瓜果,几张火烧,让店家打成一个行包,贾南镇背在身上,二人就出了城,没着南门外的岱宗坊,红门,孔子登临处,一路向玉皇顶爬去。二人边吃边走边看边说,笑笑指指,出了一身臭汗,到了南天门,山上风大,找到一个避风处,把包里剩余的食物吃净,消了汗,就打算下山。 “哥,你说这家客栈真的能和郡守有瓜葛?”下山时,贾南镇问。 “你瞧见他的店名了?”甄永信问,“叫得月楼,取的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多彰显。你记住,凡是在衙门四周开的店,要是没有衙门里的照应,是开不下去的。” “你说要是郡守发现了咱是假冒的,把咱们捉起来,咋整?” “凭什么?咱们可是地地道道的顺民,哪一条犯了大清律?就因为向人打听打听郡守的一些脏事?” 贾南镇想想,可也是,既不犯法,也不伤德,确实没有可担心之处,便放下心来,说说笑笑,二人一路下了山,风尘仆仆地进了城,回到客栈休息。到了傍晚,在饭堂里和跑堂c食客们闲聊了一会儿,无外乎是有关郡守的一些私事。吃过晚饭,回到客房,打来热水,轮番洗漱一番,又叫来伙计,要了笔墨纸砚,叮嘱几句,闩上门,用功到深夜。 第二天上午,二人起得很晚,太阳已上三竿,才勉强起了床,浑身酸痛难耐,洗漱之后,到饭堂坐下,刚喊来跑堂的要点菜,忽听街西鼓声擂响,甄永信说了声,“晚了。”没顾上点菜,匆匆出了店门,直往衙门那边赶过去。衙门大开,郡守已经上堂,正在审案。两列衙役,分队站在两边,郡守威严地坐在正大光明牌匾下,审问跪在地上诉冤的人。大门外站了些看热闹的,甄永信二人走上台阶,挤到众人前面,双手抱臂观看郡守审案。被挤开的几个看热闹的,见二人衣着光鲜,便不知深浅,给挡在身后,也不敢说句抱怨的气话。二人看了一会,不时还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难免叫审案的郡守多看他们两眼,情绪有些慌乱。二人也不在意,仍旧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着,过了一会,才转身离去。 一连多日,都是这样,白天,上午到衙门前看郡守审案,早晚吃饭时,和食客们谈论郡守是非曲直,夜里要来笔墨忙到深夜,而下午呢,则到神秘地在城中消逝。 三天后,郡守得到得月楼掌柜的秘告,夜里开始失眠;五天后再听到得月楼掌柜的秘告,郡守就吃不下饭了。不光是这两个男人的鬼鬼祟祟,还有从济南传来的消息也惊魂,济南府九门提督,已被监察御使大人收了监。消息一经传出,鲁地震动,各级官员惶惶不可终日。偏在这种节骨眼上,两个神秘男人突然出现,郡守在第二次接到秘告时,就叮嘱得月楼掌柜的,暗中打探二人的身份。 此后的几天,甄永信二人明显感觉,接近他们的人多了起来。无论是在饭厅吃饭时,还是回到客房,都有店里的伙计和陌生的客人,主动上前套近乎,问他打哪儿来呀,在哪发财呀,年庚几何呀,籍贯妻室呀。甄永信二人坦然应对,毫不回避,并在说完自己的情况后,见机打听一些郡守的情况。过了几天,郡守就掌握了二人的情况,却复杂得叫人理不出头绪。汇总上来的情况五花八门,有的汇报说,这两人是京城来的商人,打算到胶州湾贩海鲜路过这里;有的禀报说,此二人是奉天来的纨绔子弟,只是慕名到泰山览胜;有的禀报则说,此二人是江湖艺人,到这里来卖艺为生的。所有的汇报里,有一点是相同的,此二人操的北方口音,关心的只是郡守的治饬,而且这两天明显加强了反侦察的措施,下午上街时,一发现有人跟踪,就能极巧妙地把跟踪的眼睛甩掉。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假公子济南真认父(6) 第七天下午,郡守快要崩溃了,不再听信别人的汇报,打算亲自出马,拜会一下陌生的人,亲自探明此二人的身份。郡守没带随从,只身来到得月楼。得月楼掌柜笑着把郡守迎进自己的堂屋,亲自给郡守看了茶,站在一边侍候着,细心看时,郡守原本滚圆的脸,近日有些悄悴,厚嘴唇上起了火泡,情绪极为焦躁。稍不如意,就拿眼睛瞪人,一会儿工夫,掌柜的额角就渗出汗来。 “你说那俩人出去了?”郡守问。 “出去了,老爷。” “你派人去跟梢了吗?” “老爷不知,这二人极狡猾,刚到东街口,一不小心,就让他给甩了。” “没用的东西,白吃我的饭。” “是的,老爷,我这些伙计,呆头呆脑的,不会干事儿,老爷手下那些捕快,个个眼疾手快,派他们去查查,还不手到擒来,岂不省事?” “你他娘的混账,”郡守发了脾气,“派捕快去暗查朝庭命官?我看你是活得腻烦了。猪狗头。得了,别在这瞎等了,你去把他房门打开,我到他房里去等,不信等不着他。” 掌柜唯唯喏喏,喊来伙计,派去把房门打开,这边扶着郡守,到客房里坐着歇息。郡守的体质不好,虚弱得厉害,下台阶时,险些摔了一跤。进了二人的房间,郡守就势坐在床边,向外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出去。等掌柜的走远,郡守立马来了精神,迅捷地起身,把门反闩上,转身搜查起二人的行李。 二人的行李简单,随身带来的,只是一个旅行皮箱,皮箱已经陈旧,却不寒酸,显示出箱子的主人,应是官宦人家。打开皮箱,除了一道访牌和几封信函,别无它物。翻看信函,其中有一封是给他的,封口没封,打开看时,里面是一纸公函,上书:泰安府郡台鉴,今有属员胡甲c吴乙二人前往贵治公干,如有求请,望协办云云。上盖火漆公印。郡守知道,通常这是公差的备件,在遇到麻烦时,才拿出找地方官员求助。便把信函装好,放回原处。接着又看第二封信函,也没上封,打开看时,里面也是一封公函,是二位官员写给钦差监察御使王大人的。公函不长,内书:钦差使台王公钧鉴,前日领命察访该治,现已查明,吏部所参该郡循私枉法事,庶几无误,现将查访翔实明细述于另函,以备大人明察。 郡守两腿开始发抖,天气不热,汗从两个鬓角下流,拿起另外两封公函,也是给钦差监察御使的。已上了封。想想该是二位这几天查访的事情,极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却心存惧怕,知道一旦败露,必死无疑,两手抖动着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到底没敢开启,又重新放回原处。这时觉得下身憋得难受,匆匆出了屋,直奔茅厕,解手之后,身上舒服了些,从袖口掏出手绢,把头上的汗珠揩拭干净,转身喊来掌柜的,吩咐把二位客人的房门重新锁好,叮嘱盯紧二人,一有动静,马上禀报。说完,出了大门,回到衙门。 天将黄昏,甄永信和贾南镇风尘仆仆从外面回屋,跑堂的赶紧迎上前来,送上茶水,一边沏茶,一边和客人闲扯,问客人白天到哪去了?贾南镇应付了一句,“随便走走。”就不再说话,叫了两个菜,匆匆吃完,没再和别的客人谈论郡守的是非曲直,径直回屋了。打开房门,甄永信一眼看见,行李被人翻动过了,便厉声喊过伙计,冷眼怒目地逼视伙计,问,“下午谁到房间来过?” 伙计对店里人议论两位不寻常房客的话,也有耳闻,看见房客一脸的威严,不敢撒谎,如实讲了。 “你,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甄永信不容置疑地命令。不出片刻,掌柜的就屁颠屁颠地跑来。甄永信没起身,坐在床上,只从箱中抽出访牌,在掌柜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放回箱里,双目愠怒地逼视着掌柜的,沉吟了一会儿,冷丁又问,“如实说来,下午谁到我俩的房间里来过?” 掌柜下午看见郡守神色慌张的样儿,已觉大事不好,怕受连累,说了实话,把郡守下午来店里的前后行踪,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甄永信听过,两眼惊悸地望着贾南镇,四目对视,过了一会儿,甄永信才慨叹一声,对贾南镇说,“事已泄露,再留此地无益。”转过头问掌柜的,“此地车马好租吗?” “好租,只要客官愿意,随叫随到。”掌柜说。心里巴不得二人快些离去,这阵子,让这两个房客给搅得寝食不安。 “好吧,麻烦你去给叫辆马车,我二人今晚要赶往济南。” “晚上走?”掌柜问。 “是。”甄永信说,“就现在,越快越好。”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假公子济南真认父(7) 马车到时,郡守几乎同时也赶到,身后几个衙役抬着两只竹篓,跟在郡守后面。见到二人时,像遇到久别重逢的知己,肥大的手指合抱在一起,躬着腰,不停地作揖,堆笑的脸上,肌肉不停地颤抖,嘴里一叠声地道歉,“恕小弟冒昧,不知二位大驾光临多日,也未曾给二位大人接风,听说二位大人匆忙要走,小弟没备什么像样的礼品,谨献两篓福桔,以供二位大人路上解渴。”说着,挥了挥手,吩咐衙役将两篓桔子装到车上。 甄永信故作惊讶,嘴巴向身边掌柜的张了几下,却没出声,掌柜的见机迎合,“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是本郡郡守大人。” 甄永信像忽然醒过腔,慌忙作揖还礼,并要伏身跪下,口里连忙辩解,“小人一介行商,如何受此大礼。” 郡守一把扶住,没让他跪下,嘴里也语义双关地扔了句,“既然仁兄身行江湖,想必也知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两座山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是很容易相逢的。小弟今天略备薄礼,图的就是仁兄行走江湖时想着小弟,倘若再见仁兄时,也好重礼相谢。” 甄永信也装聋卖傻,一副受宠若惊嘴脸,“承蒙府台大人美意,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又说了些客套的话,二人上车告辞。 出了城,甄永信问车夫,到运河码头走哪条路最近?车夫拿鞭子指了一条道儿,甄永信就让车夫调转马头,朝运河码头方向去了。日夜兼程,第二天天黑前,赶到了济宁。寻得一家客栈,定下房间,就吩咐店里伙计把两篓福桔搬进屋里。客栈的伙计太单薄,搬了一下竹篓,喊了声太沉,只好再喊一个来帮忙才行。 安顿好行李,二人叫了饭菜,两袋烟工夫,伙计把饭菜送到客房。吃过饭,二人稍作洗漱,喝了两碗茶,打算早点休息。休息前,贾南镇还不忘抱怨一声,“哥,咱俩之些天,可真不值,忙忙叨叨的几天了,就赚了这么两篓桔子,还把我吓得够呛。” 甄永信笑了笑,说,“要不兄弟怎么会回家种地,而不是当官呢?” “我看种地也比这事儿强,不惊不怕的,收成也不止这些。多少天了,就这么两篓桔子。” “兄弟当真只要桔子?那剩下的东西,可就全归我了。” “剩余的?”贾南镇觉出点味儿来,跳下地去,掀倒一篓桔子,“哗啦”一声,一堆白色的东西散了一地。“我的天。”贾南镇惊得不会说话,赶紧把银子重新装好,吓得一夜没敢合眼。第二天早上,找了家钱庄,把银子兑换成钱票。二人各揣一张两千两的银票,把零头部分的碎银装在箱子里,贾南镇提着,在码头上租了条南下的客船,往江南去了。 “哥,咱不到曲府了?”临登船时,贾南镇问。 “曲府是山东的地界,岂是久留之地?” “那现在咱们去哪儿?” 甄永信往运河上望了望,说,“江南。”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做阿宝师徒下江南(1) 运河上的客船,大多是木棚通铺舱。除甄永信三人,船家另外兜揽了十来个乘客。一船十几个人,都聚拢在一张通铺上。船家在通铺后用木板隔出一间小屋,一家人起居在里面,炉灶支在靠船尾的甲板上,客人如果在船上订餐,船家会单独烹饪。 客船行处,均是一马平川,过春风百里,尽荠麦青青。乍上船时,心里还有一份惊喜,把岸上村落田野当成风景,日子一长,便聊然无味,再过些日子,心里已生厌烦。十几个客商,便只好叫来茶水,相互神聊,打发时光。多是江湖中人,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所谈之事,真伪难辨,终究不如知己的朋友交心那般畅快。谈着谈着,便觉无味了。 船上也有一人,是不加入闲谈的。那人相貌奇特,身材偏瘦,约摸四十上下,早已谢了顶,光头下一圈头发,已难扎成一根像样的辫子,为遮丑,一直不肯摘掉瓜皮帽,身上却着一袭青衿,目光悒郁,仿佛时刻都在思考一个重大命题。从一上船,他就躲在通铺的一角,捧着一本书咀嚼着,对旁边人的闲谈充耳不闻。 甄永信偷眼看时,那人看的是葛洪的《抱朴子》,再看他的装束,便知此人是术士,至少也是喜好炼丹术的。早先只是在书本上看过一些术士的轶事,觉得有趣,却从未交结过。如今船上偶遇奇人,兴致大发,便要上前结识。无奈此人清高,一向冷眼看船中行侣,甄永信觉着,不施展些手段,怕难与他交结。 甄永信寻机挪到那人身边,躺下假寐。那人只顾看书,也不理会,趁那人把书放下,闭目养神,沉思的当口,甄永信兀然开口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话半是自言自语,却分明能让那人感到是在说他。果然,那人睁眼,看看躺在一旁假寐的人,两眼惊疑地问,“先生有何高见?” 甄永信睁眼看看那人,也不起身,神情懒散地说,“自秦以前,方士得时,奇方异术,盛行于世,然而只闻其声,未见其实。始皇创根问底,欲穷其妙,方士不能逞其愿,脑袋纷纷落地,致使徐福亡命瀛洲,世人始知方术乃为虚妄。魏晋以下,方术乘乱复兴,自诩炼丹得道者甚众,食丹延寿者风靡于世,而能遂其愿者,则未见其人。世人尽知食丹延寿为虚妄,却又每每情愿上当,究其原因,是世俗惧怕死亡的心理作祟,所以才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炼丹术士也正是利用世人这一劣根性,才得以大行其道” 那人两眼发直,耐着性子听甄永信高论,半晌,才忍不住问了一句,“请问,先生要教我什么?” 甄永信愣了一下,稳了稳神儿,又说,“方术为虚妄,炼丹乃荒诞。” “先生为什么要教我这些?”那人问。 “看仁兄在读葛洪的《抱朴子》,知道仁兄喜好此术,正在探究炼丹术,心有感念,便说出上面不经之谈。” 那人听罢,大笑起来,“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生知道葛洪为炼丹术大师不假,却忘了葛洪在常年探索中,曾创造出湿法炼金的绝艺。此法对点石成金术而言,必将产生深刻启迪。在下读《抱朴子》,只是在研究湿法炼金术,期望从中寻觅些对点石成金术有益的启示。并不是要去炼什么丹。” 甄永信脸上有些胀热,后悔自己自作聪明,妄下雌黄,招人嗤笑,所幸久闯江湖,处变不惊,片刻之后,就恢复了平静。听此人说石成金术,心里又陡生兴致,接过话,说,“先生研究的,可是韩钟离的点石成金术?” 那人听后大摇其头,不屑地说,“八仙传奇,荒诞不经,缺乏可凭之据。在下探究的,是有理可循的科学之术,岂是传奇不经之说可比?” “噢?”甄永信听了,怕吃苍蝇,不敢再轻发高论,就循根探底,说,“听仁兄的意思,是独辟蹊径,自闯门派喽?” “那倒不敢当,在下只是依据先人成说,循理而行罢了。” “这样说来,仁兄已谙熟此道,造出实物了?” 那人立时脸红起来,摇了摇头说,“眼下还没成,想必是哪个环节理解有误,这才远游他方,寻求高人点化。” 交谈中,二人互通了姓名,此人姓才,表字梦粱,镇江人,早年执着于仕途,科举废弃后,仗着家境殷实,,不治生产,醉心于炼金术,此次前往崂山,寻仙访道,正是要获取炼金术秘籍,无奈空手而归。甄永信情知炼金术与炼丹术一脉相承,皆为古代方士虚妄诓世之举,见此人却言之凿凿,行事执拗,对炼金术已走火入魔,不能自拔,正是好下手的主儿,便想做他一次。短时间内理顺了思绪,又开始了他的宏论。 “我看梦粱兄不转变思路,一条路走到底,恐怕难有作为。” “此话怎讲?”才梦粱略显不屑地问。 “古时炼金术,流传到今,大都停留在笼统的猜想上。诸如炼物成形,炼形成气,炼气成神之说,何其抽象空洞,岂有细则可循?说是宇宙万物,归类于五行,演化而成万物,只要环境时节适宜,万物又可相互转化,于是有人提出四种贱金属之说,幻想通过一些手段,把铁铜铅锡等贱金属转化成金银。可自古以来,有谁转化成功?便是葛洪的湿法炼金,也只是用稀流酸分离出铜而已,其实并不是金。”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做阿宝师徒下江南(2) 听甄永信侃侃而谈,也通门路,才梦粱心里生出一些敬畏,毕竟这些话里,透露出他对炼金术大致洞悉,细品一下,自己多年探寻,确是一些空洞笼统的教条,并没有见过一本有据可依的炼金术操作手册。一经甄永信点破,自己反倒有些省悟,便觉眼前这人,必是道行广深的大家。心里的不屑,顷刻消散,虚下心来,恭敬地问,“照甄兄看来,小弟该如何做才好?” 看才梦粱态度恭顺下来,甄永信觉着时机已到,便又口若悬河,武断地说,“取法洋人!”甄永信明示,“仁兄稍作思量,即可知晓,近代中国,自六十年前海禁给洋人炮舰打破以来,大清国山河破碎,惨不忍睹。根源何在?还不是技不如人?如今世界,得科技者得天下。洋人得科技之先,科技发达,万难破解,先人想所不敢想之事,如今已成事实,像梦粱兄苦心探究的炼金术,现今在洋人那里已不算难事,二十年前,鹿特丹科学家腓力普斯,已经发明了倍金术。根据此种科技,只要取来一定量的母银,放到增金营养液里喂养,再裹上一层增金营养粉,最后拿到炼金炉里冶炼,就能使银子成倍地增长。要不洋人怎么会如此有钱,到世界各地耀武扬威?你看人家的理论,那才是有理有据的,操作细则也简便明了。因为世间万物,都有生长和灭亡,金属也不例外。根据这一理论,人们可以配制出各种金属增长液,将金属喂养成其中,一段时间后,再包裹上金属营养粉,经过冶炼,就能使金子成倍地增长。所以就把这种科学叫作倍金术。” 才梦粱听得两眼发直,觉得甄永信讲得头头是道儿,就确信不疑,急着问,“先生掌握此科学吗?” 甄永信颇感为难,因为话已出口,不好收回,犹豫了片刻,谦逊地说,“只略知一二。” 才梦粱听罢,如遇真神,翻身从炕上爬起,双膝跪在铺上,恳求道,“先生可肯将此术传与小弟?小弟定当衔环结草,涌泉相报。”说着,就要行拜师礼。甄永信急使眼色,才梦粱看看船舱里的一堆人,才重新坐下。此后二人神交投缘,形影不离,所谈都是古今中外炼金术上的心得体会。把贾南镇妒忌得猴急,疑心哥哥疏远了他,另结新交。甄永信必须不时拿眼神暗示,才能稳住他。 船到镇江,才梦粱恳请他们兄弟二人登岸,去家中小住。盛情难却,二人和船家结了账,随才梦粱上岸。 镇江是江上重镇,城高池深,人烟阜盛,街市上往来行人衣装体面,言谈斯文。才梦粱顾不上关照二工览胜,急忙雇了轿子,接二人回家。 才府大院不同凡响,在市井间,也算鹤立鸡群,是幢仿徽式建筑,高起的山墙,白得扎眼。院落部局也与北方四合院不同,曲径回廊,月门影壁,自有一番江南风韵。 回到家里,才梦粱急匆匆把二位客人介绍给家人,等不及家人为他们接风洗尘,便火烧火燎地领着甄永信二人,穿过一道月门,到了后花园东墙根儿的一间小屋。屋门上了锁,才梦粱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里扑出一股硫磺气味。甄永信知道,这应该是才梦粱在船上多次提到过的炼金室了。屋里光线极暗淡,进屋后适应一段时间,才慢慢看清,地中央垒砌的坩埚,坩埚旁堆放着焦炭,沿墙四围,是木制橱柜,搁板上摆放的,是大小不一的坛坛罐罐,里面盛放炼金用的药料,房间里浓烈的硫磺气味,正是从这些坛坛罐罐中散发出的。 简单向客人指指点点,把各种药品介绍一下,才梦粱就要点火开炉,让甄永信教他倍金术。 “不忙,不忙。”甄永信轻声阻止他,“梦粱兄先别着急,科学是缜密而有规律性的,浮躁冒进可不行,要沉静稳妥,按部就班才行。愚兄每次开炉前,都要拟定计划,列出纲要,平养心气,循序而行。” 才梦粱听了,甚以为然,不免为自己的浮躁感到羞愧。越发觉着甄永信有大家风范。便恭恭敬敬领着客人回到前院,在堂上看茶歇息,等着家人为他们置办接风洗尘的酒席。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做阿宝师徒下江南(3) 江浙菜肴,与北方不同,清淡寡味,少了北方菜肴的那份鲜香。吃过饭,甄永信要来纸笔,画出倍金术冶炼炉的示意图。此种炉堂的构造,接近于北方冬季的取暖炉,只在炉膛的上部,加了一排铁条,前面加了一个进料口。画好示意图,又给才梦粱做了详细的讲解,就叫才梦粱照着图解去垒砌炼金炉。说是要观赏一下镇江的风景,甄永信领着贾南镇离开了才府。才梦粱本来要尽地主之谊,陪同客人一同游览,只是甄永信推说这次行程太紧,不能多耽搁,叫他赶紧把炼金炉砌好。心里急于得到倍金术,才梦粱虚应了一下,就不再坚持,让他们兄弟二人独自上街去了。 二人到了街上,先到百货铺买了一点骨胶,一小包面碱,又买了一些木炭,叫店家把木炭研成粉末,包好。店家从未见过这样买炭的,就问这炭研成粉末做何用场。“做药。”甄永信说,随后又买了些点心,提着回了才府。 等不及炉子自然晾干,才梦粱抱进干柴,折成小段,把火生着,开始烘烤。炉膛潮湿,火弱烟盛,小屋里烟气弥漫,呛得才梦粱两眼流泪。见甄永信二人回来,心情愉快地请二人进屋检查指导。甄永信围着炉子转了一圈儿,两眼也开始流泪,才梦粱问他行不行,他就流着眼泪点了下头,说,“还行。”倍金的工作,就此开了头。 甄永信先叫才梦粱取来一只铜盆,往盆里倒半盆水,说是要熬制增金营养液,水热后,又先后倒进了一小包面碱和一包骨胶,说这些都是鹿特丹科学家发明的,制作增金营养液的添加剂。 熬制工作是按照甄永信制定的科学计划严格执行的,其中就有不准在工作期间多嘴的一条,目的是守炉的值班人员能精力专注地工作。一切吩咐停当,甄永信就回到主人给他安排的客室小憩一会儿。贾南镇则陪着才梦粱守着炼炉,不时地往铜盆里加水呀,拿筷子搅拌呀,往炉膛里添加些焦炭呀。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甄永主睡醒,简单洗了把脸,回到工作间,拿筷子搅动一下铜盆里的增金营养液,举到眼前看了一下,再查看查看炉膛,晚饭的时间就到了。由于无法脱身,家里人只好把饭送进工作间。吃过晚饭,贾南镇借口身体不适,回到屋里体息去了。甄永信就陪着主人守炉。大约三更过后,贾南镇才提着灯笼,回到工作间,甄永信就去歇息了。因为要一丝儿不漏地学会倍金术,才梦粱就片刻不离工作间。这样,直到第三天夜里,才梦粱坐在炉前睡着了,甄永信来替换贾南镇回去休息时,看才梦粱睡着了,就叫醒才梦粱,说增金营养液熬成了。甄永信边说,边拿筷子从锅里挑起拉丝的粘稠液体,给才梦粱看。借着灯光,才梦粱看见,一根丝线,挂在筷头上闪闪发亮,心里激动得倦意顿消。 接下来的工作,该是把小银锭放在营养液里生养。甄永信叫贾南镇从盘缠里取出五颗小银锭,放进营养液里。过了一夜,又把小银锭捞出,放到黑色的营养粉中翻滚,瞬间,小银锭就变成挺大的黑色球体。由于缺少晾干的什物,甄永信就叫主人去找一片竹席来,趁主人出去,甄永信使了个眼色,贾南镇心领神会,迅速从怀里摸出五个十两的银锭,放到铜盆的营养液中翻滚一下,又捞出放在黑色炭粉中滚上炭粉末,甄永信在一旁帮着把先前已滚上炭粉的小银锭擦去炭粉,放回包里。一切都做得那么迅捷。 才梦粱拿来一块竹席,铺到地上,甄永信小心翼翼,将五个煤球一样的东西,摆到上面晾干。而后主人锁了房门,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才梦粱是被家人摇动醒的,睁开眼时,甄永信二人已在客厅里喝茶等他了。匆匆洗了把脸,吃了早点,三人就来到炼金室。才梦粱从怀中取出钥匙开了锁。进屋后,甄永信拿手轻轻碰了碰竹席上的东西,差不多快干透了,就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取来,摆放到炉膛上层的铁架上。一切收拾停当,便吩咐贾镇点火开炉。又是一番烟熏火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把火停了下来,三人坐在炉边儿等着炉膛自然冷却。又过了一个时辰,炼炉不再热气逼人,甄永信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打开炉膛,一道白光照了出来。才梦粱惊异地发现,昨晚放在营养液中喂养的小银锭,兀然长成十两的大银锭。 “我的天,”才梦粱失声大叫,“先生真乃神人,可将此术传与小弟?” 甄永信听后,哈哈大笑,笑过又说,“君子求道不求财。梦粱兄忘记子授助青年,要韩钟离点石成金的手指的故事?要是梦粱兄能视黄白之物如草芥,传此术与你还情有可原,现今看仁兄如此贪爱此物,传此术与你,那世界上黄白之物,今后岂不要变得如草芥一般?念你多年对炼金术孜孜以求,执着不懈,近日又蒙盛情款待,不胜叨扰,帮仁兄多生此物,愚兄还可以做到,不知梦粱兄是否知足?” 才梦粱给说得脸皮一阵红一阵白。到底求财心切,顾不得恼羞,放下廉耻,肯求甄永信,“那就求先生多帮小弟生些银子吧。” “好说,好说。”甄永信收起笑容,“承蒙梦粱兄厚爱,这点小事,愚兄倒愿效劳,只求仁兄别太贪婪才好。” 才梦粱思忖片刻,心想好容易才把真人请到家,今生这样的机会不一定再能遇到,机不可失,生得太少,就没意思了。依照生金比例,觉得能生出二千两,才不枉自己多年在炼金术上下的功夫。便壮着胆子,伸出两个手指,问,“小弟家中,现有二百两现银,先生可愿帮小弟把这二百两银子,都施了法术?” 甄永信淡笑一下,后悔自己不该拿话吓他,结果让他才出二百两,现在要鼓动他再加些,话已不好改口,就说,“梦粱兄请便,这点小忙,不在话下。” 才梦粱转身出屋,回去取银子,生怕再一犹豫,真人连这二百两也不肯做了。甄永信二人趁便,又开始重生炉火,熬制增金营养液。 以后的几天,又是甄永信二人轮番休息,陪着才梦粱熬煮增金营养液,直到一天半夜,才梦粱抗熬不过,守着炼金炉,坐着睡着了,营养液才熬制成功。贾南镇快速将事先准备好的的卵石放进营养液里,拿筷子一个个拣出,滚粘上炭粉,摆放到竹席上晾干,才叫醒才梦粱,告诉他,增金营养液已熬成,怕耽搁时机,他们已把母银喂养好,现在正裹着营养粉,在竹席上晾干呢。 才梦粱颇觉遗憾,没能亲眼看见自己的银子,是怎么样在增长液里长大的。好在前些日子,曾见识过这道工序,心里稍觉宽慰,便哈欠连天地起身出去,把门锁好,三个人一同回房休息。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做阿宝师徒下江南(4) 第二天清晨,才梦粱又是被人摇醒的。甄永信二人来向他辞行。 “先生要走?”才梦粱问。 “我师徒二人,已叨扰府上多日,耽搁了行程,眼下只剩冶炼一道工序,又极简便,梦粱兄已经见过,自己装炉冶炼就行,我师徒二人就不奉陪了。”说了声告辞,师徒二人飘然出了大门。 心里有事,倦意顿消。送走甄永信二人,才梦粱匆匆来到炼金室,开门进去,见竹席上煤炭一样的东西还在,放下心来,按照甄永信的教诲,把裹了营养粉的黑东西装炉c点火c冷却一切都按师傅的吩咐,做得熨熨帖帖,开炉时,却不见了白光,心里陡然一惊。取出一块,拂去上面的灰烬,发现是卵石,登时惊得脑袋发晕,知道遇上了骗子。 才梦粱一连病倒多日,躺在床上,浑身冒虚汗,嘴唇起了火泡,不时用拳头擂床,口里骂出脏话。家里人慌作一团,请来医生把脉,病人却拒绝就医,把医生一顿臭骂,给轰了出去。家里人稍有侍候不周,也会挨顿臭骂,一家人相信,迷恋炼金术的一家之主,精神正在走向崩溃。 果然,病人在床上折腾了一周后,一天上午,突然出了家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才梦粱到了码头,向脚夫们打听,前些天,看没看见两个北方人,在这里上船? 根据才梦粱的描述,脚夫们一块儿议论了一下,说是好像见过,大概是乘船到扬州去了。才梦粱就登上一艘去扬州长的客船 不错,甄永信二人确实去了扬州。那日离了才府,到码头,上了一条去扬州的客船。船上客人不多,零散地坐在船舱里。船家的招待,也比运河上的船家周到许多,酒菜茶烟,一应俱全。照应客人的,是船家的妻子和小女儿。母女二人虽不算俊俏,却不难看,毕竟是江湖行走,往来关照,应付自如,言语极合分寸。船舱里的男人大多喜欢。只是靠近后舱室的三个男人,时常嗔斥母女们照应不周,搅得一船人心里不爽。看那三人,似一主二仆。主人年纪三十上下,肥脸厚唇的,一脸蠢相;两个仆人二十多岁,虎背熊腰,极似黑道上人物。母女二人得罪不起,遭了嗔斥,受了冤枉气,也不敢还声,忍气求财地一味周旋,每顿饭毕结账时,总要骂骂咧咧地抹零头儿。甄永信断定,此人是土财主,绝非场面上人物,看他不顺眼,便动了做他的念头。一天晌午,当船家女儿和土财主结完账时,甄永信就把姑娘喊过,问,“船上有好茶吗?”问话声既斯文c又温厚,却足以让土财主听清楚。 “有。”姑娘回话,“西湖龙井c黄山毛峰c祁门工夫红茶c福建铁观音,都有,不知先生要哪一种?” “沏壶龙井吧,最好是明前的。” “好来。先生真是行家,那可是船上最好的。”说着,姑娘到后舱去了,不大工夫,端着一把紫沙壶和两个茶杯回来,摆到二人面前,贾南镇拿出一锭十两银子弟给姑娘,姑娘就笑了,“一壶茶,哪里要这些银子,船上实在没有零钱找给先生。” “那就不要找好了,左右还要在船上吃饭,就记在这银子上吧,我二人实在也没有碎银。” 听贾南镇说话,姑娘接过银子,满脸堆着笑,说,“那我就先收下,这些天先记着账,等到了码头,结账时,再将零钱找你。” 甄永信笑了笑,接过话儿,说,“我兄弟刚才不是说过,不消再找了吗?那就不要再找了,你拿去好了,只是这些天饭菜好些就中。” 姑娘道了声谢,满心欢喜地回后舱去了。以后的几天,果然另眼看待甄永信二人,酒菜饭茶,不消吩咐,到时自然送来,母女二人身前身后殷勤侍候,叫人好生嫉妒。靠近后舱的三个男人,看在眼里,老大不快。叵奈已与船家斤斤计较过,小家子气在先,眼下冷丁要拿大,露出财气,已经难以改口。只好眼睁睁看着甄永信二人尽显豪爽,心里自然失了霸气,不再敢嗔斥船厂家母女。母女二人也看破风头,越发周到服侍甄永信二人,大人长c大人短的上前应酬,服侍得二人心里发痒,少不得又掏出银子行赏。 一日,贾南镇到船头方便,出来时,恰巧碰上土财主。土财主见到贾南镇,如遇故交,拱手作揖,倾心交谈。二人互通了姓名,介绍了自己。土财主姓张,名利得,扬州城郊人。张利得急于探听二人的虚实,贾南镇就卖弄关子,欲说还休。张利得兜了半天圈子,才探知二人道行高深,身怀绝技,掌握鹿特丹科学家发明的炼金术的绝技。张利得听不懂这些高深的理论,贾南镇就将倍金术的原理简单作了讲解。 到底是乡下财主,一听说能让金子成倍增长,便不分好歹,把甄永信二人奉若神明,像侍奉亲爹一样,形影不离地殷勤巴结。不管甄永信如何忽即忽离地卖弄虚玄,张利得总能像一帖狗皮膏药,紧贴着他不放。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做阿宝师徒下江南(5) 船到扬州,张得利苦苦哀求二人到家中下榻。殷殷盛情,却之不恭,二人便做了顺水人情,坐上轿子,绕城径直到了张府。 张府在扬州城北,地僻人稀的一处高墙大院。家中杂役甚众,戒备森严。进到府里,二人被奉为上宾,好酒好菜,自不待言。张利得时刻惦记着二人的倍金术,不等二人吃完酒,就苦求二人作法增金。甄永信佯装酒意未消,说要去看看主人的炼金室。张利得这才知道,作法是需要专门的工作间的,便吩咐下人到东厢房清出一间房子,供二人设炉作法。 “兄弟不知,”甄永信醉熏熏地开口说,“倍金术顶要紧的,是炉膛构造和药方的配制,这些师傅还未曾传与我二人。我家师傅途中在镇江下船,到紫云观访友,嘱咐我二人先到扬州等他,他不日赶来。兄弟若要得到增金术,非等我家师傅到来不可。”听过甄永信一番讲解,张利得心凉了半截,无奈只好派人送二人进城去等他家师傅。在扬州码头上的上家客栈订了客房,二人暂且住下,打算在扬州耍玩两日,再去金陵。 躺在客栈的床铺上,贾南镇埋怨甄永信,“哥哥搞的什么名堂,好容易兜揽了一笔生意,却又不做了。” 甄永信心里不悦,却没发火,耐心开导贾南镇,“见利而忘险者身危。你看那张府地僻人稀,高墙深院,戒备森严,足见此人貌蠢心细,在那里设局,没有二足的把握,岂易脱身?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放弃这一局。” 二人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带上银子到街上玩耍。扬州是南北交汇地,客商云集,街市繁华,兄弟二人少不得品尝一些地方风味,逛逛花街柳巷。银子来得容易,花得也不顾惜,只几天功夫,身边带的现银所剩无几,便要离开扬州,去金陵。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做阿宝师徒下江南(7)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一班人回到炼金室,把粘着炭粉的银锭装进炉膛,重新开了炉。一番烟熏火燎,过了两个时辰,打开炉膛时,张利得看见,昨日五颗小银锭,此时已长成十两的大银锭,两眼就放出光来,直愣愣地望着才梦粱,问道,“大师能多为我炼些吗?我家还有千余两现银。” “承蒙东家这些天盛情款待,这点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东家只管把银子取来生长无妨。” “那银器也能长大吗?”张利得又问。“当然可以,凡是金银,属性相同,只要用此法冶炼,都可适量增长。” 张利得生怕再多嘴,会遭大师的拒绝,赶紧回到堂屋,叫家丁帮着把银锭和银器装进箱子,抬进炼金室,交给大师的两个弟子调理。 受不过烟熏火燎和困乏的折磨,张利得在堂屋客厅摆上茶具,和才梦粱坐在那里品茶闲谈,多半是才梦粱口若悬河地谈,张利得恭恭敬敬地听。谈了一会,甄永信上堂屋来请示,说银子太多,调配金属营养液的药品不够了,得进城采办些。 才梦粱看看张利得,说,“我师徒除却身怀小技,别无长物,这买药的银两,还需东家破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利得急着要增长银子,对大师的要求,无不应允,转身问甄永信,“不知需要多少银子?” 甄永信翻动眼珠子合计了一会儿,说,“怎么也得十两银子。” 张利得赶紧喊来管家,吩咐从库房取业十两银子,交与甄永信。 接过银子,揣进怀里,甄永信又说,“药品太多,我与师弟恐怕搬运不动,还要东家准备一口箱子,派两个家丁帮着搬运才行。” “好说,好说,张利得应许得爽快,喊来管家,准备一口大木箱,又喊来两个壮实的家丁,嘱咐二人听二位师傅的吩咐行事。甄永信得令,就领着两个家丁,把大木箱抬到炼金室门口,让二人等在门外,招呼贾南镇出来,帮着把木箱抬进里面,反闩上门,随后就听屋里传出收拾炼金炉的叮当声。片刻之后,门打开了,二人把木箱抬出,吩咐两个家丁抬上,二人跟在后面,往扬州城里去了。 天将晌午,一行人进了城,没歇脚,紧赶着往码头上走去。在离码头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停下,把箱子放在门边,四人进去,拣了一张靠门的桌子坐下。甄永信说天晌了,等吃过饭再去买药品不迟。两个家丁也不计较,照东家的吩咐,听任甄永信安排。 跑堂的过来送茶,甄永信点了一桌菜,要了一坛好酒,四人就开始推杯换盏,吃起酒来。贾南镇对着门坐着,两眼不时盯着门外的箱子。刚吃了一杯,甄永信就停了杯,推说这些天东家酒肉款待,吃得腻了,劝两个家丁多吃些。家丁也不客气,平日里淡汤寡水,肚里空落落的,眼见一桌酒茶,便放开肚皮,大快朵颐起来。看着两个家丁风卷残云的吃相,甄永信笑了笑,说,“二位一路辛苦了,多吃些,也好有力气往回运药。时间还早着那,我看这样吧,我兄弟二人先去把药买了,你二位先在这里慢慢受用。约摸一个时辰,就能买完药,那时我就回来结帐。二位看如何?” 两个家丁嘴里塞满了饭菜,只“唔唔”地应着不停地咀嚼。甄永信就向贾南镇递了个眼色,起身离去。跑堂的看见桌上还有两人胡吃海塞,也不理会。甄永信二人抬起箱子,直奔码头,雇了条船,离岸而去。 傍晚时分,酒楼老板带着几个伙计,押着两个家丁,到张府讨帐,门人报给张利得,不等张利得醒过腔儿,正在高谈阔论的才梦粱,登时脸色煞白,失了辩才,过了半晌,才惊呼一声,“骗子!” 张利得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先冲进炼金室,找遍了各个角落,不见了上午抬进来的银子。嘴唇哆嗦地问才梦粱,“怎么会事?” “骗子!他们是骗子,我让他们给骗了!”才梦粱浑身开始发抖。 “那你是什么?”张利得换了嘴脸,怒瞪着大师,一声呼呵,家丁就把才大师放倒,五花大绑起来,悬到门梁上,一顿棍棒,打得大师皮开肉绽。几经审问,大师反反复复把来龙去脉说了几遍。看看再问不出别的,只好把大师送了官。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1) 在江上行了几日,船到金陵。二人登岸,雇了车马进城去了。在澹园东边的一家客栈,卸下行装,订了客房,安顿下来。这里是金陵的繁华地界,客栈的身后,不远处,便是夫子庙,紧挨夫子庙,是江南贡院。因科举废弃,如今改作他用。夫子庙东,是古代文人情系的秦淮河,河道极窄,河水碧绿,却因历代文人歌咏,将它变成一泓名水。河面画舫如织,摩舷接尾,煮饺子一般往来游动。隔岸相谈,如同室闲聊一般方便。来金陵的商贾墨客,都愿附庸风雅,携妓带妾,乘船在此一游,体验古韵风流。紧临运河东岸,一排飞檐勾连c雕梁画栋的楼阁,林此栉比,是烟花一条街,是有钱的男人寻欢的福地。河西是文人苦修功名的圣地,河东是有伤风化的歌楼娼馆,被一条碧绿的秦淮河从中划开,形成金陵一道独特的风景。河上有桥,是连接东西街区的纽带,虽有“君子不过桥”的训诫,但有了桥,终究会有人过的,这或许印证了文娼一家亲的历史潜规则。 甄永信二人一连数日在此逍遥。夜里在岸上娼家砸银子买欢,白天雇画舫在河上品茗听歌,日日醉生梦死。贾南镇轻狂,偏要效仿名流,把一个叫小桃红的雏儿带上船,在船上狭妓取乐,甚至将从扬州带来的箱子里的银器带到船上,摆满了一桌子,白花花的一片,在江南灼热的光照下,格外扎眼。年少轻狂,动情处,少不得和小桃红有些浮浪惊险的举动。甄永信毕竟深沉老成,看不过眼,却因是生活小节,不便规劝,过了两日,就借口晕船,独自到岸上走走。 一日,二人玩得倦怠,回到客栈歇息。躺在床上,各自讲起白天的见闻。贾南镇极兴奋,讲了这几日在画舫上出尽风头的得意,说是每条从他船边划过的游船上的人,都扭头看他白花花的茶桌。朱雀门附近一个王姓的寓公,这几日上赶子和他套近乎,不住打探他是发哪路财的。 “你怎么说的?”甄永信笑了笑,问。 “我说哪路财也不发,只想云游天下。” “他信吗?”甄永信又问。 “当然不信。却愿跟我扯些闲淡,只是一有机会,就来探我口风。” 甄永信来了精神,问,“你没探听探听他是做什么的?” “听说祖上在江南制造局当过差,捐过官,做了几任知县,现在赋闲大家。” “噢?”甄永信从床上坐起身来,贾南镇也跟着坐起,“明儿个你接着到河上玩,他要是还和你套近乎,你不妨委婉地把自己术士的身份透露给他,看他如何反应,要是赶着咬饵,不妨作他一次。” “怎么个作法?”贾南镇问。 “你先让他咬饵,然后我教你。”当下,甄永信将一些要小心的细节,告诉了贾南镇,直到深夜,二人才停了说话,各自睡下。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2) 第二天上午,二人吃了早点,甄永信去了夫子庙,贾南镇约来小桃红,二人接着到河上租船玩耍。到了船上,贾南镇将甄永信昨天夜里嘱咐的一些话,教给小桃红。听说能分得一笔银子,小桃红兴奋起来,满口应允下来。此后,二人就以主婢相称。 大约巳时,一条画船缓缓划来,贾南镇扫过一眼,知道是王凤朴,却装着并不知道他来,一味坐在船头品茶听歌。 “慕仙兄好早啊。”船靠过来,王凤朴站在船头向贾南镇作揖寒暄。贾南镇装着刚知道他来,随即起身,拱了拱手,“是王先生啊,你也早,我这刚沏了一壶茶,王先生肯赏脸,过来品尝一下?”那王凤朴得了话,像刚刚领了皇帝的旌表,乐得肚脐眼儿差点儿笑出声来,不顾一大把年纪,媚着脸跨过船舷,到了贾南镇船上。贾南镇让了座儿,二人就在船头的茶案边对坐下来。 “快给王先生看茶。”贾南镇吩咐茶案边站着的小桃红。小桃红听话,对着王凤朴福了一福,就过来给王凤朴斟茶。贾南镇指了指小桃红,对王凤朴说,“这是兄弟的婢妾,在家常受内人的欺侮,兄弟可怜她,便带出来散散心。山野村妇,没见过世面,还望王先生不要见笑。” “慕仙兄说哪里话,看如夫人雍容雅致,一身贵相,即便在大户人家的女眷中,也属凤毛麟角。”说着,色眯眯地冲着小桃红媚笑。这小桃红原是一身艳妆,浓妆重抹。上船后,听了贾南镇的吩咐,临时躲到船舱里,把妆弄淡了,看上去,恰到好处,颇有几分良家妇女的韵味。见王凤朴拿眼盯她,便顺势低下眉眼,一副怕羞的模样。 望了眼茶案上白晃晃的器具,近处把看得真切,全是纯银制作,做工精美,王凤朴就沉不住气,端起茶杯,把玩一会儿,品了一口茶,开始探听贾南镇的底细。 “前日,慕仙兄说是从青岛来的,不知要到何处公干?”贾南镇听干笑了一声,说,“什么公干,只因内人不贤,常常怄气,便带上婢妾出来,到江南名胜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呀,像慕仙兄这般消费,那得带多少银子?” 贾南镇大笑一声说,“心中有银,随用随取,哪需携带?”话刚出口,便觉失言。贾南镇望了望小桃红,脸上浮现一丝悔意,忙又冲着王凤朴笑了笑,说,“王先生别见笑,刚才只是开句玩笑而已,其实我二人也带了点银子,一路省吃俭用,应付一年半载,不在话下。”说完,收了口,不再言语。 王凤朴几日观察,估量二人每日在河上玩耍,一般富室,难以应付,看贾南镇有了警惕,便不好追问,换了话茬,扯了些闲淡。 “不知慕仙兄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贾南镇笑了笑,“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过些日子再说。” “接下来要到哪里?” “说不准,到时再说,也许逆江而上,经楚地到巴蜀一游;也许南下苏杭,经福建到两广;或者沿运河北上,到京津转转。” 王凤朴听罢,好生羡慕,“照此说来,慕仙兄可真算得上逍遥游了。” 贾南镇颇为得意,谈锋又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趁身富力强,不随心所欲享受生活,待垂垂老去,才明白过来,悔之晚矣。” “真是精彩!”王凤朴击掌慨叹,“真是至理名言,慕仙兄实乃真人,此话说到愚兄的心坎儿上了,不瞒慕仙兄,愚兄也有志于此久矣,叵奈经营无道,囊中羞涩,有追随慕仙兄之心,又恐有诸多不便。咳,看来此生,只能心怀对慕仙兄的仰慕,老死一隅了。”说完,拿眼瞥了贾南镇一眼。 贾南镇装着没看见,又兴奋起来,“这有何难,先生真有此意,小弟可助一臂之力。”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顿了顿,又说,“小弟身上有几两银子,先生只管拿去,贴补路上开销。”说着,从怀中摸出几两银子,递给王凤朴。王凤朴一脸无奈,推回贾南镇的银子,“多谢慕仙兄的美意。要效仿慕仙兄的逍遥,没个几千两银子,如何成行?算了,愚兄已近耳顺之年,纵不能像慕仙兄一样天下逍遥,能结识慕仙兄这样的真人,分享慕仙兄逍遥的快乐,也算是一大快事。慕仙兄肯赏光,愚兄愿尽地主之谊,请二位到一江春小叙如何?” 贾南镇望望小桃红,客气了几句,便和船家结了帐,收起银器,上岸雇了轿子,赶往一江春。一江春是金陵饭庄里有名头的上好饭庄,三人要了一间雅座,点了些江南风味菜品,便开始推杯换盏,你劝我饮,直到六七分醉,二人就交起心来。醉意朦胧,贾南镇到底把持不住自己,把家中祖传炼金术秘笈的事,透露给王凤朴。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3) 从这一天起,二人相互交换了帖子,义结金兰。王凤朴年长,以兄长自居,盛邀贾南镇到家中小住,每日里称兄道弟,酒肉款待,陪同出游,神仙一般自在。这期间,贾南镇修了一卦家书,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家中,向父母报了平安。 住了些时日,一天夜里吃酒时,王凤朴脸色不爽,神情恍惚,说话心不在焉。贾南镇见状,便问,“哥哥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小弟?” 王凤朴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只是端杯饮酒,并不应声。贾南镇再三追问,才叹了声气,诉起苦来,“实不相瞒,愚兄年初,受一个朋友之邀,入了一千两银子的股,与他人合伙,到福建贩茶。昨日那人托人捎信来说,船在舟山遇上风浪搁浅,船舱进水,一船茶叶全泡了汤,血本无归。” 说了这话,酒桌上沉闷下来。王凤朴望着贾南镇,放下筷子,一脸焦虑。过了一会,贾南镇开了口,安慰王凤朴,“事已至此,哥哥也不必忧心。承蒙哥哥一家多日款待,自古士死知己,小弟也没什么大的本事,所幸受祖上荫庇,略通炼金术小技,看哥哥遭此难事,岂能袖手旁观。这样吧,看在咱们兄弟情份上,哥哥的损失,小弟帮着作法给补尝就是了。” 王凤朴听了,就要离席下跪,贾南镇眼疾手快,一伸手给挡了回去,“哥哥且莫这样,咱们兄弟一场,要是这样,倒显得生分了。只是日后哥哥行事要多加小心,不可贪婪,不可鲁莽才好。” “那是自然,往后一定多加小心。”王凤朴假意应了一声,马上转入正题,问,“只是不知,兄弟作法时,愚兄该帮做些什么?” “也不需哥哥做什么。祖上传下的炼金术,是增金法。只在济难求危的正道儿上用,才灵验。作法期间,不可心生邪念,需日日斋戒沐浴,更不可与妻妾同房,装炉后冶炼六六三十六天,就大功告成。一旦破了戒,就不灵了。不知这些,哥哥可能做到否?” 那王凤朴一心想得到银子,这时让他吃狗屎都成,一连声答应下来。随后,就领人把家里耳房腾出,让贾南镇砌炉c备料,熬制增金营养液,让王凤朴取来要增长的母银,粘滚增金营养粉,一切都做得轻车熟路,在王凤朴的眼皮底下完成。因为巴望多增些银子,王凤朴比贾南镇规定的数目又多加了些母银。 什么都操办停当了,第二天一早,贾南镇带着小桃红,陪着王凤朴到炼金室,把裹着长金粉的母银,轻轻摆放进炉膛。贾南镇盘坐在炉前,双手合实,闭目祷告,念了一番炼金咒语,就点火开炉。 天近傍晌,贾南镇正要往炉膛里添加木炭,王家的仆人突然来报,说是有个山东人,来这里寻他家的主人。贾南镇听后一惊,问,“人在哪里?”仆人说在门外候着。 王凤朴赶紧说,“快请进来,说不准是来找我兄弟的。” 仆人领命,出去把那人领进。甫一见面,那人就泪流满面,哭着抱怨,“少东家,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你怎么来了?”贾南镇问,转身对王凤朴说,“这是小弟家里的甄管家,已是世交。”不等王凤朴寒暄,又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咳,少东家还在这里游闲,家里出来了!老爷老了。” “啊?”贾南镇惊叫一声,险些摔倒,随后咧开大嘴,哭出声来。王凤朴急忙上前劝慰,说些节哀之类的宽心话。哭了一会儿,泪眼汪汪地交代了炼金事项,把炼金炉托付给小桃红,“婢妾随我多年,对炼金术已闲熟掌握,小弟不在时,哥哥可在这里帮着照应,一应炼炉的事,可由婢妾主持。等小弟回去料理完后事,再赶回开炉不迟。”说完,带上行囊,和管家离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4) 贾南镇离去,炼金室内只剩下小桃红和王凤朴守炉。闲来无事,两人搭上话语,日渐亲近起来。小桃红本是风月场中人,搬弄起手段,一来二去,就把王凤朴弄得神魂颠倒。又加上斋戒多日,那王凤朴已是干柴遇烈火,几番调弄,打熬不过,就破了戒,和小桃红把事做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眼看出炉时间临近,一天,贾南镇风尘仆仆回到了王府。王凤朴高悬的心才落了地,少不得又说些安慰的话。因为是斋戒期间,不便接风洗尘。稍作休整,贾南镇又回到炼金房内守炉。向小桃红问了些炉情,得知一切正常,几个人无话,默默守着炼炉。 过了三天,六六三十六天期满,停下火来,准备开炉。那天过晌,贾南镇先作了祷告,念过咒语,打开炉膛,登时傻了眼。炉膛里不见白花花的银子,连先前放进去的母银,也变成了一堆卵石。贾南镇满眼惊怒地盯着王凤朴。王凤朴自觉心虚,两眼飘惚,不知所措。 “你破戒了!”贾南镇盯着王凤朴,冷冰冰地说得相当肯定。 王凤朴惊慌地否认,连说几声“没有”。当他还要辩解下去,小桃红就扑通跪下,一迭声地求饶,“大人不在,贱妾被逼无奈,才违心相从。” 贾南镇一把揪住王凤朴,“好个衣冠禽兽,口口声声和我兄弟相称,义结金兰,遇上我家遭不幸,竟干出这等禽兽之事,坏了我的法术,走!到衙门里讲理去。” “别c别c别,兄弟饶哥一命,都怪哥哥一时鬼迷心窍,干出蠢事,只要兄弟放我一码,任凭兄弟发落。”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还敢和我称兄道弟,再叫我一声‘兄弟’,玷污我的名声,小心打烂你的狗嘴。” 一番恐吓,王凤朴承受不过,只得从钱柜里取出八百两银子,打发贾南镇出去,才像送了瘟神,暗自庆幸躲过一场官司。 回到客栈,不待贾南镇开口,小桃红直白无误地开口,向贾南镇要银子。贾南镇一怔,心里有些膈应,想她到底是烟花女子,眼里只剩下银子,全不念这些天的交情,便不情愿地从包里摸出二百两银子给她。小桃红当即翻了脸,“乖乖个儿,姑奶奶日日里陪吃陪睡的,糟蹋得像个仆妇,就给这点银子?还不如平日里呆在堂子,躺在床上做活儿来得多。当初是你口口声声劝我帮忙,说得了银子对半分,姑奶奶才去的,上个月调包,你已拿出去一千两银子了,这次又是八百两,即使三人平分,至少也得给我六百两,现今却只给这二百两,打发要饭的?要不要老娘去找官府帮着分清?” 看来小桃红不是个剩油的灯,怕她闹出事端,甄永信赶紧接过话茬儿,“桃姑娘别急,听我给你解释,这回咱们统共得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不假,可你还没把设局的钱算进去,且不说客栈的房钱等开销,光是给你家鸨子包你的钱月钱,就二百多,加上其它的费用,少说也有三四百两。” “就算再多些,有五六百两,那也不是二百两银子就打发人了!” 甄永信听过,笑了笑,“桃姑娘说的是,是得再多加些。只是我等将来还要一起做大事,别为这点银子伤了和气。这次就给你四百两,你看成吗?” 小桃红虽说心里不满,估计再多要些,也不太容易,何况刚才听甄永信说,以后还要共做大局,便将就着收下银子,回去了。 “早知这样,上次带出银子,就不该再回去,难她一次,也好叫她尝尝听的厉害。”贾南镇愤愤不平。 “有脸说呢,还不是你非要救她出来?说什么置人于险地而不顾,不义呀。” “早先看她挺好的,贤慧着呢。”贾南镇辩解道。 “是不是还动了纳她为妾的念头?”甄永信半开玩笑地嗔斥贾南镇。“婊子的脸,夏天的云,说变就变的。好啦,收拾东西吧。” “上哪儿?” “金陵这么大,干嘛非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你就不怕小桃红心生不测,杀你个回马枪?”说完望了望贾南镇,说,“到江岸码头去。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城中转游,打探了一桩好生意,到码头看看,方便的话,就做一局。” “什么生意?哥哥可先告诉我,再去不迟。” “走吧,到那里再说。”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5) 说话间,二人结了房钱,雇来轿子,往江边去了。在靠码头的一家客栈,二人订了客房,住了进去,把行装收拾熨帖,二人来到街上,找到一家饭庄吃了饭,就到江边溜达。浩浩江面,难辨对岸,帆近帆远,云去云来,看了一会儿,觉着乏味,贾南镇急着问甄永信,“哥不是说要告诉我一桩大买卖吗?什么买卖,快说给我听听,别急着我。” 甄永信说,“前些日子,我到一家酒楼吃饭,遇上有人请太守府一个表字叫玉亭的幕僚吃花酒,我与他们隔壁” “怎么,哥一个人吃饭,还要包房?” 甄永信听贾南镇插嘴,脸就红了,也不理会他,接着往下讲,“闲谈当中得知,此人先前曾在京城李中堂府上当过差,后来转投金陵太守作了幕僚。而这金陵太守,又恰好是李中堂保举的。”甄永信说到这里,两眼兴奋地望着贾南镇,贾南镇眨巴了几下眼睛,问,“这有什么买卖可以做?” “你想啊,对太守而言,这李中堂算是恩师了,太守就是他的门下弟子。要是李中堂的儿子到太守府借点银子,太守会怎么办?” “哥的意思是,我等扮成李中堂的儿子,到太守府上借些银子?” “正是!” “可是,太守想必和李中堂相识,常去家中拜访,到时候,一旦发现不是,我和哥哥岂不是羊入狼群,那还有好?”贾南镇心存疑虑。 “不要紧,我已打听清楚,这太守为人还算端正,未曾进京钻营过,没回拜李中堂。” “可那个幕僚不是在中堂府中当过差吗?” “也不要紧,那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了。前些日子,我买来一本新编《大清百官年鉴》,查得李中堂正室育有五子三女,幼子年龄不满二十,四子年仅二十五,如果你扮成中堂四公子,无人会识破你。” 贾南镇心里有些发虚,毕竟是扮装大清贵胄,嘟着嘴不乐意,“哥知道小弟出身乡里,只在江湖浪迹,从未见过朝官人家的大派场,胸中又无文章,一说话,搞不好就露了个底儿透。” “上次在济南,扮演御使的儿子,不是挺像吗?”甄永信鼓励他。 “那是被家里驱赶出来的浪子,跟我一样浪迹江湖,这回是正儿八经的朝官子弟,如何比得了?依我看,还是哥出面做更保险,好歹哥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公子,再者,哥哥才高八斗,胸藏锦秀,你要是扮充中堂大人的大儿子,那谁能看出破绽?” “李中堂长子虽与我同年,却早已夭殇,再说,成年人变化小,我要是扮他次子,太守府那幕僚一眼就能认出来。算了,既然兄弟心怯,就不做这一桩生意也罢,反正天下可做的事甚多,那咱就收拾一下,明天去苏州吧。” “你瞧,哥又生气了不是,我什么时候心怯了?我只是说这事有点难。”贾南镇赶紧改口,“只是不知这一次做成,能有多少进项?” 甄永信闭目合计了一下,伸出两个手指,说,“少说也有两千。” “那小弟就豁出去了,只是这些天,哥还要多给小弟指点指点。” “这还用你操心?”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6) 二人回了客栈,躺在床上合计到深夜。早晨起床,吃过早点,二人到了码头,寻了几家船价,要么嫌船太小,不够气派,要么要价太高,最后找到一只大船,船面挺新,船家开价二百两银子。价钱挺合适,只是装潢简陋了些。不待船家发话,甄永信先掏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说,“这些是订金,你先拿去把船面装饰一下,李中堂的公子,乘这样的船,有份。你要把船收拾得气派些。另外,李公子此次东下,没带杂役,一路上多有不便,你先代我招聘十个杂役,好在船上侍候公子,结帐时我一并将钱给你。” 船家从未接过这样的大人物,一时兴奋,恨不得自己倒贴了钱招待,不出一日,就把客船拾掇得富丽堂皇,接着第二天又招来杂役,调教侍客礼仪。只两天功夫,一切收拾熨帖。当下,二人退了客房,搬到船上,演练一番杂役们侍主的规矩。甄永信少不得一一指教。夜里,船上张灯结彩,一班人操练到深夜,方吃了船家提供的夜宵,草草睡下。 第二天一早,洗漱后又演练了几遍,有了些官场上的模样,看看日上三竿,匆匆用些早茶,雇来两乘轿子,带了两个杂役,甄永信和贾南镇乘轿直往太守府去了。 到了太守府,正好太守还未升堂,叫司阍把帖子送到里面,不大功夫,一个着四品官服的中年人,带着一干随从,从里面迎了出来,甄永信估摸,此人该是太守了,便向贾南镇使了个眼色,贾南镇会意,急趋上前,拱手作揖,背台词一样,把甄永信教的话背了一遍,“大人在上,请受小侄一拜。”正要跪下,早被太守一把扶住,连声说,“贤侄免礼,贤侄免礼,自家人,不消这般拘泥。”说罢,两手搭在贾南镇肩上,仔细端详片刻,说了一堆夸奖的套话,便把贾南镇往太守府里请,进到客厅,太守赐坐,贾南镇不坐,执意要去叩见太夫人,经太守一再婉谢,方才作罢,侧着身子,坐在太守下手。接着仆人就把茶端上来。太守端起茶杯,拿杯盖刮了刮杯中浮叶,笑着说,“公子前来,中堂大人也不事先给卑职过个话儿,让卑职有所预备,免得像现在这样仓皇无措。” “家父此次派小侄陪洋专家考察京汉钱路,不料完事后正要返回,又接到家父的电报,要我到上海长江航务公司,质询购买德国邮轮的事情。嘱咐小侄路经金陵时,顺路拜访太守大人。” “承蒙中堂大人垂爱,卑职此生难报,不知大人近来玉体可安康?”太守知道公子刚才的话,纯属虚应的客套,便也跟着客套地说些虚与的话。 “托大人的福,还好,一如往常。”公子应答道,“小侄临行时,家父在电报中,特地让我征询大人任上有无难处,有不如意,愿替大人通融。” 太守听了,受宠若惊,屁股像坐上气球,充满气就能飘起来。扭了几下屁股,媚着脸巴结道,“贤侄一路辛苦,今天既然来了,别就走了,搬到府里住些时日,再去不迟。” 贾南镇立马婉拒,“这恐怕不成,家父电报里催得紧,小侄如不是遇到些小麻烦,拜访了大人,马上就得启航。” “噢?贤侄遇到些什么麻烦,可说出听听?”太守小心地问。 贾南镇犹豫了一下,颇有难色,看了看太守,最后鼓起了勇气,说,“不瞒大人说,小侄离家时,只带足了到武汉的的盘缠,家父临时又派小侄前往上海,却又没增加盘缠,我等一路行来,节衣缩食,眼下已是山穷水尽,到了金陵,一来是奉父命拜访大人,二来也想在大人这里借些盘缠。” 大守听了,心提了起来,怯生生地问,“不知贤侄要多少?” 贾南镇伸出二个手指,“两千两就行。” 太守觉得心口有些痛,犹豫了片刻,说,“二千两不算多,只时府上一时难以凑齐,贤侄可宽限几日,容我筹措。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玩几天,如何?” 贾南镇听过,垂了会头,抬起后说,“既然大人有难处,小侄也不勉强,我再到别处试试。” 太守听罢,觉得话味儿不对,赶紧站了起来,“贤侄干吗这般着急,连几日功夫都不肯等?这样吧,我马上就去筹措,明天一早就准备好,贤侄看如何?” 贾南镇就势站起,拱了拱手,说,“那就多谢大人了,其实不是小侄性急,实属父命峻厉,不敢违逆。” 说罢,又坐下和太守说了会儿闲话,起身作了揖,告辞离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7) 回到船上,贾南镇沾沾自喜,“哥看我演得咋样?” “还可以,只是戏还没完,还没到来。” “此话怎讲?” “你想,一个金陵太守府,拿出两千两银子,会这么难吗?” 贾南镇听过,静了静神儿,也觉不对劲儿。问,“哥哥是说,那太守现在还不信任咱们,故意在拖延时辰?” “他在想辙,要试探你的真伪。” 贾南镇听后,心里发惊,“哥的意思是,他现在对我的身份还心存怀疑?” 贾南镇看着贾南镇,点了点头。 “那咋整?”贾南镇有些发毛,“依我看,这一局砸了,索性咱赶快溜掉算了。” “往哪儿溜?这金陵上下,到处都有他的手眼,能容你轻易溜掉?” 贾南镇一听,哭哭叽叽地开始抱怨,“我说过了嘛,我扮不了朝官的公子,你偏要我去,这下可好了,没准儿,还要在金陵蹲笆篱。” “闭嘴!”甄永信低声呵斥贾南镇,向舱外看了看,“没出息的货,净说些丧气的话,大戏刚刚开场,你就要打退堂鼓” 二人在船上,又合计了半宿,把明天可能出现的事情,豫先想了一遍。 太守送出李中堂的四公子,回去召集了一干幕僚,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想听听幕僚的看法。大家合计了半天,拿不定主意。借给他银子吧,怕落入骗子之手,何况名义上是借,实际上是肉包子打狗的事,一旦落入骗子之手,不但李中堂的面上一点好处没有,反倒白白损失了两千两银子,让骗子笑话;不借呢,又怕得罪了李中堂。一群幕僚闷了半天,有人开口问太守,“那人气质如何?” 太守说,“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问话的人就说,“既然这样,该不会假,气质这东西,是别人学不来的。” 太守仍不轻易相信,摇着头说,“我还是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一室人又沉闷起来。忽然有人想出妙计,向太守献策,“玉亭兄不是曾在中堂府上做过事吗?明天等那人来时,玉亭兄当面一认,不就认出了吗?” 太守一拍大腿,“就是嘛,现成的证人,看把我给难的。就这么着。” 经众人一提醒,叫玉亭的幕僚也心生妙计,“在下在李中堂府上做事时,亲眼所见中堂大人对公子们督管甚严,每日限定的学业,不完成是不得吃饭的。明天等他来时,大人不妨向他索求墨宝,看他墨迹如何,便可断定真伪。” “妙!妙!”太守如释重负,心情松起来,一边吩咐人准备一应用品,一边和众幕僚品茶闲聊。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小桃红戏演蝶恋花(8) 第二天一早,太守府派来轿子,接李公子到府上做客。甄永信二人也不推辞,上轿直奔太守府去。进了大门,上了正堂,甄永信趁身边同陪的衙役不注意,在贾南镇身边轻声嘀咕了一句,贾南镇上堂后,给太守作了揖,寒暄几句,随后在一群人当中,直奔一个幕僚而去,热情漾溢地上前和那人拱了拱手,大声说道,“玉亭兄不认得小弟了?忘了小弟年幼年时,还求你教小弟识过字呢。” 叫玉亭的幕僚已离京多年,实在记不得中堂大人的四公子小时的模样,便“唔c唔”地强作笑脸,顺着迎合,一室人便不再怀疑公子的身份。只见书案上,已摆了文房四宝,太守和李公子寒暄几句,便向公子索要墨宝。李公子也不推辞,起身走到书案前,捻笔蘸墨,煞有介事地皱眉深思,颔首轻吟,口里振振有词儿,刚要挥毫,忽然脸色骤变,眼里放出怒光,瞪着一旁陪同的随从说,“真乃小人之举,现今他见我有求于他,便推三阻四,雁过拔毛,索我墨迹,把我当成卖字为生的穷书生了,走!”说罢,便将笔摔到宣纸上,带着随从出门而去,坐进轿子,头也不回,直奔码头而去。 一室人惊得面面相觑,等太守醒过腔儿,追出大门,两乘轿子已远去了。太守不再疑心公子的身份,跺着脚在一群幕僚前转圈,口里不住地抱怨,“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还是叫玉亭的幕僚机智,提醒太守说,“大人赶紧派人乘快轿追上公子,挽留住他,去晚了,一旦启锚离港,事情就不好办了。这边可叫人把银子备好,随后送去,说些道歉的话,兴许能挽回事端。” 看来眼下只有这个办法,太守稍作交待,独自乘着快轿追赶过去。到了码头,见二人刚上了船,便急趋过去,满脸堆笑向公子赔罪。公子怒气未消,坐在客舱的茶几旁,也不去理会太守。太守看这船上装饰华丽,陈设气派,更加深信公子不假,见公子还在生气,急得都快跪下磕头了。甄永信看不过眼,上前劝阻太守。 “我家主人确实公务紧迫,无心耽搁,情急之下,不能自制,触动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太守见机,借坡下驴,点头赔笑说,“卑职向来承蒙中堂大人栽培,心存感激,无缘相报,今见公子驾到,本要多留住几日,便想出此法,原想能就此挽留公子在府上盘桓几日,不料触怒了公子,真是事与愿违。还望老兄多多通融,劝说公子冰释前嫌。” “不消劝说,”贾南镇趁机插话,“左右你我都是为朝庭效力,何嫌之有。没有大人的资助,我等节衣缩食,到了上海,自有长江航运公司支付,小侄原想把所欠船家帐目结清,既然这样,索性再欠他几日,到了上海一并结清罢了。我已在这里白白耽搁了两日,大人如无教诲,小侄就要启航了。” “别急c别急,贤侄稍待片刻。”太守边说,边忙着让身边人去催促送银子的人快些。三两句话的功夫,一行人急三火四地把箱子抬到船上。太守上前,指着箱子说,“贤侄所需,全在这里。”转身又从旁边随从手上,接过一包,送经甄永信说,“这些是给贤侄零用的。” 贾南镇也不开箱验看,吩咐身边的随从一声,“去给大人写张借据,以便日后好结算。” 太守听了,立时像被炭火烫着似的,伸出两手摇摆着推挡,一边向后退着下了船,拒收借据。 船上船下的人相互拱了拱手,船家解开缆绳,升帐启航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1)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车马多有不便。二人昼行夜住,行了几日,便弃车登岸,往苏州去。 苏州是江南重镇,富商巨贾,多居于此,豪室云集,广修园林;假山奇水,巧夺天工。 甄永信二人上岸后,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把箱子里的银子换成银票,随身只带些碎银,开始在苏州城里玩耍。江南菜肴,清淡寡味,吃了几日,便觉没意思。客栈边上,有一家德州人开的鲁菜馆,菜味醇厚,颇有家乡风味。过了几日,二人一日三餐,都在鲁菜馆受用。菜馆掌柜的,操一口德州方言,听起来也顺耳。掌柜的为人世故,见二人出手阔绰,每日里殷勤招待,尽心烹制。只是在结帐时,挺特别,每收到大锭银子,都要当着客人的面剪破,才肯收下。甄永信看着蹊跷,一日结帐时,见掌柜的又在剪银子,便问,“掌柜的整天不嫌麻烦,收到银锭,都要剪看一番,难道还会有假的不成?” 掌柜的听话,觉得不好意思,红着脸笑了笑,说,“先生新来乍到,有所不知,近年这里银子造假太多,稍不留神,吃进假银,我这一天就白忙活了。” “噢?这么说,掌柜的吃进过假银?” “何止一次?你瞧,”说着,掌柜的从柜里摸出几个银锭,放在柜台上,“这些都是。” “这么多?”甄永信二人来了兴趣,围过不看时,见是几锭十两的银锭,抓过来掂在手里,沉重与真银相差无几,仔细查看,也看不出破绽。只是上边儿有被剪破的地方,露出灰色的胎芯儿,便感叹道,“还真是不大好辨识呢。” “哪能辨得出,它外皮是真银包裹着,不剪破,要根本无法辨识。”掌柜也感叹。 “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邪乎?”说话间,老板娘从厨房走出,不屑地扔了一句。因是主顾,又都是外省人,来往多了,说话也不介意。“眼下市面上流行假银,多半是铅胎,比纯银要重一些,通常有十一两一钱多,一般人没有戥秤,只当十两来花,收假银的人,大多有戥秤,称后一见多出一两一钱多,就财迷心窍,贪图那一两银子,把假银收了进来。” 掌柜的听后,胀红了脸,嗔斥妻子多嘴,老板娘也不顾忌,呛着掌柜的,“什么多嘴?分明就是这么收进的嘛,要不哪来这些假银子?” 眼看掌柜两口子要掐起来,伙计赵植看不过眼,插进来替掌柜的打圆场,“也怪地方上一些钱庄的人奸滑,收到假银,就到外省人开的买卖上花,要不怎么能收这些假银。这些假银,多半都是刘记钱庄的人来花的。” “钱庄的人也收假银?”甄永信问。 “咋不收?这银锭外皮是真银,不剪破,谁能辨识出真假?钱庄收银子,剪破了,就不好再兑出,一家钱庄偶尔有一两个老道的伙计,能凭手感掂出银子的真假,买卖多时,哪能照应过来。只有打烊后,细细查验,才能找出假银。他怕蚀本,又不敢得罪本地商家,往往到外省人开的商号,把假银花出去。” “那钱庄的人往外花假银子,就不怕砸了自己的牌号?”贾南镇问。 “多是一些小钱庄,”赵植说,“平日里也没个大生意,靠兑换零钱,赚些差价,哪里讲什么牌号?也养不起精明的伙计。大钱庄的伙计眼毒,使假银子的,一般不敢去。” “你刚才说,这些假银子,多是刘记钱庄的人来花的,既然知道是他使的假银子,干嘛不小心些呢?”甄永信又问。 “开始哪里知道?”赵植看了眼掌柜的,见没有不悦的意思,才大着胆子说下去,“掌柜的拿这假银锭,到他家兑换零钱,他心里有数,就当着我们掌柜的面儿,把银锭剪破了,这才知道银锭是假的。后来想想,这银子分明就是他家来花的。后来,他又来花假银子时,被掌柜的当场剪破了,闹了个大红脸,还骂骂咧咧地要打要擂的,十足一个奸滑的无赖。” “咋不告官呢?”贾南镇愤愤不平。 “告官?”掌柜的反问了一句,苦笑着摇摇头,“无财无势,那衙门是咱开的?咱又是外省人,哪里惹得起他地头蛇?破点小财,权当免灾了,平日小心点便是了。好在还有几个不要命的仗义朋友护着,勉强支撑着小店,能养家糊口,也就知足了。”正说着,外面进来三个叫花子,年纪不过二十,浑身脏兮兮的。打头儿的见了赵植,问了句,“客流过去了?” “过了,”赵植指了指柜上和掌柜闲谈的甄永信二人,说,“这二位是主顾,也是老乡,不打紧,进来吧。”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贪心客(2) 三人便进来,拣门边儿一个座儿坐下,赵植便从后厨端来一盆杂拌儿菜,三碗米饭,一看便知,这是客人吃过的剩菜剩饭。三人也不讲究,大筷子夹菜,大口嚼饭,旁若无人地把饭菜吃净,也不道声谢谢,抹了下嘴,起身扬长而去。甄永信看得发呆,见三人远去,问掌柜的,“这三位是哪里人?” 掌柜的笑笑,说,“叫花子,沧州来的。也算得上半个老乡。三人都无父无母,无家无业,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平日在一块混大,四海闯荡,有了交情,仿刘关张结义故事,成了拜把子兄弟,江湖绰号小桃园,平时也乞讨,也偷摸,也蒙骗,却讲一些江湖义气,对他们有恩,极是仗义,有求必应,遇上难缠的事,不要命地上。小店这些年能站得住脚,也亏他们几个帮着支撑。我过意不去,每日里客人吃剩的饭菜,都归拢起来,留给他们三人。一当客人散去,他们就会进来吃饭。 甄永信听后,怦然心动,“真看不出,三人倒是豪杰的坯子。改天来了,拜托掌柜的给我兄弟二人介绍介绍,我倒想结识三位义士。“ “那敢情,这样一来,咱的人多了,我在这里的生意也好做了。”掌柜的应承着。 临了,甄永信叫贾南镇拿出十两碎银,交给掌柜的,指着掌柜刚才从柜子里拿出的假银锭说,“我用这十两银子,换你那锭没剪过的假银子,你看行吗?” 掌柜的一头雾水,望着甄永信发愣,半晌,才说,“先生该不是开玩笑吧?不明就里,吃亏上当,也就罢了,明知是假银,怎么 要花这么多银子去买块铅胎?” 甄永信说,“我常在江湖上行走,弄块假银带回研究研究,也好免得将来吃亏上当。” 见甄永信执意要买,掌柜的推辞不过,就把假银和贾南镇递过的假银子一并推过去,说,“既然先生诚心想要,这块铅胎也值不了几个钱,我就送给先生了。” “那可不成,这银子虽假,却是你一盘菜一碗饭当真银子赚来的,掌柜的不收银子,那假银子我就不要了。”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看甄永信诚心要买这锭假银子,就推推扯扯,收了银子。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3) 甄南镇带着假银锭,回到客栈,拿在手里把玩儿。贾南镇见甄永信拿真银子换假银子,心里老大不快,闷着气,回到客栈,才发泄出来,“哥昨晚八成没睡好觉,要不今儿个怎么这么糊涂。虽说咱的银子来得容易,却也不能拿金子当土卖,随随便便的就把银子送人。老话说得好,常将有时想无时,莫将无时想有时。想想咱在老家的时候,赚一个铜子儿有多难,眼下有了钱,就忘了,出门在外,拿钱去打羊脑袋。” 甄永信把那锭银子翻来覆去地在眼前翻年,对贾南镇的唠叨充耳不闻,贾南镇看了生气,赌气把被蒙到头上,一个人躺下。直等把玩够了,甄永信才把假银收起,盖好被子要睡下,见贾南镇还在生气,笑了笑,说,“唉,哥这辈子,就是有这点毛病,一看有人耍奸弄巧欺负人,就气不忿儿,想煞煞他的气焰,哥打算耍耍那个刘记钱庄的掌柜的。” “耍人干啥?人又没坑害你,你出哪门子的气?” “哥看不惯他仗势欺人c坑蒙耍奸的作派。” “咱不也这样吗?”贾南镇掀开被子,露出脑袋,“就兴你做,不兴人做? 甄永信听过,又笑了,自嘲地说,“人这种东西真怪,从前看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句话,心里就义愤填膺,后来想想,也就看淡了,人都是这个德性。你看那草寇,起事时,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一旦成了气候,往往都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招兵买马,妖言惑众,让人觉得,将来他要是当了皇帝,,准会天下大同,结果如何呢?将来他要真的当了皇帝,加冕登基,往往比先前的皇帝更坏,老百姓的日子比以前更糟;你再看看那些当官的,博取功名前,诗曰子云的满嘴仁义道德,可一当走马上任,就露出贪相,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刮起地皮,眼都不眨一眨,恨不得把天下的财富,全都装进他家,可是表面上呢?却又装腔作势的满口官话,饬训属下要奉公守法,你说好笑不好笑?” “哥要怎么整治那钱庄掌柜的?” “等结识了三个小叫花子再说。” 二人说了一会,各自睡下。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4) 第二天傍晚,二人进了鲁菜馆,跑堂的赵植照例送上茶来。二人正要点菜,赵植说,“两位今天不要点了,耽会儿客人下去了,掌柜的做东,要请二位呢。” “这是为何?”贾南镇问。 “二位不是想结识小桃园吗?掌柜的今天做东,想借机介绍一下。”赵植笑着说。甄永信没吱声,心里明白,掌柜的昨天收了换假银的钱,心里过意不去,只想拿这事作引子,找找补差。 过了一个时辰,菜馆里的客人渐渐散了,赵植便往二人的桌子上菜。十几道菜上齐,掌柜的就从后厨出来,笑殷殷地和两位打了招呼,过来坐下,却不动筷。甄永信知道,他在等三个叫花子,便识趣地一边喝茶,一边和掌柜的闲聊。又过了一会儿,三人到了,赵植在门口将三人领了过来,掌柜的见三人来了,站起来给甄永信二人介绍,依次指着三人说,“这是老大,江湖大号翻墙虎,这是老二,人称穿山甲,这是老三,人称小三郎。” 甄永信听罢,起身拱了拱手,说了声“幸会。”就坐下了。掌柜的就把二人介绍给三个叫花子。三人轮番拱手作揖,也不言语,随后一圈人坐下,开始端杯。 甄永信看三人,分明装出老江湖的作派,言谈举止,却显生涩,不上套路,推测三人只是还在胡混混而已,并没上道儿,也就不十分把三人放在眼里,只是应酬着推杯换盏,喝了几杯。约摸索喝到六七分时,开口问道,“不知三位兄弟,素常下榻在何处?” 三人相互看看,不能应对。掌柜的知道三人听不懂甄永信的问话,就插了一句,“甄先生问你哥儿几个,平日住在哪儿?” 老大缓过神儿来,强作镇静,开口说,“四海闯荡,天下为家。” 甄永信听了,笑了笑,心里知道三人该是居无定所,便说,“要是三位觉得方便,先到我住的客栈住下吧。”转头对贾南镇说,“回头给三位开个房间,明儿个再到成衣铺,给三位换身衣服。” 老二c老三听了,面露感激,动了下身,要起身叩谢,见翻墙虎静坐不动,才回过神儿来,重新安坐下来。翻墙虎就开了口,“受人钱财,替人消灾。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先生有事,请明说无妨,而后我兄弟看能否帮忙,再做定夺。” 甄永信吃了一惊,看了看翻墙虎,觉着自己小看了他,便笑了笑,说,“老弟多虑了,我二人闲游到此地,听掌柜的讲三位为人仗义,便要结识三位义士,其实并无事要求兄弟们,如不介意,就不勉强了。” 掌柜的也在一边帮腔,“是呀,二位也是豪爽之人,行事大度,出手阔绰,真正的义士,今晚在下做东,正是惺惺相惜,要成全天下义士团聚,真的别无他意。老大不可多虑。” 听掌柜的如此劝说,翻墙虎不再坚持,又喝了一下杯酒,故作镇静,问,“不知二位兄长是拜哪路财神的?” 甄永信看他一身叫花子相,却问出这话,觉着好笑,便答道,“我兄弟二人并不专拜哪路财神,只是在家呆得憋闷,才一道出来走走,消闲消闲。如遇合适的生意,偶尔也做一两笔,权作玩耍而已。” 翻墙虎见问不出什么实话,便不再说话。吃到深夜,一桌人都觉得喝得差不多了,甄永信就提出告辞,掌柜的也不劝留。 散了席,几个人回到客栈,贾南镇替三人开了间房,各自安歇下来。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又领三人置办了新装,几个人就出了城,到城郊寒山寺转了转。晚上回到客栈,来到甄永信屋里,坐着说话,不经意间,甄永信说,“我听说桥头刘记钱庄掌柜的为人极不地道,奸猾,我想调理他一下。” “咋个调理法儿?”翻墙虎问。 “明天你兄弟三人跟着我,到时见我眼色行事。我要把那掌柜的调出城外,教训教训他。” 几个人合计了一会儿,各自回房休息。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5) 过了一夜,早上起来,收拾一番,半上午,甄永信揣着碎银,来到街上,走进刘记钱庄。贾南镇也脚跟脚,随后进去。刘掌柜见客人进来,媚笑着,站在柜里招呼客人。甄永信靠上柜台,手伸进怀里,边摸银子边用刚学来苏州方言叨咕着,说要兑换些零钱。掌柜的听了,报出市价,“一两兑九百,今年全行都是一个价。” 甄永信摸出一把碎银,掌柜见了,随手放下戥子,说,“先生的银子,成色可不齐呀,有几颗是不能按九百钱折兑的。” “哪儿的话,”甄永信争辩道,“都是成色十足,只是旧了些罢了。” “哪里,哪里,先生你自己瞧,”掌柜的随手拣出几颗已生绿锈的银锞子,送到甄永信眼前,叫他仔细辨认,“这几颗成色就不足嘛。” 甄永信看了看,不以为然,坚持说是纯银。两人正在争持不下,忽然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冲着甄永信喊道,“老伯在这里!我正要到你家里去呢。刚才从门外路过,听里面争吵,看了一眼,是老伯。正好我就不用到府上了。” “找我何事?”甄永信像似和年轻人熟识。 “前些天我去常州跑生意,遇见令郎也在常州做生意,托我带封家书和十两纹银给你,本想送到府上,赶巧在这里遇上老伯,我就不费周折了。”说着,把一封家信和一封银子递给甄永信,就告辞了。甄永信打开银封,露出一锭崭新的银子。甄永信喜形于色,骂了一句,“这小东西,还没忘记老子。”转头冲掌柜的说,“算了,既然你嫌那些银子成色不足,这锭新银总该满意了吧?喏,你把那些碎银还给我吧。”说着,把新银锭放到柜台,要回碎银,揣到怀里。 掌柜拿过银锭,看了一眼,成色十足,加上刚才送银子年轻人说,是儿子孝敬老子的,也就不怀疑,放到戥子上称了一下,十一两三钱,心想准是那儿子托人捎银子时,大约说了个大数,正巧这人也没称过,便起了贪心,想黑下这一两银子。放下戥子,把银锭收进柜里,点出九千钱,递给甄永信。 甄永信也不细查,装起铜钱,背在身上,转身出了钱庄,扬长而去。 看看甄永信已走远,和他脚跟脚进来的年轻人,笑着走近柜台,幸灾乐祸地问,“掌柜的该不是上当了吧?” 掌柜吃了一惊,问,“上什么当?” 那人继续笑着说,“刚才这人,是城郊一带有名的骗棍,与我家相近,常拿假银行骗,刚才我进来时遇见他,便替掌柜的担心,因为和他认识,不敢点破,眼见掌柜的果然中了他的圈套。” 掌柜的听完,拿出银锭,剪破后果然露出铅胎。脸色就发了白,鼻尖冒了虚汗,问道,“他家住哪儿?” “就在寒山寺外的吴家庄。” “娘的,”掌柜的来了火儿,走出柜台,“麻烦老弟带我找他去,老子非收拾他不成/” “那可不行,”年轻人拒绝,“好歹我们是邻居,给他知道了,岂不结成冤家?” “没关系的,”掌柜的哀求,“你只把我带去,指清门户就行,他不会知道的。” “那还好说?不行,不行。”那人执意不肯。 掌柜的一心想追回银子,出口恶气,犯了魔怔。回柜台里取了一两银子,递给那人,“老弟肯带路,这两银子就是你的。” 那人接过银子,掂了掂,就动了心,揣起银子,说,“走吧。”就带掌柜的出了城。行了一会儿,来到寒山寺下,看一家酒店门窗大开,一堆人聚在一起饮酒做乐。那人指了指,说,“到了,瞧,他正在那和人一起喝酒呢,你自个儿去吧,我可不想叫他看见是我领你来的。”说着,闪身躲开。 掌柜的仔细辨认,刚才骗钱的果然在,酒桌上堆着刚刚骗来的铜钱,便怒不可遏地直奔过去,抓住甄永信,大骂一声,“你这骗棍!”举手要打,被旁边的人拦住了,一群人问他凭什么打人,掌柜的指着堆放在酒桌上的铜钱,说,“他方才拿假银锭,骗得我九千铜钱。” 见有众人护着,甄永信底气十足,数落起钱庄掌柜的,“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明明是刚接到儿子寄来的十两银子,怎么到你手里竟变成假银了?我的银子呢?你拿来出来让大伙看看。” 掌柜的从怀里摸出已剪破的假银,放到桌子上,甄永信拿过来,看了看剪破处,果然是铅胎,用手掂了掂,撇了下嘴,说,“这不是我的银子。” “正是你的银子,你还敢耍赖!”掌柜的瞪着眼睛又要出手,却被人挡住了。 “我是十两纹银,兑换你九千钱,这锭假银,看似不止十两。”说完,把假银放到桌上。一堆看热闹的人为了求证,喊店家拿来戥子,放上一称,果然十一两三钱。甄永信见了,理直气壮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我用儿子寄来的十两纹银,兑换他九千钱,九千钱在此,分文不少。如今他却拿一锭十一两多的假银来讹我,这犊子实在是欺人太甚!”说着就要上手。掌柜的这时后悔莫及,早上只因贪了一两三钱银子,误将假银收下不说,现在遭人反诘,却是百口莫辩。众人一看掌柜的哑口无言,便信甄永信的话是真的,也都被激怒了,纷纷将钱庄掌柜的围住,给了一顿肥拳,直打得掌柜的鼻青眼肿,满脸是血,才出了气,歇下手脚。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6) 早上到钱庄送封银的,是翻墙虎,打人的,正是小桃园三兄弟,而把掌柜的领来的,是贾南镇,此时正躺在远处看热闹呢。 见掌柜的好似丧家之犬跑掉,一桌人又开始喝酒,直把酒菜吃尽,甄永信和酒家结了帐,带众人回了城。装铜钱的袋子,由小三郎背着。甄永信看着一袋子铜钱,说,“这玩艺背在身上,老大不便,干脆,再添些银子,今晚咱到江南好酒楼,给它花光算了。” 当下,一干人回客栈休息,等到傍晚醒了酒,又到江南好去。 江南好是城东一家水上酒楼,在苏州城里颇有名份。五个人要了间包间,点了些酒楼的当家菜,要了两坛陈酒,又开始喝起。几个人差异颇大,说得来的话头不多,酒桌上的交流,都在杯中。虽是江湖上人,酒桌上静得却像一家人的晚餐,全没了酒兴发作时的豪气。倒是隔壁两个酒徒交谈,给包间添了不少气氛。那二人操一口吴腔,呜哩哇啦像鸭子戏水。甄永信能约略听得懂,其他人囫囵半片的只听懂一二句。那二人中,有一人是受朋友之托,向另一人请求钻谋幕僚之职。请托的人并没露面,听说是位申韩妙手,屡任县郡师爷,扶佐过几位主官荣升。眼下赋闲寓居在城西梦里香客栈。虽说不曾谋面,但听求托之人言辞之殷切,足见那人钻营之迫切。 甄永信听过,心里冲动起来,觉得是桩买卖。便无心品尝酒菜,竖起耳朵,偷听隔壁公鸭嗓子的人在絮叨。直等那二人离开包间,才吩咐贾南镇结了帐,一道回客栈去。 回到客栈,五个人又聚拢在甄永信的房间。看看几个人都不曾大醉,甄永信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有多大赚头?”贾南镇听后问。 甄永信翻了下眼珠子,想了想,说,“难说,兴许一二百,兴许一两千。” 小桃园三兄弟生猛,一听说有生意,不分大小,兴奋得眼睛充血,“那就做呗。”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7) 一天下午,梦里香客栈来了四位客人,一主三仆,要了两间客房。主人衣着光鲜,面色沉静,言语不多;仆人一色公差装束,进退有节,毕恭毕敬,听主人吩咐,把行李搬到主人屋里。 一连几天,仆役们簇拥着主人乘轿外出,至到很晚才回来。 不几日,客栈里人就知道了,这是常州府总司阍,给府君办置衣饰,为府君三公子完婚准备,顺路延访钱谷刑名妙手,以便辞退旧友。 第三天傍晚,一行人回到客栈。总司阍内急,匆匆入厕,觉着身后有人跟来,也不理会。待一身舒服地出来时,门边儿遇着一人。仔细看时,那人中上身材,身着栗色缎子马褂,面色红润,五十上下,身体明显发福,眉宇间布满笑意,仿佛认识总司阍。刚一照面,便拱了拱手,恭维道,“久慕仁兄高义,却无缘识荆,见仁兄终日劳顿,心有感触,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还望仁兄时常注意休息才好。” 总司阍望了望说话的人,心想此人该是那位急于钻营的申韩高手了,脸上却并没表露,一副迷惑相,待那人停了话,才问,“老兄是” 那人看出总司阍的迷惑,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胡,表字延澜,绍兴人,本在九江府谋事,不料郡守春天里家中丁忧,去职回乡。在下只身来到这里待聘。敢问仁兄台甫?” “小人盛京人,姓甄,随主人履职江南,家主现在常州府任上。小人托福,忝为司阍,此次奉主人差遣,来苏州府置办在衣料首饰,为三公子完婚筹备,顺路延访钱谷刑名高手,以辞旧友。现任师爷家中父母老迈多病,执意辞归,奉养双亲。” 胡延澜听过,心中暗喜,也不表露,只是随口问道,“看甄兄整日忙碌,所办公事,该都已办成了吧?” “哪儿的话?”甄司阍大摇其头,诉苦道,“苏州是富华之地,初来乍到,再加上言语不通,未免懵懂。这几日只在城中各大商号转了转,还没最后拿定主意。胡兄既是江南人,言语相通,应对这里的商家规矩熟悉吧?” 胡延澜笑了笑,客气地说,“熟悉不敢说,只是在这里比甄兄多待了几日,对商家的勾当,兴许比甄兄多知道一二。另外,市面上有几家大商号的老板,是在下的同乡,平时偶有来往,甄兄如不嫌弃,在下愿意牵线,代为引见。” “那敢情,如能这样最好,省得我整日的瞎跑,也可快些把事办妥。胡兄得空,明天不妨就带我去。”甄司阍当下请胡延澜回屋饮茶。胡延澜也不推辞,随着甄司阍去了住处。品茶闲聊,直到深夜。 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甄司阍收拾齐备,雇了两乘轿子,带上两个仆从,请胡延澜带路,先后拜会了几家缎局和珠宝行。看是同乡引见的客人,各家老板都极力巴结奉承。 天将过晌,一行人略显劳顿,找了家酒楼,走进去要了个包间,坐下后,跑堂的送来菜谱。甄司阍将菜谱推到胡延澜面前,求他点菜,胡延澜误以为甄司阍客气,便把菜谱又推回到甄司阍面前,让甄司阍点。甄司阍迟疑地望了望胡延澜,红着脸问,“胡兄也不识字?”说完,自言自语道,“那就让跑堂的帮着点吧。反正我等都不识字。” 胡延澜惊异片刻,颇觉为难,笑了笑,拿过菜谱,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翻看了一会儿,点了几个常见菜,征询甄司阍。甄司阍指了指菜谱,问,“他家有无带些特色的高品菜?” 胡延澜原本要做东,不敢去点高品菜,见甄司阍这样问,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几个。甄司阍也不询价,直接报给跑堂的,都是些山珍海味。又要了两坛子好酒,一行人就消受起来。每人吃到七八分醉,甄司阍就喊来跑堂的,要结帐。胡延澜装模作样的伸手到怀里摸银子,被甄司阍一把拦住,“胡兄休要见外,今儿个带我等跑了一上午,怎好又让胡兄破费?”说着,让一个跟班杂役拿出银子结帐。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8) 二人很快热乎起来,称兄道弟,你来我往,俨然莫逆之交。甄司阍出手阔绰,三不动请胡延澜吃喝,却绝不提公差事务。 忽然一天夜里,将至三更,客栈院里有公人呼唤声。过了一会儿,胡延澜听有人叩门,心中紧张,喝问一声,便听是甄司阍在说话,“胡兄睡了吗?麻烦起来一下,小弟有事相求。” 胡延澜来不及掌灯,披上衣服起身开门,把甄司阍让进屋里,掩上门,才去把灯点上。“甄兄何事?这般急迫。” 甄司阍手执一封公函,递到胡延澜眼前,“郡守派信差特地送来信函,信差立等回复,要连夜赶回,不能待旦,所以才惊动胡兄,麻烦给小弟把信读了,另烦草拟回信一封,打发信差。” 胡延澜接过来信,放在灯下诵读,无外乎是询问衣料首饰置办情况,以及延聘钱谷刑名幕僚事宜。信中说,郡府办公乏人,催他赶快把相关事宜办好,回府应差,所聘幕客,务必在新年开篆前到任等等。 听胡延澜读罢,甄司阍一脸凝重。叹了口气,显出许多无奈。见他沉吟了一会儿,还不吱声,胡延澜就问,“莫非甄兄遇到什么难处?” 甄司阍又叹了声气,说,“实不相瞒,采办衣料首饰不难,难的是延访钱谷刑名之士,小弟连日访问多人,均不如意,所以才盘桓多日,叫主人焦虑。” 听到这里,胡延澜再也沉不住气,直白地把自己亮了出来,“甄兄如眼下确无合适人选,让小弟前去滥充如何?” “延聘胡兄?”甄司阍迟疑地看了看胡延澜,担心地说,“论交情,小弟巴不得聘延胡兄,只是那一郡的钱谷刑名事务,可不是等闲拿得起来的。” 胡延澜急得恨不得浑身长出嘴来,连比带划,一口气儿,将自己屡任郡县师爷c扶佐主官荣升的政绩,添枝加叶地吹了通。甄司阍听罢,两眼放出光来,表情轻松了许多,一拍大腿,“哎呀,胡兄咋不早说呢,看把我急的。我原来还以为,胡兄只是一般的记室呢,正应了那句老话,舍近求远,踏破铁鞋,险些误了大事。”笑了笑,又说,“那就这么定了,烦胡兄给拟封书函,交信差连夜回去禀报主人。”随后叫仆从侍候笔墨,让胡延澜起草回信,信中禀复:“已千金订定钱谷刑名妙手胡延澜,待近日采办衣料首饰妥当,即回府交差。”当下封了,交信差连夜返回。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9) 过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甄司阍收拾利索,带上延聘的关书聘仪,来到胡延澜的房间,恭恭敬敬将聘仪奉上,就势跪下,行了叩见礼,不再敢和胡延澜称兄道弟,一口一声“大人c大人”的叫。胡延澜受宠若惊,赶紧把甄司阍扶起,劝说道,“甄兄切不可如此,你我如今既在同署共事,又因相交在先,不能受官场礼节拘束,还是像先前那样兄弟相称,才显得亲切。何况郡守大人那边,还望甄兄多多美言才好。”甄司阍坚持不过,只得起身,偏着身子,侧坐着陪胡延澜说话,规规矩矩,没有了往日傲慢的气派,一如官场行事。二人说话没完,甄司阍带来的三个仆役闻讯赶来,一一为胡延澜叩头道喜。胡延澜乐得忙从行囊中取些碎银,给三人发了赏钱。以后三人再见胡延澜,都毕恭毕敬,大人长c大人短的,嘴里像含了蜜。 以后的日子,甄司阍每天早上给胡延澜请了安,就带着仆役上街采办物品,回来时都要抬进一口箱子。每天夜里临睡前,也要到胡延澜房里禀报一天行事,问了安,才回去休息。 一天晚上,甄司阍来问安时,脸上没了往常的轻松愉悦,话语间夹带些许无奈。胡延澜久历官场,察言观色惯了,这些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坐了一会儿,便问,“甄兄莫非遇上什么难事了?” 甄司阍见胡延澜问话,叹气道,“大部分公差事务,已办得差不离儿,只是珠宝首饰,行情太高,照主人所列清单采办,已远远超出预算中的钱数,不怕大人见笑,小人现在所剩银两,已无法买齐清单上所列物品” 胡延澜听罢,立时惊觉起来,担心甄司阍要开口向自己借钱。不等甄司阍把话说完,当即插话,“行情起落不定,花费超支也是常事,甄兄不必在意,不妨先将已办物品送回,再带钱来采办不迟。” 甄司阍听罢,摇头道,“大人所言差矣。前日上峰送来信函,大人也见过,眼下府里办公乏人,公子婚期在即,此次公差,费时颇多,如不能办齐,往返周折,在上峰那里,小人如何交差?” 害怕甄司阍开口借钱,胡延澜闭紧嘴巴,不再言语。静了一会儿,甄司阍又叹了口气,抱怨道,“大人同乡,福临祥缎局的王老板,也太小家子气,大人上次把小人引见去后,我一应衣料,全在他那儿定下,统共不过二千两银子,订金二百两,我已交上,说是挂帐,他不肯;说是要他派人随我回去取银子,他也不肯,非要见现银,才肯发货,真是小气。” 听到这里,胡延延澜心里有了底,左右自己随身也没带多少银子,便轻松下来,心中仗义起来,跟着感叹,“市侩性情,甄兄不必介意,要是这样的话,明天我陪甄兄去,我来担保,看他有何话说?” “大人来担保?”甄永信故作惊讶,“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尚未履新,就因这等小事,劳动大人,此事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嗯,看甄兄说哪里话,常言道,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你我兄弟一场,既在同署,又是替上峰办差,我替甄兄担保一笔买卖,有何不可?” 看胡延澜态度坚决,顿了顿,甄司阍略有不甘地说,“要能这样,回去后,我得到上峰那里替大人先报上一功。只是相识未久,头一次和大人共事,就让大人来做这样的事,实在于心不甘。” “看,甄兄尽说见外的话,来日方长,将来我求甄兄在上峰那里要办的事,还不知有多少呢。” 二人说到深夜,越说越投缘,当下约定,明天一当把事儿办成,甄司阍就起程返回,交了差,等把公子婚事办完,就请郡守派人,专程来接胡延澜到任上。直到更深,甄司阍才起身告辞,回房歇息。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10) 还未到任,就为上峰建功立业,胡延澜欣喜过望,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起来,依然精神饱满。甄司阍派仆人雇来车马,把事先办置的物品装上车,他和胡延澜二人乘轿,往福临祥缎局去了。 福临祥老板事先得知同乡胡延澜已谋得高就,今日见了,格外巴结,客套一番,请进客厅看茶,甄司阍见时机已到,笑着对掌柜的说,“老板信不过小人,今日我请胡大人留在贵局作人质,总该放心了吧。” 胡延澜也趁机打趣道,“那倒不坏,在下宁愿久质于此,每日里老乡好酒好菜款待,总比整日里公务纠缠消受多了。” 缎局老板情知胡延澜是为甄司阍挂帐一事来的,听完这话,颇难为情,红着脸应道,“既然有胡兄作保,还有什么话说。”说完,叹了口气,辩解道,“新丝上市时,小弟囤了一批,压了不少本钱,所以日前甄司阍提出挂帐,小弟着实觉着为难,今日胡兄亲自出面,小弟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推辞。” 胡延澜听了,特觉长脸,美滋滋地解释道,“眼下常州府办公乏人,公务冗繁,又忙着郡守公子的婚事,待郡守公子婚事忙完,赊帐自然就来清算,兄弟何必多虑。” “有胡兄担保,小弟还有什么顾虑。”老板说着,就吩咐伙计照单点货,只一会儿功夫,便办理停当,甄司阍求胡延延澜写下欠据,交老板收好,转身向胡延澜行了辞别礼,说道,“大人在这里陪老板说话,小人先去了,待婚事完毕,小人来接大人履新时,一并把银子送来。”说完,向老板拱了拱手,出门而去。 一行车轿离了缎局,往码头上去。贾南镇事先已雇好接应的船。翻墙虎兄弟正要卸车装船,甄永信说,“不忙,一路上带着这些行装,多有不便,倒不如就地把货销掉,行动起来也方便。”众人想想,也有道理,便在码头西街,找了一家货栈,把货销了。二千两银子的货,只卖得一千多两。几个人把银子搬上船,吩咐船家启航,往杭州去了。 甄永信和贾南镇都是做过大生意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心里也不激动。倒是翻墙虎兄弟三人,素常都是小庙里的鬼,头一次见到这些银子,个个像火烧了猴腚,按耐不住,要么谈论设局的巧妙,要么谈论和胡延澜周旋的趣事。甄永信几番拿眼暗示,小心船家听见。几个人只能控制片刻,一会儿又兴奋起来。甄永信心里合计,这兄弟三人到底缺乏底蕴,带在身边,早晚会坏了事,便动了打发三人的念头。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草上飞拳诫贪心客(11) 行了两日,船到嘉兴,一行人弃船登岸,在客栈住下,白天在城中转了转,吃了两顿花酒,夜里回到客栈,一行人聚在甄永信屋里闲谈,借着酒意,甄永信问翻墙虎,“平时,你们兄弟三人做成买卖后,都怎么处置?” “哪里有什么像样的买卖,一般弄了点小钱,都一块吃喝了。” “那哪儿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男人不能成家立业,便是无根之草,无本之木。你兄弟三人,比不得我二人。我俩都已成家立业了,现在出来,只是想四处走走,开开眼界。” “先生道法高深,我兄弟三人想跟着先生,学些道法,再独闯江湖。”翻墙虎说。 “什么高深?这都是日常练的。想当初,我兄弟二人游走江湖,吃了多少苦头,日子才慢慢好起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正道,常在水边走,哪能不湿鞋,早晚会遇上麻烦的。我劝你兄弟几个,还是不吃这碗饭,做些正经的生意,将来养家糊口,也落得个安生。” “先生说得轻巧,”小三郎急着开了口,“我兄弟三人穷得兜里比脸还干净,拿什么去做正经的生意?” 甄永信听出,这小子是在惦记着刚刚赚来的一千多两银子,便正好借着话头,把事挑明,“几位都看见了,这回赚了一千多两银子,抛除设局的费用,净赚了一千来两,咱们二一填作五,每人二百两,正好把银子分了,你三人也好带着本钱,回家做些正经营生。”说着,让贾南镇取出银子,每人拣出二百两,余下一些,又分给了三人,做他们回家的盘缠。那三人到底年轻,见识短,见了银子,便不再提拜师学艺的事,纷纷收下银子,回屋休息去了。 待三人离去,贾南镇抱怨道,“哥哥设的局,费事巴力赚来银子,凭什么平分?” “请神容易送神难,头都磕了,哪里还在乎烧一柱香?你不平分,他兄弟心中必生不快,给了银子,反倒惹他们不高兴,白白结了江湖冤家。哪差那点银子?”甄永信说了几句,转身睡下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起身收拾好行李,吃过早茶,和三个年轻人道了别,二人便匆匆去了码头,乘船去往杭州。 胡延澜在客栈等了两个月,眼见音信全无,心里焦躁起来。缎局掌柜天天惦记着银子,也隔三差五过来看他,虽说嘴上不提银子,可胡延澜心里明镜似的,同乡是奔着他的银子来的。又过了几日,还不见动静,二人终于沉不住气,决定亲自到常州走一遭,看看究竟。 二人乘船来到常州,登岸后直奔郡守府,向看门人说明来意。看门人看了二人一眼,心里觉得好笑,嗔斥二人道,“总司阍就是总司阍,哪有什么真的假的,我们府里只有一个刘总司阍,小心让他老人家听见了,敲掉你俩的门牙。” 胡延澜二人面面相觑,缎局老板眼泪就籁籁落下,望着胡延澜,哽咽着说,“胡兄,这些银子,小店忙一年,也不见得能赚回业。” 怕被门人笑话,胡延澜拉上缎局老板离开,小声安慰,“兄弟莫急,既是胡某担保,你放心,就是变卖家产,我也不会叫兄弟蚀本!” 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这年冬天,胡延澜回家变卖了田产,履行了诺言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1) 二人行了几日,船到杭州。 南国丽城,自是与别处不同,街面上楼宇林立,飞阁流丹,空甍戏云,翼檐构连,绵延而不知其尽处;园林比邻,各显丰姿,巧致天然;丝竹悠扬,弦歌断魂;吴语呢哝,莺声婉转;人物斯文而消闲,似若云街天市。 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二人怀揣碎银,游览了杭州的名胜古迹,品尝了浙菜风味,而后消失在花街柳巷。南国佳丽,也与北方的大相径庭,娇姿妩媚,柔情蜜意,绝不类北方妹子,热烈而泼辣,该喊该叫,一点都不顾忌,鲤鱼打挺似的颠鸾倒凤,叫人时时担心会跌下马来;这里的温柔乡则不然,如无风的日子里,水面长波漫涌,一给一送,恰到好处,兴奋时短促的吸气声,也节奏合拍地富有乐感,一切都叫人挑不出毛病。原打算在这里玩耍半个月,然后取道福建,到两广转转,再经楚地返回。可是贾南镇的贪情,破坏了旅行的计划。 事情发生得如此无法预料。先是贾南镇借口晚上磨牙,怕影响哥哥的睡眠,开始在江南春留宿不归了,接下来又找出种种理由,一再推迟南下的计划。一个月后,一天早晨,当他满面倦怠c行色匆匆地跑回客栈,挺难为情地向甄永信提出借钱时,甄永信才惊讶地发现,好朋友已深深陷入不能自拔的的泥淖中。短短不到一个月,他的变化有多大呀,几天前刚刚被他从庄稼地里带出来的c体格健壮c面色黝黑的青年人,现在已变得面色苍白中透着青灰,日渐消瘦,目光呆滞c像行将腐烂的死鱼眼。眼窝深凹,好像刚刚被谁用淡墨涂了个黑圈,污浊而暗淡。甄永信吃了一惊,大声问道,“你怎么啦?” “没怎么,挺好的,只是想借点钱。” “借钱?”甄永信更是不解,“你的钱哪?” “花光了。”贾南镇有气无力地说。 “花光了?就这几天?” 贾南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时,甄永信才发现,眼前的好友,这时多么像自己的父亲临死前那副样子啊,心里不免涌起一阵酸楚。看来,好友现在不借外力,根本无法从的泥淖中脱身。 “你的钱,都花在春江月身上了?” 贾南镇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一点也没糟蹋。” “你都糟蹋光了,还说没糟蹋!”甄永信气得发急,“说说看,她是怎么把你的钱给弄光的?” 甄永信不敢相信,此时好友的眼里满含泪水,但不是感激,而是难以克制的愤怒,瞪着甄永信说,“哥,你可以不借钱给我,也可以打我骂我,但请你不要侮辱春江月。她是一个好姑娘,是被迫无奈,才身陷青楼,她从没向我要过一次东西,都是我情愿给她买的。在我心里,她就是仙女,谁说她坏话,我就跟谁急眼!”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2) 甄永信看出,好友眼下正处在魔障状态,任何好言相劝,只能被他视作恶意的中伤,就不再规劝,缓了缓神儿,问,“那么,你往我借钱,想做什么用?” “给她赎身。” “要多少钱?” “两千两。” “赎身之后怎么办?” “娶她。” “你爹娘会同意吗?你妻子会答应吗?” “先不去管那么多,给她赎了身,再说。” “她愿意吗?” “那有啥不愿意?我出钱救她出火坑,她还能不愿意?” “她要是把这事当成买卖做,只是想从你身上多弄点银子,心里并不想跟你走,咋办?” “绝对不会!她是个好姑娘,不是那种人。” “可是,哥要是把两千两银子借给你了,咱们就得去当乞丐,沿街乞讨了。” “哪能呢,哥的本事,我还不知道?一转眼功夫,银子就下雨似的落下了。” “这样吧,”看看劝说无用,甄永信想先安抚下贾南镇,说,“这是大事,你先回去,容我想想,再给你个答复。你先回去安抚住她,行不?” 看来今天是拿不到银子,贾南镇一脸无奈地走了。 甄永信伧促间收拾好行李,退了客房,雇了乘轿子,往码头去了。上午,正好有一条往扬州去的客船,还有空位,和船主商量好了价钱,就匆匆上了船。船主把他领到船舱,安顿好行李。甄永信斜身坐下,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船舱的格局,马上就有种上错了船的感觉,再一想,和好友相交多年,如今一走,必成寇仇。两人相互门清熟路的,如此交恶,岂是上策?可是,如若不走,贾南镇要是一味逼贷,坚持不许,也是交恶,何况贾南镇正处在魔障期,走火入魔,做出蠢事,也是常情。正在首鼠两端,看船夫已经解开缆绳,甄永信心里一惊,拎起行李,匆匆跑出客舱,和船主说了一句,“我还有一件事没了结,抱歉了。”就跳上岸去,匆忙回到城里。换了一家客栈,重新住下。他打算在贾南镇走投无路,被老鸨赶出院子c沦落街头时,再突然出现,让他清醒过来,这时再接济他,领他安全回家了事。 一连多日,甄永信除夜里回客栈睡觉,白日里就在烟花街上逛游。在靠近江南春的几家院子里,要么寻欢作乐,要么去吃碗闭门羹,坐在客厅和排号的嫖客们神侃。几天下来,甄永信就成了怡春楼的常客。 怡春楼紧挨着江南春,是杭州花街里的名楼。楼里的姑娘,多是公众人物,常被杭州城里的头面人物包养;来这里的嫖客,免不了常常挂号排队。柜上一般不给嫖客们做闭门羹,而是以茶代羹。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往往客人们喝光两壶茶,还排不上号,猴急的嫖客,只好到别处发泄。在怡春楼排号,没有点耐心还真不成。甄永信却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既可坐着品茶,和嫖管们交流,又可等着贾南镇被江南春轰出。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3) 常来怡春楼的客人,有一位吴姓的,在这里甚受抬举,每回来时,从老鸨到跑堂的,极是殷勤奉迎。他通常不需要排号,事前都预定了,进门后就被一帮人簇拥着送到楼上,偶尔排号,也比其他嫖客的待遇要好,除了有茶,另外还有几盘糖果招待。从迎来送往的吴语中,甄永信隐约听出,此人在杭州府衙门里恭职,且有些手段。一天午后,甄永信在喝茶时,此人进来。不巧,得排号坐等。老鸨就招呼跑堂的重新沏上新茶,端上糖果。恰好甄永信桌上没有别人,其他桌上都已满员,就把贵客引到甄永信对面坐下。此人面色红黄,营养过剩,脂肪堆积,脑袋明显臃肿,汗毛孔粗大,粗糙的面孔像柑橘皮,肚部凸起,压迫肺部,呼吸极为费力。看他把第一杯茶喝尽,没等跑堂的过来续茶,甄永信起身过来,恭恭敬敬地把茶续上。此人看了一眼甄永信,也没显出客气,只微微冲甄永信颔了颔首。 甄永信趁机开口道,“久仰台尊,甚为仰慕,只是无缘识荆。今日得以侍坐,真是荣幸之至。” 胖子见甄永信仪表不凡,谈吐雅致,料定非平常之人,心里生出一丝敬畏,问,“听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敢问台甫?” “小人姓甄,表字虚庆,辽南旅顺人,借道贵处往胡州贩丝。” “哦,旅顺可是割让给倭人啦,”胖子面带讥笑,“照此说来,兄台已是洋人了,却劳大驾屈尊沏茶,真是折小弟的寿了。本应小弟替兄台大人效劳才是。”说着起身,端起茶壶要倒茶。甄永信忙起身夺过茶壶,面带难色,干笑一下,说,“兄台不知我同胞身沦亡国之人,心胆如婪,怎能劳兄台大人说这等笑话?” 胖子也觉话语唐突,面带愧色,干笑了一声,道歉说,“兄台切勿介意,小弟只是玩笑而已。”停了一下,又问,“兄台贸易做成没有?” “还没有,”甄永信答道,“正要前往。” “胡州与杭州相邻,要是兄台路遇不如意,请来找吴某,吴某愿效犬马之劳。” “岂敢,岂敢,”甄永信客气道,“有兄台这句暖言,小弟已是感谢不尽。只是不知台甫怎么称呼?” “小弟姓吴,表字仁智,杭州府府台大人的管家。有事到府上找我就行。” “敢情,以后少不了前去叨拢。” 说话间,楼上空出床来,老鸨亲自来扶起吴仁智上楼。吴仁智和甄永信拱了拱手,算是告了辞。茶座上又剩下甄永信一人。看看天色还早,便打算再坐会儿,就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两眼望着窗外,观望街上过往的行人,心里纳闷起来。想那好友贾南镇,何等精明的一个年轻人,如今误入娼门,愣是执迷不悟,难以自拔,精卫填海般要去填满那个无底洞窟。想想那春江月,虽有些姿色,也不至于把人迷恋到如此地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4) 江南春是他兄弟二人到杭州逛的第一家院子,当时鸨子唤来了一堆雏儿,让二位挑选。贾南镇不晓事,抢着点了花魁春江月,气得甄永信差点儿拂袖而去,幸亏另一个比春江月更丰腴的,拿眼神使劲儿勾他,才消了气,点了比春江月更丰腴的那个。当时他也看好春江月,是因为春江月在一堆雏儿中,不太张狂,眼中缺少那种勾魂的野劲儿,又不搔首弄姿地摆浪儿,粉脂涂得也不艳,几乎是淡妆素颜,竟显出大家闺秀的仪态,略显一丝古典美女的神韵。谁料这个雏儿竟手段这般老辣,摸光了贾南镇的银子不说,还让贾南镇如痴如醉,不能抽身,甚至出入成双地在街上招摇,竟像小夫妻一般。 甄永信通常只在一家院子玩耍一次,就不再来。他第二次见到春江月,是半个月后,贾南镇邀他一起游西湖。那天贾南镇把春江月也带在身边。春江月还像往常一样,衣着并不光艳,淡妆轻施,却也显几分娇色,目光流盼,不像一般婊子那样充满了勾引和挑逗,而是脉脉温情,温情中略带些许悒郁。贾南镇把甄永信介绍给她时,她也没露出什么矫情的样子,只是向甄永信福了个万福,落落大方地和甄永信寒暄了几句,不过通常一般人用来寒暄的话,从她嘴里吐出来,也像蘸了蜂蜜,让人听了,像发自肺腑。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说话时脚也不动,但听的人明显能感觉得到,她在靠近自己,而且还能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眼神既不妖冶,也不呆滞,言语里如果还有没说清楚的,从她的眼神里,似乎能得到更恰当的补充。那天她头发略显蓬松散乱,她就一个劲儿地抱怨说,自己的发髻不够好,当她第四遍提到这事时,贾南镇就带她去了一家珠宝行,买了一只翡翠镶金发簪。在甄永信看来,这个发簪并不她原先戴在头上的和田羊旨玉镶金发簪强多少,但效果却出奇地好,以后再没见她头发松散开。所以当贾南镇跑来借银子时,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天早晨,甄永信来到怡春楼时,刚要进门,忽然发现旁边江南春大门外,蹲着一个人,此人衣着还算整齐,合抱双腿,依墙而坐,脑袋拱在裤裆里。甄永信心里咯噔一下,疑心自己担心的事发生了,他沿着墙根儿走去,刚看一眼那人头上的辫子,就认出是贾南镇,心里不免一阵酸痛。 “兄弟,”甄永信蹲下,拿手碰了碰贾南镇的胳膊,贾南镇就抬头看他,眼里先是一惊,接着是一阵委屈,孩子一样瘪着嘴哭泣起来,抽抽嗒嗒地诉苦,“她们把我轰出来了。” “你干吗不回家?” “我还想看春江月一眼。”接着就抱怨甄永信,“哥,你怎么搬走了,我去找你,他们说你走了,我就想,等看过春江月一眼,说几句话,我就去跳河。” “我要是不躲着你,这点钱还不得全让你糟蹋光?我问你,那春江月咋不救你?她弄去你那么多钱,你没听过苏三救情郎的故事吗?” “她让鸨子看住了。” “她当了这么年婊子,自己就能救自己,可以赎身跟你走啊。” “哥,你别老婊子婊子地叫她,她确实跟婊子不一样,她说先让我出去挣钱,等挣足了钱,再回来赎她。” “你没问问她,你这一辈子能不能攒够给她赎身的钱?”贾南镇就低着头不说话。甄永信又说,“瞧你那点出息,让婊子耍了,还替婊子遮掩,”训了一通后,就领着他回到客栈,叫了几个菜,吃过后又洗浴一番,直到很晚才入睡。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5) 第二天一早,二人到票号兑了些很子,装在箱子里,让贾南镇提着,到了江南春,看看甄永信的衣着,再瞅瞅贾南镇手里的箱子。鸨了立马堆出笑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把二位让到座儿上看茶。甄永信黑着脸,不等鸨子把话完,就扔出冷话,“你这儿心肠倒蛮黑的,我家兄弟前后一个月,在你这儿花了两千多两银子,临秋末晚,你说给赶走,就给赶走,就是个要饭的,也不至于这样吧,”鸨子刚要张嘴撇清,甄永信转脸,冲着贾南镇说,“兄弟,你还欠她多少银子?取来还她就是了。” “还差三文银子。”贾南镇边说边打开箱子。鸨子眼尖,看见了满满一箱银子,立马上前把箱子盖上,笑着向甄永信耍娇,“瞧您,老爷这么爱生气,几句怄气的话,就把老爷气成这样,也是我家姑娘不晓事,得罪了老爷,还请老爷不要见怪才是。”说着拉拉扯扯地往身上靠,甄永信站起来,推开说,“要是掌柜的真的不收,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还有些公事要办,我家兄弟也不自爱,硬是要和你家姑娘相好。我看这样吧,我家银子也没堆成山,以后每天我兄弟的花销,都到我这里支取,这样,咱们也好两下清便,免得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虽说甄永信话里带刺儿,毕竟是一个可以长远的主顾,鸨子就厚着老脸,一连声地应承,贾南镇又重温了旧梦。 一连几天,贾南镇领着春江月外出,尽管花钱已不像先前那样大手大脚,姑娘的心情却挺愉快,直到一天夜里,二人深夜不归,鸨子觉着不对劲儿,叫人到姑娘房间里查看查看,发现姑娘多年积攒的细软,早已转移得净光,才相信,自己喂养的鸽子,就这么白白地飞了。 甄永信要教训鸨子,才放飞了春江月。想想将来一路上带着这么个尤物,必会生出事端,再者二人的银子,已让贾南镇在她身上花了不少,就这么让她白白飞了,心有不甘,倒不如让她帮着做几局,赚些银两。何况杭州又是繁华地界,官商云集,设局容易,便打定主意,在杭州再待些时日。想到鸨子不会善罢甘休,将在各客栈布下眼线,甄永信几人便辞了客栈,到城东麒麟街,租了一幢院落住下。不成想,贾南镇真的却把杭州当汴州,乐不思蜀,和春江月过起了恩爱夫妻的日子。小两口儿卿卿我我,少不得做出些亲热的举动,弄得甄永信不敢正眼去看,别别扭扭的,反倒成了外人。每日里,只管往甄永信要银子,到酒楼叫菜叫酒,酒菜叫来,小两口儿放肆地独自受用,也不把甄永信放在眼里。一切都像似应当应份的。甄永信心里生气,过了几日,索性天一亮就出去,寻家菜馆吃些早点,白天里就在街上闲逛,中午也不回去,直等吃过晚饭,才回去睡觉。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6) 一天,在码头闲逛时,看见一艘大船,泊在那里,船上装饰炫目,仆从众多,不时有人上船下船,往来多是女眷,往往是一老一少的。甄永信曾听说,江南船家,常有在船上私养暗娼的事儿,就相信这艘船是个烟花地,想上去见识一下。刚踏上舷梯,一个莽汉横在面前,用吴语问他,“先生来有何事?” “没啥事,只想随便看看。” “下去!”莽汉呵斥一声,骂骂咧咧地要动武,“娘的,我家少东家在此,是你随便看的?” 甄永信吃了一惊,知道自己想错了,乖乖原路退回。心里好生纳闷,一个富家公子,成天招一些老少女眷上船做什么?不免有些好奇,躲在一个拐角处,当另一对老少女眷从船上下来时,甄永信迎上前去,向年长的妇人施了礼,问,“敢问老姐姐,这船上是何等人物,我看时常有女眷上船下船,不知其中有何玄妙?” 老女人看了眼甄永信,见他不像怀有恶意,就气哼哼地说,“什么人物?还不是乌镇来的沈老财主家的公子哥,给我们满城的官媒发下帖子,说要我等帮着选美纳妾。哪儿成想,这公子哥的眼光恁地高,左一个不成,右一个不中,简直把我等当猴儿耍了。” 甄永信听过,心中有了数,就来了兴趣,问,“那公子到底想纳何等的女子为妾?” “什么样的?天晓得,左右得是倾城倾国的人物才成,又通管弦丝竹,兴许才会中意。可是你想呀,凡是那般人物,谁又肯去给人做妾呢?真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身已不打算再替他跑了,纵是许下天价媒仪,最终做不成,那还不是白搭?” 甄永信边听边合计,待媒婆说完,便自言自语地接过话茬儿,“如此说来,我表弟所言,还真有其事。” “先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媒婆觉得莫名其妙,便问。甄永信这才装着回过神儿来,对媒婆说,“我姨家住在城东麒麟街,姨夫常年在外省做官,前些日子,姨夫得罪了上司,吃了官司,给关进了大牢。消息传来,姨娘急火攻心,一命呜呼,表弟一边料理丧事,一边筹钱差人前去打通关节,几千两银子花了,才勉强保住了姨夫的性命。如今丧事料理完毕,又要前去营救父亲,无奈家中积蓄已经花光。前些日子听人说,码头上有一富家子,要高价纳妾,兄妹二人听了,因为救父心切,表妹一狠心,决计卖身救父,情愿下嫁为妾,换得银子,好营救父亲。表弟觉得亲自去说,不好开口,这才求我来打探打探,想想办法。” 媒婆听了,也感兴趣,忙问,“先生表妹芳龄几何?容貌可娇好?” “表妹今年将满十五,要说相貌,那可只有倾城倾国这一个词儿,才能恰好比喻。” 听到这里,媒婆像见到了成堆的银子,满脸堆起笑来,紧着问,“先生可带老身去见识一下?” “那倒无妨,只是得知道,这富家子纳妾,能出多少银子?表妹可是卖身救父的,价码不够,说什么也不成。” “那我得先见着人,心里有了底儿,才好跟那公子讨价,见不着人,指山卖磨,说了也白说,先生说是不?” 见媒婆耍起奸猾,甄永信心里合计,贾南镇和春江月眼下并不知情,现在领媒人进去,一旦说话不对路,容易露出马脚,给她看破;要是现在一口回绝她,又容易引起媒婆疑心生暗鬼,坏了好事,情急之下,开口说,“表弟本是让我来探听消息的,在家等到我的回话儿,现在不经商量,匆忙就领老姐姐回家相看,未免有些唐突。老姐姐看这样成不成?今天你可跟我一道从他门前走过,记住门户,待我回去和他兄妹商议一下,明天上午,你再来,成吗?”媒人觉得这话在理儿,点头说行,便打发掉带在身边的丫头,随甄永信去了。到了麒麟街,甄永信指了指一家门户,说了声“这就是了。”媒婆看了看大门,记清门户,约定明天半晌来,就转身告辞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7) 甄永信一连多天早出晚归,和贾南镇不打照面,贾南镇便断了财路,每到该叫菜叫酒时,便犯起难来。起初春江月也不怨怪,从自己带来的体己中拿出碎银,给贾南镇去叫菜。几天后,春江月就显了原形,每到吃饭时间,就拿话刺他,“你又想吃软饭啦?”说着,把钱扔给他,像打发乞丐似的。又过了两天,干脆借口身子不舒服,拒绝和他同房了。到了这天中午,见贾南镇还要吃软饭,春江月就委屈得流泪了,言语中有上当受骗的抱怨,听得贾南镇心里直难过,发誓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堵着哥哥,厚着脸皮,再借些银子。所以天黑之前,就出了屋,到大门口等着。恰巧甄永信今天回来得比以往早,心情也不错,进门后遇上贾南镇在门边转悠,就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贾南镇见着哥哥,像遇见了救星,脸上堆起笑来,没直截开口借钱,绕着弯子,问,“哥刚才跟谁说话?” “媒婆。” “媒婆?”贾南镇兴奋起来,“莫非哥也要在这里娶一房偏室?” 甄永信板着脸,白了他一眼,“我可没那个福份。” “不想娶,找媒婆干嘛?” “有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进屋里说话。”甄永信使了个眼色,贾南镇跟着进了屋。 到了里屋,甄永信望着贾南镇,正要说正事,贾南镇怕耽误了春江月的晚饭,不等甄永信开口,便抢先说,“哥先借点银子给我,我好去把晚饭叫来。等吃了饭,咱们再说正事。” 甄永信一怔,明白了刚才进院时,贾南镇为什么会在门口等他,心里顿生不快,问,“咋不往春江月要?” 贾南镇听出这话不是味儿,觍着脸说,“兄弟好歹也是个爷儿们,咋好意思吃软饭呢?” “吃软饭?”甄永信气哼哼地说,“你这一个月的功夫,在她身上花了几千两银子,你也是乡下长大的,该知道爹娘素面朝天,土里刨食,一年下来,能有多少收成?好年景,也不过百八十两,你这几千两银子,搁在小户人家,够他们一辈子过活,你可倒好,几天功夫挥霍了不说,如今二人一块过日子啦,一顿饭钱,还要到我这里来讨,不然就成了吃软饭的。这哪还有夫妻的味儿?想当年,人家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那才叫个纯情。你再瞧瞧你,一顿饭都得你出来讨要,这算哪门子情份呀?” 看贾南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觉着到了火候,甄永信收住话头,不再言语,从怀里摸出几颗碎银,递了过去说,“去吧,别忘了给我也叫一份。我还没吃饭呢。” 一会儿功夫,饭菜送来,贾南镇淡咧咧地干笑着问,“要不,哥也过去,咱们一块吃吧。” “免了吧,我可不想扫了你们的雅兴。”说罢,端过自己的那份,叮嘱贾镇,“吃了饭,快些过来,我还有话同你商量。” 贾南镇说声,“知道了。”就回屋和春江月吃饭了。 不长时间,贾南镇吃过饭,又回到甄永信屋里。“哥找我有什么事?” 甄永信放下碗筷,喝口茶,漱了漱口,把白天在码头上遇见的事和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贾南镇听完,翻了几下眼珠子,说,“哥的意思,是让春江月去牵驴?” “正是。” “一旦到了船上,她怎么脱身?” “脱啥身呀?她一个烟花女子,能嫁到富室为妾,也是她的造化。” “不成,不成,”贾南镇脑袋摇得像拨朗鼓,坚决反对,几乎哭出声来,“哥那是害我,她好容易跳出火坑,你又给她推进苦海。” 甄永信看贾南镇动了真情,又想到在家乡时,和宁氏的一段情缘,感同身受,不忍心再劝下去,停下话头,斜依在床上,微闭双眼,观察贾南镇的表情变化。贾南镇伤了一会儿心,慢慢平静下来,哭丧着脸问,“哥就没有别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人要纳妾,总得娶到人吧,没有人,怎么设局?” “哥是怎么跟媒婆说的?” “让她明儿个来看人。既然你不肯,明天她来时,我就说你不乐意,把这事给辞掉算了。”停了一会儿,甄永信又说,“不过有件事我得给你讲明,杭州我不能常呆下去;要走,我不能和春江月同行。兄弟有什么打算,还是早点打定主意,你我兄弟一场,也好分聚自如,免得到时伤了和气。” 贾南镇听话,一声不吭,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向圈,到底没流下,一脸哀怨地望着哥哥。甄永信不忍心看他这样,闭目假寐,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二人默默呆了一会儿,贾南镇起身回屋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8) 甄永信熄灯上床,躺在被窝里,觉着刚才的话说得太硬,一旦真的那样,和贾南镇的多年交情就从此断绝。想想这次出来,本来要游玩散心的,一路上事事都做得畅快,只为这一个尤物伤了和气,不值,何况眼下又是一笔现成的买卖,轻易放弃,有些可惜。便思量着挽救办法。忽然他想起白天里在鼓楼前,曾看见一个耍猴的,那艺人养了两只猴子,一只小的,乖巧伶俐,动作滑稽。艺人给它穿上花布衣裳,配合艺人的口令,作着各种表演;一只大的行动迟缓,艺人不待见它,虽说也给它穿了件破旧的花衣,头戴一顶西洋绅士常戴的高筒礼帽,提着铴锣,绕场不停地敲打一通,待小猴子一个节目表演完毕,大猴子就端着铴锣,绕场讨赏钱。那大猴子直立人行,已有十二三岁孩子一般高,再加上一顶高筒礼帽,就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般高了。趁看热闹的人散去,甄永信问耍猴的艺人,为啥不让大猴表演?耍猴的人说,“老了,又大,不中看。”和耍猴的闲聊时,得知这老猴是艺人一小训大的,现今老去,演不动了,不忍心扔掉,只好派它绕场敲铴锣招人c收钱。 甄永信躺在炕上,灵机一动,打起了老猴子的主意,当夜把局儿筹划好,第二天一大早,喊醒贾南镇,把他叫来,把昨夜里谋划的事说了一遍。贾南镇听说不会卖出春江月,就满心欢喜,一口答应去说服春江月,帮着牵驴。 甄永信把话交代明白,就出了门,往鼓楼那边去了。时间太早,耍猴的还没来,甄永信便到鼓楼边上的一家餐馆吃了早茶,眼睛不时往鼓楼那边望去。出了早餐馆,又等了一会儿,约摸九点钟光景,耍猴的牵着两只猴子来了。甄永信迎上前去,稍作寒暄,就谈起正事,对耍猴的说,“后天是家母的六十大寿,为讨老人家欢心,想借老哥的这只大猴子一用,去给家母上演一出金猴献桃的好戏,逗老人家开心。” 虽有一面之交,却不知根底儿,空口白牙的来借猴子,太不合情理。耍猴的刚要回绝,见甄永信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就赶紧收住口风。 “这是租借猴子的佣金,一当表演完,我就把它送回来,左右我留着它也没用,并不会耽误你的生意。” 想想这只老猴子即使卖掉,也值不上十两银子,耍猴的脸上就堆起笑来,一边伸手去抓银子,一边嘴上客气着,“先生太过了,用两天猴子,干嘛给这么多银子?”说着就把银子揣进怀里,才把拴猴子的绳子递到甄永信手里。不想那猴子认生,撕扯着,不肯跟走,耍猴的在后边狠抽了猴屁股一棍子,那猴子才猛地一蹿,一边回头张望主人,一边跟着甄永信去了。 回到院里,甄永信把老猴子拴到耳房的梁柱上,拿来些瓜果扔给它,看老猴子在地上拣吃,便放心地转身到客厅,看准备得如何。客厅已被抹拭一新,春江月一身淑女打扮,颇似大家闺秀。贾南镇也调整了情绪,只等媒婆到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9) 天将晌,媒婆如约而至,甄永信把主客一一介绍了一遍,就退到后边。贾南镇领媒婆进屋看了座,冲外屋低声呼唤了一句,“妹妹,有客人来了。”这功夫,就听见春江月含娇轻婉地应了一声,从外屋端上茶来,送到客人面前。媒婆看时,果然像甄永信所言,粉面含春,青眉凤目,大有沉鱼落雁风韵。姑娘送完茶,向客人福了个万福,转身轻盈退出。 目送姑娘的背影,媒婆转身对贾南镇说,“情况呢,昨儿个你表哥都给我说了,我今儿个来,一是要看人,二是想听听,你当哥哥的提出些什么条件,我当媒人的,一手托两家,也好把话带到男方那边儿。” 贾南镇一脸哀戚,沉吟片刻,叹息道,“家遭不测,舍妹嫁身救父,实为钱财,不得已而为之。有人愿娶,少说也得一千两现银做聘仪。” “那好,我到男方那去说一下,看他肯不肯。他要肯,我立马给你回话。”说完,起身出了门,径直往码头去了。 到了码头,上了船,搬弄起媒婆的舌头,述说了原委,把那女子说得天花乱坠,听得富家公子心里发痒。“那就带来让大爷我瞧瞧呗。”公子猴急地催促。 媒婆当下沉了脸,“公子说哪里话,你当那是瘦马子呀,唤来唤去的任你公子吩咐?人家可是大家闺秀,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只是眼下家遭不幸,才肯嫁身救父,不然怎肯随便许与你。不下聘礼,如何娶得来?” “照这么说,她是要来做正室的喽?”公子问。 媒婆急了,“公子怎么这会儿倒犯起糊涂了?她是落难之人,先虚应一下,把他娶了来,载回家后,生米已成熟饭,是好是歹,由不得她了。她娘家现今家道破落,谅也奈何你不得。你又何必现在,正的偏的去和她较真儿呢?” 公子思忖一下,觉得在理儿,却心有不甘,说,“那也得让我见上一面,看看值不值,若果然像你说的,也就罢了,别说一千两银子,就是再多些,我也认了;要是不然,我那一千两银子,岂不打了水漂?” “这倒不难,待我去她家说一下,说是公子府上的管家要来相人,谅他不会犯难,到时你就扮作管家,去看看也罢,省得不放心。”说完,媒婆扭着屁股去了。 下半晌,媒婆又转回船上,说事已有了眉目,就带上公子,乘轿往麒麟街去。到了麒麟街,下轿进门,甄永信看一眼公子,就断定这局已经做成,心里踏实下来。 那公子中上身材,驼肩塌背,臃肿笨拙,一脸蠢相。主客寒暄过后,贾南镇仍是一脸深沉,低声说了句,“妹妹,来客人了。”外屋就闪进一个妙龄女子,手端托盘,送上茶来。待客人接了茶,福了个万福,转身轻步下去。公子两眼一直追看到门外,张开的嘴巴没有收紧,涎水就流了出来,扯丝挂绺,直落到衣袖上,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看见的,是不是真人?那眼c那脸c那手已而隔墙传来琴声,琴声悠扬,如泣如诉,听得公子心旌摇荡。 媒婆看不过眼,递了一声干咳,公子才回过神儿来,又客套了几句。怕公子说出蠢话,媒婆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了。 婚事很快定了下来:明天中午成亲,因为这门亲事不够体面,娘家就决定不去送亲了,花轿来接人时,聘仪一千两当面交清。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贾南镇情迷春江月(10) 一早起来,甄永信细心打扮起老猴子,一应新人衣裙,一件件地给它穿上。怕它乱动,不小心弄掉了红盖头,甄永信一针一线,亲手把大红盖头缝到高筒礼帽上,又在帽沿儿钉上一条丝带儿,把高筒礼帽系在猴子的头上,估计接亲人马将至,甄永信就把一大碗蜂蜜调兑的酒端过来。老猴子嘴馋,贪婪地一饮而尽。顷刻之间,再看那老猴子,两眼开始充血,神色呆滞起来。 迎亲人马如约而至。贾南镇面色哀怨,拉过媒婆,低声嘱咐道,“舍妹昨晚哭了一夜,汤水未进,身体极弱,得叮嘱仆人们小心扶着。” 媒婆领命,喊来两个懂事的丫鬟,吩咐小心扶着新娘,不可大意。这边又喊着管帐的,当面将一千两银封交割清楚,随后一帮人热热闹闹,把新娘扶上轿子,喊了声“起轿!”一行人抬起轿子,往码头去了。 公子站在船上,望眼欲穿,直看到一群人拥着轿子走来,心才放稳下来,一边吩咐下人们小心,一边盯着全身披红的新娘,浑身发热。亲自陪送新娘入了洞房,又呼喊众人到甲板上吃酒。众人就出洞房,来到甲板上饮酒取乐。见舱室装饰的洞房无人,公子猴急,顾不得下人们嗤笑,关上舱门,转身回到床边,掀开大红盖头,就要把新人往怀里搂。不料刚掀起盖头,惊得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甲板上吃酒的人,被洞房里的一声惊叫吓了一跳,拥到舱门口,把门撞开,看见公子倒在地上,床边坐着红妆新娘,这时已变成一张雷公脸的怪物,神情呆滞地眨巴着猴儿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新郎。 情知上当受骗,众人揪住媒婆不放,情急之下,媒婆哭着直喊冤枉,“快去捉骗子呀!” 听媒婆一声哭喊,众人才醒过了腔,一群人纷纷下船,让媒婆领路,直奔麒麟街。到了新娘家里,只见街门虚掩。推门进去,已是人去楼空。向街坊打听,才知道,房子的主人日前将房子租给二男一女,如今房客已不知去向。 却说甄永信三人得了银子,匆匆离开。因不敢到客栈住店,只得到城西找一间空置的院落租住下来。 手头有了银子,贾南镇和春江月又和好如初,每日里叫酒叫菜,甜情蜜意地,过起了夫妻生活。甄永信看不惯贾南镇往春江月身上砸银子,一时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拆散二人,便又向先前一样,白天里独自一人到街上逛游。 一天,路过太守府时,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曾在怡春楼和太守府里的吴总管,有过一面之交,而杭州府花花太守的声誉,已是满城皆知秘密。心想,如能把春江月送进太守府里,这太守府墙高院深,既能把她留住,又有机会设一个大局。虽说风险大了些,可因为太守好色成性,有春江月在里边应着,谅也难不到哪儿去。这样一想,心里就敞亮了许多。 甄永信把心里的打算跟贾南镇说清,贾南镇觉得挺好,就去说服了江春月。那春江月本是院子里出来的,曾经沧海,虽说局中有些要她献身的事情,因为听说有大钱可赚,也就无所谓了,满口答应下来。一切合计停当,三人开始行事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1) 这天早晨,甄永信来到太守府,把事先写好的帖子交给司阍,说是要找太守府里的吴总管。司阍接过帖子,看过一眼,问了递帖人的来历,就到里面递帖子了。 甄永信坐在门房里喝茶,等着太守府司阍进里边投帖。一杯茶刚喝完,看门人就领着吴仁智进来。甄永信起身上前,给吴仁智作了揖,吴仁智也两手合抱,表情却明显发愣。不消说,一时他还想不起眼前这人是谁。甄永信见状,马上自报了家门,“小弟姓甄,辽南人,前些日子,和兄台一道喝过茶。”吴仁智翻了翻眼珠子,想了起来,只是心里有所戒备,就显得不太热情,应付道,“噢,是到胡州贩丝的。怎么样啦?买卖做成了?” “咳,小弟财运不济,”甄永信叹了声气,“货刚装船,还没驶出胡州地界,就碰上了官兵,硬说我没有关文,是私贩生丝,违了禁,生硬把一船生丝充了公,作了军饷。小弟全家几代人的积蓄,这回全打了水漂。” 吴仁智听过,脸上露出难色,叹了口气,“咳,眼下局势混乱,革命党闹腾得凶,朝庭又无力征巢,军饷不足,各地官兵闹事违禁,也屡有发生,要是搁在前些年,朝纲整肃时,我家老爷出面干预,兴许还能挽回,现在朝庭上下是各自为政,恐怕我家老爷,也无能为力呀。” “咳,这是命啊,原本也没指望府台大人周旋。”甄永信感叹说。 听完这话,吴仁智脸色缓和下来,“那兄台打算怎么应对?” “唉,有什么法子,只好认栽了。” “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吴仁智也来了精神,“只要仁兄安然无事,不怕将来赚不回那银子。” 甄永信听罢,苦笑了一声,“眼下哪敢侈谈赚银子的事,只是我主仆沦落此地,已是无根之草,连回家的盘缠都筹不齐。” 吴仁智听过,又警觉起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憋着气,不敢说话,等着甄永信挑明来意,“小人此次出门,只带两个家仆,原是小夫妻,一路上照应小弟起居的,现在我等已身无分文,只是女佣身上还有些许首饰,能值些银两,这不,小弟这次来,就是想拜托兄台大人,指望能在府上讨得一个公平的价钱,也好筹足盘缠回家。” 吴仁智听过,心里有了底,脸色缓和下来,“唔,要是这样的话,小弟倒可以帮衬,不知甄兄带来了不曾,小弟现在就可以拿到里面,让女眷们相看相看。” 甄永信推辞说,“女人的饰品,小弟也不在行,让兄台拿进去,看在兄台的面子上,府上眷属们免不了枉出高价,这样一来,小弟又欠兄台一个大人情,眼下实在回报不起,要是兄台肯抬举,到府上通融一下,不妨让我家女佣亲自到府里和女眷们商量,这样,既能买卖公平,又能让小弟心里安慰些。” “我看这事不难,”吴仁智说,“小弟这就进里面通融通融,你先让你家女佣在此等候。”说着,就转身进院了。甄永信也出了门房,到对面的一家茶楼接过等在那里的春江月,把一些事又嘱咐了一遍,就带春江月到门房里等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吴仁智走出来,说已经和夫人说好了,现在就可以带女佣进去。甄永信把春江月介绍给吴仁智时,吴仁智愣了一下,觉得春江月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甄永信及时提醒他,说这是自己从旅顺带出来的女佣,家中几代都相互知底儿。春江月也用刚学来的北方话道了敬,做了个万福。吴仁智才相信,大概是自己搞错了,原本不认得这女人。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2) 穿过几道游廊,到了正堂,吴仁智轻咳了一声,向里面递了个声音,带着春江月径直进去,来到堂屋的东间,是太守正室的居处。一个妇人坐在椅子上,见人进来,也不起身让座,春江月猜测,这该是太守夫人了,不待吴仁智开口,就先上前施了礼。 夫人约摸索五十上下,面色白里泛红,丰腴端庄,雍容大气,身上却不见贵妇人盛气凌人的威仪。见春江月施了礼,就和善地示意来人到身前,开口说,“吴总管刚才来说了,你主仆几人遇上了麻烦,有几件东西要出手。咳,一个女人家的,出门在外,也不易呀。” 春江月听了,淡笑着微启朱唇,从一个小红包里拿出几件首饰,送上前去,细声软语地说,“请夫人过目。” 太守夫人没去看首饰,而是伸手轻握春江月的嫩手,翻看起来,又笑着望望春江月的脸,看这少妇顺眉善目的,行事乖巧,进退有节,满心喜欢,说,“多好的人儿啊,要是能和老妇斯守,也是快事呀。”春江月听甄永信嘱咐过,说太守日常花心,纳了十六房妾,终日里在妾堆里斯混,姬妾们邀宠争幸,各树私党,闹得太守家室不宁,冷了夫人的心。这次派她来假借卖首饰,就是要借机讨得太守夫人的欢心,先在太守夫人身边立住脚,俟机行事。便就势说,“夫人慈悲心怀,若能容留民女,免受沦落之苦,就是小女的大恩人了,小女定会像侍奉家母一样,听夫人使唤,以报夫人救难之恩。” “若能这样最好,不知你夫婿和主人可肯吗?” 春江月抢着说,“小女夫婿忠厚老实,长期跟随主人走南闯北,也知世事艰难,如今落了难,能有一个安身之处,也是巴不得的。我家主人家室在辽南,家道殷实,如得盘缠,一人独自回家不难。” 说话间,一个中年男人自外面进来,吴仁智和他耳语了几句,就退了出去。这男人五短身材,脑袋像秤砣,赘肉已把五官挤得变了形,需要费力,才能睁开眼睛。早已谢了顶,从耳际以上,溜光铮亮;剩下的头发,像一个黑箍,围在耳朵后面,拢起来扎了个小辫子,耗子尾巴似的翘在脑后。进屋后,两眼就落在春江月身上,脸上却故意做出不在意的样儿,仿佛只是随意看了看。春江月凭职业敏感,从他那一闪一闪的眼神里,一眼就看准这男人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便也做出回避的样儿,看上去却极有分寸,绝不忸怩。那人大大咧咧地走到太守夫人身边,也不吭声,就势坐到夫人身边的椅子上。春江月猜想,这人该是太守了。果然,夫人和他说话的口气证明了这一点,“这孩子跟主人打辽南来做生意,主人蚀了本儿,沦落这里,我打算收留她在身边。” 太守拿眼盯了春江月一眼,脸上止不住就流出色相,咧着嘴点点头,说,“行。”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3) 春江月见势,就乖巧地走到太守面前,先施了礼,跟着就用不大熟练的北方话说了声,“谢大人。”说着,跪下给太守磕头。太守有些受宠若惊,嘴里不停声地说,“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同时也没忘记拿手抓住春江月的胳膊,扶她起身。春江月顺势起身,太守的两手就顺着春江月的胳膊,慢慢滑落到她手上,瞟眼看了看那又细腻得凝脂一样娇嫩的手,此时像受惊的小蜥蜴,在他手里轻轻发抖,潮湿而凉滑地又从他手里慢慢挣脱,表情却没有一丝儿的慌乱忸怩,两眼温情脉脉看了太守一眼,太守得意得屁股在椅子上直扭。看见仆人端茶上来,春江月极长眼色,上前端过一杯,先奉送给夫人,而后端过一杯,敬献给太守。太守眯笑着眼睛盯她,没说话,接杯时,肉乎乎的大手,像刚打过肥皂洗手一样,连她的手一块捧住,轻轻在手里滑动,直到夫人轻咳了一声,才把手轻滑一下,接过杯子。 “她还有个夫婿,眼下也没个着落,你看能不能在衙门里给派个差事。”夫人问太守。 “好说,好说。”太守痛快地应着,“我正缺个贴身的跟班,我看这个差事就行。” 春江月感激涕零,又要跪下磕头,这回太守不等她屈膝,就一把抓住他手,手指不停地在她手心儿里滑动。 “改天我叫他来叩谢大人,也好叫大人看看合适不合适。”春江月一边缓慢把手抽开,一边说些感激地说。 “那倒不必,这么好的妇人,想那夫婿也不会差。”太守连连夸奖。 “大人过奖了,”春江月微笑着说,“不过他人倒是蛮忠厚的,大人尽可放心地使唤。只是眼下奴婢东家正需要些盘缠回家,要是大人信得过奴婢,不妨先支信奴婢十两银子,好让东家顺利回家,也不枉我主仆一场情分。” “说得极是,”太守夸赞春江月,“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随后就叫人找来吴仁智,从库房取出十两银子,打发甄永信走人。另外安排仆人把后花园假山旁边的两间空房收拾干净,安顿新来的小夫妻住在那里。 事情办得挺顺当。以后的日子里,贾南镇成了太守的近身随从,太守外出时,不离左右,鞍前马后侍候着;春江月则成了太守夫人的贴身奴仆,把夫人哄得熨熨帖帖,言听计从。太守也明显减少了在一大帮姬妾中间逗留的时间,有事没事,总愿到夫人房间里来。太守一到,春江月总能在第一时间把茶端来敬上,极长眼色地用指尖把太守身上沾的灰尘拂去,弄得太守心里发痒。 太守在夫人这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理由很简单,太守爱看书,而书房又在夫人房间的隔壁。春江月到书房送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送茶时,太守总是习惯地连她的手一块儿捧着,渐渐地,在捧她手时,也不忘记用腿去碰她的腿,再后来,借口喜欢她穿的衣服,就动手去摸她的身子,而乖巧的奴婢也绝不忸怩地小家子气,总能恰到好处地借口脱身,让太守常常处在意犹未尽的兴奋中。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4) 深秋的一天傍晚,太守退堂下来,心事重重地喊来贾南镇,让他骑快马连夜赶到萧山县,把萧山的胡县令叫来。特地嘱咐他把胡县令连夜带回来。 胡县令赶到时,天已五更,快亮了。太守事先让后厨备好夜宵,派人端到书房。胡县令进屋后,太守叫他先吃饭。因为夜深不便,怕惊动了院中人,就让贾南镇一块在书房里吃饭。太守等不及胡县令把饭吃完,就怪起他来,“你怎么搞的?一个钱粮师爷都摆布不了,让他把老底儿给带走了。” 胡县令一口东西没咽下,噎在嗓眼儿不动弹,张着嘴惊慌地听上司的训斥,“幸亏递状子时没有外人在场,要不可就惹下大麻烦了。” 听了这句话,胡县令嗓眼儿里的东西才咽了下去,问,“事儿大吗?” “大么?何止大,简直是要命的。今年因洪灾,朝庭下诏停征税款的那些户籍帐簿,现在全在他手上,就等着我上堂审案时,当面逞交,你说事大不大?”停了下,又说,“你也太贪心了,朝庭停征的税款,你也敢私征?” 胡县令听罢,扔下筷子,就势跪下叫屈,“大人有所不知,今年治下水灾太大,粮款征缴比往年少了四成多,卑职不想借口灾年,减少了孝敬,所献大人冰炭两敬和两节敬仪八千两,不瞒大人,都是从这里边挤出来的。” 太守听罢,面露不悦,嗔怪道,“你瞧瞧,我本是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帮你把这事压下来,紧要关口,你可倒好,反咬起我来了。早知这样,还不如公事公办,倒省得如今没套着狐狸,空沾了一身臊。” 胡县令额头开始出汗,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卑职该死,口吐秽言,污了大人的清白。事到如今,大人也需救人救到底,帮卑职出个主意才好。” 太守沉吟了一会儿,脸色缓了下来,问,“你那个师爷,为啥跟你闹翻了?” “此人绝非温良之徒,也是卑职看走了眼,误聘了他,本来对他不薄,无奈他心术不正,背地里竟敢勾搭卑职房中的丫鬟,让卑职撞见,数落了他几句,他就动了坏心思。” 太守沉吟片刻,说,“他现在就住在成中夜来香客栈,我看这样吧,你托个中人,去和他交涉交涉,他讹你,无非是想多弄点银子,让他开个价,要是他不过分讹人,答应他就是了,免得弄得满城风雨的,到时候不好收场。” 胡县令痛快答应。看看天已放亮,就说马上去办。太守担心胡县令一人在城里行动不便,派贾南镇跟去照应。 贾南镇赶到班房,喊醒轿夫,不等轿夫洗濑用餐,就说太守急命起轿,让轿夫抬上胡县令,出了太守府,他自己跟在轿后,往青云街那边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5) 在青云街一户大庭院门口,胡县令喊停轿夫,下了轿,嘱咐一声贾南镇,领着轿夫在此候着,独自一人去敲院门。大门开启,胡县令和门人嘀咕了几句,就进了院里。约摸半个时辰,大门又打开,从院内抬出一乘轿子,却不见胡县令出来。那轿子出了大门,拐向东去,到了东街又向北拐。看门人见轿子走远,又把大门关上了。看看天色不早,还没吃早茶的轿夫们就出了声,抱怨自己饿得厉害。贾南镇知道这是扔话儿给他听,只得自己认栽,从身上摸出碎银,让轿夫们到西街的一家小吃店去吃早茶,自己则留下来看守轿子。 轿夫们吃过早茶,回来后就不再出声,坐在轿边抽烟。直到半晌午,早晨出去的轿子才回来。轿子抬进院中,没等门人把大门关好,胡县令就神色不安地从里面出来,坐上轿子,回太守府。 进了太守府,胡县令下了轿,碎步急走,径直到了太守书房。太守一直坐在那里等他,见他面色焦虑,料想事情办得不顺,却开口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胡县令哭丧着脸,转头看看回来交差的贾南镇,没吱声,直到太守说,“没事,这是我身边的人,但说无妨。”胡县令这才摇了摇头,说,“那鬼东西,太奸,狮子大开口,开价一万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一万两?”太守也觉得有些离谱,“他该不是发疯吧?”屋里人开始沉默,过了一会儿,太守又说,“你先回去吧,免得引起什么风声,这头儿,我先告病,休息几天,省得升堂后他来搅局儿。稳一稳,看能不能再想出个法子。你也别闲着,赶紧拿个主意,一有头绪,赶紧报我,免得夜长梦多,我担心日子一拖长,他会越过我,直接捅到抚台大人那儿,就不好办了。” 胡县令唯唯称是,临出门,还不忘哀求太守替他做主。 太守果然告了病假,躲在家中不肯升堂。一连几日,衙门紧闭。闲着无事,贾南镇借口上街给春江月买脂粉,请了假,出了太守府,径直到运河码头外的一帆顺客栈。兄弟分手后,甄永信一直住在那里。兄弟二人见了面,也不客套,贾南镇把太守府近日出的一些事讲了一遍。讲到胡县令遭人讹诈一事,甄永信听过,笑了笑,说,“这有何难?”接着又一脸正色地对贾南镇说,“这正是兄弟在太守面前出头的时机。”随后把他的想法说了一遍。 下午,贾南镇回来,借口到太守那销假,进了书房。太守正闭目仰坐在太师椅里,滚圆的肚子向外凸着。贾南镇轻咳了一声,见太守睁开眼睛,就把销假的事说了一下。太守有些不耐烦,“唔c唔”了几声,挥了挥手,说,“知道了。”示意他下去。 贾南镇没走,立在那里,等太守又要把眼闭上,就开口说,“奴才无能,敢问大人是否还在为胡县令的事儿烦心?”太守听了,猝然把眼瞪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未置可否,“唔c唔”了几声,说,“没你的事,下去吧。”说着,两眼又要合上。 贾南镇没下去,还站在那里,见太守又合眼,就说,“奴才虽愚钝无能,却总觉得此事并不难办。” 太守又猝然把眼睁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地问,“你说说看,如何不难办?” “大人只消把太守府所在地余杭县令请来,着他听任奴才行事,此事便极易摆布。”跟着,贾南镇把个人的想法说了一遍,太守听罢,茅塞顿开,一拍脑门儿,“就这么着!”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6) 余杭县令来时,太守在正堂客厅接待他。宾主寒暄一番,让了座,看过茶,太守脸色变得威严起来,十分正人君子相,开始和县令说起正事。却不直说,拐着大弯儿,说了些别的事。“贵治近来一切可好?”太守问。 “托老大人的福,一切说得过去。”县令媚笑着回话。 “吏治整饬吗?” 县令听后,有些紧张。想了想,说,“马马虎虎,属僚都能遵纪守法,秉公办事。”顿了顿,沉不住气了,问,“莫非大人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成?” 太守摇了摇头,说,“倒没听到什么风声,只是年终岁尾,治下一向都按部就班,相安无事,别到了年关时节出了差错,叫人心烦,不得安生过年。” “大人说的极是,卑职回去,务必严加整饬,不给大人添烦。” “那就好,吏治不饬,必生乱子,于你于我都不相安,特别是对钱粮师爷,更要加紧防犯,切不可叫他兴风作浪,甚是可恶,别像萧山县那样。” 县令听过,知道自己无大漏子,心里托了底,安下心来,就对别人的遭遇有了兴趣,心情轻松地问,“萧山县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太守面露愠色,“那里纪纲松弛,吏治不饬,用人不当,钱粮师爷甚是可恶,道德沦丧,作风靡腐,有伤风化,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胡县令说他几句,这斯居然怙恶不悛,反倒私带公文出走,跑到我这里状告上司枉法,你说可气不可气?” “可气,罪在不赦。”余杭县令在一旁煽风点火,“大人为何不将他拿下法办呢?” “他恶人先告状,投了案卷,只等我升堂,他还要将罪证一并逞上呢。” “什么罪证?” “今年余杭县遇洪灾,朝庭停征了部分粮款。胡县令一时糊涂,为求政绩,标榜自己治理有方,大灾之年不欠收,误征了部分朝庭已停征粮款的农户的粮款,户籍帐簿,都在那师爷的手里,他现在铁据在握,要置胡县令于死地。胡县令托人去通融,那斯居然狮子大开口,要价一万两,分文不得少。你说可气不可气。” “太可气了。”余杭县令咬牙切齿,“这斯若落到我手里,定叫他吃不消。” “他现在还真在贵治,”太守说,“就在治下的夜来香客栈。等着我升堂来投案呢。”余杭县令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和太守面面相觑着。过了一会儿,太守开了口,“我有一计,可以销了他的锐气。不过此事须你协办才好。” “大人请讲,卑职愿效犬马之劳。” 太守把想法讲了一遍,就把县令和贾南镇叫到身边,把二人各须经办的事再叮嘱一遍,就吩咐县令和贾南镇分头办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7) 贾南镇来到院子里,喊来太守府的衙役。因为是太守的近身跟班,素常出手又大方,衙役们都愿和他交结,听到喊声,都聚拢过来,问是什么公干。 “打架!”贾南镇说,“你们当中谁最能打架斗殴?” 一群衙役两眼发愣,心想平日里都是打人捉人的,还有谁干和自己打打架? 人群中一个叫牛四的,伸出头来,说,“我行。” 贾南镇看了,果然不差。虎背熊腰的,一脸横肉,在江南,还真少见这等人物。 “好,就你啦。”说着,贾南镇就叫牛四脱掉公差衣服,换上一身布衣,领着他们出了太守府,直往夜来香客栈去,一路上,贾南镇少不得叮嘱他些事项,“记着,”贾南镇说,“只准你骂,不准你打。” “这个恐怕不成,”牛四说,我打人还行,骂人不行。“侬个外码头来的榆木脑袋,今儿个叫你去,就是要激怒那家伙,让他打你,你就到县衙里去喊冤,其余的事,就不要做了。懂吗?”一番训斥,牛四憋着气点了点头。 到了夜来香客栈,贾南镇说,“我到县衙等你,记着,不准你打他。一定要设法把他引到县衙。”说完,就把牛四一人撂在这里,转身去了县衙。 牛四遭贾南镇一通训斥,气正没处撒,平日出公差时又耀武扬威惯了,进了客栈,就大大咧咧叫骂着,问店伙萧山县来的钱粮师爷住在哪儿。店伙见来人不是善茬,指了指钱粮师爷的房间,就脱身躲了出去。牛四走到房门前,拿拳头狠劲儿擂门,嘴里不住地骂着脏话。 房门打开,屋里闪出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高挑,脸型削瘦,八字眉,三角豆眼,目光阴冷透着威严,不慌不忙,逼视着牛四,厉声呵问,“哪里来的刁徒,跑到这里耍横?” 牛四是成心来挑事的,也不惧怕,口吐脏话,“你她娘的少给我猪鼻子插葱——装象,我从萧山用船送你到杭州,都多少天啦?你欠的船钱至今不给,是何存心?” 钱粮师爷愣了一下,知道撞上了讹棍,威严地说,“我来时的船夫并不是你,我原本不认得你,再说下船时,一并付了船钱,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想要耍赖,是不?”牛四一把抓住钱粮师爷的胸襟,向前拽拉,瞪着眼睛骂道,“你他娘的狗丈人势,当个鸟头大小的官,就想欺负人?” 钱粮师爷用力推开牛四,牛四顺势挥拳砸在自己的鼻子上,血从鼻孔流了出来,火气就更大了,“你他娘的赖帐还打人,反了你了,好,老子这就找个地方和你说理去,”一边骂,一边拖着钱粮师爷的衣袖,“走,到县衙说话去!” 钱粮师爷情知遇上敲诈的恶棍,看来不经官府,难以了断,就顺势和牛四一道赶往县衙。到了衙门,正赶上县令还没退堂。二人一道进了衙门,牛四上前跪下,满脸是血,像个败下阵来的血头公鸡,抢着喊冤。县令叫他着实说来,牛四就极委屈地把他从萧山县用船送钱粮师爷来杭州,雇主赖帐的事,有眉有眼地说了一遍。听完牛四的陈述,县令又问一旁站着的师爷,师爷毕竟是衙门里混过事的人,不急不躁,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二人各执一辞,县令颇觉为难,沉吟了一会儿,问牛四,“既然这位先生是你用船送来的,那么,客人所带行李,你总该记得吧。” “记得,小人当然记得。”牛四不假思索,一口应承道。 “那你说说,这位先生所带行李有几件?分别都是些什么行李?” “三口楠木箱子,两件蓝布大包裹。”牛四信口胡诌。 县令转头问钱粮师爷,“刚才船主所言,可是实情?”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8) 第二天,太守销了假,开始升堂董其事。料理了几件积压的事情,早早退堂,回到书房,等着春江月过来送茶。 这些日子心烦,心里就把春江月疏淡了,现今心病已去,春江月又在他心里清理不净了,喝茶的时候,茶汤挥发的香味里,有春江月;洗漱时,水波的倒影里,有春江月;握笔时写字时,不时就写出春江月三个字;夜里寂寞难耐,找妻妾们发泄时,觉着妻妾们的围帐里,也有春江月;天亮醒来,看不见春江月,便像丢了魂儿。白天里春江月来送茶时,还像往常一样,分寸适当地施礼献茶,可太守总觉得,春江月在往自己身上贴靠。终于一天下午,春江月又一次进茶时,确信四周无人后,太守按耐不住,一把将春江月揽入怀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嘴c手一块儿忙乱起来。春江月也不忸怩推辞,任由太守恣意轻薄,太守气喘吁吁地轻声“宝贝c宝贝”叫着,告诉她,“若能了却心愿,衣饰珠宝,任由吩咐。”说完,手伸进春江月的内衣,触动了底线,春江月轻声说,“妾非不愿,实是府里人多眼杂,夫婿相伴,多有不便。若能派夫婿公差外出,夜间大人莅临寒舍,愿侍枕席。” 说话间,室外传过脚步声,春江月就势起身,整理了衣饰,端起茶盘要走。猛可里屋外递来一个求见声。太守麻利地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说了声,“进。”一个公差就闯进来交差。春江月见机,神色端庄,托着茶盘出去,幸亏没让公差撞见。 隔天下午,太守退堂,回到书房,把贾南镇叫来,神色焦虑地对贾南镇说,“胡州太守来信,有急事相求。我这里有封回信,你去租一条船,连夜送去,到了那里,讨了他的复函再回来。”贾南镇接过信,到吴管家那里支了差旅费,回家向春江月做了交待,就去了码头。 入夜,太守趁着月黑天,独自穿过一道半月门,来到后花园。走过一道游廊,到了假山旁的两间小屋。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吱”的一声,门开了,室内扑鼻袭来女人的粉旨气,这气味他谙熟,已经朝思暮盼多少天了。猴急中没忘记把门反拴上,转身到了床边。春江月已经解衣躺下。太守两手伸进被窝,便摸到刚出水的鲶鱼一样滑溜的身子。太守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钻进春江月的被窝,嘴手并忙,先从胸部,依次向下滑去,停在某个部位,不住地轻轻抚摸,真摸到手指淋湿,春江月身子开始扭动。约摸火候正当,便要入港。 突然听见连接房门的游廊上,传来“噔c噔”的脚步声,脚步声显然是朝这里走来,在门前嘎然止住,接着就听见敲门声。起初敲门声尚缓,慢慢就急促起来,且越发震响。春江月惊慌失措,忙乱着穿上衣服,披头散发地掌了灯,趿着鞋去开门。 来人正是室主贾南镇。贾南镇一改往日的书生气,变得像战场上正杀得起兴的武夫,手提短剑,进门披头扇了春江月一撇子,静夜里,声音异常响亮。破口大骂,“我早知你年轻气浮,耐不住寂寞,会趁我外出,留野汉子过夜,便多长了个心眼儿,晚走一步,趁夜回家察看。果然不差,你个肮脏货。” 春江月一手捂脸,不敢冲撞,哭得极凄楚,委屈地抱怨,“大人相逼,不敢违逆。” “闭嘴!”贾南镇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满口胡吣,栽赃他人。分明是你养野汉子,还敢诬陷大人?你知道大人是什么人?他对我恩似父母,情重如山,像他老人家那样知书达礼的大人,岂能做出这种寡廉鲜耻c知法犯法c偷鸡摸狗的勾当?” 春江月委屈地哭着抱怨,“贱妾说的句句是实话,不信,夫君自己看好了。” 贾南镇端过油灯,来到床边,举灯看时,裹着锦被坐在床上的,果然是太守。贾南镇倒吸一口冷气,惊愤交加,提高嗓门儿呵斥,“大人!你怎么干出这等勾当!如何保全奴才的颜面?” 太守坐在床上琴琴发抖,一时没了主意。室内气氛尴尬。春江月嘤嘤哭泣,也就显得格外哀怨动人。沉寂了一会儿,太守稳了稳神儿,开口道,“贤弟不必太动肝火。近来我看贤弟行事,果决干练,雄才大略,绝非等闲可比,为兄正要提携贤弟为太守府衙役班长,日后再上折保举贤弟步入仕途,一展才华,切勿因一些生活小节,你我兄弟之间伤了和气,毁掉前程。为兄已老迈年高,往后府里一应公事,还望贤弟协助处分才好。” 太守话音未落,贾南镇单膝跪地,双手合拳,“谢大人知遇之恩。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小弟不才,岂能因一时儿女情事,不顾大义,违逆大人的雅兴?”说着,转身冲着春江月说,“你都看见了,大人待我,不咫再生父母,我不在家时,你要好生侍候着大人。”说罢,起身告辞,掩上门出差去了。 受此惊吓,太守浑身都凉透了,幸亏春江月功夫了得,经过长时间的抚慰温存,才重又激起火来,勉强把事做成。 往后的日子,太守推说公务太忙,需要加班,就不到妻妾房中过夜了,夜夜专宠春江月。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9) 贾南镇公差回来,太守诚实地履行了诺言,提拔他做了衙役班长。新班长平日里出手大方,时时请一班衙役吃酒作乐,很受一群鹰爪们拥戴。和太守关系又特殊,每有所请,无不应允。渐渐的开始搬弄权术,操持公务。杭州府二太守的雅号,就不胫而走。求请相托之事,不断地找上门来。收受贿赂已是司空见惯,隔三差五,就把收来的银两,送交到码头客栈里寓居的甄永信打理。太守也不闻不问,一味和春江月斯守,而贾南镇反倒变成了偷腥的馋猫,只能瞅准太守不在时,溜回家中,沾惹一番。 八月初,一天下午,太守升堂时,突然有人擂鼓鸣冤。来人是八旗世家。上堂后也不下跪,只是一群人呼天呛地地喊冤,求太守做主。太守看时,是一那姓满人贵族,祖上是杭州贝勒府的嫡亲,后因犯事,被削去世袭官职,一家人靠祖业维系。家中有一膏粱竖子,为争怡春楼的一个婊子,和一爆发户洋买办的公子争斗,那爆发户仗势欺人,纠结黑道,在怡春楼外,活活将那膏粱竖子打死,抢走了婊子,外出逍遥。 太守听后,拍案大怒,发出令牌,差贾南镇带人,将一干人犯缉拿归案。贾南镇带着一群捕快,经线人引领,在西湖的一艘画舫中,将一伙人犯拿下,一顿庭杖后,关进杭州府大牢。 太守府立时热闹起来,各路说客纷至沓来,携带黄白之物,求太守法外开恩。此案受害人是满人贵族后裔,虽说世袭官爵已被削去,但树大根深,还是手眼通天的,太守深知干系重大,不敢通融,一一回拒了请托之人。公关人见太守不为所动,便转而求其次,找到了“二太守”贾南镇。 说客是一个穿西装留辫子的本地人,和一般把辫子拖在背后的国人不同,他是把辫子盘在头上,用一顶黑毯帽扣在里面。此人姓杨,自称是被告的代理律师。杨律师把贾南镇请进福顺楼的包间,让贾南镇坐了主位,自己坐了次席,亲自为贾南镇斟酒夹菜。酒宴最初并不顺畅,问题是那杨律师拿捏做大,话中带刺儿。贾南镇明知他设宴的动机,无非是为买下杀人主犯的一条性命,就不卑不亢,冷淡应对,勉强喝了一杯酒,吃了两筷头儿菜,听杨律师说些不中听的话。 “我的委托人,是大美利坚合众国旺丰公司驻东亚买办,家中玉床金鞍,堪比皇宫。和两江总督情同手足。”酒过三巡,杨律师扔起大话。 “如兄所言,”贾南镇放下酒杯,淡声淡语地说,“杨律师何不去找巡抚大人周旋?” 杨律师脸红了一下,赶紧接过话茬,“些许小事,哪里需要烦劳巡抚大人?” “杨先生此言差矣,”贾南镇仍面无表情,淡声淡语,“人命关天,岂是小事?杭州府虽庙小水浅,却也是大清国的治下,向来秉公执法,只知大清国皇帝,不知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杨律师收住话茬,觉出自己失言,脸上堆起笑来,起身给贾南镇斟满酒,“先生真乃贤才,谈锋凌利,令人不寒而栗。只是仔细思量,先生大可不必对此事过分计较。你想啊,那屈死的纨绔,实乃社会渣滓,这等一个人,社会上多一个,就平添了一份灾难,少一个,社会反倒少却一些麻烦。替这种人秉持公道,先生觉着有大意思吗?” “照杨律师的意思,你的委托人,倒是除暴安民的义士啦,应该奖赏才是?” “恰恰相反,”杨律师断然否认,“其实也是社会的渣滓,和受害人一样,都是膏粱竖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执业,只为钱财。我的委托人手里,有的是银子,我是冲着这一点,才代理此案的。我想先生也不该回避这一点吧,千里为官只为财,难道单单先生就是一个例外?何况先生眼下还无品秩,何况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敛财的机遇,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 贾南镇没再反驳,闷在那里想心事。过了一会儿,才问,“照杨律师的意思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我的经验,这样有钱的事主,一辈子都说不定能碰上几个,如果先生能从中周旋,好处是不会少的。” “如果我尽力周旋,事成之后,事主反悔怎么办?” 杨律师大笑起来,喝了一口酒,说,“贾先生如何这般小家子气?不过也无妨,让先生心安之后,再去周旋,也未尝不可。”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贾南镇眼前。贾南镇低头看时,上面写有两万两银子,心就开始发颤,极力克制,才没露出贪相。 “这样吧。”贾南镇拣过银票,晃了晃,说,“我尽量周旋,万一不如意,这银子如数返还,杨律师看行吗?” “一言为定!”杨律师伸出右手,贾南镇先是一愣,跟着明白过来,这是洋人的致意方式,就伸出右手,和杨律师握了握手,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叮嘱杨律师说,“此事要想做成,先要把故杀改成过失杀人,事情就好办了。杨律师回去,不妨找些可靠的证人,特别是怡春楼的鸨子和跑堂的,要是他们能出面作证,此事就不难了。” “小弟一定会把事办好。”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10) 二人说着,出了酒楼。贾南镇雇了轿子,径直来到码头客栈,找到了甄永信。甄永信听了贾南镇的诉说,接过银票看了看,说了声,“走吧。”就开始收拾行装。 “哥干嘛这么慌张?”贾南镇迷惑不解。 “兄弟在此地还有什么事吗?” “这事还没了结呢,就这么走了,算哪一出?” “你要了结什么?”甄永信问。 “帮太守把这桩案子办了。” 甄永信停下手里的活儿,吃惊地望着贾南镇,好像以前不认识贾南镇,过了一会儿,才问,“兄弟,咱到杭州来,设局的目的是啥?” “赚钱呗。” 甄永信晃了晃手里的银票,说,“钱,这不已经赚到了吗了?” 贾南镇若有所悟,嗫嚅了一会儿,说,“太守还答应我,说要保举我走仕途呢。” 甄永信恍然明白,脸上的疑虑消失了一些,放下手里的行李,把银票递给贾南镇,“兄弟有此想法,不算二五眼。这也是条好道儿。只是这银票,你得赶快退还人家事主。” “这是为何?”贾南镇迷惑起来,“千里为官只为财,这到手的买卖,怎么说退就退了?” “兄弟有所不知,近代官场,有两怕,一是怕洋人,一是怕满人贵族。此案两家当事人,一个是洋人作后台,一个是满人贵族的后裔。这两家相掐,岂能容你从中播弄?即使你秉公执法,都不一定能码得妥当,更何况这是两万两银子?按大清律,杀人都必大辟无疑。你收了他的两万两银子,却不能救他一命,他岂能善罢甘休?你要救了他一命,那屈死的满人家人,又岂能善罢甘休?兄弟想想,有什么绝窍,能将此事摆平?” “我让杀人的代理律师买通证人,就说二人是在街头斗殴时误伤致死,把故杀改成过失杀人,这不就可以救他一命脉?” “要是死人的一方是平头百姓,这般播弄,兴许还能蒙混过关。可死人的一方偏偏是满人贵族后裔,你想他会这样轻易听你俩摆布?别忘了,太守这里不是终审,他们感觉判罚不公,还可以上诉到巡抚那里c监察御史那里c刑部那里c甚至到皇帝那里告御状。” 听甄永信这么说,贾南镇如梦初醒,张着嘴巴愣了一会儿,问,“依哥之见呢?”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你要留在此地,就要把银子退了,别掺和这事;要想得到银子,现在就得马上离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那依哥看来,太守保举我当走仕途的事儿,靠谱不?” “大清官员保举,分明保和暗保两类。明保是上司对下属能员的一种褒奖,是面子上的官样文章;只有暗保,才有力道,但暗保的保举人的品行,对被保人能否获得朝庭任命,至关重要,只有为官清廉,口碑极佳的能臣,暗保的人,才能获得朝庭重视,像你上司这样的花花太守,你想,他的暗保,在朝庭那里,会有多大份量?何况他现在迷恋着春江月,才这样虚与委蛇,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你能摸得清楚?床上的誓词,哪里靠得住?再说,一当将来他又另有新欢,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只是这样一走,春江月咋整?”贾南镇心有不甘地嘟囔。 “咱在她身上,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咱凭啥花那些钱?” “可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熨帖。” 甄永信生气了,两眼鄙视着贾南镇,“你想把她带到哪里?回家?你敢吗?她乐意吗?在这里过生活?那能维持多久?你忘记刚到杭州,你一个月功夫,就在她身上砸了两千多两银子。没出息的东西,要不是我把你从家里带出来的,真想把你扔在这里不管。”停了片刻,断然说道,“快去租条船,马上就走!”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二太守擅权杭州府(11) 太守早上升堂前,还找不到衙役班长,预感到事情不妙,只得临时指派一人代理班长。升堂后审理的第一案,就是洋买办公子殴人致死案。那洋买办的公子原是养尊处优惯了,昨天过堂时,已被庭杖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今天再被提到公堂,早已唬得两腿虚软,小便失禁。听到一声惊堂木响,便把昨日行凶的原委如实说出。杨律师请来的证人,一见凶犯血肉模糊的样儿,先是心里发冷,牙齿开始嘚嘚地碰撞,再听凶犯已如实招供,就改了主意,不敢刀口舐血,忘记了杨律师的嘱咐,也都如实陈情,急得杨律师额头冒汗。 案情明了,按大清律,太守判了凶犯大劈,打进死牢,待秋后问斩。一桩命案,就此了断。 太守刚退下堂来,管家吴仁智跟着就把一张门帖送来,说是买办大人有急事求见。太守知道这洋买办颇有根基,不好轻易回绝,吩咐一声“请!”就坐在客厅等候。洋买办果然与众不同,虽是一身绸缎,装束却与乡绅别类,辫子早已剪掉,分头明显打过蜡,油光铮亮。走进厅堂,也不作揖,只伸出右手,和太守握了握,黑着脸,不待让座,径自坐下。太守心里不悦,木着脸独自坐下,也不叫仆人看茶。 “大人真是铁面包公,不徇私情啊。”洋买办沉着脸,话里带味地扔了一句。 “先生过奖了,奉公执法,是卑职的本分。”太守也不视弱,不软不硬的应着。 “是吗?”洋买办冷笑一声,“诚如所言,那通吃原被告,就是大清的法规了?” “先生有事可明讲,卑职愿意领教。” “大人断起案来,如此公正严明,怎么现在倒装起糊涂了?” “先生请自重,府衙之内,难容亵渎。”太守面色变得冷峻。 “大人说这话,倒让我想起梨园优伶,脸面千变万化,令人好笑又厌恶。敢情大人以为我是开银矿的,家里银子成山,随便就能拿出两万两银子当肉包子去打狗玩儿?” “放肆!”太守满脸胀红,拍案而起,“难道你想讹诈本官不成!告诉你,大清国还没改国号哪,再若无理,本府刑罚侍候。” “休要吓唬大爷!”洋买办毫不视弱,跟着站起,怒瞪着两眼吼叫,“告诉你,我已是持有美利坚合众国绿卡之人,犬子鲁莽,栽到你手里,难道你还要株连于我不成?我的委托律师分明将两万两银票托付你的衙役班长转交与你,不想你居然如此心黑,吃了银子还不放犬子一码,今天硬是冒似公道,判他大劈,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那银子,不是给你白吃的,要么马上还我,要么我请求美国领事馆,到朝庭和你说理!”说完,拂袖而去。 太守大惊失色,坐下身去,半晌没缓过气儿。直到吴仁智进来,说同僚李道台请他赴局儿,才心烦地摆了摆手,“回他说,我今儿个身子不自在,免了,改天吧。” 待吴仁智出去,太守独自来到花园假山边的房子里。春江月扑上前去耍娇,被太守一把推开,唬着脸问,“跟我说实话,你那个夫婿,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大人说什么呐,”春江月还想耍娇,“夫婿呗。” 太守拿眼死盯着她,说,“那你就完了,出大乱子了。” 春江月看太守眼神儿阴冷,料想不会是玩笑,再想想自己和贾南镇原是露水夫妻,互不知底,心里就害了怕,哭哭啼啼地说了实话。 太守听罢,脸色稍暖,问,“这么说,你俩假冒夫妻来哄我,就是为了借我的名义敛财?” “正是,”春江月哭着说,“他说一但赚到了钱,就和我平分。这拉血的,如今他倒自己先跑了/” “这样吧,”太守想了一想,心就软了,安慰说,“这阵子,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屋子里待着。好歹我会照应你。等事儿过去了,我再娶你作姨太太。”春江月已是走投无路,看看太守有情有意,心里也安慰了些,就小鸟依人地偎在太守怀里。 当天下午,升堂时,太守发了海捕,缉拿循私枉法c诈取被告巨额钱财的衙役班长贾南镇。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出福州(1) 甄永信二人舍了舟船,登岸后雇了辆马车,赶往温州。在温州盘桓几日,玩耍一通,在客栈里,甄永信找来针线,把银票缝在衣袖里,又雇了马车,取道福州,打算赶往广州。 从温州到福州,尽是山路,几天颠簸,身子都快散了架。太阳偏西时,远远望见了福州城。车夫不急不忙,抱着鞭子,不住地吸着管儿,也不吆喝牲口,信马由缰地往前逛荡。直当走近城门时,才说了声,“不对呀。”说完,回头看了看雇主,自言自语地说,“这城门是些人什么人在站岗,肯定不是官兵。” 甄永信看时,果然不是官兵。这些兵身着洋人士兵的军服,军装颜色却和小鼻子的不同,倒有几分像老毛子的军服,但士兵的面孔分明是中国人。 “莫非是遇上土匪?”甄永信心里敲起鼓来,却没敢说出口。眼下没有别的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赶。到了城门口,两个士兵拦住了马车,吼了一声,甄永信二人没听懂,车夫跳下车,冲车上二人喊道,“老总喊你俩下车呢。” 甄永信二人跳下车去,来到哨兵的跟前。哨兵就拿闽南话问,“打哪儿来呀?” 甄永信像听外语,转头看了看贾南镇。贾南镇也一脸迷惑,车夫在一旁急着说,“大爷在问你二位打哪儿来呢?” 甄永信这才回过神儿来,赶紧说,“从东北来,到广州去,路过这里。” 另一个士兵见这二人听不懂闽南话,就挤上前来,操着别扭的北方话问,“到广州?怎么不走两湖,却走福州?想必是犯了事儿的流民。” 听了这话,二人心虚,有些发毛,贾南镇两腿开始哆嗦,甄永信稍稳,勉强能装出镇定,焦虑地连声说,“老总,我们可都是良民呀。” “良民?”哨兵拿眼盯着他,“革命都成功了,现在已是民国了,你们还留着猪尾巴。”说罢,喊过来另一个士兵,提着把剪子,不由分说,先把三人的辫子剪掉。甄永信看时,果然,这些士兵们脑后都是短发。家乡自从割让给日本,不少人已剪掉了辫子,现在辫子被士兵剪掉,也不觉得难过。 “这是什么呀?”士兵又看着贾南镇身上的包裹问。 “我兄弟二人的盘缠。” “打开看看。”士兵命令。 无奈,贾南镇只得打开包裹。包裹里是二人路上使用便利的碎银。士兵见了,眼里冒出火来,跟着问,“有路条吗?” “什么路条?”甄永信纳闷,问了句。 “都民国了,连路条都不懂。没路条,便是非法入境,所携财物,就要依法没收充公。” “老总,这可是我兄弟二人的盘缠,保命钱哪。” “保命?革命就是要革你的命。”士兵骂骂咧咧地白他一眼,提着包裹要走。车夫见状,冲上前哀求说,“老总,行行好,他俩还没给我车脚钱呢,我可是从温州送他们来的。”旁边只会讲闽南话的士兵吼了一声,举起枪托向车夫砸去,车夫就识相地闭了嘴。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出福州(2) 听到吵闹声,岗楼里走出一个军官。士兵把二人的包裹提过去,打开让军官看了看,又用闽南话和军官交谈了几句,军官就嘀咕了一句,接过包裹,进了岗楼。这士兵就转回身来,冲着甄永信二人说,“我们长官有令,你二人属于非法入境,财物已被依法没收充公,走吧,跟我去登个记吧。”说罢,把枪从肩上取下,抱在怀里,赶着二人进了城,来到一座城隍庙。 城隍庙门口树立一块木牌,上边贴了张纸,纸上写着“新兵站”三个字。木牌后是一张木桌,一个军官坐在桌后。手执毛笔,在一本帐簿上写写画画。甄永信二人被带到桌前,押送他们的士兵就用闽南话和军官说了几句,军官听过,用拗口的北方话问了二人的姓名c籍贯c年龄等,给每人发了一张油印的便笺,就让士兵带他们走进庙里,送进西厢房的一间屋里。 屋里铺着稻草,十几个衣冠不整的汉子坐在稻草上,见二人进屋,都惊虚虚地拿眼瞟他们,等士兵走后,才有一个大胆的奏过来问,“在哪儿给捉来的?” “城门口。”甄永信说。 “事先没看见他们?”那人又问。 “看见了。”甄永信说。 “那还不赶紧跑掉?” “没想到会是这样。” “痴货,这年头,看见当兵的,还不老远躲着。” “你们是怎么被捉的?”贾南镇问。 “奶奶的,老子是在地里锄地时被捉的。” “他们捉咱们来干吗?”贾南镇又问。 “干吗?还能干吗,当兵呗。” 听他们谈开了,地上坐着的一群汉子也开口发起牢骚,有人骂娘,有人说找准时机逃走,吵了一会儿,听院子里有脚步声,才纷纷住了嘴,重新坐好。甄永信看了看刚才发给他们的便笺,标题是“革命军人须知”,上边写着一些民主c革命之类的官话和相关的军纪,便相信自己真的被捉了壮丁,心里好生懊恼,开始作下一步的打算。 晚上吃过份儿饭,二人借口入厕,低声交换了自己的想法。 “咋办?哥。”贾南镇问。 “见机行事。”甄永信嘱咐道,“这些天要少说话,看我眼色行事,说话时要留意的我口风儿。” 夜里无灯,摸黑中,大家说了一些军中乱事,一群人胡乱躺在稻草上睡下了。第二天拂晓,一阵起床号响过,屋里一群人懵懵懂懂地被喊了出去,在庭院里列队站好。一个长官走到新兵队列前,铁着脸,不说话,在新兵队列前慢四步地踱着,一群新兵不知究竟,惶惑地眼珠子跟着他来回转动着。那军官踱了一会儿,猛地把身一转,阴冷地扫了新兵们一眼,像似谁惹着他了,开口骂道,“娘的,还没摸枪呢,婊子儿就怕了,要开小差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 列队的新兵还是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骂什么。军官看出大家在发懵,就向门外挥了下手,“给我押上来!”门外就有士兵押来了两个壮丁上来。大家看时,正是昨天夜里发誓要逃跑的两个汉子。此时被反剪双臂捆绑着。显然是夜里趁人睡熟时逃跑,被人逮住的。两个汉子被押到军官面前,不等军官发话,就跪地求饶。那军官像个聋子,一迭声的求饶声充耳不闻,仍那么来回踱着。列队的新兵惊悸不安,等着故事的发展。直到军官踱累了,背对着下跪的汉子站着,吼了一声,“擅自逃跑,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枪毙!”他身后的几个挎枪的士兵齐声回应。 “好!执行!”军官下了命令。 几个士兵提枪跑开,在离逃兵两丈远的地方站队,原地向后转,列成一排,举枪向逃兵瞄准。动作整齐化一,没听见有人下达射击命令,行刑士兵却同时扣动了板机。枪声炸响,地上的两个汉子血浆迸浅,颓然倒地,每人周围倾刻流出一摊血。甄永信明显感到,贾南镇正在浑身发抖。闪念间,他打消了昨夜和贾南镇商量的,在最近一段时间寻机逃跑的计划。 军官命令把血地上的尸体抬走,而后军靴踩在血泊上,从兜里掏出花名册,一一点了名,宣布了军训计划,就让勤务兵抱来一堆军装。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出福州(3) 军训的第一课,就是着装训练。勤务兵依照队列顺序,监督每个汉子把身上的便装脱下,扔到一边,换上军装。 甄永信把军装穿好,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时,勤务兵喊了一声,“放下!” 甄永信惊得浑身直冒冷汗,来不及多想,拉着贾南镇,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到军官身前,“报告长官,我们有重要情况,要向陈师长报告!” 那军官吃了一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新兵,翁里翁气地说,“陈师长太忙,有什么情况,报告给我好啦。我会转达给陈师长。” “事关重大,非得见到陈师长才敢讲。” 看看这个已近中年的北方汉子挺倔犟,军官冷眼盯了他一会儿,问了姓名籍贯,又在花名册上扫了一眼,脸色略显蹊跷,“从辽南来的?” “是的。” “大老远跑到这里干嘛?” “有要事,要找革命党最高军政长官。” 听这北方汉子言之凿凿,军官怕误了大事,惹得长官心烦,就不敢怠慢,喊过勤务后,把军训的事项安排妥当,回头冲甄永信二人说,“跟我来吧。”三个人就离开了新兵连。 军官把二人带到一座院落门前,跟门口站岗的哨兵嘀咕了一句,就让二人在门外等着,自己独自进到院里。一会儿功夫,军官出来,接二人进了院。院内岗哨林立,甄永信揣度,这就该是师部了,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大院尽头,是一栋小楼,门口相对站了两个哨兵。军官到了门口,立正站好,向里面喊了声,“报告!”便听门回了一声,“进来!”军官就把甄永信二人带了进去。 进了正堂,一个中年军官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冷峻地打量着来人。此人面色黝黑,方头大脸,蒜头鼻子,眼皮微肿,嘴角下撇。见二人进来,也不起身让座。领他们进来的军官急趋几步,上前立正,行过军礼,转身指着二人报告说,“师座,就是这二人。”甄永信猜测,此人就是昨晚在新兵连里,听到新兵们议论的陈师长了。一时慌了手脚,弄不清现在该磕头跪安呢,还是像刚才的军官那样行军礼,主意还没有拿定,陈师长就冷冷地开了口。“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呀。快快请讲,军中无戏言。” 甄永信稳了稳神儿,把事先编好的话,背书一样说了出来,“报告师长大人,小人是东北辽南人,家境小康。自打日本人占领辽南,家乡父老便成了亡国之民。小人心有不甘,却报国无门,因清庭实在没有指望了。日前风闻革命党人在南方反清救国,小人才见到了希望。于是变卖了家产,凑得现银两万两,直奔广东来,想为革命尽绵薄之力。” 听到两万两现银,陈师长眼中就放出光亮,脸色倏地温和起来,连声称道,“忠义之士,勇气可嘉。”跟着又问,“两万两银子,一路上带着可不容易啊。” 甄永信见时机已到,从贾南镇怀中取过衣服,撕开衣袖,从中取出银票,敬献给陈师长,“请长官查收。” 陈师长接过银票,看清上面确是两万两,嘴角不再紧绷,松驰下来,又开始了夸奖,“真是国之栋梁啊,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若能十里有一,像仁兄这样,革命何患不成功?列强岂敢欺凌于我。人才难得呀。”陈师长冲着身边的军官感叹。 类似的话重复说了几遍,问甄永信说,“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小人散财报国,已是毅无反顾,如今找到革命的队伍,如承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好!”陈师长霍然站起,“革命就需要这样的人才,陈某人想招纳的,就是这样的仁义之士。我看这样吧,先委屈仁兄,到军需处挂个职,任军需少校副处长,”说着,转头问贾南镇,“这位仁兄是” 甄永信赶忙说,“是小人的家仆,愿随小人共赴革命。” “噢,义士,这样吧,就让他做你的副官,仁兄意下如何?” “多谢大人栽培。” 人事安排妥当,陈师长转身问旁边站着的军官,“你的新兵连训练得怎么样啦?” 那军官立正报告,“一切进展顺利!” “好,要抓紧训练,革命正亟需人才。”嘱咐了一句,又说,“你去把军需处长李六序找来。”军官说了声“是!”转身出去。一会儿功夫,带着另一个军官进屋。这军官身材偏矮,微胖,生得细皮嫩肉,双眼皮,颇有女人相,两目有神,眼珠子转动极快,像枝头上机警的小鸟。陈师长见人进来,就开始吩咐,“李处长,这位甄义士,是我安排给你的副手,他新来乍到,不谙军务,待会儿你带他去换了军装,这段时间,先领他熟悉一下军需事务。” 李处长立正应了声“是!”领着甄永信二人下去。几个人来到军需库,打开库门,按二人的职级c身材,分别配给了两身合身的军装,每人一把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接着又给二人安排了住处,在军需处为二人添置了办公桌椅。因为是师长亲自吩咐的,李处长不敢怠慢,一切都办得熨帖。看看事情已安顿好了,李处长就亲自给二人沏了茶,坐下和二人闲谈。这时,甄永信才发现,李处长虽面善,却不会笑;说话声音不高,却让人感觉是发自肺腑的交心话,这让甄永信想到了贾南镇在杭州结识的婊子春江月,便相信此人城府极深,不敢等闲应付。 “像甄兄的职位,一般士兵做得好,没个十年八载的,是熬不上的。”李处长低声板着脸说,话里却隐含着对甄永信的恭维,“足见师座对甄兄的器重。往后,这军需处一应事务,还需甄兄帮着拿主意,师座那里,少不得甄兄多多美言才行。” 甄永信知道这李处长在探他的口风,笑了笑,说,“处长言过了,刚才师座已交待清楚,再三叮嘱我是来给处座打下手的,再说,兄弟素来不识军务,还需处座多多指教才是,怎么说起见外的话来?兄弟是个直人,往后相处,难免有冒犯之处,处座只管指教,不需客气。”二人又扯了些闲淡,觉得相互难见底细,便托辞离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出福州(4) 夜里在灯下,贾南镇摆弄着驳壳枪,兴奋异常。“哥,这人啊,真怪,走出家门闯江湖,真的就跟做梦似的。想当初,在东北,小打小闹,饥一顿饱一顿的,哪里会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弄把枪背着?可自打结识了哥哥,不要说银子啦,更别提山珍海味,光是见过的世面,兄弟就知足了。官差也干过,如今又做了军官,舞枪弄炮的。” “先别乐,”甄永信沉着脸应着,“这军营中,水浅王八多,不是好玩耍的地方。” “怎么,哥的意思是” 甄永信将食指放到嘴唇上,示意他放低声音说话,“哥是凭这个吃饭的,”甄永信指了指脑袋,“舞枪弄炮,岂是哥的强项?眼下只好随遇而安,虚与委蛇,记着,这阵子,你不可多与人接触,话要少说,事要多听,凡事看我眼色行事,不可鲁莽。” 贾南镇知道,甄永信又要有大动作,便紧起精神,小心行事。 第二天下午,新兵连搞打靶训练。李处长撺掇甄永信二人去靶场过过手瘾。贾南镇听了教官的指导,举枪就射,噼哩啪啦,一梭子弹瞬间打光。甄永信举枪瞄了一会,扣动了板机,子弹炸响,手都震麻了,便不再射击,退下子弹,送给了贾南镇。贾南镇得意得像个孩子,举枪又是一通乱射。 走出靶场,一个下级军官等在门口,见甄永信二人走过,迎上前打了个立正,行了军礼。甄永信看时,原来是昨天在城门口遇见的军官,左手拎着昨天抢去的包裹,难为情地责怪自己有眼无珠,得罪了师座的红人,今天是特地赔礼道歉来的。甄永信笑了笑,指着包裹说,“弟兄们平日里辛苦,不知者不为过,一些碎银,权当弟兄们的酒水钱了,不需还了。”那军官执意不肯,非要把包送还才行,一再哀求甄永信别把事情说到师座那里。甄永信只好接过包裹,答应了那军官的求情,年轻军官才肯离去。甄永信拍了拍包裹,看着李处长说,“这可是倘来之物,走,喝酒去。”说完,拉着李处长去找酒家。 军营里杂事不多,二人很快适应下来。白日里除了应付些许事务,闲下来时,二人就看看报纸,读读闲书,品品闲茶,遇上休息日,二人就到城里各处走走。福州地处闽中,商贸兴盛。城区不够宽敞,可游览的地方不多。闽地方言,聱牙难懂,走在街上,形同身临异邦,时间一长,二人连街也懒得去了。 月底到了,军饷拨发下来。军需处忙碌起来,为各部门做帐核算。帐簿做好,李处长拿去给师长审批,一个时辰后,李处长又把帐簿拿回来,为难地说,“做冒了,师部公务开销,都是师座筹措来的,没把这部分打进核算里,这些钱都要还的。”一干人员只好从军饷中把师长筹措的钱扣除,再重新核算做帐。甄永信心里清楚,这是师长想法儿在剋扣军饷。帐目重新做好,师长就签了字,开始向下发放。按照职级,甄永信领到一百块大洋,贾南镇职级低,只领到五十块。 领了军饷,手里有了钱,平日里提头带枪混饭吃的兵爷们,就管不住自己了,一伙地到街上找地方扔钱。一时间,兵营里每天都能闻着酒味。 找准一个机会,趁师部没有外人,甄永信求见了师长。师长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见到甄永信进来行了军礼,铁着脸问,“有事吗?” “一点小事。”行完军礼,甄永信从兜里掏出饷袋,恭恭敬敬递到师长身前的茶几上。 “呕?这是什么?”师长指着饷袋问。 “卑职这个月的饷钱。” “这是为什么?”师长一脸茫然,“嫌少?甄副处长,军饷是按职级发放的,有严格的规定,不是我想给多少就能给多少的。” “师座想过了,”甄永信解释道,“师座,卑职变卖家产南下,投身革命,可不是为了赚钱来的,图的是国富兵强,匡复河山,有朝一日,驱逐列强,兴我中华。说实话,如果为财,卑职只要保住家产,一年进帐,不下万两,何必历辛受苦,冒着风险当兵赚钱呢?卑职素无嗜好,平日里聊无开销,一个月有两块大洋,足以应付,身边带着钱也无用,听李处长说,师部公务开销超支不少,都是师座个人出面筹措的,卑职想把每个月剩余的钱,捐给师部,不知师座能否成全。” “这如何使得?”师长站起身来,情绪激昂,“当兵打仗,提头带枪的出生入死,就是为了养家糊口,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总不能让一家老小饮露喝风呀!” “师座请放心,家中所剩产业,足够一家老小开销,师座不必惦记,眼下卑职身赴国难,不计较个人得失,还望师座成全才好。” “义士,真乃义士!”师长急走过来,双手搭在甄永信肩上,摇了两下,“人才难得呀。我四万万五千万同胞,若能十里有一,像仁兄这样,何患我中华民族不能早日崛起。” 甄永信想起来,类似的话,第一次见到师长时,曾听他讲过,那时他献的是两万两银子,而这一回所献,只不过是九十八块大洋,便猜想,这句话,在师长接受献金时,已被说滥了。而参加革命党,也无外乎学说这样一两句口号就行。 “我马上传嘉奖令,号召全师官兵向你学习,让那些天天为了军饷满腹牢骚的人看看,什么才是中华民族的精英。” “千万不可!”甄永信一时吓得脸色煞白,忙劝止师长,“卑职所做,实为力所能及。而弟兄们提头带枪的浴血沙场,也是为了讨个生路,如今一旦要他们像我这样,不光会断了弟兄们的财路,令卑职招人忌恨,也会引发弟兄们违犯军规,还望师座明察。”师长眨巴了几下眼睛,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仁兄如此雄心宏愿,煌煌大义得不到宣扬,本座确实心有不甘。” 甄永信赶紧接话,“难道师座没听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知己者容。卑职之心,能获师座相知,便死也知足,哪里还求亮晒于光天华日之下。” 师长沉吟片刻,叹息一声,“咳,也罢,只是往后,仁兄要留足己用,实在多余,再捐。千万不可亏着自己。” “这个师座放心,卑职已是年近不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师长让了座,亲自为甄永信沏了茶,二人又唠了些家常,问了些军需处近来的事务,甄永信一一如实回了话。临了,师长嘱咐他说,“你来了,军需处的事,我就放心了。李处长原是我的勤务兵,人也机灵,会办事,懂我的心思,就是一点毛病不好,太好色,常常叫我放心不下,以后,你要多督管着些,有事不便说,你就直接找我说好了。军需处是军中最要害部门,切不可有了闪失啊。” 甄房信一一应了下来。又唠了一会儿,就托辞还有别的事,起身回去了。 往后的每个月底儿,一等领了军饷,不出两天,甄永信都会找准机会,给师长送去。和师长的关系,就越发亲密起来。师长每次见了他,脸色也比见别人时舒缓,说话也随便可气,竟成莫逆。李处长眼毒,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也就不敢在他面前拿大,逢事向他请教,正副手关系,在这里掉了个儿。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金蝉脱壳出福州(5) 上了秋,军中风传讨袁护国的事儿。听说要打仗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兵爷们,一时都像受了惊的鸭子,神色惶惶地在心里祈福求安。 一天下半晌,师长找甄永信到师部来一趟,说是有事相商。到了师部,客厅边上多出四个浙雕樟木箱子。箱子都上了封。师长招呼甄永信坐下,说眼下是民国了,什么都学着西洋光景,甲子纪年变成了阳历公元,阴历春节也不让正儿八经地过了。公职在身,违逆不得,正月初一给老人磕头拜年也行不通了。可老人还是老脑筋,得意这些老规矩。“眼瞅重阳要到了,”师长这才转到正事,指了指墙角的四口楠木箱子说,“这是我孝敬家中二老的一点心意,尽是些闽地特产,想拜托仁兄替我去一趟上海,代我给老人问个安。” 甄永信立时明白了师长的心思,爽快应道,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师长满意地说,“好!好!”举手拍了拍甄永信的肩膀,“福建到上海,走水路最便捷,无奈海上风险太大,陆路也不安全,所以我派两名近身侍卫保护你。” 甄永信据此推断,这四口樟木箱子里装的,绝不是个小数目。口上却说,“谢师座关怀。什么时候动身?” “就在今天夜里,”师长说,“夜里起更后,你们就动身,出了城,先找一家客栈住下,等明天天亮后,再上路,以后天天就昼行夜宿,切记,不可夜间赶路。” “遵命!” “这是家父的住址,裕兴路三弄里,陈公馆便是,就在豫园的前街。好了,去准备一下吧。” “是!”甄永信接过地址,行了军礼,转身出去。回到住处,吩咐贾南镇,“快把东西收拾好,今晚就走!” “怎么个走法?”贾南镇问。甄永信就把师长安排的公干说了一遍。贾南镇把嘴戳到甄永信的耳边,“咱们就此游鱼出网?” 甄永信点了点头,二人开始收拾行装。 夜里熄灯号吹过,甄永信四人把四口樟木箱子抬上事先雇来的马车,出了军营,往北城门方向去了。城门已关,甄永信喊来执勤军官,说是奉师长之命,急需出城公干。军官见是军需处副处长,车上又坐着两个师长的近身侍卫,不再问话,命令士兵打开城门。出了城,一行人寻了家客栈,安顿停当,就在客栈安歇下来。 闽中多山,一天行不了百里。太阳近山时,一行人找了家客栈住下。把行李安顿停当,四人叫了几道菜和一坛米酒,开始吃饭。师长近身侍卫看甄永信叫了酒,小心叮嘱说,“甄副处长,临行前,师座曾嘱咐我俩说,路上不可贪杯。 “噢?师长这样说了?”甄永信故作惊呀,想了想,说,“不可贪杯,是说不可过量,少喝几口,我看无妨。白天颠了一天,喝几口,也可解解乏。” 两个士兵坚持不喝,甄永信也不强劝,只好和贾南镇推杯换盏,吃了个热汗淋漓。甄永信瞟了两个士兵一眼,看二人不时拿眼瞄着酒坛子,知道二人也馋得厉害,却不理会,只顾和贾南镇二人一杯一杯地饮着,直吃得杯盘狼藉,酒坛见底儿,甄永信和贾南镇大声打着饱嗝,叮嘱士兵夜里留神,便倒头睡下。 一夜无事,第二天太阳高起,一行人重新上路,车子颠得厉害,四人时常下车跑一段路,腿脚才舒服。一天下来,脚胀腰酸的。傍晚投了客栈,还像昨天一样,要了酒菜,两个士兵起初不肯喝,甄永信劝道,“我觉得,师座派咱们四人公差,是看得起咱们,也是借机犒赏咱们,叫咱们出来见见世面。临行说些叮嘱之类的话,都是上司的惯常做法,不可太过拘泥。太平年月,敢打当兵的主意的窃贼,我看八成还没投生下来呢。” 贾南镇也热心肠地在一旁敲边鼓。两个士兵就动了心,每人倒了一杯,但绝不再饮第二杯。甄永信也不再劝,只顾和贾南镇痛饮。 第二天醒来,看看一切正常,第三天傍晚,卫兵们就比前一天多喝了一杯,四天之后,就不分高低,和两位长官平起平坐,亲如兄弟,无所顾忌地推杯换盏了。第五天,一行人离了闽地,到了浙江地界,山路开始放缓,行了半日,来到富春江边,已是接近江浙平原。四人心情轻松起来,在江边一个小镇住下,像得胜凯旋后开庆功宴一样,摆了一桌酒席,放开肚子,狂喝滥饮起来。贾南镇说不加点花样儿,饮酒无味,甄永信就提议划几拳,三人立马响应,客房里顿时噪声大作,从日落时分,真吃到二更。因为划拳老输挨罚,酒没见底,两个卫兵就趴到桌下。甄永信和贾南镇费了挺大的劲儿,才把二人扶到床上。 听士兵发出鼾声,甄永信领着贾南镇打开樟木箱子,在一堆闽中特产中,准确地起出二百根金条些珠宝首饰c古玩字画和几块老坑寿山田黄,装在行李包中,由贾南镇背上。甄永信借口到镇上拜访一个朋友,向客栈掌柜的借了盏灯笼,和贾南镇二人往码头上去了。 江南船家,平日一家人都吃住在船上,见一条船上亮着灯光,甄永信把船家喊过来,问去上海怎么走。船家说的是越语,连比带划,才让甄永信明白,从这里到上海,有两条水路可走,一是从富春江直接入海,过舟山到上海;第二条是经运河北上,经长江到上海。前一条便捷,但危险;第二条安全,但费时。不过两条水路的价码都差不多。甄永信一时叫不准走哪条水路才好,情急之下,问夜间能走吗?船家说完全可以。二人就上了船,顺江而下。 第二天日起三竿,两个卫兵还没睡醒。车夫已套车多时,等着不见四个当兵的出来,就去叫门,敲了一会儿门。屋里开始有动静。卫兵们说头还有些沉,昏沉沉地过来开门,闷声闷气地问车夫有什么事。车夫说天已半晌了,再不上路,天就晌了,他要卸车喂马了。两个士兵先是一惊,责怪自己昨夜喝大了,转身要喊二位长官,却发现长官的床上空空的,人已出去了,甚至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卫兵们大吃一惊,完全醒了酒,大声问车夫,“长官呢?” 车夫说,“我哪里知道?”卫兵赶快查看了樟木箱子,发现封条已被启开,感到大事不妙,匆匆跑出去询问店主,店主说,昨天夜里,二位长官要出去访友,借了店里的一盏灯笼,现在还没回来。卫兵相信已中了金蝉蜕壳之计,相互对视着,惊得说不出话。因为礼单和地址,都在甄永信手里,呆了半晌,卫兵只好把樟木箱子抬到车上,原路返回。 行了两天的水路,船靠上钱唐江的运河码头,担心海上会有风浪,小船经不起颠簸,甄永信改了主意,叫船家拐进运河,从运河北上。 大约行了半月,船到了济宁。二人弃船登岸,心里放松下来,叫了辆马车,直往济南奔去。 到了济南,找了家客栈住下。一番洗浴后,换上便装。叫了些酒菜,二人就在客房里吃喝起来。直当杯盘狼藉,喊来店家收拾停当,甄永信叫贾南镇把门反闩上,打开包裹,二人开始分赃。甄永信说,“咱兄弟这次闯荡,已有几年,这回就在济南作别吧。黄货是有数的,好办,余下的东西,就先尽兄弟拿吧。” “别介,”贾南镇动了情,“打小弟家门过,好歹哥哥也得去住两日再走不迟,小弟心里才得安生。” “不啦,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在咱们兄弟合合散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此路上分手,倒比从府上牵肠挂肚的难舍难分的好。何况咱们兄弟相隔不远,思念时,还可渡海来访。”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和哥哥相处日久,现在忽然分手,我就感到六神无主了。早先在认识哥哥之前,小弟自觉行事还有一些主张,如今越是和哥哥相处,我越觉着凡事都没了主张,凡事都得听哥哥的,心里才踏实。” 甄永信听了,得意地笑了笑,“越是这样,咱们兄弟越是要早些分开。哥哥终归不能和你一起呆一辈子。不过今日分别,哥还是有几句话要送给你。” “什么话,哥快说出。”贾南镇急着问。 “第一,回家后安心过日子,不可露富;第二,平日里不可轻易做局;第三,切勿杀熟。” 贾南镇听了,似懂非懂,眨巴了一会眼睛,说,“请哥哥细些点化。” 甄永信就耐心开导,“露富,则招人耳目,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早晚会惹出事端;权谋,人生之大事,轻易设局,难免会有疏漏,坏了心态,往后就不易做精,不精,纰漏就多,容易生出是非,记着,现在你已是有相当家业的人,不比当初独闯江湖,保住基业,才是上策;杀熟,乃是地痞流氓者所为,会让你在乡里失去做人的根本,非权谋者所齿。” 贾南镇一一记着。静了一会儿,甄永信又催促说,“好了,你先拿吧。”说完,指了指那堆珠宝首饰。贾南镇拿眼看时,觉得首饰不够多,倒是古玩字画和几块破石头,占了挺大的一堆,从首饰里给老娘和妻子选了几样,就不动手了。 “就这些?”甄永信问。见贾南镇点了点头,又劝说,“再拿点,不然,哥就太多了。”贾南镇又从首饰堆中拿了两件首饰。甄永信知道,贾南镇对古玩不在行,更不懂寿山田黄的金贵,就不再多言,亲自从首饰堆里拿过几件首饰给贾南镇。贾南镇作难了,不好意思地开了口,“哥,你把好东西都给了俺,就剩几块破石头和烂纸片儿了。” 甄永信笑了笑,说,“哥稀罕这些东西。”说着二人分好赃物,重新打包,一边唠嗑,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二人分头雇了马车,出济南东门,拱手作别。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贪岳丈吐还不义财(1) 家里的日子照常,一切井井有条,多亏玻璃花儿眼持家有方。甄永信到家时,孩子们都上学去了。见到丈夫回来,玻璃花儿眼心里惊喜,脸上却装着生气,嘴里嗔怪着,“瞎鬼,这些年你死哪去啦?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说罢,从丈夫手上接过挺沉的皮箱,扔到春橙上,也不去理会,在丈夫肩上捶了几下,又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不住地埋怨,“你不说几天就回来吗?可一走就是几年。”不等丈夫还口,边埋怨,边闩上门,把丈夫摁到炕上 把事儿做毕,夫妻静躺了一会儿,甄永信问,“孩子们还好吗?” “好什么呀,”玻璃花儿眼抱怨,“老大世义倒省心,也知道学习,学业也好,就是那腿脚不得劲儿,我觉得,比原先又厉害了一些;世德简直就不是个东西,你回来了,得好好管管他,不然,早晚要败了这个家,见天五马六混的,交轧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去年冬天,领着一帮狐朋狗友,欺负城西王家少爷,给人打坏了,人家要告官,没法儿,我托了盛世飞去说情,好说歹说,花了一百两银子,才把事儿消停下来;到了年根儿,一群同学的爹妈又找上门儿来讨债,都是他平日,变着法儿往人家借了不还的债,总共一百多两。孩子长大了,我也打不动了,打了他,他也不痛,还冲我嬉皮笑脸的,气得我时常偷着流眼泪。有时我疑心,这是不是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让咱家又出了个他爷爷那样的人?” “比他爷强!”甄永信说,“他爷爷这一辈子,从没坑过外人一文钱,都是糟蹋自己家里的钱” “怎么?你还夸他哪?” “孩子嘛,树大自然直,大了就好了。” “哼,大了就好了?说得轻巧,大了没准儿,把家都给败坏光了。” “别尽说些晦气的话,”甄永信止住妻子的牢骚,“行了,等我管管他就是了。” 夫妻又唠了些别的家常事,多半是玻璃花儿眼说,甄永信听。直等起身收拾丈夫的行装时,才发现一堆黄货,惊得叫了一声,“我的天,他爹,哪弄的?” 甄永信看了妻子一眼,淡淡地说了句,“做买卖赚的,还有几件首饰,给你买的,收起来吧。” 妻子不大相信丈夫的说法,只是黄灿灿的金条刺得眼睛发花,说不出话来,就乖乖地把一堆黄货收了起来。 傍晚,孩子们放学回来,甄永信看见儿子们,心里一阵喜悦,幸福从心底涌起。 几年光景,孩子们长大了,成了棒小伙儿,就连腿脚不便的世义,在父亲眼里,都有显得那么健壮。只是兄弟二人的性格,还像从前一样,世义内敛,见了父亲,心里高兴,嘴上却不说出,像对待家里来的客人一样,说了声,“爹回来了。”就不再言语,抿着嘴唇瞅着爹;倒是老二世德亲性,爹长爹短,身前身后缠着,小嘴儿甘甜,问一些江湖闯荡的事儿,乐得甄永信把妻子诉苦的事都忘光了,手掌搁在世德的头顶,不住地摩挲。 家中暴富,惊丢了玻璃花儿眼身上的野性,这娘儿们突然变得贤惠得不得了,整日里低眉顺眼的,不再敢对丈夫大声说话,甚至学会了看着丈夫的脸色行事。一日三餐,精制细作;温酒沏茶,殷勤周到,每晚临睡前,还会端来热水给丈夫洗脚,常常丈夫干咳一声,就能吓她一跳。 得知甄永信回来,盛世飞备了几样礼,到家里拜访。好友相见,客气了一番,就开始品茶抽烟,天南海北聊了起来。“兄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去就是几年,逍遥自在,叫人艳慕。” “什么逍遥,江湖闯荡,也属无奈,自有一些别人不知的辛酸,哪里比得上老兄你,只凭一口铁齿铜牙,就能养家糊口。” “人家升了。”玻璃花儿眼见机插话,“现今已是公人了,当了法院的刑事庭长。” “噢?原来世飞兄行此大运,可喜可贺,愚兄应当弹冠才是。”转头冲着玻璃花儿眼说,“赶快炒几个好菜,权当我给世飞兄补上庆贺荣升的喜宴。” 玻璃花儿眼得话,乖顺地到厨房操办。 盛世飞听过,心里展样儿,嘴上却客气,“让甄兄见笑了,小弟只是混了个差事而已,算什么荣升,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混饭吃,也非易事呀。” “有什么不易的,警署把侦破的案子移交过来,你只消按照法律条文照章定谳,不就结案了吗?” 盛世飞苦笑着摇了摇头,“哪像甄兄说得这般轻巧,那警察署现今是日本人掌管的,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遇上重大刑案,只管凭臆度审案,把一干嫌犯抓来,先是一顿刑讯。多数嫌犯挺熬不过,往往屈打成招,等移到法院,屡有翻供的,你若觉得他举证不实,发回重新侦察,他就说你无端生事,找你寻衅滋事,极不配合,而后再把嫌犯带回一顿毒打,刑讯逼供,照旧把案子移交过来,同胞受难,实在不忍看他们血肉模糊c身残肢断的样子。如今我这差事,实在是上挤下压,原告不满,被告抱怨,受夹板气的一个烂差事。” 甄永信听出,这些只不过是盛世飞的牙外话,就附和说,“凭世飞兄在讼场上滚爬多年,些许小事,敢能难住。” 这话听来顺耳,盛世飞心里极舒服,嘴上却客套,挺着脖子,大放厥词起来。“听甄兄的意思,还不信小弟的话,那小弟就不客气,拿来一个现成的案子,看甄兄有何妙法能了断此案?” 甄永信听罢,心里猜出,这大概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是被盛世飞将了一军,不便推辞,笑了笑,问,“讲来听听。”盛世飞来了精神,接上话茬儿,把警署今天移交的一起盗案说了一遍,“二十里堡严大臣的庄院上,前些日子丢了八十块大洋。那严大臣也忒小气,这点小事,硬是不肯放过,偏要弄个水落石出,就把这事报了警。警察把庄上的六个长工捉来,一顿刑讯逼供,一个长工就扛不住了,招供说是他盗的。大概他心里有怨气,抱怨有人偷了钱,挂扯他陪着受刑,就把另五个人都牵连进去,说他们是共犯,都分了赃。起初另五个人都不认帐,最终受不住严刑,都屈招了。案子移到了法院,我一看卷宗,就知道这又是一桩刑讯逼供,嫌犯供述前后矛盾不说,就连作案细节也匪夷所思。审案时询问嫌犯,他们又都翻供,说自己冤枉。我本想发回到警署重新侦察,又念为了这点小事,把他们发回警署,必定会遭受重刑,真是于心不忍,再者,现在是给日本人做事,老是和他们扭着来,说不准哪天就会给你小鞋穿。可是听凭卷宗上的那些供词,胡乱把案子强判了,心里还真有不甘。甄兄你看,这事作难不作难?” 甄永信看破盛世飞耍的小聪明,明明有事来求他,却不直说,硬是绕了一个大圈子,真是官司场上的老痞子。却没把事儿说破,只是笑了笑,思忖片刻,问,“照世飞兄看,这钱该不是他们偷的?” “那倒不是,根据案发时间判断,这钱肯定是他们当中的一人偷的,只是叫不准是哪一个。” “要是这样的话,我看要破此案不难。” “倒要请教。”盛世飞听了,心里透了亮,催着甄永信,“甄兄快教我。” 这工夫,玻璃花儿眼酒菜已办置停当,把八仙桌搬到炕上,甄永信笑着劝盛世飞脱鞋上炕,自己也把鞋脱了,盘坐在桌边儿,忙着给盛世飞斟酒夹菜,嘴里安慰说,“不忙,不忙,先喝酒。” 二人就端起酒杯,你推我让,喝了起来。直吃到入夜时分,觉得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盛世飞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法庭开庭,接着审理这宗盗窃案。把一干嫌犯带上,盛世飞没再像昨天那样,对着宗卷一一核实。而是着人搬过一口大木箱。木箱侧立着,箱盖儿事先取下,现在用地块红布挡在箱口,把红布掀开,看见侧立的箱子里,挂了一口小铜钟,这是盛世飞向火神庙借来的,刚刚让人用金粉漆过。盛世飞让六个嫌犯看过,就把红布帘儿放下,冲着嫌犯们说,“都看清了?这是从大日本帝国运来的测谎仪,它能准确判断出盗贼的身份,良民摸它时,它没一丝反应;可是盗贼一摸它,他就会发出声响。”停了一会儿,又对嫌犯们说,“既然你们都说自己冤枉,现在我只好用它来测谎了,看看究竟谁偷了钱。”说完,就让六人依次过来摸钟。六人就依次走过来,掀开红布,把手伸进箱子里摸钟。等六个人都摸了一遍,回到被告席,盛世飞让六个人把右手举起,就发现有一人的右手干干净净,便大喝一声,叫人将那人捆起,押上前来,此时,那人两腿已开始发抖,额角流下汗来。 “大胆窃贼!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那人当即跪到地上,磕头不起,供述了行窃的全过程。依照供述,法警痛快地起了赃。 原来,听说这钟是测谎仪,窃贼摸它时会发出响声,这窃贼手伸进箱子时,就没敢去摸,而另外五个人摸了钟,手上都沾上了刚刚漆过的金粉。 家中无事,闲着无聊,白天上街走走。街市依旧,古城还是老样子,一切在甄永信眼里,都是再熟悉不过了。走了几遭,便觉得无味。在江湖闯荡时,对故乡的思量之情,就荡然无存了,寂寞之下,反倒对江湖生涯,生出许多回味。 城中能说得来的至交了了,心里闷时,甄永信就到城外走走,到自己家田地上看看。一天回城时,走便道经过一处山坳时,猛然发现到了自家的祖坟,不免吃了一惊。想起自己已是多年没到坟上烧纸祭奠了,心里滋生出一阵愧疚。父亲的封土,已完全埋进荒草,和它后边爷爷的坟丘相比,未免显得太寒碜。甄永信忽然想起,多年以前,那个清明节的上午,父亲领他来给爷爷扫坟时,曾叮嘱他,将来别忘了,在父亲的坟前,立一座比爷爷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几年过去了,他几乎快把这事给忘记了。父亲的遗愿,至今未能实现。先前,家道艰难,每念及此事,心里还有托辞,如今已大不相同,家道殷实,再想到此事,心中未免自责起来。 “爹,你别急,今年清明,就给你立碑。”在父亲坟头,甄永信说了一句,就匆匆离去。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匆忙吃过早饭,来到西门外刻碑作坊,按照父亲活着时的愿望,订制了一座石碑。作坊老板开价二百元。甄永信也不还价,如数交了定金。玻璃花儿眼心里不悦,却不敢吱声,事儿就这么定了。 转眼春天到了。清明节上午,甄永信雇来帮工,又雇了辆牛车,带上世义c世德,拉着石碑到了坟地。在父亲坟前,树起了比爷爷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碑上图案和刻字,都和爷爷的墓碑相仿。一阵震山的鞭炮响过,了却了心中一桩大事。回家前,甄永信喊过世义c世德,指着父亲坟前的一块空地说,“记着,将来爹死了,就给爹埋在这儿。” 世义c世德虽已长大,听了这话,脸上还是显出惊色。甄永信理解孩子们的心情,怕吓着他们,就笑了笑,又说,“给爹立的碑,要比你爷爷的碑稍矮一些。”世义c世德没吭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父子三人就往家赶,回去招待帮工们吃饭。 酒席摆在自家的堂前。饭菜是从得福楼雇来的厨师料理的。所有帮工的人,一个不落,全请到了。甄永信领着儿子,不停地给帮工们递烟敬酒,说些感激一类的话。酒菜丰盛,帮工们放开肚皮,直吃到太阳偏西。 把最后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送出大门,甄永信低头看时,见街门边儿,门房下蹲着一个年轻人,正哀哀凄凄地在哭泣。起初甄永信并没在意,还以为是哪个醉汉喝多了,蹲在这里耍酒疯。仔细看时,并不认识这人,中午酒席上,也没见过他。客人走净,看见一个人蹲在自己家门外哭泣,甄永信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不快。上前问了一声,“这位兄弟是哪里人?怎么在这里哭啊?” 不想听这一声问,年轻人居然哭出声来,浑身不停地抽动。甄永信心中纳罕,猜想这人准是遇到了什么难心的事,受了委屈,便软下心来,就势蹲下,劝他别哭,把事说出来。年轻人止不住,又哭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停下来。 甄永信问他到这里找谁,年轻人唏嘘了一下,说,“找甄神仙。” 甄永信心里一惊。想这“甄神仙”是多年以前别人送他绰号,现在城里人,差不多早已把这绰号给忘记了,不想今天又听见年轻人这样叫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就是,你是哪里人?我不认得你呀。” 年轻人听过,眼睛一亮,拿衣袖擦拭了一把眼睛,跪地磕头,嘴里不住地哀求,“先生救我,给我做主呀。” 甄永信越发慌惑起来,把年轻人从地上扶起,“你先起来,把话说明白,我才好帮你。”年轻人见说,便从地上起身,开始道出个人的身世:“俺姓梅,单名叫实,早年从山东逃荒来的,在普兰店刘家当了帮工。那刘家原本开着一间小酒馆,只是掌柜的为人太奸,爱耍小聪明,时不时往那酒里掺水,日子一长,酒客们就发觉了,生意也变得清淡,硬撑了几年,就关门大吉。刘家有一独女,见俺还伶俐能干,就赘俺为婿。最初待俺还中,自打酒馆倒闭,就不待见俺,整日里拿话撩俺,嫌俺不中用,说俺撑不起门户,不能养家过日子。俺先是忍着,后来说得多了,俺忍不住,就分家另过了。在普兰店租了间房子,支门另过。不想岳父母不肯饶俺,还是找上门儿来拿话撩俺,俺气不过,就退了租房,把妻子送回娘家,告别了妻子,到奉天找事儿做,在一个姓王的官员家当跟班,一干就是两年。官员待俺不薄,月月发足额的薪水。两年下来,俺就攒了四百块大洋。只是俺心里放不下妻子,上月初,辞了职,带上钱回家。原打算用这笔钱买下几间房子,再开个小买卖,做点小生意,也好养家糊口。不想妻子年幼口浅,跑到父母跟前去显摆。岳父听过,就生了歪心,一天夜里,办了桌酒席,请俺吃酒,拣了些中听的话奉承俺,把俺灌得烂醉,而后说俺常年在外,妻子年幼,难以守家,普兰店又是贼人窝,家中存放太多的钱,怕她女人家守不住,不如存放到他那儿,替俺保存,也好让俺放心在外面做事。俺心里高兴,又醉了酒,没多想,就把四百块大洋交给了他。第二天醒了酒,妻子提起这事,俺才觉得不对味儿,醒过腔来,心想俺这次回家,不再打算出门了,只想置办了房产,余下的钱,做点小生意,不需要存放的。俺就找老丈人,把事儿说明,打算要回钱来。不想老丈人丈母娘立时翻了脸,骂俺一个逃荒来的海南丢,身无分文,是他们收留了俺,又把女儿嫁了俺,一个荒料,家里穷得叮当响,哪来的四百块大洋存在岳父家里,分明是穷得过不下去了,变着法儿来讹诈老丈人。俺妻子出面替俺俺作证,又被她爹妈一顿臭骂,骂她是白眼狼,打断了胳膊肘往外拐,吃里扒外的赔钱货” 听年轻人的诉苦,勾起了甄永信对当初落魄时的回忆。听听那老丈人的骂人话,就想起岳父岳母当年恶骂他的遭遇,感同身受,鼻子里不觉一阵发酸,义愤填膺地鼓动年轻人,“你去告他!” “俺告了,”年轻人略显无奈,“普兰店法院说俺举证不能,查无实据,不受理此案。” “真是岂有此理!”甄永信忿忿不平,攥着两只拳头,冲年轻人大声喊道,“真是欺人太甚。”骂过之后,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又念年轻人是扑自己来的,不管怎么说,就这么打发走了,不近情理,便向院中指了指,说,“到屋里说吧。”说完,领着年轻人进了院子。 玻璃花儿眼正在收拾碗筷,见丈夫领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年轻人进屋,就警觉着问,“这是谁?干啥的?” “找我办事的。”听丈这么说,猜测是丈夫又揽着了生意,便不多嘴。甄永信看桌上还有剩菜剩饭,问年轻人吃了没有?年轻人诚实,说没有。甄永信就叫妻子先别收拾,让年轻人坐下吃饭。年轻人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端碗就吃。菜也不分好歹,大筷夹着,直到快把桌上的剩菜吃光,才拿袖头擦了擦嘴,说,“饱了。”甄永信就领他进了堂屋。 “你到金宁府来找我,是什么打算?” “俺在普兰店听人说,甄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就合计,这事儿兴许能有法子帮俺。”年轻人说话直白,听了却顺耳。甄永信面无表情,心里得意,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只是说,“我试试看吧,能帮上忙呢,最好,实在帮不上,你也别恼,左右我也不是衙门里的人,不能事事都办得,你看成吗?” “成,成!”年轻人连声说,“只要甄神仙肯帮俺,俺就知足了。” 当下,甄永信留那年轻人在家住下。傍晚,带了几样礼,去找盛世飞。甄永信素常从不到盛世飞家,如今却带着礼来,料想一定是有事求他。盛世飞嘴上客气迎客,心里明白,却装糊涂,不肯往正事上扯。一会儿叫人沏菜,一会儿叫人递烟,一会儿又说要请他外出赴局。直逼得甄永信把来意说了出来,才眨巴着眼睛,说,“甄兄长惯常剑走偏锋,不愿按套路出牌,是不是这笔买卖赚头大呀?” 甄永信清楚,盛世飞这是在探他的底细,看他自己能分多少。便苦笑了一下,说,“世飞兄快死了这份心吧,这次兄弟纯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彻底的帮忙。”接下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你想,他只为了四百块大洋打官司,能有什么油水?我只是可怜他,要替他出口恶气,哪里曾想赚他的银子,何况他又不是大户人家,耗子尾巴上的疮,有脓也不多,我劝世飞兄也别惦记着那点儿好处了,你我权当行了善事,积了阴德,你看中不?” 盛世飞干笑了一声,红了一下脸,闪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撇清道,“瞧甄兄说哪儿去了,别说甄兄只是要做好事,即便甄兄真有油水,小弟难道还会从甄兄碗里抢肉吃不成?” “瞧兄弟越说越离谱了。”甄永信郑了脸色,“在兄弟眼里,愚兄只配在这等生意上费心思了?” 看甄永信认真起来,盛世飞就不敢再往歪里想,忙着改口道,“瞧,说句笑话,甄兄倒认真起来。”顿了顿,又说,“只是这事儿还真的不好办。那普兰店不在金宁府的治下,他自己有法庭,按大日本帝国的法律规定,案发地审理,金宁府还真无法越权审理。” “咳,你们这些法官,都成了被法律条文束缚住的茧蛹了,不,还不如茧蛹呢,茧蛹孵到一定的时候,还会破茧断丝,化蝶而出,你们却只能被这法律条文给活活缠死。法律?法律是个什么东西?法律只不过是强权怀里搂着的一个婊子c恶棍手里的一根棍棒。什么法律?这是咱中国的地盘,现在却在执行日本人的法律,你说法律是个什么东西?”甄永信瞬间失控,说出了平日憋在肚子里的气话,噎得盛世飞脸色发紫,却又不便发作。毕竟日常玩弄法律的那些事,甄永信大多知道。看盛飞脸色青紫,甄永信觉得肚子里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便缓了口气,说,“这孩子实在屈得慌,跟哥从前的遭遇挺像的,哥就是气不过,想替他出了这口恶气。你帮着给办了,哥请你吃鱼翅汤,怎么样?” 盛世飞见甄永信给他台阶下,也不好发作,毕竟平日有事求人家,便平了平心气,替自己开脱,“不是我推辞,甄兄,金宁府的法庭,还真就审不了普兰店犯的案子。” “瞧,你又来了不是?”见甄永信又沉了脸色,盛世飞心里跟着开始紧张起来。“我问你,”甄永信指着盛世飞的鼻子问,“要是普兰店人在金宁府犯了事儿,你金宁府的法院审得审不得?” “当然审得!” “这不就结了吗,我就说嘛,法律条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法律就像婊子那玩艺似的,想撑多大,都能撑多大,满身都是窟窿,怕你不会钻漏洞。你现在就发一道公函给普兰店的法院,就说金宁府近日捕得惯盗一人,正在法院审理,据窃犯交待,所盗大洋四百块,藏匿于普兰店刘家,让普兰店法庭协助把同案犯刘某并赃物一并起解押送交金宁府听候审理” 不等甄永信把话说完,盛世飞一拍脑门儿,叹了一声,“咳,我怎么这么笨呢,审了这些年案子,就想不出这么个法子。”心里越发对甄永信敬重起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贪岳丈吐还不义财(2) 第二天上班,盛世飞开具一道公函,派两名法警,带着到普兰店公干。得到普兰店警署的协助,很快拿下嫌犯,起了赃物,当天赶回金宁府。傍晚到衙门里交了差。盛世飞审明嫌犯身份,查明赃物,封存入库,把嫌犯关押进看守所,只等明天一早开庭审理。 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盛世飞开庭审案,传法警押上被告,验明身份。盛世飞信口编出两个盗犯的姓名,问嫌犯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嫌犯当即回答说不认识。 “噢?”盛世飞故作纳罕,“既然你与盗犯素不相识,为什么盗犯交待说,把所盗大洋四百快,匿赃于你家,如今人赃具在,分明是你想抵赖,看来不用重刑,你是不肯伏法。”说罢,就命法警带下用刑。 嫌犯听过,两腿发颤,跪倒在地,嘴里连喊冤枉。“实在冤枉啊,大人,小人确实不认得盗犯,这四百块大洋,确是小婿外出帮工所得,只是他妻子年幼,怕放在家中不安全,就寄存于我家,我是替他保存的,小婿为人忠厚本分,绝不会干出剪径穿窬的勾当。” “空口无凭,你能拿出证据吗?” “把小婿叫来便知。”嫌犯哀求。 “要是把你女婿叫来,怕你又要反悔了吧?” “唉,大人,这是什么地儿呀,小人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耍笑大人呀。” 盛世飞哂笑一声,“谅你不敢,好了,你女婿现在,就在外面候着哪,我这就叫他进来。”说着,冲法警递了个眼色,法警就出去,带着年轻人进来。待年轻人在证人席站好,盛世飞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嫌犯问,“这人你认得吗?” “认得。”年轻人回话,“是俺的老泰山。” “他说,这四百块大洋是你寄存在他家的,此话当真?” “真的。”年轻人说,“这是俺外出两年打工的辛苦钱。” “噢,还真是这样。”盛世飞故作沉吟,过了一会儿,又问,“既然是你的钱,那你眼下打算怎么处置呢?” “俺想拿这钱先去置办一间房产,安个家,剩余部分,当作本钱,做点小买卖,也好养家糊口。” “噢,还真是个本分人。”转过身去,问跪在地上的嫌犯,“你女婿的话,可都听清了?” “听清了。”嫌犯回答。 “你还有话要说?” 那老丈人只巴望能让他站起来,快点离开这里,叫他倒贴些钱都行,哪里还敢有什么想法,一迭声说,“听小婿的,随他怎么都行。” “那这钱就让你女婿收好?” “收好,收好!” 说着,盛世飞把四百块大洋交还给年轻人,回头冲着嫌犯道,“你也站起来吧,既然案情已明了,证明你是清白的,那你翁婿二人就回去吧。只是临走前,我还有一句话要送你:人心不可贪,天心不可欺。一贪一欺,就滋生了许多事端。” 翁婿二人连连称是,道了谢,转身离去。 天将晌午,年轻人出了法院,又来到甄家大院。看他手里提着包裹,甄永信就知道案子已经了结。年轻人直接到了堂屋,见了甄永信,捺头便拜,起身后,把包裹放到炕上,从一封大洋里,点出四十块,推到甄永信面前,说,“这些钱,先生别嫌少。” “这是为什么?”甄永信沉着脸问。 “知恩不报非君子,俺与甄先生素未平生,如今甄先生帮俺讨回了钱,出了口恶气,俺要是不报答,那岂不成了小人?” 甄永信板着脸,生气地说,“早知这样,就不该帮你。” 年轻人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怎么?莫非甄先生嫌少?那俺就再给些。”说着,又要去拆封。 “慢着,”甄永信喝斥他,“我甄某人爱财不假,可并不是什么钱都赚的,早知你是这等无情无义c不通情理的小人,就不该帮你。也难怪你岳父会对你黑下心来。” “甄先生骂俺?”年轻人越发糊涂,“俺可是从没干过缺德事啊。” “没干过缺德事?” “是啊,不信甄先生可到普兰店打听打听,俺可是个本分人。” “你想想,你岳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女儿养大成人,嫁给了你,你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感激,只因岳父一时贪心,想占你四百块大洋,你就心痛了。我帮你打赢了官司,整治了你老丈人,你就要给我钱,一点也不心痛,你说你有良心没有?” “我” “要是你今天不来,我倒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干出一件丧天害理的缺德的事。既然你来了,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对待你岳父母?” “离他们远一点儿,不沾边儿。” “混帐!”甄永信跳到地上,指着年轻人的鼻子说,“要果真是这样,你小子听着,我早晚会让你这些钱,重新回到你老丈人手里。” “甄先生,俺老丈人真的不太丈义,我真的不敢再靠边儿了。” 甄永信看眼前的年轻人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时转不开向,便打算开导开导他。 “好,我问你,今后你打算把妻子怎么样?” “一块儿好好过日子呗。” “你想过吗?亲不亲,娘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一个当女婿的,连老丈人的边儿都不沾,还怎么和妻子好好过日子?” 年轻人又开始眨巴眼睛,没了主意。甄永信紧跟着开导,“人都有犯傻的时候,他为人性贪,你知道了,往后在钱财上,防着他些,不就结了,要是就为了这件事儿,和岳父一家反目成仇,你让妻子多为难呀,妻子整天犯难,日子还能过好吗?” “照先生看来,俺该咋办呢?” “那还不简单,去给老丈人赔个不是,认个错,重归于好,也就相安无事了。” “认错?可是俺没错呀。” “难道还要让你岳父向你认错不成?傻子,你总得给老丈人一个台阶下吧。这叫人情世故,往后留心学着点儿,就不会这么毛手毛脚地惹事端了。” 年轻人似乎开了窍,点着头,把包系好,拎起来要走。甄永信把四十块大洋推过去,说,“别忙,把钱都装好再走。” “甄先生真的不收?” “真的不收,甄某人虽爱财,但离间人家骨肉的钱财,分文不收。”停了停,又说,“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饭啦。中午十二点,有一趟北去的火车,你现在赶到火车站,还能碰见你老丈人,你父子可以一道回家。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你要记住,这次打官司的事,从今以后,你不得再张扬,不然势必会和你岳父结下梁子。懂吗?” 年轻人点点头,又跪下磕了头,把钱装好,提着包裹去了。一旁听话的的玻璃花儿眼几次暗示丈夫,见丈夫无动于衷,急得出出进进,在堂屋转了几圈,最后见丈夫果真不收钱,送走了年轻人,就犯了老毛病,气急败坏地数落起丈夫,“大小也是个买卖。钱抓在手里也不烫手,何况他还在咱家吃了两顿饭,都是好酒好菜侍候着。就这么一拍屁股走人,算哪门子事?敢情咱家是开旅店的?真没见过这种事。行善你到花子房去呀,拉人到家里救济,算什么能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仁不义的钱财,虽铺于道,甄某人不取也。” “少给我来酸溜溜的这一套。什么甄某人假某人的,自己也不掂量着点儿,饱饭才吃了几天,忘了当初落难的日子了?” “没忘!”甄永信黑起脸来,“更没忘当初遭受的那些欺辱。当年你把我家房子卖了,搬到你娘家去住的那些事,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句话像根刺,直戳玻璃花儿眼的心尖子,满嘴现成的刻薄话,没来得及吐出,就被噎了回去,满脸胀得通红,淡溜溜地回到了厨房。 傍晚,盛世飞来了。甄永信知道他是来讨邀功酒的,便抢先一步,拿话迎他,“你真是福人,会赶饭碗,来来,你嫂子今天买了几条二斤重的开凌梭鱼,是澄沙河河口的货。今晚咱哥俩好好喝喝。” “是吗?我说这么香呢,”盛世飞也不推辞,脱了鞋,上炕坐好,“梭鱼头,鲅鱼尾,刀鱼肚子,扁扁嘴。我可是好几年没吃开凌梭啦。” 玻璃花儿眼把酒温好,二人斟了酒,动起筷子,经过长时间文火慢炖,开凌梭肉嫩味鲜,香气沁体。一坛米酒,不过一个时辰就见了底。甄永信又让玻璃花儿眼再温一坛。盛世飞却起身下地,坚持说不能再喝了。知道盛世飞在酒桌上是从不谦让的,甄永信便喊回玻璃花儿眼,“算了,世义他妈,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听了吩咐,玻璃花儿眼巴不得借坡下驴,沏上茶来,开始收拾碗筷。甄永信就给盛世飞倒茶。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他们都没醉,只是留有余量。 喝过一杯茶,盛世飞干咳了一声,开始说到正事,“甄兄,你见天在家闲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何不出来寻点事做?一来可以有些进项;二来也可消遣解闷儿。” “噢?还有这等好事?”甄永信知道,盛世飞又要拉他去做诉讼的烂事,此前,他曾提过几次了,甄永信都婉拒了。 “小弟自打去了法院,律师执照一直闲放着,我端详了一下周围的人,除了甄兄,还真没有别人能揽起这个营生。甄兄要是愿意,不妨把这个营生揽过去,法院这边儿有我,何患不上生意?” 甄永信听罢,脸上微笑,只是不表态,心想这盛世飞的心,真是越来越黑了,原被告通吃,已填不饱他的肚子,如今竟要把一应讼事兜揽过去,居然雇起了帮工。 见甄永信不说话,盛世飞心里没有谱,“怎么?甄兄不愿意?” 甄永信还是那么微笑着,直笑得盛世飞心里发慌,逼着他说,“你倒是说话呀。” 甄永信又住了一会儿,才说,“你是法官,又是执业律师,这个,法律条文上允许吗?”盛世飞脸上觉着发胀,知道甄永信是借机嘲笑他,前两天为了年轻人讨钱的事,向他打官腔的那些话。好在现在两人都喝了酒,面红耳赤的,脖子发胀,也不需要刻意掩饰,便故作镇静地说,“这好办呀,你只要参加一个律师资格考试,领了执业资格证,我就能想法儿,把我的执照过户给你。” “那得多少钱?” “咳,咱俩谁跟谁,还谈什么钱不钱的。” 甄永信还是那么微笑着,看着盛世飞说,“人过四十不学艺,我都有一大把年纪了,眼下又吃喝不愁,何苦为这么一件事,把自己搞得头昏脑胀的;再说了,我也自由惯了,冷丁有件事绑着,也不舒服。” “咳,这事儿哪里会束缚住你。对甄兄而言,做起这事,就跟闭门捉鸡一般,再轻巧不过的了。”看盛世飞执意要做成这事,甄永信也不好生硬回绝,马上想起老大世义,今年冬天,就要毕业了。老大的腿脚又不好,找事不宜,要能当个律师,有他和盛世飞帮衬着,也不失为一个体面的营生,就接过话茬儿,“承蒙世飞兄美意,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家世义眼瞅要毕业了,眼下也没个着落,世飞兄看在我的面上,帮他考个律师资格,再弄个执业执照,平日我可帮衬帮衬,法院里又有你照应,私下里算你半个干股,这么一来,凡事叫他出面,你我两下方便,你看中不?” 盛世飞想了想,觉得这办法挺好,其实也跟甄永信亲自出马是一样的,就装着生气地说,“甄兄看你说的,开口闭口钱c钱的,好像我来,就是和你谈生意的。什么干股湿股的,我就是觉着你这么在家闲着,太可惜了,想帮你找点事做。就这么着吧,我看行。赶明儿个,我送几本法学方面的书来,让贤侄闲着翻翻,多暂有律师考试,我会来告诉的。” 说完,起身离去。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瘸大郎巧计娶娇妻(1) 五月里,老大世义通过了律师考试。盛世飞一番周旋,帮他拿到了律师执照。在法院东街对过,租了间房,开办了自己的世义律师事务所。业务大多由盛世飞兜揽,审案也由盛世飞定夺,遇有难处,就回家请教父亲,平日里他只帮着整理卷宗,起草诉状,记录收支帐目。每有结案,都严格按照五五分成,将钱送到盛世飞家。两家人配合默契,天衣无缝。甄永信也了却了一块心病。 早年为训练老大,引诱他上房撤梯,摔断腿后,甄永信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自责,每每替儿子的前程担忧。现今儿子有了一个体面的营生,当爹的心里多少也有些宽慰。眼下叫他操心的,是老二世德。这孩子一小就毛手毛脚的,做事不计后果,一个愣头青。虽长了一身彪形,平日里也好斗斗心眼儿,干点坑蒙拐骗的蠢事,无奈长期厌恶学习,智慧不济,胸中没有底蕴,所干之事,轻易就露出马脚,毫无权谋可言,只白白让人送了个“甄骗子”的绰号,实则一个混混c无赖,成了爹妈颇伤脑筋的一个心事。刚回家时,玻璃花儿眼曾向甄永信抱怨过,劝他有空管管老二,只是后来乱事太多,就把这事耽搁下来。眼下清闲,就有了训导老二的打算。只是想想多年以前,他曾在教子方面动过心思,又弄断了老大世义的一条腿,但教子效果却不明显,后来静下心来琢磨,确信是操之过急所致。这回他打算自己先沉住气,从平日的操行入手,循序渐进,通过生活中的点滴,如沐春风,教导感化儿子。闲来无事,他又翻阅了一些典籍,以便收集更多的案例,移植到自己的教案中,逢上机会,就开导影响老二。 入伏那天上午,妻子上街买菜回来,一进院里,就骂骂咧咧的。日常都是这样,因为不敢再向丈夫发泄,生性泼辣的妻子,就经常在外面找一些发火儿的机会,有时实在找不着由头,甚至会对家中的器物生气发火。一次做饭时,要到厨柜中取一勺五香粉,为了快捷,她少走了一步道儿,从灶台拐角处伸出胳膊去开橱柜的门,结果就让灶台角硌痛了她的大腿。一时火起,抬腿踢了一脚灶台角,就把大脚趾磕破了一块皮,痛得他泼骂了半个时辰,一瘸一拐的,半个月后,伤口才痊愈。如果家里人半夜被吵醒,谁都不会觉得意外,因为家里人都知道,那是玻璃花儿眼在梦中和人吵架。玻璃花儿眼这种无端起事脾性,全家人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当甄永信憋着一泡尿,急急越过灶台,往厕所去时,并没理会妻子在橱房里泼骂。只是妻子挡住他的去路时,才冷冰冰地问了一句,“又怎么啦?” 玻璃花儿眼瞪着眼瞅他,尖声尖气地吼着,“那小野种,欺负我老了,要是放在二十年前,老娘几步追上他,非扇糊他的脸不可。” “谁家的孩子?”丈夫问。 “谁知从哪里钻出的小杂种,竟敢当着我的面儿,直喊你的名字,还满嘴胡吣,说你是他亲爹,气得我要上前抽他,他撒腿跑掉了。还骂我是老后妈,你说气不气死人?” 甄永信听过,心里咯噔一下,多少年来他一直惦记着c却又常常不敢想的一桩事儿,猛然间蹿到心上。他没搭理妻子,匆匆奔往茅房,排泄完小便,来到街门口,果然,门洞下的门墩上,坐了一个小叫花子。这孩子十二三岁,身穿一件对襟家织布蓝马褂,脏污得快要看不出原样儿,脚上的圆口布鞋,已被大脚趾顶出了两个破洞,头发散乱,显然多少天没洗过的脸,污迹斑斑,像个花脸儿狼。只在眉宇间,透出几分英俊,甄永信似乎在哪儿见过。 “你坐在这儿等谁?孩子。”甄永信放缓了声调问,怕吓着孩子。 “等我爹。”小孩子看了甄永信一眼,坚定地说。 “你爹是谁?他在哪儿?”甄永信这样问时,心里有些害怕,却说不清到底怕什么。 “就住这院里,他叫甄永信。” 只在这一瞬间,甄永信从孩子的眼里,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童年。他几乎不再怀疑,这就是自己心里常常挂念c却又生死未明的孩子。眼下要做的事儿,就是从孩子的嘴里,去印证这种判断。他像一个帐房先生翻查旧帐一样,问了孩子一个个问题,孩子不容置疑地作了回答,结果全都有在他的记忆中,找到了对接点。“你叫什么?”甄永信最后问。 “甄世仁。”孩子回答。这是当初自己给孩子起的名,当时起了两个名字,要是男孩儿,就叫甄世仁,丫头,就叫甄凤仪。 “你妈呢?” “死了。”甄永信听后,心里一阵发痛,再也忍不住,泪流如注,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哽哽咽咽地问,“你妈多暂走的?” “却年冬天。” “那你跟谁过?” “舅舅。” “你老爷老娘呢?” “都死了。” “你怎么才想到来找我呢?” “舅母不待见俺,老骂我野种,不许我出门和小朋友们玩,说我给他家丢失现眼。” “你走的时候,没告诉他们一声?” “懒得去理他们,我在舅妈的雪花膏里撒了尿,在她粉盒里拉了屎,就跑了。” “你是怎么来的?” “老大教我的,爬大轮儿来的。” “老大是谁?” “我有一帮弟兄,都是花子房里的,还有一个师傅,平日里教我光着手,从开水里往外夹铜板,从炉子里往外夹煤球,做不好就打。老大见我长得小,可怜我,就教我爬大轮儿来找爹。我就爬了一列拉玉米的火车来了。” 甄永信抓过孩子的手看了看,看见食指和中指尖,果然有烫伤的痕迹,心里越发酸痛,又摸着孩子的头,把孩子揽入怀中,泪水就滴到了孩子的头上,哽咽着说,“好了,孩子,到爹这里,什么都好了,再也不用到处乱跑了。你妈的坟在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在哈尔滨西郊的乱葬岗。” “你去过吗?” “去过,想妈的时候,去过。” “好了,孩子,现在这就是你的家,你还有两个哥哥,就和他们一块住。这里的新妈,脾气不好,往后你防着点儿,别招惹她,有事跟爹说。记住了吗?” 孩子不懂甄永信的话,眨了眨眼睛,问,“那你是谁呀?” 甄永信这才想起,忘了告诉该子,自己就是孩的亲爹,便说,“我就是你要找的爹呀。” “甄永信?”孩子瞪大了眼睛,问。 甄永信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这个,你认得吗?”说着,孩子解开衣扣,从胸襟处撕开缝在里边的一块补丁,从中拿出一只金手镯,问,“这个你认得?” 甄永信当然认得,这是早年他在老隆昌分号,给宁氏订制的金手镯,上面还刻有他和宁氏的名字和生辰。便说,“认得,那一只呢?” 孩子这才相信,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正是他的生父,眼泪跟着从眼角流了出来,说,“那一只,让妈带走了。这一只是妈病重时,给我缝在衣服里面的,让我将来带着它找你。” 甄永信差点儿哭出声来,又把孩子揽进怀里。 丈夫解手,长时间不回来,玻璃花儿眼就起了疑心。把灶堂里的火收拾利索,出去寻丈夫。她先去了茅房,没有;出了茅房,寻到街门,看见丈夫正搂着一个孩子,浑身抽动着哭泣。玻璃花儿眼纳起闷来,不知丈夫又搞什么名堂。上前想听听仔细,却发现一老一少并不说话,只咽咽抽泣着,便沉不住气,厉声呵问丈夫,“你在谁哭丧?” 甄永信吓了一跳,放开孩子,转身看时,是妻子在问他,一时不知怎么跟妻子解释。两人四目对视着。马上,玻璃花眼就发现,丈夫怀里搂着的,正是刚才惹她生气的小叫花子,眼里就露出凶相,呵问丈夫,“他是谁?这小杂种!” “我儿子!”甄永信这回一点儿也没犹豫,倒是玻璃花儿眼,这时一头雾水。 “哪来的?”她问。 “从哈尔滨来的,找我的!” 玻璃花儿眼猛然想起,十二年前,自己把丈夫逼成公羊的那年,丈夫确实在城南养过一个偏房。当时自己有一把子力气,想去撕了那婊子,不想让她腿脚利索,跑掉了,才把气撒到了丈夫身上,结果就把丈夫逼成了一只公羊。这么说,眼前这小杂种,就是丈夫当初撒下的野种。一想到这儿,妒火就直燎脑门儿,扑上来要收拾这小野种。甄永信眼疾手快,闪身把孩子挡在了身后,护犊子的本性,增加了他的胆量,几十年来,头一回敢逼视着玻璃花儿眼,吼了一声,“你想干什么?” 毕竟是头一次看见丈夫发火儿,玻璃花儿眼愣了一下,消了一些火儿,杀了威风,收住了刚要伸出的手爪子,忿忿不平地问,“你要把他怎样?” “世义他们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他们都一样,都是我的儿子!”说着,扯过世仁往院里走。 “可是他是野种,是不是你的种,还说不准,你就拿他当亲儿子啦?”玻璃花儿眼跟在后面,紧着声争辩。 “你等着。”小儿子是门洞里的家雀——惊吓出来了,也不示弱,回头向玻璃花眼示威。玻璃花儿眼哪里受得这等委屈,放起泼来,扯着娘儿们嗓子,不知羞臊地开始在院子里泼骂起来,“天杀的,他甄家哪一辈儿人缺了大德,叫我遭受这等报应呀,平白就往家里弄来个杂种,来气我呀,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甄永信也不理会,回家拿过脸盆,舀了些水,先让世仁洗了脸,梳了头,瞬间,一张白净秀气的孩子脸,就露了出来,从这张脸上,甄永信马上看见了一个丽人的影子,身穿绿锦红边儿旗袍,在他身边晃悠,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怀旧的喜悦。讨厌的是,玻璃花儿眼紧跟在他的身后,门里门外的嚎叫泼骂声,破坏了她怀旧的心情,终于忍不住,眼里显露出凶光,站在玻璃花眼跟前,厉声斥问,“两条道儿,你选!容下他,”他指了指小儿子世仁,说,“我就容下你,容不下他,我就休了你!” 这一句话那么厉害,玻璃花儿眼吓得喘不上气儿,止住了泼骂,惊骇地张着嘴巴,两眼迟疑地望着丈夫,半天才缓过神儿来,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腿叉开,拍腿蹬地嚎天野娘地扯起娘儿们嗓子,天一句,地一句地数落起丈夫。 “天杀的,丧尽天良啊,现今有两个鼻疙瘩,翅膀硬了,敢咋呼了,他妈了个巴子。我打二十岁嫁到他甄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呀,尽心费力地操持这个家,好不容易弄得像个样了,他就生了外心,成天五马六混,沾花惹草,在外面养婊子,如今又要赶我走,我这辈子过得冤啊,简直像个寡妇” 自知理亏,听着妻子的数落,甄永信也奈何她不得,过了一会儿,听妻子哭闹累了,间歇的功夫,他又说,“要么我走,我带着他走。”他拉过小儿子,“你和世义c世德在这儿过。” 听丈夫说话声音,有些像羊叫,玻璃花儿眼就想起,早先曾把丈夫逼成公山羊的事,心里不免有些害怕,自然又想起贾南镇当初曾告诉过她,公主岭曾有一个后娘,虐待后窝儿孩子,最终变成母驴的事,便收起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哭哭啼啼地说,“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好歹咱们家也不怕多他一双筷子,我也不图他叫我一声妈,只是你得管住了他,别惹出事端才好。” 见妻子已经松了口,甄永信心里也透了亮,放下心来,转过头对世仁说,“以后这就是你家,不要到处乱跑了,记住了?” 世仁望着眼前陌生的父亲,点了点头。甄永信又指了指指玻璃花儿眼,说,“这就是你妈,往后你要叫妈,记住了?” 世仁望了望玻璃花儿眼,眨巴了几下眼睛,摇了摇头,说,“她不是我妈,我妈死了。她骂我是野种。” 甄永信脸色不爽,担心该子的话,又要惹起事端,就嗔怪世仁,“在爹跟前,不许无理,要听爹的话,这么任性不中。” 倒是玻璃花儿眼这会儿大度起来,岔过话头,“什么叫不叫妈的,你别逼他了,只要他往后不惹事就行。”说完,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儿子们早先穿过的衣服,拿出一件,让世仁换上。一场尴尬,就此化解开了。只是世仁的心里,私生子的身份,一直叫他耿耿于怀。和这个新家,总有些格格不入。 真正把世仁拴在这个新家的,不是父亲甄永信,而是二哥世德。兄弟二人一见如故,亲性得不得了,无论是言谈行事,都那么投缘,亲密程度,远远超出了世德和世义。 世义已经工作,回家后第一眼见到私生子弟弟,首先想到的是,将来父母不在时,将要和这个野种弟弟分家析产。日常里他授理的讼案,多半是这一类,兄弟姐妹为多分一点父母的遗产而反目成仇,已是司空见惯。所以当父亲把野种弟弟介绍给他时,他像接待一个当事人一样,冷冰冰地端详了弟弟一会,嘴里只“唔c唔”了几声,就不再搭理。而弟弟世德却不同,一当得知父亲身边的小男孩儿,是自己的亲弟弟,立即拉过弟弟到街上玩,二人很快有了共同语言,日常里干起坏事,总能狼狈为奸,相互帮衬。甚至于,弟弟在母亲身上使了奸,他也能偏向弟弟,帮着蒙混过关。 那时母亲正在灶上做晚饭,因为担心锅里的粥会糊在锅底,玻璃花儿眼就起身在锅上,拿着饭勺在锅里搅粥。这会儿,世德领着世仁从街上回来,在经过灶前时,世仁拿脚轻轻将平时玻璃花儿眼坐着的小板凳,拨移到旁边,世德眼看着弟弟的鬼把戏,却不及时制止,还向弟弟做了个鬼脸儿。结果,过了一会儿,当玻璃花儿眼要坐下时,便跌了个仰巴叉。爬起来后发现,小板凳分明被人移动过,而在她从小板凳上起身,到跌倒这段时间里,只有世德和世仁从她身后走过。世德已经长大,而且以前他从没敢这样放肆过,疑点最后就落在了世仁身上。一时气冲脑门儿,顾不上多想,操起烧火棍,泼骂着,就扑到炕前,“小野杂种,我大米干饭养出贼来了,一天到晚,三顿饱饭侍候着你,浆浆洗洗,缝缝连连,半路捡了个碾砣子背着,到如今,你却来作贱老娘。” 世仁听到骂声,条件反射地蹿到了炕上,闪身躲在甄永信的背后。而哥哥世德却装彪卖傻,一边抱住玻璃花儿眼,阻止她下手,一边明知故问,“妈,你这是怎么啦?” “这小杂种要害死我呀,妈了个巴子,他把我的小板凳挪走了,跌了我一跤。我这半个腚,都不敢动了!” 甄永信那会儿,正在翻看一本《三国演义》,听到叫骂声,停了下来,把书放下。他并不怀疑妻子的话,却没露出同情和鼓励,望了望身后的小儿子,这会儿像受了惊的小兔子,趴在他背上瑟瑟发抖;又拿冷眼扫了一下地上泼骂的妻子,已被老二世德死死抱住,就向老二递了个眼色,世德会意,便把母亲往外推,一边替弟弟蒙混,说弟弟真的什么也没干,实在是冤枉的。一场风波,好歹平息下去。兄弟的情谊,越发加深起来。 甄永信很快就发现,已经过了发蒙年龄的世仁,实际上还是一个文盲,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心里就有些害怕,担心照此下去,世代官宦书香之家,会因为世仁的文盲,伤了门风。 下个星期一,甄永信叫小儿子背上老大世义曾经用过的书包,带他去日本人开办的公学堂。自从日本人站领后,家乡只有日本人办的公学,实行着殖民教育,孩子要上学,只有这一个选择。 校长是一个叫腾野村夫的中年男人。腾野村夫看了看已到青春期的世仁,颇觉为难。如果把他放在一年级呢,这学生的身高,其实已和一年级的老师一样高了,一年级的同学,仅仅才到他胸部;要是把他放到二年级呢,却又不知他的学业能否跟得上。无奈,校长打算先测试他一下,再做决定。 测试是先从简单的算术开始的。腾野村夫校长,在一张纸上写了一道题,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世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两根棍儿!”校长就此决定,先把他放在一年级。 在一年级的同学中,世仁很快就表现出高人一筹的智慧。他能做到上课不用听课,课下不写作业,笔记上却总能获得老师最好的评语。 问题是一个月后暴露的。班主任上课提问时,发现这个作业相当出色的学生,回答问题时,竟像个白痴。这一现象引起了老师的好奇,就开始暗中对他关注。终于有一天,当班里学业最好的同学,把整理好的笔记交给他,同时从他手里接过一块糖时,老师就明白了一切。阴险的老师不动声色,把全班的笔记收来批改,批到甄世仁的笔记时,把他喊过来,指着笔记问,“这是你做的吗?” “是!”世仁答得从容不迫。 “那么,”老师拿笔尖指了指笔记上的一道题,“你把这道题再做一遍给我看看。” 世仁有些为难,接过笔,勾勾巴巴地,怎么也写不出原样儿。老师的中国话说得别扭,气极时,就用日语骂了一句,“八嘎!”甩手一个耳撇子,打了世仁一个陀螺转。在老师第二轮攻击前,这个大个子学生就蹿出了教室,此后再没回来。父亲只好像当初教他两个哥哥诈术那样,在家里对他进行启蒙教育。 弟弟的遭遇,获得了二哥的同情,闲来无事,就把他领到街上玩耍,并把自己的一些狐朋狗友介绍给弟弟。此后,金宁城人常常看见,甄家的两个少爷,闲着无事,在街上招摇。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瘸公子巧计娶娇妻(2) 天气日渐转凉。八月十五到了,学校放了假。在家呆着烦闷,世德又带着弟弟上街闲逛,来到夫子庙南菜市场,见城里人正在置办过节食物。人堆里,一双新鞋引起了世德的注意。这是一双款式新颖的洋皮鞋。鞋面油光铮亮,鞋底厚实,踏在地上,“咔c咔”地脆响。在金宁城,世德还是头一次见过这种鞋,心里喜欢得发痒。虽说自己也算是大家子弟,可看看脚上的圆口布鞋,就觉得寒酸多了。 穿这双新皮鞋的,是一个新潮青年,头戴礼帽,身穿对襟短马褂,下身已不再是纽裆裤,而是裤线笔直的洋服裤子。世德见了,像丢了魂儿,跟在那年轻人身后,两眼盯着铮亮的皮鞋。世仁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心里猜透世德的心思,就把嘴戳到世德的耳根子,悄悄问了句,“二哥看上这双鞋了?” “稀罕。”世德两眼发愣,直耿耿地说。 “我帮二哥把它借来穿几天,如何?”世仁说。 “咋借?”世德问。 世仁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世德听了,觉得有趣,笑着说,“那就试试呗。” 世仁得话,加快脚步,追赶那时髦青年。出了菜市场,在北街拐角处,赶上了那青年。世仁上前轻拍一下那青年人的肩膀,大声问道,“哥不认得我了?”说完,拱手作了揖。 那青年愣了一下,转回身来,看着世仁,觉着眼前这孩子面生,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疑心是邻家的孩子,让自己给忘了,一时叫不出这孩子的名字,见世仁已施了礼,便也忙着还礼,弯腰作揖。正当他把腰弯下,还没来得及抬起,世仁眼疾手快,摘掉他的帽子,撇到了街边的房子上。转身骂了一句,“才几天不见,就忘记了朋友,真不是个东西。”边骂边跑开。 那青年人羞恼不已,心里一边回忆这是谁家的孩,一边为房上的礼帽着急。在房下转了几圈,想不出别的办法。恰好这时世德走过来,见状问年轻人,为何事着急?那年轻人就指了指房上的帽子,说,“不知谁家的恶少,把我的帽子扔到房子上了。” 世德往房子上看了看,笑着说,“好在房子不高,上去取下就是了。” 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一脸无奈,抱怨道,“我咋上去呀?” 世德又往房子上端详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就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吧。” 那人豁然心悟,好生感激,嘴里不住地道谢,“那太感谢了,哥真是个好心人。” “这算啥?”世德大咧咧地说,“我这人就这样,见到别人有难处,就愿意帮忙。”说着,蹲下身去。那年轻人也不客气,抬脚就要去踩世德的肩膀。世德赶紧提醒他,“喂,兄弟,你这鞋虽新,可我这衣服也不旧呀,你就忍心这么去拿脚踩?” 青年人也觉得不合适,就顺手把鞋脱下,光着脚步踩着世德的肩膀。世德两手扶着墙,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那年轻人就势伏到瓦上,抬脚步搭上瓦垅,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看年轻人双脚离了肩,世德弯腰提起那双新皮鞋,猝然跑开。待青年人捡回自己的礼帽,要下房时,站在房檐望下,已是人鞋全无,知道中了骗子的圈套。 街上人见青年人衣冠时兴,光着脚站在房檐上左右为难的样儿,觉着蹊跷,围过来看热闹,问青年人干嘛光着脚站在房檐,青年人气哼哼地把受骗的过程,说了一遍,就有人说,“我们还以为你几个认识,闹着玩呢。” “我哪里认识他们,先是那小的跑过来,说他认识我,见我犹豫,就摘下我的帽子撇到房上,接着那个大个儿的就过来,说要帮着架我上房。我怕踩脏了他的衣服,就把鞋脱下,等我上了房子,他就把我的新鞋偷走了。” 房下的一群人听了,噱笑起来。人群中有人说,“那不是甄家的二少爷,和新近才从外地找来的小杂种吗?”跟着就有人说出二人的姓名。一群起哄的人,帮忙把那青年人从房上弄下,怂恿他去甄家要鞋。那青年也来了精神,光着脚走在前边,跟在后面的人指指点点,一直把他带到甄家。到了门口,没好气地哐哐凿门。 玻璃花儿眼正在淘米下锅,听见有人砸门,扔下淘米瓢,气哼哼地跑出去开门。开了门,正要发作,见一堆人围在门口,砸门的青年人一身时髦装束,光着脚站在前边,一脸怒气地望着她。玻璃花儿眼心里先是一惊,怒气消了不少,问,“你们想干什么?” 那青年人并没直接回她的话,而是先自报了家门,“我是大日本帝国晚稻田大学的学生,回家休假,今天在街上行走,脚上的新皮鞋,给你两个儿子骗去了。” “鞋?”玻璃花儿眼纳起闷儿来,“穿在脚上的鞋,咋会被我儿子骗去?” 一圈围观的人,跟着嚷嚷,七嘴八舌,把行骗的过程说了一遍,再看那青年人确实光着脚步,想想世德一小干过的勾当,玻璃花儿眼便不再疑心,脸腾地红热起来,一股怒火,直燎脑门儿,按抚青年人一句,“你等着。”说罢,转身往家里跑去。 那会儿,世德在里屋,刚把一只皮鞋穿好,正在系鞋带呢。玻璃花儿眼挑开门帘,指着世德脚上那只铮亮的皮鞋,厉声问道,“哪弄的?” 仓促间,世德没编好理由,撒谎说,“捡来的。” “你还敢撒谎!”玻璃花儿眼怒气大作,一把拧住世德的耳朵,拣起地上的另一只皮鞋,披头盖脸向世德打去,边打边骂,“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敢撒谎,你这不着调的货,甄家人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你这鬼掐的!” 世德疼得呲牙咧嘴,躬着身子,被母亲牵到街上,一脚穿着黑亮的皮皮鞋,另一只脚上是还没来得及脱掉的圆口布鞋。门口看热闹的人见了,就哄笑起来。 玻璃花儿眼举着手里的一只鞋,问青年人,“是这鞋吗?” 青年人说,“是,还有一只,在他脚上。” 玻璃花儿眼怒喝一声,“快把蹄子上的鞋脱下!你个丢人显眼的货。” 世德听了,乖顺地蹲下,把鞋脱下,递给青年人,嘴里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那年轻人接过鞋,斯斯文文地把鞋穿好,恢复了一身的神气,撅着嘴巴,训斥着玻璃花儿眼,“你家孩子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太不是东西了。现今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大日本帝国的法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本想去大日本帝国的捕房的,看你这当妈的还算识相,就饶了你们这一回。”说罢,把穿好的皮鞋,在地上用力踩两下,心痛地说,“你儿子都把我的鞋给穿坏了。你儿子哪赔穿这鞋?那脚,跟熊掌差不多。”随后狠瞪了世仁一眼,扬起嘴巴,转身离去。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玻璃花儿眼让青年人说满脸木胀,心里发堵,拧着世德的耳朵,把他牵回院里,闩上街门,一直牵着回到灶下,操起烧火棍,又是一通乱打,痛得世德,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喊。 世仁早在二哥被牵出屋里时,就惊得浑身颤栗,趁乱逃出门外,到了街上。见围观的人散去,也不敢回家,在街门前转游,直等父亲回来,心里才觉着踏实。 其实,甄永信在妻子惩罚世德时,已经回来了。那会儿他在城里转了转,觉着无趣,便转身回家,只是看见一堆人围在街门前,妻子正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惩罚世德,熟知妻子的脾性,这功夫上前劝说,准会招来激烈的反击,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便忍着痛,躲了开去,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听听家里的方向没了动静,才折回头去,往家走去,恰巧在街门口,遇上了世仁,像一只受了幼狐,在那里来回打转,就迎上前问道,“刚才出了什么事?”甄永信摸着两眼惊悸的小儿子脑袋问。世仁稳了稳神儿,把上午的事儿说了一遍。不想父亲听了,不但没责怪儿子,心里反倒涌起一阵自豪。想到世仁小小年纪,便会设局,颇有用计天赋,极肖乃父,内心大感快慰,拿手着力摩挲几下世仁的头顶,得意地说,“巧妙倒也巧妙,只是虑事不周,露出破绽,结果就砸响了。”停了一会儿,又说,“像这类局,可在外地做,人生地不熟的,做完走人,无人知晓;在家门口做,败露之后,白费了功夫不说,还落下一个坏名声,坏了自个儿做人的本钱,不值的,和杀熟一样,属于无用功,难成大事。” “爹说得对。”世仁霍然心悟,焦急地说,“二哥惨了,给他妈差点儿剥了皮。爹快去救救二哥吧。” 甄永信心里,又是一阵感动,觉得小儿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一点极像他母亲宁氏。和世德虽是异母兄弟,却事事能想着哥哥,你同母兄弟一样,比行事冷漠的大儿子世义强多了。听小儿子这样说,甄永信转身往家里走。到了灶前,见世德脚上穿了一只鞋子,跪在那里低头认罪,心里一阵酸楚,五脏一热,升起火来,指着世德问玻璃花儿眼,“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玻璃花儿眼怒气未消,得理不让人,冲着丈夫嚷道,“你让他自个儿说吧,老甄家人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光了,骗人家一双鞋,弄得满城风雨,无人不晓的,还有这个小杂种”玻璃花儿眼顺手指着世仁,也捎带着给骂了。 “你等着!”仗着父亲在身边,世仁也不视弱,报复了一句。玻璃花儿眼哪里忍下这口气,提起烧火棍,就抡了过来,世仁机灵,闪身一躲,锅台上的一撂碗就报了销。情知自己也惹下乱子,所以当听到丈夫冷冰冰地命令她,“放下!”这娘儿们便不敢再咋呼,垂下手,望着丈夫,愣在那里。“败家的娘儿们,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要生事了。”说完,又喝斥地上跪着的世德,“起来!男人的膝盖,不是给人下跪用的!” “你这样惯着他,早晚会败了这个家。”玻璃花儿眼心里憋屈,趁势抱怨了一句。 “败也又怎能样?又不是没败过,也比你成天闹腾强。谁怕败家,不愿待在这里,就让他滚!” 玻璃花儿眼听出,丈夫这是在骂她,无奈这书呆子已今非昔比,手段辣眼,何况这一家产业,确是他一手弄来的,又加上逼急了,会把他变成公山羊,玻璃花儿眼就不敢和他较劲儿,而丈夫的脾气却越发看长,气急之下,委屈得玻璃花儿眼,只好一个人坐在地上流泪。 趁玻璃花儿眼在外屋哭泣,甄永信把世德叫到炕前训斥,“跟你讲过多少遍,就是不长记性,你也不老小了,做事还像个孩子,毛手毛脚步的,没有个根儿,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切忌杀熟,你就是不听,又干了蠢事!” “可我根本不认识那小子。”世德犟嘴。 “废物!金宁府屁股大点儿的地方,一泡尿从城北尿到城南,认不认得又怎么样?还不跟邻里一样?在城里,出了点事儿,第二天,满城人都知道了。” “可是爹去闯荡,又不肯带我去。”世德嘟着嘴抱怨。 “天下大着哪,机会多着哪,却要你有足够的本事,现在不带你俩走远,是想让你在家用功学习,厚积薄发,胸藏锦秀,方能挥划江山。” “哼,见天学些天皇万岁万万岁,那些破烂玩艺,能有什么锦秀?”世德知道,这是他爹的一块心病,就张嘴吐了出来,果然,甄永信听了,不再言语,闷坐了一会儿,拖过一只枕头躺下。 躺在炕上,甄永信心里又勾起了著书立说的念头。从前,他曾有过这种打算,只是后来家里事多,又到南方游历了几年,便把这事搁下了。现在看来,已是到了动笔的时候。一来孩子们都大了,也对设局有兴趣,能给他们提供一部从业的宝典,不光可以帮他们早些成熟,又可免走许多弯路;再者,自己行走江湖多年,所获心得颇丰,如不能汇总成书,实在可惜。 一连数日,甄永信闷在家中,构思著述提纲,初步设定,全书除序言外,分设局c布局c做局三篇,每篇六章,每章九节,共六九五十四计,每计后附带一个案例分析,总计约六万字左右。暂拟书名为《诡道发凡》。 如果甄永信没马上提笔著述,是因为大儿子的婚事,突然摆到了日程上来,使他只好把著述的打算,往后推迟些时日。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瘸世义巧计娶娇妻 世义的婚事来得那么突然。 晚饭时,世义匆忙扒完一碗饭,放下筷子,一脸正经地问父亲,“爹,盛世飞家,是不是有个麻脸闺女?” 甄永信停下筷子,一头雾水,望着老大世义,翻了翻眼珠子,说,“是有一个。他大女儿,十二岁那年得了天花。今年好像十八了。”说完,跟着又问了一句,“怎么会事儿?” “这阵子,他老劝我到他家吃饭,我有种预感,害怕他冷丁提出尴尬的事儿”世义说完,起身到了里屋。 甄永信忽然想起,大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到了该完婚的年龄。这些年独自在外闯荡,都快把孩子的事给忘了,妻子又是个粗心人,日常很少想到这些事,刚才见世义心事重重地提起,才恍然意识到,当爹的险些疏忽了孩子的大事。便放下筷子,跟着到了里屋,坐在炕沿儿,问,“那你的意思呢?” 见父亲追过来问,世义心里有些为难,侧过脸,望着立柜,说“我想找一个健康的姑娘。” 父亲听了,心里一阵发酸,毕竟,大儿子会有这种想法,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心想,如果大儿子的预感是对的,那盛世飞恰恰是看到世义的腿瘸这一点,才要把脸上有麻子的女儿嫁给他,而老大的腿,又是他当爹的一手给弄瘸的。想到这儿,心里越发愧疚,脸上却不愿表露出来,就强装着生硬地说,“既然你不乐意,这阵子你就尽量回避着他,万一要是有人提出这事,你也不用在乎,只管把这事儿推到我和你妈身上,就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可别让他来找我,这事儿我可说不好。”玻璃花眼在外屋听了,挑开门帘,进屋插话。 甄永信见了,对世义说,“就叫他来找我,我会应付他的。这边儿,我也张罗着,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那倒不用爹操心了。”世义赶紧叮了一句。可能是话说得太急,话刚出口,脸上略显一丝不安,耳根子稍稍热了一下。 父亲却怔了一下,忙问,“那你自己心里有人啦?”沉吟了片刻,又说,“现在不比从前了,什么都由爹妈包办,现在讲究民主了,婚姻自由,这事你得自己做主,只要你觉着好,爹妈也不扳你,只是人家得托底。” 看来事情无法隐瞒下去,世义点了点头,正要说出心事,玻璃花儿眼却等不及,追着问道,“谁家的孩子?家住哪儿?人儿长得俊吗?根儿好吗?”不料玻璃花儿眼火急火燎的一大串儿问话,反倒让世义平稳了心情,不再觉着为难,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像授理一桩讼案一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城西三家子村,老何家的。” “媒人是谁?咋不到家里提亲呢?”玻璃花儿眼穷追不舍。 “八字还没一撇呢,哪里会有媒人说亲?” “瞧你这孩子,倒把我给弄糊涂了。刚才还听你说得有眉有眼的,一提到正经的事,又说八字没有一撇。这算咋会事?”玻璃花儿眼抱怨起来。 眼见父子俩的谈话,让玻璃花儿眼搅乱了,甄永信便不再言语,直等玻璃花儿眼吵嚷够了,回到外屋刷锅去了,甄永信才重新拣起话茬,低声问世义,“你是怎么认识那姑娘的?” “她到我的事务所里来,委托我打官司。” “打官司?”甄永信倒吸了口冷气,“多大一个丫头,就能抛头露面的打官司?” “不光他自己,她是陪她妈来的。” “告谁?” “告她叔。” “告她亲叔叔?”甄永信觉着背后发冷。见世义肯定地点了点头,就问,“为什么?” “何家原是三家子的财主,两个儿子,这姑娘是长房的女儿,她爷爷去世前,担心两个儿子将来分家析产,会有麻烦,老人在世时,就把家给分了,老大分得了正房,老二是厢房。老二心术不正,趁他哥哥有病,借口给他哥哥求医问病,跑前跑后的四处求医。不想他哥哥得的是痨病,耗了几年,就死了,临终前,老二却拿出一张借据来,说是这些年为他哥治病垫付的钱,让他哥在上面摁了手印,共计八百块大洋。老大一死,老二就拿着借据,逼他嫂子还钱。丈夫病了几年,家中无人经营,又加上治病花了家中大部分积蓄,根本拿不出八百块大洋。小叔子托人来说合,逼嫂子拿正屋抵债。孤儿寡母的这才明白,丈夫生病期间,小叔子忙前跑后的问医寻药,敢情是包藏祸心,气不过,母女俩一纸诉状,将小叔子告上了法庭。” “能赢吗?”甄永信问。 世义摇了摇头,“走法律这条道儿,肯定赢不了。法律是重证据的。借据上摁手印的人已死,死无凭证,那借条就是有效的证据。 “你没把这话,告诉她娘儿俩?” “告诉了,可她娘儿俩一时转不过这根筋,还像老一辈儿人似的,非要找青天大老爷给个公道。那丫头更倔,发誓说,就算卖了自己,也要把母亲的房子保住。我怕她们娘儿俩干出傻事,不忍心一口回绝她们。这些天,就虚与应付。可眼下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想求爹出面,救她母女一把。” “这事你跟盛世飞说了吗?” “没有。”世义说,“我怕给他看透了,这事准砸了。” 甄永信心里颇得意,觉得世义真的长大了,别看他貌似木纳,一脸书呆子相,内心还是挺灵光的,有内秀。明明自己对那丫头有想法,却满嘴的丈义豪侠,硬是把自己打扮成一身正气的柳下惠,从这一点上看,大儿子还是挺像自己年轻时候,常常干点心口不一的傻事。便问,“丫头多大了?” “十七岁。” “人怎么样?” “聪明c刚强。” “她对你怎么样?” 听爹这样问,世义脸就红了,“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是想赢下官司,保住房子。” “人要是好的话,我看咱们可以帮她拿出八百块大洋,权作聘仪,帮她们把事码平。那样,既能让她母女保住房子,又能免得他们骨肉相残。” “不成。”世义当即反对,“我求爹帮忙,可不是求爹往外掏银子的。那样,一来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将来老是一块心病;二来会让他叔叔得到错误暗示,以后说不定又会想出什么损招。现在两家既然闹掰了,何家大院儿以后,就不能有两家人住,彼此看着不顺眼,日子也过不舒服。必须得有一家搬出去才行。” 世义的话,让爹对他寡目相看,觉得从前对大儿子看走了眼,甚至不相信,早先自己眼里孤弱单纯的长子,会变成今天这样心有城府c虑事周密的权谋高人。甄永信眼前又浮现出,多年以前的那天下午,大儿子书虫一样站在他面前,行云流水般背诵他刚刚教会的课文,那时他曾一度担心,这个听话c好学的乖儿子,将来有一天,会像他年轻时一样,在生活上遭遇许多磨难,所以才决定终止正常的授予课,教儿子学习权谋诡术,结果就弄断了儿子的一条好腿。那会儿他哪里会想到,如今还没订婚的长子,处事竟能这般从容缜密,远远胜过自己当年,被生计所迫那会儿的糟糕表现,大有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势头。看到这一点,甄永信内心极度兴奋,好容易克制住,没在长子面前流露出来。静了静心,才望着儿子说,“别急,容我慢慢想出办法。”停了会儿,又问,“她们母女还会到你的事务所吗?” “会的,”世义说,“我让她们明儿个上午来。” 父子俩还要谈一会儿,看玻璃花儿眼过来放被子睡觉,便停下话头,各自安歇了。 早晨起来,世德吃了饭,上学去了,甄永信领着世仁诵读了一段《孟子》,就让世仁自己背诵,趁玻璃花儿眼在厨房刷碗,把昨晚想好的办法告诉了世义。世义听了,觉得有些离奇,疑惑地问,“能成吗?” “你先让那寡妇照法儿去做,不成,再想别的办法。” 世义点了点头,夹上公文包,出了门。 待世仁把一段《孟子》背熟,甄永信查验一遍,感觉还行,就逐词逐句地把这段话的大意,给世仁讲解下来,而后安排世仁写毛笔字,指导世仁如何回锋提笔。看世仁已经掌握,抬头看看墙上挂钟,已经是上午九点,嘱咐世仁几句用功c省心之类的话,起身出了门,往世义律师事务所那边儿去了。甄永信没进世义的事务所里,而是在事务所边上的一个拐角处停下,像一个闲人,无事在那里散步。 过了一会儿,见远处有两个妇人朝这边走来。那二人边走边向街边的招牌上看,甄永信猜想,这二人该是世义说的母女了,便装着过路人的样子,迎了上去,在和母女擦肩而过时,甄永信抬起眼,朝二人扫过一眼,见那年长的,年龄约四十上下,装束素淡,眉目周正,一脸愁痕;年小的十六七岁,中等身材,着一身绿绸轧襟大褂,素颜淡妆,面色白皙,娥眉如黛,凤眼清丽,神色沉静,一顾一盼,透着几分刚毅,只这一眼扫过,甄永信就相信,儿子的眼力没错。匆匆抬脚回家,心里暗自打算,一定帮世义把这女孩儿娶回家。 中午世义回家吃饭,刚一进门,甄永信迎上前去,问,“我说的法子,你告诉她们了?” “告诉了。”世义应道。 “早晨匆忙,我忘了提醒一句,此事必须守秘,才能做成,一旦走露了风声,就必砸无疑。” “爹放心好了,我已嘱咐过了。不光这事,诉讼上的事,事事都要保密,通常我们在和委托人接触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提醒他们要保守密秘。” 甄永信听过,才放下心来,又问世义,“你没向她暗示?这事的背后,咱还要使钱c出人,帮着运作,才能做成。” 世义想了想,说,“没。” “这话应当提到,好让她们知道,是咱们在背后,帮着把这事做成了,不然,一旦事成,时间一长,她们就会忘了这个人情。” “我看那母女,不是忘恩负义那路人。”世义说。 “你还年轻,历世太浅,不懂人世间的艰难。”甄永信训诫儿子,“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找个机会,你把这话过给她母女,而且花费的钱数,不能少说,最少也得让她母女知道,咱们为了这事,花了不下千块大洋。这样,这门亲事,才有把握。” “这不是讹人吗?”世义又犯了呆病,两眼发直,问父亲。不过甄永信这会儿并不生气,他知道,这是年轻人难以克服的单纯病,就笑了笑,问,“不这样,一旦咸鱼翻身,煮熟的天鹅飞了,你甘心吗?”世义见问,眨巴几下眼睛,就不再言语。 却说那何家寡妇,在世义律师事务所,经世义点化,回到家里,把五谷杂粮掺和在一块,第二天一早,挖了一瓢,装到篮子里,上面蒙上一块家织蓝底儿白花布,到丈夫坟上去祭奠。来到丈夫坟前,烧了些纸,就嚎天野娘地哭诉起来。多是骂那丧尽天良的小叔子。边哭边抓出瓢里的杂粮,向四周抛撒。如此,半个月过后,只要何家寡妇一来哭坟,坟地四周的树上,就集满了乌鸦,连麻雀也在附近群起群落。 消息很快在这一带传开。各种说法也多了起来,有人说,是何家坟里的死鬼显灵,要惩罚他那丧天害理的兄弟;有人说,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派来飞禽,警告何家老二;也有人说,是何家寡妇喊冤,惊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派来信使探看冤情,而那些乌鸦,就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天使,回去好向玉皇大帝汇报。 何家老二是村里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他先是从村里人见到他时的眼神里,发现了异常。那会儿,村里人已把他看成灾祸临头的灾星,身上带着晦气,见到他时,唯恐躲避不及,沾上晦气。他费了挺大的劲儿,才从一个要好的朋友嘴里,探听到了实情,后脊梁就蹿出一股冷气,心里却有些疑惑。一天上午,看见嫂子又要去哭坟,就尾随在后面,躲藏在僻静处窥探,果然,哭声一起,群鸟翔集,呱呱乱鸣。霎时,这小叔子骨头都酥软了,浑身冒汗,跑回村里,正要进门,看见街门处,有一陌生人,在探头探脑地向院里张望,此人五十上下,中高身材,面色清冷,头戴青衿道冠,身披道袍,脚著圆口黑布鞋,小腿上扎着白色腿带,见何家老二走来,深邃的目光,盯在何老二的脸上,看得何家老二心里没底。 “先生要来找谁?”何家老二胆虚虚地问了一句。 那人并不急着回答,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贫道路经宝地,望见此处上方凶气太重,特地过来察看一看。”何老二闻言,脸色倏地发白,汗就从额上流了下来,一边拿袖头擦汗,一边嘴唇哆嗦着问,“这是小民的蔽居,先生有何见教?” “贫道需进院中,方能辨得虚实。”说完,便不请自进,何家老二跟在身后,一道进了院里。那人在院中转了一圈,开口道,“这院中的凶象,原是冤气所致,不知府上近来,可曾遇上什么不平之事?” 何家老二心里有鬼,吱吱唔唔,说话不顺溜,半天,才编排出一套有利于自己的说词。“这院里现在住两家人,上院是我哥家,我住下院。”何老二指着厢房说,“前些年,我哥有病,他又拿不出钱来看病,都是我出的钱,给他问医寻药。统共花了八百多块大洋。我哥死后,我寻思,嫂子该把钱还我了,不想两年过去了,却只字不提,前些日子,我向嫂子提出还钱的事,不想她却说我欺负她孤儿寡母的,想赖帐不说,还四处打官司告状,说我那八百块钱借条,是乘我哥病危时,设下的圈套,凭空编造出来的,你说我冤枉不冤枉?眼看打官司赢不了,这不,眼下又成天跑到我哥坟上去喊冤叫屈地咒我,真是叫人添堵。” “噢,是这么回事。”甄永信说,“只是奸人好斗,恶鬼难缠。你和她毕竟是叔嫂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老这么一味地僵持下去,她光脚不怕你穿鞋的,可是于你不利呀。” “会不利到什么地步?”何老二问。 来人微阖双眼,略作思索,开口道,“轻则败家失财,重则伤身弃命呀。” 何老二听过,两眼像受惊的兔子,忙问,“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能把这劫数给解了?” 那道士沉吟片刻,说,“其实也不难,”看了看何老二,“你只要从这院里搬出去,一切都解了。” “搬出去?那我上哪儿住?” 道士笑了笑,说,“天圆地方,这三家子村大着哪,哪儿还不能建座房子?”说罢,大笑一声,飘然而去。 果然,三天后,世义回家说,何家母女今天又来事务所里,告诉他说,要撤诉了,说是他家二叔找她母女,说不再提八百块大洋的事,还说要卖房子,价格极便宜,只要二百块大洋。 “让她母女买下来呀。”甄永信说。 “可她家现在没有积蓄,拿不出钱来。” “明天你雇辆马车,去趟三家子村,给她母女送去八百两银子,帮她们一把。” “干嘛给那么多呀?”儿子问。 甄永信笑了,“给的越多,这门亲事越稳妥。你对她娘儿俩说,她二叔的房子不止二百块大洋,叫她们多给些,给四百块,好歹他们是亲骨肉,臭是一窝,烂是一块,多给些钱,两家也好缓和缓和,免得冤仇越结越深。” “还是爹想的周到。”世义满心喜欢,向母亲讨要了大洋。玻璃花儿眼一听,平白要送人八百块大洋,原本心痛,极不情愿,正待发作,又念大儿子腿脚不便,婚姻是件难事,眼下有个好茬,生怕自己一时短见,把孩子的事给耽误了,便忍住了气,最终还是掏出了大洋。甄永信怕妻子短见,坏了儿子的好事,抢先开了口,堵住妻子的嘴,“好丫头,我见过,给这些钱值。羊毛出在羊身上,等下聘仪时,少下些,就补上了。” 玻璃花儿眼让丈夫的话给弄糊涂了,翻动几下眼珠子,猜不破迷底,想开口问明白,甄永信又开口对她说,“这阵子得空儿,把结婚要用的东西置办置办,免得事到临头,心急抓不起热豆腐。世义也不小了,这事不能拖,夜长梦多,拖久了,小心生变。“ “你们在说什么呐?“玻璃花儿眼到底憋不住,问了起来。甄永信看是时候了,就把儿子的亲事跟她说了。玻璃花儿眼相信丈夫的眼力,听后觉得,除了姑娘的家世稍微低了些,其它方面都还满意,何况儿子也不是个十全十美联的人,也就满心高兴,痛快地拿出钱来,交给世义。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瘸世义巧计娶娇妻(2) 一切都像甄永信设计的那样,何家的悬案就此罢休。 下个星期三,甄永信派来的媒婆到了,两家事先都有了铺垫,婚事当即就订下了。虽说男方一条腿脚不利索,可说话c办事,斯文痛快,又加上媒婆把甄家官宦世家狠吹了一通,何况又欠了甄家一个大人情,何家母女心里多少平衡了些。 婚礼是隆重举办的,甄永信遍请了亲朋好友,聘来了得福楼饭庄的全套人马,又另请来十个帮工,雇来戏班子,足足闹腾了一天。 新妇过了门儿,懂事明理,敬奉公婆,姿色养眼,心灵手巧长眼色,一切都叫甄永信知足。让甄永信不满意的,是是玻璃花儿眼。这娘儿们已人老珠黄,全没有了大家贵妇相,皮肤粗糙不说,原来眼球上的云翳,显然比从前放大了不少,头发已经花白。出于对丈夫的畏惧,不敢轻易冲丈夫发火,可火爆的脾气却一点没改,心里郁闷时,动不动拿一些家什出气,弄得家里叮当山响。最要命的是,她患上了中年妇女的唠叨病,新妇进门前还好,家里多是男人,又没人愿搭理她,她的唠叨症还不明显,顶多发病时,一个人自言自语。自打新妇进了门,她的唠叨症就彻底发作了,又加上新妇乖巧,从不忤犯她,这就让她滋生了遇上知音的错觉,每天缠着大儿媳妇,把一些家里从前发生的丑事,唠叨个没完。 “唉,男人可是个怪物。”通常唠叨是这样开始的,“你得把他们当牲口养着,累大了不中,会把他们累垮了;宠惯着,也不中,他会不停地给你惹乱子。从前甄家可是个大户人家,一千多亩好地,你奶婆婆是个庄户人家的丫头,嫁到甄家,当了个受气的媳妇,管不住你爷爷公,你爷爷公就得了把,胡作起来,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还抽大烟,几年功夫,就把家给败坏光了,一千多亩好地,全卖了,家里只剩下一座空房子。我刚过门儿的时候,已是穷得鸡ba打着炕沿响,短精光,你公公那会儿,是个秧子,荒料一个,白喝了多年的墨水,肚子里装了几个字儿,住家过日子,一窍不通,只会从家里拿几件破烂儿,出去当点钱,后来家里破烂也没有了,最后只好把房子给卖了。那年他到老毛子修铁路的工地上当劳工,本想能挣几个子儿,回家养家糊口,谁成想,抬了一块石头,就把腰给压断了,你说丢人不丢人。多亏了我到二十里堡,给他弄来偏方,把他的腰给治好了。打那以后,他就不能干重活儿。后来跟城里的徐半仙学习摇卦批八字儿算命,结果呢,钱还没赚来,两颗门牙就给人打掉了,还摊上了人命官司,不得不逃命到外地,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好歹长了本事,赚了些钱,过了几年回来,把房子赎回来了,把地也赎回来了,按说该过消停日子了,谁料,他就长出了毛病,又像他爹一样,不着调,背着我,在外面养了偏房,还弄出了杂种。”这样说时,还用那只玻璃花儿眼向儿媳妇暗示,这野种,就是正在里屋炕前背书的世仁。“我把他捉回家来,把那婊子打跑了,成天把他拴在脚脖子上,本想管教管教他,不成想,管严了,就把他变成了公羊。多亏响水观的道士,法术高明,才又把他变了回来。这下可了不得了,一说他几句,他说话的声音就像羊叫,吓死人了”这种不顾体面的唠叨,如果不受干扰,往往能持续几个小时。几天功夫,新妇就把甄家的过去,摸了个底儿透。 甄永信恨得牙根儿发痒,碍于新妇的面,却又无可奈何。想当初,新妇刚过门,一日三餐,沏茶倒水侍候着,嘴上一声一声“爹c爹”地叫着,甄家的一家之主,何等受用,哪成想,只几天功夫,好心情全让玻璃花儿眼那张破嘴给毁了。在那张破嘴里,他,甄家的主人,世代官宦人家,书香门第的贵公子,包学之士,连地方官员们都另眼相看的权谋大师,简直成了一个地疲c无赖c流氓c下流的烂货,在儿媳妇面前都抬不起头,成天像做贼似的,自觉矮人三分。而新妇呢,经过一连多天的洗脑灌输,也不像初来时那么诚惶诚恐地敬畏公爹了,虽说一日三餐c倒水沏茶也还殷勤,可是殷勤中露出的轻蔑,却是显而易见的。玻璃花儿眼并不知足,仍旧缠着儿媳妇,一有空儿,就把家里从前的丑事抖漏给新妇。 妻子终究不是牲畜,看不顺眼,牵到集市上捣腾一下。眼下却又没有太好的办法,让玻璃花眼自己闭上那张臭嘴。甄永信这才发现,自己的满腹韬略,并不是所向披靡,在妻子那张破嘴面前,就显得那么苍白,猝然哑火。 老天长眼,正当甄永信一筹莫展,玻璃花儿眼突然遭了报应,不是嘴,而是下部。玻璃花儿眼忽然染上了泻病,一天十几次地往厕所跑,往往刚刚从茅厕出来,旋身又返回茅厕,腹中像有一支摇船的小桨,在不住地搅水,哗啦哗啦地直响,随时都想开闸放水。 病情有些莫名其妙。起初,玻璃花儿眼疑心自己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仔细想想,觉着不对,全家人都吃相同的食物,自己并没多没别的东西,可全家人除了自己,别人都消化良好,代谢自然。显然,儿媳妇做的饭菜是干净的。正当玻璃花儿眼忧心忡忡,苦寻病情时,泻病却不治自愈了,身体恢复到健康状态。玻璃花儿眼就相信,准是自己夜间不小心,着了凉,才拉了几天肚子。既然病因找到了,身体也完全康复,心里挺高兴,又开始缠着儿媳妇,痛说丑陋家史。不想意外又发生了。上午刚和儿媳妇唠叨了半上午,午饭后,又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泻病又不期而至了。折腾了几天,正当她打算寻医求药时,倏地又不治自愈了。心情又轻松起来。又要向儿媳妇唠叨,刚唠叨了半天,旧病又复发了。病情发作得有些诡异,引起玻璃花儿眼的怀疑。她最开始怀疑新妇,疑心这个貌似恭顺的年轻人讨厌她的絮叨,在她的饭菜里做了手脚。一连几天,玻璃花儿眼不动声色地暗中监视,每到开饭前,都躲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彬彬有理地观察新妇的一举一动。可情况并不见好转,一当病愈,要和新妇饶舌了,马上又会发作起来。多次的折腾,玻璃花儿眼发现了一个疑点,那便是每次发病的那顿饭前,成天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的世仁,就会突然勤快起来,跑到厨房,帮嫂子端饭。一想到这一点,她立即把监视的对象换成了世仁。终于有一天,世仁在给继母端饭时,一个诡异的举动,让玻璃花儿眼大吃一惊,同几乎来不及多想,大呼一声,“你在干什么?” 世仁猛的一惊,浑身一哆嗦,饭碗掉落地摔成碎片,随着手里滑落下一个刚刚倒空的纸包。 “你想要我的命呀,小杂种!”玻璃花儿眼嚎叫一声,跳下炕去,来不及穿鞋,直扑世仁而去。世仁两脚抹油,在玻璃花儿眼的手伸过来之前,一个轻猿飞跃,跳出屋外,玻璃花儿眼跟着追到了屋外,世仁已经到了街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甄永信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两眼发直,甚至当玻璃花儿眼冲着他一叠声地“杂种c杂种”骂的时候,他都没意识到,这是在骂他。他顾不上安慰暴怒的妻子,下炕穿上鞋,出去寻找世仁了。 世仁在城里没有朋友,甄永信就到平日氓流们出入的地方去找。在确信已找遍了城里各个角落后,傍晚,甄永信一志朱响地回到家里。玻璃花儿眼原打算再骂几句狠话,出出心里的恶气,只是看见丈夫铁青着脸,一头倒在炕上,她才不再敢吱声,把流到嘴边的狠话咽回肚里。 甄就信躺在炕上,一连几天茶饭不思,心里惦记着世仁,设想出种种世仁可能落脚的地方,幻想世仁无依无靠时,会转回来找他。那些天,只要街门一响,甄永信都会觉着是世仁回来了,赶快爬起来,向门外望去,发刺是,才重新躺下。 玻璃花儿眼心满意足。理由充分地赶走了小杂种,除去了眼中钉,心情挺好。腹泻的毛病也没再复发,连唠叨病也见强了不少,每日里和儿媳妇忙碌碌着家务时,话虽也还挺多,但家里从前的丑事,却极少提到,多半是唠一些居家过日子的正事。看见丈夫整天躺在炕上唉声叹气,也没当会事儿,甚至觉着挺好,免得闲着无事到外面瞎逛,让她成天守活寡似的,牵肠挂肚,零星她担忧。家里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月底,那天傍晚,新妇做晚饭时,听有人在敲街门,便放下手里的活儿,到街门那儿却开门。街门开时,看见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年轻的三十多岁,年老的苍老力衰,牙齿完全脱落,满脸褶皱,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多岁。年轻的见新妇来开门,先是一愣,跟着问,“甄家人不住这儿啦?” 新妇闻后,有些不悦,回话说,“咋不住这儿呢?这就是甄家。” “那我哥呢?”年轻的男人问。新妇听了,恍然明白,此人必是公爹的故人,不知道她是甄家的新妇,便放下心来,问来人“你是找我公公的吧?” 新妇恍惚记得,婆婆曾经提到过,公爹闯荡江湖时,曾结识过一位姓贾的江湖知己,早年公爹被婆婆逼成公羊时,正是姓贾的朋友帮忙,找响水观的道士,才把公爹变回真身,便疑心眼前这人就是公爹姓贾的朋友,只是心里没底儿,就试探着问,“先生是” “俺姓贾,甄永信是俺哥。”来人说。 新妇听了,猜测得到了证实,笑了笑,说,“他是俺公公,贾叔请进吧。”边说边闪开身,让客人进来,掩上门,转身走到前面,领着二人上了正堂,进到里屋禀报,“爹,有个姓贾的朋友来找你。” 甄永信一骨碌从炕上爬起,眼见贾南镇笑殷殷地走进来,觉得像在做梦。再见贾南镇身后,跟来一个老人,已是预感不妙,忙下炕迎上去,冲着老人说,“老叔怎么得空儿,和慕仙一道出来了。” 老人完全没有了到人家坐客的那份客气,冲着儿子翻了下白眼,蠕动着皱巴巴干瘪的嘴唇,牙齿已经完全脱落,像老太太似的埋怨儿子道,“养子不肖,让俺老年丧家。” 这话验证了甄永信的预感,心里一怔,刚要问清原委,见一屋子的人,特别是玻璃花儿眼和新妇,都支起耳朵在听,就岔开话茬,说了些客套话,吩咐玻璃花儿眼赶紧去办置一桌好菜。心里暗自猜测贾氏父子的遭遇。想想几年前到山东贾家时,贾南镇父亲还不满六十,才几年功夫,就变成眼前这副模样了,不是有大的磨难,人哪能衰老得这般快?而好友贾南镇呢,脸上也沧桑了许多。三十刚出头,关上已见丝丝白发,幸好一身缎子马褂衬着,才略显得体面些。看上去也不显得太苍老。 因为和贾南镇极熟,玻璃花儿眼也不介意,一边隔着房门和贾南镇压唠着家常,一边领着儿媳妇办置着酒菜。多亏新妇手巧,一桌饭菜,一会儿功夫就办置妥当。贾南镇熟门熟户,又长期和甄永信一道走江湖,坐在炕桌边,也不生分,吃酒吃菜,谈笑诙谐,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嫂子长嫂子短的叫着,把玻璃花儿眼哄得咯咯直笑,倒是贾父有碍观瞻,皱巴巴的小嘴,吃饭不利索。吃一口饭,嘴里像嚼着橡皮糖,半天咽不下去,饭碴簌簌地往下落,汤水顺着嘴角,滑过下巴,直流到脖子上。最要命的是那两绺鼻涕,冬天里悬在屋檐的冰溜一样,挂在两个鼻孔里,一直垂在下嘴唇,张嘴吃东西时,就会一丝一丝地拉扯着。 新妇显然让贾父弄得大倒胃口,从此不再和家人一起吃饭,每顿饭只单独纵然自己盛一小碟菜,搬过烧火时坐的小析橙,坐在灶台角上吃饭。甚至连自己用的碗筷,也做上记号,单独洗涮,单独摆放,玻璃花儿眼是第二个关注贾父吃相的,也仿照儿媳妇的样儿,围在灶台上吃饭。贾南镇很快注意到这一点,却不忍心去劝说父亲,便隐隐感到,这里并不是他想像中旅行的终点,只是一个中转站而已。一想到这点,万般酸楚,涌上心头,吃过几杯酒,就有些不胜酒力,甄永信再劝酒时,他倒扣过酒杯,坚持辞不喝了。 “这是怎么啦?”甄永信有些纳闷,“几日不见,兄弟怎么变得忸怩起来?” “哥,真的不能再喝了。”贾南镇推辞说,“兄弟真的醉了。” 听贾南镇说得不像客套话,甄永信揣度他是遇上了不小的难心事,便不再坚持,自己也停了杯,端起饭来,一桌人开始胡乱吃饭。 客人被按排在东厢房的一间闲屋里,玻璃花儿眼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旧被褥,甄永信帮着把炕烧热,看看天色不早,就让贾父先睡下。贾父颠簸了一天,倦乏难耐,躺下便睡着了。甄永信见机,扯了下贾南镇的衣角,贾南镇会意,二人就出了屋,来到外屋,点上油灯,在一条板凳上坐下。甄永信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什么事?你把老爷子都给带出来了?” “一言难尽啊。哥。”话刚出口,眼泪就流了下来。“自从济南一别,回到家里,才知家母已经过世。弟媳妇那婆娘恨俺长年外出不归,生了个儿子后,就在家里做起大来,把老爷子从堂屋赶到门房里去住,饭食也不盯时,饥一顿饱一顿的,把老爷子折腾得没了人样,俺回家说了她两句,竟敢和俺平打平上地吵骂,又回娘家找来小舅子们管教起俺来,俺心窝火儿,觉得难和她一道过下去,就动了离家的念头,藏了个心眼儿,把随身带回的黄货掩了起来,打算去找春江月。” “你又回杭州了?”甄永信问。 贾南镇点了点头。 “那太守没为难你?”甄永信又问,接着嗔斥道,“你真是色胆包天。” “太守不在了。”贾南镇说,“民国后做了几天杭州市长,被部属举报,给割了职,不到半年就死了。” “你找到春江月了?” “找到了,太守死后,分家析产,太守夫人帮着撑面,分得三间屋子。我找到她,帮着把三间房子给卖了,在太合街又买了一幢大宅院,花了五百两黄金,本想回家给俺爹接来享福,不想等领俺爹回到杭州,发现那婊子已经把大宅院给卖了,卷款逃走,不知去向了。” “你剩下的黄货呢?” “咳,都交给那婊子保存了,全被他卷走了。我和俺爹没脸回家,就想到了哥哥,直截扑哥哥来了。” 甄永信惊恨交加,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自言自语道,“也好,倒也干净,免得再老惦着春江月了。”沉吟了一会儿,问,“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贾南镇抹了把眼泪,唏嘘着说,“有老爷子在,不敢自决,小弟眼下实在一筹莫展,才投奔哥哥来的。” “金宁府不能久呆,早先做了阎家娶亲的那局,那放白鸽的男子,刑期将满,他不会善罢甘休,撞到他手上,脱不了干系。” “那也得哥哥给指条生路呀。”贾南镇说。 想了一会儿,甄永信说,“咱们一块儿走吧。” “哥也走?”贾南镇问。甄永信点点头。 “这是为何?”贾南镇问,“该不是受小弟的拖累吧?要是这样,小弟明天就领老爷子走,免得连累哥哥。”甄永信赶紧摇头。贾南镇越发糊涂起来,紧着问,“那就怪了,哥如今是家道殷实,功成名立,事事遂意,举家和睦,干嘛不在家里享清福,却甘愿陪小弟颠沛流离?” 贾南镇的话,触痛了甄永信的伤处,听过之后,眼圈就红了,沉吟了一会儿,稳了稳心绪,才长吁了一声,感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从外观上看,兄弟刚才的话不假,可只有哥哥自个儿知道,心里的黄连水有多苦。”话一出口,眼泪到底抑制不住,流了出来。 贾南镇见状,吃了一惊,“莫非哥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 “不顺心?”甄永信反问道,“哪里是不顺心,简直是碎心!”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哥这般心烦?” “什么事?天底下还会有什么事,能比父子离散,生死难料,更叫人糟心。” “哥这话又叫小弟糊涂了,傍晚在家里,我看见世义c世德都围在跟前,一个不少,哥怎么倒说起父子离散的话呢?” 甄永信知道贾南镇不明就里,事情却又难以启齿,便闷不作声,坐在那里抹眼泪。 “莫非哥哥还另有儿子?”贾南镇试探着问。 看来事情无法再瞒下去,甄永信索性把早年宁氏走后,以及世仁来家里后的一些事儿,告诉了贾南镇。 “这么说,世仁现在沦落江湖了?” 甄永信点了点头。 “哥咋不把他找回来?” “江湖之大,哪里去找他?” “孩子的舅舅,不是在哈尔滨吗?” “凭世仁的性格,是绝不会找他舅的,这孩子机灵c任性,胆大侠义,比世义世德强出许多。现在无依不靠,一个人独走江湖,维持生计,倒也不难,叫我放心不下的是,他年幼浮躁,一旦虑事不周,惹上大事,怕有不测呀。” “那哥哥也得想想办法呀,老这么闷在家里,整日担惊上火的,何时节是个尽头?” “谁说不是,”甄永信叹息道,“从世仁走后,我几次动了出去寻找的心思,只是临走时,他没留下一丝落脚地界的言语,真是叫人懊恼。” “哥哥一提,我到想起来了,”贾南镇灵机一动,眼里泛出光来,“哥哥还记得,在苏州时结识的小桃园三兄弟吗?” “当然记得,兄弟怎么一时想起他们来了?” “你想啊,那小桃园兄弟三人,原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沧落江湖,才结义成兄弟,同闯江湖。如今世仁也无依无靠地游走江湖,会不会也和小桃园他们一样,和城里的一些流浪孩子们结义成兄弟呢?如果哥哥能到各城市去走走,找一些像小桃园一样的孩子打听打听,说不准就能打探出世仁的消息呢。” 听贾南镇这样说,甄永信心里透了亮,“兄弟说得有道理,我看这办法行。”想了想,又说,“你爷儿俩这阵子奔波,也累了,先在我这儿歇息几日,待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一块儿上路,一边寻机赚点钱,一边打听世仁的消息,保不准,就能找到。” 贾南镇听过,心里也轻松下来,不再为难,“你瞧,我说么,有难处找哥哥,天塌下来都不怕。跟哥哥在一块儿,心里就是踏实。” “只要你别再惦记着春江月就行了。”甄永信趁机敲打他。 “那婊子,再撞到我手里,撕了她都不解恨。” “怎么,你也说她‘婊子’啦?想当初在杭州,你被她家鸨子赶出堂子,我说她一句‘婊子’,你还跟我急眼呢,愣说她是好姑娘。” 贾南镇红了脸,“哥小声点,净揭小弟的疮疤,让俺家老爷子听见,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兄弟二人又唠了些分手后的奇事,各自回屋睡下。 过了几天,玻璃花儿眼的忍耐到了极限,做饭时,锅碗瓢盆的声响,比素常就大了起来。担心再待下去,会闹出不快,甄永信觉着动身的时候到了。 一天早上,吃过早饭,甄永信喊过世义世德,嘱咐儿子们,他不在家时,两人要顶起门户之类的话。话没说完,玻璃花儿眼蹿了过来,“你又要走?” 丈夫冷眼盯了她一会儿,未置可否,只是轻声说了句,“拿一百块大洋给我。” “舒坦的太平日子不过,你又要出去插狗牙,跟了你这辈子,老娘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成天过着守活寡的日子,几天不往外跑,你心里就不熨帖,一个大老爷们儿,都快成了跑倌儿。有本事空口白牙地跑去,还往我要什么钱,我也不会生钱,没有!”说完,摔门而去。 世德不会看火候,一听父亲又要外出,就动了心,嚷着要跟着去。被父亲一口回绝了。“你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好歹找个安稳的工作,年轻轻的不务正业,这一辈子如何能安家立业。看你哥现在的职业多好?” 话刚说了一半,玻璃花儿眼又旋回身来,瞪眼巴皮地冲着丈夫吼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会打洞。当爹的都这个德性,儿子能好到哪去?老甄家人祖辈就有这个根儿,天生败家的货。” 担心玻璃花儿眼骂出更难听的,让外人见笑,甄永信给世义使了个眼色,爷俩儿就出了屋子,往外走,到了大门口,甄永信低声对世义话,“你到盛世飞家去一趟,给爹借一百块大洋,就说我急等着用,家里一时钱不凑手,我走后,你的律师事务所里赚了钱,再还给他。” 世义也不愿爹外出,知道这会儿,爹心情不爽,不便拧着爹的性子,只是问道,“爹非走不可吗?” 甄永信见大儿子问,肯定地点点头,说,“你小弟世仁生死不明,我在家里如何呆得住?你妈那张破嘴,见天搞得我心情不好,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你贾叔和我半辈子交情,如今他落了难,投奔我来,你妈又容不下他们,就这么打发他父子离开,岂不让江湖上人笑话。好歹我送他们一程,也不枉兄弟一场。” “爹要是执意要走,也要早去早回,省得我们在家挂念。正好昨天事务所里有一笔进项,我还没来得及入帐呢,爹拿去用就是了,好歹咱也是大户人家,为了一百块大洋,去向人家借钱,平白叫人笑话。” 甄永信心里一动,看了世义一眼,倏地感到,眼前的长子,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处事说话,也周到成熟起来,明明自己从帐上私留了私房钱,却能神色淡定地编排得这般圆滑。当爹的这会儿,心里不但不生气,反到觉着得意,舒了口气,嘱咐道,“这样也好。你已成家立业了,我不在家,家中事你要顶起来。世德眼瞅就要毕业了,至今还不定性,行事毛草,平时你要多督管着,等他毕了业,你看要是方便,就帮他谋个事做,好歹你们兄弟二人在家,我也放心了。”说完,让世义回屋取来大洋,又到贾氏父子屋里去了。 看看一切收拾停当,三人带上行李,出了门,租了辆马车,往火车站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惚心父万里寻子(1) 火车行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到了奉天。三人下车,在火车站前南二马路,找了间客栈住下。 这南二马路,早先是一片空地。火车站建成后,这里才兴建起楼房,成了奉天城一大繁华地段。奉天站是东北最大的铁路枢纽站,四方客商交汇于此,是关外商品集散地。各色人物流动,鱼目混珠难辨。 三人安顿好行装,留下贾南镇父亲看守,嘱咐些切勿和陌生人搭腔之类的话,甄永信带上贾镇到了街上。在街上遇到几伙氓流,甄永信上前打听,问他们认不认得一个叫甄世仁的男孩儿。听了甄永信述说,几伙氓流们都摇头。 一连数天,甄永信二人把相同的话,向不同的氓流们述说过无数遍,在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后,甄永信就失望起来,心里加重了对世仁的担忧。 光阴飞度,转眼半个月过去,三个人吃喝住行,都在甄永信身上,眼看包里的大洋一天少似一天,却没做成一桩像样的生意,甄永信心里开始焦虑起来。 一天吃过晚饭,贾南镇又像往常一样,到甄永信屋里闲聊,甄永信见机,把自己的打算讲了出来,“从明儿个起,咱俩一人置办一身道袍,再扯两块青布,画上八封图,到街上支摊儿,一来能混几个口食钱儿,二来兴许能见到世仁。” “哥怎么想去坐街了?”贾南镇疑惑不解地说,“凭哥的本事,什么大买卖做不成,却要去搬弄口舌,挣那下三烂的小钱儿?” “世仁生死未明,哥哪有心思去设局?”甄永信叹息道,“一旦做局,必得全身心投入,做成之后,又要匆匆撤离,不敢在街面招摇,哪里还有空闲去找世仁?我寻思了,倒不如坐街看相算命,寻些热闹地界,杂人出没流动,既可赚些零钱贴补开销,兴许又能寻到世仁的踪迹,也未可知。” 贾南镇听罢,觉得有理,不再多嘴,只是问道,“照哥哥看来,咱俩到哪儿坐街好些?” “这阵子我观察看,奉天城有两大乱人出没的地界,一是火车站,一是北市场。火车站广场边儿上,卦摊儿太多,生意不好做,我去;北市场那边人多,同行也少,你去那里,做起来方便。” “那听哥的就是了,我明天就去。” 甄永信一大早来到火车站广场东边的空地上,选了块空地,支起马扎儿,铺下新做好的八卦图,坐在那里等着上客。广场上行人匆匆,到卦摊上逗留的人却不多。直到日上三竿,还没接着一个生意,心里不免开始失落,合计着平日那些眼瞎眼明的江湖客,坐在这里,批八字儿算命,要想糊口,也非易事呀。 一个想法没寻思明白,就听远处“笃笃笃”棍子敲地的声音传来,一个瞎子手握棍子,敲打着地面,肩挎褡裢和马扎儿,熟门熟路地高跨着步子,直奔过来。眼见棍子要敲到自己,甄永信眼疾手快,站起来闪身躲过。果然,那棍子敲到他放在地上的马扎。 “谁的?”那瞎子面对甄永信,却视而不见,转头向两旁询问,仿佛对身前的人极度藐视。 “我的。”甄永信回应道,“抱歉了,老哥,挡着你的路了。” “不是挡着,是占了我的法坛。”瞎子咄咄逼人,边说,边拿引路棍在身前划了个半圆,“这是老夫的法坛,老夫在此设坛多年了。旁边是李仙兄的法坛,再那边是刘仙兄的,王仙兄的,都几年了。你是新来的?” 听瞎子霸道地声明,甄永信大觉扫兴,木木地站着,眼看瞎子拿棍子,将自己的马扎儿拨到一边儿,放下自己的马扎儿,转身坐下,麻利地从褡裢里掏出八卦图,铺到身前的地上,一切收拾停当,把引路棍抱在怀里,装模作样地向广场上张望。 一会儿功夫,又见几个瞎子手持棍子,敲打着地面,向这边走来,挨着并排坐下。瞎子们似乎都有一双明眼人看不见的眼睛,互相之间彼此熟悉,不需要观察,就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每个位置上的人是谁,随心所欲地相互交流,谈笑风生,却不会让旁人产生一丝的误会。 甄永信知道,这些瞎子个个口齿伶俐,言语尖刻,不敢招惹,识相地收起八封图,提起马扎,在离瞎子们有一段距离的一块空地,重新支起马扎儿,摆出八卦图,等着有人问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从广场南边过来一个老人。老人看去有七十上下,面色青灰,一身青缎马褂,手提一只皮箱,双脚擦地,走到甄永信跟前,甄永信看那皮箱,虽已陈旧,却是犀牛皮的,足见有了年头。再看箱上的装饰,早先的银饰,已换成了铜件,便断定这箱子的主人,已是落魄之人。端详一下老人,见他神色暗淡,拱肩塌背,衣服污迹斑斑,可见此人眼下已穷困潦倒。心里有了底,便不十分把他放在眼里,轻蔑地向老人颔了下头,开口问道,“老先生想看什么?” 老人在他面前停下,端详他一眼,没回应,反问了一句,“老兄几时来的?” “晚生刚过卯时就来了。”甄永信说。老人脸上掠过一丝轻笑,调侃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停了一下,又问道,“老兄是‘班目’?还是‘叩经’?还是‘问丙’?还是通做?” 甄永信见问,心里一惊,预感到今天遇上了行里的高人。早先拜徐半仙学艺时,听徐半仙说过,打卦算命批八字,高人出在江南,那里的“江相派”,传教有序,等级严明,术业专攻,有系统的理论体系,不像北方的算命先生,大多是闭门造车,翻了几本相术书籍,便自称悟经得道,开始在街头摇铃卖艺,欺世盗名。当时他曾向徐半仙请教“江相派”的行中技巧,徐半仙说,他也不曾学过。眼下听这老人说出这等行中隐语,虽听不懂,却能断定出,是极专业的行话。甄永信立时紧张起来,不知如何应付,半张着嘴巴,没吱声。幸亏也在江湖上闯荡过,久历沧桑,临时找了个由头,把话头岔开。听这老人说的南方话里,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甄永信强作镇定,望着老人,装腔作势地说,“老先生,我听不懂你的话。” 老人青色的脸上,又泛出一丝轻笑,“是啦,是啦,阿拉是外码头来的,是上海人。”说罢,挪了几步,和甄永信隔了两步远,放下皮箱,取出里边一个精巧的小蒲团,放到地上摆好,屈身盘坐在上面,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张八卦图,摆在身前,一切做得中规中矩。 辰时将过,站前广场上的人多了起来,卦摊前渐渐上了人。身旁有老先生在,甄永信若芒刺背,刚一接待客人,未免有些拘泥,直当给第三个问事的人批八字儿时,才放开手脚,松弛有度地把握分寸,将一枚枚铜板赚到手里。偶尔偷眼瞟看身旁的老先生,但见他微擎左手,时而双目闭阖,拇指在另外四个手指上快速掐动,嘴里振振有词儿,时而双目半睁,冷丁问一两句,时而张大双眼,盯着问卦的人追问几句,最后收起左手,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地给来人指点迷津,直到问津的人把钱递过去,老先生青灰色的脸上才复归沉静,神情冷肃地等待下一个人过来。果真老到娴熟,甄永信心里暗暗佩服。 约摸看过四五个人后,老先生突然犯起困来,连打了几个呵欠,仍不解困,青灰色的脸上,露出痛苦难耐的表情。伸开双臂,又打了几个呵欠,眼泪就流了下来。甄永信豁然想起,父亲临死前的几天,也是这副德行。那会儿,父亲花光了身上的银子,给二仙堂的老鸨子轰了出来,恢溜溜地躲回家里,躺在炕上,饱受毒瘾的折磨。甄永信断定,这老先生也有这么一口瘾,心里泛出一丝同情。果然,又打了两个呵欠,老先生打熬不过,起身把八卦图和蒲团胡乱装进犀牛皮箱,急匆匆离开了站前广场。 午时已过,老先生重新拎着皮箱回来时,日已偏西。这会儿他的手有些发抖,得得瑟瑟地打开皮箱,取出蒲团坐下,两眼显得朦胧迷茫,脸色却变得红润,喘气时吐出的酒气,不时传到甄永信鼻孔里。借着酒劲儿,再给人解卦时,声调明显高了许多,抑扬顿挫,拉着长音,南方口音也重了起来。你还别说,这种酒气十足的南腔北调,却帮他招来了一大群客人,老先生不紧不慢,头头是道地挨个掐算,一枚枚铜板,不住地收进箱里。两旁的同行,都看了个眼热,心里开始忌妒这两腮已经塌陷c被鸦片折腾得不成样子的老南蛮子。 又过了几日,一天下午,老先生回来时,浑身抖动厉害,走路时两脚无根,东摇西晃的。放下皮箱,却无意去打开,就势躺到地上,头枕皮箱歇下了,传来的酒气,也比往常浓了些,熏得甄永信有些恶心。 傍晚,站前广场上的行人稀少下来,一排眼明眼瞎的神算们,纷纷收了卦摊儿。甄永信也装好八卦图,打算离开时,见身旁的老先生头枕皮箱,发出鼾声。物伤其类,心里不免滋生一丝同情,上前推了推老酒鬼,轻声问,“老先生,天儿不早啦,该回家了。” 老酒鬼停了鼾声,眨巴一下干涩的眼睛,瞟了甄永信一眼,又向天空望了望,咕噜一声,“天亮了吗?” “不是亮了,”甄永信忍不住,笑了,“快黑天啦,该回家了。” “回家?”老酒鬼像自言自语地问,眼里有些湿润,“家在哪儿?阿拉从年轻时起,就不知道家在哪里啦。”说完,一只胳膊强撑起身子,另一只手伸向裤裆,摸了一吧,问,“这么说,刚才下雨啦?” “没有下雨呀,今天是大晴天。”甄永信说着,往老酒鬼裤裆看,那里已是湿漉漉地一片,知道他醉酒时,把裤子给尿了,跟着,就闻到一股臊臭气味。 老酒鬼并不介意自己的窘态,喃喃自语道,“老弟,咱算不过那些奸商啊。你瞧,往常他往酒里掺水,我喝两大碗,正好;今儿个,他忘记掺水了,我喝两大碗,就醉了。”说罢,呵呵地傻笑起来。笑过之后,试着起身,却觉得有些吃力,望了望甄永信,问,“老朽还有些醉意,老弟可愿扶老朽回旅馆?” “一道走吧。”甄永信边说,边伸手扶老酒鬼起身。老酒鬼身子极虚弱,胳膊的皮下,仿佛裹着的不是肉,而是水,抓住他胳膊,透过皮肉,甄永信似乎感到,已经握住了老人的骨头。 在站前广场南边,过了马路,向东拐,有家不起眼的小旅店,便是老人的住处。旅店里过道极窄,不容二人并行,必须侧身才能走过。到了房间,怕老人的下身把床铺弄湿,甄永信帮着把他的裤子脱下。老人就光着身子,爬上床,扯过被子披在身上。甄永信手上已经沾了尿水,正要洗手,索性把老人尿湿的衣裤,一块装进盆里,打来清水,浣洗起来。在家从未洗过衣服,冷丁干起这活儿,也不带劲儿,只是胡乱把尿碱洗去罢了,拧干后搭在床头。 这会儿,老人差不多醒了酒,看着平日坐街的同人在照料自己,心里好生感激。见甄永信把脏水倒掉,就喊他过来,座在床边休息,二人就此成了知己,话也多了起来。 “老弟年庚几何?” “虚岁五十一。”甄永信答道。 “壬酉年生人。”老人听过,自言自语道。“我听老弟平日里言语斯文,该是求得过功名之人吧?” 甄永信惊叹老人功底老辣,心里暗暗佩服,便不敢拿假话蒙他,“老先生眼明,晚生光绪十八年,侥幸中过童子试秀才,本想再有进步,不料倭人入侵,割去辽南,晚生功名梦碎,迫于生计,游走于江湖之上。” “造化弄人,生生毁了一世英才。”老人慨叹一声,像似自言自语,甄永信却分明听得清晰,老人这是在褒奖他,心中大感快慰,谈兴高涨起来,把近日心里的迷惑亮了出来。 “晚生听老前辈的口音,好像是江浙一带。想那东南是繁华地界,前辈何不在那边发财,却到这里来锱铢赢余?” 见甄永信问,老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啊,”沉默片刻,说道,“想当初,老朽也是出身豪门,父亲在上海,开有三家当铺,老朽是家中独子,少不得父母溺爱,一小娇生惯养,身上的毛病就多了起来,起初是逃学,接下来是逛窑子,接下来是赌博,再接下来是抽大烟,成天和一些酒肉朋友在街上游手好闲,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所有的毛病就沾全了。老天狠心,在那一年,让我双亲驾鹤西归,儿就从母掌心儿的宝贝,一下子成了孤儿。不通经营,成天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只两年功夫,三家当铺全都改姓易人。见我成了穷光蛋,一帮酒肉朋友也作鸟兽散,我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整日里浪迹街头,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勉强弄个温饱,二十岁那年,遇上了‘大师爸’过江龙,收我为徒,开始随‘大师爸’游走江湖。‘大师爸’见我机灵,有悟性,会做事,把我当成真传弟子,口授《英耀篇》于我,只怪我不争气,屡屡触犯行规,盛怒之下,‘大师爸’将我扫地出门,勒令不得在江南做局。我便只得到北方来” “你坏了什么规矩?”甄永信对“江相派”山规,极感兴趣,不等老先生说完个人的简历,插嘴问道。 “‘江相派’山规太多,约束弟子极严,比方说,不得骗色,不得做‘瓜’‘一哥’” “什么是做‘瓜’‘一哥’?”甄永信太着急,等不及老人把话讲完,紧着问。 “就是在做局时,不把本分的老实人置于死地,一旦那样,就会让人识破你,坏了门风,断了自己和同人的财路。” 甄永信恍然记起,自己当初拜徐半仙学艺时,徐半仙也曾这么叮嘱过,只是不如“江相派”讲得这么职业,结果自己自作聪明,就惹出了人命官司,被迫亡命天涯。看来这“江相派”还真的绝非浪得虚名。必有更专业的秘笈深藏不露,怕错过眼下的机会,甄永信跟着问,“老前辈刚才提到的《英耀篇》,是一部什么书?” 老酒鬼闻言,脸上略显为难,顿了一下,说道,“《英耀篇》不是书,是‘江相派’的真传口诀,通常是‘大师爸’口授给真传弟子的。‘英’是指一个人的家世;‘耀’是指通过巧妙的手段,洞察问卜者的家世,以便因势利导,把银子赚下。一般同门弟子中,只有‘个头’能够‘压一’者,才能获此真传。” “‘个头’c‘一’是什么意思?” “就是仪表堂皇,能让问卜者见而敬服,天质聪慧,口才极佳者。” “老前辈可肯把《英耀篇》说出,让晚生听听?” 老酒鬼轻笑一下,说道,“其实,第一天见到你,刚一搭话,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空子’” “什么是‘空子’?” “就是没获‘大师爸’真传的江湖客。”老先生解释之后,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只是看了你两天,觉得你功底坚实,‘敲’c‘打’c‘审’c‘千’c‘隆’c‘卖’还都有样儿,不亚于‘江相派’已出师门的真传弟子,便知你悟性极高,绝非等闲之辈。” “老前辈请慢些,学生有些懵懂,刚才你说的‘敲’c‘打’c‘审’c‘千’c‘隆’c‘卖’,是指什么样说的?” “这是算家探明问卜者家世和欲求的手段,所谓‘敲’,就是用言语去探明对方,据我观察,这一点,你已做得不错了;‘打’,就是在和问卜者交流时,趁其不备,突然问起你想知道的事端;‘审’,就是根据问卜者的言语c神态c衣饰等,作出适当的定位判断;‘千’,就是恐吓威胁;‘隆’,就是吹捧恭维;‘卖’,就是妄下断语,让问卜者心服。这些都是教条,具体做来,还需灵活机智,相机行事。譬如,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跑来看相算命,他外穿一件七八成新的熟衫裤,入门后迟疑片刻,看看四周无熟人,这才放心走入。他手尖脚细,皮肤细嫩,面色憔悴,双目无神。问他算命还是看相,他先问清酬金后,才答道,‘先给我看看气色吧。’不消说,这青年男人的行藏动作,已经把他自家的身世和遭遇告诉我们了。他衣着称身却已破旧,手尖脚细而愁苦,表明他是个‘二世祖’之流的人物,两三年前还阔绰,只是近年破落了。青年人总喜欢成群的前来看相算命,可此人的反常,只有两种可能:或是他心里有难以言喻之隐情;或是穷极无聊,往日酒肉朋友作鸟兽散,落魄街头。‘敲’他一下,看他若非前者,则要考虑后一种可能了,而通常一个富室败落,不外乎三种原因:一是生意失常,一是天降横祸,一是自身挥霍无度,五毒俱全。而‘二世祖’们落破的原因,十之,是第三种。只有那些不久前还在花厅妓馆称豪显阔的膏粱竖子,穷死也要留下一两件光棍皮来遮门面,也只有这种人,穷了,就失掉了往日的狐朋狗友,才会独自游荡,怕见从前那帮狐朋狗友。从他破落的缘由,又可推出,他可能幼年丧父,有兄弟,也不会太多。因为,如果其父尚在,或有兄长当头,断不容他胡作非为,把那份家业破败光了,只有那些‘二世祖’,在慈母的溺爱下,才会养成挥金如土c好吃懒作的恶习。 “虽如此,你却不敢贸然‘落千’,仍要‘敲’个清楚,‘审’个明白。起初,可用‘我看你面色晦暗,怕你在这一两年内,家中会有大丧。令慈大人还在吗?’这类的话,来‘敲’他的父母。如果他答道,‘家母去年已逝’,那就‘响卖’一下:‘我看得对吧,你这一两年内,真的丧了母亲。’跟着就‘打蛇随棍上’,‘打’他一下,突然问道,‘令尊大人过世多久了?那年你几岁?’他要是答道,‘在我五岁那年去世的’,那又可‘响卖’一下:‘额角巉岩先丧父,你额角这般巉岩,当然幼年丧父呢。’跟着又‘打’,‘你是长子吧?’如果对方答,‘是’。那么他有几个兄弟,就可以‘审’出来了。你想啊,他居长,五岁丧父,难道会有五六个兄弟不成?于是乎,又可以‘卖’一下,‘我怕你命中无兄弟,有,也不过一两个,且不和,对吧?’待这些都探清楚了,就可以落‘千’,先‘千’他的落魄,再‘千’那班朋党如何忘恩负义,又‘千’他亲戚故旧如何冷落嫌弃他。这些话,不光对这个败家子合适,对所有家道衰落的人都合适,自然会句句‘千’中这青年人的心病,这就叫作‘无千不响’。 “只是‘千’,只能灵得从前那一段,来问卜的,多是求未来的前程,这就非‘隆’不可。‘隆’,可以起两种作用,一是给问卜者眼前以心灵上的安慰;二是对他将来的命运作出预测与暗示,常会滋生也一种精神上的力量,影响他的前途。所以,‘隆’并不等于一味的盲目赞誉,而是根据他自身的条件,对其前途作出适当的暗示,并加以鼓励。这个‘二世祖’,读书不成,仕途无望;贪生怕死,难以从戎;欲行商贾,怕他连本钱也筹不齐。你要是预言他将来可以成为高官巨贾,必是死门绝径,最终落得个你胡言谰语的骂名;若是叫他痛改前非,低下心气,去谋个无需本钱的差事,过起勤俭的生活,兴许他能做到,你的预言才能灵验。所以,‘隆’,是最难把握的,需要因人而异,因世而异。适逢太平盛世,你要激励资质好的c家境殷实的子弟好好读书,力争仕途,或是营生商贾;如遇乱世,就要激励机智勇敢的后生,投笔从戎,或是‘捞偏门’。” “什么是‘捞偏门’?”甄永信问。 “就是承办烟馆,走私货之类的营生。这样一来,才能无往而不利。你设坛一方,教成千上万的人去这样行事,难保其中没有发迹的,他们发迹了,将来成了高官巨贾,心里就高兴,就会替你张扬,这就是你眼下的功利,有几个有权有势的人替你捧场,你也就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至于那些捞不起的人,纵然仍旧落魄,也不敢说你不灵,因为你在替他们相算时,早已埋下好多伏笔,比如说,看他家宅的风水如何?祖上阴德怎样?不一而足,他们没发迹,也只好怪他自家的风水不好,祖上没积阴德。而那些听信你的预言,走上武途,抛尸沙场的人,更是没有生口对证,还怕他们损毁你的声誉不成?” “这些就是老前辈刚才提到的《英耀篇》?”见老先生停下,甄永信问。 “不是,这只是‘敲’c‘打’c‘审’c‘千’c‘隆’c‘卖’相术的运用而已。” “那《英耀篇》上都有些什么?先生可愿教晚辈?” 老先生又觉为难,停了下来,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江相派’门风极严,《英耀篇》只能由‘大师爸’口授给真传弟子,不得外传他人。左右我已屡破山规,不妨再破一次,只是你获取后要谨记,不可再转传他人。”顿了下,接着说,“时间久了,一些字句我也忘了,记不真切,只能记得个大概。”说完这句,又停了下来,清了清思路,阖上双眼,轻缓舒合,抑扬顿挫地背诵道,“一入门先观来意,即开言切莫踌蹰。天来问追欲追贵,追来问天为天忧” 甄永信不懂“天”和“追”是什么意思,知道这必是行中隐语,刚要打断,讨问明白,却又担心会就此打断老先生的思路,惹老先生不快,便忍下话头,生硬记着,打算等老先生背完后,再问清楚。接着听老先生诵道:“八问七,喜者欲凭子贵,怨者实为七愁;七问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艰难。士子问前程,生孙为追古。叠叠问此件,定然此件缺;频频问原因,其中定有因。一片真诚,自说慕名求教,此人乃是一哥;笑问请看我贱相如何?此人若非火底,就是畜牲!砂砾丛中辨金石,衣冠队内别鱼龙”老先生诵到这里,嘎然止住,眉头紧锁,像似在思索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忘了!忘了!唉,老了,这里忘了四句。” 甄永信心里遗憾,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老先生。又过了一会儿,老先生实在记不起来,只好跳过这四句,接着往下诵道,“僧道纵清高,不忘利欲;庙廊达士,志在山林。初贵者志极高超,久困者志无远大。聪明之子,家业常寒;百拙之夫,财终不匮。眉精眼企,白手兴家之人;碌碌无能,终生工水之辈。破落户穷极不离鞋袜;新发家初起好炫金饰。神暗额光,不是孤孀亦弃妇;妖姿媚笑,倘非花底定宠姬” 老先生再次停下,思索了半晌,才叹道,“又忘了,下面还应有两句,忘了。”说完,跳过这两句,接着诵道,“满口好好好,久居高位;连声是是是,出身卑微。面带愁容而心神不定,家有祸事;招子闪烁而故作安详,祸发自身。好勇斗狠,多遭横祸;怯懦无能,常受人欺。志大才疏,终生咄咄空抱恨;才偏性执,不遭大祸亦奇穷。治世重文学之士,乱世发草泽英雄。通商大邑竟工商,穷乡僻壤争田林” 顿了下,老先生又说,“这里又忘了四句。”说完,接着又诵道,“急打慢千,轻敲而响卖;隆卖齐施,敲打审千并用。十千九响,十隆十成。敲其天而推其比;审其一而知其三。一敲即应,不妨打蛇随棍上;再敲不吐,何妨拨草以寻蛇。先千后隆,无往不利;有千无隆,帝寿之材。故曰:无千不响,无隆不成。学者可执其端而理其绪,举一隅而知三隅。随机应变,鬼神莫测;分寸已定,任意纵横。慎重传人,师门不出帝寿;斯篇既熟,定教四海扬名。” 老先生把最后一句高声挑起,随后闭紧嘴巴,虽双目不睁,脸上却漾溢出几分得意。甄永信心里有事,老惦记着几处隐语,怕时间久了,给忘记了,不待老先生把那份儿得意仔细体味下去,赶忙问道,“老前辈,有几处我听后,还不能明白,请老前辈点化才行。比方说,‘天’c‘追’c‘七’c‘八’c‘生孙’c‘火底’c‘畜牲’,都是什么意思?“ “‘天’是父母,‘追’为子女,‘七’是夫,‘八’为妻,商人叫‘生孙’,‘火底’为权贵,‘畜牲’就是贱民,人忒老实叫‘一哥’。” 甄永信闻言,霍然醒悟,心中敞亮起来,仿佛这《英耀篇》,他从前就曾读过,只是由老先生背诵,帮着他重新温习了一遍罢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愧心父万里寻子(2) 看甄永信还在那里用心体味,老先生补充了一句,“经文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活学活用,方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行至极致。如能有媒人合作,效果更佳。” “这又不是为儿女订亲,要媒人干什么?”甄永信纳罕起来。 老先生微笑一下,摇了摇头,“这里的‘媒人’,还是隐语,用你们北方话讲,就叫‘牵驴’,是做局时的帮手。” “噢,要是这样的话,晚生愿做老前辈的‘媒人’,与老前辈在奉天做几局,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甄永信本想这样一来,还能再跟老先生学些“江相派”的手段,不料老先生闻言,却大摇其头。甄永信见了,迷惑起来,追问究竟,老先生沉静下来,神情暗然,过了一会儿,衰叹道,“晚了,老朽眼下百疴缠身,年轻时作践自己,养成这一身毛病,是改不掉的,也就难以‘压一’了。” 听老先生话里有话,甄永信心里又起了好奇,趁机问道,“想当年,老先生做起局来,也该是风生水起了!” 这句话果然撩动了老先生的思绪,眼里泛出兴奋,狂笑了一声,极自豪地指着那只旧皮箱,说,“想当年,这只箱子里,是不装烂什物的,全是黄货,每日里由跟班提着。光绪十六年,北京西直门的永贝勒府,曾归于老朽名下。那可是京城里五进的深宅大院。” “后来呢?” “后来?”老先生自嘲地笑了起来,“五毒上身,岂容你保全家业?真所谓其家兴也忽然,败也忽然。” 甄永信听了,心里一阵发凉。想想幼年时父亲败家的往事,好友贾南镇由富而穷的经历,暗自庆幸自己没沾染上那些毛病。老话说,兴家不易败家易,还真有道理。 看看天色不早,腹中饥鸣,见老先生已醒了酒,便问,“不知老前辈,晚饭想吃些什么?” 老先生见问,眼里露出一丝惊喜,脱口问道,“还有晚饭?” “晚上不吃饭哪儿成?腹中饥枵,难得入睡。” “呵呵,”老先生咧着嘴笑了笑,“我已多年没吃晚饭了。通常只中午一顿饱酒,傍晚再去抽一泡,回来倒头就睡。若蒙老弟不弃,要一碗炸酱面就成,再麻烦打两碗酒。” “酒?老前辈中午已大醉,晚上再喝两碗,岂不是醉上加醉?哪里消受得了。” “老弟不知,中午大醉,耽误我傍晚一泡烟,眼下衣服全湿,不能光着身子去烟馆,只好饮两碗酒,醉上加醉,兴许,这一夜能打熬过去。” 毕竟是蓬水相逢,相交不深,甄永信不想逆了老先生的兴子。起身出去,在旅社对过的小饭馆,要了两碗酒,和两碗炸酱面,借了一只托盘,交了押金,把酒饭端回旅店。 老先生先端起炸酱面,斯斯文文地细嚼慢咽,一碗面足足吃了两袋烟功夫,待放下面碗,端起酒碗时,却来了豪气,“咚咚咚”没缓气儿,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擦干嘴角,又端起第二碗,照样一饮而尽。把酒碗放下,心满意足,笑了笑,望着甄永信,“江湖之上,能和老弟相识,也是老朽的福气。敢问老弟台甫?” “姓甄,贱名永信。” “噢,我观老弟言语审慎,行事持重,想必城府不浅。如把这《英耀篇》默记于胸,潜心修造,必成大器。只是这行中秘籍,不可轻易传人,传人不当,非但无助于他,反倒害了他。” 甄永信本打算借机把自己一知半解的《扎飞篇》和《阿宝篇》探问明白,无奈老先生这时上了酒劲儿,两眼泛红,舌头开始倒板,眼看老先生即将倒下,甄永信追问了一句,“前些天,第一次见老先生时,问我‘班目’c‘叩经’c‘问丙’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微睁双眼,口齿有些不清地答道,“‘班目’即看相,‘叩经’是占卦,‘问丙’是批八字。”说完,倒头睡下,不再理他。看看时候不早了,甄永信把老先生的被褥安顿好,收拾好碗筷,端了出去。 回到旅店,已是二更时分。贾南镇正在旅店门口转悠。借着灯光,见甄永信走来,急忙迎上前去,埋怨道,“哥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可把我急死了!” 甄永信今天收获巨丰,意外学得江湖秘笈,仿佛寻道者获得高人点化,豁然彻悟,心里极兴奋。见贾南镇怨怪,也不生气,反倒感激贾南镇的义气。冲动之下,险些把遇上江湖高人,喜获真传的事说了出来。转念一想,贾南镇性格轻浮,难以自持,得富贵后,往往不能守成。听老先生临别叮嘱,传道这种人,不但没有好处,反倒会害了他,便强咽回快冒到嗓眼儿的话,虚应了一句,“一个朋友喝醉了酒,我帮着把他送回去。” 贾南镇听了,也不多问,二人各自回屋休息。 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到了站前广场,摆开八卦图,等着上客。天将晌午,却不见老先生来,心想,必是昨天晚上又喝了两碗酒,过量了,醉酒不醒。等过了晌午,日已偏西,仍不见老先生,甄永信心里开始担心,疑心老先生醉酒过度,病卧不起。毕竟年岁大了,禁不起折腾。天色还早,甄永信匆匆收起八卦图,比往常稍早一些,起身离开,直奔老先生寄住的旅店。 到了旅店,见老先生的房间已上了锁,心中诧异。寻问店里的伙计,伙计看了甄永信一眼,说老先生一大早就结帐走了。 “去哪里了?”甄永信惊问。 “说不好,他走时也没留下什么话语。”店伙说。 甄永信陡生一阵失落。随后暗自庆幸,昨晚把《英耀篇》得来了,只怪自己忙着给老先生打酒,《扎飞篇》和《阿宝篇》还没来得及请教。满心遗憾地离开旅店。往南二马路那边自己寄居的旅店走去。 回到旅店,贾南镇已把饭打回来,三碗米饭,两碟菜,一碟是盐萝卜条,一碟是芹菜炒土豆丝,虽清淡,却不可口,甄永信和贾南镇勉强吃得,贾父牙齿已掉光,一筷子菜夹到嘴里,嚼橡皮似的,反复咀嚼半天,方能抻着脖子,瞪圆眼睛噎下。甄永信看着贾父吃饭,自己也跟着受罪,吃过半碗饭时,劝贾南镇道,“赶明儿个,再每顿饭时,给老叔多加一个烂菜,老叔吃起来方便。” 贾南镇闻言,脸色为难起来,喃喃道,“小弟何尝不想,只是烂菜都是焖c炖之类的大菜,价钱不低,眼下咱俩每日的进项,扣除房租,也只好维持这样的伙食。” 甄永信知道,这段时间,贾南镇生意不好,每日只能赚得三两个铜板,又加带着父亲,心里已觉为难,所以花销上就刻意节俭。便劝道,“我还有些积蓄,你先拿去用。生意总会好起来的,不能急性,等创起牌子,就好办了。”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每日里让哥哥贴补,拖累了哥哥,小弟总感觉过意不去。” “你又犯傻劲儿了,咱们兄弟,是一两天的交情?亏你说出这等话。快拿着,饮食无忧,也好帮哥寻找世仁。” 见甄永信把几块大洋递过,贾南镇也不推辞,接过来交给父亲保存。两个人又端起碗,把剩下的饭吃完。吃了饭,甄永信躺在床上,开始合计,觉得三个人每日里驻店蹲街,虽说每天都在闹市,看的人多,也方便找人,却终不是个长久之计,倒不如落下脚来,这样一来心里踏实,不必日日为饭钱店钱闹心,省却一笔开销;二来也可放开手脚,大范围地寻找世仁。前天听老先生说,用“媒人”设局的妙处,心想眼下和贾南镇在一起,只这么天天蹲街赚小钱,纯粹是一种资源浪费,这样一想,便又动起了做局的念头。 早晨起来,三人吃了饭,甄永信和贾南镇收起行装,打算出摊。俩人出了旅店,甄永信把想法说了出来,贾南镇听了,说,“照哥的意思,我看倒也不难。这些天,我和北市场西边的步云观里的尉迟道长熟识了,那道长平日疏懒,不勤香火,山门冷清。要是咱能贴补他些日常饮食,备不住他能把庙舍借给咱住。现在观内,只他一人守着一处大院落。这样一来,咱既能省却一笔住店的开销,又能借着庙堂,凭添一些神气儿。” 甄永信想了想,说,“这倒不错,只是不知那道长能答应吗?” “我看差不多,这阵子,闲着无事,他常到我摊儿上来,我俩挺投缘的。” “这样吧,”甄永信嘱咐道,“你别说借住,就说租用,给他租金,这样诱之以利,他才能答应得爽快。租金不要说死,也好有回旋的余地,将来生意好了,就多给他些,一旦不如意,也免得落下失信的名声。一起打伙的事,可以先说定,反正咱也要吃饭,不差他一双筷子。有了这两个条件,他才会痛快些。” 贾南镇答应了一声,二人就分手去了。 傍晚回来,贾南镇满脸喜色。甄永信一望便知,事情谈妥了。“哥,你真神,把人心都看透了。我照你的话去说,果然,那尉迟道长一听就肯,答应把西厢房租给咱。” “不错,”甄永信说,“依我看,干脆,咱们现在就搬过去算了,省得明天耽误了正事,反正咱也没什么行装。” 说罢,三人退了房,天黑前赶到了步云观。 尉迟道长颇感惊讶,没料到这三人会来得这么快。匆忙找来钥匙,开了门锁,让三人进屋。房间长期空置,霉气熏人。贾南镇和父亲住一间,甄永信一人住一间。两间房中间,隔着一道火墙,火墙一端,盘了个土炉灶,在贾南镇父子屋里,平日既可生火取暖,又可做饭。 尉迟道长客套说,不知三位今天就搬来,事先也没准备,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三位接风,有失恭敬。甄永信看出,这尉迟道长也和北方大多数懒汉一样,一天只吃两顿饭,晚饭通常是不吃的。便从怀里摸也几枚铜板,打发贾南镇上街去置办些酒菜。尉迟道长嘴上客套,也不劝阻,心想甄永信他们也没吃晚饭,正好一道吃个接交酒。见贾南镇上了街,道长便不再言语,陪着甄永信在观里转了一遭。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道观,五间正房,两边带着一间耳房,庭院两边是东西两排厢房,平日,尉迟道长住在东厢房。正堂里供着三尊神像,中间是太上老君,两旁是两位名字拗口的真人像。尉迟道长拿手指指点点,讲解二位真人的得道故事。甄永信偶尔拿眼瞟一下道长,见他身材高挑,脸色却黄中泛青,目光呆滞,便知他元气不足,难怪贾南镇说他平素疏懒。 说话间,贾南镇把饭菜叫来,四个人就在西厢房贾南镇父子屋里,吃了结交酒。闲谈了一会儿,各自回房休息。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玄机子做法步云观(1) 立冬过了,白天日渐变短。下午四点将过,太阳已落近地平线。甄永信早早收了摊儿,赶回步云观。刚一进院,迎头碰上贾南镇。贾南镇一脸晦气,见了甄永信,就哭丧着脸,抱怨起来,“哥,我这活儿干不成了。” 甄永信吃了一惊,知道贾南镇又遇上了麻烦。惊问,“出了什么事?” “让人砸行了!” “谁砸的?”甄永信问了一声,向贾南镇递了个眼色,二人就往屋里走。进了甄永信屋里,不等把门关好,贾南镇就诉起苦来,“下午来了四个‘二世祖’,刚从赌局下来的,四个人都输光了,红了眼,见到我旁边的一个瞎子,就让瞎子算算,看他们这两天交的什么晦运。那瞎子看不见四个人眼都红了,还像往常一样,拿话忽悠他们,也不知道哪一句话惹恼了四个‘二世祖’,‘二世祖’们就发作起来,扯了瞎子的八卦图不说,还打了算命的瞎子一顿,骂那瞎子眼瞎心瞎,闭着眼睛坑人。我见势头不对,趁早收摊溜了。回头看那四个‘二世祖’,又去找旁边卦摊的人算,另几个算命的,见他们气势汹汹,都不敢接茬儿,四个‘二世祖’上去就是一顿拳脚,扬言往后每天都来,见一个砸一个。” “他们是赌什么的?”甄永信问。 “听说是投骰子。” “那一准是让人出了老千,中了设局人‘使骰法’的圈套。”甄永信说。 “什么是‘使骰法’?” “是设局人惯用的出老千的手段。他们事先将骰子掏空,将里面灌进水银,掷骰子时,看准自己想要的点数,骰子旋转,出现自己想要的点数时,用手掌猛一拍桌,水银沉,遇到振动,急聚下落,稳住骰子,骰子上面就是自己正想要的点数。” “是这个道理,”贾南镇霍然明白,“照哥的意思,我不用躲着他们了,赶明儿个,他们来了,我把个中玄机告诉他们,他们就不会把我怎么样了。” “太便宜他们了。”甄永信忽然来了想法,思量了一会儿,对贾南镇说,“这等纨裤子弟,仗着自己有几个烂钱儿,横行霸道惯了,肚子里往往都是庙上供着的神像,一肚子泥土罢了。别看他们守成不行,败家却个个在行,那些设局的人,也是踏破铁鞋,沙里淘金,才把他们挖掘出来的,不把他们敲骨吸髓,榨干了他们,岂能轻易放过他们?“ “听哥的意思,我把这事告诉那几个‘二世祖’,劝他们别再去赌了,他们就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 “错了!”甄永信断然否定,“这种人,生来就是为了败家的,你劝了他这一次,劝不了他下一次,劝了他一时,劝不了他一世,既然他命中如此,为什么我们不也借勺盛汤,分他一杯羹呢?” “哥的意思是,咱们也做他一下?”贾南镇问。 但见甄永信微眯双眼,望着窗外,没有吱声,心里便没了底,问道,“哥不是说过,为了寻找世仁,往后不再做大局了吗?免得做完之后,担惊受怕的,耽误了寻找世仁的正事。” “我是说,做完之后,叫人担惊受怕的局儿,不再做了;我没说过,做完之后,可以不担惊受怕的局儿,也不做了。像这等局,神不知,鬼不觉,做完之后仍可心安理得,我看做了也无妨。反倒可使自己手头宽余些,得空四处走走,说不准,就能碰上世仁。再者说,我一向对设赌局的人深恶痛绝,这些人手段狠辣,往往弄得人家破人亡,太不厚道,能借机煞煞那种人的邪气,也是咱为社会做的一些善事。” 听甄永信说又要做大局,贾南镇也来了兴趣,瞪亮了眼睛,“哥快说,这一局,咱怎么做呢?” “我看这样,这阵子,你先搬出去住,到北市场边上,找家小旅店住下,我和老叔先住在步云观” 二人合计到深夜,定下计策。 第二天一早,贾南镇说这阵子外面有活儿,怕晚上回不来了,嘱咐爹和甄永信,先在步云观住些日子。见有甄永信在一边帮腔,老头心里不悦,嘴上也没说什么,贾南镇挎上褡裢,离家出去。到了北市场,寻了家客栈,订了间客房,随后到往日摆摊的地脚,支起马扎儿,铺好八卦图,坐等上客。 昨天经一群“二世祖”们闹腾,平日里,在这儿摆摊的算命先生,果真不敢再来。贾南镇的生意,出奇地好。一上午,卦摊前围的人堆不散,累得他嗓子都冒烟了,手指发麻。天将过午,听得有人在卦摊前大声嚷嚷,等着算命的人,抬头望望,觉得势头不对,纷纷起身散去。贾南镇看时,见昨天砸行的四个“二世祖”到了摊前。眼看四人眼睛泛红,气极败坏,贾南镇便知道,他们刚离开赌局,又输了钱。不等他搭话,一个“二世祖”瞪着眼问,“算命的,你可有真功夫,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就敢在这里设坛蒙人!” “神眼看穿相,铁齿定吉凶。看得准,凭赏,看得不准,任凭处罚。”贾南镇不动声色,沉着应对。 “好大的口气,妈了个巴子,好吧,先给大爷算一卦,算准喽,大爷赏你,算得不准,小心你的皮肉吃苦头。”挤在前面的“二世祖”发难。 “先请大爷报上生辰八字。”贾南镇说。 那“二世祖”把生辰八字报上。贾南镇记在心里,擎起左手,开始掐算,一边微眯双眼,不时观察“二世祖”的一举一动。想起昨天来砸行时,其他三个“二世祖”称他为“老大”,贾南镇猜测,此人是这伙“二世祖”里的头儿,断定他要么家道巨富;要么父母双亡,无人管束,挥金如土,败了家业;看他虽衣着光鲜,却少了两件北方富室男人必备的香囊和荷包,知道他夫妻不和。大约一袋烟功夫,掐算了他的流年,贾南镇睁开双眼,开始解卦:“这位大爷,主神是土,喜神是木,出身福贵之家,六岁半起运,十二岁上下,四柱中有七煞,不利于父母,是你一生中的一道坎儿,不知闯过没有?” “怎么讲?”那人皱了下眉,虎着脸问。 “卦辞上说,父母双双无一人。”贾南镇试探着说。 “唔,”再看那人神色,开始有些发蔫,身上的痞气,先是褪了一半,却还不服气,强辩道,“倒是贴一点边儿,却不十分准,我爹是我十三岁那年老的,我妈走得晚,前年走的,我都二十一了。大爷已是父母双亡,孤家寡人了,你卦上怎么说‘无一人’呢?” “这是大爷偏解了卦辞,这里的‘无一人’,说的是已经没有一人在世了。再看大爷的法相,也是命中妨父母呢,额角巉岩,父母双亡,看你的额角巉岩,命中无父母呢。” 听到这里,那人就全蔫了,痞气全无,目光乖顺起来。贾南镇趁势说道,“你应该十六岁那年动婚。” “对呀,我是十六岁那年成的亲,可”那人两眼惊疑,想要与算命先生争辩,贾南镇心里有了底,怕他全给说了出来,显不出自己解语的灵验,便即时止住了他,“大爷先别急,听我慢慢分解。你属龙,主神是土,应娶属鸡的c主神为金的女子为妻,土生金,方能夫妻主神相生,龙凤逞祥,夫妻恩爱,大运亨通。如是别的属相,都不般配,夫妻难得和谐。” “他妈了个巴子,”那“二世祖”捶胸揪发,大叹自身命运不济,“我找了个属虎的泼妇,仗着她爹当了个税务署长的破官,日日惹老子不顺心。换了个人,大爷我早把她收拾得熨熨帖帖了!” “老大小心点。”旁边看眼儿的一个“二世祖”劝道,“别让嫂子听见了,不然回家又该受气了。” “她长了顺风耳不成?大老远也能听见?”看看身边有外人,便又耍起横来,“听见了,又能把大爷怎么样,就她那蚂蚱大点的劲儿,打一巴掌,还不跟苍蝇踢了一蹄子似的?” 旁边几个“二世祖”听了,都憋着笑,撇着嘴,却不知道算命先生如何这般神力。其实说起来,也再简单不过了,因为当时,按东北风俗,大户人家,往往都是男人十六岁就娶亲了,照这个年龄算,贾南镇给他配个属鸡的如意夫人。岂不知,如果娶一个比他小的属鸡的新娘,娶亲时,那新娘才年方十一,还没成人;若娶一个比他大的新娘,娶亲时,那新娘已二十三岁了,要比新郎大七岁,大户人家,通常是不会娶这样大的媳妇。除此之外,都不般配,你说这“二世祖”的婚姻,哪里美满得了?再者说,富室人家的膏粱竖子,有几个夫妻恩爱的? 说到这里,贾南镇心里透了亮,看了看那人,问,“大爷还要往下算吗?” “还想,还想!你说,你说。” 贾南镇继续擎着左手,不停地掐算着。算了片刻,倏地打住,睁开双眼,盯着那人的脸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年,大爷流年不利呀。” 那人立时慌骇起来,“怎么不利?” “今年大爷的四柱中有劫财,地格里显小人近身,怕有破财之灾呢。这一年中,若深居简出,钱财似房檐落水,涓涓而出;要是从事营生,则会拆梁动柱,大伤元气啊。” 贾南镇说完,这时再看那“二世祖”,已是双目呆滞,鼻尖往外冒汗。觉得火候已到,顿了片刻,贾南镇又掐算一会儿,缓了口气,说,“唔,好在吉人天相,贵人自有神助,大爷地格里屡显贵人,保不准能帮大爷的钱财失而复得呢。” 听算命先生这样说,那“二世祖”来了精神,眼里重新放出光来。急忙问道,“先生给我算算,我的贵人在哪里,我好去找他。” 贾南镇笑了笑,说,“大爷说门外话了。贵人即是天助,岂是你找能找得来的?” “那咋办呀?” “勿需你找,即是天要助你,自然在你不经意间,贵人便会出现,只是贵人出现时,你要小心侍候着,别伤了他才行。” “照先生的意思,我该咋整呢?” “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保不准,贵人就在你身边。” “那先生能把今年劫我钱财的小人告诉我吗?” “那倒不难,只是你要把破财的过程告诉我才行。” “妈了个巴子,”那人骂道,“早年一个朋友,知道我好赌,上个月来找我说,遇上了几个有钱的主儿,正在做局,劝我去试试手气。我们哥儿几个去了,头几天还中,日日小有赢余,过了几天,筹码开始加大,就倒起运来,每赌必输,只几天功夫,我们哥儿几个,就进去一万多块大洋。” 贾南镇听过,又掐算了一会儿,睁开眼说,“大爷中了人家的老千。” “先生是说,那帮混蛋出了老千?” “必定无疑。”贾南镇说得相当肯定,“他们的赌具是什么?” “骰子。” “那倒不难识破。” “先生快教我方法,识破后,老子非收拾那群混蛋不可,等讨回大洋,定要重谢先生。” 贾南镇正等着这句话。见那“二世祖”放了话,稍作推辞,就把嘴戳到那“二世祖”的耳根子上,如此这般点化一番。那“二世祖”听了,幡然醒悟,连连点头,随后,带着另外几个“二世祖”去了。 几个“二世祖”各自回家取了钱,又回到赌局。因为是老主顾,设局的也不戒备,热情招待着。四个人也不搭理,只说急着要翻盘,现在就要赌。设局的不知就里,以为几个夯货急着捞本儿,又带钱回来了,就重新上了赌局。像往常一样,一圈人把筹码压上,还是先让四个“二世祖”先掷。四个人轮番把骰子装进小碗,而后把两只小碗合上,举在半空,不停地摇动,猝然一开碗,骰子落地,众人看时,点数都不大,最大的只有四个点。一圈人掷过,最后轮到庄家。庄家没动骰子,而是先将两手合实,举在额前,嘴里振振有词儿,作了一番祷告,睁开眼后,才将骰子取在碗中,两碗合实,举在半空,开始轻缓晃动,慢慢加快速度,当速度达到极限,突然说了声“开!”打开两碗,骰子掉落桌上,像一只精灵,在桌子上疯狂旋转,过了一会儿,速度才缓慢降下,隐约能看清骰子表面上的小点儿,转动时画出弧线。庄家两眼贼亮,瞪圆了,紧盯着转动的骰子,直当那骰子转速越来越慢,但见庄家在桌面猛击一掌,喊了声,“定!”只见那骰子像听懂了主人口令,倏地停住,纹丝不动,正面上是最大的六点。庄家这会儿脸上才恢复平静,微笑着盯着骰子正面的点数,搓着双手,嘴里喃喃道,“得罪了,各位爷,老天又帮了咱。”说罢,伸手要去收起让他吃掉的筹码。 “慢着!”四个“二世祖”里的老大,突然吱了声,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砍刀,攥在手里,两眼怒视着庄家。那庄家登时惊得魂飞魄散,说话打起结来,“大爷你这是干吗呀?赌场无父子,认赌不认输,都是你情愿的,再说了,有事咱也好商量着来,你这是干嘛?” “大爷自愿来的不假,”老大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儿,拿刀指着桌上的骰子说,“这个劳什子,几天功夫吃进了我万块大洋。大爷我是认赌服输的,今儿个打算洗手不干了。不过在洗手前,我还是要拿这劳什子出口恶气。”几个做局的刚要上前劝止,不料那“二世祖”手起刀落,那枚骰子被劈成了两瓣儿。骰子芯儿里藏着的水银,泄落到桌子上。原来这枚骰子在旋转时,你只要看见骰子上的点数,待它将要转到上面时,猛拍一下桌子,骰子里的水银受振后急速坠落,骰子就会猝然止住,你想要的点数,就会停在正面。 四个“二世祖”见了真相,忽地来了大爷脾气,都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抵住做局的脖子。一见大势不妙,几个做局的齐刷刷地跪地求饶,满口应承吐出赢来的筹码。几个“二世祖”哪里是省油的灯,一番讹诈,又让做局的狠出了些血,才放了过去。 拿回了输掉的本钱,又讹来一些外财,四个“二世祖”心里展样儿,觉得已是无所不能的天下英豪,除了贾南镇,谁都不放在他们眼里。当天下午,“二世祖”们就把贾南镇请到顺天楼,叫了一大桌酒席,呼五吆六,痛快地饮起,直喝到酩酊大醉。酒席上,贾南镇深摸了四人的底细。那称老大的姓牛,单名仁,祖上做药材生意,父母亡故,不善经营,药铺出兑了,只在中街留有一些门面,出租给商家,略有些进项,眼下依仗岳父的身份,日常靠替商家避税,弄些外快;老二姓归,名虎威,无良之徒,父亲是奉天保安副司令,平日做些掮客的勾当,或在当事人中间调停,或帮人从笆篱里往外捞人;老三姓佘,名心佛,是前清遗少,祖上在奉天为官,民国后失了势,靠着祖上的积蓄过活;老四姓申,单名贵,祖上曾是桓仁一带的土匪,曾拉过三四百人的大绺子,攒下家底后,拔了香头,到奉天城置办了产业,落了户。父亲去世后,和母亲靠祖上留下的家业为生。 一连几天,“二世祖”们带上贾南镇,在奉天城各家名声显赫的饭店花天酒地,只字不提当初许惹的赏钱。又过了几天,还不见动静,贾南镇就沉不住气了。一天傍晚,趁“二世祖”们回家休息,贾南镇溜回步云观。甄永信一望便知,贾南镇没把局做利索,不等贾南镇开口,径直问道,“岔错出在哪儿?” “他妈的,那几个小子不讲信用,说好了事成之后,要给大洋的,结果呢,事儿做成了,几个东西却像没事一般,成天拉着我去喝酒,只字不提赏银的事。” 甄永信笑了笑,并不责怪贾南镇,只是说,“讲信用,怎么能当‘二世祖’呢?”想了想,又说,“他们现在手头有钱吗?” “当然有钱。”贾南镇抱怨说,“光是本钱,就将近讨回一万多块大洋,另外又讹了设局的不少钱。” “唔,要是这样的话,我看倒不错。”甄永信自言自语道。 “怎么?钱没弄到手,哥怎么倒说不错呢。” 甄永信面色沉静,安慰贾南镇道,“兄弟别急。这些天,你就这么和他们混,争取让他们信服你,赏钱的事,切忌提起。我先在这里筹划筹划,老叔在这里,有我照应,你不用操心,过四五天,你再瞅空儿回来,我有事和你商量。”停了停,又说,“你去老叔那里坐坐吧,今晚和他老人家住一夜,多少天没见你的面,他有些不放心呢,只是别把实情告诉了他。” 贾南镇回到父亲房间,贾父见儿子带回一身酒气,不分好歹,骂了些不争气之类的话,问儿子这阵子去哪儿啦?贾南镇编出一套谎话,把父亲给糊弄过去,胡乱在父亲屋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说事还没办完,又匆匆出去了。 贾南镇走后,甄永信挎上褡裢,出了门。找到一家刻字作坊,订下一块三尺牌匾。回头到人力市场,顾来两个帮工,回到步云观,把正殿收拾一新,吩咐尉迟道长,按规矩把香供摆上。一连忙了几天,正殿上就有了几分肃穆。随后去刻字作坊,取回金字牌匾,悬挂到门楼下“步云观”三个字的下方。牌匾黑底儿金字,流光溢彩,上书“玄机子在此候教”几个大字。门槛外临街的石阶上,竖了一块街招,上面写道:“玄机子自幼习研儒学,后经异人点化,得师门真传。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洞明世人命运,不差毫厘;辅相众生欲求,谨献天机。云游四海,广交有缘之人;笑傲八方,肃清鱼目混珠。口谈气色流年,收大洋五块;看全相c批八字,论人订价,自十元至千元不等。” 牌匾挂出,引来一堆人围观,看那高得离谱的润例,围观人笑着谈论一番,也就各自散去了。 傍晚,贾南镇回来,看见牌匾,心里纳闷,猜不透甄永信葫芦里又装着什么药。急忙推开甄永信的房门,见甄永信伏在书案前,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看贾南镇进屋,将笔搁到笔架上,直起身说道,“我正要找你呢,这里已差不多了,你那里怎么样?” “每日里就是吃酒作乐,一点正事没有。”贾南镇说,“哥在做什么呢?又是挂牌匾,又是贴街招。” “造一造声势。”说着,就把做局的思路,跟贾南镇说了一遍。二人合计停当,甄永信又说,“你去把尉迟道长找来,有些话要叮嘱他一下。” “怎么?哥要把做局的事告诉他?” “在他的观里行事,怎么瞒得了他,倒不如和他交了底。再说,咱的人手不够,还需要他搭一下手呢,我看他虽为人疏懒,性情倒还灵敏,到时分他一点好处就是了。另外,老叔那边,等我去交代一下,就说这些天,尉迟道长要在观里做道场,到时让他呆在屋里别露面,不然会害了法事。老叔为人古板,太倔,让他知道了底细,保不准,会搅了局儿。” “等会儿,我去说呗。”贾南镇满口应承。 “不中,老叔对你成见太深,说不好,反倒害了事。” 贾南镇听了,也不再言语,出门去找尉迟道长。一会儿功夫,两人进了屋,甄永信就把一些要他搭手的事交待一番。那尉迟道长本是道儿上的人,一听便知事情的就里,只是嘴上不说破,一味应承下来。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各自回屋休息。 早晨起来,贾南镇出了门,径直往顺天楼那边去。昨天,“二世祖”们约他到那儿吃花酒。顺天楼在中街北,离步云观有三里路程,看看天色尚早,贾南镇没叫人力车,打算步行前往,也好把设局的事,在腹中再思忖一下。 日上三竿,贾南镇到了顺天楼。这些日子常来作乐,和跑堂的斯混熟了,见了面,都显出几热情,忙把他引进昨天订好的雅间。 四个“二世祖”还没来,跑堂的送来一壶热茶,贾南镇便独自坐下喝茶。约摸天将傍晌,老四申贵到了,见贾南镇一人在坐,呲着牙笑了笑,拱了拱手,挨着贾南镇坐下。经过几天观察,贾南镇看出,这申贵原是四人中打小旗儿的,为人极奸猾,平日里出手小气,多半上,像贾南镇一样,在这里蹭吃蹭喝。却会察言观色,能看透别人的心事,说话时专挑别人爱听的话说,在四人当中,很有些面子,遇事都愿听听他的看法。贾南镇看到这一点,在四人当中,就注意巴结他。申贵知道贾南镇也不是等闲之辈,也想学学贾南镇的本事,人面上,也对贾南镇显得敬重,先生长先生短地叫着。只是贾南镇心里防着他,不敢把底细透露半点。 见申贵落了座,贾南镇忙着起身,给他倒茶,申贵客气了几句,二人就坐下闲谈,无外乎说些玩乐场院中的心得。说话间,老二归虎威进来,几个人寒暄了几句,贾南镇起身给他到了茶。那归虎威也不客气,端起杯,品了一口,开始吹嘘他一大早,到烟花街去雇出台 妓女 的事,一些上不了大场面的猥琐之事,在他嘴里,变得像国家领导人演说似的,吹胡子瞪眼,说得神乎其神。贾南镇这才想起,几个人约定,今天是归虎威作东,请大家吃花酒的。归虎威正说到半截儿,老三佘心佛到了,和几个人互递了眼神,拣了个座位坐下,听归虎威一个人白话。直当归虎威说得舌焦,停下话茬儿,吃了口茶,佘心佛趁机问道,“听二哥讲,今天的粉头,个个都跟仙女似的。” “那还用说?牌儿亮着哪,贼亮!待会儿你见着,就知道了。” “那今儿个,我得少喝点,”佘心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这些天喝得都有点大了,耽误了多少天的好事儿。” 几个人听罢,笑了起来。笑声未停,就听门外过道上,传来一个娇滴滴的浪声,“姐妹们听,这些大爷在笑什么呢?”话音未落,门帘挑开,几个优物就闪身进来,几个“二世祖”见了,想想刚才老三佘心佛的话,又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笑什么哪?笑什么哪?大爷们的笑,弄得人家怪臊的。”粉头里一个抻头儿的,卖着风情,弄娇道。 “臊吗?”归虎威接过话,来了兴致,“过来,坐大爷这儿,往大爷这里摸摸,就不臊了。”说着,往裤裆里指了指,一圈人又轰笑起来。 “干吗哪?天棚都快震塌了。”说笑间,老大牛仁到了。申贵嘴尖舌快,抢先把归虎威和粉头们 的故事,添枝加叶地讲述了一遍,一屋人又爆笑一番。说笑未尽,酒菜上全了,一圈“二世祖”们,各自搂着自己的优物,手嘴不停地忙碌起来。直玩得兴尽,才发觉贾南镇今天神色反常,斟满的一杯酒,几乎原样放着,各人都在玩乐时,他却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身正人君子相,和粉头保持一定距离,只拿眼睛欣赏着别人的丑态。身边的粉头,一度怀疑他阳萎,直到夹起一块皮冻,一不小心掉落下去,恰好落在贾南镇的裤子上,慌乱中,那粉头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拾那块皮冻,无意间手指碰到贾南镇素淡的衣襟下的地方,那粉头像烫了手,倏地缩回手来,才知道此人是个颇有城府的正人君子。 直等“二世祖”们玩得兴尽,见贾南镇心情不爽,申贵端起杯要敬他,贾南镇端起杯来,只拿嘴唇抿了一下,又把杯放下。 “干了,干了。”申贵强劝道,“贾先生今天怎么了?这么不爽快,也不玩,也不喝,只是闷坐着,莫不是这姑娘不对心思?”申贵指着贾南镇身边的优物说,“要不要和兄弟换换?” 众人也都发觉,贾南镇今天有些不大对劲儿,便也附和着问,“是呀,是呀,贾先生觉着不中意,就换一换,都是自家兄弟,别为难了自己。” 贾南镇沉着脸,端杯大饮一口,叹息道,“承蒙兄弟们关照,小弟已是受宠若惊,怎敢还有非分之想?兄弟们尽情玩吧,不必在意小弟。” “这话说的,你一脸的不爽,我们哥几个,怎能开心得了?先生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保不准,我们哥儿几个还能帮先生想想办法呢。”申贵劝道。 “说的是嘛。”一群“二世祖”们也跟着起哄。贾南镇见火候已到,便不再耽搁,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抹了下嘴角,恨恨说道,“西街的步云观,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妖人,满街张贴街招,自诩受异人点化,口出狂言,能洞察人的前世今生。” “咳,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看把先生气成这样。江湖浪人,招摇撞骗,也是常有的事。奉天城这么大,来几个狂徒,也不为怪,先生何必当起真来?”归虎威劝道。 “兄弟不知,这妖人猖狂得不成样子,你猜他开价多少?光是口谈气色c流年,就收大洋五块,看全相,批八字,论人订价,自十块至千元不等。行里哪有过这等天价?昨晚回家时,我看过街招,脸些气破肚皮。想我贾某人,也算行中高人,看相c批八字,最高也没收过人家一块大洋,如今他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这般张狂,真恨不能砸了他的牌子!” “真是猖狂,”牛仁被点起火来,发了大爷的脾气,“走!去砸了那妖道的牌子,再回来喝酒不迟,免得那妖人搅了咱的兴致。” 牛仁一呼,另外三个“二世祖”也跟着响应。贾南镇见火已点起,也不阻拦,只是说道,“兄弟先不忙,咱先合计合计,平白无故砸了人家的牌子,会让江湖上人笑话,这牌子砸了,还要让他心服口服,得有个口实才行。” “先生有何妙计,快说出来听听,我们照做就是了。”申贵催促道。 “我看这事该这么办,咱兄弟几个,扮成一家人去,他就不会提防了。我年岁大些,装扮成老子,佘老弟和申老弟年岁小些,就扮成公子,老大和老二,装扮成跟班的。咱们进去,胡乱问他些事情,要是他连咱们兄弟间的身份都看不出,那咱就把他牌子给砸烂,也好教训教训他。”贾南镇说完,众人觉得有趣,就吩咐几个粉头在酒楼等着,一帮人到了街上,雇来人力车,直奔步云观去了。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玄机子做法步云观(2) 到了门口,几个人下了车,见大门紧闭,牛仁和归虎威上前一阵砸门。片刻之后,尉迟道长赶来开门,见到贾南镇,装作不认识,没等他开口,牛仁就粗声大气地呦喝,“我家老爷听说神算在此,特地看相来了!” 尉迟道长不敢招惹,闪身道,“诸位请进。”说完,自己先转身在前边引路,到了正殿门口,转身对两个跟班说,“二位请留步,室陋屋窄,请二位在此候着。让大人先进。”说着让贾南镇带两个扮作公子的人先进了。牛仁哪曾受过这等怠慢,正要发作,见贾南镇向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才忍住性子,贾南镇就带着两位扮作公子的进屋。前脚刚跨进门槛,只见号称玄机子的仙人,手持折扇,一脸肃穆,迎面悠然走出,问道:“要砸牌子的人来了吗?” 三人听罢,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地相互望了望,贾南镇两腿开始发抖。见三人目瞪口呆,没有应声,神算又问身边装扮成自己徒弟的尉迟道长,“怎么只有三位呀?我昨天夜里算到,今天共有四龙一狗登门拜访,该是五位呀,莫非我的卦失灵了不成?” “不错,是五位,还有两位下人,让我给挡在门外了。”尉迟道长小心地回复道。 “唉呀,看你这拙眼凡胎,跟我学习多时,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连简单的相格贵贱都看不出呢。我卦中分明是四龙一狗,你看,现在屋里只有二龙一狗,还少二龙嘛。你怎么能说门外的两位是下人呢,分明是两位大贵之人嘛,你怎么可以随便给挡在门外呢?快去请进来!”见玄机子说了,尉迟道长急忙出去,边赔礼,边把牛仁和归虎威二人请进屋里。 那牛仁c归虎威二人,虽没进屋,可屋里人说话,却听得清楚,初时心里害怕,当听到神算说他二人是大贵之人时,心中不免暗暗得意,见尉迟道长来请,便乖顺地进了屋,毕恭毕敬地站到神算面前。 “看见了吗?”玄机子指着刚进来的二人,对尉迟道长说,“多高贵的相格啊,却被你当成了下人。”说完,示意来人坐下。玄机子自己轻提道袍,也从客人坐下,神情冷峻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只这一眼,便把来人扫了个心尖发冷,不等来人缓过神儿,便拿话来压他们,“例位光临,是要看相,还是批八字?” 生怕“二世祖”说走了嘴,贾南镇抢先接过话茬,“在街上看了街招,知道先生神法无边,今天特地携犬子们来,求先生给指点迷津。” 玄机子微眯双眼,打量着公子,片刻之后,睁开双眼,望着贾南镇道,“二位公子的相格高贵,润例上写明,按相索价,你这大公子的相,需五百块大洋,”玄机子指着着佘心佛说,转身又指了指申贵,“你这二公子,稍便宜一点,也要四百块,少一文不行。” 三人听过,都喊价钱太贵。玄机子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对三人说,“你们嫌贵不是?就是你这位跟班的相,也要一千块呢。”玄机子指着牛仁说,侧过身又看了看另一个跟班归虎威说,“这位跟班的相,也不便宜,至少要八百块。你想想,光两位跟班的相,就值这么多钱,当主人的,怎么会付不起润例呢?” 四个“二世祖”各自嘴里都说玄机子看错了,心里却惊叹他法眼的厉害。趁嚷嚷声消停下来,玄机子冲着贾南镇说,“既然他们四人都诈穷,我先给你看个全相吧,你的相不需那么多钱,只十块大洋就足够了。”说着便微眯双眼,仔细端详起贾南镇,不时摇头叹气,看过一会儿,开口挖苦道,“你这当爹的,太不着调,整日里不是教导儿子用功读书,走人间正道,却天天天领着儿子们逛窑子,饮花酒”这句还没说完,众人哄笑起来,贾南镇却红着脸,强装生气,板着面孔,硬说看相不准。玄机子转身问“二世祖”们,“例位作证,老朽说错了吗?要是有半句差池,例位不光可以砸了老朽的牌子,就是挖眼割舌,老朽也心甘情愿。” 看众人都停了笑,玄机子接着往下说,果真句句灵验,直说得贾南镇两眼发直,不敢吭声。“二世祖”们也个个屏气凝神,直听到玄机子把贾南镇的全相说完,佩服得五体投地。装成二公子的申贵,一当玄机子停下话头,赶忙挤到牛仁身边,扯了扯牛仁的衣角,牛人知道申贵有事,二人四目相碰,心领神会,先后出了殿门。 “什么事?”牛仁问。 “哥身上带钱了吗?”申贵问。 “带了。” “借小弟四百块先用用,我看这先生不是寻常之人,想让他算算。” 牛仁听了,从兜里摸出四百块大洋,递给申贵。申贵把整封的大洋揣好,二人又进到里边。申贵把四百块大洋奉送到玄机子面前,求看全相。玄机子重新微眯双眼,仔细端详申贵半晌,开口说来,也是句句灵验,甚至连申贵胸前的一颗朱砂痣,也给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二世祖”们听得大瞪小眼,不敢说话。说完了申贵,归虎威也掏出钱来。原本他今天作东,多带了些钱,现在就把玩乐的事给忘了,把钱递给了玄机子,结果句句灵验自不必说,重要的是玄机子给看相的人点化了未来。 牛仁和佘心佛也按捺不住,各自回家取钱,求玄机子看全相。玄机子说得“二世祖”们心服口服,个个满心欢喜,当下又回到顺天楼去了,直吃到天黑才散了席。 贾南镇雇了辆车回到步云观,刚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菜肴香味,知道伙食改善了。再看炕桌上,果真摆了一席菜,三个人正在大快朵颐,见他进来,尉迟道长忙起身让坐,“贾先生也来吃些吧。” “不了,”贾南镇说,“我和他们回到顺天楼,重新点了菜,吃多了,有些撑着了。” 等几个人吃了饭,甄永信回到屋里,贾南镇也跟着过来。甄永信知道,贾南镇是为钱来的,便从包里取出一千二百块成封的现大洋给他。贾南镇嘴上推辞说,“不急,不急,先放哥这儿吧。”手却伸过来接了。 “这是一千二百块。我给了道长二百,咱俩一人一千二,剩余的,交给老叔。人老了,都怕死爱财,这么大岁数了,成天跟咱们一块儿在江湖上折腾,不容易,让他手里捏几个钱儿,心里也好受些。”甄永信说。 “这样,哥就亏了,等于是我拿了大头。”贾南镇为难起来。 “什么大头小头的,都是咱兄弟的,你也知道,哥不缺钱,哥这次出来,就是为着寻找世仁,赚多赚少,都不在心上。叫我担心的是,你生性大手大脚惯了,又贪酒好色,守不住财。现在可比不得从前了,从前孤身在外,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现今却是带着老爷子走江湖,成天漂泊,终不是长久之计,总要攒下钱来,置办些产业,落户安家,才是正道。做了这一局,那几个‘二世祖’也算见了底儿,从明儿个起,找个由头,和他们疏远了吧,免得久密一疏,让他们看出破绽,会惹出大麻烦。重新回北市场摆摊儿吧,一来可以日日有些进项,应付日常开销,二来毕竟北市场那儿乱人多,也好帮我寻找世仁。这里的牌匾和街招,也要撤下,明天我就回火车站去。” “这生意才刚开了头,就不做了,太可惜。”贾南镇说。 “咳,找不到世仁,哥寝食不宁,成天关在这里等客上门,驴年马月才能找到世仁?” “那我干脆把旅店的客房给辞了,搬回来住,也可省去住店的开销。” “别介,你先慢慢和‘二世祖’们疏远开来,等彻底断了交往,再搬回来不迟,这样冷丁搬回来,会让他们生疑心的。” 二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贾南镇回父亲的房间。听甄永信说二人合伙做生意赚了钱,又分给他一些,老头心里得意,躺在炕上,把大洋放进被窝,用身子焐热,一枚一枚地拿手把玩起来,不时拿拇指和食指对掐着银币,冲银币的边缘使劲吹一口气,再放到耳边听银币发出铮铮的声音,心里十分享受。毕竟,这些钱,是老头儿一生中看到的最多的钱。见儿子推门进来,老头倏地把钱放进被窝,像树叶上振落下的小虫子,躺在被窝,宁然不动。贾南镇知道父亲没睡,涎着脸皮,走到父亲头上,问,“今晚的饭,爹吃得可香?” “还中。”老头睁开眼,板着脸说,“你得像你甄哥学着呢,那人稳沉,办事有根儿,仁义”正要说出甄永信下午分给他大洋的事儿,担心儿子知道了,会变着法儿从他手里一枚一枚地抠走,便嘎然打住,不再言语,闭上眼睛装睡。 贾南镇胡乱在父亲炕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出了门,回旅店收拾了行装,挎上褡裢,往北市场去了。走在半路,忽然想起,昨天和“二世祖”们约好了,今天要在裕隆兴摆局儿,不去言语一声,就缺了席,不够礼貌。便又半路折回,往裕隆兴去了。到了裕隆兴,时间还早,按往常的经验,“二世祖”们通常都是天傍晌才到齐。要是等他们到齐了再说,必是不能脱身,一天的生意又耽误了。这样一想,便和柜上的交代了一下,转身离去了。 没有“二世祖”们搅局儿,北市场的卦摊儿又恢复了正常。一天下来,几枚铜板赚到兜里。现今贾南镇虽不十分在意这几枚铜板,倒也觉得充实有趣,总比日日宴宴,长醉不醒好多了。老话说,骑马瞌,坐轿乏,一点不假,整天泡在酒杯里,真的不是人受的。 太阳将要落山。天色不早,贾南镇打算收摊。看见远处一辆人力车正在向他跑来,车到摊前,一个醉汉从车上下摇晃着下来,仔细看时,是归虎威,头都喝耷拉了,脚底像踩着弹簧,一步三颤,指着贾南镇直嚷道,“你这先生太不讲究,说好的今天有局儿,你又跑到这里,蹲个街头,有什么出息?” “一连多日,叨扰兄弟们了,心中多有不安,哪里有这种道理?寸功未进,难道还要一味这样叨扰下去不成?”贾南镇起身客套着。却不料那归虎威借着酒力,犯起混来,同一句话,在他嘴里无数次地重复着,缠着贾南镇不放。 贾南镇天黑之后才回去。父亲问他哪儿去了?他只应着说有朋友找他有事。见三人已吃过晚饭,只好捡些剩饭,胡乱扒几口,就到了甄永信屋里。进门就问,“哥,又有一笔生意,做不做?” “什么生意?”甄永信问。 “下午,归虎威找我,缠着要我领着他家老爷子到你这儿来看相。那会儿他正醉酒,磨磨叽叽的,半天我才弄明白,他家老爷子,眼下正在运动奉天城保安司令的位子。现任的司令和大帅有过节,大帅正要将他调往黑龙江,想求你给看看,这事儿有多大把握?” “现任司令走人了吗?”甄永信问。 “听说大帅正在物色接替的人选,一当物色到合适的,现任司令就要走人。” “姓归的现在花了多少钱?” “大血本,听说已经动了老本,八十多万。” “唔,”甄永信沉吟一会儿,又问,“你怎么答复他的?” “听你的叮嘱,怕给他看破了,我推说这些天有事,让他们自己来。” 甄永信掐着一根胡须,慢慢捋下,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我这牌匾还得挂上。”说完,转头对贾南镇说,“明儿一早,你出门前,帮我把牌匾挂上。?”接着,又和贾南镇唠了些归虎威的家事。 早晨起来,甄永信跟着贾南镇,搬来板凳,把昨天刚摘下的牌子重新挂上。贾南镇走后,甄永信又找来尉迟道长,把一应的事情做了吩咐,便到正殿品茶待客。 辰时刚过,听街上传来车马声,接着是一阵叩门声。尉迟道长听了,急走几步,赶去开门。 敲门的是归虎威,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军官。见了尉迟道长,不等归虎威开口,年轻军官就口大气粗地吼道,“我们司令有令,请玄机子先生去家里做客,走吧!” 归虎威见副官把人弄错了,急忙赔着小心,把来意重新说了清楚。尉迟道长听过,说,“二位请稍候,容我禀报师傅。”说完,转身回到正殿,把情况告诉甄永信。客大压主,不容甄永信多想,只得站起身来,步出正殿,走到街上,登上马车,往副司令府上去了。 归副司令府紧挨着故宫,是一座五进的深之宅大院。下了车,由副官引领,直奔主人的客厅。来到客厅门口,副官让甄永信停下,自己打了个立正,高喊一声,“报告!”吓得甄永信一哆嗦。随着,就听客厅里传来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进来!” 副官听了,让甄永信等在这里,自己先进到里面。片刻之后,副官出来,说了声,“请!”侧身抬手,把甄永信往客厅里让。甄永信定了定神儿,手持折扇,迈着方步,一脸肃穆地悠然走进。 主人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身着便服,立在主位上,站着没动,见客人进来,拱了拱手,示意客人坐下。甄永信也不回礼,稳沉地走到客位,从容坐下,大大咧咧地扫了主人一眼,见主人面色浮肿,神情倦怠,知道他平日房事过度,导致内虚。看厅内陈设,也都是附庸风雅之类,便知他素无雅兴,只是投机钻营碌碌之辈罢了,心里有了底,不再慌惑,开口问道,“有劳大人吩咐,不知找贫道来,有何见教?” 归副司令见问,颇显慌乱,“唔c唔”了几声,才理顺了思路,开口道,“久仰先生高仪,只恨无缘识荆,今天公事清闲,请先生来,只是想结识先生而已。” “贫道一叶浮萍,浪迹江湖,何德何能,蒙大人这般垂青?” “嗳,先生说哪里话?按江湖上排论,本官和先生,早先还应是同门呢。” “噢?此话怎讲?”甄永信略显惊疑。 “想当年,本官年幼失怙,浪迹江湖,寄身于花子房。花子房里寄居一个老瞎子,靠街头蹲摊,给人批八字儿c解梦度日,我那时太小,不能独自觅食,只好每日里给老瞎子引路,挣得一口饭吃。你看,这难道还不算同门吗?”说完,主客二人大笑起来。甄永信就此摸清了此人幼年的身世。二人又虚应了几句,转入正事。主人干咳了一声,屏风后就走出一群妇人。甄永信打眼看了一下,共计十二人,个个身着绫罗,首饰流光,搔首弄姿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甄永信猜测,这大概是主人的妻妾。见女眷们坐好,归副司令咧着嘴,笑着对甄永信说,“听说先生光临,内眷们缠着要给她们看看相,现在看来,她们的人太多了,我替她们做主,就请先生给夫人看看,其他人,就免了吧,先生意下如何?” 甄永信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家伙耍起了滑头,是要让他在一群女人中辨出正夫人,借此测试他的法力。毕竟是久闯江湖,闪瞬之间,甄永信定了神儿,一脸清肃,微眯双眼,在一群女眷的脸上扫过几眼,但见女眷们,个个粉面艳妆,流目顾盼,秀色可餐。除了几个年纪较轻的,可以排除,其余那些上了年岁的,实难判断出哪一个是正夫人。男主人这时正在盯着他看,试探他究竟水有多深。急中生智,甄永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稳了稳神儿,转头冲着主人说,“吉人自有天相,你就拿贵夫人的头发来说吧,就与如夫人们不同”说着,转头往一排女眷们望去。果然,听他如此说话,一排女眷们就伸头探脑,向座中一个妇人头上看去,而那女人,此时面带得意,微启朱唇,望着神算,目光中流露出急于听到下文的神情。甄永信心里有了底,却并不急着说出下文,而是故弄玄虚,和主人谈了些相格的玄奥,直当看见主人听得两眼发直,才请主人起身,一道走近正夫人面前,举案说法,把正夫人的吉相品评一番,都是些入耳中听的话,听得夫妻二人心花绽放,差点乐出声来。 眼见神算名不虚传,主人放开戒心,使了个眼色,内眷们就起身离去。看看屋里没有外人,主人把自己眼下正在运动的事说了出来。甄永信心里早已有谱,听完后,口若悬河,背书一样,把一套现成的话,说给主人听,听得主人真个满心欢喜,赶忙吩咐厨房预备酒席,这边又让副官准备谢仪。毕竟和“二世祖”们不同,主人年轻时是吃过苦的,虽说眼下有了钱,花销起来,还是挺仔细,出手前,巧妙地探测了神算的谢仪数额。甄永信也卖着关子,说,“贫道润例,是按相格论价的,自五元至千元不等到,按说呢,大人和夫人相格高贵,应是不止千元,只是贫道的润例从不过千,这回就按润例的最高格,一千元算吧。大人和夫人,统共两千块。” 主人觉着贵了些,无奈这先生的解语实在太合心意,何况自己是何等身份,跟一个看相的讨起价来,传了出去,势必让人笑话,便如数付清,陪先生吃了酒,送神算回了步云观。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贾南镇归心一惯道(2) 抚顺在奉天城东,两地相距不足百里,是清庭的龙兴之地,大清皇帝逊位后,这里也随着萧条了。只是近代煤矿开得多了,从山东来挖煤的矿工多了,才重新兴旺起来。 火车行驶两小时就到了。下了车,甄永信要就近找家客店住下,辛丽兰听说,赶忙拦着,“甄先生见外了,既然到了抚顺,就跟到了家一样,哪里还有住店的道理,岂不是来打小妹的脸?通常道亲们远道来参加仙佛班,都是住在佛堂里的,先生还是委曲一下,就住仙佛班里吧,也算给小给妹一点面子。” 这话说得极得体,再推辞就不识相了。甄永信应道,“那就听辛道亲安排吧。只是给辛道亲添麻烦了。” 辛丽兰咯咯笑了一声,“先生总是这样这质彬彬,叫人敬畏。待会儿到了仙佛班,先生就知道了,其实道亲们平日在一处,真的和一家人一样,大可不必客气。” 进了城,拐过两个街口,到了一座四合大院前。辛丽兰指着大门说,“到了,这就是省深道长家。仙佛班就在里面。”说完,走上台阶,也不敲门,径直把门推开,领着二人进了院。 院落的格局和步云观差不多,正屋五间青瓦房,两边接着两间耳房。院子两边是两排厢房,临街是六间门房,院里新铺了地砖。见辛丽兰进院,两边厢房里跑出一群男女,围着辛丽兰嘘长问短。辛丽兰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也没忘记把甄永信二人介绍给他们。通过介绍,甄永信听出,这两边厢房里住着的,都是像他们一样,从远道赶来参加仙佛班的道徒。和道徒们唠扯一会儿,辛丽兰又领二人到了正房的门外,嘱咐二人先在门外等着,她自己先进屋了。不大功夫,出来对二人说,“进去给道长报个户口吧。”说着,不等二人弄明白报“户口”是怎么个说法,便又转身先进了堂屋。甄永信二人虽心中慌惑,却知道此时该跟着辛丽兰行事,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堂屋。 堂屋光线并不明亮,浓烈的香烟味,呛得甄永信不敢喘气。香味是靠北墙供桌上的香炉里传出的。供桌上摆着无生老母的牌位,却并无塑像一类的东西。供桌前放着一把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非道非释非儒非耶非回的打扮,长眉鼠眼,冷漠地打量着来人。辛丽兰上前,双膝跪地,却不叩头,而是转回头冲二人看了一眼,二人知道,这是示意他们随她跪下。贾南镇双膝一软,就势跪在辛丽兰身边,甄永信无奈,只好跟着跪下。辛丽兰这才开口道,“弟子辛丽兰,奉道长之命,到奉天开荒。今日带甄c贾二位道亲叩见道长。” “起来吧。”省深道长嗡声嗡气地说了声,挥手示意二人下去。 辛丽兰带二人出了堂屋,到了东厢房,找管事的取来两床铺盖,安排二人在东厢房的通铺上睡下。床铺上差不多住满了人,都是来参加仙佛班的远道道亲,见甄永信二人来了,就围上前来,自来熟地兄长弟短唠扯起来。从众人嘴里得知,这次仙佛班的讲经活动已经结束,明天就要“考财”了,甄永信二人原本就是为“考财”的事来的,听说明天就“考财”,心里来了兴趣,想探听一下“考财”的就里,不想一群人说,他们也是头一次来,怎么考,他们也不清楚。一堆人就闲谈一通,各自休息。 天将晚,城里人家开始晚炊。这里煤多,又都是好烧的大烟煤,一到晨昏,城市上空就笼罩着烟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煤烟味。参加仙佛班的道亲,都在道长家用餐,灶台盘在东耳房里,吃饭时,每人盛一碗菜,拿一块干粮,找一块空地,或蹲或站,简单吃吃就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饭,家住附近的道亲陆续从外面进来,人人手里都拿着一个苞米窝儿打的蒲团子,在院中找个空地坐下。待远道的道亲吃过饭,院子里差不多已坐满了道徒。正堂的台阶上,摆放一张方桌,桌后一把太师椅,甄永信估计,那该是道长的位置。看看多数人已经坐好,甄永信拉着贾南镇,找了个空地坐下。 眼看日上三竿,院中坐满了人。管事的就把街门关上。正堂门开后,省深道长慢步从里面踱出,向台下众人扫了一眼,坐下后,干咳一声,开始向道亲布道,大多是钱财乃身外之物,捐钱财c修来世才是正道一类的空话,讲过一会儿,就让坐在前排的三个“天才”来主班。 三个“天才”领命,将手平伸出去,掌心向上,闭目塞听,口中念着咒语。满院的人开始屏气凝神,注视“天才”们借窍。甄永信一眼看破,这三个“天才”玩的,不过是神汉们跳大神儿时上神的把戏。果然,片刻之后,两个“天才”脸色发紫,口吐白沫,手指弯曲,哆哆嗦嗦,像癫痫病人发病时一样,颓然倒地,有如刚被宰杀公鸡,鸡爪子痉挛地抖动着,持续了不长时间,一个“天才”停止抽筋,从地上爬起,两眼直勾勾地向众道亲宣告:“我是‘无极仙翁’,听说这里正在开办仙佛班,特地前来祝兴!”方桌后的道长闻言,赶忙离座,在台阶上向“无极仙翁”跪下,一句话没出口,第二个“天才”也从地上爬起,向众道亲宣告:“我是‘茂田院长’,和‘无极仙翁’一道来为众道亲祝贺。”说罢,和事先借窍的“无极仙翁”执手相看,宛若久别重逢的老友,根本不把跪在地上的道长放在眼里。省深道长也自觉无趣,从地上爬起,回到太师椅上坐下。 两位借窍的“天才”亲热了一会儿,“茂田院长”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从一个女道亲头上摘下一条花头巾,围在自己头上,打扮成少妇模样,和“无极仙翁”弓腿抬脚,扭动着屁股,唱起二人转里的花调。这种花调,通常是东北人家办婚庆喜事时,请来的草戏班子闹洞房时唱的,荤味十足。唱到时,“茂田院长”扒开“无极仙翁”的裤裆,上身一弓一曲地,装着要往里面探看究竟,而“无极仙翁”则装作羞怯,弓脚抬腿,上身也一弓一曲地往回退却。下面一大群道亲,都忘了神界,无所顾忌地跟着起哄笑闹。正当大家乐颠了时,第三个“天才”刚好借了窍,颓然倒地,抽起筋来。众人这时只顾跟着二位已经借窍的神仙胡闹起哄,哪里会去注意刚刚借了窍的第三个“天才”,那刚才借窍的“天才”躺在地上抽动了一会儿,爬起身来,大呼一声,“‘律主张飞’在此!”众人唬了一惊,收住笑声,再看那借了窍的“法律主张飞”,恕目瞪圆,虎视着众人,随后纵身一跃,跳上石阶,向方桌上猛击一掌,两个在台阶下正在戏闹的神仙,登时像断了线的木偶,呆立不动。“法律主张飞”指着台下两个神仙,厉声怒斥道:“身为‘三天’主考,职任重大,却在这天地瞩目的仙佛班上胡作非为,漠视佛法,该当何罪?还不快快跪下!” 众道徒骇然觳觫,纷纷随“无极仙翁”和“茂田院长”跪下。“法律主张飞”宣判道:“我奉老母之命,将你二人免职,速回‘理天请罪伏法!” 两个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神仙,向“法律主”叩了头,猝然倒地,死人一般,寂然不动。几分钟后,才分别打了个冷颤,苏醒过来,无事一般,看看跪在地上的道徒,也装模作样地在人群中跪下。 省深道长突然离开太师椅,跪倒在“法律主”面前,痛哭流涕,如丧考妣。道徒中也有几人跟着嚎啕大哭起来。甄永信猜测,这几个抢着哭的,该是“炉胆”了。一时间,跪着的道徒们也跟着哭泣起来。省深道长眼看火候已到,站起身来,擦拭眼泪,抽泣道,“众位道亲别哭了,‘仙翁’和‘院长’,为了给大家助兴,小有过错,便遭重罚。如今已被免职,我道以兹悲为怀,受人涓滴,当报涌泉,众道亲快想想办法,请求‘老母’兹悲,免了处罚吧。” 众道徒听罢,也收住哭声,面面相觑。这时,刚才带头抢哭的“炉胆”站起身来,高声冲着台上的“法律主”嚷道,“‘法律主’在上,我等众道亲绝不忘恩负义,恳求给‘仙翁’c‘院长’二位神仙复职,我情愿施财一千块大洋,设立佛堂十座,请‘法律主’慈悲。”跟着,另一个“炉胆”站起来说,“我愿出玉米十石!”又有人说,“我出大洋二千块,白米二石。”众道徒看别人都捐了,自己也不甘落后,纷纷报上施财数目。管事的拿来笔纸,把各人施财数目一一列下。甄永信暗暗计算,抛开物品不计,光是现大洋,就已超出两万块。贾南镇心里焦急,崔着问,“哥,人家都出了,咱怎么办?” “此次来时,只想来看看,没多带钱物,下回再说吧。”甄永信说。 “可是人人都捐,咱不捐,岂不叫人笑话?” 甄永信侧眼看时,发现贾南镇衣襟上的怀表表链,露在外边。那上面挂的,是一只瑞士造银壳怀表,是他在奉天一家当铺里淘来的,贾南镇甚是喜欢,视为至宝,天天挂在身上。眼下见他崔得急,甄永信就想刺他一下,说,“眼下咱身无长物,你实在想捐,就把怀表捐了吧。” 贾南镇先是一愣,想了一下,狠下心来,摘下怀表,报了上去。甄永信心里一酸,隐隐感觉,自己将要失去这个兄弟。 待众道徒施财完毕,天已傍晌,管事的举起账单,把道徒所捐钱财一一报出,念完最后一笔帐单时,“法律主张飞”兀然瘫倒地上,浑身抽动几下,打了个冷颤,爬起身来,恢复了原形,没事一般走下台阶,回到道徒中间坐下。而此前已经还了原形的“无极仙翁”和“茂田院长”,突然重新倒地,抽搐起来。道徒们知道,这两位神仙又借了窍。果然,抽搐了几下,两位神仙重新站起,对着众道亲说,“承蒙众道亲救助,我等已复了职。希望众道亲出班以后,务必照愿行事,勿忘今日,违愿致灾!”言毕,再次倒地,还了原形,爬起后,无事一般,重新坐下。 法事做完,道徒们各自散去。 午饭的时间到了。远道来的道徒,盛来饭菜,找个空地,吃起饭来。甄永信二人盛了饭,到东厢房墙根儿蹲着吃饭。 “哥,我说的没错吧?”贾南镇洋洋得意地问甄永信,“你瞧这钱财,来得多快呀?” “好是好,就是哥做不来。” “哥咋说的?凭哥的本事,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你还记得,在金宁府时,哥拙弄神汉的事吗?”甄永信问。 “当然记得。”贾南镇说。 “你猜哥那时,为什么要拙弄那神汉?” “为兄弟出气呗,”贾南镇说,“他抢了小弟的生意,哥看不过眼,就拙弄了他。” “不光这些,”甄永信把嘴里的饭咽下,说,“哥就是看不起这种人,成天到晚装神弄鬼的,一点智慧含量都没有。太埋汰。” “咳,啥智慧不智慧的,把钱弄到手,才是硬道理。” “不,”甄永信拿筷子头儿点着碗边儿说,“别看哥做的事大都见不得人,可哥做起人来,却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可自打昨天来,哥的膝盖都快跪肿了。” “等将来哥做了道长,不就不用跪了吗?” “道长?”甄永信反问,“你看那省深道长,今天不也跪了吗?不也冲着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徒磕头了吗?还哭哭啼啼的,一大把的年岁了,真是的。” “可是早先,哥让我装扮官宦人家公子,我不也下跪了吗?” “那可不一样,你跪的人,是什么身份?这些人,是些什么身份?” “敢情哥是官宦子弟,膝盖金贵,我是泥疙瘩出身的,倒没觉得怎么。”贾南镇嘟囔着,话里透着不悦。甄永信知道,贾南镇现在已经着了道儿,劝也无益,便不和他争辩,闷闷地吃了饭,等着下午参加“考色班”。 午睡时,甄永信让尿憋醒,爬起身,往茅房奔。茅房的门反插着,里面有人,便站在门边等着,以防后来的人插到他前面。里面的人不像在小便,听不到撒尿声,但肯定也不是在大便,因为透过门缝,能看见那人是站在里面的,而且浑身抖动着,传出呼嗤呼嗤的喘息声,甄永信立时明白,此人必是起了淫兴。 一袋烟功夫,那人提好裤子,推门出来,见甄永信等在门外,眼里立时露出些许羞臊,甄永信看时,此人额头渗汗,面色倦怠地垂下头,似乎担心甄永信误解了他,咕噜了一句,“现在处理干净了,免得下午丢人现眼。”甄永信没听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不想探问明白,只想快点进去泻尿。憋得太久,这泡尿泻得酣畅淋漓,浑身松快了许多,提裤子时,才发现,茅屋墙壁上,已被痰迹一样的东西弄得不成样子,茅房里弥漫着浓烈的炭酸的气味,盖过了粪便的臊臭气味。心想这些满口仁义礼智的道徒,骨子里到底脱不了动物的胎质。本想回去叫贾南镇也来看看,让他趁早死了那份心思,转念一想,拿这种事来开导他,未免有些下流,便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回屋休息去了。 日已偏西,“考色”开始了。男女道徒鱼贯走进正堂的西侧间。那里原是两间房,为了做法坛,打掉了中间的墙壁,变得宽敞明亮。来“考色”的道徒,挤在房间里。上午“考财”时用的方桌,被摆放在门口,省深道长坐在方桌后的太师椅上,看看道徒到齐,便叫人插上街门,关好房门,而后清清嗓子,开始,无外乎儒家的仁道德,道家的清静澹泊,释家的色空禁欲之类,一番侃侃而谈,接下来就要道徒们自己测试一下。听得一声“更衣”,几个“炉胆”解开衣扣,毫不害羞地把衣服一件件脱下,像进浴室一样,把脱下的衣服胡乱放到墙边儿的板凳上,开始在道徒中手舞足蹈。甄永信惊得目瞪口呆,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不知自己眼下该怎么办。回头看身边的贾南镇,此时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身旁的辛丽兰,辛丽兰已经脱光了衣服,青白色的身躯,像一条刚刚打捞出水的鲢鱼,正扭动着胯骨,挤眉弄眼地挑逗着贾南镇,见贾南镇仍两眼发直地站在那里盯着她发傻,便走过来,也不言语,只是媚笑着拿眼勾他,一边伸手去解他的衣扣,帮他把衣服脱下。这会儿,贾南镇像一个让家人溺爱惯了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人摆弄,直当辛丽兰扒下他的裤子,便看见那玩艺直挺挺地戳在那里。辛丽兰见了,也不羞臊,拿手轻拍一下那玩艺儿,那玩艺儿就像弹簧一样颤了几下。贾南镇满眼胀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当辛丽兰搂住他脖子时,就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辛丽兰揽入怀中,二人相互拿手乱摸乱弄,扭动着,挤过人群,向后墙角那边靠去。甄永信虽心里发惊,却通体发热,转身看看四周,发现男女道徒们已经脱光了衣服,正成双结对,男女搂抱在一起,相互拿手乱摸,干着苟且之事。除了道长,只剩下甄永信,独自穿着衣服,站在一群裸人中间,反倒成了另类。门口的省深道长,明显对他不满。道长身着长袍,背着手站在门口,两眼阴冷地盯着他。甄永信觉着再也无法呆下去了,便挪动脚步,向门边靠去,打算溜走。屋里人多,又多是搂抱在一起,手脚不停地抚弄着对方,甄永信怕碰着搂在一起的道徒们,小心翼翼地见机行事,过了挺长一会儿,才挪到门口,正要低着头推门出去,忽然后衣领被人猛揪一把,衣领勒住他的脖子,一个悬崖勒马,掉转身来,打眼看时,是一个的胖女人。 “好容易来考一次色,干嘛急着走呀?”那女人说着,就动手去解他的衣扣。甄永信给唬得一时失了知觉,木偶一样听凭胖女人摆布。那女人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脱去甄永信的上衣,正要去解他的腰带时,甄永信条件反射地拿手捂住了。 “看你这道亲,一大把年岁了,还羞答答的像个姑娘,一看就知道还没修炼到家,心里不净呢,你看咱们道长”说着,伸手一把撩起道长长袍的前摆。甄永信顺眼望过,看见道长只穿了件长袍,下身却是光着的,一条腿带,把那玩艺死死捆在腹下。道长受了一惊,就势坐到太师椅上,嗔怪道,“女道亲不得无礼,小心触犯了‘老母’”。 胖女人嬉笑一下,回身又去解甄永信的腰带,把她的裤子脱下。甄永信像一个被歹徒拿刀逼着的弱女子,委屈得好容易才忍住了眼泪,仔细打量正在抚弄自己的胖女人,觉着她眉眼颇有些姿色,只是嘴唇厚了些,脖子太粗,肥大的下巴,像河马,胳膊像婴儿的大腿,小腿儿像磙子。那女人脱光了甄永信的衣服,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到他的下身,抚弄他玩艺。甄永信登时通体胀热,使劲儿忍着,不让那玩艺起来。不想这胖女人手段十分了得,只下,就弄得他浑身奇热难耐,开始颤栗,到底打熬不过,忍不住,“腾”的一下,那玩艺挺了起来。那女人像赌赢了的赌徒,媚着脸嬉笑着看他,两手搂住他,拿下身使劲靠他。甄永信忘乎所以,便要入巷。岂料就在这节骨眼上,那女人却突然翻了脸,用力推开他,甩手一个大耳撇子,结结实实打在甄永信脸上。 “你他妈的什么东西?还真往里整呀,不成器的货,一辈子修不成正果。” 这一耳撇子打得太响,屋里的道徒们都听了个清楚,一时停下手脚,寻着声音,向他望来。遭此猝然一击,甄永信浑身凉了下来,只是挨巴掌的地方,还有些胀痛发热。终究是老江湖了,慌乱中没光着身子跑出去,还能理智地找到衣服,一件件地穿好。 “忍不住了吧?”甄永信系腰带时,一个裸身男道徒过来安慰他。甄永信看时,正是中午在茅房里遇见的那人。见甄永信没吱声,那人又说,“我还以为中午你到茅房里处理过了呢。往后记着,‘考色’前,先上茅房处理干净了,到时就不会出丑了,你看我”说着,那人动手拨了两下耷拉着的那玩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甄永信穿好衣服,蹿了出去,回到厢房,取出自己的行装,径直出了佛堂大院。正要向人打听去火车站的路怎么走,忽然想起,贾南镇还在里面“考色”呢,便停下脚步,在佛堂对过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坐下。 日已偏西,城里人家开始晚炊时分,“考色”结束了。道徒们满脸倦怠地走出佛堂。甄永信像一个干了坏事,让人抓了现行的茅贼,把头埋在胸间,不敢正面和考完色的道徒们的目光交接。直到家住附近的道徒们走光,才强打精神,走到佛堂大门口,打算喊出贾南镇,一道赶回奉天。刚到佛堂门口,迎头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贾南镇。 “哥去哪儿啦?”贾南镇迎头就问,“我正要去找你呢。考完色出来,看你行李没了,吓了一跳。” “我要回奉天。” “哥是怎么啦?说的好好的,等仙佛班结束再回去,这眼瞅着就要结束了,哥就不能再待一天了?” “一天也不能待了,”甄永信说得截断,“现在就走!” 贾南镇知道,甄永信是个爱面子的人,容不得人家戏弄他,想必还在为下午的“考色”时发生的事窝火呢,便开导说,“哥也忒娇气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想那唐三藏取经路上,九九八十一难都闯过了,哥现在遇上的丁点儿小事,和唐三藏的八十一难比起来,还不跟苍蝇踢了一下一样?可哥就受不住了。” “哥是娇嫩了点,”甄永信咬着牙,憋住气,好容易忍住火儿,说道,“哥也看透了,一贯道这碗饭,哥是端不起来了。好在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兄弟要是想吃这碗饭,哥也不拦着。奉天城也呆了不少日子,世仁却音信全无,哥也正想动动地方,到别处看看。兄弟想留在这里也成,等我回奉天那边收拾一下,把老叔接到这里,也算哥有始有终,尽了地主之谊。” “哥怎么又拿这话来逼我?”贾南镇心里不爽,“行了,我跟哥回去还不成吗?我这就去收拾动西,顺便跟人家说一声,咱总不能不辞而别吧。” 甄永信知道,贾南镇刚才说的跟人家说一声的“人家”,指的是辛丽兰,只是二人都在气头上,不便再多言语。 贾南镇进去,过了半个时辰,才拎着包出来。甄永信朝大门里扫过一眼,见一个女人闪在大门后,心想,那一定是辛丽兰在为贾南镇送行。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怀旧情北上走单帮(1) 生意日渐冷清,甄永信打算动身的念头越发强烈,闲着时,他把成封的大洋拿到钱庄,兑换成金条,回来后,用小块布条,一根一根包好,缝在围腰里,白天就系在腰间。 说不清什么原因,贾南镇对动身离开的事那么抵触,一当甄永信提到要走,他总能找出恰当的理由,劝甄永信再待几天,等他把正在干的事办完再走。日子一天天拖着,弄得甄永信心里开始焦躁起来。直到一天下午,贾南镇收摊后,带回了辛丽兰,甄永信才恍然大悟,在他和辛丽兰争夺贾南镇的较量中,自己绝不是对手,注定要败下阵来,只是他自己不愿马上承认罢了。不但如此,就连和辛丽兰别后重逢时的表现,他也远远不如辛丽兰那么从容自若。见面时,辛丽兰坦然淡定,不失优雅地向甄永信福了个万福,清婉娇丽地道了声,“甄道亲久违了。” 反观甄永信,则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见到父亲时,显得拘促不安,满脑子都是那天“考色”时的情景。他总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辛丽兰没穿衣服,而自己也着站在辛丽兰面前,心跳明显加速,脸也木胀得厉害,两眼不敢和她对视,不知怎么应对才好。“唔c唔”了几声,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就转身回屋了,心里暴怒起来,疑心是贾南镇故意要羞辱他,才把这辛丽兰带来。振怒之下,失去了理性,在屋里大呼一声:“慕仙,你来一下!” 贾南镇听见,推门进来。甄永信指着门外的辛丽兰,嘴唇哆嗦着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辛道亲来奉天开荒,找到我说,她眼下没有住处,我想咱这儿宽敞,就把她领来了。” “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这种事你就随便作主了?” “我事先和尉迟道长说了,他答应了,我才领她来。” “什么?”甄永信手指发颤,指着贾南镇,气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哥还在为‘考色’的事烦心,”贾南镇安慰他说,“其实哥还是转不开这根筋,你仔细再想想,那有什么呀?不过跟到浴池洗了个澡罢了,我听人说,高丽棒子和小鼻子,浴池不分男女,随便进出,只要不整事儿,就没人管你。哥哥再想想,逛窑子,仙人跳,放白鸽,咱什么没干过,还不都是这么回事儿?哥怎么就跟这一贯道过不去呢,考了一次色,看把你折腾的。” 一通不管不顾的规劝,说得甄永信脸红脖子粗,两眼充血,嘴唇发抖。贾南镇见势不妙,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赶紧赔着笑脸,说起小话,“哥也是曾经沧海的人了,什么人物没见过?想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把哥怎么样?先让她在这儿住几天,觉着不得劲儿,再把她赶走,或者咱一走了之,不就结了?” 甄永信看出,眼下,贾南镇彻底入了道儿,让辛丽兰给迷住了,就像当初给春江月迷住了一样。心想这种好色之徒,骨子里就是逐腥的本性,不是一两次教训和别人的劝导能改好的,终难甘苦与共,托以大任。这样一想,反倒消了气,不再与他计较,等他絮絮叨叨把一大堆废话说完,甄永信才放低了声音,对他说,“这阵子,哥也想过,带着老叔,四处走江湖,他老人家着实吃不消,眼下虽说手头宽余了,可你也知道,哥这次出来,并不是要赚钱的,在奉天呆了这些日子,一点世仁的消息都有,我想去哈尔滨去一下,到他舅舅那里去看看,看能不能得些线索。” “哥这不是又要扔下我不管吗?”贾南镇这才觉得情况有些严重,哭丧着脸说。 “别说傻话,”甄永信劝道,“这些日子,在奉天赚的钱,已足够你回家置办些家业了,过安稳的日子。想弟妹见你带钱回去,也会原谅了你,再说孩子也大了,当爹的老这么天涯浪迹,不管不教的,也不是为父之道呀。老叔这么大岁数了,整日跟你这么漂泊,哪是长久之计?” “不回去!”贾南镇犯起混来,“死也不回去。那娘儿们,这一辈子不想再看见她了。” 见贾南镇横下心来,甄永信觉得再劝下去,也无益处,又换了口气说,“实在不想回去也成,反正老叔老了,禁不住折腾,你要是愿意,就在这边安家也成,遇上合适的,置办几间房产,把家先安置下来,老这样寄人篱下不行,有了家,每日里坐摊赚点钱,贴补家用,也是正道。” “那哥再不回来啦?”贾南镇问。 “哥去哈尔滨那边找找,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左右奉天这边有你,要是找到了世仁,你先把他留下,过不了一年半截,哥还要来找你。” 虽说又是分手,心里仍旧不免缱绻,可一想到甄永信对辛丽兰有成见,天天住在一块儿,低头不见抬头见,太碍眼,如今甄永信一旦离去,自己和辛丽兰日日斯混,也可无牵无挂了。想到这里,贾南镇心里也松快了。嘴上说些劝说挽留的话,心里却巴不得甄主永信马上动身离开。 “哥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就走。“ “干嘛这么急?” “晚上八点有趟火车。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就能到达哈尔滨。” “哥等着,我这就去给哥置办些饯行的酒。” “不了,兄弟,”毕竟二人一道闯荡多年,临要分手,还是动了真情。甄永信强忍住激动,没让自己哽咽起来,“时候不早了,老叔年纪大了,一起处了这些日子,冷丁说我要走,怕他受不了,你去喊两辆人力车来,我去跟老叔说,就说我到哈尔滨去几日,过一阵子就回来,这样,他心里会好过些。道长那边,等你瞅空去说一声吧,我就不去了。咱们兄弟俩到火车站那里,就近找一家酒馆,吃点饭就行。” 贾南镇乖顺起来,听话地上街去了。一会功夫,叫来两辆人力车。见车来了,甄永信从贾父屋里出来,回到屋里,提起行装就走。贾父颤颤悠悠,蠕动干瘪的嘴唇嘱咐道,“他哥,早点回呀。” 早上九点,火车到了哈尔滨。出了站台,雇了辆人力车,直往道里奔去。在家时,总听世仁讲起哈尔滨,哈尔滨的城区就装进甄永信心里,如今虽是初次到来,却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过了东大桥,下了缓坡,就是道里了。按照世仁说的地址,车夫找到了经纬三道街,在指定的门牌号前停了下来,指着一条胡同说,“到了,就这里。” 甄永信付了车钱,提起行装,进了胡同。这是一个二层红砖楼围成的小园。小园内住有十几户人家。甄永信对着门牌号,找到了宁家。宁家门反锁着,听屋里有切砧的声音,知道女主人正在操办午饭,便敲了几下门。 听到敲门声,切砧声停歇下来,跟着就起了骂声,“你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你死在赌场里呢。一天到晚的,钱赚不回来,倒把家底儿赌了个精光。老娘要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会嫁给你这种现世报?” 一言未了,没好气地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唬了一跳,倒吸了一口冷气,收住话头,愣了片刻,问,“你找谁?” “宁凤奎家住这儿吗?”甄永信问。 “住这儿。”那女人说,“你是?” “我姓甄,从金宁府来的。” 听甄永信报出姓名,女人的脸立时变得难看起来,杏眼含怒,柳眉锁紧,没好气地问,“该不是那个叫甄永信的人吧?” “正是。” 身份得到了确认,那女人彻底翻了脸,“你来干什么?你把我们坑得还不够吗?知道吗?我小姑子多好的一个人呀,叫你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到家里,老爷子一口气忍不下,就走了;来凤生下小野种后,就没脸抬头见人了,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就窝窝囊囊地走了,还惹得我们也跟着让街坊邻居们指指点点的,你种下的那个小野种,没让我们家一天得好,成天让我们丢人现眼不说,还变着法来气我,往我的粉盒里撒尿。谢天谢地,老天爷帮忙,不知给他弄到哪里去了,我们好歹清闲了几天,你又找上门来,你来干什么?” “我来向嫂夫人一家道歉的。”甄永信可怜巴巴地说。 “谁是你的嫂夫人?你们结婚了吗?媒人在哪?聘礼在哪?婚宴在哪儿办的?”那女人不依不饶,一张刀子嘴,下冰雹一样,吐出冷话。甄永信开始吃不住院劲了,脸上木胀起来。“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们,让我们过几天清静日子吧。” 看那女人态度生硬,谅他再说无益,甄永信转身要走,眼前却给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此人中高身材,面色白净,凤眉上挑,似曾在哪里见过,指着甄永信,问妻子,“这位是?” “金宁府来的,姓甄,坑害咱来凤的野汉子。” 一通介绍,说得甄永信满面胀红,觉着院子里的四邻,都在偷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倒是男主人宽宏大量,嗔怪女人道,“说些什么呀?好歹也是一家人,人家大老远扑你来的,就这样待客?” “那该怎么样待客呀?他把咱来凤糟蹋得什么样啊,挂扯咱也跟着多少年在人面上抬不起头,老人都让他给窝囊走了,如今难道还要我四个碟子,八个碗的侍候他不成?你成天钻进赌局拔不出腿,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倒有脸回家教训我?要侍候,你去侍候,老娘走,成吧?”那女人边说,边捋下套袖,摔到丈夫身上。眼看二人声音高起,怕惹得邻居看笑话,桂甄永信机拦在二人中间,低三下四赔着小话,“哥,你别恼,我嫂子说的也是,其实我这次来哈尔滨,是路过,顺道来看看哥嫂。现在门儿我也认清了,哥要是有空儿,我想和哥借一步说话,就不进家了,省得给嫂子添麻烦。” 见甄永信这样说,男主人也放下声来,转身和甄永信出了院,往中街那边走。这中街是哈尔滨的繁华地界,方石块铺就的街面,两旁是欧式建筑,与中国别的城市不同,充斥着异国情调。找了一家高档酒楼,二人进去,要了间雅座,甄永信开始点菜。毕竟是初次见面,从前又做过那么多难以启齿的事,刚才又让女主人数落了一通,甄永信提不起精神;宁凤奎平日好赌,有把柄攥在妻子的手里,在家中也不是一言九鼎的主儿,妻子不吐口,他也不敢往家里带客,面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他难以做主,心里也打着结,不知怎么给妹夫一个交待。酒席上二人只说了些牙外的话,难以交心。一瓶高粮老烧,只喝到一半,二人就有了醉意。怕再喝下去会走了底,甄永信唤来跑堂的结了帐。宁凤奎张罗着要付钱,手伸进兜里,却掏不出钱来,甄永信知道他囊中羞涩,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大洋,弟给跑堂的。 出了洒楼,旁边就是一家旅馆。见甄永信要进去开房,宁凤奎拦着说,“兄弟这可就见外了,哪有这个道理,到我这儿来,接风酒在外面吃,也就罢了,却又要住在外面,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哥家虽不宽敞,也不差你一张床,快跟我回家。” 见宁凤奎诚心拦他,甄永信道,“哥先听我一句,照理,应当听哥的,回家去住,可是嫂子正气头上,顶着气住到哥家,碗边挨着锅沿儿,磕磕碰碰的,彼此心里反倒不愉快。我这次来哈尔滨,是要住些日子的,还有些事要哥帮忙,等嫂子消了气,我一准搬过去就是了。只是这几日,我先住在这里。”宁凤奎还想劝阻,甄永信又说,“我先订间房,哥也上来坐坐,我正有事要跟哥说呢。” 房间开了,管房的领着客人进了房,交待了店里的一些事情。甄永信问店里有没有茶水,管房的说有,转身退了出去,一会儿功夫,端着水壶和茶具进来。待管房的离去,甄永信把门关上,回身给宁凤奎倒了茶。宁凤奎接了茶,难为情地说,“你嫂子这人,就这样,刀子嘴,得理不饶人,其实也没什么歪心眼子,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不理她就是了,过几天,她自己就消停了。” “女人家,都是这样。”甄永信笑了笑说,话一出口,觉着不对味,急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心想有宁氏的事横在他们中间,现在和宁凤奎谈论女人,是不合适的。便解下围腰,从上面取出两根金条,递给宁凤奎,“听世仁说,这些年里,来凤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多亏哥照应着,这次来哈尔滨,一来是找世仁;二来是到来凤和二位老人的坟上看看。老人活着时,我丁点儿孝心未尽,现在只能给他们修修坟,尽点孝心,也算弥补一下过错。这些东西,哥先拿去用,不够,我还有,哥的恩情,我慢慢会补报的。” “兄弟这是干什么?”宁凤奎像受了惊吓,赶紧起身推辞,“好歹也是一家人,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快收起来。” “哥别这样,”甄永信坚持往他手里递,向门边使了个眼色,“这里不是争持的地方,有话等我到哥哥家再说,这些,哥务必要拿去用,要不,兄弟更不安心了。” 宁凤奎见甄永信坚持要给,不再推辞,抓过金条,紧攥在手里,叹息道,“唉,世仁这孩子,哪点都好,我可喜欢呢,把他当儿子看。就是驴性点。你也看见了,你嫂子那脾气,也不好,说起话来,深一句浅一句的,一点都不在乎,世仁小的时候,还行,能忍着,长大一点,就吃不住了。有时我劝你嫂子改一改,一个没娘的孩子,别太刻毒,可她愣是改不了,到底弄得世仁急了眼,往她粉盒里拉了屎尿,就走了。” “也不能全怪嫂子,世仁这孩子,就是驴姓。到我身边,也没改掉那驴脾气,他继母脾气也是不好,他就往继母饭碗里弄泻药,被他继母逮住了,他就跑了。” “他咋不回哈尔滨来找我呢?” “按他的脾气,恐怕难回来。他到我那儿之前,在街上曾结交过一帮朋友,都是一些氓流,我估摸着,他又去找那帮朋友了。所以,我这回出来,就是想到各地走走,到氓流聚集的地角去打听打听,兴许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这办法对头,”宁凤奎把金条揣进怀里,击掌赞成,“赶明儿个,我带你去找,好歹这哈尔滨我熟悉,闭上眼睛都能找回家。” “那倒不用了,哥还要挣钱养家糊口呢,我闲着没事,自己找找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宁凤奎说,“别说我现在没别的事,就是有事,也得停下,什么事还有比找世仁的事大呢?” 见宁凤奎说话中听,甄永信不免想起宁氏。想当初在金宁府偏安于城南,日日和宁氏轻声款语,何等安逸舒心,可恨那玻璃花儿眼,妒火中烧,搅了二人的鸳鸯春梦。如今到了宁氏故里,难免想入非非,心想要是宁氏不死,二人长相斯守,该是何等逍遥。一个畅想未了,宁凤奎又开口说话,“你侄子去年下了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看他年青力壮,就让他顶替了我的活儿,在铁路上当搬运工,月月工资,也够一家人的生活。” 甄永信心里搁不下宁氏,见宁凤奎停下话,便问,“我听世仁说,来凤的坟墓,在西郊乱葬岗,哥什么时间得空儿,带我去看看。” “不忙,不忙,你刚来,坐了一天的火车,先歇下,赶明儿个搬我那去住,闲下来,咱有的是时间,那时再去不迟。” 说着,宁凤奎借口让甄永信歇息,起身告辞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晨时。初霞染窗,街上传来有轨电车行驶时的振动声。匆匆洗涑后,甄永信打算到街上吃些早点,顺便察看一下人流聚集的地方。刚把行装收拾好,听到有人敲门。打开房门,是宁凤奎,一脸喜滋滋地进来。 “兄弟,收拾收拾,把房间退了,跟我回家。你嫂子让我给收拾熨帖了。”宁凤奎洋洋得意地说。 “哥这是做什么?”甄永信心里一惊,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儿,心想他要是真的收拾了老婆,脸上哪会这般喜滋滋的,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这北边人,说话往往口气大,他说的收拾,未必是辽南人时常说的家庭暴力,极有可能是说服开导,直至对方心悦诚服地改了主意。为了在外人面前显白,往往愿夸海口,说得吓人。这样一想,便就势说道,“我本打算顺路到哥家看看,不想给哥惹了一身的麻烦。” “嘿,女人这东西,该收拾,就得收拾,不的,三天不打,就能上房子揭瓦。”宁凤奎见甄永信说完,跟着又扔起大话,说完,拎起甄永信的包裹,和甄永信一道出了门。 沿着昨天来时的道路,又回到宁家。宁凤奎敲了敲门,高喊一声,“开门!”屋子里就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女主人。甄永信正担心,重新见面,会遭受女主人的冷脸,不料门开后,女主人的笑脸,着实吓了他一跳。 “大姑爷子真厚道人,大人不见小人怪。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昨儿个说了那些难听的,伤着大姑爷子。你瞧我这张嘴呀,自个儿都拿来它一点办法没有,就是爱伤人,不知伤过多少人呢。幸好伤着的,都是些君子,要是伤着的都是些小人,我还不得下十八层地狱呀?”说完,自己咯咯笑了起来,侧身把客人往屋里让。甄永信猜想,是自己昨天给的两根金条发生了效力,便一边应付着,一边往里走。走过一段走廊,到了主人的正厅。厅室还宽敞,窗子都不大,屋里显得暗淡。宁凤奎指着紧挨着正厅的房间说,“你就住这儿,不比旅店差,对面是你侄子的房间,我和你嫂子住把头儿的房间。这多好,咱一家人在一块儿,多舒服。” 领着客人在各房间转了转,又回到正厅,照应客人坐下,女主人殷勤地过来倒茶,嘴上不住地巴结道,“大姑爷子也忒讲究了,多年不来,来了还送给我们一根金条,多贵重的的礼物呀,像我们这号人家,哪辈子还得了”女主人还要往下絮叨,丈夫胀红了脸打断说,“少说几句行不行?不会说话,愣要多嘴,你以为妹夫是借给你钱用啊?还要你还?真是的,去吧,快去置办午饭吧,我们哥儿俩在这说话呢。” 女主人瞪了丈夫一眼,扭着腰出去了。甄永信看出,宁凤奎在昨天他给的两根金条上做了手脚,只交给妻子一根,自己匿下了一根。想想昨天乍到时,女主人骂丈夫的话,猜想宁凤奎匿下这根金条,要么是还了赌债,要么是当作赌资,又要去赌。碍于头一回见面,甄永信不想把事儿点破,弄得彼此尴尬,便装着不知就里的样儿,和宁凤奎唠起家常。 这宁凤奎甚是健谈,虽文化不高,却对市井俚俗洞若观火,凡事经他嘴里讲出,总能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有茶水滋润着,宁凤奎差不多一个人讲了一上午,还意犹未尽。 女主人操办的午宴准备好了,宁凤奎不饮酒,午饭时,甄永信也不好多喝,只喝了三小盅高粱老烧,匆匆吃了饭,主人安排客人休息。心里有事,难以睡实,只打了个盹儿,就起来了。家有客人,宁凤奎也没睡实,见甄永信起身,也跟着起来。二人合计下,一道出了门,雇了两辆人力车,出城去了。 城郊西南方,是一片荒冢,坟丘重重叠叠,在坟丘间转了半天,才在一座坟丘前停下,宁凤奎向坟丘指了指,说,“就这儿。” 甄永信停下看时,在一片坟丘中间,宁氏的坟显得太不起眼,在荒草覆盖下,如不是在乱葬岗里,几乎看不出这是一座坟,显然好久没有人来扫祭过了。整座坟上,一丁点儿宁氏的标记都没有。想想当年在金宁府和宁氏初遇时,宁氏身着一袭绿锦旗袍,旗袍下流动的风韵,轻易就把他的魂儿勾了去。如今睹物思人,暗然神伤,眼角不觉湿润起来。 “哥,这几天你有空,帮我张罗张罗,我想把来凤的坟修整一下。” “兄弟别急,这事哥都想好了,眼下天寒地冻的,动不了土,等开了春,到了清明,哥就把这事给办了。” “那倒是,只是临时操办,不一定事事齐备,哥最好现在找人,把事儿订下,先准备好砖石,到时再做,也稳妥些。”甄永信本想把修坟的钱交给宁凤奎,只是顾忌他嗜赌成性,又拿着钱去赌,便说,“一应的费用,都是我的,哥只帮我找人就成了。” “兄弟又说见外的话,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些许小事,哪里还用麻烦兄弟?” 甄永信知道宁凤奎说的是客套话,何况现在还没开始动手做,不想为了这事,在坟地和他争执,等真的开工时,一并给他钱就是了。便说,“哥多暂去找人,一定得带上我。” “那当然。” 二人说着,离开坟地回城了。到了家,已是落日时分,城里人家正在晚炊。哈尔滨地处三江平原中部,水陆运输便捷,四周又多是茂密的森林,城里人家,日常烧柴多是从四周林区运来的松木,家家门外都垒有一垛松木劈柴,晚炊时,城市上空弥散着浓烈的松烟味。 女主人已把晚饭做好,只等客人上桌。见丈夫和甄永信进来,就开锅端来饭菜。 “不忙,嫂子,等孩子回来,一块吃吧。” “不用等他,他有时赶上活儿多,回来得晚。”女主人说,话刚出口,有人敲门了,“巧了,今天他回来得早。”边说边转身去开门。 门开时,进来一个年轻人,二十上下,中高身材,面色红白,略显疲惫,眉宇间,似乎有些世仁的模样,甄永信一眼望去,便有种亲近感,走上前问,“这是琪友吧?” 年轻人见陌生人走过,脸上露出疑惑,问,“这是谁?” “你姑父呗。”女主人说。 “姑夫?”年轻人越发糊涂。 “就是世仁他爹。”宁凤奎一句话,解决了问题。年轻人恍然明白,脸上露出惊喜,“世仁呢?”边问,边往里屋去,想去看看世仁。父亲看出他的心思,制止说,“别找了,世仁没来。” “咋不领来呢?怪想他的。”见大人们脸色难看,琪友感觉一些不妙,“怎么,世仁出事啦?” 宁凤奎听儿子说话有些愣,嗔怪儿子,“这孩子,多大了?还不会说话,世仁能出啥事呀?只不过是赌气,离家出走。这不,你姑父正来找他呢。” “怎么?世仁回哈尔滨来了?不会吧,他要是回来了,会来找咱们的。” “难说,世仁脾气倔”宁凤奎一句话没说完,女主人怕丈夫说出难听的事,插嘴劝大家上桌吃饭。 琪友年轻气盛,能喝几口,陪着甄永信喝了几杯。吃过饭,女主人收拾了碗筷,三个男人又回正厅喝茶,谈论一番世仁的去处,到底没谈出个头绪,便又闲扯了些别的事。琪友像他父亲一样健谈,只是还年轻,略显冒失,不如他父亲说话那么中听,却能讲出一些大实话,加上长相和世仁有些像,见了面,甄永信就觉得亲性。 “在铁路上搬运,累吗?”甄永信问。 “咋不累呢,叫出一件东西,都是二百多斤,一天车上车下的几十趟,歇工的时候,浑身都快瘫了。”琪友抱怨道。 “那就换个工作呗。这扛苦力的活儿,终不是长久的事。”甄永信说。 “刚下学时,有人介绍我到小学教书,可我爹愣是不让,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非逼我到火车站去接他的活儿。” “年轻力壮的,吃点苦,多攒点钱,免得老了吃苦头。”宁凤奎替自己辩解,“眼下是累些,好在年轻人,能扛得住,等到我和你姑父这个岁数,想去挣钱,都不行啦。” “哼,多挣钱有什么用?”琪友嘟囔道,“钱到了你手里,还不都得输光?” “这孩子,越说越走样儿,”宁凤奎嗔斥儿子,“我还不是想去赚点外快,为了你和你妈?” “外财不富命穷人。”话不投机,琪友扔下一句,起身回屋睡觉去了。甄永信听出,琪友这是对父亲嗜赌不满,果然,宁凤奎有些吃不住劲,胀着脸嗔斥起儿子。 在厨房洗碗的妻子听见,奔了过来,到正屋门口,见屋里只是丈夫一人在说,忍住了气,没有发作,狠瞅了丈夫一眼,转身回了厨房。宁凤奎把握火候,也停下声来。甄永信就此判断出宁凤奎在家中的地位。 “琪友一天能赚多少钱?”甄永信问。 “活儿好的时候,一天下来,总能赚个三十五十的。” 甄永信听过,兀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走背运时,到老毛子的铁路工地当劳工的事,心里滋生出对琪友的同情。想到自己现在腰间带的黄货,琪友即使不吃不喝,恐怕一辈子都赚不到,便有了要帮帮这年轻人的想法。对宁凤奎说,“哥,我看琪友这孩子有文化,又机灵,天天到车站去出苦力,是屈了孩子。你看这样成不成?我现在到处寻找世仁,也需要一个帮手,让琪友来做我的帮手,一个月我给他三十块大洋,保准比当苦力挣得多,也累不着孩子。” 宁凤奎听了,眼里放出光来,毕竟也一把年纪了,见过一些世面,还能装出稳沉,一板一眼地说,“好是好,早年我也听来凤说过,你们甄家是金宁府的富室。只是平时也没什么事,就拿来这么多钱,这不等于白白让你赏钱吗?说出去,也是好说不好听呀。” 甄永信知道宁凤奎又把这事和他跟宁氏的关系扯在了一起,赶忙辩解道,“哥想错了,我这次到各地走走,一来是找世仁,二来有合适的生意,也需要琪帮着做呢。等将来有了大生意,赚得多了,我还要和琪友平分呢,恐怕一个月就不止几十块大洋了。” “这个,我得和你嫂子商量商量。”说完,起身去了厨房。半袋烟功夫,两口子回到了正厅,一进门,女主就“咯咯”笑着,满口都是过年的话,“你就说嘛,他姑夫,今儿个一大早呀,我一睁开眼,你猜怎么着,就看见头上悬着一个红喜蛛子,知道咱家今天要有喜事了。你瞧,这喜事真的就来了。你说灵验不灵验?”说了又笑,边笑边去喊琪友来,把好事告诉了儿子。琪友得知了消息,也忘记了刚才和父亲怄气的事,兴冲冲跑过来问,“姑父要带我做什么事?我能行吗?” “你准行。”甄永信说,“保准比你当搬运工强得多。”一家人满心欢喜,在正厅里唠了半夜,才分头睡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怀旧情北上走单帮(2) 早晨起来,吃过早饭,女主人给儿子找出了新衣服,琪友换好衣服,跟着甄永信上了街。二人来到哈尔滨几处热闹地界,见了氓流,琪友就上前打探,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甄世仁的年轻人。一上午打听下来,没得一点消息,琪友有些泄气。看看天色不早,二人都觉得饿了,便就近找了家菜馆,要来几个菜,胡乱吃些。饭后,二人又要来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休息。琪友见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份食客丢下的《哈尔滨早报》,便顺手取过,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对甄永信说,“姑父,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这哈尔滨人口百万,偌大个城区,要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里捞针?你再瞧这报纸,专门有一个广告栏目,上面什么信息都有,也有寻人启事。要是咱也借这报纸,登一则寻找世仁的广告,岂不比咱走街蹿巷的向人打听好得多?” 甄永信听了,眼睛一亮,接过报纸,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眼里的亮光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抬头对琪友说,“这办法好是好,省事c简便,只是对世仁,未必管用。” “姑父的意思是?”琪友纳起闷来。 甄永信说,“你没看那广告里,都是寻找些老弱痴呆傻一类的人,这类人,不能自理,容易被人发现。世仁却不一样,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走在大街上,他自己不说是广告里要找的人,外人谁能知道?” “照姑父的意思,打广告的办法,行不通?” “也不是,你这个主意挺好,只是像现在这样,在报纸上打个一般的寻人启事,恐怕不管用。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咱不妨把世仁的情况写出来,拿到报社,让报社里的人帮着想想主意,毕竟,人家天天经办这事,有经验,比咱在行。”说着,往柜上要来纸笔墨砚,只一会儿功夫,就把世仁的简历写成了。付了饭钱,琪友带着甄永信到报社去了。 门卫问清二人的来意,指着楼上说,“上二楼,走廊西头就是广告部。” 二人上了楼,找到了广告部,敲门进去,见房间不大,却凌乱不堪,四五张办公桌上,都堆满了各色纸张,墙边一张长条椅上,坐着三个来办理业务的客户。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问他们找谁,甄永信说是来登广告的。 “要做什么广告呀?”年轻人问。 “找人的。” “寻人启事啊,”年轻人说着,指了指靠窗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说,“你找他去。”随后喊了声,“老王,你接待一下。” 那中年男人听到喊声,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来问,“广告辞带来了吗?” “带来了。”甄永信说着,把写好的纸片递上。那人接过广告辞,仔细看了一遍,扔到桌子上,说,“不行,太长,太详细了。”边说边摘下眼镜,撩起衣角,在镜片上反复擦拭,望着甄永信说,“广告辞太长,占的版面大,费用高不说,还失去了广告的效力。广告的效力,就在于它的新异性和简捷性,通常读者是没有耐性去读一篇很长的广告词的,这就要求广告词必须言简意赅,一目了然。特别是寻人启事这类东西,只把人物特征简单描述一下就行了,写得太细,反倒不好,还会让骗匪们钻空子。” “找个人,有什么好骗的?”琪友不以为然地插嘴道。 “这位小兄弟就不懂了,以往出过这种事。当事人在寻人启事中,把寻找对象写得过细,骗匪见了,就捏造实事,说人在他们手上,骗取当事人的财物。一般的寻人启事,都是寻找无意走失的人,还管用,你们要找的人,是故意离家出走的,用这种寻人启事,恐怕就不大管用了。” “照先生的意思,那该用什么方法?”甄永信问。 “最好用亲情感召法。” “这种方法,怎么使用?”甄永信问。 “比方说,台头不用‘寻人启事’几个字,只是一句广告词:‘世仁,爹在找你!’这样,既节省了费用,又充满了感召力。”编辑说。 “那好,就按先生说的去做。” “行,我给你开张发票,你去财务那里把款付了。报社规矩,作广告,一个字一个铜子儿,一块大洋起价。你这个启事,得收一块大洋,交了钱,就给你制版,明天就可见报。” 把一应的手续办好,二人离了报社,回家等消息。 第二天一早,琪友上街买了份早报,翻看了一遍,没看见昨天编辑说的广告词,仔细找了一遍,才在夹缝里找到了那句话,拿回家里给甄永信看。甄永信看过,淡笑一下,心想,这得多仔细的人,而且必须天天仔细地看报,才能在夹缝里找到这条广告词,世仁要是能有这份耐心,何至于离家出走呢?闷闷地吃了早饭,又带琪友上街了。 走到街上,甄永信问琪友,“我早上起来,看你妈眼睛红了,好像哭过。”琪友见问,点了点头,沉下脸来,低头不语,甄永信警觉起来,忙问,“为什么?是为了姑父吧?” “姑父想错了,”琪友摇着头说,“姑父初来乍到,我妈再不通情理,也不致于这般小家子气。” “那到底为什么?” “为我爹呗。”琪友说。 “你爹怎么啦?不是好好的吗?” “咳,他会干什么?又去赌了呗。” “又赌了?你妈怎么知道的?” “人家追到家里逼债了呗。” 甄永信心里有了底,停了一会儿,又问,“你爹平日总是这样吗?” “我爷活着时还好,爷爷揍他。自打爷爷老了,他就没人管了,我妈也打不了他,他就得了把,家底差不多都让他赌光了。” “他平时都赌些什么?”甄永信问。 “赌什么,牌九,麻将,骰子,样样都好。” “他哪来的钱?钱不是你妈掌管的吗?” “是我妈掌管的,可他在外面欠了赌债,人家就找到家里来要债。那都是些三猫野兽,我妈怎么应付得了?” “那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呢?” “劝他?劝得了吗?他口臭牙硬,你说一句,他有十句在那儿等着,狼心兔子胆,惹了乱子,欠下赌债,就不敢回家了,写下欠条,直等讨债的人走了,才敢回家。” “照这么说,要治他的赌瘾,也不难。”甄永信自言自语道。 “怎么?姑父有办法治我爹?” “等我慢慢想出办法。”二人边说边往闹市区去了。 一日过去,又是无所收获,晚上回来吃了饭,甄永信和宁凤奎坐在正厅喝茶。闲谈间,甄永信无意中提起在奉天时,曾结识一位号称赌神的高人,自号南柯山人,此人常年寄居在太虚观里,轻易不赌,赌则必赢,自称握有操盘秘笈,是一位老千高手。宁凤奎听了,两眼放出光来,不等甄永信说完,插嘴问道,“兄弟能帮我?把我介绍给那高人?哪声怕学来一两手也成。” “恐怕不容易,那人清高得不成样子,从不拿正眼看赌徒一眼,我不会赌,又略通道法,趁他修行间歇,和他说得来,才结了交情。”甄永信故弄虚玄。 “看在兄弟的情份上,他不会不给点面子吧?哥也不求多,只学一两招就中,要是他愿意,让哥去侍候他都行。” “哥说些什么呢,”甄永信笑了笑,说,“他身边的道童一大堆,还用得着你这么大岁数的人去侍候?” “哥不是急着要学些着数吗?” “这样吧,我给他写付封信,试一下,看看能行的话,再让你去找他,行不?” “中!中!” 当夜,甄永信写了信。一应事项,罗列清楚,第二天一早,到邮局寄出。 一个星期后,邮差敲门,送来一封奉天那边的回信。信是南柯山人寄来的的,信中除了一些叙旧的客套话,还提到高人近来也有北上收徒的打算,拜托甄永信帮忙网罗门徒,并将收徒广告的原件附在信中,请甄永信帮着到报社刊登,或手抄后到街上张贴,广告中称:本山人体恤上天好生之德,痛心世间贫富不均,愿传授包赢不输法,以救贫贱,了却世人致富之心愿。特将毕生探求积累各门博弈致胜宝典,倾情奉献与入门弟子。凡门中弟子,一经授予,保证包赢不输,若输丝毫,以一赔十。弟子入门登记事宜,自今日起开启,凡欲入门者,请携带一张免冠二寸照片,到某某处找某某人,免费办理入门证。未尽事宜,办证是时另行告知。 宁凤奎读罢,大喜过望,一个劲儿感叹道,“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发财的时机来了。” 甄永信问,“哥可知道,这哈尔滨,什么地方宽敞,一下子能容下千儿八百人聚会?” 宁凤奎翻了几下眼珠子,说,“三江茶社就行,那院子敞亮,那里面有个书场,平日听书的,人多的时候,怎么也有千儿八百人的。” “那好,明天我去那里,把租场的事谈一下,今天我先把街招写好,明天哥带着,到一些赌场外面张贴,顺便告诉一下熟悉的赌友,让他们到时候都去;琪友明天到报社去一下,让他们把广告登出来,给他们二十块大洋,让他们把版面弄大些,放在显眼的位置。回来时,你再到印刷厂去一趟,让他们印制一千张入场证。” 一切吩咐停当,便开始研墨裁纸,誊写街招。 事情办得顺顺当当。第三天上午,甄永信带着宁凤奎父子到了三江茶社,给一心想获得包赢不输秘笈的赌徒们办理入场证。到了三江茶社门口,看见社门口挤满了人。甄永信往茶社借来一套桌椅,只一个上午,一千张入场证全部发放出去。 眼看开班收徒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突然一天中午,宁家又收到邮差投递的一封信函,信上的发信地址还是奉天,拆开封口,读了开头,甄永信眉头就皱了起来。信是南柯山人寄来的,信中说,近日忽染重病,去哈尔滨开班授业之事,恐难成行,好在他事先已做了提防不测的准备,把包赢不输秘笈写好后,密封放置箱中,如果甄兄愿意帮忙,可来奉天取回,在预定开班授业的日子,将秘笈授予心诚的弟子,弟子带回家中,洗浴斋戒三日,焚香九拜后开启,就会得到本山人的真传,效力一样的灵验。 甄永信把信读了一遍,一言不发,将信递给宁凤奎,宁凤奎刚读了开头,脸色变得苍白,手里的信纸抖动着,在屋里转起圈子,“这可咋整?这可咋整?他这不是害人吗?叫我在哈尔滨还咋做人呢?”宁凤奎无心往下看信,把信纸丢给儿子,把刚才的话说了又说。 琪友看了信,悄悄把信的内容告诉了母亲,女主人知道了,毫不在意地嗔斥丈夫,“你咋就做不成人啦,不就是一个先生来不成了?平日你输了那么多钱,也没见你做不成人,反倒活得好好的,只是把家底儿折腾光了。” “懂啥呀?你个老娘儿们家的,那街招都是我贴出去的,朋友们也是我告诉的,到时候做了落,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再说,得到那秘笈,包赢不输,到那时,那银子还不像泉水一样汩汩往咱们家里流?” “我倒是只看你把家里的银子哗啦哗啦往外流,一次也没看见你把外面的银弄来家,这些年,琪友出苦力挣的钱,至今一个子儿也没攒下,你也不扪心问问,反倒腆着脸说往家里挣银子。“ 眼看二人要掐起来,甄永信拦着说,“事不宜迟,还有两天时间,我看这样吧,我这就去奏天,把秘笈带回来,时间还来得及。“ “可那山人不来,如何是好?”宁凤奎哭丧着脸说。 “关键是秘笈。至于到了那天,我可以冒兖山人,登坛,反正这里的人,既不认得山人,也不认得我。” 眼下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这样了。甄永信匆匆吃了午饭,去了火车站,乘坐下午的火车去奉天。 直到开班那天清晨,甄永信带着一大包秘笈,回到了哈尔滨。进门时,累得额角流汗。宁凤奎愁得一夜没睡,见甄永信带着一包东西进来,心里才踏实下来。 “带回秘笈了吗?”见到甄永信时,宁凤奎劈头就问。 “带来了。”甄永信指着地上的包裹说,“都在这儿。” 宁凤奎打开包裹,只见包裹里全是一些正正方方的红纸包,红纸包是密封着的,上面是正楷书写的两个大字:宝典。宁凤奎随手拿起一只,放在手上掂了掂,问道,“兄弟,你说这玩艺,真能像广告上说的那么神吗?” “差不多吧,”甄永信说,“要不,人家怎么会称他赌神呢?” “照这么说,兄弟,”宁凤奎两眼瞪得像灯泡,“这东西要真能包赢不输,咱干脆把它匿起来,留着自己用,还愁不发财?”说着,就要动手打开那红纸包。 甄永信吃了一惊,赶忙拦住,“哥,这东西可不是白来的,南柯山人收了我五千块大洋呢。他教我在今天开班时,每份十块大洋卖出去,咱要是匿下了,一旦不灵验,我那五千块大洋,岂不打了水漂?” 宁凤奎又翻了翻眼珠子,只好作罢。为了安慰他,甄永信又说,“哥你别急,这是一千份,我给你特意向南柯山人要了一份,在这儿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和包里的红纸包一样的另一个红纸包,递给宁凤奎。宁凤奎接到手里,就要撕开。甄永信又一把拦住说,“哥也忒性急了,先别忙着打开呀。我临行前,南柯山人特地嘱咐,这秘笈,必须要沐浴斋戒三日后,焚香九拜,才能开启。今天时间来不及了,哥和琪友现在还得帮我把东西带上,赶紧到三江茶社,把开班的事办好。” 说话间,一家人忙碌起来。甄永信从另一个包中取出道袍,一通高士打扮,看上去真是仙风道骨,恍若神人。琪友到街上喊来人力车,一行人坐上,直奔三江茶社去了。 三江茶社事先贴出告示,说有南柯山人开办讲座,书场歇业半天。甄永信一行人到时,茶社里坐着的,都是几天前领了入场证的赌徒。 上午九时,预定时间已到,只见甄永信一身道袍,飘然登坛,手执宽大折扇,在案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哗啦”一声收起折扇,双目炯炯,向案下扫了一眼,案下黑鸦鸦一片,挤满了赌徒,不下千人。一通开场白,就把赌徒们震得屏气凝神,跟着又把自己在江湖听来的赌场技俩,吹了个山崩地裂,语无间歇,直讲了一个多钟头,才开始吹嘘自己今天带来的宝典,如果相信他的话,那宝典就跟活神仙一样,能让愚顽者开窍,狡猾者得道,贪婪者获财,贫穷者致富。在教会此宝黄的具体使用方法后,山人就把此种宝典的友情价位,告诉了赌徒们:每部大洋十元。 一群赌徒蜂拥上来,宁凤奎父子不得不呼喊着帮着维持现场秩序,让赌徒们排成长队,凭入场证,每人只能购买一份。赌徒们都觉得,花十块大洋,购得包赢不输的宝典,值!纷纷幻想着,获得此种宝典后,在赌场所向披靡,财源滚滚。 因为排队时间过长,一些赌徒冲动过后,冷静下来,想到人人都掌握了这法宝,这法宝就不能算是真的法宝了,便从队伍中溜了出去。这样,在最后一个赌徒买走了秘笈后,包里还剩有三百多份。人走院空,甄永信三人只好遗憾地收拾行装,雇了人力车,把钱袋子抬上车,回去。 让姑父去奉天,带回些破烂玩艺,这下可好,砸手里吧。” “你小子胡嘞嘞啥?我回到家里,宁凤奎父子闷闷不乐。三个人闷坐在正厅里,也不说话。过了一会,琪友开了口,“都怪我爹,逼着闹着啥时候逼你姑父了?” “唉声叹气的满地转圈,那还不叫逼?”琪友犟嘴。 “行了,行了,”甄永信劝说,“还没算帐呢,怎么知道就赔钱了?”边说,边把包裹打开,清点剩余的秘笈,总共还剩三百七十份。“这么说,卖出了六百三十份呢,钱袋里现在一共是六千三百块大洋,扣除我五千块本钱,另外租场地,打广告,印证件的开销,不到三百块,现在咱们还赢余一千多呢,怎么能说赔了呢?” 经甄永信这一算,一家人心里都透了亮,脸上露了笑。 “我看这样吧,”甄永信趁机说,“这些日子,我来了,嫂子一天三顿,好酒好菜侍候着,这赢余的钱,就全交给嫂子掌管,平日好给咱们改善改善,怎么样?” “那可不中,大姑爷子张罗挣来的钱,怎么好都给了我,我看,给个零头就挺好了。我们家啥时候一次见过这么多钱来着?”女主人笑得嘴角裂到耳根子,一边推辞,一边把钱抓过,回到自己屋里,小心地放进柜底儿,又笑着转回来,说,“今儿个晌午太匆忙,来不及了,我到街上去买点风干肠,再买瓶好酒,你爷儿几个,好好喝喝。”说着,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女主人带着酒食回来。哈尔滨风干肠,世间一绝。香c鲜c甜五味俱全,放在嘴里,越嚼味道越足,回味无穷。琪友心里高兴,陪甄永信多喝了几盅,一瓶高粱老烧见了底,二人才停下杯,各自回屋休息。 日将偏西,甄永信刚刚睡实,宁凤奎急三火四地跑进房间,把甄永信摇醒,惊魂未定,瞪着两眼,冲着甄永信说,“兄弟,咱让人给骗了!” “骗了?”甄永信两眼朦胧,问他。 “刚才你睡着了,我等不及,把那装宝典的纸包拆开,你猜怎么着?里面啥秘笈也没有,只是装着一个小一点的纸包,小纸包里又是一个小纸包,只在第三个小纸包里,装了一个小纸片,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不赌!’你看,这不明明是耍弄人吗?” “是吗?”甄永信翻身坐起,“拿给我看看。” 宁凤奎把纸包递过来,甄永信翻看一遍,呆呆坐在床上,良久,才问,“剩下的那些,都这样吗?”宁凤奎随手抓过几个拆开,里面都是一样,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甄永信又问,“今天到场的人,都知道你住哪儿吗?” “有几个知道,多数不知道。” “我看这样吧,咱们还是搬出去躲躲,要不,那帮赌棍们找来,不会放过你的。” “上哪儿去住呢?”宁凤奎哭丧着脸说。 “前些天,我在中央大街东边,看见一座四合院,门上贴着招租,咱们现在过去看看,要是合适,先租来住段时间,租金我来出,这边的房子,先放着,将来有合适的茬儿,就卖掉算了。反正这里也不够宽敞,等有了合适的生意,赚来钱,我再帮你买幢独门独户的院落。 宁凤奎一时没了主意,变成了甄永信手里的玩偶,乖顺地跟着甄永信。二人喊醒琪友,三人一道出了门。 “那帮赌徒们现在找来咋整?”出了大门,宁凤奎提心吊胆地问。 “那倒好办了。”甄永信冷笑一声,说,“事先我讲得明明白白,这宝典要回家沐浴斋戒三日,焚香九拜之后打开,才灵验,现在不到三天,他就打开,说明他心不诚,当然不灵了。” “唉呀,这么说,是不是我提前拆开了,宝典才不灵啦?”宁凤奎问。 “那也没准儿,”甄永信笑了笑,劝道,“不过预防万一,还是搬出去躲躲吧,等三天后,你斋戒焚香九拜后再拆看剩下的,要是灵验,那倒更好了。不过,这些天,你一定要躲在家里,不可上街,一旦真是骗局,让赌徒们逮着,你也知道那些人手段的辣狠。” 三人说着,到了东街,找到那家院落,谈好价钱,写了租约,甄永信先付了一年的房租,房主便把钥匙交给他们。当天,就把家搬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授秘笈一石双鸟诫赌徒(1) 宁凤奎恭恭敬敬地躲在家中,沐浴斋戒。三日期满,焚香九拜后,把剩余的一堆宝典拆开,每包里都找出一张相同的小纸片,上面写着同样的两个字:不赌。便确信南柯山人传授秘笈的事,是骗局无疑。此后就担惊受怕地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连说话也变得小声小气,不敢像往常那般张扬。闲着无事,就有空侍弄侍弄家中养的花草,妻子做饭时,帮着拣拣菜,打打下手,一家人的生活,反倒融洽起来。 白天,甄永信带着琪友上街,四处走走,打听世仁的消息。见父亲改掉了嗜赌的恶习,琪友心里高兴,话也比平日多了些。一个月后,见父亲完全适应了寓公生活,琪友彻底放下心来。一天上街时,控制不住,对甄永信说,“姑父,你真神了。” 甄永信愣了下,问,“怎么神了?” “我爹这毛病,我还以为一辈子也改不好了。不想让你这么一整,就把他改好了。” “怎么是我整的?”甄永信笑着说,“咱是被南柯山人给骗了,你爹才不敢出门啦。” “姑父还蒙我呢,”琪友笑着说,“其实收到南柯山人的第一封信,我就知道,压根就没有什么南柯山人,姑父是在整治我爹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简单啊,那信封上的两个邮戳,都是哈尔滨邮局盖上的。我怕说破了,坏了姑父的局儿,才没敢吱声。” 甄永信听过,见窗户纸捅破了,哈哈大笑起来,觉着琪友心细机灵,大可雕塑,越发喜欢。笑过之后,嘱咐道,“这事到此为止,只能限于咱俩知道,连你妈都不能告诉,一旦败露,必遭祸端,记住了?” “当然记住。”琪友虽嘴上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有些后怕,问甄永信,“姑父,你说,那帮赌棍,一旦找到了咱,可咋整?” “找咱?怎么会呢?为十块大洋,谁还会当起真来?再说,设局之初,姑父已经做了预防,即使找到了咱,咱也不输理啊。” “骗了人,还不输理?”琪友瞪着眼问。 “怎么骗他了?”甄永信强辩道,“那些赌徒,逢赌必输,我教他不赌,他怎么会输呢?他不输,不正说明我这法宝灵验吗?” 琪友听了,笑了起来。甄永信趁机又叮嘱道,“我用这种办法,只是想把你爹关在家里,一旦他要是知道了底细,又会旧病复发。像你爹这种人,无钱小赌;有钱大赌,倾家荡产,都不消一夜的功夫,想想你妈嫁了你爹这种人,辛辛苦苦操劳了一辈子,晚年兴许就会让你爹折腾得无家可归,到了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当儿子的,如何面对?” “姑父说的是,这事就是烂在我肚子里,也不会对别人说。” “这就对了。”甄永信拍了拍琪友的肩膀,接着说,“你也大了,你爹不争气,你要当起这个家。姑父小的时候,家里的情况,跟你家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就因为没挡住不争气的爹,把家底折腾光了,后来遭了多少的磨难!”说着,眼里觉着发酸。 “那姑父说,我该怎么办?” “你先要管好自己,别沾上不好的毛病,”甄永信说,“这才能攒下钱来,攒下钱后,置办些产业,却不能让你爹知道,他知道了,就可能给败坏了,连你妈都不要告诉,这才安全,只是在他们困难时,才接济一下,又不能让他们知道是你接济的。” “姑父是让我攒下私房钱?” “是。” “可我爹都知道了,每月姑父给我三十块大洋。” 甄永信冷笑一声,“那点皮毛,算得了什么?男人要有些野心,想着赚大钱!” “到哪儿去赚?”琪友翻着眼珠子问。 甄永信大笑起来,“傻小子,你已经赚了大钱,还问上哪儿去赚。”说完,开始和琪友算帐,“这次做局,抛除开销,净剩六千多块,给你妈一千多,还剩余五千,当初我和爹说好了,赚了钱,咱俩平分,这次就给你两千五。” “两千五?”琪友惊得喊出声来。见甄永信笑着点头,相信这是真的,才醒过腔来,“不成,不成!事是姑父做的,我只搭了一下手,凭什么和姑父平分呢?再说了,姑父还给我妈一千多块呢。姑父要给,我就要一千块就知足了。” 见琪友说话这样仗义,明事理,甄永信心里又想起了宁氏,对琪友又多了份喜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听姑父的。”当下,甄永信带琪友去银行,办理了分割手续。 头一回赚了这么多钱,琪友兴奋得有些失控,咧着嘴,长时间合不上,想和甄永信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许久,才木木讷讷地说了一句,“小时候,听我姑说,姑父会算命,真的吗?” “那还有假,”甄永信心里得意,说,“姑父不光会算命,还算得精呢。” “等会儿回家,姑父给我算算,行吗?” “那有何难,”甄永信说,“你要是愿意,姑父还可以把这套本事教给你呢。” “当真?” “我平日常说什么来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就对了,只是姑父这套本事,那可是得到师门真传的,不能轻易传人。你要是想学,得先向姑父起誓才行。” “起什么誓?”琪友问。 “回家后再跟你说。” 天气转暖,眼瞅清明到了。甄永信又想起给宁氏修坟的事。宁凤奎眼下成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甄永信只好和琪友一道去雇帮工,准备材料,在清明那天,来到宁氏坟上,了却一件心愿。 琪友年轻机灵,又有文化,又好学,甄永信的授课进程,要比预期快得多,不出两个月,这年轻人就能单独上街练摊儿了。甄永信坐在一边,见有不足处,收摊后就给他点拨。 来哈尔滨的日子已久,世仁的音信全无,甄永信就有了动身的念头,只是想到早先曾答应过宁凤奎,要帮他置办一套独门独户的院落,现今还没落实,就此一走,岂不失信于人?眼下他和琪友积攒的钱,在哈尔滨买套像样的院落,不成问题,只是买了之后,他又会囊中空空,长年江湖闯荡,他深知囊中羞涩的那份尴尬,便打算寻机在哈尔滨再做一单,把一切都安排得从容裕如后再走。 主意打定,甄永信就留心观察街面上的动静。 一日,和琪友到会芳茶社听书时,看见旁边茶座上一个绅士,装束奇异,引起甄永信的注意。那绅士头戴洋礼帽,上身是西装,打着领结,西装里面却是丝绸马褂,所以从下身看上去,仿佛穿了件筒裙;脚蹬黑漆皮鞋,手执文明杖,面色白黄,手却保养得极好,两只小手指上,带着雕饰连枝纹的银指筒。甄永信早就听说,一些大户子弟,有蓄指甲的僻好,只是没见得真切,今天见了一个两手都戴指甲筒的纨绔,心生好奇,向琪友使了个眼色,就凑了过去。搭上话后,套起近乎。闲谈中,无意提起,“我有一个朋友,也有蓄指甲的雅好。”甄永信说,“去年他摘下指筒让我看,那指甲,足足有一米多长。” 那人听过,吃了一惊,“一米多长?他今年多大了?” “和我年龄相仿。”甄永信说。 “那他准是一小就开始蓄留,要不,咋会那么长?我这都蓄了五年,才刚有半尺来长。”说罢,摘下银指筒,亮出指甲。甄永信看那指甲,卷曲着,像宽大的干粉丝,让人作呕。那人却像抓着宝贝一样,擎着手指,把指甲送到甄永信眼前,让朋友看得真切。甄记信仔细看了一眼,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那人便得意起来,大谈他蓄指甲的心得。 “这东西,”甄永信指了指那长指甲说,“有什么用场院没有?” “什么用场,就是喜欢罢了,除此之外,一无用场,就像有的人喜欢蓄发一样,有什么用场,一点都没有,可如今民国都十年多了,有的人还留着长辨子,喜欢罢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长指甲重新装进指筒里。 此后的几天,甄永信心里老是惦记着那人的长指甲,再到会芳茶社听书时,却没碰上那人。又过了几天,就动起了用蓄指甲设局的念头。经过几个昼夜的设计,一个局儿想好了。只是落实时,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做这一局,至少需要三个人,琪友算一个,还少一个下饵的。其实这人由宁凤奎来作,也合适。让甄永信不放心的是,宁凤奎嗜赌,眼下好容易才把他关在家中,如果再放他出来,让他在做局中尝到甜头,担心他会旧病复发,自己跑单帮,惹出祸来。这让甄永信想起了贾南镇,二人长期同闯江湖,往往是一拍即合,一点即通,做起局来,游刃有余。只可恨贾南镇有好色的毛病,不能守成。另外还有一个大麻烦,就是宁家的女主人,虽说快人快语,却是个本分人,做局的事,让她知道了,必会担惊受怕的,弄不好,还会砸了局。完全之策,是把她弄走。 一连想了多天,拿不出个好主意,甄永信就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琪友。 “这有什么呀,”琪友听后,不以为然,“租一套房子,让我妈去住几天,不就结了?” “那可不行,现在住的房子,是租来的,再去租一套,让你妈去住,你想啊,自己有房子不能住,却这么租来租去的,怎么给你妈说清楚?稍有头脑的人,也不会信呢。”说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有了,这些天,咱俩在城区寻找寻找,看看有没有好一点的独门独院的房子,要是价钱合适,就把它买下来。我曾答应过你爹,要帮他买套独门独户的房子。房子买下,咱和你妈先搬过去,说让你爹留下来照看院子,这样,你妈才会相信。咱就可以和你爹商量做局的事。” “这办法好是好,只是那得破费姑父多少钱?现在哈尔滨,买一套独门独院c像样的房子,怎么也要六七千块大洋。” “钱倒不算贵,上次做局,咱俩的钱凑在一块,就有五千,再从我随身带和钱中取出一些,就够了。” “欠姑父这么大的人情,让我们多暂才能还得清?” “尽说瞎话,好歹咱们是一家人,哪里能分得清?”甄永信说罢,就领琪友上了街。 找了几天,在道外靠近市郊处,甄永信看中了一个大院落。格局接近北方的四合院,但正房是一栋二层小楼,颇显气派。主人开价八千,反复讨价,最后六千五成交。把宁家夫妻接来看后,夫妻二人也都看了个满眼,心中欢喜。女主人咧着嘴笑道,“这么好的房子,像我们这等人家住了,该不会折寿吧?”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女主人意犹未尽,接着又说,“只是得了他姑父这么大的帮衬,我们哪辈子才还得上呢?” “嫂子说见外的话了,”甄永信接过话茬儿,“我说过,这次来哈尔滨,是报恩来的,嫂子的恩情,我都没报完呢,嫂子怎么反倒说欠我的人情呢?” 世仁出走,一直是女主人的一块心病,见甄永信又要提起这事,脸上感到有些木胀,收起笑来,又说了些牙外的话,把刚才的话头岔开了。 两家找来街坊四邻,写好契约,交割清楚,请四邻吃了顿宴席,这房子就成了宁家的新居。房子有八成新,不需收拾,择了个皇道吉日,宁家就乔迁至新居。宁凤奎借口旧家还有些东西要照看,便留了下来,甄永信和琪友,随着女主人一道搬进新家。这样,白天里,二人就可借口上街办事,到旧居和宁凤奎一道合计做局的事。宁凤奎父子从前没干过这种事,心里都有些慌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多是听甄永信吩咐行事罢了。 当甄永信替宁凤奎雇来两个小斯跟班和一个门子时,准备工作才算停当。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带领琪友,提着官员们时常喜欢提的公文箱,来到天鹅梦饭店,要了一间套房,就让侍应生提着行李,领进房间。稍作休整,又和琪友提着公文箱出去了。在酒店门口,喊来两辆人力车,径直往济生堂大药房去了。 这济生堂是哈尔滨数一数二的大药房,老板姓汪,为人极奸猾,三教九流,无不交往,尤其是与官场,更是极力巴结,全哈尔滨的头面人物家里的用药,差不多让他垄断了。 甄永信下了车,和琪友一前一后走上台阶。柜上伙计见二人衣装不俗,笑着从里面迎出。甄永信问了一声,“你们掌柜的在吗?”顺手将名片递上。那伙计朝名片看了一眼,见上面印着:卫生部政务司司长 甄道铭。 跑堂的点头哈腰,说了声,“在。”转身往后堂跑去。 三两句话功夫,后堂跑出一人。此人矬矮,偏胖,头尖嘴大,下颏突出,咧着嘴笑时,让人感到他那嘴角,一直能扩张到耳朵后面。甄永信猜测,此人该是药铺的汪老板。便向来人拱了拱手。这人也不言语,只是咧着嘴笑,碎步急趋过来,直到甄永信身前,才停了脚,两手合抱,不停地摇晃着,“甄大人海涵,小人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说着,把客人往客厅里让。 让座看茶,一切礼数完后,汪掌柜客套了几句,转入正题,“甄大人远自京城而来,莅临小店,不知有何公干?” 甄永信干笑了一声,放下茶杯,卖起关子,“其实也没什么公干,只是政府近期在医药行业有些措施要出台,上峰派在下到这里做一些调研罢了。” 汪掌柜毕竟是商人,听过这话,眼里一亮,绕着圈子问,“不知小的能否帮上大人的忙,如有吩咐,小人愿侍鞍马。” 汪掌柜接着卖关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眼下各地医药市场混乱,中央打算在各省成立一个医药行业协会,协助中央政府管理地方医药事务。我这次来调研,主要是考察一下,想听听地方上业内人士的意见,看看这医药协会,如何成立才好,权限该有多大,才算合适。” 汪老板一拍屁股,竖起大拇指道,“政府真是英明。这协会,其实早就该成立了。你看,眼下的医药市场,乱成什么样啦?欺行霸市的有,制假贩假的有,以次充好的有,简直是无恶不作呀。” “那照汪掌柜的看来,这医药协会,该由什么样的人员组成,才算合适呢?” 汪掌柜略一思忖,开口道,“当然是行内德高望重之人,懂行c公正,做起事来,才能服人。” 甄永信跟着问,“比如在哈尔滨,像汪掌柜刚才讲的业内德高望重之人,大概能有多少?” 汪掌柜听过这话,眼球机灵转了几下,干笑一声,咧着嘴笑道,“这个,这个,一时我还真的说不好。小人还得仔细想想才行。” “不忙,我这次来,就是要了解一下情况,等汪掌柜想好了,再说不迟,最终还需要上峰定夺。反正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接下来,就和汪掌柜唠起药铺日常经营情况,一问一答,谈了一会儿,不经意间,甄永信突然问道,“哈尔滨都市繁华,人物众多,汪掌柜可曾知道一些有蓄指甲雅兴的男人?” 汪掌柜听后一愣,扫了甄永信两眼,笑了笑,问道,“大人也有这雅兴?” “哪里,”甄永信笑着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是这么回事,我们吴次长家里的千金,得了一种怪病,时哭时笑,喜怒无常。京城里的中西医都看遍了,却不见一丝好转,有病乱投医,前日遇见一个江湖郎中,口称专治疑难杂症。次长请那郎中到家里号了脉,那江湖郎中愣说这是癔病,要治愈,也不难,只需一副定魂汤,保准药到病除。眼下配制定魂汤的其它药材,都已备齐,缺的就是一副男人的长指甲,而且还须是一尺多长的才行。在京城找了一些,都因不足一尺长作罢,这次来哈尔滨公干,临行前,次长嘱托我,到了哈尔滨,帮他留心打听着,遇有合适的,价钱不问多少,务必买下来。下了车,我打听了一下,听街上人说,贵店是哈尔滨数一数二的大药房,奇珍异材齐备,我就直奔贵店来了。” “承蒙大人错爱,”汪老板咧着嘴说,“不是小人夸海口,本号虽小,可药典上的多数药品,本号还是能找得到的,只是大人提到的这一异物,恕小人孤陋寡闻,真的不知属于哪一品类,小号真的没有。” 甄永信笑了笑,说,“谅也会是这样,就连京城的同仁堂也没有呢。我这次来,也不指望就一定能找到,只是看重贵店人手多,伙计们又个个干练,所以就拜托汪掌柜的留心察访,一旦访到,钱不是问题,临行时,次长给了我五万块大洋呢。只是有一点要提醒,取那指甲时,一定要带血剪下,以防假冒。”说着,甄永信把下榻的饭店房间和电话号码留了下来,嘱咐道,“一有消息,立刻和我联系,我这里的钱,现取现用。” 汪掌柜心里慌得厉害,鼻尖直冒虚汗。一来是这一大笔生意,太诱人了,京城来的官员,却托付于他;更重要的是,这位大员还掌控着组办医药协会的权力,一旦当上协会的会长,便可掌控整个黑龙江的医药市场。 汪掌柜是个精明人,趁伙计送茶时,在伙计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伙计就点头离去。过了一会儿,那伙计就捧着一只精致的樟木匣,从后堂走来,放在甄永信面前。 “这是做什么?“甄永信故作不解,指着小木匣问, “兄弟的一点小意思。”汪老板咧嘴笑着,边开樟木匣,边说道,“大人自京城来,大老远的到我这儿,小号虽陋小,却不敢怠慢,这是一棵三百年以上的七品参,是小人从家父那里继承下来的,今天愿献大人足下,还望笑纳。” 甄永信看那老山参,茎足须旺,真乃参中极品;脸上却露出不屑,关上樟木匣,笑了笑,说,“汪掌柜这是做什么?寸功未立,却受此大礼,真是岂有此理。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汪掌柜,甄某家中,这玩艺,几年都吃不了的。本人福浅,一吃这玩艺,就流鼻血,无奈,只能留给拙荆做参汤吃,我是一口不能动的。汪掌柜若诚心成全小弟,还是在指甲的事上多用些心,让我在次长面前买足了面子,日后做事也方便。到时候,兄弟定会重谢汪掌柜。”说罢,起身告辞。 送走了甄永信,汪掌柜把几个得力的伙计召集到客厅。觉得这事蹊跷,大家一块合计起来。有伙计说,“这人会不会是骗子呀?指甲也能治病?真是没听说过,蒙人呢。” 汪掌柜翻转了几下眼珠子,说,“不像骗子,你看他那作派,再听他说话,斯斯文文的,有板有眼,哪像骗子?我这些天看报,见报纸上也在讨论各地建立医药协会的事,说现今医药市场太混乱,需要建立一个权威机构来管理。再者说,我给他的那棵老山参,可是地道的极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至少值一千块大洋,他要是骗子,这么一个大数目,还不动心?白给的,不要白不要。其实,我也是拿这棵山参来试他的,他要了,我是不会轻易让他走掉的。现在来看,这人的身份,不需要怀疑了,只是他提出要咱帮忙的事,有点难,待会,给柜上的人都说说,叫他们平日留心到柜上买药的客人,走在街上,也要留心观察,一旦发现,定要盯住,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我定要重赏大家。” “能赚多少钱哪?掌柜的这般上心。”一个伙计两眼懵懂地问。 “看你那脑袋,就是不开缝。”汪掌柜白了那伙计一眼,脸转向大家说,“你们想啊,这笔生意,要是咱帮着做成了,那医药协会的会长,该由谁来当啊?一旦当上了医药协会的会长,这黑龙江一带的医药市场,该由谁说了算啊?” 伙计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掌柜的对指甲的事,这般上心,都佩服掌柜的远见卓识。 从这一天起,济生堂上上下下的伙计,开始留心顾客的手指了。十多天过去了,蓄指甲的没发现,无意间,失窃的事却大幅度减少了。慢慢的,伙计们就产生了警惕疲劳,松懈下来,相信世间不会有蓄那么长指甲的人,也就把这件事给淡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授必笈一石双鸟诫赌徒(2) 突然有一天,参柜上来了位客人。开口要买五斤五品以上的山参。货要好,不还价。店伙计取山参让客人看货时,冷丁看见,此人两个小手指上,戴有雕花精美的银指筒,指筒顶端的小孔处,露出一小块指甲。伙计心里顿生惊喜,沉了沉情绪,问,“先生有此雅兴?” 那人也不在意,淡然说了一句,“什么鸭兴c鸡兴的,喜欢罢了。” “先生蓄几年了?”伙计问。 “唔,总有十多年了。” 伙计听后,到一边和另一个伙计耳语了几句,另个伙计就到后堂去了。片刻间,掌柜的就匆匆走出,咧着嘴,笑殷殷地问,“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宁。”那人回答。 “噢,宁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姓宁的客人一脸茫然,说道,“掌柜的有话,但讲无防,我还有事,急着回去呢。” 掌柜的还是那样笑殷殷地说,“这里不方便,请宁先生到客厅稍坐片刻,如何?” 见掌柜的态度诚恳,宁姓客人不再推辞,放下手里的参盒,转身跟掌柜去了客厅。给客人看茶后,汪掌柜脸上堆笑问道,“敢问宁先生,在哪里发财呀?” “在辽西彰武县知事任上。近日休假,回哈尔滨小住。” “噢,原来宁大人是一方父母官,失敬,失敬。宁大人光临小号,实令小号蓬荜生辉。”汪掌柜只对宁知事蓄的指甲感兴趣,别的事都不在心上,客套了几句后,就转入正题,“小人久有蓄指甲的念头,却不知如何保养,至今还没开始。刚才听店伙说,宁知事已蓄十年之久,甚是仰慕,所以才请宁知事过来坐坐。不知知事大人能否赏脸,让小人见识一下。” “这有何难?”宁知事说罢,将银指筒取下,小心翼翼将指甲取出,那指甲像一根卷曲的干粉丝,颤颤抖抖地垂落下去。汪掌柜打眼看去,足有一尺多长,想到甄司长许诺重金相约,眼里露出几分贪相,咧着的嘴角,拉出一缕唾涎。不等宁知事将指甲收起,开口道,“大人的玉甲,真是美不胜收,不知大人愿否割爱,将此玉甲让与小人,小人愿出重金一万块大洋购买。” 宁知事闻言,生起气来,匆匆将指甲收起,戴好银指筒,忿忿不悦起来,“掌柜的真是商人品行,却不闻身体肤发,受之于父母,岂可轻易与人?别说眼下本某不缺钱花,就是缺钱,也不至于为区区一万块大洋,就卖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血。”说罢,也不提买山参的事了,出了客厅,雇了辆车,怏怏而去。 此人虽断然否决,可留下的话语,却耐人寻味,何况在哈尔滨,再找一副这样符合要求的指甲,谈何容易,而自己刚才的报价,着实低了些,距甄司长开出的价钱,还有四万的差距,都怪自己太贪,想多赚些差价,把价压得低了,结果惹恼了宁知事。黄金动人心,重金之下,不怕他不活了心,退一步说,这笔生意即使一个子儿也不赚,把事办成了,将来要能弄个医药协会会长的位子,也是巴不得的。容不得他多想,赶快向身边的伙计耳语了几句,那伙计点了点头,跑到街上,喊来一辆人力车,紧跟宁知事的车子而去。 中午,伙计回来了,说是找到了宁知事的家了,就在中央大街东边不远经纬十二街。汪掌柜这才舒了一口气,匆忙吃过午饭,来到天鹅梦饭店,找到甄司长的房间。甄司长正在午休,跟班的接待了他。一杯茶没喝完,甄司长翻了个身,醒过来,见汪掌柜在等他,忙爬起身来,跟班帮着换上正装。 “汪掌柜来了,今天怎么得空儿了?”甄司长问。 “大人,您交待小人的事,小人有茬了。”汪掌柜两眼兴奋地说。 “噢?是吗?快说说看。” “辽西彰武县知事,姓宁,家住哈尔滨,近日回来休假。今儿个早上,到柜上买人参。他蓄了两只小指甲,都十几年了。柜上的伙计发现了,告诉我,我就把他稳住了,请到客厅喝茶,好说歹说,央求他摘下指筒,让我见识一下,那宁知县也给面子,摘了他的指筒,我一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指甲足足有一尺多长,完全合乎你的要求。” “那还不快点买下来呀?”甄永信急着问。 “谁说不是呢?”汪掌柜故作忸怩地说,“我一时心里高兴,就说要买,心想能给大人节省一点,就节省一点,开价一万,谁知那宁知事竟不搭茬,生气地走了。” “咳,谁叫你省钱来着?”甄司长心急火燎地说,转头冲着跟班喊道,“琪友,把钱箱子打开,把五万块现大洋全交给汪掌柜,要是不够,就打电话,让北京那边汇过来。”又指了指钱箱子,对汪掌柜说,“不管多贵,那指甲,务必要买来。” 汪掌柜看那钱箱,一卷卷红纸银封,装了满满一厢子,正要伸手去摸,甄司长的跟班一伸手,又把银箱关上,对主人说,“大人,既然交易,就该在商言商,一手交钱,一手货,这是商号的规矩。现在货还八字没一撇,就这么把钱付了,一旦有变,大人如何向上峰交待?” 经这么一提醒,甄司长醒悟过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在商言商,咱也不能以大欺小,订金总得给人汪掌柜。先给汪掌柜五千吧。” 汪掌柜坚持说不用,甄司长坚持要给,二人争持不下,最后折中,甄永信先付订金二千块现大洋。 汪掌柜取回订金,喊来一个伙计,带上四样礼品,到了宁知事府上。看门人进去通报了之后,宁知事就不热不冷地迎出。见主人脸色不好,汪掌柜心知肚明,清楚宁知事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便不敢提起正事,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事,便告辞出来。 回家想了一夜,到底沉不住气,第二天又带着礼物到了宁知事府上。见宁知事脸色好看了些,但言谈却还是不投机,觉得火候不到,还是没敢谈起正事。 几次三番,直到一周后,汪掌柜再来宁家,宁知事就像老朋友一样待客了。这天中午,汪掌柜没走,宁知事安排家里的小斯到街上叫了酒菜,二人就在宁府吃喝起来。宁知事不能饮酒,汪掌柜连劝杯后,宁知事就些撑不住了,醉酒时,二人谈起了正事,只几句,就打成交易。汪掌柜有些得意忘形,趁着主人醉酒,竟要取下那长指甲,不想宁知事醉眼朦胧中,还能想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怕夜长梦多,汪掌柜吩咐伙计赶快回去取四万现大洋来。这样,昏醉中,宁知事胡乱收了钱,伸手让汪掌柜剪下宁知事的长指甲。汪掌柜装着作笨手笨脚,忙乱中,故意剪下宁知事的两块小肉,痛得宁知事呲牙咧嘴,“哎呀”一声。 取了指甲,汪掌柜如获至宝,径直奔往天鹅梦饭店,见到甄司长时,说话有些结巴,“甄大人,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甄永信问。 “成交了,你要的东西,我弄来了。”汪掌柜擎着两根卷曲的长条指甲,得意洋洋地说。 “是吗?”甄永信惊喜地站起,接过指甲,放在掌中把玩,慨叹道,“稀奇,真是稀奇,这世间还真有这等稀奇的玩艺。好,好!”说着,喊过跟班,“琪友啊,把这玩艺收起来,赶紧把钱付给汪掌柜。”转身又问汪掌柜,“总共花了多少钱?” 汪掌柜一脸的为难,向甄永信诉苦道,“那家伙太奸,看出我志在必得,把价喊得死死的,五万现大洋,一个子儿都不肯少,我本想还价到三万,给大人节省点,不想那家伙奸得很,一口价,还反反复复的要反悔,弄得我没办法。大人又要得太急,要是再给我些日子,两三万保准拿下。现在不成,我实在没辙儿,只好付给他五万。” “不贵,不贵,”甄永信摇了摇手,大大咧咧地说,“才五万大洋,比我原来想的还要便宜呢。琪友啊,点出五万,给汪掌柜。” “我事先收过大人的两千订金,现在只付四万八就行。”汪掌柜说。 “咳,什么订金不订金的,汪掌柜的腿,也是娘身上的肉长的,怎么能白跑呢,那两千块,就送给汪掌柜作辛苦钱罢。” 汪掌柜听了,忙阻止说,“那可不中,小人是何等人物?帮大人干点事,竟敢要辛苦钱?” “在商言商嘛,商人讲的是无利不起早。给谁帮忙,都得讲价钱,怎么单单我甄某人就能成了例外?”说罢,嘱咐跟班,“琪友啊,给汪掌柜算帐。” 跟班这会儿正在端详手里的指甲,听主人吩咐,抬头看了看主人,说,“大人,先别清帐,我咋觉得,这指甲不对,不像真的,咱还是检验一下吧。” “咳,一个指甲,有什么真假,难道那人还会做一个假指甲戴着不成?” “大人说得是,”汪掌柜借机插嘴,“听大人的吩咐,小人在剪指甲时,还特地剪下一块带血的小肉呢,那小肉上还带着血呢。” “行了,收起来吧。”甄永信说。 那跟班的挺倔,仍站在那里不动,一字一板地说,“大人,这可是替上峰物色的东西,万一不真,大人可曾想过后果吗?再者说,要验此物真假,也不难,只消一碗热开水就成。” 这番话提醒了主人,甄司长不再坚持,只说了声,“那就试试吧。” 跟班取来茶杯,把两只长指甲放入其中,倒进热开水,果真,那卷曲的指甲,瞬息就瘫软下去,像煮软的粉丝,拿小勺轻轻捞起,滑溜溜的,像凉粉。 汪掌柜额角开始冒汗,焦虑不安起来,却还不服气,争辩道,“指甲这东西,放进热水里,都是这样。” 甄司长的跟班也不言语,拿过剪刀,从自己的小手指上剪下一小块指甲,放进同一个杯中,过了一会儿,捞出来看,还是硬硬的不变。 甄司长面色阴冷,坐进少发,两眼盯着汪掌柜,一会儿功夫,汪掌柜脸上的汗水就流了下来。 “这怎么解释?汪老板!”甄司长指着杯中的假指甲问。 “我让人给骗了,大人。”汪掌柜可怜兮兮,话中带着哭腔。 “该不是你变着法儿来骗我吧?”甄司长拍案而起,怒斥着汪掌柜,“分明是你勾结不法之徒,设局来骗我,如今又装出一副可怜相,继续蒙骗我。” “不是的,大人,你听我说,我真的让人骗了。”汪掌柜眼泪汪汪说道,“我是出了四万大洋,给了那骗子,谁料中了他的圈套。” “四万?你刚才不是告诉我说,花了五万吗?” “我是想从大人这儿赚点差价不假,就中了那骗子的奸计。” “你说的倒好,只是谁还肯信你?”甄司长指着汪掌柜说,“你要说别人被骗,我倒信了,只是你久经商场,奸猾无比,像这等雕虫小技,如何能逃过你那双眼睛?想必是你料我久处官场,不谙世务,便要诈本官的钱财,幸亏我的跟班有主意,提醒我一句,不然,真的中了你的奸计!我本想送你进官府,只是担心污了自己的名声,且饶过你这次。” “大人,大人!你冤枉了我。”汪掌柜捶胸顿足,替自己辩解,“我就是吃了豹子胆,怎么敢骗你老人家?我真的让那家伙给骗了,不信,我现在就去把他捉来,大人便见分晓。”说着,就要领着伙计去捉骗子。 “慢着,想溜,是不是?”甄司长转身吩咐跟班,“琪友,跟他去,先把那两千块大洋订金取回。我原本要当作赏钱送给他的,不想他这么不仗义,欺世盗名,连本官也敢骗,还有什么坏事不敢做?” “大人,真的冤枉我了。” “别说了,先回去,把我的订金还给我!”甄司长吼了一声,跟班就势把汪掌柜推了出去。汪掌柜这时哪里还敢耽搁,乖乖起身回去,凑了两千块现大洋,打发甄司长的跟班走人。 不待客人走远,汪掌柜招呼几个伙计,雇了车往宁知事府上奔去。到了宁知事府上,正要往里闯,被看门人拦住了。 “叫你家主人出来!我有话要问他!”仗着人多势众,汪掌柜叫喊道。 “先生别急,我们主人现在不在家。”看门人说。 “去哪儿啦?” “刚才先生前脚刚走,我家主人就带着先生带来的箱子,坐车出去了。说是要去银行。” “去哪家银行啦?”汪掌柜问。 “这个,主人倒没说。”看门人说。 一个伙计急着问,“这院落,是你们主人家的吗?” “听说不是,是租来的。”看门人说。 “那你们几个,是从多暂来侍候你们主人的?”药铺伙计又问。 “都是才来的,不过半个月,主人的跟班,正在上屋睡觉呢。有什么事,你们去问他好了。”看门人说。 汪掌柜和伙计们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掌柜的,不用再到甄司长那里说一声吗?”一个伙计提醒道。 “去干啥?空口无凭,人家怎么能信呢?”汪掌柜说着,领着伙计们往回走。 走在路上,一个伙计忽然醒过腔来,“不对呀,掌柜的,你老好好想想,自打这甄司长半个月前,到咱店里提到这么个谎诞不经的偏方,跟着咱店里就来了一个蓄指甲的宁知事,这事儿咋会这么巧呢?都赶在一块儿了。会不会是他们串通一气,到咱这儿行骗呢?” 这一句话,唤醒了汪掌柜,转了几下眼珠子,“也罢,走,到天鹅梦饭店去,大不了再挨他一通骂!要是能断定他是骗子,老子放不过他!”说着,转回头,领着一群伙计们,直奔天鹅梦饭店。 到了饭店,见甄司长房间锁着门,汪掌柜已觉出几分不妙,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回应,却见一个侍应生走过来,问,“先生要找哪位?” “找北京来的卫生部政务司甄司长。”汪掌柜说。 “噢,要找甄先生,”侍应生说,“对不起,甄先生已经退房了。” 一群人大惊失色,张着嘴,像一群刚从网里倒出的鱼,都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先是汪掌柜一声深厚嘹亮的哭声,伙计们也跟着嚎啕起来。一伙人哭着,簇拥着汪掌柜,一道走出天鹅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黑吃黑虎口脱脸(1) 甄永信领着琪友回到道外新家时,见宁凤奎坐在床边,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见甄永信二人进来,两腿觳觫地站起来,指着地上的一口大箱子问,“兄弟,这可咋整?”正好这功夫,女主人上街买菜去了,家里没有外人,甄永信问,“半路上,你没再换辆车?” “换了。”宁凤奎说,“到了南街口,我就停了下来,付了车费,照你说的,等到那车夫走远了,我又换了辆车,才回来。” “这就安全了。”甄永信说,又看了宁凤奎一眼,叮嘱道,“这事不能让嫂子知道,她一个女人家,知道了,会吓出病的。这些钱,原本有我的一半在里面,这个琪友知道,”甄永信向琪友递了个眼色,琪友会心地点了点头,甄永信接着说,“另外,这些日子,租房子,买房子,都是我垫的钱,咱们兄弟明算帐,抛除这些费用,这回净赚的,也就万来块钱,咱们三一分作一,每人三千块,剩下的一千,给嫂子做生活费用。另外哥的钱,也得编个由头,交给嫂子” “别介,”宁凤奎有些急,“好歹我也担惊受怕了一场,让我手里握着钱,身上也热乎热乎。” “不是兄弟不通情达理,关键是哥有好赌的毛病。哥看过《水浒》,该知道智取生辰纲的事,最后是怎么犯的?还不是白日鼠白胜好赌,才把底儿捅露了?” “兄弟说啥呀?哥就像白日鼠那个德性?”宁凤奎争辩道。 “姑父说得对,”琪友跟着劝道,“这次动静太大了,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可是杀身之祸。姑父说的是实话,爹要是没有这个毛病,别说你那三千块,就连我这三千块,都要交给爹保管呢。反正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只是爹染上了好赌的毛病,手里有了钱,心里就发痒,一旦惹出麻烦,那可是咱一家的性命呀。” 琪友的话说得刻毒,句句捅到宁凤奎的心尖上。见宁凤奎低头不语,甄永信又说,“那汪掌柜的为人奸猾,想必会布下眼线,寻找咱们,近几年里,哥千万不要再上街了,就呆在家里,过富家翁的日子,我和琪友目标太大,也不能在哈尔滨待下去了,我俩打算出去躲躲,哥留在家里,可要小心。” “你们打算去哪儿?”宁凤奎问。 “先去长春呆一段时间。” 把家中的事安排停当,甄永信和琪友平分了剩余的大洋。甄永信又把大洋兑换成金条,缝在身上,第二天,二人就乘火车到了长春。寻了个热闹地界,琪友摆出卦摊,甄永信呆在一边辅导。琪友年轻,脑子又灵,嘴巴好使,不出一个月,自己就能应付裕如。二人就分开摆摊,一边给人看相算命,一边打听世仁的消息。 立冬过了,天气转冷,街上开始积雪。出摊时,有些拿不出手。手头又宽余,不急等着挣钱花费,甄永信二人就收了摊,白天里,只是到街上转转,遇上氓流,就上前问问,认不认识一个叫世仁的年轻人。夜里回到旅店,琪友一边温习《英耀篇》,一边向甄永信请教些江湖上常会遇到的一些麻烦。 一天傍晌,二人在街上走累了,腹中也觉得饿,正要走进一家菜馆,突然一个小叫花子从身后追来,低声下气哀求道,“两位先生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买碗饭给我吃吧,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二人看时,见小叫花子头戴一顶狗皮帽子,身穿家织布长棉袍,纽裆裤,脚穿猪皮乌拉,脸上污迹斑斑,污迹下,却透着红润的肤色,年纪约有十七八岁。甄永信蓦然想到,如果现在见到世仁,大概也是这个模样吧。心里不免动了恻隐之情,说了声,“进来吧。” 跑堂的见客人进屋,赶忙张罗着给客人找座,一边又问客人都想要些什么。甄永信看着小叫花子,对跑堂的说,“先给这位小兄弟来碗热汤面吧。” 而后,才开始点自己的饭菜。在等着上菜的功夫,甄永信和小叫花子搭起话来,“小兄弟打哪儿来呀?” “从梅河口来的。”小叫花子说。 “到这里来,发哪路财呀?” “蹿街的。”小叫花子说,“原本在梅河口呆着,好好的,和老大怄了几句气,一堵气,出来了,想到长春试试水,不想这里的活儿更不好做,又插不上帮,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活着。” “梅河口那边,你的兄弟多吗?” “二三十个吧。”小叫花子说。 “都是当地的吗?”甄永信问。 “哪能呢,我们这号人,跟候鸟一样,天涯浪迹,走到哪儿,落地生根,就成了兄弟,哪管什么这地那地的。” “你这样几年了?”甄永信问。 “你问我干花子行吗?差不多记事时就这样儿了,自己也记不清了。”小叫花子说。 “你不想家吗?”琪友插嘴问。 “家?哪有家呀,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家是什么东西。”小叫花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一直都在梅河口吗?”甄永信问。 “哪能呢,我们这一行当,四海漂荡,我从没在一个地方呆过半年以上,在梅河口,也只呆了两个月。”小叫花子说。 “这两年,”甄永信问,“你见没见过一个叫世仁的孩子?他和你差不多大。” “世仁?”小叫花子翻动几下眼珠子,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问,“他姓甄吗?” “对呀!”甄永信惊喜过望,不禁跳了起来,探着身子问,“你认识他吗?他在哪儿?” “是哈尔滨人吧?”小叫花子并不急着回答,只是问, “是!”琪友也激动地跳起来,问,“他现在在哪儿?” “我离开梅河口的前几天,是有个叫甄世仁的人到那边去入了伙儿,大伙都管他叫腊八儿。只是眼下不知还在不在。” “小兄弟,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找到了,给你重赏!” 小叫花子听了,犹豫起来,嘟囔道,“只是我刚从那边出来,现在又回去,平白的让人笑话。”说话间,跑堂的把酒菜端上。甄永信又要来一个酒杯,给小叫花子斟上。那小叫花子也不顾忌,大筷子夹菜,真个儿风卷残云般,把一桌酒席吃了个净光。而后,拿袖头擦拭了下嘴角,才舔嘴咂舌,问,“那甄世仁,是你们什么人啊?” “我儿子。”甄永信说,又指着琪友说,“这是他表哥,我俩来这儿,就是要找他的。” “那你们就去看看呗,说不准,他还在梅河口呢。”小叫花子拿捏起来。 “哎呀,小兄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找得着啊?不比小兄弟,熟门熟路的。” “那倒是,”小叫花子说,“只是我从梅河口出来,把身的积蓄全花光了,要不,怎么会厚着脸皮往先生们要起饭来呢?要是现在回去了,再回来,怕就不容易了。” “小兄弟何须担心,”甄永信重新站起,将嘴巴戳到小叫花子耳根上,低声道,“不管能不能找到,只要小兄弟肯带路,我就送小兄弟一根金条,如何?” “真的?”小叫花子一脸惊讶,随后又说,“不过空口无凭,咱们还是立个字据吧。” “不需立字据,动身之时,一次付清,如有违约,小兄弟不去便是了。” “那好,一言为定,”小叫花子颇觉得意,“正好我来时坐的雪爬犁,那车老板还在大车店等生意呢,我去说说看,要是痛快的话,明天一早,就可动身。” “那敢情,”甄永信说,“小兄弟要是没事话,咱现在就可去找那车老板,把事儿给定下。” “那也中。”小叫花子说,便起身要带二人去大车店。 三个人结了帐,直奔东郊大车店。小叫花子进去找来车老板。车老板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北方汉子,乡下人装束,只是左脸的下颏上一疤痕,让这张脸平添了许多沧桑。那疤痕挺深,宛若有人用小刀刻意剜出来的。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讲定十块大洋,一路包吃包住。甄永信先付了一块大洋订金,决定明天一早上路。 隆冬季节的三江平原,银装雪塑,一眼望不到边际,两匹马拉着雪爬犁行驰,有若白纸上爬行的一只小虫子。雪原晶莹,日光下反射强烈,剌得人头晕目眩。马蹄轻敲雪原,雪爬犁上的人却感觉不到自己在运动,反倒觉得远处的冰雪覆压下的小村庄,仿佛下面安装了轮子,在不停地向后滑去。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四个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却都冻得猫咬狗啃似的,坐在雪爬犁上,冻得腮邦子僵硬,谁都不想说话,只有两匹马充满了活力,大口地吐出雾气,在半空中摇晃的鞭子下,不停地小步跑动着。 一行人昼行夜宿,未晚先住店,鸡鸣早看天,大约行了五六天,便出了三江平原,四周渐渐多起山影,雪路也曲折陡缓,少了平坦。路边树木渐渐多了起来,人家却越来越少。甄永信心里生了些许不安,偶尔问一句,“离梅河口还有多远?” “快了。”赶爬犁的车老板子抱着鞭子,头也不回,嗡声嗡气地只吐两个字,就不再言语。小叫花子也装聋作哑,挨着车老板子坐着,一声不吭。 在山林中又行了几天,人家越来越少,客店越来越不成样子,往往只有一户人家,四周用木桩夹起的篱笆胡乱地围起,就成了他们下榻的客店。每到夜里,虎啸狼嚎,甚是恐怖。 一天傍晚,他们住进了一家小店。小店在路边的山坳里,四周没有人家,只有三间木屋,紧挨木屋,是一间马棚,小店四围,是用木桩夹起的篱笆。马棚边上,拴了一条狼犬,见有人来,就呲牙咧嘴地嚎叫。这家小店没有名号,只有店主一人。此人五十多岁,身材矮矬,前襟和袖头污渍斑斑,颧骨上丝丝横肉向外凸起,看见爬犁赶进院里,笑着迎了出来,向赶爬犁的人拱了拱手,问,“二掌柜的,这是去哪儿啦?” “到长春转了转,踩一踩盘子。”赶爬犁的边说边卸牲口,小叫花子接过马缰绳,往马棚里牵马。 “去长春啦?”店主说,“走时咋没从我这过?” “从后山刘四那里走的。”车老板子说。 “烂头咋样?这一趟。”店主问,斜着眼睛向甄永信二人奴了下嘴,“海了吧?” “点正烂头海。”赶爬犁的边跺着乌拉上的雪,边往屋里走,嘴里嘟囔着,“本想去那边踩踩盘子,不想赶了两头肥猪。” 甄永信听过,两腿虚软,脚底一滑,差点跌倒。琪友眼尖手快,伸手一把扶住。看甄永信脸色煞白,问了声,“姑父咋了?病了?” 甄永信没吱声,偷偷向琪友使了个眼色,琪友立马感觉不妙,收住了口,扶甄永信进屋。屋里昏暗,堂屋盘了两个锅灶,像北方农家一样,锅灶连着里屋的火炕,烧火做饭时,顺便就能把炕烧热。琪友把甄永信扶进客房的炕上,见赶车的和小叫花子到店主屋里说话,甄永信低声告诉琪友,“琪友,咱们遇上麻烦了。” “啥麻烦?”琪友两眼慌恐起来。 甄永信将食指压到嘴上,示意他不要声张,“冷静,眼下千万不能慌乱。从现在开始,要装着像没事一样,夜里长点精神,听姑父的话去做,明白吗?” “明白。”琪友说,“只是姑父咋知道遇上麻烦了?” “这是一家黑店,通匪的,刚才店主和赶爬犁的见面时,说的都是土匪的黑话。‘烂头’是指土匪们劫获的钱财,‘海’是指数额的大小,‘赶肥猪’就是绑票。现在咱让他们绑了票。” “那他刚才说去‘踩盘子’,是啥意思?” “‘踩盘子’是指去寻找打劫的目标。土匪往往在城里各大商号里安插线人,看来是咱们平时不太小心,露了财,成了他们的目标。” 琪友头皮一阵发麻,急着问,“那咋整?姑父。” “现在千万不能慌乱,见机行事,遇事不可多说,看我的眼色行事。” 二人商量未定,小叫花子推门进来,冲二人喊道,“吃饭了。” 甄永信朝琪友递了个眼色,去了外屋。外屋堂间放了一只高桌,只摆了一只大盘子,盘中堆放着大块野猪肉。店主正在锅上擦饸饹,屋里热气腾腾的。赶爬犁的坐在桌边,一脚踩在凳面上,手里抓着一块肉,撕扯着咀嚼。见甄永信二人过来,店主说,“你们吃吧,我这饸饹马上就好。” 甄永信坐下,看了看盘中的肉块,问,“掌柜的,有好酒吗?这么好的肉,不喝点酒,可惜了。“ “在高桌下面,是高粱老烧,自己拿吧。”店主头也不抬,边擦饸饹边说。 甄永信伸手到高桌下面的橱中摸索了一下,摸出一只酒坛,又取出几只碗,分给桌边的人,琪友见机行事,开了酒坛,给每人倒了一碗。甄永信端起酒碗,对赶爬犁的和小叫花子说,“一路风雪,寒气透身,难得有这样的好酒好肉,来!今晚我请客,各位不要客气,干!”说完,自己先干了。赶爬犁的也不客气,话也不说,端碗便干。小叫花子推说自己平日滴酒不沾,不想喝酒,强不过甄永信再三劝说,端起酒碗,只喝了小半碗,便一脸的难受相,说再也不能喝了。 甄永信拿起一块肉,小口撕咬,不时给赶爬犁的敬酒,琪友得了甄永信的暗示,也趁机起身,端着酒碗给赶爬犁的敬酒。那人也不推辞,每敬必喝,但下的量却不多,很好地控制了酒量,大约喝了三碗,就两眼泛红,喘起粗气,推说醉了。正巧店主的饸饹也出了锅,赶爬犁的端起饸饹,胡乱吃了一碗,摇摇晃晃回到里屋,一头倒在炕上。一袋烟的功夫,鼾声就传了出来。 甄永信心里踏实一些,领着琪友好说歹说,愣是劝小叫花子把剩下的半碗酒喝干,吃了碗饸饹,也回屋睡下。 北方冬季,昼短夜长,眨眼之间,天色就黑了下来,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的火炕烧得烫人,躺在炕上,全身舒坦。让甄永信闹心的是,一连多天住这种黑店,身上生了虱子,咬得夜里不得安生。若不是冬季,还可脱下衣服捉拿,可眼下三九隆冬的,穿着衣服都浑身发冷,哪里还敢脱衣捉虱。不过今晚却还好,虱子闹腾,加上心里有事,甄永信心里正怕睡实,耽误了大事。 约摸初更将过,听听炕上赶爬犁的和小叫花子发出鼾声,甄永信轻推一下身边的琪友。琪友也没睡实,见甄永信推他,翻身爬起,把头凑近甄永信耳边,轻声问,“啥事?姑父。” “把鞋穿好,”甄永信低声吩咐,“小心点,别弄出声响。” 二人摸黑把鞋穿好,一前一后,踮着脚向门边挪了过去,正要拔下门闩,赶爬犁的好像受了惊吓,鼾声嘎然止住,黑暗中传来金属撞击声,跟着就听那人粗声大气地问了一声,“去哪儿啊?”接着,听他喊醒身边的小叫花子,“兄弟起来吧,把灯掌上。” 小叫花子迷迷糊糊爬起身,摸出火柴,擦亮后,把挂在墙上的油点亮。透过光亮,甄永信才看清,白天赶爬犁的汉子,这时正坐在炕上,手里端着驳壳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额头不远的地方。 甄永信倒吸了口冷气,觉着头发梢都凉了。琪友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把抓住甄永信,依到他身上,甄永信明显感到,这年轻人浑身抖动得厉害。甄永信毕竟经历过这种面,片刻惊慌后,马上平静下来,笑着对那汉子说,“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指着琪友说,“这孩子胆儿小,要解手,自己不敢出去,非要我陪着。” “是吗?”那汉子阴里阴气地问了声,冲着小叫花子说,“兄弟,你陪他去甩浆子,”又拿枪指了指甄永信说,“你老就不用瞎操心了,上炕睡吧。” 甄永信见眼下没有好的时机,只好乖乖脱鞋上炕,赔着笑脸和那汉子套近乎。“好汉真的是真人不露相,一块呆了这么多天,兄弟眼拙,愣是没看出好汉的英雄本色。” “老兄过奖了,”那汉子不为所动,冷言冷语应了一声,“啥好汉呀,老子草寇罢了。” “哪里哪里,”甄永信极力巴结道,“现在仔细一看,好汉果真气度不凡,眉宇间满是英豪之气,令人敬佩。”看那人还是冷着脸没应声,甄永信觉得有些尴尬,没话找话说,“敢问好汉怎么称呼?” “咋地?”那人白了甄永信一眼,“你想翻盘?谅你没有这个本事,大丈夫做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爷是大好来手下的二当家的——甩手红,听清楚了?” 说话间,小叫花子押着琪友回屋了,坐在炕上的汉子,拿枪指了指甄永信二人,对小叫花子说,“兄弟,把他们的货下了吧,绑起来撂在那儿,省得耽搁咱们兄弟俩睡觉。” 小叫花子得令,朝甄永信腰间拍了一下,说,“自己拿出来呗。” 甄永信刚要开口衰求,甩手红枪口已经顶上他的脑门儿,拇指拨开保险机。甄永信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解开衣扣,把贴身的围腰解下,交给小叫花子。小叫花子接过围腰,托在手上掂了掂,沉甸甸的,便喜滋滋地冲那汉子显摆,“咋样?二当家的,那天我一撞上他,就觉着货不少,你看”说着,拿手摸着围腰数了起来,总共二十根。 “行了,收起来吧,再看看这个。”说着,拿枪指着琪友。琪友把分得的钱存在银行里,存折缝在他的棉衣袖子里。小叫花子拿手在琪友身上反复捋了几遍,一无所获,就收了手,说“他身上一点彩头没有。” 当小叫花子在琪友身上摸索时,甄永信恍然想起,一天在长春裕景楼吃饭出来时,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迎面和他撞了个满怀,跌倒在地。从地上爬身来时,见那年轻人嘴上一边道歉,一边急匆匆头也不回远去了。现在看来,那年轻人正是眼前这小叫花子,撞他的目的,是要探测他身上的货色。只是他怎么会对世仁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呢?趁小叫花子把围腰往自己身上系时,甄永信问,“小兄弟,老哥可是为找儿子,才跟你来的,不管怎么样,事到如今,老哥只求你把我儿子世仁的消息告诉老哥,也不枉老哥对你一番的信托。” “我哪里知道你儿子在哪儿?”小叫花子心不在焉地说。 “可是,你明明对他的情况,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噢,”小叫花子得意地笑了笑,“我们跟了你多少天了,你花钱时出手那么阔绰,哪能不引起我们注意?见你四处打听你儿子的下落,我和二掌柜的,就猜想你正在找你儿子,你打听过的人,我们都要上前问问,就把你儿子的身世探清了,最后再一莫你,知道你身上有货,才定下赶你来。” 小叫花子说完,得意地笑了。 甄永信霍然明了,知道是自己不慎,才上了绑匪的圈套,眼见大势已去,保命要紧。甄永信哀求道,“二位好汉,既然货已取下,就把我们放了吧。” “放了?”小叫花子嬉皮笑脸说,“光是出门找人,身上就带二十块黄条,这等财神,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还放了你们?说得轻巧。” “小声点,兄弟。”炕上的汉子嘱咐小叫花子。 甄永信由此揣测,他们是怕隔墙有耳,心里就有了数,猜想,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线机会,便故意大声嚷道,“二位好汉,这二十根金条,是我变卖家产得来的,带在身上,就是为了找回儿子。如今” “闭嘴!”炕上的汉子脸上露出凶相,吼了一声。甄永信见机收住嘴巴。 那汉子才消了火儿,向小叫花子弟了个眼色,小叫花子就蹑手蹑脚,往门边挪去,刚要拔下门闩,突然门上发出“笃c笃”的敲门声,小叫花子顺势把门打开,见店主正提着一把茶壶进来,满脸堆着笑,对炕上的汉子说,“听几位在屋里说话,知道几位还没睡呢,特地给几位泡了壶茶,醒醒酒。”说完,把茶壶和杯放到炕上,转身出去了。 小叫花子顺手把门插好,给那汉子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那汉子把杯接过来,却并不饮下,反是倒在地上,吩咐小叫花子,“先把他俩绑起来,要不,今晚上,咱们俩睡不好觉。” 小叫花子得令,取过两条绑腿,动作麻利地把甄永信二人反剪双手,捆绑起来,推到墙角,命令二人就地坐着。地上冰冷,冻得二人一夜无眠。甄永信心里反倒有了底,不再像刚才那般慌恐,听炕上两个劫匪发出鼾声,侧过身来,嘴戳到琪友的耳边,嘱咐说,“明天早饭时,看我眼神行事,粥汤一类的东西,千万别喝,记住了?” 琪友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这一夜过得漫长,好容易盼到东方曙天,二人的手臂都给捆麻了。甄永信喊了几声,把炕上的绑匪喊起,说是自己憋得不行了,要去解手。炕头那汉子推醒小叫花子,小叫花子醒过,揉揉眼睛,穿好衣服,给二人松了绑,领出门外。 雪原冬晨,寒气逼人,刚从屋里出来,寒气就穿透棉衣,刺痛皮肉,脸上像有无数针尖划过,痛到骨髓;鼻孔也像被人用针尖刺过。 东北的乡下人家,大多没有茅厕,平日里解手,就在房前屋后,得便就方便。甄永信二人找了个旮旯,开始方便,尿水在半空就结成冰,落到雪地,已成冰珠。解手之间,下身就冻得冰凉。提起裤子,琪友凑到甄永信身边,看着远处的小叫花子说,“姑父,整掉他,逃走?” “不行!”甄永信低声说,“他怀里有枪,大雪封山,一时半会儿走不远,平时就连一只兔子遇上他们,都休想逃脱,更何况咱们?” “那就这样等死?” “不会,”甄永信说,“估计待会儿就能见分晓,你留心我的眼睛。万一没有机会,就先跟他们一块走,再想办法。” “他们怎么把小便说成‘甩浆子’?”琪友问。 “这是土匪的黑话。” “要是大便呢?” “他们就说‘甩瓤子’。” 二人说着,回到了客店。屋里热气腾腾,店主正在做早饭,这会儿正在锅上熬大馇子粥。 天寒地冻,伸不出手脚,几个人也不洗漱,穿戴熨帖,就坐在炕沿儿,等着吃早饭。 一会儿功夫,早饭端上高桌。店主喊了声,“吃饭!”几个人就来到高桌边坐下。桌上摆了四碗大馇子粥,几个玉米面饼子,一碟腌萝卜条,和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野猪肉。两个绑匪抓起玉米面饼子,就着野猪肉,大嚼起来,不时喝两口粥。甄永信一脸哀怨,也不动筷;琪友学着甄永信的样子,也坐在桌边犯愁。两个绑匪也不顾忌,只管自己大口咀嚼,眼见他们一碗粥将要喝光,这会儿店主正在院子里喂狗,甄永信巴结地把自己碗里半凉的粥倒进赶爬犁的绑匪碗里,琪友也学着样儿,把粥倒进小叫花子的碗中。两个绑匪自以为肉票在巴结他们,也不客气,端起就吃。等店主把最后一遍马料添进马槽,回到屋里,见四只粥碗干干净净地放在桌上,得意地笑了笑,问,“二掌柜的,我这粥的味道,还好吧?” 那汉子见问,两眼开始发直,舌头开始倒板,一句话没出口,就势趴到桌上。小叫花子见势不妙,刚要起身,感觉头沉脚轻,打了个趔趄,摔倒地上。甄永信见时机已到,向琪友递了个眼色,自己先趴到桌上。琪友惊得目瞪口呆,憋着气,不敢吱声,记着甄永信的嘱咐,也学着样子,趴倒桌上,眯着眼睛,观察店主的举动。只见店主扔下手里的箩筐,走到赶爬犁的绑匪身后,从绑匪怀里掏出驳壳枪,旋身来到小叫花子身边,准确无误地从小叫花腰间,取出昨天晚上从甄永信身上劫来的围腰,回到自己房间,片刻之后,身挎背包,出了门,返身把门反锁上,接着就听门边有堆劈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下,从门缝里透进一股烟火味,跟着就听院中传来呦喝牲口的声音,甄永信拉了琪友一把,二人起身进了里屋,跳到炕上,捅破窗纸,见店主正在套爬犁。 “他要逃跑”琪友话刚出口,甄永信伸手捂住琪友的嘴巴,压低声音说,“别吱声。” 店主套好爬犁,坐了上去,回头向客店看了一眼,甩了一鞭,爬犁在雪地上扬长远去。这功夫,火已上了房檐,燎燃了窗纸,屋里弥漫着浓烟。甄永信抓过一条被子,披在身上,又抱起一条被子,向窗外撞去,窗棱破碎,甄永信就势滚了出去,摔在雪地上,快速起身,掸掉身上的火星,还好,没有伤着。琪友也学着样子,滚了出去。甄永信扶他起身,帮着把身上的火星掸掉。马棚边上的狼犬,见火烧房子,又从房子里蹿出两个人来,疯了一样挣着绳子,向二人猛扑。 “快走!”甄永信喊了一声,二人快速离了院子。担心走大路会让土匪的同伙追上,甄永信带着琪友,一头钻进客店南边的山林,朝客店相反的方向奔了下去,一口气走到晌天,饥渴难耐,才歇下脚来。这时,二人才发现,身上除了御寒的棉衣,一无所有。无奈,二人只好找了一处逼风的山坳,坐下休息。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添到嘴里解渴,喘歇了一会儿,觉得这里并不安全,就继续起身赶路。 “姑父,咱走得对吗?”琪友问。 “应当没错。”甄永信心里也没底,只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离开长春后,咱们一直往东走,现在咱们一直沿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下去,肯定就能回到长春。” 琪友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和甄永信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感到口渴,随手抓起一把雪含到嘴里。直走到二人都觉得安全了,才开口说起话来。“姑父,你咋知道那店主今天早晨会下毒手?” “看过《水浒》吗?”甄永信没有直截了当回答,而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看过。”琪友说。 “知道菜园子张青夫妇开的黑店吧?” “当然知道。” “你看咱落脚的客店,和张青夫妇的黑店有什么两样?开这种黑店的人,通常就是土匪中的的座山雕。他们不光通匪,往往还通官,小生意自己做,遇到大生意,就去通报给大绺子,他从中吃点残渣。昨晚咱俩遭劫时,我见那赶爬犁的嘱咐小叫花子不要高声,就知道这些土匪们,平时也怕这类黑店,我便故意高声把咱遭劫的数目报了出来,就是要让店主听见,好让他们火并,咱好见机行事。当赶爬犁的吩咐小叫花子去看门外的动静时,小叫花子刚到门边,店主就敲门送茶进来,我就知道屋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店主的心里。我猜这一单生意,店主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因为住店的人多,我猜想店主不敢横吃,必定会软吃。软吃通常是他们劝对方吃醉酒,或者是往食物里加药。昨晚我劝两个绑匪吃酒,两个绑匪都有提防,店主不会看不见,而他夜里送茶,只是探底的一个借口,不会就此下手,那么,最后一个机会,就只有在早饭上做手脚,而两个绑匪仗着人多,天又大亮,就会放松警惕,必会中计,所以我不让你吃那早饭。” 琪友听甄永信把玄机点破,心里顿感惊险奇妙,埋怨说,“姑父平日怎么不把这些教给我?” 甄永信笑了笑,说,“这都是长期江湖闯荡积累的,需要临机应变才行,哪可照做照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黑吃黑虎口脱险(2) 二人走到太阳落山,还不见有人家,心里不免又生恐惧,加上腹中饥渴难忍,两腿发软,眼里金星乱飞,身上冒起虚汗。甄永信上了年岁,有些支持不住;琪友年轻力壮,从前又干过搬运工,脚步还挺轻快。江湖上,甄永信有过多次这种经力,心里要比琪友有谱,他知道,在这种节骨眼儿,停下歇息,是最危险的对手:要么坐下之后,再也无法起身;要么歇息时间一长,会招来巡山的野兽。所以,明明自己也不知前途有多远,嘴里却不时鼓励琪友,“快了,快了。”好在头上有明月高悬,山路依然可辩。同样,按照甄永信的理论,沿着月落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第三天傍晚,靠雪水充饥的赶路人,在翻过一道山岗时,望见山下雪原上升起袅袅炊烟,几天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村落人家,便觉终于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二人都觉得已经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无法向前迈动一步,瘫坐到雪地上,远眺山下的村庄,琪友抑制不住,眼泪夺眶面出。 掌灯时分,二人终于走进村中。先是引起村中一片狗叫声,接着有人开门探看。甄永信二人在村东头一家街门上敲了几下,便有一个长者出来开门。开门人刚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把门重新插上。甄永信看了一眼身边的琪友,再看看自己,才发现,这几天在山林中穿行,衣服已被树枝挂得得千疮百孔,棉絮外露,看上去,当然吓人。看见这家人胆小怕事,甄永信心里反倒踏实下来,又敲了几下门,说道,“老哥,我二人麻大山了,在山里转了三天,刚刚转了出来,饿得不行了,老哥不放心,给我们几块干粮c几碗粥就行了。”见甄永信说话诚实,语气温和无力,不像歹人,长者到底把门打开,放进二人,领进屋里。 多天受冻挨饿,一进屋里,二人觉得像进了天堂。赶上主人家正在吃晚饭,长者吩咐老伴儿给二人盛了饭,一块上炕吃起。二人也不客气,爬到炕上,端碗拿筷,海吃起来。豆面饼子c大馇子粥c萝卜白菜炖着吃,二人觉得,远比城里饭店的饭菜可口。主人问二人家住哪里,咋到这里麻了大山?二人怕吓着主人,胡乱编排说,打长春来,本想到梅河口走亲戚,半路遇上了大爪子,拉爬犁的马给大爪子咬死了,坐爬犁的人跑散了,他们二人就到了这里。 “我的天,”主人听了,惊叹一声,“算你们俩命大,在山里转了几天,还能活着出来。撂给一般的人,不是饿死,也得喂了野兽。你们知道眼下都到哪儿啦?” “不知道。”甄永信说,“此地是什么地界?” “我们这儿是门源管辖,再往西南走二百里,就是奉天了。” “是吗?”甄永信听后,心里一阵惊喜,虽说没有回到长春,可自己定下的行走方向是对的,毕竟奉天也是大都会,自己又熟悉,好友贾南镇又在那里。眼下他和琪友身无分文,正需要找贾南镇接济一下。 多天没得觉,加上过度疲劳,二人躺上主人安排的火炕,眨眼功夫,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日已高起,主人来喊吃饭,二人才醒来。甄永信起了身,刚要下地,觉得两脚生痛,低头看时,原来脚底已打满了血泡。 主人家都是老实厚道的庄稼人,烧了艾蒿水,给二人洗了伤处,又把饭端到炕上,让二人享用。甄永信二人好生感激,心想如不是遇上劫匪,定会重金厚谢这家人,只是眼下二人囊中空空如也,活生生两个乞丐,哪里敢说什么重谢之类的话。 在老乡家住了几,脚伤渐愈,二人不好意思再打挠人家,提出要走,说要去奉天乘火车回长春。主人也不十分挽留,只交待了去奉天的路径,送了一程,二人就上了路。 一路上,二人乞讨充饥,昼行夜住,第三天傍晚,就到了奉天。 二人直奔步云观。观门虚掩着,甄永信轻敲几下,拿手一推,大门“吱”的一声开了。熟门熟路的,甄永信也不介意,领着琪友径直往贾父住的西厢房去。到了跟前,见房门锁着,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丝的悲凉,再看看旁边自己住过的房间,也上了锁。正在纳闷儿的功夫,东厢房尉迟道长的门开了,尉迟道长从门中懒散地走出。 “哎哟,”看见甄永信,尉迟道长吃了一惊,“这不是甄先生吗,哪阵风把你吹来啦?”说着,急走过来,二人相互拱手作揖。“这位后生是?”尉迟道长指着旁边的琪友问。 “是我的内侄,跟我从哈尔滨来的。” “令公子咋样啦?找到了吗?”尉迟道长关切地问。 “一点消息也没有。”甄永信摇头叹息,跟着又问,“我家兄弟呢?怎么不住这儿啦?还有老叔呢?” 尉迟道长见问,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啊。”说完,话锋一转,问,“甄先生还没吃饭吧?今晚就住这儿吧。我去给你二位拿钥匙,你们把房间收拾收拾,好久没有人住了。”说完,回屋去拿来钥匙,把门打开,转身对甄永信说,“我这就上街去,给你二位叫几个菜,今儿晚上咱们好好喝喝,我也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边说,边出了大门。 甄永信二人把门窗打开,一番收拾后,又取来劈柴,在壁炉里生了火,屋里慢慢就有了暧气。 尉迟道长叫来饭菜,三人就在屋里吃喝起来。甄永信有心事,老惦着贾南镇父子,不等酒过三巡,就急着问道,“我家兄弟究竟出了什么事?道长直说无妨。” 尉迟道长见问,把杯放下,低头思量片刻,才抬头看了甄永信一眼,开口道,“说来话长呀,”话刚开了头,又端起酒杯,一仰脖儿,酒杯见底,放下杯后,自己斟满,才接着说,“先生离开前,你家兄弟找我商量,说是他的一个女道亲,来奉天开荒,一时没有合适的地方住,问能不能借用我这里暂住几日。想到我们日常交情,不好回绝,就答应了他。你走后,那女道亲辛丽兰就搬了过来,就住在这间屋里。随后,我就看出,那辛丽兰和你家兄弟不是一般关系,每夜你家兄弟都在她屋里过夜,白天成双结对地出入。这样过了些日子,就有一贯道道徒出入观中。再过些日子,二人就在我这里办起了仙佛班。甄先生知道,我这是道观,我还需要这一炉香火过活。你办一贯道的仙佛班,也不该断了我道观的香火呀。自打仙佛班一开,外面的人就只知道这里是一贯道的佛堂,却忘了这里是道家的道场了。没有了香客,我还靠什么过活呀。甄先生你在时,每回赚了钱,都有我一份儿,贫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先生的好,可你家兄弟和那辛丽兰开仙佛班,就不一样了,每班开完,用了我这道场,都跟没事似的,只是每月给几个固定的房钱。仙佛班开办了几期,二人不知足,又卖起了长生不老药。” “什么长生不老药?”甄永信问。 “其实就是在药房里买来的人参大补丸,回来后用蜡纸重新包上,就成了他从真人那里得来的秘方。” “从哪位真人那里得来的?”甄永信问。 “咳,都是你家兄弟和那辛丽兰琢磨出来蒙人的把戏而已。你家兄弟对外人吹嘘说,他是康熙三年生人,今年已有三百多岁了,幼年习研道德经,成年后隐居长白山真龙观,获真人点化,得长生不老药秘笈,配制出现今的参茸还阳丹,常人服食一丸,可延寿一年。每丸售价一百块大洋呢。” “人家信他的吗?”甄永信问。 “辛丽兰那女人厉害呀,有招术,她让贾家老爷子冒充他儿子的孙子” “你说是,我家兄弟让他爹冒充他孙子?” “可不是吗。”尉迟道长说, “那老叔答应吗?” “不答应,那女人有办法,不给老爷子饭吃呀,你家兄弟也跟着逼迫老爷子,又哭又闹的,说眼下没了生路,赚不来钱,又说些要死要活的鬼话,老爷子争持不过,只得答应。每到有人来问参茸还阳丹,辛丽兰就会指使老爷子到人面上给爷爷磕头问安,再由爷爷喝斥下去。这时,你家兄弟就会对客人们说,这是他最小的儿子给他生的最小的孙子,今年才一百二十岁,因为不听他的话,不能坚持服用参葺还阳丹,现在还不满二百岁,已经衰老成这副模样。城里上了年纪的有钱人都怕死,经受不住你家兄弟的诱惑,就会掏钱买药。在这院里,我见过他们生意最好时,一天就卖出五十多丸。一天就赚五千多块呢。” “生意这么好,干嘛要离开呢?”甄永信问。 “他生意好,我这里香火可不旺了。先生在时,每有生意赚了,总要分些给我。可你家兄弟就不是这样了,除了房钱,一个子儿都不多给。起初,我还以为他生意太好了,忙活忘了,后来见有了空闲,就拿话去试他,问他能不能再补贴一些香火钱给我?当时,你家兄弟说得挺好,要回去和辛丽兰商量商量,不料再无后话。过了一个月,你家兄弟突然告诉我说,他要搬家了,原来他们在北市场东街,新买了一套五进的大院落,三万多块呢。这一搬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 从尉迟道长嘴里,甄永信大约听懂了,贾南镇搬离这里的原因,是和尉迟道长,在钱财上有些纠纷。 听说江湖兄弟财运当头,甄永信心里踏实下来,不再担心眼前的窘境,和尉迟道长把酒喝透,打算在这里先住一夜,歇歇脚,明天再到贾南镇那儿。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尉迟道长领着二人去找贾南镇。在菜市场东街的一家朱漆大门前,尉迟道长指了指说,“到了。”和甄永信二人道了别,转身匆匆离去。甄永信知道他和贾南镇有过节,也不劝留,见道长走远,上了台阶,敲了几下门,便有一个门童出来开门。昨天夜里,从尉迟道长嘴里得知,贾南镇家里,现在养了几个家仆。现在开门的年轻人,想必就是家仆,便说,“我是你家主人的兄长,想来看看我家兄弟,你进去通报一声。” “先生贵姓?”门童上下打量一下甄永信,问了一声。 “免贵姓甄,你一提,他自然会知道。” 门童转身进去,不大一会儿,就见贾南镇一边扣着纽扣,急急忙忙从院里跑出来。大老远就喊道,“哥来了,提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说着,跑过来,一把抓住甄永信的手,“哥这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甄永信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山林逃命时,已让树枝挂得千疮百孔,还是在门源养伤时,主人家的女眷们帮着缝补过,好歹才弄成现在的样子。见贾南镇问起,心中百感交集,叹气道,“一言难尽啊,等哥慢慢告诉你。” 看到旁边的琪友,贾南镇以为是甄永信找到了世仁,问,“这是世仁吧?哥在哪儿找到的?” “哪里找到了,”甄永信说,“这是我内侄,叫琪友,这次和我一道出来,帮我找世仁呢。” “世仁有消息了?”贾南镇问。 “没有。” “哥怎么知道我住这儿了?” “我和琪友昨天傍晚到时,本以为你还住在步云观,去了之后,才知道,你搬走了。尉迟道长留我们吃饭,便在那里住了一宿,刚才是尉迟道长把我们送来的。” 听到这里,贾南镇警觉起来,问,“尉迟道长说了我不少坏话吧?”不等甄永信开口,贾南镇又抢着说,“哥可别信那道人的,那种人,太不地道,眼睛掉进钱眼儿里了,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了。” 怕贾南镇说出难听的,甄永信打断说,“兄弟别多心,尉迟道长真的没说兄弟什么,只是说兄弟这些年发了财,买了自己的房宅,就搬走了。” 见甄永信这样说,贾南镇就收了口,不再诋毁尉迟道长,领着甄永信二人穿过四进,到了最里边的正房。这院子果然气派,一色的青砖璧瓦,雕梁画栋,飞檐抖拱,远胜过金宁府的甄家大院。甄永信心里虽说有些妒忌,却毕竟是江湖兄弟的成就,心里也觉得展样。 “昨晚,听尉迟道长说,兄弟这些年发了,我还不十分相信,以为是尉迟道长故弄玄虚,现在看这房子,真的信了,兄弟果真修成了正果。”甄永信说。 贾南镇听了,心里舒坦,撇起清来,“当初兄弟那么苦劝哥哥别走,留下来和兄弟一块干,哥就是不听,”停了会儿,又说,“不过现在来了,也不算晚,这回哥再别走了,我这里宽敞,你就住我爹的里屋,那里屋闲着,平日咱们兄弟说话也方便。” 说话间,上了正堂。在太师椅上坐下,就有仆人端上茶来,一切堪比大户人家。贾南镇端起茶,朝西屋间喊道,“丽兰,你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门帘挑开,辛丽兰从里屋出来,脸上堆着笑,朱唇微启,向甄永信福了个万福,说了声,“甄先生来了。”就侧过身,在贾南镇身边坐下。 辛丽兰今天身穿绿底儿红花锦袄,仪态比早年端庄了不少。可甄永信心里却不自在,总要想起在抚顺参加仙佛班“考色”时,曾和辛丽兰赤着身子同处一室。一见到辛丽兰,就像刚刚干了什么丢人的事,让人捉了现形,杌陧不安,手足无措,两眼不知往哪看才好。辛丽兰明显感到了这份尴尬,坐了一会儿,借口回屋了。 贾南镇吩咐门童,把街门关严了,今天家里有客,不做生意了。而后吩咐厨房准备酒宴,见贾南镇忙碌,甄永信说,“老叔在哪儿?我去他老那里看看。” “在里屋呢,”贾南镇说着,领着甄永信到了东屋。 老人一身黑缎长袍,斜依在被朵上假寐。贾南镇进屋,高声喊叫道,“爹,我哥回来啦!”老人睁开眼,见甄永信站在炕前,向炕边挪了挪,哆哆嗦嗦地伸手抓住甄永信的手,蠕动皱巴巴的小嘴,问,“他哥,你咋才回来呀?”干涩的眼里,变得湿润。眼角噙着泪珠。 “我爹耳朵越来越背了,哥说话时,高点声。”贾南镇说。 一句话没出口说完,西屋传来婴儿的啼声,甄永信一愣,问,“这是怎么回事?” 贾南镇红了脸,笑了笑,说,“我和丽兰结了天缘,生了个儿子。” “噢,兄弟添丁了!好事,好事!”甄永信刚要过去看看孩子,一想到和辛丽兰同在一个房间考色的事,再加上眼下身无分文,拿不出给孩子看欢喜的钱,只好作罢。贾南镇也不介意,领着二人到了里屋,把二人的住处安顿好。坐到炕上,贾南镇指了指甄永信的衣服说,“哥刚才的话没说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永信见躲不过去,只好把离开奉天后的经历说了一遍。贾南镇听过,连声叹气说,“这是何苦呢,早先哥不听我的,遭此厄运,多险哪。好在拣了条命回来。别再到处乱走了,哥的岁数也不小了,经不起这么折腾了。世仁如今也大了,该不会有什么难处。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哥也该清福了。” “话是这么说的,可一天不见到世仁,哥的心里就不得安生呀。兄弟要哥享清福,哥怎么享啊?你嫂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回到家里,哪里能享什么清福?” “哥说的也是,前些年,咱兄弟在奉天闯荡,衣食无着,我还没感觉到,眼下日子好过了,不知怎么,近来越发想起老家的儿子,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得空领老叔回家去看看,落叶归根,人老了,越离不开自己的根。” “哥不说,我倒差点给忘了。”贾南镇忽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事?” “前些天,我收了一个徒弟,绰号小喜子,为人挺机灵。我和丽兰想把他培养成‘三才’。小喜子曾提到,他在奉天,和一个姓甄的年轻人一起,拜一个南方来的叫‘大师爸’的人为师,学一些咱们这一行的本事,后来他们一块到了北京,小喜子犯了禁,让‘大师爸’赶出山门。姓甄的孩子还留在那里。刚开始,我还挺上劲儿,以为找到了世仁的线索,后来听小喜子说,那孩子的身世,和世仁倒有些像,只是名字不对,心想天底下,和世仁身世相同的孩子多着哪,我也就不上心了。” “那孩子叫什么来着?”甄永信问。 “好像叫什么甄怀宁。” “甄怀宁?”甄永信两眼一亮,“兄弟,你好糊涂呀,那不就是世仁吗?” “怎么?世仁还有表字?” “咳,什么表字,你想想,他母亲姓宁呀,你那徒弟在哪儿?快把他找来。” 贾南镇恍然若悟,“不急不急,哥,丽兰派他到锦州开荒去了,这一两天就回来。你先安心住这儿,等落实清楚,再走不迟。走,我现在领你俩上街,买件衣服换上,你身上这衣服,太不成样子了。” 贾南镇说完,去了辛丽兰屋里,半天,脸憋得胀红出来,领着二人上了街,找到一家成衣店,选了两件合身的衣服,讨了价,让甄永信二人换上。 回来后,酒菜已经摆齐。因是自家兄弟,也不客气,多天逃难,肚中没有油水,甄永信和琪友放开肚皮,海吃一通。酒也喝了一坛子。酒足饭饱,二人回屋休息。直睡了一下午,醒后又开始吃晚饭,直吃到二更,才离了席。 白天睡得过实,夜里反倒没了瞌睡。二人躺在炕上,合计着,等小嬉子回来,问明情况,就动身去北平。二人正商量着时,见贾父颤颤悠悠地推门进来,挨着炕沿坐下。甄永信站起身来,帮着老人往炕里边挪动。 “老叔还没睡啊。”甄永信问。 老人见问,也不说话,只是坐在炕边闷着,过了一会儿,才拿眼盯着甄永信,说,“他哥,你送俺回家吧。” 甄永信听过,吃了一愣,觉得老人心里,必是有一大堆委屈,一时道不出来,便笑了笑,说,“老叔怎么要走啊,在奉天,不是挺好的吗?你看这大院儿,成天吃香的,喝辣的。” 老人听了,干巴巴的嘴唇抖动起来,忍了一会儿,到底忍不住,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哇”的哭了起来,说,“他们让俺当孙子!” 昨天晚上,听尉迟道长说过这事,甄永信心里有数,知道个中原委,可眼下毕竟是寄人篱下,而贾南镇也今非昔比,一些话也不便说,眼见老人哭得伤心,却又不知如何安尉。 哭声惊动了西屋的贾南镇夫妇,贾南镇穿着内衣跑过来,兜头就问,“爹这是怎么啦?老糊涂了?我哥大老远来了,还没歇息,你就过来闹腾,人家还睡不睡了?真是一天三顿饱饭给撑的,没事找事。” “兄弟,人老了,都这样,别这么说老叔,”甄永信劝道。 贾父见儿子过来,收起哭声,回到自己屋里。贾南镇就势上炕,甄永信拿过被子,给他盖到腿上,二人坐着说话。 “哥,你看兄弟现在,吃喝不愁,家有仆人侍候着,哪里还亏待过我爹啦?可我爹天生就是穷命,过不惯富日子,享不了福,成天和我闹腾着,非要我送他回老家不成,老家那边有什么呀?他也不想想。” “老叔恐怕不光是想家吧。”甄永信想了想,打算委婉地劝劝贾南镇,“我听说,你平日做生意时,让老叔当媒人,给你当孙子?” 贾南镇红了脸,辩白道,“那有什么呀,演演戏罢了。” “老叔哪里是会演戏的人?” “有什么会不会的,社会就是一出戏,人人都是戏中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什么大不了的?” 现今是寄人篱下,不比往昔了,见贾南镇把话说得这般硬气,甄永信收了口,不再言语。二人闷坐了一会儿,贾南镇回屋休息了。 过了一夜,早晨起床,吃了早饭,贾南镇说要开门纳客,甄永信和琪友躲在贾父屋里喝茶。约摸九点钟光景,门童来禀报,说有几个客人上门买药来了。贾南镇吩咐一声,“请进。”自己身穿一身道袍,端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一会功夫,门童领来四个老者,年龄都在七十上下。进了屋,向贾南镇拱手作揖。贾南镇也不起身,只颔了颔头,示意客人坐下。接下来,便听贾南镇向客人宣讲他成仙得道的传奇人生。等他把参茸还阳丹的妙处讲完,待在贾父屋里的一个徒弟开门出去,禀报贾南镇说,“师傅的小孙子现在要过来给爷爷请安。” 贾南镇沉下脸来,说了声,“让他过来吧。” 那门徒得令,回身进了里屋,向贾父使了个眼色。贾父登时一脸怒气,颤颤悠悠地走出屋去,到贾南镇身前跪下,问了声安。 透过门缝,甄永信看见,贾父跪下时,两眼瞪得像斗牛眼。 贾南镇坐在那里,爱搭不理地喝斥一声,“下去吧。” 贾父吃力地爬起,一步三颤地回到里屋。客厅里的客人满眼慌惑,问,“刚才这位是” “是我小儿子的小儿子,我最小的孙子,今年才一百二十岁,冥顽不化,不听我的话,不能长期服用参茸还阳丹,才这么小小的年岁,看他老成什么样啦?”说完,一脸无奈,叹息摇头。客人听后,惊讶不已,纷纷问清了参茸还阳丹的价格,掏钱买了回去。 这一幕,惊得甄永信张口结舌,心想这贾南镇才离开自己几天,就如此老到,做出这等自己从没想过的大局。真是士过三日,要刮目相看。转念一想,觉得这种局,恐怕不是贾南镇的主意。毕竟,贾南镇心里孝心未泯,让他爹装扮他孙子,必定不是他的初衷,只有那辛丽兰,才会设计出这种局来。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发冷,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好在三天后,小喜子从锦州回来,带来几个道徒。甄永信不等贾南镇过话儿,自己就找到小喜子,打听起世仁的消息。 小喜子大约二十上下,面色蜡黄,鼻梁旁边,长满了雀斑。见甄永信问他,转动几下眼珠子,存了戒心。直等贾南镇开了口,才如实把情况说了出来。 甄永信得了消息,便要动身。贾南镇强留不住,只好由他去了。只是知道他二人身无分文,便去找辛丽兰商量。商量了半晌,辛丽兰从屋里出来,笑殷殷地说道,“甄先生大老远扑我们来了,多住些日子再走,干嘛这样匆忙?”不等甄永信开口,又抢着说,“谁料眼下甄先生急着要找世仁,我们也不好强留,免得耽搁了正事。照说呢,我们现今这房子是不小,只是外人不知底细,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罢了。当初买这房子时,也是为开仙佛班着想,硬着头皮,抻着腰筋才买下的。今儿个甄先生要走了,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送给先生,这里有二十块大洋,先生也别嫌弃,带在身上,兴许路上有用呢。”说着,把钱递了过来。 眼下,甄永信二人已是落难当中,明知这辛丽兰过于刻毒,也只得忍辱求全,接过二十块大洋,揣进兜里,带着琪友上了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父寻子京城阴差阳错(1) 火车行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到了北京站。 寻着小喜子提供的地址,甄永信二人在东安菜市场北的老帽胡同,找到了那宗和家。据小喜子讲,那宗和是世仁在北京结识的好朋友,平日世仁就住在他家。那宗和素常和几个朋友,在京城干些碰瓷儿c调包一类小打小闹的大路生意,他是在街上翻牌时,给“大师爸”相中的,收在门下,成了世仁的至交。 那宗和家住在一座四合院里。院里住有七户人家,那家住在东厢房靠近正房的两间。甄永信进了院,向一个正坐在门口拣菜的老太太打听,那老太太就拉起京腔,冲着那家呦喝道,“和子!你家来客了。” 听了喊声,门里走出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人,揉了揉眼,问甄永信二人,“你俩找谁呀?打哪儿来的?” 甄永信上前道,“我们从奉天来的,找甄世仁。” “甄世仁?他是谁?”青年人问。 甄永信立马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没说明白,和那宗和对不上茬儿,赶忙纠正说,“就是那个叫甄怀宁的人。在奉天时,小喜子告诉我们,说甄怀宁就住你这儿。” 那宗和听过,心里存了戒心,两眼像受惊的小动物,来回在甄永信二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问,“你们找他干嘛?” “他是我儿子,我来找他的。”甄永信说。 “你儿子?”那宗和还有些狐疑,“那你是哪里人?” “辽南金宁府的。” 这样一说,那宗和消了疑心,侧过身来,对二人说,“请进屋里吧,外面怪冷的。” 那家一共两间房,父母和小儿子住在里间,那宗和住外屋,床和炉灶挨着,中间一个隔断隔开。那宗和把二人领到自己的屋里,让客人坐到床上,转身到大屋取来茶壶,往壶里添了一把莉花茶,续上水,开始和客人唠了起来,问甄永信,“小喜子现在在奉天吃哪路饭?” “在一个一惯道的佛堂上帮忙,平日里外出开荒。”甄永信说。 那宗和听过,笑了笑,说,“他那人还能成佛?” 甄永信听出,那宗和话外有音,顺口问道,“他怎么不跟‘大师爸’了?” “心里太乱,”那宗和一边起身给客人倒茶,一边说,“两次了。一次是做完局后,他黑下一笔钱,‘大师爸’是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他见躲不过,谎称他妈有病,家里急等着用钱。‘大师爸’见他是初犯,没和他计较;第二次是做完局后,他黑下一只金手镯,送给相好的。他早先是玩仙人跳的,那相好的,原是他的搭当。这回‘大师爸’就不听他哀求了,赶了出门。北京呆不下了,只好回奉天。” 见那宗和闭口不谈世仁,甄永信心里着急,见一个话头撂下,趁机问,“我儿子现在在哪儿?” “你们来得不巧,怀宁上个月,随‘大师爸’南下了,去了上海。‘大师爸’的老巢在上海。” 甄永信听后,心里一阵发凉,觉得这是造化弄人,处处和他过不去,把世仁幻化成大漠中的蜃楼,让他看得见,却总也追不上。“他现在在上海什么地方?”甄永信问。 “说不好。”那宗和说,“您老知道,我们这一行,最怕人家端了底,平日‘大师爸’的底儿,是不让人摸的。不过您老也别急,我迟早会有怀宁的消息的,我俩老铁了,他走之前,就住我这儿,临走时告诉我,这次跟‘大师爸’去南方,再学一段,就打算跑单帮,一当有了定处,就捎信给我。您老要是有耐性,就在这里待着,一有怀宁的消息,我就告诉您。”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听那宗和的安排。那宗和为人倒挺热情,让甄永信二人就住在他家。甄永信往炕上扫了一眼,推说在北京还有些别的事要办,还是住旅店方便。那宗和也不强留,朝窗外看了一眼,说,“您二位还没吃早饭吧,走,咱们一块出去吃点儿。”说完,起身往外走。 昨天在奉天,辛丽兰只送给甄永信二人二十块大洋做盘缠,买了车票,所剩无几。眼下又没有营生,二人只好精打细算。见那宗和说要请二人吃早点,也不推辞,跟着就走。 到了街上,找了家小吃店,要了三碗豆腐脑,一盘油条一碟芹菜凉拌花生米,三块王致和豆腐乳,三人简单吃了饭,那宗和又帮甄永信二人,就近找了家旅店住下。甄永信二人要了一个二人房间,管房的就带着三人去开门。这是一家在四合院里办的小旅店,房间都不大,光线也不好。好在住店的不多,清静。 三人一同进了房间,挨着床坐下。甄永信往管房的要了壶茶。一会儿功夫,管房的就提着把铜壶进来。琪友接过壶,给每人倒了一杯。三人喝着茶,唠起闲话。 “你怎么没跟着‘大师爸’去上海?”甄永信问那宗和。 “哪里不想去呢?那‘大师爸’属实厉害,真想跟着去学些东西,只是放心不下家母,才留了下来。”那宗和说。 “怎么?令堂身体欠安?”甄永信问。 “那倒不是,”那宗和垂下头,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了,我本来姓和,三岁那年,父亲就走了,母亲拉扯我不容易,就又走了一家,就是我现在这个家。我成了拖油瓶的跟脚儿。我妈在那家,又生了我弟弟。我继父姓那,是满人,八旗子弟,一身的毛病,对我母子二人,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受了他十几年的气。十六岁那年,我开始在街上混了,一天家里炉子冒烟,他就找茬儿,说我没把炉子生好,上来就是一个嘴巴。我再也忍不住了,顺手抡起菜刀,就要砍他,他那八旗子弟的本性就露了出来,见硬的就怕,两腿一软,给我跪下,我妈也吓傻了,顺势跪下求我,我弟弟也哭着求我。看在我妈和我弟的份儿上,我饶了他。这些年,我妈为了我,吃了不少苦,我不想让她再吃苦头了,日子穷富不打紧,关键是不能再让人欺负着。上个月,‘大师爸’要带我去上海时,思量再三,我还是留下了。” 听那宗和说话义气,甄永信心里敬畏起来,喝了一会儿茶,又问,“那你现在做些什么?” “从‘大师爸’那儿学了一点,现在和几个朋友做些‘阿宝’一类的生意。” 甄永信早先在奉天时,听说过做‘阿宝’的局儿,却不得要领,一直想得到做‘阿宝的门道,总也得不到真传,后来在奉天遇见了江南来的老先生,本想向老先生求教,不想那老先生却又不辞而别,悄然离去了。现在听那宗和提起,便脱口问道,“这‘阿宝’是怎么做的?” 那宗和愣了一下,笑了笑说,“您老笑话我不是?听怀宁说,您老也是道上高人,怎么倒问起我来?” 甄永信知道,自己问得太急,脸热了一下,“别听那孩子信口胡说,我只是略通些‘班目’c‘叩经’一类的小把戏而已,做大局,还真不在行。平日里听人提起过‘扎飞’c‘阿宝’之类的说法,却从没弄清个中究竟。” 见甄永信言辞诚恳,那宗和也就不猜疑,说出了实情,“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江湖上‘种金’c‘种银’一类的把戏。只要把握住分寸,别犯规就行。” “都有哪些规矩?”甄永信问。 “主要有三点,最要紧的是,博观而约取。所谓博观,就是做局前,要摸清局中人的身家底细,看他是什么身份。家底厚不厚实,吃局后会不会报官;再者是摸清他的家财来路,有无不义之财,浮财大致有多少,如是不义之财,吃局后,一般不会出人命,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是血汗钱,就不一样了,吃局后定不善罢甘休,要报官不说,还会死追穷究,这样一来,就容易败露,破了局;最后,还要摸清他的亲友中,有无江湖中人,一旦有,你就别去碰他,碰了,就要光棍遇上没皮的,赔了夫人双折兵,即使成局了,最终也要吣出。这些叫博观。至于约取,就是要你做局时,不要太贪,吃得太狠,而且最好只吃浮财。要是你吃得他倾家荡产,他狗急跳墙,必不会饶你,就容易坏事。” “‘大师爸’领你们做过阿宝了吗?”甄永信问。 “做过,”那宗和说,“吃的是财政部总务司司长的大儿子,是个公子哥。那公子哥嗜赌好色。徽商会馆里有‘大师爸’的眼线,盯上他后,告诉了‘大师爸’,‘大师爸’就派徒弟单车炮和别马腿去沾他。” “单车炮和别马腿是什么?”甄永信问。 “是‘大师爸’收的弟子,跟我和怀宁都一样。他俩是‘大师爸’在长春时,看二人在街上摆残局,见他俩挺机灵,就收了下来。单车炮姓王,叫王志;别马腿姓李,叫李下士。经过会馆里的眼线从中安排,那公子哥就成了王志二人的朋友,平日里吃吃喝喝,互通有无。一天,王志突然提出,要向李下士和公子哥借两千块现大洋,说手头有一笔赚钱的买卖,等着拿钱去做。王志二话没说,从兜里掏出支票,借给李下士,那公子哥一看李下士都借了,自己也不甘落后,也借了。一个多月后,王志告诉二人,说他那笔生意做成了,小有收获,现在要还清借债和利息,并请二人到东来顺吃饭。去饭店的路上,王志顺路去汇丰银行存款。在银行的柜台上,王志一次就存入二万大洋。李下士和公子哥在一边看得两眼发蓝,趁王志在办理存款手结续时,李下士悄声对公子哥说,‘你看王志赚钱这么容易,不像是在做生意,必定另有秘密。’二人当下计议,耽会儿吃饭时,一定要把王志灌醉,套出他的秘密。 “吃饭时,二竭力巴结王志,你一杯,我一盏,一会功夫,王志就两眼翻白,吐露了秘密,说是得到相士霹雳闪的指点,获得致富时机。贵公子听后,暗记心中,散了席,按照王志愿军说的地址,找到了相士霹雳闪。其实霹雳闪,就是您家怀宁扮的。噢,我还忘记了,你家怀宁是在奉天街头摆相摊时,给大师爸撞上的,看他天赋上佳,收进门来。霹雳闪焚香请神,拿出一只神碗,碗内只装一湾清水,霹雳闪让贵公子屏气凝神,注视碗中,自己一边念着咒语,一边手持一只红漆葫芦,往碗中加水,加到半碗时,那公子突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碗中晃动,心里惊骇不已。仔细再看,碗中影像后,有三堆黄灿灿的金子,金堆两端,有两个狰狞恶鬼把守着。贵公子正要再仔细看一下,猝然间,碗中的水振动一下,影像等物倏地不见了。贵公子满脸疑惑,望着霹雳闪,霹雳闪也一脸迷惘,说这是天机,他的道行还不够,他也解释不出,须请‘大师爸’出山才行。 “霹雳闪带着贵公子找到‘大师爸’时,‘大师爸’正焚香升坛,身边一个仙女打扮的女人执扇侍立。霹雳闪拜见后,轻声在‘大师爸’耳边低语几句,就把那只神碗递给‘大师爸’看。‘大师爸’接过神碗,端详一会,闭目推算了一会儿,口中振振有词道,金山当前,却有恶念当道,只能可望而不可及。如要坐拥金山,必须洗清邪念,心地纯正方可,不然,则属幻梦一场。 “霹雳闪跪地哀求,说,‘弟子愚顽,请师爸点化详细。’‘大师爸’就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水中熬油,火里炼金。金山银山,须你播种才能收获。说着,当着贵公子的面,让身边的侍女把十块大洋放进‘法坛’,盖上盖子,封上一道神符,开始焚香念咒。约摸个儿把小时光景,揭开神符,打开盖子,只见坛中竟然满是光洋,数一数,刚好一百一十块,比原先多出十倍。‘大师爸’看着大洋,问霹雳闪,‘明白了吗?’ “霹雳闪故作顿悟,说,‘弟子明白了。师爸是告诉我们,那碗中的金山,你若想得到,必须种下金子才行。’‘大师爸’听后,轻点一点头。霹雳闪跟着又问,‘照师爸看,那堆金山,得多少金子,才能把它们种出?’‘大师爸’闭目思忖片刻,说至少也得三百多两。霹雳闪听了,抬头望着贵公子,问,‘大爷您听清了?’贵公子说,‘听清楚了。’霹雳闪又问,‘你想要那堆金子吗?’贵公子说,‘当然想要。’霹雳闪就和公子约定,让公子回家去筹措三百两金子,明天上午和他一起,到‘大师爸’这里‘种金’。 “那贵公子回到家里,偷取他老子保险柜的钥匙,偷出三百两黄金的金条,,原想种出黄金后,原本还回,余下的部分,留作自己挥霍。到了‘大师爸’那里,‘大师爸’正带着美妾,在准备进行烧炉。贵公子将三百两黄金的金条交给‘大师爸’,‘大师爸’另外自己又取来六十两的金条,说是要托贵公子的福,也借这一炉子,种些金子,算是公子给他的酬金,此外分文不取。 “烧炉要七七四十九天,一干人轮流看守。到了第八天夜里,轮到贵公子看守时,‘大师爸’的美妾照例送来参汤,贵公子喝后,竟然浑身像着了火,控制不住,搂过那美妾,开始在炉旁颠鸾倒凤。正当时,轰的一声巨响,八封炉崩裂开来,冒出一股清烟,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一类的怪味。贵公子惊得魂飞魄散,跌落下去。‘大师爸’闻声赶来,见状暴怒,拔出腰间宝剑,要剑劈美妾,霹雳闪见了,就势跪地求饶。‘大师爸’无奈挥剑劈开八封炉,霎时炉膛由红变灰,接着变黑。霹雳闪拿铁夹子夹出一根金条,发现金条已变成了泥土,只是表面还有几处金色。那贵公子惊得面色如土,只好赔罪认栽,写下悔过书,逃回家中。几个月后,醒过腔来,再去找霹雳闪和‘大师爸’,已是人去楼空。” “他们做局的那种碗,是怎么回事?”甄永信问。 “唉,说来也简单,那碗是‘大师爸’找人特制的,碗底是一块凸起的水晶,贵公子和金堆c鬼怪等影像,都是事先画在一张纸上,帖在碗底。碗里水少时,那块凸水晶把光反射出去,就看不到那些影像了,注水到一定程度,那些影像就显露出来。至于第一次见面时,‘大师爸’‘种银’,那就更简单了,只不过是用另一个同样的坛子调包罢了,而这个坛子里,预先贮下一百一十块大洋。‘种金’时,只要在每天夜里,给守炉人作夜宵的参汤里放些安眠药,在贵公子守炉时给他喝下,那贵公子就会在守炉时睡在炉边,这时,把炉内金条偷偷取出来,再把涂了金粉的泥块放进去。而最后一次美妾送给贵公子的参汤里,放了春药,喝下后,贵公子难以自制,再加上美妾在身边施展一番手段,贵公子岂能不被套牢。而那美妾,则是‘大师爸’出钱从窑子里雇来的。” 甄永信听过,心里释然,觉着这做‘阿宝’,也非像早先自己想像的那般奇妙。想想自己早年在江浙一带做的炼金术,也不比‘大师爸’差到哪儿去。这样一想,心里增添了不少自信,说话也有了底气,问,“你现在阿宝,做得还顺手吗?” 那宗和笑了笑,摇摇头说,“我现在玩得,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阿宝,只是在街上用假钱换点真钱罢了,全靠手头上的功夫,跟变戏法儿差不多。” “怎么玩?”甄永信问。 “先自己拿一块大洋种到坛子里,打开后,坛子里露出十一块大洋,引诱街上看热闹的人来围观,等人多了,就有人动心了,也想拿大洋来试试,这时,我就把他的真大洋收下,种出假大洋给他们。” “彩头还行吗?”甄永信问。 “行啥,只够吃喝罢了。” “那为什么不做些大的?” “怎么不想呢?”那宗和感叹道,“只是年纪太轻,嘴上无毛,说话无根,难以信服人。‘大师爸’临走时,还嘱咐过,说像我这种年岁,做仙人跳c放飞鸽还行,其他的局,做起来不易。可是做仙从跳c放飞鸽,得常到外面去混,我又放心不下我妈,眼下只能这么在街头耍耍,挣点应急的小钱儿,有时也接点别人的彩头,对对缝儿。” “怎么对缝儿?” “‘大师爸’在京时,在有钱人家里养了不少底线,‘大师爸’走后,他们的财路断了,就经常从主人家偷点珠宝古董之类的东西。他们自己不敢销赃,一般都来找我,我带到琉璃厂那里给卖了,从中赚个差价。” 甄永信听过,心里大为感叹,心想这那宗和到底还是个孩子,过于青嫩,虽说学了些皮毛,却不得要领,守着这么好的财路,竟看不到财源,只能白白放弃,却到街上耍些小把戏挣口食儿,真是端着金饭碗去讨饭。怕说出后,让他开了窍,会自己单干,甄永信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了句,“现今京城里,哪些地角热闹?” “热闹的地角多去了,”那宗和放开嘴巴,炫耀起来,“王府井c大前门儿c东安菜市场c琉璃厂c火车站,都是人成堆的地角。” “我们爷儿俩,大老远扑你来,尽给你添麻烦了。好歹我俩略通些‘班目’c‘叩经’的伎俩,眼下闲着无事,想到一些热闹地角坐坐摊,赚些小钱儿应急,免得老这么叨扰你。” “您老这是说哪里的话,”那宗和说,“我和怀宁是磕过头的兄弟,您老就是我的亲老子,怎么把话说得这般生分呢?我知道家里窄巴,您老住进也不方便,可如今住在旅店里,也不能把心放远了。怀宁跟我说过,您老也是道儿上的高人,您老要是嫌待在屋里闷了,没事去那些地方坐摊,权当解解闷儿,也就罢了,切不可和我这个晚辈的生分了。” 甄永信听那宗和背书一样,把一大套现成的话说了出来,心里暗叹这年轻人嘴巴上的功夫。早就听江湖上人说,京油子,津嘴子,哄死人,不偿命的,甄永信从那宗和嘴上体验到了一些。便应和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贤侄不可多想,我俩只是想去解解闷儿罢了。”停了一下,顺口问了一句,“刚才听贤侄说,常和京城里大户人家里的一些当差们熟络,往后要是事先得到大户人家主人的行踪,还望告知我们爷儿俩一声,一旦能成局,当和贤侄平分。” “看您老,又说见外的话不是了?”那宗和一听便知,甄永信要做什么,心里一阵高兴,嘴上却说,“什么平分不平分的,您老吩咐的,晚辈尽力就是了,您老就等消息好了。” 三人又闲谈了一会儿,那宗和告辞回家了。 以后的日子,白天甄永信带着琪友到京城几处热闹的地界设坛坐摊,打卦算命,挣来几个铜子儿,除了房钱饭钱,略有赢余。眼下世仁有了下落,也不需向街上氓流们打听世仁的消息,现在只等世仁给那宗和捎信,告诉行踪,一旦知道他的行踪,二人就立马动身。每日里,二人也不急着挣钱,赚来几个铜子儿,便收起摊来,到热闹地界转转。晚上回到旅店,等那宗和来闲谈,那宗和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旅店唠一会闲嗑。 一天夜里,那宗和来时,眼里露出兴奋。刚一见面,就神秘兮兮地告诉甄永信,“好消息,好消息。” 甄永信听了,兴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急着问,“世仁来信了吗?” “不是。”那宗和说,“您老不是嘱咐我,给您老打听些大户人家主人的行踪吗?我打听到了。” 听说和世仁无关,甄永信消停下来,问了句,“是什么人?” “原总理府参议盖英杰,明天要携家人到西郊踏青,顺路到报恩寺烧香许愿。” “这么说,此公现在也赋闲在家了?”甄永信问。 “皖直大战,皖系战败,皖系魁首段祺瑞倒台,盖英杰随着去职。今年春天,奉直打了一仗,直系大败,奉系张大帅进京。现在又要启用段祺瑞辅政。羔英杰眼见时机已到,眼下正在运作交通部总长的职位呢。” “眼下看,他有多大把握?”甄永信问。 “你是说交通总长一职吗?”那宗和问“有段琪瑞作后台,加上大把撒银子,哪有不成之理?” “你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盖英杰的跟班,是‘大师爸’从前买下的眼线,您老上次嘱咐我的事,我记在心上,求那眼线用心打听着,今天下午,他来找我,说他主人一家,明天要去西郊踏青,顺便到报恩寺上香许愿。” “多谢贤侄了,明天我去报恩寺看看。”甄永信心里暗暗赞叹南方人做局的精密。和那宗和又说了会儿客套话,闲聊一会儿,那宗和起身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父寻子京城阴差阳错(2) 早晨起来,甄永信收拾停当,嘱咐琪友一些事项,雇了辆人力车,出西直门,往西郊报恩寺那边去了。报恩寺在西郊的一片空地上,规模不大,只比城里一般人家的四合院大些。和城里有些规模的寺院比,多少显得有点寒伧。多年失修的山门,朱漆已经脱落。进了山门,走上正殿,一个老和尚正拿一把鸡毛掸,在佛面拂尘。见有香客进来,老和尚收起起鸡毛掸,在佛案边坐下,一手执木棰,一手举至额前。甄永信施了礼,从香案上取出一柱香,点燃后,插入香炉,回到香案前,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头,起身后又往功德箱里投了几枚铜板。老和尚昏昏沉沉地在一旁敲了几下木鱼。叩了头,甄永信站起身来,凑上前去,跟老和尚搭话。 “宝刹只老师傅一人主持吗?”甄永信问。 “地僻人稀,香火不旺,贫僧一人足矣。”老和尚说。 “我从城里来,见城中庙宇,多是修缮一新,老师傅怎么不把宝刹也装潢一下?” 老和尚闻言,苦笑一下,说,“先前,大清国兴科举,每逢开科年份,来京赶考的举子寄居寒寺,日子还算好过。自打科举废弃,这里再无香客光顾,单靠附近村民施舍,能够贫僧一人粥食,已是烧高香了。”说完,停了下来,又问,“施主从哪里来呀?” “从关外来跑生意的,城里花费太大,想借宝刹一隅,暂作落脚,做些生意,混口饭吃罢了。不知老师傅意下如何?” 老和尚看他一身装束,和褡裢里露出的八封图,知道甄永信是个算命先生,刚才又见他往功德箱里投了些钱,猜想此人出手大方,留他在寺中,也算多了一路香火,便装着不在意地说道,“施主请便吧,东厢房床铺都有,施主不嫌弃,就住那里吧。” “多谢师傅开恩。”甄永信道了谢,转身去了东厢房。房门没上锁,门板已经开始朽烂,推开房门,霉气熏人。屋子里挂满了蛛网。看来要住这里,不费些功夫不行。眼见天已将晌,来不及收拾了,甄永信把门关上,跟老尚应酬了几句,转身独自来到山门外的石阶上,把褡裢放下,摆出八封图和签筒,坐在自带的铺团上,向远处打量。 仲春时节,风和日丽。远处田野上,岚气升腾,鸟鸣柳林,蝶舞花间,草香阵阵随风扑来。甄永信正待用心品味,只见远处田野上,一辆汽车,拖着烟尘,朝这里驶来。汽车走走停停,不时有人下车,往远处指指点点,拍照留念。过了一会儿,才行至报恩寺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五个男女,一望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男人走在前头,眷属跟在身后,往山门这边来。见山门台阶上坐了一个算命先生,男主人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在这种地上算命,一天能遇上几个人?” 甄永信听得真切,岂肯错过这种机会,开口应着,“凡人不入卦,只看卦中人。这位先生可有雅兴?” 那人闻言,停了下来,冷笑一下,冲着甄永信说,“你这算命的,口气倒蛮大的,可有真本事吗?” 甄永信也不卑不亢,冷笑着回应道,“有无本事,看过才知道。” “看得不准,有何说法?”那人较起真儿来。 “看得准,凭赏;看得不准,分文不取,给你赔罪。” “那好,你先给我批一卦。” 甄永信闻言,端起签筒,闭上眼睛,轻摇几下,口中振振有词儿,睁开眼,让那人抽出一签。开签看时,只见签上有四句谶语:“君本当年万户候,干戈扰攘一时休;轻车熟路花又明,盖世英杰坐上游。” 那人手持卦签,反复端详一会,未得要领,只得把签递给算命先生,问,“这卦上说的什么呀?” 甄永信接过卦签,端量一会儿,开始解卦,说,“从卦辞上看,先生曾官居要职,属朝中重臣,后因兵乱之事,赋闲在家。这是卦辞前两句所显,不知在先生身上应验了否?” 那人听后,一脸骇然,收起盛气,态度谦逊起来,紧着问,“那下面的两句,说什么来着?” 甄永信低头细看一会儿,说,“这第三句说的是,眼下先生正峰回路转,官星显旺象,恐怕近期要履新职,从卦辞上看,‘轻车熟路’这四字显示,先生所任新职,可能和路政相关。第四句虽是溢美之词,其中却隐藏先生的姓名,不知先生可能找出?” “盖英杰!正是在下。”那人兴奋得屁股颤抖,脱口报出姓名,“先生的卦签,前两句已在盖某身上应验。若是后面的也能应验,那先生真是孔明再世,伯温重生,若是第三句应验了,盖某定要奉千金为先生祝寿!” “先生切勿信口许愿,”甄永信一脸郑重说道,“许愿还愿,心知神知,许而不还,忤神损德,可是于先生不利呀。” 那人听后,也沉下脸来,说道,“盖某何曾信口开河过?只怕你这卦辞不灵。”说完,命跟班摸出十块大洋,递到甄永信手里,进了山门。 盖英杰到正殿焚香拜佛,在寺院里转了一遭,带着一家人乘车离去。看看天色尚早,甄永信觉着这寺院的东厢房实在难以留宿,便借口城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办,改日再搬到寺中。说罢,和方丈告辞,回城去了。 回到旅店,当晚那宗和来时,甄永信把白天做的事说了一遍,叮嘱那宗和,这些天盯紧盖英杰,一有动静,立马告诉他。 一连过了十多天,不见一点动静。琪友说事情怕是没戏了。甄永信也松懈下来,白天又和琪友一块上街坐摊。半个月后,突然有了消息。那宗和来说,盖英杰今天履新了,升任交通总长。甄永信听了,来了精神,对那宗和说,“从明天起,我晚上不回来了,三天之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找盖英杰的跟班,让他找个机会,提醒盖英杰还愿的事。” 那宗和答应了一声,起身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甄永信雇了辆车,回到报恩寺,给了方丈几枚铜板,就说这回要在寺中住下。方丈见他每次来,都不空手,也乐得留他住下。甄永信花了一个上午功夫,才把东厢房打扫利整,勉强能住人了。吃过晌饭,就到山门外石阶上坐摊,两眼不时向远处眺望,巴望一辆汽车会拖着尘土从远处驶来。 一连等了四天,不见人影转来,甄永信焦躁起来,打算回城探听一下,以便合计下一步的动作。 正当甄永信要起身离去时,汽车出现了。从远处麦田间的土路上,烟尘滚滚,一路驶来。甄永信乐得心跳加速,恨不得跑下台阶,迎上前去。汽车开到寺门前,车门打开,却不见盖英杰下来。下车的是几天前来过这里的跟班。甄永信知道,这人该是那宗和说的眼线。看见那跟班手里捧着一个漆皮盒子,甄永信故作沉稳,坐在摊上,望着那人上来。 那人捧着盒子过来,站到甄永信摊前,冷冰冰地说,“我们总长公务繁忙,不能亲自给先生来还愿了,一千块大洋在此,请先生查收。” 甄永信刚要说些客套话,见那人向他使了个眼色,便收了口,只把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重新合上。那人转身上车去了。 甄永信见车走远,收了卦摊,从盒中取出十块大洋,把剩余的,连同盒子装进褡裢,回到正殿,和方丈辞行,说刚才城里有人找他回城,不能在寺中再住了。说着,把取出十块大洋,交给方丈,匆匆回城了。 晚上那宗和来看望甄永信,问事情怎么样了,说昨天他已去催线人了。甄永信知道,那宗和是来抽彩头的,不待他张嘴,就把四封四百块大洋递了过去。那宗和见了,脸上显出些惊讶,直推辞说,“您老这是做什么?这是您老一个人的局儿,凭什么分给我呢?” “贤侄哪能这么说话?”甄永信也装着生气的样子说,“老叔远道扑你来的,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没有你来帮衬,老叔只怕是连饭也吃不上呢,哪里还谈得上做局儿呢?再者说,你那边也不光你一个人,那线人出了大力,怎么好让人家白出力呢?” “咳,您老哪里知道,我们平日里都是哥们,替您老做点事,还要和您老讨酬谢不成?”那宗和还装模作样推辞着。 甄永信说,“自古道,赌局无父子,吃咱们这碗饭的,和赌局有什么两样,大家做大家分,这回彩头是一千,连我在报恩寺里的施舍和吃住,将近破费了二百,剩余的,咱们二一填作五,各拿四百,别再推辞了,收起来,往后,咱们还要一块做呢。” 那宗和见甄永信这样说,便不再推辞,收起大洋,喃喃道,“得,权当我替内线那小子收了,往后,您老可别这样,这不是折我们晚辈的寿吗。”那宗和收了钱,又坐了一会,说了些奉承甄永信的话,听得甄永信两耳发热,心里舒坦,唠到初更,才起身告辞。 手头宽余了,甄永信二人便不再上街坐摊,每日里到京城一些热闹地段逛逛,看些光景,等着世仁的消息。 那宗和果然讲些义气,自打甄永信分他一笔钱,以后每天来旅店,从不空手,总要带些京味小吃。偶尔也带甄永信二人到一些老字号,品尝京城风味。心里有事,老惦记着要到上海找世仁,甄永信难免情绪低落,对什么事都失去兴趣,焦虑不安地等待世仁的来信。 一天,那宗和来时,兴冲冲地甄永信说,“今儿个下晌,交通总长的眼线来找我,说是主人让他带着一个官场至交去了报恩寺,想找您老算一卦,结果扑了空,那里的方丈说,您老回城了。那眼线让我来问问您老,这笔生意,做得做不得?” 既然在城里呆着也烦,又一时没有什么世仁的消息,有送上门的生意,做了也可排忧解闷,甄永信说,“我明儿个就回报恩寺,你去告诉眼线,要去,等明天下半晌再去,去早了,恐怕我还准备不熨帖呢。” 那宗和得了话,匆匆去了。 甄永信对琪友说,“把这里的客房辞了,你也跟我一块去吧,省得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烦闷。去了那里,多少还能学点东西。” 琪友答应着,开始收拾行装。第二天一早,退了房,雇了两辆车,出了西直门,来到报恩寺。见甄永信回来,方丈不再像先前那样一脸沉静,展开了眉眼,话也多了起来,说是前两天,城里还有人来找他呢。甄永信和方丈虚应了几句,把琪友介绍给方丈,到东厢房把房间又收拾了一遍,便在寺里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就有人找来,是盖英杰跟班领来的。昨天,那宗和已把此人的身世说了一遍,今天甄永信做起,得心应手,哄得那人两眼发直,以为遇上神人。掏出谢仪,心满意足地回城去了。 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就有城里人开着车子来报恩寺,大多是事先已有那宗和来透风报信,甄永信做起来,驾轻就熟,从没失过手。包里的大洋,也就堆得越来越多。除了分给帮局的,剩下的,攒到一定的数目,甄永信就让琪友带到城里,兑换成金条,回来拿布包好,缝进围腰里。琪友却不这样,分得钱后,总是到银行存上,吃利息。 郊区小庙,地僻人稀。甄永信到底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琪友又年轻,更不习惯这种孤灯青瓦的日子,眼见客人渐稀,钱也赚得差不多了,一天早上,二人辞别了方丈,回到城里。 那宗和见二人决心已定,也不便说什么,就帮着二人在前门附近,找了家好一点的旅店,要了个二人间,甄永信二人就在那里住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搬云弄雨皇城根(1) 京城是繁华地界,三教九流,遍地可遇;草民巨富,鱼龙杂处;各色好吃好玩的去处,布满城中。甄永信年轻时,曾来京城做过局。想那时风华正茂,书生气犹存,意气风发;行走时,身后有两个跟班随着,回到家中,有天津妹子依怀弄娇,家中雇有多名仆人侍候,何等逸神。眼下虽说腰间钱财不逊于当年,却不能像当年那样风流放荡了。一来是年岁大了,身上的火力不如年轻时生猛;二来是内侄琪友跟随左右,像一圈紧箍咒,将他死死地套住;最要命的,是心里放不下世仁,成天焦虑地等着世仁的消息,无形中抵销了的冲动。在京城呆了多日,八大胡同,他连边儿都没敢沾,白天除了到天桥和一些书场去找点乐儿,大部分时间里,是坐在玉茗春喝茶。 这玉茗春,是京城里老字号茶馆,在前门东街的一幢二层楼里。一楼是普通茶座,通常是附近的老茶客们白天来喝茶唠嗑的好去处,需要时,茶客们还可以要些点心糖果一类的东西磨牙;二楼是雅座,桌椅都是黄花梨镶大理石的,讲究;靠东头是一个小戏台子,客人品茶时,还可听到京城里的二流名角客窜这里说书唱戏。雅座收费,要比一楼高出一倍,客人也就比一楼少了些。平时来这里的,要么是想和一楼的茶客分清身份的阔佬,要么是请客送人情的有闲之人。甄永信比较特别,他带琪友来这儿,只是因为这里不吵不闹,有茶有乐儿,可以消磨时光。半个月过后,甄永信就成了这里的主顾,每回上楼,跑堂都像见了亲爹似的,媚着脸笑,点头躬身地把甄永信让到座上,一声一声“爷”叫着,端杯沏茶,恭恭敬敬。 和甄永信的情况相仿,还有一个南方人,也是这里的常客。此人中矮身材,圆脸微胖,年纪五十上下,单眼皮,眼睛却挺大,长眼角,眼珠子转动极快,透出一股锐气,操一口江浙口音。日子长了,便和甄永信熟络起来,开始是见面时相互点一下头,接下来是见面时笑着相互寒暄一句,再接下来,二人坐在同一桌喝茶了,再接下来,喝茶后,二人抢着付茶钱,而后就成了无话不说的至交。 此人姓潘,字得龙,宁波人,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到了他这一代,时运不济,先是大清国废止了科举,不上几年功夫,大清国就垮了,他的科举取仕梦也彻底破碎了。好在已是饱学之士,又热衷仕途,民国初年,办了几次选仕考试,潘得龙每次都领着侄子一同应试。好歹在民国十一年,叔侄二人都选中了知事,他被派往江西候补,侄子给发往湖北候补。岂料叔侄二人并不谙通官场路数,一候补,就是几年,至今仍未得到实缺。叔侄二人这才省过神儿来,原来是自己缺少运作。便回家取了钱,进京寻求时机。 “得龙兄可找到路子了?”一天,两人在闲谈时,甄永信问。 潘得龙摇摇头,说,“没有。”接着感叹道,“这京城人多事杂,鱼目混珠,骗子猖獗,稍不留神,就会中了他的圈套,不找到十分托底的人,怎么敢托付与他?来京前,就有亲朋好友提醒我,说这北京城里,专门有些骗子吃买官这一路的,他们冒充官场中人,或是冒充在官场上有门路,骗取进京跑官人的钱财。一旦得手,便游鱼出网,消逝得无影无踪,让那些跑官的人有苦难言,打不得官司,告不得状,白白破费了钱财。” “那可不,”甄永信就着话把儿,说,“大凡进京跑官的人,多是向亲戚朋友筹措的钱,一旦上当,血本无归不说,还要欠上亲戚朋友一笔债呢。” “这个小弟倒不至于。”潘得龙得意地说,“好歹祖上几代为官,一些运动费,还是拿得出的。” “得龙兄的祖籍,就是宁波吗?”甄永信问。 “不是,祖籍是福建安溪,我祖父取得功名后,四处为官,先父也是子承父业,走科举的路子,官至宁波府知州,从四品。我们全家就随家父到了宁波。甄兄呢?”潘得龙说完自己,又问甄永信。甄永信几乎不假思索,接过话头,“和得龙兄差不多,祖籍在河南南阳,祖父曾任辽南金宁府海防同知,也是从四品。家父却不争气,只谋得个金宁府副督统衙门的幕僚。割让辽南后,举家迁居奉天,家父过世后,承袭父职,在奉天督统府混事。现今民国了,督统府已是灰飞烟灭,幸亏祖上传下了一点家业,眼下尚可依靠祖上的荫德,混下日子。” 琪友在一旁愣得发呆,直耿耿地看甄永信瞪着眼睛说瞎说,说得跟真的一样,面色沉静,神情诚恳,句句无懈可击。猜想姑父又要布局了,便提紧精神,收住嘴巴,不敢随便开口。 “甄兄此次来京,为何公干?”潘得龙问。 “故交盖英杰,日前荣升交通总长,不忘故人,致电邀我来京,一来是叙旧;二来是他刚刚履新,杂事繁冗,求我来帮他筹划筹划。现今他已按部就班,却不愿我匆匆离京,非要留我在这里多逗留些时日。反正我回奉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在哪里都是消遣,何必驳了故交的面子?索性留了下来。” 潘得龙听到这里,嘴巴痴痴地张开,眼里露出些许敬畏来,一等甄永信停下话头,紧着问道,“甄兄刚才提到的故交盖英杰,可是现任总理府交通总长的盖英杰?” “正是。”甄永信面露几分得意,“我俩同是大清国国立北京公学堂第一期生员,毕业后,他回徽州从了军,我回奉天当了幕僚,而今却是乾坤迥异,凤雉有别呀。”说着,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摇了一会儿头。 “哎呀,”一听甄永信这样说,潘得龙惊叹一声,“原来甄兄通天哪,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小弟早先光是听官场谚语道,‘无绍不成衙,想不到却是龙卧天下,东北那里也有甄兄这样的申韩妙手。”话刚出口,立马觉得有些不妥。他本意是要奉承甄永信的,可这句话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弦外有音,容易让人误解,便赶快改口说,“奉天,奉天!真是奉天承运,人杰地灵。家父在世时,每见我兄弟几个不肯用功,就会拿王尔烈来训斥我们,说东北奉天城下辽阳府,有个王尔烈,有一年任学政主考江南贡院,当时江南学子大多小视北方学界,见王尔烈来了,便私下里议论说,王大人懂得什么,只不过知道个‘学而时习之’罢了。不料这话传到王大人耳朵里,那年的命题,出的还真的就是‘学而时习之’。生员们始料不及,结果考了个一塌糊涂,考完后退场,看见贡院门口贴出五篇以‘学而时习之’命题的范文,全部出之王大人之笔,考生们看了,振惊失色,从此再也不敢小视北方的文人了。”潘得龙说完,自己先干笑起来,笑过之后,见甄永信脸上并无不悦,才放下心来,趁机问道,“甄兄有这样好的门路,何不攀龙附凤,以图飞黄腾达?” 甄永信听了,笑了笑,说,“彭泽自爱,岂为五斗米折腰?我已做寓公多年,闲散惯了,哪里还能忍受得了官场诸多繁文缛节。虽说我和他是故交,眼下见了我,他还需敬我三分,可一旦到了他门下,恐怕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再要抽身出来,白白让人笑话不说,又凭空了断了多年的交情。何况我眼下饮食无忧,远非当年的陶先生可比,又何必自坠尘网,去自寻烦恼?” “说的是,说的是。”潘得龙见甄永信如是说,嘴上也跟着讨好称是,心里却盘算着,该不该现在就巴结甄永信,求他从中通融?想想二人交情还不够深,便打消了念头,又和甄永信说了些闲话。甄永信当然看出潘得龙的心思,也觉得火候未到,并不急着下饵。看看天色不早,喊来跑堂的,就要结帐。潘得龙哪里肯让甄永信破费,抢到前面,拦住甄永信,把帐结了。 甄永信二人回到旅店,那宗和已在大堂里等他们。没事的时候,那宗和每天必来看望甄永信二人,多数是在晚上,来时从不空手,或多或少,总要带些东西,甄永信慢慢喜欢上了这个青年人,不时提醒琪友学着点儿。 见那宗和手里拎着四样北京小吃,甄永信心里高兴,嘴上却嗔怪他,“你看你,说你多少回了,就是不改,天天这么破费,哪能攒下钱来,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哪。下次改了,要不,老叔真的生气了。” 那宗和咧嘴笑了笑,“您老说些什么呀,买点吃的,就算破费啦?要这么说,您老这阵子帮我那些,又算什么呢?”说完,跟在甄永信身后,到房间里去。甄永信转身对琪友说,“你去买一坛二锅头,老长时间没喝酒了,今晚咱爷儿几个喝点儿。” 琪友刚要去,甄永信又嘱咐一句,“噢,对啦,你到对面王老六羊汤馆去要个爆炒羊肚儿,再要个红焖羊排。你还别说,他们家这两道菜,还真有点嚼头儿。”说着,和那宗和一块回到房间。 那宗和把四样小吃摆在桌上,让甄永信抓着吃。甄永信抓起一块油炸芝麻酥,放在嘴里,拿牙一碰,哗地散开,满口脆香,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见那宗和坐在一边不动手,便招呼他,“来,来,你也尝尝。” “您老爱吃,就多吃些,我们这里人,常吃这些东西。” 一块芝麻酥咽下,甄永信问那宗和,“宗和啊,你那些朋友里,有没有上些年岁的,做事老成,又有些气质的人?” “什么气质?”那宗和问。 “就是一看上去,像有些身份,有些书底儿,曾经有些权势,又有钱,这样的人。” 那宗和翻了一会眼珠子,说,“我身边没有,我身边都是一些氓流出身的愣头青。您老刚才说的,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是做什么的?”甄永信问。 “做牙活儿的。” “怎么做?”甄永信问。 “我有一些朋友,在大户人家当差,他们隔三差五的从主人家里捣腾一些东西出来,多半是古董一类的东西,他们不敢出手,一般就让我到琉璃厂却出货。琉璃厂那里乱得厉害,几乎全是局儿,云里雾里的,叫人看不清,往往一件真东西,到他们嘴里,就成了假的,不通门路的,到了那里,肯定认栽。要想出个好价钱,非得有在行的人帮你不行。去的次数多了,我摸到一点门路,结识了一个叫何希珪的老手。背地里我们管他叫四眼驴,人面上叫他何三爷,这人年岁和您老相仿,五十上下,早先大清国时,曾在庸王府做事,很受王爷重用,大清国垮了,王爷也死了,他失了依靠,就到琉璃厂帮人说生意。庸王爷活着时,好古玩,他也跟着学了不少真本事。这人看上去木讷,其实很精明。琉璃厂一些牙客,爱耍小聪明,见利忘义,结果一两次生意说下来,事情就败露了,砸了自己的牌子。四眼驴不这样,他做活儿时貌似公正,手托两家,其实是有分寸的,什么样的人是生客,什么样的人手上货多,他只要谈上几句,就能摸清,遇上生客,估摸你只能来这一遭,他就下狠手,宰你一刀;如果看你是常客,会常雇他,他就能帮你公平交易,或者帮你多赚两个子儿。” 甄永信听了,觉得此人正合他的心意,问道,“你和他交情深吗?靠不靠得住?” “还不错,每回货出得可心,我都请他吃饭,他也请我到他家里吃过饭。” 甄永信思量一会儿,说,“老叔手上有笔生意,需要这么个人来成局。” “什么生意?”那宗和问。 正巧这时,琪友把酒菜带回。甄永信收住口,说,“来,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合计。” 三人把菜摆上,拿茶杯盛酒,吃喝起来,直把一坛二锅头喝下,才算见好。而后就关起门来,合计着做局的事。 按照事先的商量,第二天中午,甄永信做东,在东来顺设宴,招待何希珪。甄永信半上午,就带着琪友到了东来顺,点了几个东来顺当家的菜,坐下来品茶等客。甄永信一边品茶,一边心里犯嘀咕,不知那宗和能否说动何希珪,一旦不成,自己多少天功夫铺垫出来的局,可就全败了。毕竟这种局,光靠那宗和这种愣头青,是不易做得的。 大约辰时刚过,琪友看见那宗和带着一个人进来,低声告诉甄永信说,“他们来了。” 甄永信抬眼看时,那宗和已和那人走近桌前。甄永信一眼望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暗自在心里说了句,“就是他了。” 此人中上身材,腰板挺直,三角眼,尖下颏,脸颊消瘦,两片厚重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上是大圈套小圈的螺纹,打眼看去,这人的脑袋,活像刀螂。但他的衣着却讲究,一袭深灰色缎子马褂,凸显出不合世俗的风范,和人见面时,拿眼逼视着对方,目光中充斥着怀疑和小视。甄永信推测,他准是有自恋癖,而这,正是甄永信所看重的,因为这张脸,足以打消对方的疑虑。 甄永信起身拱手笑道,“久仰,久仰。”一边给何希珪让座。何希珪也不客气,端起马褂的下摆,在甄永信对面坐下。甄永信一边让琪友去找跑堂的上菜,一边没话找话,与何希珪唠扯。不料那何希珪言语极少,不苟言笑。桌面上不免有此尴尬。好在酒菜丰盛,弥补了酒桌上气氛的不足,劝酒劝菜,就成了饭桌上主要的话头。看看多说无益,酒过三巡,甄永信转到正事,把做局的思路说了出来。何希珪很少插话,只是听讲,直等甄永信把思路讲完,停了一会儿,何希珪冷丁问了一句,“彩头怎么分?” 甄永信愣了一下,没料到何希珪会这样直来直去,转念一想,此人天天混迹于局中,分成提份儿是他每天脱不开的话题,便会意地笑了笑说,“按以往的做法,二一填作五,各得一半,何先生意下如何?” “你是说,”何希珪指着身边的那宗和说,“我和那老弟,得到彩头的一半?” “正是。”甄永信说。 何希珪转动几下眼珠子,说,“那就这样吧。有什么事要我出局的话,叫那老弟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告辞了。”说完,站起来,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怕甄永信有想法,那宗和见何希珪出了大门,端起酒杯劝甄永信说,“他就这么个人,每回都这样,您老也别在意。”甄永信端起酒杯,和那宗和碰了一下,说,“不在意,不在意,挺合适的。” 三人又喝了一会儿,直到日已偏西,才散了席,各自乘车回去。甄永信今天喝得稍微有些深,觉得头有点沉,回到旅店,就睡下了。晚饭也没吃,直睡到第二天早晨。 一觉醒来,洗漱完毕,和琪友吃了些早点,到街上看了会溜鸟人逗鸟,见日已高起,雇了辆车,往玉茗春那边去了。来到楼上,见潘得龙早就到了,正坐在临街的一张桌上喝茶。看见甄永信进来,潘得龙像跑堂的似的,殷勤地迎上前来,领到自己的桌边坐下,给甄永信二人倒上茶。 “甄兄昨天一天没来,可把小弟急坏了,心里担心甄兄不知出了什么事呢。” “昨天一早,盖总长派人接我到他府上,和我商讨起草他任期的工作纲领。”甄永信煞有介事地解释,“忙活了一天,很晚才回来。” 潘得龙两眼一亮,趁机说,“往后甄兄要是忙不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刀笔事务,尽可交给小弟来做,反正小弟现在闲着无事,一些刀笔之事,谅也能做得。” “岂有此理,哪敢劳动大驾。”甄永信摇着头说,“连我也不去做那些琐屑事务呢,他们部里秘书众多,雇员成堆,刀笔之事,还要我来做?我只是帮他策划一下,理顺思路而已。” “那是,那是,”潘得龙巴结道,“像甄兄这样才比管乐的精英,哪里会去做那些曹吏之事?” “那倒不是,”甄永信说,“问题是,现今政府机构臃肿,但凡有点门路的人家,都花钱打通关节,把孩子送进衙门里吃官饷。僧多事少,哪里还用得着我?” 二人又聊了一会,潘得龙沉吟片刻,鼓了鼓劲儿,试探着问,“甄兄现在手眼通天,你看小弟这补缺之事” 甄永信闻言,故作怔怔,收起笑脸,面现难色。停了停,才说,“得龙兄的事,小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官员处置,是人事部的事,这交通部和人事部,隔部如隔行,隔行如隔山,盖总长他恐怕也爱莫能助呀。” 潘得龙急着开口说,“甄兄所言极是,只是甄兄有所不知,官场上历来是人脉相通,官官相助。连平头百姓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两座山不能相遇到一起,两个人却难保一辈子不相遇到一处的,谁能猜出天上和哪块云彩有雨?正因为这样,官员们素常,都以相互通融为己任,把广积人脉,作资本积累,一旦受人之托,帮人把事做成,从中收得好处,这就算是投资了。来京运动的补员,未必全都去死钻那个人事部的门路,只要朝中有人,能通上话就行。” 甄永信想了一会,说,“盖总长刚刚履新,我想即便他有心去做,也未必有这个空闲。我去他府上几次,见他着实忙碌得不可开交。”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刚才得龙兄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据我在盖府里观察,盖总长家里一般应酬之事,都托付他的大公子办理,我要是去找到盖大公子,商量得龙兄的事,没准儿会有些门路。” “对呀!”潘得龙乐得直拍大腿,“小弟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知我者,甄兄也。”话一出口,马上觉得有些走板,赶紧觍脸笑道,“甄兄尽管替兄弟张罗,事成之后,交情归交情,谢仪断不可少的。” “得龙兄说哪里去了?”甄永信面露不悦,“把甄某看成什么人了。” “甄兄不要生气,只因小弟候补这些年,憋屈得太厉害,心想只要能补上缺,让小弟干什么都行。甄兄放心,要是这回事情办成了,得缺之后,小弟官署的印篆,就攥在甄兄的手里,一切运动费用,都在小弟身上,甄兄只说句话就行。” “得龙兄,你又扯远了,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看你说了些什么?” 潘得龙自己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头了,听甄永信提醒,讪讪笑道,“小弟等得日子太久了,甄兄大概是体会不到这份纠结的。” “或许是吧。”甄永信说,“行了,我这就去给你说去,行不行,明天给你回信,中不?”说完,领着琪友下楼去了。潘得龙一直把二人送到门外,看着二人乘车远去,才重新回到楼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搬云弄雨皇城根(2) 甄永信回到旅店,派琪友去那宗和家,让那宗和顺路把何希珪一块找来。琪友走后,甄永信躺在床上,把做局的思路重新斟酌一遍,看看有没有容易看破的地方。 京城里人多地广,召集人员不太方便。琪友把二人带回旅店时,已是下半晌。几个人进了屋,把门关上,甄永信把上午和潘得龙见面的经过说了一下,又把接下来的要做的事布置下去,叮嘱道,“这些天,你们都把手头的事放下,尽量待在一起,免得临时找不到人,误了局。” 看看天色不早,该吃晚饭了。甄永信提出,大家一块到外面的小菜馆吃个便饭,四个人就出了旅店,到街上吃了饭,各自散去。 第二天上午,甄永信领着琪友,仍旧到玉茗春喝茶。潘得龙早就到了,见甄永信二人上来,急忙迎到座上,心里急着探听消息,脸上却故作沉静,和甄永信寒暄起来。 甄永信坐定,寒暄了几句,喝了杯茶,就转到正事,说,“昨儿个离开这里,我就去了盖府,约出盖大公子,到全聚德坐了坐,把得龙兄的遭遇说给他听,你还别说,盖公子真的买我的这张老脸,还直怨怪我不早些告诉他呢。盖公子说,人事部次长家的管家何希珪,和他是至交。此人在次长那里正红着哪,盖公子已托他办成了几件补缺的事。我求盖公子帮得龙兄运动运动,盖公子满口答应下来,说今天就去找何希珪。我怕久拖生变,干脆就替得龙兄作了主,当即和盖公子约定,今天中午,就在全聚德请那人吃饭,能成不能成,让他给个痛快话,省得拖得太久,叫人熬心。“ 潘得龙听得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一当甄永信说完,站起来就给甄永信鞠躬作揖,脸上笑出花儿来,说,“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全聚德,先把酒席订下,免得去晚了,伧促间,酒席办得不成样子。”说完,喊来跑堂的,把茶钱结了。三个人离了茶楼,乘车往全聚德去了。 到了全聚德,要了间雅座,订了酒席,便坐下来喝茶等人,听甄永信把盖公子和次长家管家的关系神吹了一通。眼看天近晌午,还不见客人到位,跑堂的来问要不要上菜,甄永信说,“稍等一会儿。”打发走跑堂的,潘得龙有些沉不住气,不时地往门边望去,问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不来了?” “不会吧,”甄永信稳坐在桌边,歪着脑袋说,“真要是那样的话,看在我这张老脸上,盖公子也会派人来告诉我一声的。”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潘得龙嘴上应着,两眼却不住地往门边看。 眼见正午将过,那宗和才带着何希珪风尘仆仆地赶来。二人今天都换上了正装,刻意收拾了一番。甄永信起身,互相做了介绍。甄永信让潘得龙坐主位,潘得龙说什么也不答应,无奈,甄永信只得在主位上坐下。随后喊来跑堂的,吩咐上菜。潘得龙毕恭毕敬,陪着小心,给客人倒酒c分菜,都是不让侍应生插手的,甄永信则和那宗和唠些近期官场上的秘闻,听得潘得龙心里发痒。 “老叔等急了吧?”那宗和问甄永信,随后自拉自唱道,“您老不知道,何三爷这阵子忒忙,眼下是政府新旧交割期,他们家爷,常常加班加点的不分昼夜,要不是我昨天约好何三爷,这功夫,何三爷又不知让他们爷给支使到哪儿去啦?” 何希珪一脸冷肃,听着那宗和白话,一本正经地拿刀螂眼在桌边人的脸上扫来扫去,仿佛那宗和说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是啊,”甄永信应酬道,“早就听盖少爷讲过,何三爷时常陪同主人枵腹从公,真乃中华民族之栋梁,钦佩,钦佩。”甄永信说完,就感觉刚才把话说过了,脸上有些发热。为解尴尬,端起酒杯,冲何希珪晃了晃,说,“久慕何三爷高仪,今日有幸识荆,在下借得龙兄一杯美酒,敬何三爷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一干而尽。何希珪也不客气,坐在那里端杯向前擎了一下,刀螂头一仰,也一饮而尽,把杯放下,拿眼冷看甄永信。无论怎么说,酒桌上遇到这种人,都要扫兴不少。偏偏潘得龙心里得意愈甚。刚才一听那宗和满口京腔c油嘴滑舌的开场白,心里的戒心就丢去了半,再看何希珪那居高临下的一脸君子相,便戒心全无,完全入了局。见甄永信刚刚敬了酒,潘得龙也学着样儿,端着酒杯带着一口江浙腔调说,“承蒙甄兄关爱,让潘某在这里结识二位大人,实在是三生有幸,也是我潘家祖上修来的功德,潘某不才,敬二位大人一杯。”说罢,也一饮而尽。 甄永信见那宗和脸上动了一下,知道他正忍着笑,担心潘得龙再说下去,会惹出麻烦,趁机插话道,“是呀,得龙兄出身官宦世家,幼习五经,真正的饱学之士,只是时运不济,屡经变故,到今候补在家,实属可惜。我也是看在这一点上,才请托二位,帮得龙兄运作一下,以便让得龙兄尽早为国效力。” 甄永信说完,望着那宗和,那宗和看了看何希珪,说,“何三爷,这事全看你的了。” 何希珪也不推辞,一本正经说道,“政府刚刚换届,新政实施,特别强调清法廉政,眼下又是奉系当道,处事粗鲁,用人废人,如同儿戏,官员们稍有不甚,谈笑之间,便会获罪丢职。京城里的官员,天天都是提心吊胆地度日,生怕一不小心,失去官职,现在轻易不敢做运动之事。” “咳,瞧您说的,”那宗和插话说,“要是好运动,怎么会请您何三爷来这儿呀?今天请您老来这儿,就是求您帮着想辙,您老可好,反倒推辞起来。” 甄永信也在一边奉承,“是呀,早就听说,何三爷手眼通天,谙熟官场运动路数,还请何三爷费些心思。得龙兄也不是个糊涂人,怎么会让何三爷白忙活呢?” 何希珪仍不动声色,冷眼从镜片后打量酒桌上的人,转了一会眼珠子,开口道,“现今要想运动,只有一条路可行。” “什么路?”那宗和问。 “交结。”何希珪说。 “怎么交结?”那宗和问。 甄永信知道二人在背书给潘得龙听,也装着感兴趣,在一旁听。 何希珪说,“我家老爷,妻妾盈室,却单单宠幸一个三姨太。那三姨太原本出身名门,后来家道衰落,父母双亡,寄身舅舅家。舅舅嗜赌,举债太多,躲债不过,便把外甥女儿卖给窑子。我家老爷是逛窑子时,遇上三姨太的,说得投缘,就给三姨太赎了身,取了回来。平日对三姨太所求,从没说过半个不字,潘先生若能投三姨太所好,买得她欢心,让三姨太给我家老爷吹枕边风,这事就好办了。” “咳,”那宗和说,“何三爷您就别卖关子了,人家潘先生大老远来北京,初来乍到,两眼抹黑,连你们老爷府上的门朝哪边开,都摸不清楚,哪里会知道那三姨太喜欢什么?” 甄永信见火候已到,插嘴说,“是呀,还求何三爷帮人帮到底,看该怎么做,直接吩咐说是了,得龙兄这边,也好着手准备。” 可三爷沉思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要说这三姨太,素常也没什么偏好,只是喜欢收藏些名贵首饰。我们老爷赏她的私房钱,差不多全让她买了各种名贵的首饰,前些日子,我听她房里的丫头说,各种镶嵌宝石的项链,三姨太已收得不少了,眼下就缺一挂镶猫眼的。前些日子,三姨太在老凤祥看到一挂镶猫眼的项链,心里喜欢,一问价,店家开口两千块现大洋,吓得三姨太没敢讨价,就回来了。” “才两千块大洋,就把你们府上的姨太太吓住了?”甄永信插嘴道。 “甄先生有所不知,”何三爷冷眼看着甄永信说,“其实我们家老爷的财源也挺旺,虽说是个次长,一年下来,各种进项加一块儿,也有个几十万的。只是我们爷有一个毛病,就是爱面子。官场上的人情往份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要是你好面子,这笔开支就大得没有边际。其实他纳妾,也不是好色,而是为了面子。这些年,他先后纳了二十多房妾,有些偏房,他一年都不进去一次,可她为什么还留着?说白了,就是一个面子的事儿。别的官员都是妻妾成群的,他没有,那多没有份儿啊。再加上夫人又厉害,平日把着银柜钥匙不松手,把各偏房管得像小学生似的,哪里还得自由。其实我这个管家,只是夫人面前的一个小使儿罢了。我们家老爷平时要赏偏房一些体己钱,都得藏着掖着才成。” “照何三爷的意思,拿二千块大洋,买了那条猫眼项链送给三姨太,这桩事就能成?”甄永信问。 “成不成,那要看潘先生的造化。我能想出去的,这条路最便捷。”何希珪说完,收住嘴巴,侧过刀螂头,盯着甄永信。 甄永信侧过身,问身边的潘得龙,“得龙兄,你看,何三爷已经把一条道儿给你指出了,你看可行吗?” “可行,可行。”潘得龙满口答应。 “好今天,咱就借着这桌酒席,把事办了?”甄永信问。 “这个。”一听要动真个儿的,潘得龙略显犹豫,甄永信知道,临阵生怯,是人之常情,便就势激了他一句,“怎么?得龙兄现在钱不凑手?要是这样的话,我先替得龙兄把钱垫上,等得龙兄有了时,再还给我不迟。毕竟好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一旦失去,说不准又要过多少年才能再遇上。” 这名话果然有了效力,潘得龙不再犹豫,定下心来,笑着说,“甄兄在笑话我呢,哪有我来运动,却要甄兄出钱的道理。潘某再落魄,也不至于到这地步。”说完,把杯中的酒喝干,对甄永信说,“甄兄先陪二位喝酒,我去去就来。” 担心隔墙有耳,潘得龙走后,甄永信向那宗和暗示一下,一桌人又开始默不作声,闷闷地吃酒,各自心里都有些慌惑,生怕潘得龙半路醒过腔来,就像这盘中的烤鸭子,眼看要到嘴了,却又飞了。甄永信有些后悔,刚才干嘛不派琪友陪着潘得龙一道去取钱?那样,至少有琪友跟在他身边,让潘得龙无法静心反省,更为稳妥。抬眼看看桌边的人,何希珪仍在斯斯文文地拿筷子夹菜,刀螂头微向前倾,慢嚼着口中食物,眼睛却不听使唤,露出一丝不安;那宗和毕竟年轻,两眼又变得像受惊的兔子;四人当中,还属琪友稳当,这一局他参与不深,又有甄永信在身边,就有了依赖,看甄永信稳坐不动,他也就无所顾忌,大筷子夹菜,大口咀嚼,心里也较踏实。 “耽会儿出去,你们打算怎么走?”估计潘得龙还得一会才能回来,桌上太沉闷,甄永信开口说话,调解一下大伙的情绪。 “雇人力车,”那宗和脱口说道,“直接到你老那儿。” “不成!”甄永信低声否定,“那样风险太大。走到半路时,你们要换一辆车才行。”见那宗和点头,甄永信又说,“耽会儿他回来了,何三爷借口有事要办,不能久留,催他赶快交割,你二人先走。我和琪友,把这局收了尾,再回去。你们先回旅店等我,”说着,又冲琪友说,“把房间的钥匙给他们。”琪友掏出钥匙,交给那宗和。 过了半个时辰,一桌的饭菜早已凉了,所剩无己。坐在靠门边的琪友轻咳一声,大家收住嘴巴,向门边看去,潘得龙回来了,手里提着包裹,不等落座,直接把包裹放在何三爷身前的桌上,说,“这是两千块,何三爷先拿去用,事成之后,何三爷和盖公子的谢仪,小弟另有安排。” 几个人听了,说了些客套话,何希珪望着身前的包裹说,“潘先生的意思是,这就让我去代办了?” “代劳,代劳。”潘得龙媚着脸说,“何三爷打开点点。” “那倒不消了。”何三爷说,“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了,先走一步。”说完,转头问那宗和,“盖公子还要再陪几位喝一会儿?” 那宗和说,“不了,家父让我明天去天津公干,我得回家收拾一下。”转身冲甄永信说,“老叔,小侄失陪了,改日向您还了这个人情。”说完,也起身和何希珪一块离去。 潘得龙起身,直把二人送出大门,才折身回来,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又开始和甄永信二人说话喝酒,俨然已获官职。甄永信也在旁边说些中听的好话,让他高兴,稳住他。三人直喝到下午,甄永信觉着稍稍有些过量,看看天色不早了,才散了席,各自回去。 甄永信二人回到旅店,那宗和与何希珪已坐在房间里等他们。走进房间,甄永信头有些沉,急着要躺下休息,见了二人,也不多说,指了指桌上的包裹,对那宗和说,“分了吧。”那宗和也不客气,解开包裹,见里面全是成封的现大洋,整整两千块,问甄永信道,“您老看,这钱该怎么分?” “事前不说好了吗,咱们各分一半。”甄永信见那宗和明知故问,心里猜测这小子正在打着小算盘,想从何希珪手里多分些银子,却又不直说,而是想从他嘴里找到借口,便不待他多说,一句话封了他的嘴,“宗和啊,老叔有句话先撂这儿,你以后慢慢琢磨,看看对不对,这行有行规,国有国法,虽说咱们做的是不讲信用的局,但行中人之间,却要一个信字打底,离了这个信字,恐怕在江湖上,就要寸步难行喽。” 那宗和听了,脸上有些木胀,耍着京腔替自己辩解道,“只是我觉着吧,我俩其实也没出什么力,这局儿都是您老一个人的功劳,就这么白白拿走一半,心里” 甄永信摆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对琪友说,“取一半给他们,让他俩回去分,咱留下一半就中。” 那宗和取走一半,千恩万谢出了门。琪友收起另外一半,见甄永信满脸倦乏,也不言语,放到枕下,也上床睡下了。 却说潘得龙一连几天不见甄永信二人来喝茶,心里有些发毛,想去找甄永信探问究竟,这时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连这些人的住处都不知道,就贸贸失失地把钱交给了他们。一想到这一点,身上霎时渗出冷汗,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便跑到交通部大门口等了几天,指望找到一个机会,能见到盖总长的大少爷,也许会有些消息。一天,见交通部里走出一人,像似公差,就赶紧迎了上去,想求这人帮忙带他去见盖大少爷。那人迟疑了片刻,盯着潘得龙说,“说什么哪?我们盖总长家里,只有三个千金小姐,哪里来的什么公子少爷?” 潘得龙听罢,张口结舌。 又过了几天,那宗和来时,甄永信说,“宗和啊,你这些天得空儿,帮老叔到街上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一处独门独户的院子,帮老叔租下。这旅店人多眼杂,呆在这里,老叔也睡不实。” 过了两天,那宗和又来了,说在东四胡同,找到一处院落,挺合适,租金也挺便宜,带甄永信却看了看,甄永信也满意,交了租金,就搬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那宗和聪明反被聪明误(1) 新住处距离那宗和家,比原先远了些,那宗和不嫌麻烦,照旧每天来坐坐。这股劲头,感动了甄永信,觉得这年轻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有意将他收进门中,无奈那宗和早已拜过南方“大师爸”,再让他拜自己,不免有“爬香头”的嫌疑,传了出去,会让江湖中人笑话。看这年轻人行事侠义,便是不收门下,只在平日局中教他,将来他成了气候,也不会是忘恩负义之人。这样一想,甄永信打消了收徒的念头。 一天傍晚,那宗和又带来几样小吃,一瓶老烧。甄永信心里高兴,就让琪友到街上叫了几个菜,留那宗和喝酒。眼下住处宽敞,厅堂居室,一应俱全,三人就在客厅摆开酒席,吃喝起来。喝过几盅,那宗和心事忡忡地开了口,“老叔,侄子现在遇上一桩难事,没了主意,想请教您老一下。” “什么事,说出来看看。”甄永信并不在意,一边喝酒,一边问道。 “你还记得交通总长盖家的眼线吗?”那宗和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呢。” “前两天,黑龙江交通厅有人来京公干,送给盖总长一些冬珠,那眼线自己给匿了下来,托我出货。我去找何希珪看了一下,他说这东西是个好东西,光那颗大珠,价值就不下千块大洋,还不包括那些小的。可是眼下冬珠的行情高得离普,各种仿品应运而生,一些拿南方河珠做成的高仿冬珠,差不多可以乱真。玩珠的人,都让假珠搞怕了,谁也不肯出高价收真货。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出个行价,我还有点抽头,要是遇不上主顾,骆驼卖了个马价钱不说,我就是一个子儿不抽,全价给他,人家也会疑心我吃得狠,弄不好,惹得人家反感,以后不再找你,白白断了一条财路。” “什么样的珠子?”甄永信来了兴趣。 “喏,在这儿。”说着,那宗和从怀里掏出两个锦面饰盒,打开给甄永信看。甄永信仔细端详,只见盒中一枚珠子,乌黑如豆,煜煜闪亮,光彩夺目,甚是可爱。甄永信本不在行,却也觉得这小东西怪可心的。 “何希珪看得准吗?”甄永信问。 “凭他的本事,应该没有问题。在琉璃厂,还没听说过他在珠定上打过眼呢。”那宗和说。 甄永信听过,一时也拿不出好办法,信口问道,“那眼线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匿下,不怕犯事?” “咳,这种东西,通常都是官场上礼节性的赠品,地方上官员给京城里的上司进贡,都是司空见惯的,每年的三节两敬,京城里有实职的官员家里,地方上来上礼的官员,都得在门房里排队。至于地方上都送些了些什么,分别是哪些地方官送的,官员们通常都是一塌糊涂,说不清楚;但是,如果哪个地方到时没来送礼,上司的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一到关键时候,特别是政府要整顿吏治时,上司往往就会先想到那些没有上礼的地方官。有时地方上官员进京公干,顺便给上司带些礼品,如果没有机会亲自把礼送到上司的手上,就会把礼品交给上司身边的人,托上司身边的人把礼带上。这时,官员身边的人,就会依据礼品的贵重程度c礼金的多少,酌情私留一部分,或全部吃掉。像这种千儿八百的小玩艺,一般都是礼节性的礼品,官员们身边的人,通常都把这种礼品当作过路财神,往往通吃。因为事后,无论是送礼的,还是收礼的,都不会提到这种小礼品。” 听那宗和说着,甄永信捏着冬珠在眼前晃动着看,翻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放回盒里,说,“这东西,我还真不在行,既然何希珪说它值钱,那准是好东西,你没让他帮着找个卖家?” 那宗和见甄永信看了半天,最后说出一通废话,心里老大失望,却又不敢发作,笑了笑,说,“您老说的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现在市面上,冬珠让假货搞得无人敢接了,要不,怎么会找您老帮着想辙儿呢?” “是这样的,”甄永信又端起酒杯,开始喝酒,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先带回去好生放着,赶明儿个,你再弄几个假的拿来,让我也见识见识,咱们再想办法,成不?” 眼看今天只能这样了,三人喝完酒,坐了一会儿,那宗和起身回去了。 第二第傍晚,那宗和又来了。照甄永信说的,除了带来一般的假珠,还带来了一枚高仿冬珠。怕甄永信不懂,那宗和拿起假珠,向甄永信指指点点,一边讲解假珠作假的方法,一边和真的放在一块对比。甄永信看了半天,仍不得要领,觉着都不错。看那宗和还要继续辅导他辨识假珠的技巧,甄永信见机插了句嘴,问道,“何希珪说,这颗真的,现在市面上,能卖个什么价?” “最多五百。”那宗和说。 “它实际上值多少呢?” “碰上真识货的,怎么也得一千块大洋。” 甄永信听了,闭上眼睛,思量了一会儿,睁开眼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拿这颗真货,找一家名气大一点的当铺去典押,按典当行现行的规矩,典押品通常典押半价。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得到五百块。你手上有功夫,在办典押手续时,用假货把真珠换下,然后再拿真货到市面上把真货出掉,至少又能得五百,两者相加,不就是一千了吗?完后你想抽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事。” 那宗和眨巴几下眼睛,霍然开了窍,咧着嘴说,“老叔,侄儿说句心里话,您老比我和怀宁的‘大师爸’,一点都不差。”说着,推说时候不早了,把珠子收起,匆匆回去了。 王府井永和兴典当行,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兴办至今,不下二百年光景,生意也是长久不衰,全在于东家的一句治店名言:永和兴永远跟在皇帝的身边。永和兴典当行的东家,历来不过问柜上的生意,一应的柜上经营,全部交由掌柜的打理,东家日常做的,就是和权势人物交结。大清国时,东家净巴结些宫中的太监。太监们游走宫中,宫中物件,隔三差五就流进了永和兴典当行;大清国垮了,永和兴的东家又开始交结军伐和政府要员,生意和从前一样兴隆。现在柜上掌柜的,是一个年逾六旬的老先生,经营典当近五十年,收徒不下百人,同行中人,都尊他为老前辈,是京城典当行中的泰斗,平日行中凡遇到不常见的珠宝求质,却又真伪难辨,往往都要求助于老前辈定夺,老前辈点头,才敢收下,老前辈摇头,便绝不敢成交,正是看重这一点,永和兴的东家才把典当行交由老先生经办。 一天上午,老先生坐在柜上品茶待客。辰时将过,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仰头看了一会牌匾,抬脚进了当铺,来到柜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盒盖,递到老先生面前,请求典当。 老先生接过首饰盒,见盒中存放一枚冬珠,那冬珠流光溢彩,夺人眼目。老先生惊嘘一口气,取出冬珠,举到眼前观赏。但见那冬珠晶莹圆润,玲珑剔透,养眼悦心,实属冬珠里的极品,心里暗生喜欢。再看一眼柜前的年轻人,一身阔少打扮,便邀请年轻人入柜内客房喝茶,以便商量质价。 “请问先生,这枚冬珠,想典质个什么价钱呀?”老先生给年轻人让了座,自己也坐了下来,指了指盒里的冬珠问道。 “不瞒老前辈,晚生承先父家业,在琉璃厂经营一爿珠宝行。璃琉厂北街的未名斋便是。眼下要吃一笔货,现金周转不灵,只好把几件镇斋之物拿出来,典质一些钱来。估计一切顺利的话,半个月之内,生意便可做成,到那时,捣腾出现金,就来赎回。” 老先生听罢,闭目思量了一会儿,却也没能把年轻人说的那间珠宝行,在记忆中找到对接点。听年轻人说的合情合理,琉璃厂那里的珠宝行又林次栉比,谁能记得直切?再者,这些年,京城的商家,遇到资金吃紧,到典当行里质典现金,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年轻人手里的冬珠,又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便不再多想,等着年轻人报价。年轻人没有直截了当报出价位,先是讲解一番这颗冬珠的珍贵之处,说了一通后,把拇指c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说出两个字:“七百!” “七百?”老先生故作惊讶,问了一声,大摇其头,说,“先生说得不着边际了吧。先生的这颗冬珠,是正品不假,可是先生开的价,实在是太离普了些。” “那照老先生的意思,该给个什么样的价钱,才算合适?” 老先生把拇指和食指收起,举出三个手指,说,“三百。” “三百?”年轻人大吸一口冷气,说,“老先生是不是太狠了些?”摇了一会儿头,说道,“说句实在话,京城的典当行,不光贵行一家,就是璃琉厂那边,也多得数不清楚。晚生之所以舍近求远,投贵行来,就是仰慕老前辈的名望。老前辈的大名,在京城典当行中,谁人不知,如今见到老前辈,才信了那句老话” “哪句老话?”老先生急忙问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老先生闻言,面露不悦,说道,“先生何出此言?” 年轻人气哼哼说道,“老前辈是行中高人,谅也不会不知道这颗冬珠的价值,实话告诉您老吧,这颗冬珠,是先父在光绪二十三年,花了六百两银子淘来的,如果不是赝品,老先生知道这颗冬珠市面上该是什么价位。我原本想找一个藏家,寻一个合适的价位兑出去,等捣腾出钱来,再赎回来,却又担心到了那时,出货的价位已经买不回这颗祖传的冬珠,这才到您老这里典质的。” 年轻人一口气说完,老先生思量片刻,向上提了提价,问道,“那四百如何?” 年轻人听过,仍旧笑着摇头,老先生见了,一脸正肃说道,“这是小号能出的最高价码了,先生要是再觉得为难,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那就不打挠了。”年轻人拿过冬珠,把盖子封好,揣进怀里,站起身要走,刚迈出两步,听身后的老先生喊道,“四百五,怎么样?” 年轻人停下,转身回来,说,“只是我眼下真的需用钱。要不这样吧,我店里还有一些小冬珠,质地也不错,我取二十颗来,一并典质,老先生给我五百,怎么样?” 想想这颗冬珠,典质五百,也不算贵,现在他又外加二十颗小珠,也算是拣了个大便宜。这样一想,老先生便点头说,“那就这样吧。” 年轻人得话,急转身出去,回去取小珠。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年轻人行色匆匆地回到当铺。老先生起身,把年轻人请进客房。年轻人先从怀中掏出那颗大冬珠,递给老先生。老先生接过,打开盒子,取出冬珠,举在眼前看了又一会儿。感觉这颗大冬珠,和刚才那颗一点不差,便放进盒中,随后打开小珠盒子,见里面盛着一盒小冬珠,不下百枚。便戴上老花镜,一枚一枚挑选起来。大约选出十枚左右,年轻人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耐烦了,笑了笑,说,老前辈真是缜密到家了,要知道,这些珠子,不出半个月,我还要赎回的。“ 老先生听了,脸上不觉热了起来,觉得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了,便又胡乱取了十枚,把剩下的,还给年轻人。随后取来纸墨,开出当票,交给伙计。伙计查收后,从钱柜中取出五百块大洋,交给年轻人。年轻人收了钱,揣起当票,匆匆离开当铺。 见年轻人离去,老先生将大珠小珠分装两盒,亲自捧着珠盒,起身到珠宝库房,寻得一个空格,要把冬珠存放其中。由于心里过于喜欢,临放进时,忍不住又打开盒子,取出冬珠,举到眼前,把玩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吓出老先生一身冷汗。疑心是库房中光线不好,老先生又带着冬珠回到柜上,再仔细观看,确认是假货无疑。 老先生瘫坐柜前,站不起身,刚才交易的环节,一幕幕地在他脑海里过滤,忽然一个细节,让他醒悟个了个中玄机,那便是在他从小珠盒中精挑细选小珠时,骗子在大珠上做了手脚,拿假珠,把真珠调了包,又加上这枚赝珠是高仿品,不细心端详,难察真伪,骗子这才得了手,将老先生一世英明,毁于一旦,打了一辈子的雁,最终让雁鹐了眼。 典当行里的规矩是,问责到人。谁收了假货谁赔偿。这次吃局,抛除二十枚小珠物有所值,却只有区区的五十块大洋,余下蚀亏的四百五十块,只能是老先生自己赔偿。更要命的是,吃了这个大局,又是栽在一个愣头青手里,成了行中的笑柄,老先生一世积累的名气,如今一朝扫地,哪里还有颜面再替东家经营典当行了? 当晚,老前辈带着白天收下的赝品,去拜见东家,把吃局的经过细说一遍,引咎请辞。东家听了原委,认定这不能全怪老前辈,不是老前辈的眼力问题,而是骗子做了手脚,更何况老前辈替东家效力四十余年,过难掩功,虽说损失四百多块,难免叫人心痛,东家却还能谈笑自如,宽慰老前辈,叫老前辈不要多虑。不料老前辈却去意已决,坚持要走。看看劝说无益,东家勉强应允。 当下,老前辈回到典当行,收拾了行装,打算上路。临行前一天,老前辈忽然派徒弟广发请柬,遍邀同行及珠宝业精英,到同乐福摆宴话别。老前辈是业内泰斗,受邀同行,哪里敢做大,到了日子,纷纷入了席,宾客不下百人。看看客人已经到齐,老前辈站起身来,略作客套,酒宴就开始了。眼看酒过三巡,老前辈取出高仿冬珠,遍示在座宾客。同行们相互传观,席间不时发出啧啧称奇之声,以为此珠作工精巧,虽为仿品,却已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仿珠在客人中传了一圈,最后传回老前辈手中。老前辈收珠在手,又站起身来,对众宾客说道,“老夫执业四十余年,蒙同人爱戴,在行中浪得虚名,却不料毕生累积,全毁于这件劳什子。这其中原由,固然有我一时疏忽所致,老夫责无旁贷,更不须怨天尤人,只是那骗子手持这等高仿冬珠,游蹿于行中,再加以种种手段,乘机以进,我担心诸君遇到这等骗局,恐怕也难保全身。老夫今日引咎辞职还乡,有何面目复与诸君相见?但因诸位同人来日方长,还要执业行中,留此伪珠于世,它日必有像我这样的受骗之人,今天请诸位来,老夫就是要把这劳什子,当着大家的面,把它砸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以泄心头之忿!聊为同人们扫除道路。”说完,往饭店跑堂的借来一把斧头,手起斧落,伪珠顿成齑粉。一座宾客,先是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欢呼跃雀,掌声雷动,都对老前辈的义举赞不绝口,举杯欢言,觥筹交错,直吃得杯盘狼藉,尽兴而去。 第二天一早,老先生身体欠安,不能成行,只好暂借当铺宿舍休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那宗和聪明反被聪明误(4) 却说老前辈挥斧破珠的义举,在京城同业当中,传为佳话,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从何希珪那里听到这一消息,那宗和喜形于色,一大早,就到了甄永信租住的地方。一进门,兴冲冲地把事情告诉了甄永信。 兔死狐悲,听到消息,甄永信并没露出那宗和想像中的兴奋,而是沉默不语,一脸的木然。那宗和见了,问道,“老叔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没有。”甄永信摇摇头,说,“我一时想起‘江相派’行规里的一句话,说是不可‘做瓜一哥’。想那老先生,毕生兢兢业业,为东家尽心尽力,才累积下一世的英名,不料全让这一局给他扫得干干净净,从他宴客砸珠的举动来看,足以见他已是气忿已极,他能因此拒绝东家挽留,坚持请辞归隐,说明他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奸商之流,还是很看重名节的。照此看来,这一局,下手是重了些,险些要了老先生的性命。” “您老想多了,”那宗和不服,“您老没亲眼看见那老家伙,奸滑狠辣得厉害呢。这么好的珠冬珠,他开口只给三百块,多毒啊,验货时,你看他那仔细的劲儿,恨不能鸡蛋里拣出骨头。” “他为东家尽心尽力,做事精打细算,也无可非议。”甄永信说。 那宗和心中有事,不想听甄永信多说,见了时机,插话道,“老叔,我看时机来了,特地来请教老叔一下,想请您老指点指点。” “什么时机?”甄永信问。 “您老想想啊,”那宗和说,“那伪珠已让老先生给砸烂了,老先生也走人了。可他们的当票还在我手里,按规定,我还要去赎回冬珠呢。您老想想,现在我要是连本带息拿着当票去赎回冬珠,他们拿不出冬珠还我,按规矩,他是要双倍赔偿的。您老看,这一单,我该不该吃?” 甄永信听了,惊得两眼瞪圆,倒吸了一口冷气,像从来不认识那宗和似的,满面惊骇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在甄永信的心里 ,做成一局后,唯恐躲避吃局人不及,像那宗和刚才说的这样,做成一局后还要再做局中局,他真的连想都没曾想过。经那宗和一问,不禁愣住了,半天,才喃喃问道,“你是说,还要回到典当行,再做一单?” “对呀,为什么不呢?”那宗和得意地说,“这么好的机会。” “我看不妥吧。”甄永信说。 “有什么不妥?我想听听您老的。” 甄永信从未想过这类事,今天冷丁听那宗和问起,一时还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沉吟了半晌,干巴巴说了句,“这犯了做局的大忌。” “您老说的,是犯了哪条大忌?”那宗和追着问。 “兵法曰,穷寇勿追,围兵必阙,说的是,凡事不可赶尽杀绝,要留有余地;相反,涸泽而鱼,穷追猛打,往往会适得其反。” 那宗和哪里听得懂这套理论,碣于面子,表面上好好是是地听着,心里却笑甄永信迂腐,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坐了一会儿,推说还有别的事,早早离去了。 天将傍晌,前些天到典当行里来典质冬珠的青年人,又走进典当行里,靠近柜前,看上次接待他的老先生果然不在了,心里踏实下来,不免有几分得意。眼下柜台里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年轻人斯斯文文地从怀里取出当票,弟到里面,说是要赎回质品。柜上的伙计接过当票,低头看时,正是前几日老前辈做的冬珠当票。现在冬珠已毁,骗子却又持票赎回,这却如何是好。柜上伙计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正要和持票人商量,把冬珠作价赔偿,忽然想起正在当铺宿舍调养的老前辈曾叮嘱过他,说是但凡有人前来持票赎珠,务必直接到后屋找他好了。柜上伙计稳了稳神儿,对年轻人说,“先生请稍候。”说罢,手持当票,转身往库房那边去了,出了库房的后门。到了宿舍,见到老前辈。老前辈这时面静如水,正坐在床上喝茶。 “那人来赎冬珠了。”伙计递上当票,对老前辈说。 老前辈听了,脸上霎时兴奋起来,腾的站起身子,下地穿鞋,接过伙计手里的当票,直奔前台而来。 见老前辈笑殷殷地走来,年轻人先是头皮一阵发麻,心里敲起鼓来。毕竟贼人胆虚,未等老前辈开口,自己先失了锐气。片刻慌乱之后,勉强安下神来。老前辈走上前来,问他,“本息带来了吗?” “带来了。”年轻人边说,边把几封大洋递过。老前辈拨了几下算盘,开了票据,交给伙计清算结帐。一通手续办完,老前辈取过珠盒,分别拆除封条,当面打开,冬珠完璧归赵,还给了年轻人。年轻人收过珠盒,只扫了一眼,重新盖上,揣进怀里,转身悻悻离去。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老前辈展开眉眼,舒心地笑了起来。开始只是轻声微笑,继而放声狂笑,直笑得身边的伙计们摸头拂脸,不明就里,老前辈才慢慢停下笑声,指着年轻人远去的背影道,“他拿高仿珠骗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前些天酒席上,我送给诸位传观的,就是他骗我时用的高仿珠,而后我砸烂的,是我预先准备的另一颗低仿品,不值几文,酒席上和客人,当然觉察不到的。我故意大摆宴席,就是要告诉大家,用来骗我的原珠,已经破碎。我料这骗子年轻气盛,刚出道不久,行事险毒,得到这个消息,势必又起贪念。他所以敢持票前来赎珠,无非是认定典质物已毁,可以再横敲一笔,哪里会想到我正等着他呢?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骗我来我骗他。”老前辈说罢,又放声大笑起来。 “我现在就去禀报东家,求东家重新聘用老前辈,我们也好跟着多学些东西。”一旁的伙计说。 “不啦,”老前辈摆手制止,“人生百年,弹指之间,我已替东家三代效力四十余年,所剩时日不多,想回老家过几年清闲的日子。艺无止境,重在修行。光学习,是悟不了道的,还需要经营中不断地磨练才行。只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平日行事,还需多加小心才行。”停了一会儿,转身对身边管帐的伙计说,前些天吃了局,按行里规矩,我已赔偿。今日既已挽回,请把我赔偿行里的钱,清算给我。“ “不消算了,”帐房上说,“刚才骗子赎质的钱,我还没入帐呢,老前辈取走便是了,过后我向东家禀报一声。”说着,把钱递过。老先生收好钱物,背起行装,出门去了。 那宗和吃了局,心中闷闷不乐。一连在家呆了几天,不敢到甄永信那里去,心里却生何希珪的气。本来上次做局,没有何希珪的事,五百块大洋到手后,分给甄永信二百,又给了何希珪一百。其实给何希珪一百,主要是要封他的嘴。因为何希珪在珠宝行里混,那宗和要出手冬珠的事,他也是知道的。这一局做完,当铺的老前辈又是请席,又是砸珠,弄了个满城风雨,怎么会瞒得住何希珪呢,思量再三,最终给了他一百块大洋。这样一算,这一局下来,抛开成本,满打满算,那宗和实际上得到的,还不足二百,本想再独吃一局,赚一大笔,冒险去赎质。不料吃了那老前辈的局,一下子又亏进五百块。这样一来,抛除上一局的收入,细算一下,这一来一去,净亏了三百多。你要说甄永信不通门路,珠宝行中出了事,他们不知道,倒也罢了,可何希珪成天滚爬在珠宝行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呢?明明知道自己这次吃了局,干吗不把上次分给他的一百块大洋还回呢?反倒装聋作傻,连到家里说一句安慰话都没有。 那宗和正在生闷气,中午,何希珪来了。那宗和见了,心里一阵愧疚,觉着这些天自己想错了,错怪了何希珪,这不,何希珪来还钱了呢。这样一想,便笑着把何希珪让到屋里。进了屋,何希珪却并不提还钱的事,见那宗和把他领进小屋,他随手把门并上,神秘兮兮地,探着刀螂头说,“又一笔买卖来了。” 见他不是来还钱的,那宗和心里顿生不悦,冷声冷气地问道,“什么生意?” “这几天,我遇上一个武汉来的年轻人,是一个候补知事。候补几年了,至今也没补上实缺,便动了进京运动的念头。眼下苦于运动无门。我就对他说,我的一个朋友,是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和我是至交。你猜他怎么着?一听见这消息,就像蚂蝗见了血,吸住我不放了,直求我带他去交结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呢。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就来找你,合计着,咱们哥俩一块给做了得了。” “你怎么和他交结上的?”那宗和问。 “那人也好古玩,在琉璃厂交谈交谈,就结交上了。”何希珪说。 “这样吧,等我去老叔那里说说,听听他的看法,咱们再做不迟。” “你是说,”何希珪仰着刀螂头问,“去找东北来的两个傻帽商量?” “你别小瞧人了,干这行,人家还真比咱在行呢。”那宗和说。 “有啥呀,上次做局,不都领教过了?也就那么两下子。其实,这种局,也忒简单,平白的让他们进来掺和,做成了,又要分他们一些,花得来吗?再说了,这一局,咱哥儿俩就足够了,成了局,各分一半,多得劲儿,何必让外人掺和?” 听何希珪说得也有道理,那宗和心里也消了气,问,“怎么个做法?” “就说我做东,请人事部次长的二公子到东来顺吃饭,让他结识你,再借机让他掏银子,不就成了?” “人事部次长姓什么,你知道吗?”那宗和问。 何希珪见问,愣了一下,忙说,“这不打紧,待会儿我去打听一下,错不了。关键是明天上午,咱们约他到东来顺吃饭,不能把话说走了,一定要他相信,他才能掏出银子。” “明天几点去东来顺?”那宗和问。 “我这就去和他商量,到他住的旅店去,回头我再来告诉你。” 何希珪说完,推门出去。 傍晚,何希珪又匆匆来到那家,二人躲进小屋,关上门,低声合计起来,“明天上午九点,在东来顺的楼上。你去时,最好租辆汽车,那气派可就大了,比坐人力车强多了,噢,对了,人事部次长姓林,湖南人。” “那个跑官的年轻人呢?”那宗和略略流露出些不满,觉得这四眼驴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这本事,强逞能,要做局,结果,事到临头了,还是什么事都是一问三不知,便隐隐感觉这局难以做成。 “姓潘,叫潘企凤。生性胆小谨慎,明天见了面,你把话说得粗气些,吓他一吓,省得他胡思乱想。 二人又合计了一会儿,何希珪起身回去了。 一早起来,那宗和去车行。问了一下,才知道,一辆奔驰车,一天的租金就二十多块大洋。那宗和毕竟是过过穷日子的人,别看人面上,花钱大手大脚的不在乎;私下里,对自己还是紧着呢,轻易不乱花钱。问清了车价,心里直骂何希珪,亏他想得出来,非逼着他租辆车来。现在要是不租,乘人力车去,在何希珪面前露了怯,叫他小看了不说,成局之后,没准还会让他剋扣一些份儿钱。想到这一点,那宗和虽心里对何希珪满腹怨言,最终还是咬咬牙,交了二十块大洋的租金,雇了辆奔驰。车是按天论价的,用不用,都是这些钱。坐到车上,那宗和心想,要是只到东来顺去一趟,就给车行二十块大洋,太便宜租车行了;反正自己已花了一天的租车费用,与其让它这么闲着,倒不如趁机乘它兜兜风,展样展样,也算这笔钱没有白花。看看天色尚早,闲着无事,那宗和对司机说,他要去一趟西山的玉龙观一趟。司机听了,开车出了城,往西山那边去。一路尘埃,路况也不好,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玉龙观。下车到观里转了转,觉得无趣,又登车回城去了。回到城里,估计时候不早了,便吩咐司机,径直往东来顺去。 到了东来顺,何希珪已在门口候着。何希珪身边站了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年龄将近三十,单眼皮,尖鼻头,两颊瘦削,身材单薄,那宗和猜测,这人大概就是进京来跑官的潘企凤了。那宗和知道何希珪之所以要领着潘企凤在大门口恭候,实际上只是为了让潘企凤看看,次长的公子是乘汽车来的。司机把车停在饭店门口,那宗和并不急着下车。司机知道,顾客是在等他下车去给他开车门的,便拔下车钥匙,下车从车头转到另一边儿,给客人打开车门,拿左手捂住车门上方,以防车门上沿碰着顾客的头。那宗和这才从车上慢慢下来,冷言冷语地对司机说,“下午一点钟左右来这里接我,兴许我要早些回去呢,你最好早点来。” “您放心,我吃过晌就来候着您。”司机听,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开车离去。 何希珪不等汽车走远,仰着刀螂头迎上前来,把林公子介绍给潘企凤。潘企凤拱了拱手,媚着笑脸,说了一堆好听的话,便让林公子走在前面,一行三人进屋上楼,找到事先预订的雅座,进去坐下。 何希珪抬起刀螂头,孤芳自赏的一脸怪相,跟本不能算是场面上的人物,见机说话,临机应变,接话送话,码边儿溜缝儿,根本一窍不通,却愣充好汉,张罗着做局。酒菜还没上来,他那边就停下话头,晃着刀螂头,不时看看潘企凤c那宗和,仿佛做东的不是他,而他只是别人请来坐客的。潘企凤话也不多,会媚着脸,冲着那宗和笑。本来昨天二人已经商量好了,让那宗和今天说话大气些,吓一吓潘企凤。现在何希珪坐在那里不活局儿,急得那宗和只好改了主意,拉起话头,和潘企凤攀谈起来。 “听何三爷说,潘先生对古玩也颇有雅兴?”那宗和说。 “林公子过奖了。”潘企凤笑着应道,“哪里谈得上什么雅兴?只是闲着时过来看看,聊以解闷儿而已。” “潘先生偏好哪类藏品?”那宗和问。 “受家传熏染,又地处东南,临近昌化和闽地,对印材的收藏偏多一些。”潘企凤说。 “噢?听何三爷说,潘先生不是从武汉来的吗?怎么又说是靠近闽浙呢?”见潘企凤话头有些差错,那宗和惊觉起来,问道。 “不错,考中知事以后,我被派往汉口候补,其实眷属都在老家宁波。”潘企凤解释道。 “府上的藏品一定颇丰吧?”那宗和问。其实那宗和对收藏,也是门外汉,眼下又无别的话头破开僵局,只好硬着头皮,和潘企凤唠些外行话。 “颇丰怕是不敢当,倒是有几件喜欢的,若是林公子也喜欢,改日回家取来,给林公子奉上。” “岂有此理。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林某再不更事,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那宗和笑着应对,心里却怨怪何希珪坐在那里不接茬儿。 眼看那宗和已入困境,何希珪到底开了口,直耿耿地说道,“潘先生这次进京,是为了补缺的事来的,今天请林公子来,就是想请林公子帮忙筹划筹划。” 潘企凤听了,媚笑着点头,连声说,“是呀,是呀。” “潘先生的事,何三爷已跟我提过了。”那宗和说,“按说呢,补一个知事的实缺,在人事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不过是填写一纸任命委托书罢了,再备一个案子,就成了。只是政府刚刚更替,新政才开始起步,一切还都在忙乱中,眼下又在倡导廉政。要是搁在往常,这点小事,家父只要说句话就成了,现在却没那么方便了,这事让家父亲自出面,怕是不好。” “那你倒给潘先生想个办法呀。”何希珪总算见到时机,冒出一句,“好歹潘先生家也是官宦世家,官场上的事情,也不糊涂,哪能让你林公子白忙活?” “这是什么话,”那宗和装出生气的样子,“何三爷把话说哪儿去了?您这不是遭蹋本少爷吗。说好了,今天来是替朋友帮忙的,到时候却又说出这种不长气的话来。” “林公子息怒,林公子息怒,”潘企凤陪着小心说,“古人云,受人涓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不报非君子,朋友归朋友,报恩归报恩,两码事,便是林公子不提,我潘某也不会忘记的。更何况潘某要能混迹仕途,离开了林公子的提携,岂不是寸步难行?只是我来时伧促,所带不多,潘某也知道,林公子也不稀罕我那点玩艺,不过官场上关卡林立,哪一道关卡,不得要银子打通?林公子尽管替潘某办,打通关节的钱,我是一定要花的。” “您瞧,”那宗和望着潘企凤,对何希珪说,“人家官场上的人说话,就是和您这门外汉不一样,一听就在行。” “那到底得多少钱?”何希珪装作一脸懵瞪,在一旁敲边鼓,问那宗和。那宗和翻动眼珠子算了一下,说,“一个局长,外加两个司长都要疏通,怎么也得个三千块。” “听见了?”何希珪瞪着刀螂眼,望着潘企凤说。 “三千?”潘企凤稍稍有些意外。显然,三千块大洋,超出了他原先的想像,沉吟片刻,说道,“烦劳二位等一下,待我回去问一下家叔,再作定夺。” “令叔现今在哪里?”那宗和也颇觉意外,问了一句。 “噢,家叔和我一道考中候补知事,给发往江西候补,如今也是候补几年了,看看苦等无望,才和我一道进京寻找门路,现在和我一道住在望京旅馆。他为人行事谨慎,我要是不把事情原委说与他听,他一准儿不会给我钱的。来时,我们叔侄二人所带的运动费用,都由家叔掌管。” “令叔的大号怎么称呼?”那宗和问。 “家叔表字叫得龙,外人大多愿喊他潘得龙。” 何希珪和那宗和二人听了,惊得面面相觑。和潘企凤应酬了几名,听楼下有汽车开来的声响,那宗和猜想是自己租的车到了,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何希珪惊魂未定,说是要到外面和那宗和商量点事,也跟着那宗和出了饭店。出了大门,见那宗和租来的汽车刚刚起步,便冲上去招手,司机停下车来,何希珪打开车门,跳进车里,二人乘车离去。 回到胡同口,二人下了车,心里才平和下来。那宗和看着何希珪问,“怎么样,这回服了吧?别老觉得自个儿了不起,一天到晚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现在知道了吧,你跟甄先生有多大的差距!” “谁成想他们是叔侄呢?”何希珪摇着刀螂脑袋替自己辩解。 “你是干什么吃的?人家甄老先生就从来不会掉这种步儿。还不服气呢,有什么好讲的,让我白忙活一场不说,反倒搭上了二十块大洋。”那宗和扔话给何希珪听。 “你看你,”何希珪辩解道,“我不也搭上一顿饭钱吗?” “活该!”那宗和没好气地说,“老老实实回你的琉璃厂去说生意吧,以后做局的事,别再来找我。”说完,头也不回,走进胡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琉璃厂套牢贪心客(1) 那宗和一连数日不来,甄永信料定他必是背着自己耍小聪明,私下自作主张做局,结果砸了局,没脸来见他。心想年轻人自负,非得碰些钉子,才能慢慢熬成气候,不走些弯路,总也长不了才智。这样一想,心里也就不生气了,今天见那宗和又提着些好吃的来了,心里挺高兴,也不拿话戳穿他,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嗔怪那宗和,又花钱卖东西来,说这阵子,把他的嘴,都吃得没味道了。 那宗和也装着没事一样,说是一个朋友,从冀东秦皇岛来看他,这些日子,带朋友在城里玩耍了几天,就没空儿过来看望老叔。三个人坐着说了些闲话,那宗和就起身回去了。 一天下午,甄永信刚睡过午觉,那宗和又来了。这回他怀里捧着两个盒子。盒子是锦缎裱装的,却已显陈旧。甄永信见了,刚要嗔怪他又花钱给自己买东西,那宗和却先笑着说,“一个朋友,刚弄了两件东西,我怕放在我那儿不保险,想放到您老这儿。我们那院子,人多眼杂,太乱。” “什么东西?”甄永信问。 “两件瓷器。”那宗和说,“都是老货,何希珪给看过了,只是一时不好出手,先放一阵子再说。” “你那友从哪弄的?”琪友。 “咳,他能从哪儿弄?还不是从主人那儿捣腾出来的?”那宗和说,“那小子一小就在永贝勒福上当差,永贝勒这阵子快不行了,几个儿子正变着法儿从老爷子屋里往外捣腾东西,我那朋友看准时机,自己也捣腾了几件。” “何三爷看过,怎么说的?”甄永信问。 “他说这件小的,是钧窑明万历青花碗,那件大的,是清乾隆时期景德镇仿元青花觚。” “你那朋友是什么意思?”甄永信问。 “他交给我,像往常那样,找个合适的茬儿,把货出了。”那宗和一边应着,一边把盒盖儿打开,取出两件瓷器,递给甄永信把玩。甄永信对古玩不在行,差不多是个门外汉,瓷器拿在手里,也就是一件瓷器罢了,看不出个子午卯酉。把玩了一会儿,重新装起,让琪友搬到里屋收好。 “现时古玩行里,什么瓷器最下货?”甄永信问。 “将军罐!”那宗和说,“清早期以前的将军罐,只要是官窑的,就要几万块现大洋,总有玩家上手。” “将军罐里,有没有仿品?”甄永信问。 “咋没有呢。”那宗和挥手划拉了一下,说,“你到琉璃厂的地摊上转一转,满市场的将军罐,没有一个是真的。高仿的,一两块大洋就能买下,低仿的,几个铜子儿就成。” “那就不能和真的混在一块儿,辨不来了?”甄永信问。 “一般不会,”那宗和瞪着眼睛说,“行家的眼力,毒着哪,真的假的,差不多一眼就能分出。” “那些玩古董的里面,就没有一些‘二世祖’一类的秧子?” “咳,怎么还有一些呢,差不多都是那路的货色。这些人,一生娇生惯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做不了什么正经的生意,就打起了古董的主意。仗着祖上传下的一些破烂玩艺,一知半解地学些古玩知识,就跑到市面上蒙市,相互间你蒙我,我坑你的,老想着能拣到大漏,一夜暴富。真的行家,谁肯成天到晚的溜街?” “一旦他们淘到了真货,他们怎么能知道是真货呢?”甄永信问。 “花钱找人作鉴定呀。”那宗和说,“一些小东西,他们就找何希珪这类拉邦套的人鉴定,淘到了大货,他们就要出大价钱,去找京城里的名家鉴定。” “照这么说,这古玩界,倒是满有意思的。”甄永信叹了一声,转头对琪友说,“琪友啊,取十块大洋给宗和,赶明儿个,让宗和到琉璃厂那儿,买件高仿的将军罐回来,我倒要领教领教个中的奥妙。” 琪友刚要起身,被那宗和一把摁住,“看您老说的,一个仿冒将军罐,能值几个钱?还要您老给我钱。明儿个我给您老带来一个就是了。”说完,起身走了。 过了一天,那宗和果真带来一个仿明朝官窑将军罐。甄永信抱在怀里,翻看起来,却也看不也名堂,只觉着是个瓷罐子罢了。看了一会儿,放在桌上,转头问那宗和,“你常去琉璃厂出货,遇没遇见过这类玩家,他们家道挺厚实,在古玩方面还是半瓶子醋,是个空子,却对淘货走火入魔。” 那宗和听了翻了几下眼珠子,说,“这我倒没怎么留意。”停了停,说,“不过何希珪能知道,他天天泡在市场,什么样的人都接触,等我去问问他。” “问可以,但要讲究策略,不能让他介绍给你,更不能让那人知道你和何三爷认识,一旦漏了,事情就不好办了。” “你老又有想法啦?”那宗和听甄永信这样吩咐,猜出甄永信又有了做局的想法,不隔己,兴冲冲地开口问道。 “有个想法。”甄永信一边摸着将军罐,一边嘀咕道,“就看你能不能找准人呢。” “您老放心,”那宗和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小侄身上了。” 那宗和来到琉璃厂,找到何希珪,何希珪伸着刀螂头,鬼鬼祟祟问道,“有货要出?” “没有,”那宗和说,“今儿个闲着,随便过来走走,” “这几天,要做一单?”何希珪又问。 “做什么呀,上次让你搞了一次,现在睡觉还做恶梦呢。还好意思说呢。” “那能怪我吗?”何希珪争辩道,眼见他还要往下说,那宗和打断他,说,“行了,行了,不怪你,怪我,成了吧?哎,我问一下,现在像明朝官窑将军罐这类东西,走得快吗?” “那要看品相了,”何希珪歪着刀螂头说,“要是品相好的,走得风快。” “价位怎么样?” “不低,”何希珪说,“像我刚才说的,要是品相好,五六万是常见的价。怎么?手头有货。” “没有。”那宗和说。 “那你问这干什么?” “噢,一个朋友,看见主人家有这么件东西,想搬出来,却不知市面上价钱怎么样,又不知走得快不快,特地托我来问问。” “你让他搬出来呗,我保准让他走得快,走得好。” “又吹了吧?”那宗和激他一句,“这么大的价钱,吃货的人那么好找?” “看你不信呢,”何希珪说,“这样的人,我手里有一打,东安的三麻子,西单的刘五爷,北海的王少爷” “你在蒙我吧,你说的这些人,都住在天上吧?和你结识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一个你刚才提过的人。”那宗和说。 “蒙你干啥?人家平时在行里淘货,没事也不到我这儿来,你怎么会认识?” “那也不至于一个也没见过吧?”那宗和说。 “你不信我,是吧?”何希珪抬起刀螂头,说,“那好,我现在就从行中喊过几个,让你认识认识。” “别介,人家正忙着呢,喊过来怎么跟人家交待?你随便指几个给我看吧。”那宗和说。 “也行,”何希珪往人群里望了一会儿,指着一个头戴瓜皮帽,帽子前沿镶着绿宝石的人说,“瞧,那是白四爷,专玩金石的。”看了一会儿,又指着一个上了年岁的人说,那是郑三爷,早先在京城开米行,现在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天天到这里淘货,他专玩字画;他身旁那个胖子,是胡二爷,咱京城里有名的花爷儿,祖上在城里开有三家馆子,到了他手里,经营不善,全兑了出去,现时在琉璃厂玩古董,什么都淘,吃货也大气,半年功夫,已吃了十几万的货,你还别说,傻人也有天助,前些天,淘了一块古玉,拣了个大漏,一转手,听说赚了一万多块呢。“ 见何希珪还要介绍这位胡三爷,那宗和打断说,“你别老讲他,再给我说几个别的。” 何希珪听了,又指了几个,那宗和心不在焉地听着,两眼却紧盯着胡二爷不放。听何希珪絮叨了一会儿,那宗和说,“行了,我回去跟朋友说一声,他要是能搬出来,就托你帮着给出了。” 说完,告辞回去了。 那宗和径直找到甄永信,把经过说了一遍。甄永信仔细听着,偶尔问一两句,待那宗和说完,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看行。这样吧,明天咱们到琉璃厂去一趟,在那跟前儿租一处房子,在那里做局也方便。租了房子,宗和再到琉璃厂那边买些高仿古玩,在租房里陈列着,尽量要显出家道中衰的大户人家的样子”三人一边合计,一边吃了晚饭,直到半夜,看看时间太晚,甄永信留那宗和住下。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三人上街吃了早饭,雇车往琉璃厂那里去。在琉璃厂南街的一条胡同里,寻得一家独门独户的四合院租了下来。按照甄永信的想法,琪友上街雇来两个打零工的老妈子,把房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那宗和又买回几件高仿古玩,陈列到橱柜里。一番收拾之后,就有了家道中衰的大户人家的模样。三人到街上吃了饭,回来后又把做局的事合计了一遍,当晚,三人就在新租的房里住下。 第二天一早,那宗和带着琪友,怀揣前些日子朋友求他出货的明代钧窑青瓷碗,也不掏出问价,只在人群中寻求何希珪指点给他的胡二爷。眼看天色快晌了,还没找到胡二爷。琪友低声问那宗和,“他今天会不会不来了?” “难说。”那宗和说,“再找找看,实在不行,下午咱们再来,帮我看着点,小心别让何希珪看见了。“ 两人说话不及,那宗和看见琉璃厂西边出口处,一个胖子正背着手,要走出市场。 “在那儿。”那宗和说完,向那胖子努了努嘴,急走几步,追了上去,琪友也跟在后面,晃了过去。 那宗和追上胡二爷时,胡二爷已出了琉璃厂。那宗和快走几步,在胡二爷要经过的地方,站了下来,掏出怀里的小盒子,打开盖子,露出里边的瓷碗。见胡二爷到了跟前,递上去问道,“这位爷,要不要钧窑的东西?” 胡二爷见问,停了脚步,取出那只碗,端详了一会儿,说,“钧窑的?准成吗?” “一百个准成,是祖上传下来的,我爹说,这是明代官窑的东西,现在家里等着用钱才拿出来卖的。” “你爹说的?你爹是干什么的?”胡二爷边翻看瓷碗,边问。 “什么也不干,就在家里呆着。”那宗和说。 “他自己怎么不出来卖呀?”胡二爷跟着问。 “他怕丢人。” “丢人?”胡二爷看了那宗和一眼,没吱声,又端详一会瓷碗,问,“你爹说,这只瓷碗,要卖多少钱啊?” “我爹说,要价八百,最低也不能少了六百。” 胡二爷听了,冷笑了一声,又看了看卖瓷碗的年轻人,呆头呆脑的,虽说不像傻子,猜想这年轻人也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出的荒料,不谙世务,便动了心思,开口道,“你爹整天呆在家里,不知道行市,你这只碗,顶多只值二百,怎么样?成交不?” “二百?”旁边装成看热闹的琪友惊叫了一声,“昨天我看见一只类似的碗,还不如这只呢,最后是一千块现大洋成交的” 听琪友操一口东北口音,眼瞅着要坏了自己的好事,胡二爷恼怒起来,瞪着琪友骂道,“哪儿来的蛮子,嘴上没毛,就敢在这里信口胡吣。一千块现大洋?卖给你吧,来,你拿一千块现大洋来,我做主了,卖给你,拿钱来呀!” 琪友给骂了个大红脸,淡溜溜地走开了,身后又听胡二爷在骂,“看你个穷样儿”骂了一会,又问那宗和,“怎么样?小伙子,二百块钱,干不干?” “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得跟我爹说,他交待过的价钱,我不敢随便改。” 胡二爷猜想,这家的父子,必是大户人家的膏粱竖子,荒料无能,不善经营,败坏了祖业,家道衰落,眼下正靠变卖祖宗留下的家产度日。要是这样的话,想这年轻人的父亲,也不会精明到哪儿去,何不乘此机会,拣他个大漏?这样一想,便问,“你家住哪儿?能不能带我去拜见令尊大人?” 那宗和见说,也不推辞,告诉胡二爷,“就住南街,离这儿不远,爷要是愿意,跟我来就是了。” 拐过两个街区,到了他们新租的房子。果不其然,胡二爷所料正是,一进家门,一眼就能看出,这户人家,正在衰落。主人甄永信,见装扮成儿子的那宗和把生人领进家里,一脸的不悦,厉声训斥道,“谁让你把客人领回家的?我不是说过了吗,交易不成,就算了,谁让你领人回家的?” “老兄息怒,”胡二爷见主人动了肝火,厉声训斥儿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干笑着说,“其实是我自己要来的,与令公子无干。”顿了一下,又说,“我实在是看中你这件瓷碗,想做成交易,只是令公子报价太高,又不敢自作主张,我便跟着来了,想和老兄讨个公道价钱,不想触犯了老兄。还望老兄原谅小弟鲁莽,纾心息怒才好。” 甄永信闻言,也觉自己刚才的火儿,发得有些过头,缓下脸来,解释道,“其实我并不是对先生的,只是犬子太不争气,让我心中郁闷。你看,今年眼瞅着都二十了,成天躲在家里,三门不出四户的,养了这种儿子,怎么还敢指望他能养老送终。我是要锻炼他,才让他带着点家传的东西到市面上历练历练的,不成想,这么好的宝物,在他手里,愣是卖不出一个好价钱,你说气人不气人?” 胡二爷听出,这家主人,只是在为自己刚才发火失礼找由头,其实也并不见得比他儿子强多少。听过之后,便接过话头,拉入正题,叹口气,说,“咳,我看老兄是多虑了,古人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树大自然直嘛,什么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我看令公子就不二五眼,说不准,将来还会雏凤清于老凤声呢,会干出一番大事情。其实,依我看,这事也真的不能全怪令公子,老兄也确实把这件东西的价格,订得过高了些。也难怪,老兄不熟悉眼下的行情,这只盘子,按现在的行市,能卖上四百块大洋,那就算烧高香了。只是我就是喜欢这东西,即使贵些,也想留下。老兄你看这样成不成?你再给让一让,我呢,再给你涨一涨,咱们就来个折中价,五百块成交,怎么样?” 甄永信听了,显得有些为难,闷坐了一会儿,开口道,“不怕先生笑话,今天卖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也属被逼无奈。其实我心里也有数,这件东西,要是搁在好人手里,卖个千儿八百的,是轻轻松松的事,无奈养儿不肖,眼下正等着这笔钱的用场,只能依着先生了。听说先生喜欢,也算是我替这件东西找个好人家收着。”说完,连打几个呵欠,脸上露也难受相,从袖头里掏出一方手帕,在眼角轻拭几下,眼泪就滚落下来。 胡二爷自己也有这口瘾,能体会到主人会儿难受的滋味,赶紧把钱付了。主人收了钱,留出一枚,把剩余的锁进柜中,嘱咐儿子说,“把青花觚先收起业吧。眼下别急着卖。你陪胡先生坐会儿,我上街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来。”边说,边匆匆出了门。胡二爷知道主人要去哪儿,也不急着离开,听主人吩咐儿子把桌上放的青花觚收好,又来了兴趣,不等年轻人搬走,自己抢先端起翻看,见落款是清乾隆年间官窑出品,款式新颖,釉色清亮,心里喜欢,刚要探寻价钱,年轻人伸手从他手里把东西取过来,说了句,“我爹让我把东西放下。”便将青花觚装进盒里,放进橱柜。胡二爷大为扫兴,讪笑着说了几句淡话,带上刚买下的碗,告辞离去。 实际上,胡二爷对瓷器,也是粗知皮毛,买这件东西,除了货色养眼,一看就知是老东西,碗底又有年份落款,更多是因为看人下菜碟,先是这家儿子,在琉璃厂那幅呆头呆脑的蠢相;接着是到他家里,看见败落的家道;跟着又看见这家主人让烟瘾折磨的窘相,才下了定心。只是货到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托底,就回到琉璃厂,找玩家甄别。连看了两个人,都啧啧称赞,问了价钱,也都艳羡他又拣了个大漏。 一连几天,胡二爷对琉璃厂失去了兴趣,心里老惦记着那家破落户的青花觚,反复琢磨着如何才能上手。想来想去,最后打定主意,交结! 做出这种决定,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其一,这户人家的主人,对眼下古玩的行市,并不外行,又守在琉璃厂边儿上,要糊弄他,实属不易;其二,这家主人只有当家里的钱花干了,烟瘾发作时,才能杀下价来。可他上次出货,得了五百,父子俩仔细地花,估计也得半年才能花完。也就是说,下次出现最好的杀价时机,至少要等半年以后,而半年以后,前来杀价的,又难保只有他一人。所以现在要把货搞定,只有一条道儿:攻心。破费点小钱,去和他交结。 主意打定,胡二爷上街,买来四样下酒菜,提了一坛好酒,在城里人家做午饭前,来到破落户家,敲了几下门,年轻人出来看门,见是胡二爷,傻里傻气地问,“又来买东西啦?我爹说了,什么也不卖。”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胡二爷笑了笑,说,“买什么呀?什么也不买,今天来,就是和你爹说说话,喝点酒。你爹在家吗?” 年轻人看胡二爷手里拿的好吃的,闪身放客人进来。进了堂室,见主人正在喝茶,看胡二爷进来,面露惊讶,起身问道,“先生有事吗?” “没事没事,就是来做做。”胡二爷笑着说,嘴里一声一声“老哥老哥”叫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坐下身来,媚着脸对主人说,“是这么回事,上次从老哥您这儿淘了件东西,我心里乐呀,天天捧着宝贝玩看,越看越是喜欢,越喜欢就越睡不着觉,越睡不着觉就越想找人聊聊。可这北京城里,我找谁说去?谁真正懂这件宝贝呀?想来想去,只有老哥您懂,这不,我就来了,想和您唠扯唠扯。” “您该不是奔着我家别的东西来的吧?”主人冷冷问了一句,抬眼向柜橱中陈列的瓷器扫了一眼。 “瞧您说的,”胡二爷红了脸,讪笑着说,“您老兄可真逗。也难怪,您老兄还不熟识我呢,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呀。我那两个鼻疙瘩,哪里敢打您老兄的主意?真的。今天来,就是心里高兴,想和您老说说话。来来来,喝上,喝上。”说着,把带来的酒菜摆上,让年轻人添一双筷子,不请自坐,端起酒杯吃喝起来。 主人显然存了戒心,小口慢喝,见儿子大筷子夹菜,大口喝酒,嗔斥道,“你小子是饿死鬼托生的?没见过酒席,这般丢人现眼的吃相?老子还指望你将来当家守业呢。” 年轻人听了,愣了一会儿,推说自己吃饱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酒桌。胡二爷淡溜溜地没话找话,一边不住地劝酒劝菜。二人又接着喝了一会儿,直到坛子见底,才停歇下来。 以后每隔几天,胡二爷都要带着酒菜来,或中午,或晚上,总要赶在主人家做饭之前。这破落户的主人,也比先前热情了许多,话也多了不少,时不时把年轻时宝马香车,风流倜傥地大把花钱的旧事,在洒桌上向客人吐露一番。半个月后,竟成莫逆。 一天酒后,当胡二爷突然提起那件青花觚时,主人醉眼朦胧地拿手点着胡二爷的眉心,舌头倒板地骂道,“你小子真狠,专往我心尖子上捅刀,最后一次了,记住没有?哥这东西,拿到市面上,少说也得八百块,得,谁叫咱们是兄弟啦,你就给个三百吧,意思意思得了。” 胡二爷听了,乐得浑身发抖,当下从怀里掏出钱来,点出三百,推给主人。主人搂过钱,也不清点,叫儿子把青花觚连盒子一块端给胡二爷。胡二爷也大方,并不打开查看,借着酒劲儿,得龙望蜀,缠着主的道,“哥,兄弟还有一个愿望,就想见识见识您柜子里摆设的青花将军罐。” “好小子,眼够毒的,”主人又拿手指弹了一下胡二爷的脑袋,“你知道那是什么将军罐吗?是元青花将军罐!元大德六年景德镇出的,是特地为太子大婚烧制的,一共烧了三十二件,赏赐给皇亲国戚的,传到今天,世间只剩下三件,紫禁城里有一件,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陈列了一件,民间就只我这一件了。是我爷爷在道光二十八年,趁长毛子起事,花了三百两黄金,从王府里弄出来的。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它到底该是个什么价。” 胡二爷走到近处,小心地托起将军罐,翻看了落款,和主人说的一点不差。再端详釉面,果真是流光溢彩,悦目怡心。把玩了一会儿,放回柜中,带上青花觚回去,心里却不踏实,照旧找玩家看了,都惊羡他接二连三地拣大漏。 胡二爷兴奋过度,相信自己找到了金矿,心里打起了那件元青花将军罐的主意。到玩家那里探听一下行情,玩家听了,都不以为然,说,那可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果真是正品,几十万c上百万都是可能的。 胡二爷按耐不住,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几经合计,打算先把平日里淘来的东西出掉一些,凑足钱数,伺机买下那将军罐。 一段时间里,胡二爷一边忙着到琉璃厂出货,一边每天带着酒菜,到那家破落户去吃酒。破落户的主人似乎觉察到什么,胡二爷再去时,见橱柜里的一些瓷器,已收了下去。无耐,胡二爷现在已是走火入魔,心里只有那件元青花将军罐了,一如往常,时不时带着酒菜来,去巴结破落户的主人。大约又过了一个月,总算凑足了三万块现大洋,心里过于焦急,一天,正在吃酒时,管不住嘴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没料到,主人听了,并没像他想像的那样,一口否决,只是沉下脸来,神色暗淡,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帕,擦拭几下眼角,眼泪就簌簌滚落下来,叹息道,“胡老弟是把我往悬崖下面推呀。” “瞧哥说的,一件古玩嘛,哪里就到了哥哥说的那等地步?” “兄弟不知,一旦此物出手,哥就等于卖了祖宗啊。”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拿手帕擦拭几下眼睛,哽咽道,“也罢,天要灭我,如之奈何?老弟你也看到了,犬子不肖,岂是守业之辈,谅这个家,早晚要败在他的手上,这尊将军罐,迟早要易主的,与其让他败坏了,倒不如趁我气息尚存,替它寻得一个好的主人,只是我有一个条件,不知老弟肯不肯答应我?” “什么条件,老哥但讲无妨,我胡某指天发誓,一旦背约,天杀雷殛。”胡二爷瞪圆双眼,满脸胀红,指天发誓。 “这件东西到你手上,定要世代收藏,不可上市交易。” “这个何消老哥吩咐?小弟正是这么打算的。” 见胡二爷起了誓,主人沉吟了片刻,突然问道,“你现在手上现款有多少?” “大洋三万。” 主人听了,颔首不语,思忖良久,说道,“罢了,反正我不愿担着出卖祖宗的恶名,这件东西,权当兄弟赠与你了。只是你切不可负了我的一片心意。这件东西,照现在市面上的价钱,至少也不该低于百万,准备一下,你把它带去吧。”说完,转头对儿子说,“你到库房里,把它搬出来吧。” 年轻人听了,站在那里没动弹,直耿耿地数落他父亲,“爹喝大了吧?上个月卖的几百块钱,都让你糟蹋光了,今天早晨,我往你要钱买米,您说让我等等,可等到现在,也没见您拿出一个铜子儿。您对外人却大方,这成千累万的宝物,说送人就送人了啦?” “混帐!”主人猛一拍桌,唾口骂道,“你小子无能,不能安身立命,却要靠变卖祖业过活,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士死知己,天经地义,我将此宝赠与胡老弟,也算是物得其人了。男子汉大丈夫,岂可靠变卖祖业过日子?” “您说的句句在理儿,只是您老肯把大烟戒了,我就是上街出苦力,也够咱们一家过活了,不需要变卖祖业了。” “你!”主人两眼泛红,站起身来,举手要打。 胡二爷见状,拦在中间,托着主人坐下,不停地安慰道,“老哥您消消气,消消气,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其实吧,大侄子刚才说的,也有道理。人嘛,终究是要吃饭的,要不,神仙可就要满天飞了。大侄子刚才说得对,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平白得来呢,多少也得给您老些补偿。您瞧,眼下,我只凑足了三万,这钱您老先收下,货我先取走,等我攒足了钱,再给您老补上,行不?” “养儿不肖,丢人现眼啊。老弟,你也看见了,”主人指了指年轻人,手指气得直哆嗦,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胡二爷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张支票,递给年轻人,说,“收下,孩子,汇丰银行的,随时都可取兑。” 年轻人没了主意,望着老子发愣,主人闷声闷气地吼了一声,“收着吧,快去把将军罐搬来。” 一会功夫,年轻人捧着一个精制的盒子出来,将军罐存放在盒中。走到酒桌跟前,年轻人打开盒盖,让客人看了看,又把盒盖盖上,转身出去了。这边主人酒兴颇好,一杯跟着一杯,也没忘记功客人喝酒。大约喝到日已偏西,胡二爷开始两眼发直,嘴唇发木,才摇摇晃晃抱着将军罐,到街上雇了辆车,回家去了。主人送走胡二爷,回屋简单收拾一下,锁上门,雇车回到东四的住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琉璃厂套牢贪心客(2) 回到住处,那宗和已带着琪友,把三万大洋取了回来,足足盛了三只箱子。见甄永信平安回来,二人才放下心来。甄永信见琪友已把酒菜准备好,说,“你俩喝点吧,我和那胡二爷刚刚喝完,不想再吃了。” 二人听了,也不客气,大筷子夹菜,大口喝酒,吃了一会儿,好宗和放下酒杯,转身问甄永信,“老叔,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懂。” “哪件事?”甄永信问。 “就是您老袖口里揣的那个方手帕,是什么材料做的?怎么我看您老一拿它擦拭眼睛,您眼里就流眼泪呢?” “这有什么呀?”甄永信笑道,“拿生姜水浸泡一下,就是了。”说着,掏出手帕,递给那宗和,让他试试。那宗和拿起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睛,两眼立马火辣难耐,眼泪籁籁落下。琪友见了,觉得有趣,拿过来试了一下,也是泪流满面,几个人相互看看,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那宗和兀然想起,平日逛窑子时,但凡常去的窑子,和一个婧子交结几次,再分手时,那婊子就装着一往情深,缱绻缠绵,手持方帕,不住拭泪,结果往往是越拭越多,泪流涟涟,搞得人心里难受,不忍舍弃。现在看来,那些婊子,必是用了这套把戏。如此一想,才恍然醒悟,眼前这位权术高人,原来也是花下老手,令人纳闷的只有一点,便是甄永信来京城已久,那宗和几乎每日和他相处,却从未见他去过烟花场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年老情衰,在一次彻底的发泄后,清光了身上所有,还是别有隐情,约束着他不敢放荡?一个想法没解开,就看见甄永信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问,“这里面都装均匀了?” “均匀了。”那宗和说,“每箱里面一万。”那宗和抢着说。 “那好,每人一箱子,自己取走吧。”甄永信吩咐道。 “姑父的怎么办?”琪友问,“还是兑成黄货,随身带着?” 不等甄永仪表态,那宗和抢着说,“那有多别扭呀?搁在身上太沉不说,行动也不方便。” “还有什么好办法?”甄永信问。 “当然有啊。”那宗和说,“您老可以存到银行呀。那样既便捷,又可以获些利息,身上只揣一张存折就行。” “以前的钱庄,到了外地,可以拿着他们家分号的票号去兑现,现在的银行能行吗?”甄永信问。 “当然行了,不光同一家银行可以,就是不同银行间,也可以办理汇兑。您只要拿着汇票,到指定银行去办理就行。” “这倒不错,”甄永信听了,心里松快下来,说,“那赶明儿个,你俩去帮我办了吧。我也不愿把货带在身上了。” 吃过饭,三人说了会儿闲话,那宗和带上钱回去了。 却说胡二爷醉眼朦胧,抱着将军罐回到家里,家的问他抱着什么东西,胡二爷舌头倒板,说话不便,心里却明明白白,也不言语,只是痴痴地傻笑,搂着将军罐上了床。一觉醒来,日已高起,看见枕头边的将军罐,心里又得意起来,盘坐在被窝里,打开盒盖,取出罐子把玩不已。胡二爷对古玩本不在行,又加上这是高仿品,他那双拙眼,如何分辨得出?把玩了一会儿,满心欢喜地装进盒子,匆匆吃了早饭,让老婆取来一块大红锦缎包裹皮,把将军罐包上,雇了辆车,直往琉璃厂北街的顾三爷家去了。顾三爷是京城里的老玩家,年轻时,成天泡在琉璃厂,靠拣漏为业;上了年岁后,便躲在家中,靠着江湖的名气,专门给人鉴定古玩,抽点彩头。这些年名气大了,干脆拿捏起来,不再看小件了,抽的彩头也越来越高,看一回,至少大洋十块。京城的玩家,大凡要进大件的货,不找顾三爷把握,心里就不托底,不敢轻易地接手。即使偶然吃进一件大货,不找顾三爷看看,心里也不踏实。 胡二爷到时,顾三爷正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躺椅上,翻看一张京城晨报。椅边茶几上的茶杯正冒着白气,看样子是刚刚斟上的。胡二爷进院,先按老规矩,在地上给顾三爷跪了安,起身后把装将军罐的盒子抱在怀里,走近身来。 “二爷又淘到什么啦?”顾三爷扔下手里的报纸,躺在椅子上没动,望着胡二爷问。 胡二爷得话,把盒子放到茶几上,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将军罐,一脸得意洋洋,“昨儿个淘了个大件,一个元青花将军罐。”边说边捧在手里,要递给顾三爷看。 顾三爷只听得元青花将军罐几个字,嘴角就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根本不伸手去接那玩艺,只瞥过一眼,当即断定,“高仿。” 胡二爷觉得两手猝然被子烫着了,哆嗦一下,将军罐跌落下去,“叭”的一声,摔成碎片。胡二爷刚要弯腰去拾掇,顾三爷开口道,“不用了。二爷,您看那胎质,分明是苍山高陵土做的嘛,元青花的胎质,是从波斯进口的波斯高陵土烧制的,东西老c透c滑c韧,打碎之后,像煮熟的蛋清一样。再看看您这碎片,多糙呀!”看胡二爷脸色煞白,额角直冒虚汗,两腿觳觫,知道他吃了人家的局,便安慰道,“老二呀,淘这种大件,事先您得多打听打听,元青花将军罐,早年听说宫里只存一件,几个老前辈见过,还心存疑虑,说它的釉色不大对劲儿。这种东西,眼瞅就要绝世了,怎么会淘到您手里?退一步说,要是真到了您手上,您拿得住吗?行了,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遇上这类东西,不找三个玩家看过,您就别碰它;三个人看过,其中只要有一人质疑它,您也别碰,这是规矩。您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遇事要先稳住神儿才行。咱们玩手,最忌讳的,就是志在必得,要不怎么把咱们这一行叫玩家呢。一旦您志在必得,那就离吃局不远了。怎么样?这次吃得狠吗?” “噢,没多少,没多少”胡二爷结结巴巴地应着。 “还没多少呢,”顾三爷不依不饶,“看您那头汗,就知不是个小数目。”顿了会儿,又宽慰他,“行了,权当破财免灾了,往后,小心些就是了。这回算是我帮您,十块大洋就免了吧。” 一句话提醒了胡二爷,两眼直冒火,说了句,“我找那混蛋去!” “嘿,又来了,您找得着吗?”顾三爷劝他。 胡二爷这会儿哪里听得进去,说了句,“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便转身冲了出去,呼嗤呼嗤一口气跑到琉璃厂南街,拐过两个街口,找到那家破落户,挥起老拳,“哐c哐”凿门,却不见里边有人来开门,倒是惊动了左右邻居,纷纷从家里出来,惊觑觑地围观过来,问道,“您要找谁呀?” “姓甄的破落户,那光棍,我找他算帐!”胡二爷瞪着两眼吼叫。 “什么姓甄的破落户?”邻居们说,“这房子的主人姓王,这房子常年出租,隔些日子就换一家房客。” 胡二爷听了,一肚子气,不知朝谁撒,狠踹了几脚大门,噙着眼泪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局中局脱手贫金矿(1) 琪友领着那宗和,从银行办完存款回来,一脸喜庆地进了屋,把存折交给甄永信,说道,“姑父,晚上有大席啦!” 甄永信接过存折,仔细翻看上面的格式,问了句,“什么大席?谁请?” “银行柜上的经理。”琪友说,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经甄永信。 接过名片,甄永信看那彩印的卡片,背景上印了几行黑体字:亚东银行柜前经理 屠友虚。卡片上图案精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比一般大户人家的门贴灵光。 “他干嘛要请咱们吃饭?”甄永信问。 “他说这是银行的规矩。每年都要请一些大客户们吃饭。”琪友说。 “在哪儿吃?”甄永信问。 “北京饭店。今晚六点半,在二楼的中餐厅。” “好事。”甄永信也有些得意,“不花钱,还能到那种地方吃饭,挺好。” 看看时间还早,甄永信收起存折,和琪友c那宗和吃起茶来,直吃到太阳偏西,大约五点钟光景,三人整肃一下衣装,锁上门,上街雇了车,直往北京饭店去了。 北京饭店是京城最壮观的建筑,比紫禁城伟岸,就座落在紫禁城旁边的长安街上。别看名字叫饭店,却又不是一般食客们登堂入室的地方,单是那台阶上雄伟大气的门厅,就足以把一般食客吓得退避三舍。进入正堂,华灯高悬,装饰华贵,富丽堂皇,让身临其境的人感觉,来这里,不是为了吃一顿饭,而是来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 在旋转的大门外,门童问明三人来由,便把大门推开,侧身抬手,引领一行人到电梯口等候。按了电纽,把三人送进电梯,升至二楼,一直把客人送到要去的座间,才转身离去。座间已有一位年轻人坐着,见三人到来,忙站起身来,伸出右手,走上前来,和琪友c那宗和握手寒暄。甄永信向那人看去,只见此人三十上下,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发间的发蜡,挥发出浓烈的化学合成剂的怪香味。甄永信猜测,这人就该是屠友虚了。 琪友和那人握完手后,转身向屠友虚介绍说,“这是我姑父。” 屠友虚不等琪友介绍完,举手过来,握住甄永信的手,使劲儿攥在手里抖动着,眉眼绽笑,嘴里不停地客套,“是甄先生吧,久仰久仰。”那热情劲儿,远远胜过久别重逢的好友。招待来客入了座,年轻人向门外站着的侍应生打了个梆子。侍应生听了,会意地转身下去,一会儿功夫,便将餐具端上,一一摆好。接着就有另一个侍应生过来上菜。和普通饭店上菜的套路也差不多,先冷,后温,再热,最后是汤。餐具也没好到哪儿去,碗c筷c勺罢了。 看到这里,甄永信略略有些失望,望了望这房间华丽的装潢,进来之前,觉着到这里来吃饭,不知会有多少新鲜花样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照样得拿筷子夹菜,放到嘴里用牙齿咀嚼,而且菜的味道,也不见得比小饭店好到哪儿去。这样一想,再推想用大理石地砖装饰的卫生间,在那里撒出的黄尿,也不会没有臊味吧;景德镇窑中烧出的玉石一样光润的马桶,拉在里面的大便,也不会像金条,气味会和拉在一般便池里的大便一样的恶臭。 甄永信还想往下想想,却被屠友虚的话给打断了。屠友虚显然学识渊博。他先向客人们介绍了当下的国际形势,接下来谈了经济运行的客观规律,跟着又猛烈地批判了国人恶劣的理财观念。 “我们那里的乡下,土财主们积累了一定的财富,一当遇上社会动荡,你猜怎么着,土财主们往往会把钱财放到哪里?” “柜子底下?”那宗和说。 “错!”屠友虚把手一挥,“他们把钱财盛到坛子里,埋到地下。等过了些年,社会太平了,才想了起来,要把钱财起出来,却又找不着啦,又不敢大声嚷嚷,多年的积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下了。而外国人则不然,人家有了钱,要么消费,要么存在银行。消费了,货币产生了他应有的价值;存到银行,钱不但不会消逝,还会产生利息,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钱能生钱。这叫什么?这就是经济学意义上的投资理财。可我们中国人,一般认识不到这一点,在中国人的脑子里,钱只有放在自己家里,才会最安全,最放心;甚至他们中还有一些人,会把钱缝在自己的衣服里,穿在身上,也不肯把钱存在银行里,进行投资,结果呢,缝在你衣服里的钱,就会变得越来越少。为什么会这样?”屠友虚说完这句,停下话头,拿眼睛征询酒桌上人的看法,见没人应声,便自问自答道,“货币贬值呗。诸位想想,民国初年,一块袁大头,能买两石稻谷;可如今呢?一块袁大头,只能买一石半稻谷了。反过来再看,民国初年,你把一块袁大头存在银行里,按一分利计算,现在已变成了两块袁大头了。两块袁大头,现在能买三石稻谷。这样一算,你就该明白,民国初年,那些把袁大头缝在身上,或者藏在家里的人,无形之中,就损耗了四分之一,而存在银行里的人,却赚了一倍。” 甄永信疑心,琪友和那宗和把自己往衣服里缝钱的事告诉了屠友虚,今天借着饭局,让屠友虚来开导他,要不,这屠友虚怎么会老提到把钱缝到衣服里的事呢?他每到提一回,甄永信都要装作无意的样子,拿手去摸摸腰间,感觉那些硬物还在,才放下心来。听年轻人的宣讲,也挺有道理,虽说是王婆卖瓜,却也不能不佩服,这年轻人多么能言善辩啊,本来,甄永信刚来时,并不在意年轻人在讲什么,而是一心留意桌上的菜肴,可是听着听着,不觉之间,就感了兴趣,给迷上了,觉着年轻讲得头头是道儿。 “照先生所言,有了钱后,存在银行里最好喽。”趁屠友虚停下话头,甄永信问。 “错!”屠友虚当即否定,“直接投资,收益最大。”年轻人说。 “怎么个投法?”甄永信问。 “现代的大企业,通常有两种融资渠道,”屠友虚说,“一是向银行代款,就是往银行借钱,每年支付一定的利息,这是企业最愿意做的。可是银行的资金毕竟是有限的,远远满足不了企业的需求,逼得企业不得不出让部分股权,用来吸纳社会上的闲散资金。你只要得到这家企业的部分股权,你就是这家企业的股东,你就可以分享这家公司的利润。远远要比把钱存放在银行里的收益,丰厚得多。” “保赚不赔吧?”琪友问。 “错!”屠友虚说,“你既然成为股东,就要和其他股东一道,共同承担企业的风险,与企业兴衰与共。” “要是企业倒闭了,投进去的钱,不就打了水漂吗?”那宗和问。 “错!”屠友虚说,“这就要看你的眼力了。不是说,什么样的公司,都可以投资的,就像我们银行一样,不是谁来贷款,都可以贷到的,我们是要做好风险评估后,才肯发放贷款的。同样,如果你要入股一家企业,事先也要做好风险评估,看看这家企业在经营过程中,存不存在什么风险,一旦发现存在风险,那是坚决不能入股的。比如说一家矿业公司,由于资金周转不灵,这时你入股进去,即使它将来倒闭了,矿山却在,你可把矿山卖掉,还怕收不回成本来?” “这种好事,到哪儿去找?”那宗和说。 “错!”屠友虚断然否定,“这样的机会,确实可遇而不可求,而机会来了,一些人却不一定能把握得住。不瞒诸位,今天请大家来这里小聚,就是受朋友之托,与三位商量一件大事。我有一个至交,姓吴,名衷生,冀北人,家道殷实,去年在冀北发现了金矿矿脉,吴老板倾其家所有,买下矿山。眼下资金周转不灵,委托我在京城寻找合伙人。这样的合伙人,诚是难找。因为对投资人的要求是,既要有实力,又要具备一定的现代投资理念。我经多日考察,发现三位的条件符合,这才聊备薄酒,玉成其事。诸位如感兴趣,我现在就可将吴老板请来,他现在就住在北京饭店。” “他该不是出来蒙市的吧?”那宗和脱口说道。 “错!”屠友虚说,“蒙市不蒙市,一看就知道。要是他手续齐全,又有金矿在那儿,还怕他跑掉不成?你当是买空卖空,空手套白狼?再者说,买卖不在仁义在,成不成,那是你们几个的缘分,我只是替朋友出力,帮你们撮合撮合,我又不是江湖牛人,堂堂亚东银行柜前经理,难道还要坑蒙拐骗不成?” 听屠友虚能言善道,甄永信对这事也来了兴趣,想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当琪友和那宗和拿眼征询他时,甄永信半迷瞪着眼睛说,“那就请屠老弟把吴老板请来吧。” 屠友虚得话儿,起身出去。琪友轻声嘀咕道,“姑父,不会是个局儿吧?” “看了才知道,又不用你出钱付帐。他要是骗子,咱也跟着学学;如果不是的话,咱看看再说。”甄永信话没说完,就见屠友虚领了一个中年男人回来。这男人中下身材,乡绅打扮,腋下夹着一只黑漆公文包。不待屠友虚介绍,刚一进门,就向屋里人拱手作揖,口里称道,“在下吴某有礼了。” 坐下后,甄永信才发现,其实吴衷生并不善言谈,当屠友虚让他介绍一下金矿的概况时,吴衷生讷讷说道,“在京城东北方向的金平寨,诸位有兴趣,可跟我去看看,不去看看,我就是把天说塌了,诸位也未必相信呢。” 在京城里呆得久了,也有些腻烦,眼下能有个机会去山里看看,甄永信几个也来了兴趣,答应跟吴老板到矿上看看。当下约好了时间,一桌人又喝了些淡酒,说了些闲话,各自散去。 按约定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几个人到了火车站。吴老板已经买好了火车票。几个人登上开往东北的火车。大约两个钟头,车到唐山。下了车,租了辆马车,往唐山西北方向去了。中午在一个小镇上吃了饭,下半晌,才来到滦河边上的金平寨。这里就是吴老板的金矿了。车上几个人问金矿在哪儿,吴老板往一个河岔口处一指,说,“就在那儿。” 几个人顺着吴老板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河岔伸向两山之间,在河岔边上,有三间茅草房。河滩里,有十来个汉子,躬着身子,好像在河里摸虾。到了河滩,吴老板说,“到了,到了。”自个儿先跳下车去,走向河滩。甄永信几个人也下了车,跟了过去。吴老板操一口唐山话,问河里的汉子,“今儿个咋样啊?” “和往常差不多。”河里的一个汉子用唐山回应。甄永信这才看清,河里汉子们的手上,都端着小簸箕一样的木制工具,知道那该是淘金用的工具。只见汉子们在河滩里撮一些沙子,接着就在水里像淘米似的,摇摇晃晃地把沙子淘掉,淘过老长一段时间,才拿一个挖耳似的小勺,从簸箕底把沙金舀出,装到挂在胸前的一个小瓶子里。 “他们淘到金子了吗?”甄永信问吴老板。 吴老板听了,脸上露出不悦。“咋淘不到呢,这一沟子里的金子,还会跑到哪去呀?”说着,他挥手向河滩里指了一下。接着,又向正在淘金的汉子们呼喊一声,一群汉子就端着簸箕,围拢过来。吴老板接过一个汉子的簸箕,指着上面星光闪闪的小颗粒,让客人们观看,“这就是沙金。”吴老板边指边说,“淘多了,集中起来,拿火一烧,就成了金砖。” “他们一天能淘多少沙金?”甄永信问。 “眼下还不中,”吴老板抱怨道,“一人一天只能淘一钱多,一年下来,统共能淘二斤就不错啦。抛除他自个儿的工钱,到我手里的,也就了了无几了。所以,我就想啊,得扩大生产规模。先置办几台选矿机,一台选矿机,一天能顶上好几百个工人,将来积累了家底儿,再把那座主矿脉给开了。”吴老板指着河岔口北岸的山峰说,“那座山下面埋着的,可全是黄澄澄的金子啊。” “你开矿之初,咋不买选矿机呢?”琪友问。 吴老板打了下艮,翻了几下眼珠子,恢复了正常,说,“嘿,大兄弟就别提这个茬儿啦。当初要办矿,想得倒挺美呢,凑积了三万多块,还以为足够了呢。不成想啊,一办起手续来,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咧,那官府的哪道门槛,都像一张老虎的嘴巴,不把它填满了,你就过不去呢。”吴老板边说,边打开公文包,把里边所有办矿手续都拿了出来,递给客人看。“等把这些老虎口填满了,我这兜里的钱啊,也就差不多咧。这不,逼得我没法儿,才找屠老弟帮着找股东呢。” “你打算筹措多少钱?”甄永信问。 “当初开矿呢,我统共投了三万多,眼下用钱的地方太多,要把这矿上都给建好喽,没个十万八万的,不管用呀。可是我又不忍心把股权都转让出去,最多只打算出让百分之五十的股权,筹集个三万块,就中。”吴老板说。 “投进三万块,多长时间能收回本钱?”甄永信问。 “哎呀,这咋说呢,按现在市面上,一台选矿机九千块计算,一台选矿机一天出半斤沙金,买三台选矿机,抛除一年中封河的日子不算,这矿上一年下来,至少能出三百斤沙金,扣除成本c税钱,一年至少净剩一百斤沙金,三万块,大概半年就能回来本钱。”吴老板一边扒拉手指,一边说道。 三个人被吴老板算帐算得头晕,向河面望去,落日的余辉,撒在茫茫河面,河面上金光闪耀,仿佛佛飘浮了一层黄金。 “要是我们交足三万块,这矿山的股权怎么算?”那宗和问。 “有你们一半呀,你们要是信不过,咱们可以先办理股权转让手续,办好之后,你再交钱,成不?”吴老板说。 遇上这等天上掉下金子的好事,当夜,三人守着金矿,几乎没怎么费劲儿,就把主意打定了:入股金矿。随后,三人睡下,各自做着经营金矿的美梦。 一觉醒来,吴老板领着客人,又坐上马车,沿着来时的山路,回到唐山。以后的几天,一行人东奔西走,高效率地办完了股权过户手续。就此,三人就成了金平寨金矿的大股东。看看手续齐备,各种文件在手,一行人又回了京城,从银行取出现大洋,交给吴老板去经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局中局脱手贫金矿(2) 眼下矿山条件恶劣,难以居住。吴老板建议三位大股东,暂时住在京城,有事,吴老板会来找他们商量,这样也挺方便。闲着没事,大股东们一年去矿上看个一两回就成。甄永信三人也觉得吴老板说得在理,听从了吴老板的建议。三人在京城住下,只等着年终分金子。 过了一个多月,还不见吴老板到京城召开股东大会,汇报金矿的经营情况。甄永信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三人合计了一下,打算去一趟金平寨,看看选矿机运营得怎么样啦。 一行人轻年熟路,到了金矿,远远看去,矿山依旧,还是那三间小茅草房,没有一丁点儿变化。走近了再看,上回来时,河滩上的矿工,已不在河里淘金了,反倒坐在岸上晒太阳。三个大股东同时感到了情况的不妙,却谁也不愿先把它说破。车到河滩,三人下了车,甄永信走到正在河滩上晒太阳的淘金汉子跟前,问,“吴老板呢?” “早就不来啦。”一个汉子说,“听说他把金矿卖给了北京三个老板了。我们正在这儿等着新东家呢。” 三人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感觉河上凉风侵骨。 “你们现在怎么不去淘金了?”甄永信听了,浑身一阵发冷,稳了稳神儿,问道。 “还淘啥呀?”那汉子说,“当初撒下了一斤沙金,差不多全在这儿了。”说完,托起那袋沙金给甄永信看。 “什么?”甄永信头皮又是一阵发床,“你说什么?撒下一斤沙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汉子见问,说道,“两个月前,吴老板说要到京城里去招商,特地从家里拿来一斤沙金,撒到河里,让我们几个,成天装模作样地在这里淘金。一个月前,吴老板突然托人捎信来说,他把金矿给卖了,让我们等新东家来了,再找新东家算帐。” “算什么帐?”甄永信问。 “我们都在矿上干两年了,到现在他还没给我们结算工钱呢。这包沙金,哪里抵得上我们的工钱?”汉子们起身嚷嚷着。 那宗和c琪友听了,刚要上前和一群汉子们理论,说他们也是上了吴老板的圈套。甄永信见势不妙,赶快安抚道,“兄弟们别急,我就是买下金矿的新东家,在下姓甄,吴老板欠下大家的工钱,我一定足额偿还,只是我临来时伧促,没多带钱,今天只能经大家一点吃饭钱。请大家放心,下次来时,一定足额带来。”说完,让琪友掏出十块大洋,每人发了一块。汉子们接过大洋,嘟囔道,“这个好干什么?就是这包沙金,都不够我们的工钱呢。” 甄永信只得再说上一堆好话,把汉子们安抚下来,又打听了一些这金矿里的事情。原来,这金矿确是吴衷生开办的,只因矿脉不旺,产金太少,早已入不敷出,几次要出兑,都因无人敢接手,最终不了了之,最后到底想出了一个金蝉蜕壳的损局。 安抚下几个淘金的汉子,甄永信三人当天返回京城。一路上,那宗和怒气冲冲,说一定要找那个吴衷生算帐。 “他好容易游鱼出网,岂有回头之理?”甄永信安慰他说。 “可您老怎么还答应,替那个混蛋偿还那帮淘金汉子的工钱?”那宗和气哼哼地说。 “要是淘金汉子一走,或者不走,而是天天守着河滩堵着咱们讨工钱,那咱们的投入,可真是肉包子打狗啦。”甄永信说。 “怎么?您老还想把这钱捞回来?”那宗和问。 “事在人为。既然他姓吴的能吃咱们,咱们为什么不可再吃别人呢?要是能找一个下家来吃局,咱们的钱,不就回来了吗?” “这一单该怎么做?”那宗和心情好了起来,兴冲冲问道。 “第一,是要留住那些淘金的汉子,离了他们,咱就难以成局。回去之后,珙友带上两千大洋回到矿上,先支付淘金汉子们两个月的工钱,余下的钱,雇人把那间茅草房扒掉,盖起一栋二层小楼,质量不求好,装潢却要漂亮,把矿山的牌子也要挂上,让人觉得,咱们这回要大干了。回到京城后,宗和明天到几家大报馆去,把金平寨金矿招商扩股的广告打出去,而且要连打三天。我到六国饭店租一间套房,做为金平寨金矿招商扩股办公室。宗和平日就住在招商办,帮我忙活。” 三人一路合计,回到京城,分头忙碌去了。 那宗和瞅空儿,去了趟亚东银行,打算找屠友虚讨个说法。银行里的人说,屠友虚半个月前就辞职了,那宗和这才信服了甄永信的推断,死了心,按甄永信的吩咐去做事。 广告登出,招商办里每天都有人来谘询。经过多天的侧敲旁击,甄永信老也选不出个中意的客商。直到一天下午,两个白俄罗斯客商到来,甄永信才觉得有了些眉目。两个白俄儿黄发灰眼,一高一矮。高个子四十上下,叫陈霍大杰夫;矮个儿的年轻,给高个儿的当翻译。 陈霍大杰夫显然是采矿专家。简单的寒暄过后,坐下身来,开始用行业术语提问。幸亏甄永信有所提防,近些日子,翻看了几本采矿方面的书籍,今天听那陈霍大杰夫提问,心里才不发毛。谈了一会儿,陈霍大杰夫来了兴致,提出要到矿上去实地考察考察。因为担心琪友那边还没完工,甄永信推说,近期日程排得太满,每日都有客商邀约洽谈,脱不开身,如果陈霍大杰夫先生要去矿上考察,可以另约时间。陈霍大杰夫答应了。 甄永信估计琪友那边完工的时间,应在这个月底,就和陈霍大杰夫约定了一个留有余地的日子,订在下个月初。临行的前两天,甄永信还不放心,特地派那宗和到金平寨矿上去了一趟,嘱咐了一些事项,直等听那宗和回来做了汇报,才安稳下来。 到了约定的日子,甄永信从租车行租了辆奔驰车,带上那宗和,陪同陈霍大杰夫出了京城,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到了金平寨。汽车开到河滩上,一眼望去,一栋别墅座落河滩,白墙红瓦,依山傍水,饶有风味。河滩里,十来个淘金汉子,挥汗如雨,手臂机械地摇晃着,在河中淘金。陈霍大杰夫显然对这里的景色感到满意,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到了河边,甄永信朝河里喊了一声,淘金的汉子们闻声围拢过来,端着淘金的簸箕,走到客人面前。甄永信指着簸箕底闪亮的小颗粒,让客人看得仔细。 “一天一个人能淘多少?”陈霍大杰夫问。 翻译刚把最后一个字译出,甄永信立马接过话来,“不好,太少,一人一天只能淘一钱多,这么多人,一个月统共淘不出四斤沙金,所以我们才决定招商扩股,融资以后,采购选矿机。选矿机上来后,一台选矿机,每天就能出二斤沙金,一年下来,抛除冬天封河的季节和雨季发洪水的日子,至少可出四百斤沙金。这里还只能算是尾矿,重要的是,我打算在那座山里挖掘开采。”甄永信朝河岔北岸那座山上指了一下,“主矿脉在那座山里。” “去那里看看吧。”陈霍大杰夫说着,朝那座山里指了指。 几个人重新上了汽车,开过河滩,到了山脚,下了车,那宗和赶在前面,领着一行人钻进了山里,走了半个时辰,在一片断层旁边,拣起一块矿苗。这块矿石,是那宗和事先在河滩让淘金汉子们帮着选的,前天甄永信派他到矿上时,事先放在了这里。那宗和把矿石递给陈霍大杰夫,陈霍大杰夫接到手里,向翻译咕噜了一句,小个儿翻译就打开皮包,取出一把一头尖一头圆的小锤,朝矿苗上敲击了一会儿,又从兜里掏出放大镜,仔细察看起来。甄永信心里有些紧张,眼看着陈霍大杰夫,把那块矿苗装进包里,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几个人又在山里转了一会,出了山谷,回到河滩。 中午,甄永信在别墅里宴客。冀北山区,难找厨师,乡间雇来的大师傅,也只能做个八大碗。好在陈霍大杰夫已在中国生活日久,筷子用得挺顺溜,饭也吃得不别扭。吃饭间,陈霍大杰夫问道,“甄先生打算融资多少?” “从探矿,到申办开矿手续,再加上置办一些简单的基础设备,前期投入,大约六万多,眼下实在缺乏流动资金,不过,这次融资额,最多不能超过六万,我不想失去矿山第一大股东的地位,至少也要占公司股权的百分之五十一。” “那可不行,”陈霍大杰夫一口回绝了甄永信的融资条件,“要合作,我至少出十万,得占公司股权的百分之六十五。” 琪友和那宗和在一旁听了,乐得差点肚脐眼儿笑出声来,只是甄永信沉着脸,面露难色,两个年轻人才强忍下来, “这恐怕不合适吧。”甄永信犹豫起来,说道,“一旦那样,公司董事局主席就将易人,到时候,我怎么向下面的人交代?” “这有何难?”陈霍大杰夫不以为然,“到时候,我还会聘你出任公司的总经理,矿山的经营,还交给你管理。” “这样吧,公司现在已是股份制运行,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了主的,等我们回去,开过董事局会议,研究后,再给你个明确的答复,先生意下如何?” “很好,很好,”陈霍大杰夫极为满面意,站起身来,把手伸向甄永信,说道,“甄先生办事老成,实际,我就是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说罢,一行人起身下楼。琪友留下照应矿场,甄永信带着那宗和,陪同陈霍大杰夫回城去了。 按照约定,第二天中午,甄永信到了六国饭店,把公司董事局达成的最终决议,通知了陈霍大杰夫。陈霍大杰夫坐在茶几边儿,拿过银制汤勺,缓慢搅动着咖啡,听完甄永信的介绍,点头说,“很好,很好。甄先生,明天我们就去把股权变更手续办好。我要先把第一笔启动资金,在股权变更手续办好后的第一周里,打到公司的帐上。” “你不一次性把全部资金打到帐上?”甄永认愣了一下,盯着陈霍大杰夫问。 “是的,”陈霍大杰夫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要按国际融资惯例行事,第一笔启动资金三万五,要在股权变更手续办好后的第一天,打到公司的帐上,余下的款项,再分两次,保证在半年之内,全部打到公司帐上。” 听说第一笔启动资金有三万五,马上就能打到公司的帐上,甄永信心里感到踏实了一些,心想能把前些日子吃局失去的钱弄回来,也算没白忙活。想到这里,也不提出什么异议,起身和陈霍大杰夫一道,去办理股权变更手续。 又过了三天,知道陈霍大杰夫兑现了承诺,把三万五打到了公司的帐上,甄永信带着那宗和,第一时间提了现,重新存入了汇丰银行,当晚,又让那宗和租了辆车,到金平寨矿上,把琪友接了回来, 陈霍大杰夫第二次到金平寨矿场时,遇到的情况,和甄永信第二次来时的情况相同。老练的白俄儿,在片刻惊讶之后,马上恢复了平静。接着投入了第二笔资金,拉来几卡车铁蒺藜,把整个矿区围了个森严。矿区还开辟了职工生活区,聘用了固定的工人,每天把那一斤少金撒到河里,淘出后,第二天再撒进河里,循环往复,从不间断。 年底,那宗和带来一张《京城晚报》,上面有金平寨矿业有限公司在六国饭店举行融资招股说明会。报纸上还登有,用玻璃瓶盛装的,从金平寨金矿产出的沙金样品。一周后,报纸上又登出消息,说金平寨矿业有限公司,在这次融资招股中,共幕集资金三十余万。 甄永信三人看罢,惊得说不出话,这才信服了那长相看似愚蠢的白俄儿,手段实在老到,真应了那句老话,强中自有强中手。 年根儿靠近,京城里人都开始办置年货。虽说民国了,取消阴历年的庆典,不再倡导过农历春节,可城里的老年人,还是别不开这根筋,总觉得,春节才是自己的节日,每到正月临近,少不了还要忙年:扯花布,做新衣,买鞭炮,撒年糕,样样是不可省却的。整日的在居所呆着无事,甄永信不免生了思乡的情绪,想起世义c世德还小时,过年时带着孩子们闹年夜的趣事。而今孩子们都大了,世义已成了家,世德已长成了莽汉,不知现在家里怎么样了;想那世仁独闯江南,现在音信全无,而自己呆在北京等他的消息,也快一年了,不知世仁在那里过得如何?甄永信嘴上不说,可一脸的乡愁,让人一望可知。没几天的功夫,这种乡愁,就传染给了琪友,二人愁居他乡,守着一处空荡荡的大院儿,乡思情绪,把这座大院搞得像灵堂,以至于那宗和每回来时,都要故意大声喧哗,才能驱赶走这院子里可怕的岑寂。 那宗和对做局着了迷,根本不了解这院中两个男人此时的心情,甚至把这种情绪误解为,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做局,才把二人给搞蔫儿了。便一心探寻时机,想找个好局,再做一单,让二人振作起来。直到一天,当他兴冲冲来告诉二人,说机会来,又可做一单了,可是再看看二人,脸上一点兴奋的表情都没有,才隐隐感到,这二人现在,已经陷入可怕的寂寞。 “您老哪儿不舒服?”一天,那宗和来时,见甄永信的脸上死板板的,没有一点活气儿,问道。 “哪儿都挺舒服的。”甄永信一脸死气地应道。 “可看您老的脸色,”那宗和说,“像似不太舒服。” “世仁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甄永信问。 那宗和这一时刻,才醒悟到,这两个男人,现在的心情为什么会这样低落,便开导说,“您老别急,前些日子,一个朋友去上海了,临行时,我嘱咐他,到了上海,帮我打听打听怀宁的消息。从前我们和怀宁都是好朋友,估计过些天,就能有信儿。” 甄永信听了,从床爬起来,问,“你没嘱咐你那朋友?让他见到世仁时,千万别提我正在找他。世仁脾气倔,一旦知道我在找他,说不定还不愿见我呢。” “您老放心,这话您老吩咐过我了,我没提。” 跟那宗和说了一会儿话,甄永信心里松快些。看看天色不早,吩咐琪友上街,叫了些酒菜,留那宗和在这里吃饭。喝酒时,甄永信问,“下午你来时,说有一个好局,是什么局?” “噢,”那宗和说,“我有一个朋友,在人事部一个司长家里当差,也是经朋友介绍,结识了蚌埠来的一个候补知事。那候补知事年轻气盛,得缺心切,整天把我那朋友缠得不行,不是吃花酒,就是逛窑子。我那朋友都快支撑不住了,求着我,帮他拿个主意。” 甄永信听了,木着脸说,“一个候补知事,总也得不到实缺,情急之下,做些奉承巴结的勾当,也是情有可原。谅他这么急于得缺,也是囊中羞涩,急着得了缺,好弄点外快养家糊口。” 那宗和听了,笑了笑说,“您老今天怎么啦?一副菩萨心肠,对这路人也生起了同情。连这种人也值得同情,您老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不值得同情?您想那些一心想当官的,有几个把心放正了?再看看当今的官场,又有几个心眼好使的人在里面?对这种人,弄他个倾家荡产,我都不解气呢。” 眼看说服不了那宗和,甄永信只好虚应道,“你先和他交结交结,摸一下他的底细,看看彩头大不大,要是彩头大些,做了还有些意思;要是彩头太小,费事巴力的做一局,还不够熬心血的。” 以后的几天,那宗和没再来甄永信这里。甄永信猜测,那宗和必是正和那个候补知事交结,心里也不太在意。果然,又过了四五天,一天傍晚,那宗和来了,一进门,就喜滋滋地告诉甄永信,“摸准了。” “是那个年轻补员?”甄永信问。 “是他。”那宗和说,“那小子今天才二十三岁,蚌埠东南驻马店人,姓魏,父亲是前清遗老。满清时,曾主政过江南贡院,科举废止后,辞官回家。家道还算殷实。” “殷实啥?”甄永信不以为然,摇摇头说,“江南贡院,一个清水衙门,蚊子肚里的油脂,能多到哪儿去?” “您老可别这么说,”那宗和辩解道,“他亲口对我说,家中现在还有一千多亩地呢;他还说,只要能补得实缺,花多少钱,他都不在乎。” “年轻气浮,大言不惭罢了。我不信他的。你还是好好地再摸摸他。”甄永信这么说,实际上是他真的无心再做这一局了,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那江南贡院,表面上是一个清水衙门,暗地里却机关玄妙。每到开科时节,权势人家暗中运作,贡院里的官员,也是肥得流油。只是眼下衣食无虑,世仁又消息全无,闹腾得他心神不宁,懒得去想做局的事。那宗和见劝他不动,只好收起话头,又去和那姓魏的年轻补员周旋。 大约雨水刚过,一天晌午,那宗和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院中,手里举着一封信,嘴里呼嗤呼嗤地喊道,“信!信!” 甄永信听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迎了出去,问,“世仁的?” “是他的,”那宗和说,“刚刚托人从上海捎给我的。” 甄永信一把接过信,打开后,看见那勾勾巴巴的几行字迹,泪水便从眼里夺眶而出。甄永信把信反复看过几遍,转身对琪友说,“收一下东西,明天就走!” “明天就走?”那宗和问,“您老也太急了点儿吧。要从塘沽上船,还不一定能赶得上航班呢。” “不!走陆路。”甄永信说得果断,“先乘火车到徐州,再从徐州到上海,那路程就近多了,要比走水路快好几天呢。”说完,又看了看那宗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口道,“噢,对了,宗和啊,你上街叫几菜来,今晚,咱们爷儿几个,喝个饯行酒。” 那宗和得话,转身出去了。甄永信帮着琪友,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到皮箱里。好在他们的行装不多,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停当。那宗和把酒菜也叫来了。那宗和进门时,甄永信见他眼睛有些红,知道他一个人上街时,一定是哭了一场。相处一年多,甄永信心里,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有些滑头c又有些义气的年轻人,现在见他眼睛哭得泛红,心里也是酸酸的,想劝慰他一番,却又怕话说不到好处,,反倒弄得彼此凄凄艾艾,儿女情长的,便装着什么也没看见,高声大气地招呼琪友过来帮忙,把桌子摆好。 这顿饯行酒喝得憋闷。酒桌上话语不多,谁都觉得嘴里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喝了一会儿,那宗和到底憋闷不住,咧着大嘴,哭出声来。 “别这样,宗和啊,你看,老叔明天要走了,你来给老叔送行,本来该高兴才是,你这么哭哭啼啼的,闹得老叔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甄永信劝说那宗和,自己心里也有些发哽。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宗和咧着大嘴说,“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管不住自个儿。” “既然这样,干脆,咱们一块走,得了。”琪友在旁边劝说那宗和。 “我不是不想,”那宗和擦了下眼泪,说,“就是心里搁不下我妈。” “怎么,你继父现在还欺负你妈?”甄永信问。 “现在,有我在身边,他倒是不敢;我担心一旦我不在家,保不准,他不会犯那八旗子弟的脾气。” “嗯,宗和啊,老叔倒是有个主意,能保你不在家时,别人也不敢欺负你妈。”甄永信说。 “什么办法?” “你现在手头上不是有钱吗?我听说,我现在租的这院子,主人家正急着要卖房子呢。要是以你的名头,买下这院子,让你妈搬过来住,你继父跟过来,就属寄人篱下了,到那时,他就是有再坏的脾气,也不敢在你家里欺负你妈吧?这样你要是再不放心,还可买个小斯侍候着你妈,到那时,自然就煞了你继父的威风,哪里还需担心你妈受人欺负?” 那宗和听过,停了哭泣,想一想,觉得这主意挺好,便问,“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可您老明天就起身。” “咳,你要是觉得能行,这事一两天就能办成,我就再等你一两天,把事办利索了,咱们一道去上海,咋样?” “敢情!”那宗和听了,破涕笑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闻喜讯再度下江南(1) 火车到徐州时,天刚蒙蒙亮。甄永信一行人出了站台,不打算在徐州逗留,找了一家小吃店,匆匆吃了早饭,打听清楚去上海怎么走便捷,三人就找到一家大车店,租了辆马车,打算去蚌埠,到那里乘船入江,然后顺江而下,直到上海。 一行人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行不几日,到了蚌埠,直奔码头。想先探问一下包船去上海的价钱。天将晌午,码头上人头攒动,行走间,一个小叫花子从甄永信身边走过时,不长眼色,肩膀狠狠碰到甄永信的左肩,撞了甄永信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亏小叫花子动作敏捷,一伸手,搂住甄永信的腰间。甄永信摇晃了一下,勉强没有摔倒,正要斥责小叫花子的冒失,却见那宗和闪身到了甄永信身后,一双大手,铁钳子一样死死扼住小叫花子的手腕。那会儿,小叫花子的手,刚刚伸进甄永信的怀里。 “你奶奶的,也不睁开狗眼看看大爷是谁!”那宗和嘴里骂着,抡拳就要砸将下来。却被旁边看热闹的两个青年人拦腰抱住。其中一个青年人低声附在那宗和耳边哀求道,“大爷息怒,这小东西有眼无珠,不识真人,大爷高抬贵手,放他一码。都是道上的人,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琪友见势不好,以为那宗和与那些人打起来了,也上前揪扯那人。就在这时,忽啦一下,旁边又上来一些人,像似在劝架,撕撕扯扯地把几个人推开。小叫花子痛得呲牙咧嘴,寻机钻进人群,消失了。帮着劝架的,见小叫花子跑脱了,也一哄散去。眼见众人散去,那宗和骂骂咧咧地,骂那小叫花子吃了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边捋胳膊挽袖子,跟着甄永信去找船家问价。三人找到一只乌篷船,觉得挺可心,和船家谈好了价钱,便要登船上路。船家却并不急着启航,磨磨蹭蹭地要客人先付定金,说这是行规。甄永信听了,笑了笑,对琪友说,“给他吧。把船钱付清了也行,只要能快点到上海。” 琪友听了,手向怀中伸去,当下吃了一惊。一路上,三个人的盘缠,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腰间消失了。琪友张开嘴巴,两眼发直,望着甄永信。那宗和登时醒悟过来,断定是刚才在码头上,和那群地痞纠缠时,让小叫花的同伙上了手。眼见连订金都拿不出来,要是把这种人送往上海,别说船钱了,弄不好,连小命都得搭上。船家跳上码头,把刚刚解开的缆绳重新系好,回到船中,呲牙咧嘴地说,自己的老胃病又犯了,怕是今天走不了了。甄永信知道,这是船家在耍滑头,赶客人们下船。三个人只好灰溜溜地下了船。 重新上了码头,甄永信垂头丧气。心想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不,怎么会这搬招贼?短短几年,先后两次栽在小叫花子手里。上回在吉林,栽在小叫花子手里不说,险些把命搭上;这回又让小叫花子同伙,把三个人的盘缠摸光了。那宗和瞪着斗鸡眼,往码头上的人群里扫来扫去,指望能在人群中找到小叫花子,把失去的盘缠讨回来。按他的经验,这时只要能找到那群痞子中任何一人,这笔钱就能乖乖地回来。只是偌大的码头,哪里去找? “我是不是看上去忒呆?”甄永信问身边的琪友。 “瞧姑父说些啥呢?”琪友说,“贼人要偷,哪里还管什么人?他们得便就上手。” “可你看,这几次出的事,小叫花子都是冲着我来的。”甄永信说。 “您老这就不懂啦,”那宗和插嘴道,“刚才咱是上了他们的套儿了。现在我冷下来一想,才明白过来,那小叫花子撞您,再下手,那是探彩,刚开始我以为他是跑单帮的,才一把扭住了他;接着就有人上来劝架,撕扯中,对咱仨都下了手。现在仔细一想,可不是吗,当时那小子跟我说的,就是道上的行话,只是当时一时心急,没顾得上多想。现在看来,咱们都让那些痞子们上了手。” 甄永信伸手到怀里摸了一下,看世仁的信件不在,便掏出来说,“他们没偷走什么。”随手又摸了摸缝在袖头里的银行存折,也硌楞楞,硬硬地还在,才放下心来。 “那是咱们喊得紧,把他们唬着了,地痞们才没十分得把。”那宗和用手摸摸腰间,一片硬纸还在,那是在京城时,和跑官的候补知事魏公子换的帖子。琪友摸了下左上襟,缝在里面的几张存折也在,心里也踏实了下来。 “此处距上海路途遥远,没有盘缠,如何行动?”甄永信问道。琪友和那宗和听了,也不知如何应对。三人相互望望,一时拿不出主意。“你俩不是说,存折像早年票号里的汇票一样,可以兑现吗?”甄永信问二人,不等二人答话,接着又说,“咱到银行去试试,看能不能兑些现钱,那样,咱就不用再发愁了。” 两个年轻人也不知就里,只好跟着甄永信到街上找银行。找了一家银行,三人进到里面,甄永信撕开袖头,取出存折,递进窗口,说要取钱。柜上伙计接过存折,看了看,又从窗口扔了出来,说这不是他们银行开出的存折,存折必须到所在行去兑现才行。甄永信拣起存折,彻底傻了眼,心里一急,抱怨起来,“你看看,当初我把钱缝在身上,你俩笑话我,说不安全,不方便,不如存在银行里,随用随取,不光安全,还有利息。这回倒好,安全是安全了,只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揣着银子饿肚子,这张破纸儿,这会儿有什么用场?” 琪友和那宗和情知甄永信去上海心切,路上遭劫,丢了盘缠,寸步难行,急火攻心,一时说出不讲理的混话来,便都管住嘴巴,不敢忤逆半句。三个人垂着头走出银行,来到街上。眼看日已偏西,三个人腹中肌肠辘辘,甄永信心里越发焦躁起来。 “老叔,您老别急。要不这样行不行?您老先坐这儿歇歇,我和琪友到街上耍耍手艺,赚点饭钱,咱们再上路。”那宗和商量道。 “像在北京时那样?在街上做些小阿宝的把戏?”甄永信问,“可你现在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就是有,靠边你那把戏赚来盘缠,到了上海,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不的,”那宗和说,在袖头里伸出食指和中指,一夹一夹地向甄永信示意,“让琪友帮我挡挡风罢了,我去夹几片儿。在北京时,我和怀宁都练过这活儿。” 甄永信吓了一跳,直起身来,当即摇头说,“胡闹!一旦砸响儿了,上海去不成了不说,还要在这儿蹲笆篱,何苦呢?今儿个咱们就是一路讨饭去上海,都不能有一点那种想法。再说,我一向讨厌那种伎俩,一点文化品味都没有,和劫匪有什么两样?” 琪友听了,心里也生怯意,不赞成那宗和,插话说,“哎,在北京时,我听你说过,你要做一个进京跑官的魏公子,做成了吗?” “哪里做了?”刚才让甄永信一通数落,那宗和正心里憋屈,见琪友问他,就嘟着嘴道,“老叔不答应,我哪里敢做?” 这句话提醒了甄永信,两眼一亮,问道,“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魏公子,家就住在蚌埠吗?” “是的,”那宗和说,“就住在这里。” “在蚌埠什么地方?”甄永信问。 “这我倒没留意,也没细问他,”那宗和说,“不过也能知道。他和我换帖子时,把家里住址写到了背面,帖子就在我身上。我刚才还摸到了呢。”说完,手伸怀里,摸出那帖子,递给甄永信看。 甄永信接过帖子,端详了一会儿,猛一抬头,脸上轻松起来。“有了,”甄永信望着二人,说,“咱就到魏老太爷那里,借些盘缠上路。” “咋个借法?”琪友问。 甄永信把二人招到身前,三人聚拢在一块儿,甄永信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琪友和那宗和听了,都觉得不错,便开始行动起来。 几个人来到一家饭馆,往柜上借来纸笔,甄永信摹仿魏公子的字迹,以魏公子的身份,写了一封家书。又往店家要来一个信封装上,拿浆糊粘好,照着帖上的地址,定到信封上,交给那宗和揣好。几个人就离了饭馆,去找轿行。 “魏公子的表字,叫什么来着?”甄永信问。 “梦昼。”那宗和应道。 “趁这会儿空闲,你把到了魏家要说的话,在心里想一想,把能遇到的一些事儿,也想一想,拿不准的地方,咱们再一块合计合计,待会儿上了轿,再商量就不方便了。”甄永信吩咐道。 “您老说,见了魏公子他爹,我叫大伯好呢?还是叫老爷好?”那宗和问。 “别魏公子c魏公子的叫了,从现在起,你要改口,称他梦昼兄了。你既和他是拜把子兄弟,见了他爹,自然称世伯最好。”甄永信嘱咐道。 “见了他妈呢?” “咱们北方人,按咱们的规矩,称伯母就行,你要是想斯文一些,就称夫人。你的书底儿不厚,说话时稳沉些,不可说得太快,也不可言语过多,要见机行事,最好是他问什么,你答什么,留心看我的眼色。”甄永信叮嘱道。 三个人一路商量,到了轿行。租了台四抬大轿,那宗和坐上,和轿夫交代了去向,轿夫们轿杠上肩,起步出了城,直往驻马店乡去了。 约摸下半晌,到了驻马店。这驻马店是个大乡镇,人烟稠密,屋舍挨挤,在街口遇见一家客店。甄永信命轿夫停在客店前休息,自己先跑进客店,找到掌柜的,报出主人在京城的官职名号,说明来意。那掌柜的是个市井生意人,心想一桩大生意来了,不问三七二十一,笑脸迎出。听客人说要去探访本乡望族魏老太爷,便又媚着脸,抢着走在前面,给客人引路。一路上,甄永信将自己主人在京城里的势力吹了一通。一时间,驻马店人就知道了,魏家来了位京城里身手通天的贵公子。 到了魏家大门口,甄永信把主人的身世和魏公子的交情说了出来,门人听了,赶紧跑进里面禀报。魏老太爷一听,倒履相迎。刚出大门,就看见已经下了轿的和公子候在台阶下。和公子见了主人,纳头便拜,口称世伯,一口京腔,真切是京城里来人不假,魏老爷子心里一热,将客人迎进堂上。一番客套,宾主落了座。和公子斯文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双手托着奉上。 魏老太爷接过家书,一看信封上清秀的柳体小楷,果真是儿子的笔迹。拆开信看,前边一大段,是对家中诸位长亲的问候,称谓恰当,略无不妥;接下来,介绍了自己在京城运动的情况,说是近日在京城交结了人事部次长的和公子,二人缘分相投,已互换了帖子,结为金兰之交。承蒙和公子出力,补缺一事,已有眉目,委任关文,正在人事部流转,不日就将下达。承蒙和次长的垂爱,惜儿年轻有为,据人事部传出的消息,这次人事部,恐怕会任命儿在京畿履新,以便上峰及时考察,将来另有重用。信中说,原本打算在得职之后,与和公子一同还乡,因为和公子久有去江南览胜的心愿,只是近日听到人事部里传出这种消息,便打消了与和公子一同返乡的念头,和公子怕耽搁儿的前程,只好一个人下江南了,幸蒙垂顾,捎去家书一封,聊报平安,望高堂大人勿念。信的最后,捎带提及,儿子在京城时,盘缠用尽,幸亏和公子接济,借给儿四百块大洋,才使儿在京中应付裕如。见信后,望父亲替为偿还为盼,并另替儿赠送四十块大洋,权作程仪,聊表和次长提携之恩。 魏老爷读毕,心中大悦,当下喊来管家,吩咐打扫客房,安顿和公子主仆一行住下;接着又喊来厨子,吩咐准备最高规格的酒宴,给和公子接风洗尘。 和公子一时乱了方寸,不知如何应付,瞥了身边甄管家的一眼,只见甄管家微微摇头,便开口说,“承蒙世伯错爱,原本该从命才是,只是小侄身上还另有事务,不能在此逗留,等来日空闲,再来叨拢世伯不迟,还望世伯见谅才好。” “岂有此理,”魏老太爷断然不肯,“贤侄远自京城,千里迢迢,扑老朽而来,却又来去匆匆,茶酒不沾,这让乡亲们如何物议老朽?陋室虽小,却也不碍贤侄委屈一两日,权作赏老朽些面子,如何?” 殷殷盛情,却之不恭。见魏老爷子言之切切,和公子抬头又看了眼甄管家,见甄管家此时微微颔首,和公子便笑了笑,为难地说,“好吧,承蒙世伯一片诚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世伯大人可要体谅小侄,此次南来,时间伧促,只能在府上呆两日,便要南去,望世伯不要再行挽留。” “那是当然,一言为定。”魏老伯说罢,宾主畅笑起来。随后又品茶闲谈,多半是魏老爷子打听儿子在京城的一些琐事。那宗和已与魏公子相交多日,要不是甄永信疏懒,早就把这一单做成了。对魏公子在京城的行踪,那宗和了如指掌,又加上对京城里跑官的路数门儿清,现在应对起来,从容得体,魏老爷子竟丝毫不疑。 过了一日,和魏老爷子闲谈时,魏老爷子满腹心事地问,“晚清的时候,科举废止,开科取仕的路子就绝了。现今是民国了,贤侄又是朝中有人,照贤侄看来,现今不经科考,又没有些书底儿,真的就做不成官了?” 那宗和听过,觉着魏老爷子这话中有话,只是摸不准这话中到底藏着什么玄机,思忖片刻,应道,“中国官场,积弊已久,眼下虽是民国,倡导民主法制,官场陋习,却是根深蒂固,难以改革,便是晚清时期,虽以科举取仕,但每年都有捐官取仕的事;至于官员暗中操持,流弊万端,不学而仕之人,累以万千,更何况当下军阀各自为政,纪纲松驰之秋?” “照贤侄说来,现今便是书底儿不厚,使些钱财铺路,也能走上仕途?” 那宗和听了,想想那魏公子,眼下正在京城使钱铺路,投机钻营,便应和道,“那是自然,自古以来,有道是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更何况现在乱世纷拢之秋?” 魏老太爷听了,沉吟良久,抬头说,“老朽眼下有一事相求,不知贤侄可愿意相助?” “噢?世伯不妨说出来听听,但凡小侄能做到的,断不敢推辞。”那宗和说得信誓旦旦。 “咳,”魏老爷子接过话头,开了口,“不瞒贤侄,老朽有一内侄,姓刁,单名斗,家道殷实,自小娇生惯养,不事正业。如今成人,一无长处,父母心痛他,不忍心赶他到社会上闯荡,养在家中。可这阿给却毫不理会父母的苦心,成天游手好闲的,偶或惹事生非。前天,听说贤侄从京城里来,大路通天,内弟便跑来找我,想托贤侄帮忙,在官场,给那阿给谋得一个职位。” 那宗和听过,抬头望了望甄永信,见甄永信微微颔首,便开口道,“这倒不难。”那宗和停住话头,斟酌片刻,又说,“只怕他胸无滴墨,又年轻历浅,身无名份,难以委以重任。如果先寄身官场,从科员做起,慢慢积累起资历,才可慢慢升入仕途。” “老朽正是这个意思。”魏老爷子两手相击,说道,“只是这入身官场之事,还要贤侄帮衬才行。” “这个好办。”和公子说,“做个初级科员,倒不需求托家父出面,小侄在地方官场中,有一干好友,我这次去上海,那里就有不少官场中的朋友,要是贤内侄肯与我同去,帮他谋得个官场的科员,倒也不成问题。” “那老朽先替内侄谢过贤侄了。”魏老爷子听过,站起身来,就要拜谢,那宗和赶紧起身,扶住魏老爷子。 “世伯这是做什么?岂不折了小侄的寿。帮贤内侄谋个事做,在小侄这里,只是举手之劳,何须世伯行这般大礼?再说了,世伯的事,就是小侄的事,一家人怎么说起见外的话呢?” 那宗和一番表白,说得魏老爷子心中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坐下来问道,“照贤侄看来,内侄刁斗这事,大约得花费多少钱才行?” 那宗和瞟了甄永信一眼,见甄永信微微摇头,说道,“举手之劳,何须老伯破费,只消他带足个人的盘缠,随我去就是了。” “那怎么行?”魏老爷子争持道,“官场上讲究的是礼尚往来,人情往份儿,哪有让贤侄破费的道理。这样吧,我先让他带五百块大洋随你去,不够的话,再给他汇去。” “世伯想得太多。既然不听小侄的,只好听世伯的安排了吧。” 见事已说妥,魏老爷子唤来管家,派人去把内侄刁斗唤来。一会儿功夫,刁斗到了,进了堂屋,拜见了魏老爷子,傻呵呵地在主人身边立着,望着客人傻笑。甄永信见了,心里有了底,闭目向那宗和颔首,那宗和见了,看了看刁斗,也觉得满意,待魏老爷子把刁斗介绍给他,那宗和就与刁斗兄弟相称了,嘱咐一些路要小心的事儿,就吩咐他回家准备行装。 在魏府又盘桓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一行人要上路。因为事先有过约定,魏老爷子也不太留,吩咐管家送上程仪,里面是按照儿子信中的嘱咐,偿还儿子在京城借人家的四百块大洋,另外又送上四十块大洋,做为赠送的程仪。那宗和推辞不过,甄永信在旁边说,“公子不要推脱了,既然魏老世伯诚意要送,不妨先带上吧,等回到京城,再还给魏公子就是了,免得在这里争持不休,让旁人笑话。” 那宗和这才把程仪收下,带上刁斗,一行人重新上了路。回到蚌埠,在码头上寻得一条船,讲好船价,往上海去了。 有刁斗在身边,几个人行动不得自由。拘泥枯索地在水上行了一周,到了上海,在外滩靠了岸。按世仁信上写的地址,在淮安路的一条弄堂里,找到了世仁的居所。 刚到楼下,就听见房中传来狂蜂浪蝶的娇嗲之声,琪友知道屋里不止世仁一人,还有一些浮浪男女在里面。怕甄永信闯进时,撞见尴尬的事,琪友在楼下,扯着东北汉子的嗓门儿,狂吼两声,“世仁!世仁!” 喊声刚落,楼上一扇窗户打开,世仁探出头来,向下瞅了一眼,惊叫一声,“爹!”转身跑下楼来。楼上的喧哗声也嘎然止住,四周一时肃静下来。一眨眼的功夫,世仁冲出房门,扑到甄永信身上,“爹,你怎么来的?” “姑父找你几年了。”琪友见甄永信情绪激动,知道他一时话语不便,在一旁抢着应道。“自从你离开金宁府,姑父就跟着出来了,这些年,差不多找遍了北方的各个城市,才从宗和这里打听到你的消息。” 刁斗站在旁边,不知就里,傻愣愣地看着一幕父子相逢的大戏刚刚上演,甄永信干咳了一声,向琪友递了个眼神,琪友立马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收了口。 “你咋也来了,哥?”世仁又抱着琪友的肩膀摇晃着说,“咱哥俩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担心琪友把话说错了,甄永信抢着说道,“我去哈尔滨你舅舅家找你,你哥听说了你的事,就跟我一块儿出来找你了。” 那宗和见甄永信刚才给琪友使了眼色,知道这一局还没做完,不敢造次,拘泥地在一旁立着,等着看甄永信的眼色行事。世仁和琪友叙了旧,走过来拍了一下那宗和的肩膀,笑着说,“你小子发了财,拿大了?来了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怕那宗和说走了嘴,甄永信抢着接过话来,“承蒙和公子一路关照,我和你哥才得以来这里见到你。和公子此次来江南览胜,顺道路过上海,还有一些事务要办。”说完,又转身指着刁斗说,“这位是蚌埠乡绅魏老爷子的内侄,刁公子刁斗,和公子受魏老爷子之托,此次带刁公子来上海,是要帮他谋得一份公职。” 世仁让父亲云里雾里的一通话说得发晕,理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父亲不住地给他递眼色,知道这其中必有名堂,便识相地不再多说,和刁斗寒喧了几句,把一行人请进屋里。 楼上的几个年轻人,听说世仁父亲找来了,纷纷迎到楼下,世仁一一把他们介绍了,上得楼上,见有几个尤物在坐,个个神情谨严,端坐在那里,不苟言笑,淑女似的。甄永信猜测,刚才楼上传出的嗲声嗲气,必是出自这几个尤物之口。虽说见甄永信一行人进来,几个尤物仍矜持地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但看她们那身装束,甄永信就能大致猜出这些尤物是些什么货色。心想这世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年纪轻轻的,一人独闯江湖,到底把持不住,已经开始堕落。当世仁把几个尤物介绍给他时,甄永信黑着脸,也不理会,几个尤物自觉没味,纷纷托辞有事,起身告辞了。 世仁住处还算宽敞,把一行人安顿下来,世仁和几个朋友,就带着甄永信一行人去了徐家汇,找了一家像样的饭店,摆开宴席,海吃起来,直把刁斗吃得烂醉,那宗和也有些撑不住了,一席人才散了筵,回到住处。 夜里,甄永信和世仁同睡一床。久别重逢,父子情浓,带着酒意,甄永信又像早先在家时那样,拿手摩挲着世仁的头顶,世仁则拿手抚弄着父亲的大脚趾。 “你去哈尔滨,呆了多久?”世仁问。 “两年多吧。” “你去我妈的茔地了?” “去了。让你大舅和琪友帮着,我花了四百块大洋,把你妈的坟重修了一下。” “才花四百?”世仁说,“我早就准备好一千块了,带在身上,正瞅着得空儿,回去修呢。” “不用了,我修完以后,看上去挺体面的,不用再修了。你的钱自个儿留着吧,另外,这些年,在外面做生意,现在我也攒了两万多块,这回跟我回去吧,那两万给你置办些田地和房子,再给你娶房媳妇,咱们爷儿几个,居住在一块儿,好好地在家过舒坦日子,别再到处闯荡了。” “不成。”世仁不容置疑地反对。 “为什么?” “金宁府,我是不打算再回去了,除非小鼻子滚蛋。我现在也适应这种闯荡了,现在冷丁叫我安下心来,住在一地过日子,恐怕还不习惯呢。” “可你都老大不小了,咱们那儿,像你这么大的男人,哪还有打光棍的?” “嘿,爹说些啥呢?难听死了,这里是大上海,别说像我这样二十多岁的男人,就是女人,在这里,三十多岁不结婚,你在大街上,随手抓一把,就能抓到一串儿。噢,对了,我二哥现在怎么样?挺想他的。” “我都离家多少年啦?哪里知道他现在会怎样。”甄永信故意生气地说。 世仁听了,心里也有些发酸,知道父亲这么大岁数,还在外面奔波,就是为了寻找自己。想到这里,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怕父亲太伤感,赶忙又寻了个话头,问,“那个叫刁斗的青年,是怎么回事?” “我们三人到了蚌埠,本要乘船赶来上海,不料在码头上遇上了地头蛇,遭了他们的打劫,把琪友身上的盘缠,扒了个净光。临走时,我们都把钱存在了银行,只带些盘缠,都在琪友身上。走投无路,只好在蚌埠做了一单,在蚌埠东郊的驻马店乡魏老太爷那里,弄了点盘缠,才到了上海。” “那一局,爹是怎么做的?”世仁兴冲冲地问。 “那魏老太爷的小儿子魏梦昼,是个候补知事,进京运动补缺,撞到了那宗和的手上。那宗和在京时,与魏公子交结,和我商量,要做他一单,只是爹近年疏懒得厉害,手头又不缺钱,本不打算做的,恰好又接到你的来信,就匆匆上了路。谁知在码头上遭了劫,只好硬下头皮,把魏家那一单做了。我让那宗和冒充京城人事部次长的和公子,和魏公子是至交,以和公子游历江南c给魏老太爷带来家信的名义,仿冒了魏公子,写了一封书信,信中说魏公子在京城运动乏钱,向和公子借了四百块大洋,让魏老太爷见信后,把钱还给和公子。眼见局已做成,魏老太爷又提出请托,让那宗和帮他的内侄刁斗,在官场谋得一个职位。为了成局,那宗和只好答应。这不,就把那个刁斗给带来了。” “爹这一局,为了四百块大洋,看把你老累成这样。”世仁笑着说。甄永信听出,儿子是在笑话他。知道世仁经过“大师爸”的调教,现在翅膀硬了,便问,“听那宗和说,你一直跟着‘大师爸’,他现在在哪儿?” “收山了,”世仁淡淡地说,“这两年,他带着我们四处营生,积攒了二十多万,半年前回昆山老家了。” “你现在自己干?” “哪能呢,自己一个人,能做什么大生意?我们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一大帮,今天你来时,碰到的,都是。平日谁揽到了生意,都相互串通着做。”世仁说“你打算把刁斗怎么样?” “听说他家道不错,再吃他一局,甩掉就是了。” “行,你要是用人,吱一声就行,我这里什么人都有。” “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没准儿,”世仁说,“逮着什么就做什么,风门c回笼c火门c爵门c大局门c看院子c仙人跳都做。” 世仁说了一大串隐语,甄永信大多不知道,怕让儿子笑话,他并不问仔细,听了之后,也不回应,世仁猜想,父亲一路颠簸,怕是乏了,父子二人停下话来,各自睡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闻喜讯再度下江南(2) 早晨醒来,刁斗醒了酒,咧着嘴对那宗和说,昨晚喝大了。那宗和也不在意,说上午要去拜会一个朋友,担心刁斗一人留在世仁这里会露了馅,吩咐琪友带刁斗到江边去逛逛。 中午,那宗和回来,说找到了朋友,刁斗的事,已经谈妥,晚上要在裕隆兴宴请那位朋友。在家临走时,魏老太爷已交待过刁斗,凡是和公子为了他的事,请客吃饭这类的应酬,刁斗都要上赶子出钱。所以,今天刚听那宗和把话说完,刁斗就自告奋勇道,“晚上的酒席我来请。” 当晚,在裕隆兴的二楼包间里,那宗和请的客人早早到齐了,其实都是世仁的一群朋友。酒席摆上,又是一番胡吃海塞。吃饭时,和公子把客人介绍给刁斗,指着一微胖的男子说道,“这位高先生,和你表兄魏公子一样,日前也到京城运动过,现在补得江苏海阳知事,不日就将赴任。我已把你的事,和高先生说过了,高先生也答应了,改日你和高先生一道去海阳赴任就是了。只是人事部最近下发了通知,要求国家公务员至少要高小文化程度才行。你现在没有文凭,高先生在上海人脉广泛,说能帮你买到一张文凭,价钱也不贵,只三百块大洋。你看这事” 刁斗几乎想都没想,解开系在腰间的包袱,取出钱来,交给那宗和,那宗和清点了钱数,又把钱如数交给了姓高的客人。姓高的客人也不客气,收起钱来,说了些官场的为官之道,嘱咐刁斗走进官场,通常先从职员做起,历练自己,慢慢再步入仕途之类老生常谈,听得刁斗如遇知己。 又过了一天,和公子找到刁斗,说高先生那边正准备履新,大多事务已准备就绪,只是履新后的人事安排,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按说呢,安排机关公职人员,公事公办c照章办事就是了,可眼下官场不洁,市侩习气太盛,请托之风,屡禁不止,难以杜绝,现在到高先生家说情求托的人,都快把门槛挤碎了,没法儿,高先生不得不论价用人,要是你只想当一般的职员的话,那也罢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不需要再格外花钱;要是你想当个科长什么的,没办法,求情的人太多,只好出价排序,价高者得。不知刁斗兄弟是什么意思,我今天特地来问一问。 “当一个科长,得花多少钱?”刁斗听了,眨巴了一会眼睛,问道。 “听高先生的意思,至少也得五百。”和公子应道。 “五百就五百,”刁斗当即发话,“我想当科长。”说着,解开腰间的包袱,取出五百块大洋,交与和公子。 三天之后,高先生突然跑来,找到刁斗与和公子,对和公子说,“我刚从南京回来,省政府的委任状,后天就要下发了,按官场惯例,门包费总得三百块,这些日子,我身上的钱全用去打通关节了,现在手头空空,该如何如是好?” 和公子听了,一脸的为难,喃喃道,“我这次南来,身上带了些盘缠,仅够车船开销。”停了停,又对刁斗使了个眼色,刁斗领会了,就随他一同走出屋子。来到门外,和公子对刁斗说,“你就先借他三百块,先作应急用呗,等到了任上,不出一年,就可收回成本。再说了,你将来在高先生的署里做事,你现在解了高先生的急,将来高先生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刁斗听了,提了提腰间的包袱,哭丧着脸说,“我这里,现在都空了。” 和公子听了,沉下脸来,思量了一会儿,又对刁斗说,“你看这样成不成?我这盘缠里,还有些钱,先借给你三百两,给高先生拿去作应急用,你现在就回蚌埠家中,把这里的情况跟家里说一下,再取些钱回来作不时之需,,怎么样?” 那刁斗当官心切,这次来上海,前前后后,已花了一千多块,心想一千多块都花了,哪里还差这么三百块?当下答应下来,连夜乘船近回了蚌埠。 刁斗前脚步刚走,甄永信就让世仁到锦江路上又租了间屋子。好在搬家挪窝,在这些人身上,只是家常便饭。当天,一干人马就搬到了新居。 却说那刁斗回到蚌埠家中,喜滋滋地把上海这边的情况,添枝加叶地对家人吹嘘了一通,告诉家里人,他现在已是江苏海阳县衙里的科长了。家里人听了,喜不自禁,问他干嘛不到任上,却又跑回家中?刁斗就把高知事应着需用三块大洋的事说了一遍,家里人听了,一阵的心痛,问刁斗说,临上路时,不是给了你一千多块的盘缠吗?刁斗拍了拍腰间的包袱说,“你们不知道,上海可是个大码头,每天睁开眼睛就得花钱,带去的钱,全运动出去了。” 既然花了一千多块,得了个科长的职位,好歹豆包也能当干粮,那一千多块钱总算没白花,菩萨都请上了,哪里还差一柱香?因为这三百块大洋,挡了孩子的前程,岂不可惜,便一狠心,从箱底又划拉出三百块大洋,交给刁斗。 刁斗带上钱,日夜兼程,乘船回到上海,找到淮安路上次来时的住所,却见大门紧闭。敲了敲门,也没有人应声。问了问左右的邻居,邻居都说这里租房的人已经搬走了。刁斗心里有些懵懂,冷静下来一想,以为高先生一定是赴任去了,和公子等人也一定是跟着到任上庆贺去了。这样想时,刁斗来不及多加思索,匆匆又买了去海阳的船票,急急忙忙赶往海阳。行了几日,船到海阳,下船登岸,逢人便问县衙在哪儿。等找到了县衙,向门人打听了一番,得知这海阳县知事果然姓高,便兴冲冲地告诉门人,说,“我就是来给高知事当科长的。” 看门人见他说话这样牛气,也不敢怠慢,领他进了县衙大院,一同来到高知事的门外,禀报一声,“高知事,刁科长来见您啦。” 高知事听了,在屋里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声,“什么刁科长?”跟着走出屋来。 看门人指了指刁斗说,“这位先生说,他是来这里给您当科长的。” 刁斗看着这里的高知事发愣,怎么也无法和在上海见过的高知事联系起来,怯生生地问,“你真的是这里的知事?” 高知事听了,瞪了刁斗一眼,忿忿地反问,“照你看事,难道我是假的不成?”高知事大喘了一口粗气,骂道,“你要是脑袋没问题,小心我给你关进大牢。滚!” 这一句骂,唬得刁斗两腿发抖,一边退下,一边结结巴巴说道,“我找错了,我找错了。” 出了县衙,刁斗才醒过神儿来,确信自己中了骗子的圈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上海滩父子团聚(1) 甄永信无法适应上海的生活。最要命的,是上海人家里没厕所,只有一只马桶放在墙角,不用时拿盖儿盖上,用时,打开盖子就方便。往往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里,弄得人一点食欲都没有;每天早晨,街口停着粪车,家家户户把便桶端去倒掉,接着是用刷子哗啦哗啦洗马桶的声音,听了就让人倒胃口。 初到上海时,世仁还能陪着爹四处走走,没事时,和爹说说话。日子一长,就和自己的一帮朋友混到了一块儿,渐渐把爹扔在了一边。那宗和到了上海,也如鱼得水,成天和世仁他们混在一处,不再像在京城时那样,每天提着好吃的,来陪甄永信说会儿话。现在只有琪友,天天和甄永信在一起。一来是琪友的年岁,比世仁他们都大些,看不惯世仁他们平日里的胡乱作为;二来是甄永信在身边,让他总有一种若芒在背的感觉。而甄永信呢,一路上也因为有琪友在身边,收敛了不少,不敢做出什么轻薄的举止。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像两面对照的镜子,彼此监督着,各自在心里约束着邪念的冲动。世仁他们就不一样了,虽说不敢当着甄永信的面儿胡来,根据他们每天回来时的一脸倦顿,甄永信还是能推测出他们背地里,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儿子大了不由爹,甄永信隐隐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儿子世仁。虽然现在自己依然天天守着世仁,而世仁,却正像河岸边一条断了缆绳的小船,在他无奈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偶尔从世仁和同伙的谈笑中,甄永信能判断出他们正在做的,是些什么事情,手段有多残忍,往往让他心惊胆颤。有时,他想拿“江相派”的戒规提醒孩子们收敛些,不想每次他的话刚出口,世仁嘴角就露出不屑;或是说些不相干的,把他的话挡回;或是找一个借口,匆匆走开,令甄永信陷入失落无奈之中。想想这些年,为了寻找世仁,他几乎是毅无反顾,寝食不安。如今找到了儿子,就在儿子身边,他却觉得心里依旧寝食不安。慢慢的,他开始想家了,而且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了,甚至就像当初要找到世仁那么强烈。他惦记着二儿子世德。世德今年二十四了,中学早已毕业,不知现在干些什么;他早已过了成家的年龄,也不知现在结婚了没有,要是成家了,媳妇是哪里的人,谁家的姑娘,爹不在身边,婚礼办得是否体面?世义的腿脚不好,现在不知比原先加重了没有,世义媳妇怎么样了,两口子要是没有什么毛病,该有孩子吧,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玻璃花儿眼妻子的眼疾,比原来更重了吧,头上的白发,也该比原先多了吧,这一点,看看自己的头发,就该知道,离开家时,只两个鬓角有些花白,现而今,差不多是满头白发了。 “琪友,想家了吗?”一天,趁世仁他们不在身边,甄永信冷丁问了琪友一句。 “想!”琪友几乎本能地回答。 “好吧,”甄永信懒怏怏地嘟囔了一句,“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就走。” 听说父亲要走,世仁有些生气,“爹,你看你,才来这儿几天,就急着要走?在我这有吃有喝,玩的地方也比家里多得多,也没人惹着你,哪一点不比家里好?” 甄永信听了,苦笑了一下,说道,“爹有三个儿子,都是手心手背上的肉。” 世仁听了,不再说什么,停了会,又望着琪友说,“琪友大哥干嘛也走?大上海难道比不上哈尔滨?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干吧。” 不待琪友答话,甄永信抢过话来说道,“你琪友哥都二十六了,早该成家了。这些年陪我四处找你,耽搁了多少年?” “咳,”世仁叹了一声,“结啥婚呀,我手里有这么多姑娘,琪友哥随便挑一个先玩着呗。” 甄永信听了,脸皮胀得说不出话,只拿冷眼盯着世仁,像突然不认识了自己这个儿子。世仁立马明白,自己说话冒失,触犯了父亲,赶紧低下头,不再言语。 “世仁啊,”停了一会儿,甄永信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临走了,爹送你一句话,你记着,保管有用:凡事都有一个道,顺道者昌,逆道者亡;背道而行,不能长久啊。”顿了顿,又说,“天赐人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给规定了个‘道’,你们‘江相派’的山规,我想也不该只是为了应景而立,你还是记着吧。爹这次离家寻你,就是因为你一小任性无束,行动自由惯了,自恃聪明,却不懂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让爹放心不下啊。” “行了,爹,我以后改了就是了。”世仁低着头应付道。 “去山中之贼易,去心中之贼难。只怕你积习已久,难以自克,爹这次来,本打算带你回家,留在身边束缚着你,父子相守度日,你却执意不肯。儿子大了不由爹,也只能指望你好自为之。” 当日,甄永信带着琪友上了路,临上船时,世仁要给他些盘缠,甄永信坚辞不要,只劝儿子小心行事,别让他在家中挂念。世仁点头称是。甄永信猜想儿子虽嘴上答应,实际上未必能做到,眼下父子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心头一阵发酸,哽咽着说了一句,“爹只求你做一件事,你能向爹发誓,保证做到吗?” “什么事?爹说吧,我保证做到。”世仁说。 “自今往后,每到月底,你都给爹写一封信来,让爹知道你的行踪。”说到这里,停下话来,平了平心气,接着又说,“爹老了,怕再也不能千里寻你来了,说不准哪一天,一个掉头,就去了另一世界。爹只巴望着,在还有一口气时,能知道你的行踪,就知足了。爹也知道,你书底儿不厚,不要你多写,只几个字就行,成吗?” “爹放心吧,”世仁眼圈也有些发红,咬了下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说,“我每月二十八号,保准给你写信。” 甄永信带着琪友,乘江轮,取道汉口,改乘火车到了北平。在北平,把银行里的存款取出,兑成金条,缝进围腰,系在腰间,不做停留,乘上火车,往关外去了。车到奉天,琪友继续北上。甄永信换乘南下的火车,往金宁府去了。 车到金宁府,天刚蒙蒙亮。下了火车,租了辆进城的马车,往城中去了。到了家门口,大门紧闭。给车夫付了车钱,甄永信下了车,走上台阶,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儿,街门开了。是儿媳妇,探头见是公爹,着实吃了一惊,“哎呀,爹回来了!”说着,接下公爹肩上的包裹,抻着脖子冲屋里喊道,“世义!快来看,谁来了?爹回家了!” 一会儿功夫,就见世义裂着怀,一瘸一拐地从后院跑来,接过妻子手里的包裹,咧着嘴问,“爹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找到世仁了吗?” “从上海,”甄永信说,“找到了。” “世仁怎么样了?他不回来吗?”世义媳妇抢着问。 “他在那边挺好的,不打算回来了。” “我说嘛,”世义媳妇听了,得意地说,“老兄弟就是有出息,一小就能看出。”说完,转身先往家里跑,边跑边说,“我回家把恒荣他叫醒,叫他们过来给爷爷磕头。” 甄永信听了,心里一阵惊喜,问世义,“怎么,有孩子啦?” “有了。”世义羞答答地应道。 “几个?丫头还是小子?” “老大是小子,照你在家时给起好的名字,叫恒荣,老二是丫头,叫恒华,老三是小子,叫恒富,” 甄永信听了,心里一乐,忘乎所以,径直闯进儿媳妇屋里,见儿媳妇已叫醒了恒荣c恒华,正在给老三恒富穿衣服。恒富这时正似睡似醒,打了个哈欠,裤子刚穿了一条腿,一泡尿就滋到了被子上。甄永信看了高兴,一把将恒富抱在怀里,拿胡茬去轻蹭恒富娇嫩的脸蛋。恒富一边拿手推开甄永信的嘴巴,一边把剩下的尿,撒到甄永信怀里,把甄永信乐得大笑不止。 儿媳妇则让已经醒来的恒荣c恒华下地给爷爷磕头。两个小家伙怯生生地望着眼前陌生的老头儿,直往母亲身后藏,急得儿媳妇忙从身后拖出孩子,威吓说要揍他们的屁股。 “别打,别打,”甄永信放下恒富,一手一个,又抱起恒荣c恒华,劝说道,“孩子才多大?懂什么,自己家人,磕什么头?” 一番热闹之后,甄永信觉得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顺口问了世义一句,“你妈呢?” 世义见问,垂下头去。甄永信隐隐感到一些不妙,放下孩子,又问,“你妈怎么啦?” 世义见躲不过,抬头看了看父亲,低声说,“我妈走了。” “走了?多暂?”甄永信惊得心口窝一阵发凉。 “去年冬天。”世义说, “什么病?” “大夫说是痨病。 甄永信这会儿浑身发冷,转身出了儿子的屋里,回到妻子的炕前。果然,自己和妻子从前住的房间,此时充斥着凉气,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气味,天棚上荡着粘满灰尘的蛛网。从前这里可不是这样,这间屋子,是一家人的活动中心,无论是吃饭,喝茶,唠嗑闲谈,还是父亲教子,妻子训夫,全是在这间屋里进行的。在这间屋子里,一年四季火炕都烧得热乎乎的,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坐在炕上,也是热腾腾的。谁能料到,才几年的功夫,就物在人去,恍如隔世。想想妻子嫁到甄家,辛勤持家,训夫教子,虽对丈夫干过不少刻毒的损事,可毕竟是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如今只因自己在外奔波,连妻子走时,自己都不能呆在身边送她一程。这样想着,一阵悲凉袭来,不禁潸然泪下。哭过之后,问世义,“世德怎么还不起来?” 世义见问,又把头低下。甄永信见了,来不及多想,问道,“世德怎么了” “爹一路辛苦,也累了,先休息吧。家里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以后,等我慢慢再跟你说吧。”世义心神不宁地劝说父亲,仓皇的神情,反而暴露内心的不安,越发让父亲无法心情平静。 “不,现在就说。”甄永信坐到炕上,盯着世义问,“你现在就告诉我,世德到底怎么啦?” 世义为难了一会儿,见今天不说出真相,肯定是不行了,顿了顿,说道,“世德现在,呆在日本人的大狱里,在旅顺。” “什么?”甄永信腾地站了起来,问世义,“到底是怎么回事?” “咳,说起来,事儿太乱。”世义思忖了片刻,说,“爹离家以后,那年冬天,世德就毕业了。当时的工作又不好找,出力的活儿,世德又不乐意干,就这么,只好在家呆着,成天和一帮朋友在街上胡混,我好言劝他,他也只当耳旁风;我妈担心他将来会走上我爷爷的老道儿,就张罗着给他说亲,指望成家后,让媳妇拴住他,能走上正道儿。不想世德的亲事这么难,知根知底的人家,一听说是他,都直摇头;不知根底的人家,世德又摇头。你也不回家,我妈大概也觉出自己身子不大好了,怕将来一旦家里没了老人,我兄弟俩会分扯不清。有一天,就把我和世德找到一块儿,把家里的东西分派了一下:乡下一千多亩田产,分给了世德,这幢老宅,分给了我。当时说,世德没娶亲前,先住这儿,等将来娶了亲,再自己分门立户。这样,我妈主持着,找来盛世飞和几个邻居,把分家的契约写下了。就在这当口,我才从世德的朋友嘴里听说,世德正和一个日本姑娘好上了。那个日本姑娘,叫东瀛莫须子,一家人是随日本开拓团来到中国的,在城东于家洼乱葬岗边上开荒种地。后来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啦?”甄永信问。 “那日本姑娘水性,和世德交往时,又和一个日本人好上了。那个日本人知道了,就找了两个同伴,教训了世德。世德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找来一帮朋友,收拾了那三个日本人,结果就把一个日本人打残废了。现在金宁府是什么地界?是大日本关东州管辖的。打残了日本人,还有你的好?世德和那帮朋友,都给捉了进去。一些人扛不住日本人的刑罚,就招供说,是受世德的指使,才做了这些事。单就这一码事还好,不至于判得这么重,那帮人还招供说,世德还指使他们设局,欺骗了那个日本姑娘” “怎么欺骗的?”甄永信问。 “起初,那个日本姑娘并没看上世德,因为世德是中国人。世德找了她多次,都让她拒绝了,世德就动了歪心思,让几个朋友埋伏在那姑娘每日放学回家必经路边的苞米地里,见那姑娘走过来,就从苞米地蹿出,装着要对姑娘做不轨的事,这时,恰好世德从这里路过,路见不平,英雄救美,一顿拳脚,把那群无赖打走。那日本姑娘心存感激,才答应和世德好上了。结果,东窗事发,数罪并罚,原本要判死罪的,是我把世德名下的田产全卖了,多方疏通,最后才改判了二十年。” “二十年?”甄永信惊问道。 世义一脸无奈,望着父亲说,“有什么办法?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刀把子攥在他们手里。” 乱箭攒胸,心力憔悴,甄永信支撑不过,瘫躺到炕上,一连数日,汤水不下。一家人吃惊不小。世义坐在炕梢,想出种种好听的话,劝解父亲;儿媳妇乖巧懂事,殷勤得不得了,一声一声“爹”叫着,一日数次,热汤端茶的,不时催促世义去请大夫。甄永信明白自己的病根儿在哪儿,一听说世义要去问医求药,便厉声止住,“爹有什么病?你就大惊小怪的沉不住气。爹这会儿,就这儿堵得慌,过几天就好了。你把那些大夫找来,不但看不好爹的病,白白让他们看了爹的笑话。”甄永信指着自己的心口窝儿说。 “可你老这么躺着,不吃不喝,总不是个事啊,这个家,现在还靠您撑着呢。”儿媳妇说。 甄永信听儿媳妇说话中听,心里舒畅了些,缓了口气儿,说,“我是一路上走得太急,有些累了,躺几天,就好了。” 儿媳妇果然有手段,一连几天,把孩子们撵到爷爷的屋里。小家伙们起初还怕生,装得斯文,过了两天,就和爷爷熟悉了,甄永信躺在炕上,看见孩子们,心里就高兴,见孩子们作闹,也不生气,反倒喜欢。儿媳妇就让孩子们抓起糖果,往爷爷嘴里塞。只几天功夫,甄永信心里就感觉松快多了,开始起床吃饭了;又过了些天,能下炕走动了。甄家大院,又有了往日的快乐。只是世德的事,是一块心病,叫他无法长时间高兴。 一天晚饭后,甄永信说要上街走走,便一个人出了门。世义毕竟年轻,为人处事,还显青涩,谅他在世德的事上,已经尽了力,眼下再和他商量,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打算去找盛世飞。盛世飞在讼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什么样的案子没经过?一个地地道道的老讼棍,如今挤身官场,更是左右逢源,黑白两道亨通,找他问问,兴许会有些好办法。 “我的天,不是做梦吧。”见到甄永信时,盛世飞大张嘴巴,表情明显夸张,“多暂回来的?” “快二十天了。”甄永信说。 “你看,世义这孩子,嘴太紧,都这些天了,也不见他说一声。”停了停,又问,“怎么样,小儿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甄永信说,“在上海,现在挺好的。” “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盛世飞猜出甄永信的来意,却不愿提起这件尴尬的事,总是找话挡着甄永信,不让他提世德的事,看看见面的客套话已说得差不多了,就抻着脖子向里屋喊道,“孩子他妈,你到厨房去一下,叫厨师弄几个好菜,我要和甄兄喝几盅,我和甄兄几年没在一起喝过了,今天我们哥俩儿好好喝喝。” 盛世飞妻子听见喊声,来到堂屋,和甄永信客套了几句,下厨房去了。 “别地,”甄永信起身拦着说,“我是吃过饭才来的,世飞兄要是想喝,改天我请你到外面去喝。” “不费事,我才雇的厨子,手艺真的不差。”盛世飞展样地说。 甄永信听出,盛世飞这是借机向他炫耀,便借着话头说,“回来后,我听说世飞兄这些年财运亨通,今日一见,果然不差,现今都雇上厨师了,真可谓鸟枪换炮,锦上添花,令人羡慕。” 盛世飞听了,心里得劲儿,嘴上却客气道,“甄兄笑话我了不是?小弟哪里敢跟你比,甄兄略施手段,银子就翻着筋斗往家里滚,哪像我,当个公差,挣着受气上火的小钱儿。” 甄永信有心思,无意和盛世飞扯着没用的闲淡,一当盛世飞停了嘴,就问道,“世飞兄,世义年轻,遇事不知轻重,我到你这儿,就是想从你嘴里掏句见底儿的大实话。看在咱们兄弟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告诉我,世德究竟是怎么回事,判了那么重的刑?” 看来事情是躲不过了。盛世飞脸上有些发胀。不管怎么说,两人是多年的至交,自己又在司法界混事,朋友不在家时,朋友的儿子出了事,仅仅是流氓滋事,就给判了个二十年,是有些过分了,要是自己当初用心周旋,兴许不会这么严重。事到如今,好友来了,虽嘴上不说质问的话,可就像眼下这样来细追究竟,在他心里,还不跟好友当面质问一样?盛世飞作了一会难,埋怨起世义来了,“世义这孩子,太小家子气” “你是说,世义不够上心?”甄永信吃惊地问。 “上心倒是上心,只是做事不够大方。”盛世飞说,“其实世德这回出事,充其量只能算是流氓滋事。可他偏偏打了小鼻子,事情就闹大了。被打的那个小鼻子,拉到医院时,眼看快不行了,当时是按故意杀人案办的,世德被直接捉到了大连。小鼻子怀疑世德他们杀日本人,背后一定有政治动机。可巧,那个小鼻子命大,被救了过来,后来经过审讯,才知道,他是为了一个日本姑娘滋事斗殴。只是世德他们是团伙犯罪,打的又是日本人,那小鼻子又落下了残疾,世德又被定成首犯,就给判了二十年。当时我一听到消息就急了,找世德商量,要去大连找一个小鼻子律师出面辩护,一个流氓滋事罪,最多判个七八年,也就顶天儿了。可世义心痛花钱,偏偏找了个中国律师替世德辩护。世义自身就是律师,中国律师在办大案时,法庭上一点份量都没有,这一点,世义又不是不知道。咳,结果就像现在这样了。” “雇一个小鼻子律师,得花多少钱?”甄永信问。 “一万多块大洋,就差不多了。” “中国律师呢?” “能便宜一半,五六千的样子。 甄永信回家后才知道,妻子临走前,把家产分给了两个儿子,老宅归了世义;那一千多亩良田,全分给了世德。除此之外,妻子手里的现款,也不下三万块大洋。甄永信猜想,妻子之所以趁他不在家时,匆匆把家产分了,一是她自己已感觉到来日不多,怕她走后,孩子们分家析产时闹出事端;二来是担心丈夫一旦把小儿子世仁找回,势必回瓜分自己两个亲生儿子的财产。真是一窝向着一窝。当妈的,临死前,怀里都搁不下自己的孩子。甄永信猜测,妻子走后,手里的三万多块大洋的现钱,因为世德不在家,现在已全归了世义。可是世义说过,当初为了救世德,把世德分得的田产全部变卖了。正常的话,那些田产,至少能卖出七千多块。也就是说,世义只要再添补一些,凭甄家的势力,请一个小鼻子的律师,一点问题都没有。退一步说,即使世义手头紧,一时拿不出这些钱,只要把事情告诉他妈,凭甄永信对妻子的了解,妻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这样一想,甄永信心里一阵发冷,不由得往坏处去想,疑心世义会不会担心世德出狱,一无所有,势必会赖在他身边不走,所以才一狠心,对弟弟落难,坐视不救,以便让世德长期呆在监狱里?世义会不会暗地里已摸清了母亲的私房钱,怕世德将来和他瓜分,所以才坐视不救弟弟,让世德长期呆在监狱里? “甄兄冷吗?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盛世飞说话,打断了甄永信的思绪。甄永信赶紧收回神儿来,说道,“噢,不冷,不冷。”说着,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把杯放下,问,“世飞兄帮我想想,看眼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帮我把世德弄出来?” 盛世飞听了,惊得把刚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又吐回杯里,看了甄永信一会,问,“甄兄不是在开玩笑吧?”停了停,又说,“那小鼻子的监狱,墙高基深,电网密布,全是日本宪兵把守,飞鸟不入,插翅难逃啊。再说了,你也该清楚,现在咱们是亡国之人,日本人在这里设的法院,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对中国人的审判,哪里有什么公理可言?平日根本就不许犯属探监,你如何靠得近呢?” 甄永信知道,盛世飞胆小怕事,怕挂连着自己,故意拿这些话来吓唬他,让他知难而退,也为自己退脱身留下借口。看到了这一点,甄永信也不强求,放下身份,说起软话,“世德毕竟是我的儿子,不管犯下什么大案,却也不能断了父子亲缘。世飞兄说小鼻子监狱看守森严,这一点,我信。可监狱再严,里面也总得有中国杂役吧?今天来找世飞兄,就是求世飞兄帮我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门路,让我得到世德一个口信也行。一应费用,全在我身上。” “咳,甄兄把话说哪儿去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讲什么钱不钱的。”盛世飞一边嗔怪甄永信,一边皱着眉头思忖一会儿,说道,“哎,你还别说,真有这么一个人,能帮甄兄了却这个心愿。这个人姓钱,名研开,原先是大连法院刑事庭长,前年有人举报他受贿,后来查无实据,就被改派到旅顺大狱,做了典狱。你去找他,兴许会有些办法。” “世飞兄与他交情如何?” “还好,素常有些业务交往。 “那就麻烦世飞兄替我写一封信,我带着去找他。” “不用,”盛世飞说,“你就这么去找他,什么也不需要带,找到他,提起我就行了。” 甄永信知道,盛世飞怕事情办得不妥,会挂连到自己,为自己留了后手,所以才不肯替他写信。好在世态炎凉,甄永信也见惯了,便不在意,起身要走。盛世飞本要留他吃饭,见他坚持要走,也不十分强留。 回到家里,已是入更时分,城墙上的更楼里,不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儿子世义见爹回来,才放下心来,问道,“爹上哪儿去了?” 怕世义担惊受怕,甄永信只淡淡说了句,“到街上走走。”他原本想问问世义,当初替世德打官司时,究竟为什么,才没给世德聘请小鼻子律师?转念一想,这样一问,势必会让世义多心,父子间平添了许多生分,何况眼下已是儿孙满堂,妻子生前,已把房子分给了世义,现在自己住在这里,虽说还是一家之主,日日享受一家的孝敬,可一旦要是和世义一家闹生分了,儿子一家不理自己了,那时,必将生出许多事端。想到这里,便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回屋睡下了。 早晨起来,甄永信说这些日子,在家呆着烦闷,要出去走走,到大连去看看光景。 “晚上不回来了?”世义问。 “看看再说。”甄永信说,“时间宽余,就赶回来;要是时间不宽余,就在那里住一宿。” 看父亲天天在家里呆着憋闷,世义心里也不是滋味,现在见爹要出去散散心,觉得也挺好,就吩咐媳妇给爹带点钱,路上好用,又嘱咐道,“你可别在外面呆得时间太长了,叫我们不放心。” “不会的,”甄永信说,“我有零钱,你们的钱,也不宽余,自己留着用吧。” 话虽这么说,儿媳妇还是把十块大洋揣进公爹的兜里。眼见儿子c儿媳妇这么孝顺,甄永信觉得,自己昨晚在盛世飞家,曾疑心过世义不作为,真是冤枉世义了,幸亏回家后没把口风露出,不然,父子间的隔阂,不知几辈子才能弥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上海滩父子团聚(2) 甄永信到旅顺时,已是中午。顾不上吃饭,直奔大狱去了。大狱在白玉山下。到了大狱门口,果真像盛世飞说的,高墙电网,飞鸟难入,四围是日本宪兵把守,戒备森严。甄永信不通日语,站在大门外,不敢上前和日本宪兵搭话。过了一会儿,从旁边的小门里,走出一个老头,装束与日本宪兵不同,甄永信猜测,这人应是监狱里的中国杂役。便放开胆子,上前搭话,果然,老头听得懂。 “什么事?”老头冷眼盯着甄永信问。 “我要找你们的钱狱典长。”甄永信边说,边掏出一封昨晚他摹仿盛世飞的笔迹,写给钱狱典长的一封短信,交给老头。老头接过信,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转身进到里面。 一会儿功夫,老头带着一个人出来,向甄永信指了指,说,“喏,就是他。” 甄永信向那人看去,但见那人身材短矮,面色铁黑,单眼皮,小眼睛,颧骨上凸着横肉,猜想,这人就该是盛世飞说的钱研开。 钱研开走到甄永信身前,问道,“你姓甄?” 甄永信笑了笑,点头说,“是。”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钱研开又问。 看钱研开言语冷硬,一脸威严,公事公办的架势,甄永信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可是已经来了,只怕这是救世德的最后一个机会了,便不想错过,壮着胆子,放底声音说,“世飞兄托我给你带来一点东西。” 不料此话一出,钱研开脸上立马解冻,露出笑来,甄永信见了,心里有了底,觉着世德有救了。钱研开笑了笑,说,“世飞兄真是讲究,我俩谁跟谁呀,真是的,还带什么东西。” “这里不方便,请钱狱长借一步说话。”甄永信紧跟着说。 钱研开顿了一下,对甄永信说,“你稍等一下,我回去交待一下就来。”说完,回到大门里。大约一袋烟功夫,又从大门里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二人一道往前走了一段路,拐到一个街角,甄永信问,“钱狱长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像样的好饭店吗?” “前面的望海楼就不错。”钱研开向前面的一座酒楼指了指,二人就往那边去了。进了酒楼,甄永信要了一间雅座,二人坐下,点了些洒菜。等着上菜的功夫,甄永信见门外无人,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递给钱研开。钱研开见了,故作惊讶,连忙推辞。“甄先生这是做什么?” 甄永信使了个眼神,暗示钱研开不要声张,小心让外人听见。那钱研开果然听话,不再争执。 “钱狱长切勿推辞,”甄永信低声说道,“这些只是兄弟的见面礼,钱狱长收下无妨,兄弟还有一事相求,钱狱长如能成全,将另有十条相送。” 钱狱长见甄永信说话爽快,办事周密,猜想他必是道中之人,便收下金条,问道,“甄兄有话,但讲无妨,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定会玉成其事。” “犬子甄世德,前些年在街头滋事,打了一个日本人,不料被日本人课以重刑,眼下就关在钱兄这里。” “噢,这么说,甄兄就是甄世德的父亲?” “正是。” “对上了,对上了!”钱研开说,“这年轻人是冤了些,我刚来时,调阅宗卷看后,也觉得罪不当罚。可甄兄也该知道,眼下是日本人的天下,又能奈之如何?不知甄兄此次找我,想让我帮做什么?” “救他出来。”甄永信说得斩截。 钱研开听罢,故作惊讶,看了甄永信一会儿,说道,“这怕不易吧。甄兄也看见了,这所监狱,墙高基深,又是日本宪兵把持,要想往外捞人,真比登天还难。” “所以才找到钱兄,求钱兄帮着想办法。”怕钱研开漫天要价,甄永信点了他一句,“我在江湖上,曾听人说过,监狱之中,可以花钱雇人代替服刑,连死囚也可出钱找人替代。” 见甄永信也熟知些狱中玄机,钱研开推托说,“甄兄所言,是中国的监狱,这里是日本人的监狱。小鼻子办事,爱较真儿,不像咱们中国人这样好通融。” “照钱兄看来,就没有一点办法?” 钱研开一手插进兜里,拿手摩挲兜里的金条,一手捻着胡须。一个主意没想出,点的菜上来了,二人开始端杯吃起。吃了一会儿,钱研开说,“我倒有个主意,就是牵涉的人太多,挺费事。” 甄永信听出,钱研开是在变着法儿勒他,好在眼下钱不是问题,救人要紧,便不再犹豫,开口道,“钱兄但做无妨,花多少钱,说一声就是了。” 钱研开听了,沉吟片刻,说,“怎么也得再加五条,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一点问题没有。”甄永信当即表态,“什么时候要,钱兄给个话,我随身带来就是了。” “你看啊,”钱研开放低声音说,“这事,我打算这么办,现在监狱里人满为患,关押了近五千号人。小鼻子又忒小气,不想再扩建狱室。狱中人多,饮食不好,常有囚犯瘐毙牢中。狱室中出了死人,通常要通知驻监的日本法医验明,就用监狱里的驴车,拉往后山的乱葬岗扔掉了。那小鼻子法医,平日住在狱里,好喝几口酒,和我挺投缘,到了时候,趁我请那法医喝酒的当口,让令郎装死,我让法医随便开具一张死亡证明,让两个杂役,把令郎拉往后山乱葬岗上扔掉,到时候,你在那里等着,给令郎换身衣服拉回家,这事就算做成了。” 甄永信听了,直想离席给钱研开跪下磕头,又怕钱研开看透自己的心思,趁机狮子大开口,便稳了稳神儿,像正在商谈一笔生意一样,问钱研开,“钱兄看,我什么时候把钱带来?” 钱研开知道,甄永信是在问他具体的行事时间,干咳了一声,说道,“咳,现在的人哪,都很实际,见钱干活,无缘无故,谁肯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替别人出力?这事,就看甄兄急不急了,甄兄要是着急呢,明天就可以做;要是不急,等几天也行。可有一点,甄兄得向我保证,令郎出去后,不能再呆在小鼻子的地盘上,一旦再让小鼻子逮着,他自己倒霉不说,还要连累我们也跟着遭殃。不知甄兄能否保证这一点,能成,咱做;不行,趁早说出实话,免得到时候一块遭殃。我可是看在盛庭长的面子上,替甄兄冒这个风险的,一旦走了水,盛庭长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请钱兄尽管放心,犬子一旦出来,我保证让他远走高飞,永不回来。” 当下,二人合计了交接的细节,当天下午,甄永信又乘火车返回金宁府。进了城,甄永信长没直接回家,径直到了西城区徐二家里。徐二早已成了家,平日还是以赶马车为生。见甄永信来了,徐二吃了一惊,“哥这些年去哪里啦,一点音信也没有。”说着就往家里让。 甄永信见徐家院子里有些脏乱,站在门口推托说,“不了,我还有事呢,急着回家。我来问你一声,明天给哥出趟车,行不?” “哥说什么话呀,哪有什么行不行的,哥要去哪儿,吱一声就行,还商量什么?” “我明天要去一趟旅顺,一早天不亮就得动身,你给牲口多备些草料带着。这是车脚钱。你先拿着,不够,哥再给你。”甄永信说着,便把早晨儿媳妇给他带在身上的十块大洋,递给徐二。徐二像怕烫手似的,直往后躲。 “哥,你这是干什么?一年到头不用我一次车,今儿要用一次,还要给钱,又给这么多钱。要这么说来,我欠哥的,多暂才能还清?” “一码是一码。你靠拉脚吃饭,哥现在手头宽余,就算给你些零花钱,算得了什么?快拿着,等多暂哥要是落了露,你再帮哥。别再磨叽了。” 徐二还要争持,甄永信一把将钱塞进他怀里,嘱咐道,“明天一早去接哥,晚上早点睡吧。”说完,转身去了。 第二天一早,徐二拉着甄永信出了城,直奔旅顺去了。车到旅顺,在监狱门口约出了钱研开,到了前一天吃饭的酒楼,要了个包间,甄永信把金条如数交清。见钱研开没带家什,甄永信便把自己的围腰都给了他。钱研开也不客气,把外衣脱了,系好围腰,重新把外衣穿好,告诉甄永信,“一会儿我派监狱里的车夫来找你,让他带你去夜里接人的地方。你就在那附近等着,不出意外,二更之前,我就把人送到。你别忘了把他身上的囚服换下,最好放一把火给烧了。你们从大路走,就行,用不着慌慌张张地走小路,这里是海防地带,走小路,反倒更危险。” 甄永信一一记住。钱研开交待完,也不留下吃饭,就回去了。 甄永信点了几个菜,和徐二边喝边等监牢里的车夫。两三杯酒过后,有人找到酒楼来。甄永信看去,正是昨天他在监狱门口见过的老头儿,才知道,这人就是牢里的车夫。起身给老头让了座,说一些恭维的话,那老头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该吃该喝,不须谦让。甄永信见了,猜想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吃惯了。 酒饭吃得差不多了,看看天色不早,老头说,“走吧,看看去。”几个人付清了饭钱,下楼坐车往后山乱葬岗那边去了。那里离城区不远,就在城北白玉山后坡,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抬眼望去,蒿草遍野。坟冢重叠,藏没于荒草之间。在乱葬岗边上,有一个大坑,大坑不深,野草间露着白骨,阴森骇人。大坑边有一条山路,和山下的官道相连,几乎被野草遮没。老头指着大坑边的山路说,“晚上,我就把人放到这儿,等我们走了之后,你们再过了把人拉走。” 甄永信点头答应。老头跳下车去,说,“行了,你们就在这眼目前,找个地方歇着吧,我回去了。” 甄永信要用车送老头回去,老头摇摇头说,“别折腾啦,你们还要赶挺远的路呢。” “哥,”见老头走远了,徐二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世德在他们牢狱里,听说快不行了,他们今晚上,就打算把他抬出来扔了,这里是监狱扔死尸的地方。我托了熟人,打听到这个消息,今晚咱就在这儿等着,等他们把世德扔在这儿,咱就把他拉回家。好歹也要让世德进甄家的祖坟,不能让他成了孤魂野鬼。” 徐二听,汗毛倒竖起来。想当年在街上混混,号称天不怕,如今听了这事,两腿开始不听使唤了,跳起了电击舞。幸亏看见甄永信一脸冷肃地坐在车上,才稍稍安了神儿,坐在车上,不敢落地。 山中的夜色,格外来得早。落日下山,余辉袭来,山里慢慢阴暗下来。一些夜游的小动物,也渐渐多了起来,附近游荡的野狗,不时来这里光顾一下,瞪着冒绿光的眼睛,站在远处向这里窥视,看看没有什么猎物,当看见甄永信几人,便掉头跑开了。树上的毛头鹰,偶尔在树枝上凄啼一声,惊得徐二头皮发麻。辕马也显得有些不安,虽说落黑前,已喂饱了草料,现在却烦躁不安起来,昂着头警惕着夜空,不时拿鼻子打出一串吐噜,让徐二的心,也跟着一缩一缩的。 大约一更将过,远处传来木轮车的吱呀声,渐渐的,山下有黑影出现,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过了一会儿,黑影到了大坑边,听有人喊了一声“吁!”黑影就停在了那里。又听有人说,“抬下来吧。”就见两个黑影,从车上抬下一个东西,放到地上,接着,有人把车赶下山去。 不等黑影走远,甄永信对徐二说,“走,咱去抬过来,拉走。” 徐二两眼腿发软,壮着胆子,浑身不停地颤抖,跟在甄永信身后,到了黑影刚才停下的地方,见一个黑东西横在地上,知道是世德。甄永信说,“老二,你身子壮,过来抬头,我抬脚。” “照哥说的。”徐二说着,两手托起世德的头,猛一用力,将世德抬起,正要迈步,突然听世德说道,“爹,放下我吧,我还是自己走着舒服。” 这一声,把徐二惊得不轻,头发梢都竖了起来,两手一松,向后跳了两步,嗓子发紧,结结巴巴说,“哥,世德没死呀。” “我本来就没死嘛,是他们叫我装死的,”世德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徐二抱怨,“你是谁呀,差点没把我摔死,我两眼都冒金星了。” “行了,快上车吧。”甄永信催促世德,“这是你徐二叔,帮我来接你回家的。他还以为你死了呢,看把你二叔给吓的。” “是二叔呀,”世德边说,边往车边走,“下半晌,他们提审我,钱狱长悄声叮嘱我,要我天一落黑,就装死。同室的弟兄们报了上去,听说小鼻子那法医,去喝酒了,都没过来看我一眼,就开具了死亡证明,接着就有人把我抬了出去,装上车拉走了。我还以为是我哥来接我呢,刚才一听声音,原来是爹。爹多暂回来的?” “别说话,”甄永信叮嘱道,“等回家再说。先把囚衣脱了,换上这件。”说着,把一件衣服递给世德。 世德把囚服脱下,甄永信就手团了一团,扔到下午拾好的一堆干柴上,把柴草点着,火苗蹿起,借着火光,徐二赶车,沿着山路,一路向官道奔下。上了官道,吆喝一声,两匹马就撂开蹄子,往东北方向去了。 “老二啊,”当马车行在官道上,甄永信低声嘱咐徐二,“哥有一件事,要求你。” “哥有事,尽管说,还求什么。”徐二这会儿也恢复了正常,说起话来,又开始扔大的。 “今晚的事,只能咱仨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可就危险了。弄不好,还会掉脑袋的。” “哥尽管放心好了,今晚的事,就烂在俺肚子里了,谁也不会知道。” “有你这句话,哥就放心了。” 马车行了大半夜,鸡鸣时分,到了金宁府,一进了城,拐到甄家门前,不等马车停稳,世德就跳下车,一推街门,果然是虚掩的,父子二人闪身进去,徐二就把车赶走了。 甄永信让世义把耳房的门打开,在耳房里铺了张床,让世德先住那里。白天门上加了锁,晚上才打开,世德才可在院子里转转。 几年的监狱生活,世德已给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头发几乎粘在一起,虱子在发丝间穿行。甄永信找来一把剃刀,胡乱把世德的头发削掉,又端来一大盆水,让世德在屋里洗了澡。大约过了十几天,世德脸上长了肉,脸色也好看了,头发也长了起来。 想想留世德在家,成天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也跟蹲监狱差不多。当初救他出来时,曾和钱研开起了誓,救出世德后,要让他远走高飞,永远离开小鼻子管辖区。甄永信就有了打发世德去上海,到世仁那里的念头。准备了一段时间,在大姑山寻了一条鱼船,给了船东一笔钱,让世德带上盘缠,取道山东,到上海世仁那里安身。 半个月后,收到世仁的来信,得知世德已经安全到了上海,甄永信心里悬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出樊笼世德大逃亡(1) 月初,收到世仁的来信,说二哥已到了上海,和他们住在一起,一切都挺好的。甄永信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替世德担忧。 眼下和世义一家住在一起,世义省心懂事,儿媳妇勤快孝顺,又没有玻璃花儿眼在耳根子烦躁,白天闲着无事,牵着孙子上街转转,真正过起了富家翁的生活。甄永信的心情出奇的好。每到月初,等待世仁的来信,成了甄永信现在最有意义的一件大事。 世仁识字不多,年轻人又体会不到父母对儿女的挂念,每封都当作还愿一样来写,了了的几个字,字迹勾勾巴巴,简单叙述近期的行踪,大多又是谎言,并无多余的话语。甄永信只能根据这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像破解密码一样,去甄别哪几个字是真的,哪几个字是假的,哪几个字言不由衷,哪几个字世义做的和信里写的恰恰相反。随着信件的数量增多,甄永信把每一封都排列在一起,再根据每封信里的叙述,想在一张纸上,画出世仁和二哥世德的行踪示意图,指望从中寻找到一些信里得不到信息。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幅量化指标图表,既无法从中得到什么有益的信息,又无法直观地看出儿子们的行踪。由于得不到世仁他们行踪的详细说明,慢慢的,甄永信心里滋生出对两个儿子的担忧,何况自己在上海时,又和世仁一块住过,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世仁他们的做为,光是听他们无意中的谈论,就已经让他感到,世仁他们,正在干着不合道义的勾当。世德动身时,甄永信曾嘱咐过世德,说到了上海,要督管着世仁,劝阻世仁,不要做一些不合道义的事。世德走后,他就明白了,这样的嘱咐,其实是多余的,凭世德的能力,要他来管束世仁,简直是不可能的。后来,他又数次动起了给儿子写信的念头,想把自己的心事,在信中说给儿子们。可是,一想到世德c世仁现在是浮萍游水,哪里寻得到他们的行踪,便只好把这事放下。无可奈何时,甄永信又想起早先著书立说的事来。当时已经拟成提纲,序言也已完成,只是后来乱事纷扰,才停了下来。眼下正好清闲无事,何不趁此空闲,把书稿写完,将来遇到时机,寄给儿子们,也许,孩子们会从书中,能读到他的叮嘱。 甄永信打开柜子,从柜角找出一个黄锦包裹,取出还没写完的书稿。书稿的纸张已经泛黄,纸页之间,一些小虫子正在爬行。甄永信把书稿拿到院子,晾晒在石台上,拿手指弹掉纸上的小虫子,转身回屋研墨。看看墨已研好,到院子拿回书稿,开始攥写。他先端详了一会儿书名,觉着《诡道发凡》这几个字,还算中意,基本上体现出了这部书的衷旨;接着又揣磨了一下序言,填加了几句“大盗不持矛戈,大骗不施小计”之类的江湖箴言,觉得已经修改停当,便开始细斟慢酌,续写正文。 五月初,又收到世仁的来信。信中说,二哥打算结婚了,姑娘是徐干娘的大女儿。未来的嫂子俊俏贤慧,两人整日呆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正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甄永信读完来信,心里挺高兴。虽说儿子大婚,身边没有父母主持,多少会有些遗憾,可又一想,觉得世德素有“寡人好色”的毛病,在家时,就因为一个日本姑娘,险些丢了性命,现今有一个女人在身边约束着,或许能帮他改掉恶习。只是这新妇,不知是否真的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漂亮又贤慧。不过亲家母,也就是世仁说的徐干娘,甄永信在上海时,倒是有过一面之识。提到这位徐干娘,甄永信又不免替世德担忧起来,疑心世德的这门婚事,未必会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幸福美满。 徐干娘祖籍是闽中安溪人,小时被卖到上海一家妓馆。年长色衰,过够了千人跨c万人压的日子,想想生为万人妻,死为无夫鬼,心中好生悲凉,便有了从良的念头。三十二岁那年,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替自己赎了身。原本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本分人嫁了,以托终身,谁料前后走了几家,却又都所遇非人,不是油嘴滑舌c吃惯软饭的滑头,就是五毒俱全的瘪三,几番下来,就冷了嫁人的心思,一个人独闯江湖,靠养瘦马为业。平日游荡街头,见有人家插草卖女孩儿的,但凡年龄在十一二岁,有些姿色的好坯子,她便杀价买下,带回家中,调理训养三年五载,等女孩子出落成小美人了,便高价卖给妓馆,或是嫁到富室为妾,每每能赚个好彩头。若有十分伶俐乖巧的,她便自己留下,用她们来放飞鸽,偶尔也做些仙人跳之类的生意。世仁的“大师爸”初到上海时,就落脚在她家里。这女人平日和大师爸以兄妹相称,两个人打情骂俏,也不避讳,混熟了,世仁就称她徐干娘。一来二去,就走得亲近了。做仙人跳,得要虎背熊腰c生猛的汉子才行,南方的男人,多生相单薄,世德到来后,徐干娘一眼就看中了,托世仁从中说和,把世德留在了身边,和她的姑娘们做起了仙人跳。 世德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早就过了娶亲的年龄,先前为了争一个日本姑娘,吃了官司,在日本人的大牢里干熬了几年,像馋腥的猫,关在铁笼子里,天天闻着鱼腥味,却看不见鱼在哪里,饿得肚皮都快贴到后脊梁上了,心里却时不时想起那个叫东瀛莫须子的日本姑娘。被父亲救出后,在家调理了一些日子,身上长了肉,血管里又常常被男子汉身上的那种冲动弄得发胀,到了上海,差不多已是快要自燃的干柴了,如今给徐干娘留在家中,真个是狼宿羊群,鱼游深渊,只几天功夫,就和一群姑娘们打得火热。这些姑娘都是徐干娘调教出来的,平日放白鸽c仙人跳,个个能征惯战,放出手段,世德哪里招架得住,没过几日,世德就成了小柳红的降臣。 小柳红是徐干娘训养的一群姑娘中最大的一个。老家在浙江天目山下,民国八年,家乡发洪水,逃荒路上,让一个人贩子拐走,到了上海,徐干娘花了十二块大洋买来。调理了几年,这小柳红就如新花绽蕾,乳燕初声,出落成一个国色天香的好人物,粉面含春,虽怒犹喜,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男人们迎面看她一眼,如桨荡波心起涟漪;若是让她回你一眸,似粘丝缠身难摈弃。加上他口甜如蜜,善于察言观色,哄得徐干娘团团转,视如己出,便不舍得卖她下店,留在身边,自己用着做局。 到底是本分人家出来的孩子,小柳红乖巧归乖巧,却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最初做仙人跳时,她并不知江湖的险恶,一些局中需要做透的活儿,她都不肯去碰自己的做人底线,往往把弄砸了局,无果而终,收益并不怎么好,直到一次做仙人跳时,记人放了老鹰,做破了她的底线,以后才抹下脸来,放开了手脚,在江湖上混得鹘落兔蹿。 那次和她搭挡的,是徐干娘的一个干儿子,一个实足的窝囊废。当时他们盯上了一个小白脸,一看便知,是个阔少。小柳红靠了上去,几个眼神扔过去,小白脸就缴了械,乖顺地跟她来到他们临时在一条里弄里租来的房子。不想那小脸原是一个拆白党,貌似斯文,性情却生猛,力大过人。一进门里,转身把门反插上,搂住小柳红又摸又亲,不由分说地把她摁到床上,一手反扭住她的手臂,一手麻俐地解开她的衣服。小柳红大吃一惊,料想今天遇上了放老鹰的,惊叫了一声,想把同伙喊来,不料第二声还没喊出,那拆白党已拿嘴唇封了她的口,把舌头塞进她的嘴里,闪电般撕裂了她的身子,剧痛之后,便是不可思议的恐惧和快感。 她的搭挡听到尖叫,赶过来用脚踹门,大声吆喝着开门。他原本猜想,这拆白党听到有人敲门,会收缰下马,却不料这瘪三居然将军不下马,气喘吁吁地,没好气冲着门外喊叫,“别敲了,啊拉一会儿就完。”这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直等把事做完,穿好衣服,才起身开门。小柳红的搭挡怒瞪双眼,冲进来,一把揪住拆白党,挥拳要砸。不想那拆白党却并不惊慌,冷眼盯着要打他的人,从容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大洋,轻声问了一句,“侬看,咱们是到局子里去呢,还是在这儿私了?阿拉今天兜里,可就这些钱,侬要是觉得吃亏了,咱就找个说理的地方。”说完,把钱扔到地上。 小柳红的搭挡没了主张,听见哗啦一声大洋落地,吓得松了手。那拆白党见机闪身出屋,扬长而去。 看见小柳红哭着回家,徐干娘问明情况,气得两眼冒火儿,一把抓过干儿子递过来的大洋,破口骂道,“啊拉的妮子,就是放到院子让人梳弄了,也不止这几个鼻疙瘩,侬个猪猡脑子,活活的一个汉子,看不好一个妹子,白白让人糟蹋了,还有脸回来。”骂着,把钱摔到了干儿子的脸上。把那干儿子逐出门去,此后,自己带着小柳红和小柳青姐妹外出做局,心里却对小柳红让人放了老鹰的事难以释怀。直到后来做了伊公子的局,大喜过望,才渐渐把这事给淡忘了。 伊公子名叫伊克春,武汉三江商行掌柜的大少爷。三江商行专营棉花生意,每年都要往上海发几批原棉。江上奔波,不免劳累,长子伊克春成年后,伊掌柜带儿子跑了几次上海,就把去上海出货的事,交给了大公子。 上海十里洋场,原本是个花花世界,又加上伊公了是富室子弟,兜里有的是钱,又年轻气旺,劳燕孤飞,旅途不免寂寞,办完了正事,少不得去风月场中寻些快慰。在上海滩砸钱买欢,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几年的功夫,上海风月场中的名馆俏妓,已让伊公子阅尽了人间春色。 五月间,伊公子又押运货船到了上海,只两天功夫,一船的原棉出货完毕。收完货款,存到汇丰银行,身边留下些零用钱,住进楚商会馆,打算在上海消遣几日,再回武汉不迟。 一日,伊公子闲着无事,独自一人去了大世界。上海大世界,是一个若大的游乐场,远胜北京的天桥。其间杂艺毕陈,游人如织;三教九流,珠目混杂。伊公子看得累了,来到一家剧院,要了一个包间,坐下听台上优伶弹奏江苏评弹。那优伶三十多岁,粉面艳妆,聊无可观。只是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琴弦上舞动,像一只爬行的蜈蚣,脚爪不守规则地挥舞着。伴着琴声,那优伶半启朱唇,用苏州方言,咿咿呀呀,唱个不休。伊公子听不懂苏州话,再加上是唱腔,只能凭靠伶优表情的喜怒悲戚,去感悟唱词的大意。听了一会儿,觉着乏味,打算起身离去。正当这时,乐曲明显加快了节奏,优伶开始用轮指在琴弦上划动,更像蜈蚣逃遁。琴声也变得像山雨突袭,恶风乍起,惊得人心凉气短,不敢稍动。伶优口里的唱腔,也变得不成曲调,仿佛愤怒时正在与人吵架。曲终时,只见伶优将手向弦上狠摔两下,台上传来撕布一样的声音,随后,伶优收起手脚,恢复了平静,慢慢抬起头来,深沉地向台下听众环视一上眼,缓缓起身,向听众鞠躬致谢。正要退下,就听身边包厢里传来叫好声。那声音清婉脆甜,如新莺呼朋,黄鹂引类。伊公子探身看时,见包厢里坐着两个绝色佳丽。年长的约有二十上下,正是小柳红,年小的约有十六七,叫小柳青,身边跟着小斯侍候着。座间方桌上,摆着茶水糖果之类,一望便知,是大家闺秀。小柳红叫完好,又派身边的小斯,去买了一个花篮送上台去,献给刚才演奏的伶优,那伶优见有人赏了彩,重新坐下,又弹了一曲。这会儿,伊公子的两眼,就全不在台上的伶优身上了,恨不能头上长满了眼睛,不须转头,就能把隔壁包厢里的两个美人,看个仔细。 小柳红姐妹是何等人物,伊公子这套小把戏,哪里瞒得了她们,不须侧目,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双色眼,正发出热光,在她姐妹身上扫来扫去。小柳红偶然向那双色眼抛去一瞥,那双色眼就像正在行窃的毛贼,听到声响,倏然藏起,过了一会儿,看看没有异常,就又开始在她们身上扫瞄。 等到戏院散了场,看客们起身走出戏院,伊公子比一般看客们稍迟一会儿,跟在二位美人身后,走出戏院。出了大世界,走了不远一段路,二位美人拐进一条冷清的里弄,二美显然意犹未尽,嘴里不住议论着刚刚听过的苏州评弹的妙处。伊公子这会儿已像小鬼儿见了阎王爷,魂不守舍,跟在二位美人后面,游目骋怀。虽听不真切二美在说些什么,可能听到她们时尔发出的笑声,再看看那绿柳拂风的身影,心里就觉得很知足了,更何况那个年龄稍长的美人,不时还似笑非笑地冲他回眸,撩得他心旌摇荡。 “妹妹,明天天蟾舞台有一出好戏,阿拉打算预订包厢,到时侬可要陪姐姐去哦。”走了一会儿,小柳红突然提高嗓门儿,叮嘱小柳青。话音恰到好处,刚刚能让伊公子听清。随后,小柳红又回眸瞥了伊公子一眼,见伊公子两眼发直,死盯着她,小柳红嫣然一笑,百媚毕现,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却不料袖中的手帕掉落下来,恰巧一阵风过,吹到伊公子脚前。那伊公子激动得浑身发抖,像见了亲娘老子似的,弯腰拾起,展开时,见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右上角,用红丝线绣出“小柳红”三个字。伊公子猜想,这该是佳人的芳名了。手帕上散发出淡淡的芳香,伊公子正要把手帕放到嘴唇上吻吻,不想小柳红已发现手帕遗落,转身往来路寻回,见伊公子把手帕擎在半空,莞尔笑道,“有劳先生大驾,帮阿拉拾到手帕。” 佳人突然站到面前,伊公子惊喜过望,大脑瞬间休克,嘴巴也变得木胀,傻呵呵地站住,望着佳人,不会说话了,机械地双手捧着手帕,奉献佳人眼前。小柳红接过手帕,道了声谢,转身离去,临去时,又回眸一笑,弄得伊公子乱了方寸,木偶似的站在原地,目送二美远去。 伊公子记住两位美人的约定,第二天傍晚,来到天蟾舞台。因为有名角演出,天蟾舞台里,早早就座无虚席。伊公子不知道小柳红姐妹的包厢在哪里,想进去看看再说。上了剧场的二楼,远远看见一间包厢里,小柳红姐妹正坐在里面品茗。色胆助威,伊公子心里兴奋,顾不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昨天有过一面之交,今天见了,便不生分,小柳红站起身来,微笑着问,“先生也来看戏?” “听说今天有好戏,也来看看。”伊公子说。 “先生坐在哪里?” “还没定下呢,先看看再说。” “先生要不嫌弃,阿拉包厢里还多出一个位子,先生就坐这儿吧。” 伊公子见说,有如猪八戒进了高老庄,哪里还肯出去。虽说嘴上客气了两声,屁股却忸怩着,挨着小柳红坐下。到底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不比本分人家的后生,几个回合下来,三人便如故交相逢,谈笑风生。为讨美人的欢心,伊公子几乎等不及美人垂询,变着法儿,没话找话,不问自答,只一会儿功夫,就将自己的身世c这次来上海的差事,合盘端给了两个美人。他原想两位美人听了,必会露出艳羡的神情,岂料待他把身世讲出,两个美人却显出无动于衷,转念一想,近两日看见两个美人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猜想这二美的身世,也绝非等闲。想要拿话探听一下,又担心言语不当,轻浮猛浪,会惹得美人厌烦,白白失去已经到手的交结美人的机会。想到这里,伊公子就收住话头,只挑一些美人爱听的话说。 曲终人散,戏院里的人纷纷散去,今天演的是哪一出戏,伊公子着实记不得了,倒是和两位美人的物语风情,令他回味无穷。临分手时,和美人另约了时间,改天再见。 出了大门,一辆汽车正在等候美人。美人问伊公子,要不要派车送他回去?伊公子羞得满脸通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用,不用,我的路近。” 二美人也不客气,登车而去。望着远去的车灯,伊公子暗自赞叹,觉得这汽车,只有像这样的美人,才配乘坐。想想自己现在怀揣十万大洋,家道殷实,却不曾拥有汽车,足以看出,自己的家世,和两位美人的家世想比,还有一些逊色。只不知这两位美人出自何家,实在撩人心弦。 过了三天,伊公子如约到海月楼,和二位美人一道喝茶。这三天时间过得太慢,简直跟过了三年差不多,一觉醒来,满脑子里,全是两个美人的音容:吃饭时,眼前会浮现两位美人的身影;走路时,眼前会浮现美人的身影;大便时,眼前会浮现美人的身影;欲火难熬时,到烟花街上发泄时,会觉得婊了的床上,也有美人的身影。好不容易苦熬到了约定的时间,伊公子早早来到海月楼,定下包间,叮嘱侍应生,待两个美人来时,把她们带到包间。坐在包间里等待时,伊公子把近几天想好的c见了美人时要说的话,又重温了一遍。 大约天将晌午,侍应生把二位美人领到包房。美人们今天都上了妆,光艳照人,看得伊公子浑身发热,先前已有两次结交,现今再见面,就熟络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二位今天是坐车来的吗?”伊公子问。 “阿母管教甚严,平日里,白天出门,是不许坐车的。”小柳青抢着答道。 “令堂大人今年高寿?” “虚岁四十三。”小柳红说。 “噢,年纪还轻,怎么这般保守?” “家风如此,只是代代相习而已。”小柳红说。 “尊府在何处?” “侬老兄,该不是上海滩上的包打听吧,刨根问底查询阿拉家户口哩。”小柳青半嗔半嘻道。 “哪里敢,哪里敢呢。”伊公子胀红了脸,替自己辩解,“只是问明情况,改日好到府上拜访,免得像眼下这样,天天牵肠挂肚的,只能依约而行,偷偷摸摸的,像行窃一般。” “公子如这般想,那咱们之间的缘分就尽了。”小柳红说完,站起身来,朝小柳青道,“妹妹,咱们回去吧。” 不待小柳青站起,伊公子急得两眼发直,抢先拦在门边,都快给二位美人跪下了,嗑嗑巴巴辩解道,“好姐姐,我哪里错了,你二位教我就是了,干嘛就要撤身啊?这样不明不白地就不理我,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啦?” 小柳青见说,回嗔作喜,虽喜犹嗔,拿一个手指戳着伊公子的额头,说,“侬个榆木脑子,还是跑码头的呢,侬把阿拉姐妹当作什么人啦?愣生生的猪猡相,闯到阿拉家里,岂不要把阿母气死。阿拉是什么人家?能容得自家妮子私下在外面约男人。” 伊公子霍然如释,抢着辩白道,“我的好姐姐,你瞧,你这一讲,我不就明白啦?往后,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再提这个话茬儿了,姐姐们就原谅我这一次莽撞吧。” 小柳红听了,看了看小柳青,重新坐了下来。三人要了好茶,又要了些美人们平日爱吃的果点,吃了一会儿,伊公子提议,到百佬街去吃西餐。两个美人推说不饿,这会儿,只想去他的会馆歇息一会儿。伊公子这会儿,只会说好好是是,马溜雇了车,喜载美人归。 到了楚商会馆,伊公子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将两位美人带回房间。房间不大,平日里也少人打理,未免有些狼籍。房间刚一打开,小柳红倒吸了一口气,夸张地惊呼道,“天呀,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小柳青也跟着敲边鼓,嘟囔道,“是嘛,跟猪窝差不多。” 伊公子羞得脸上发烫。为讨美人欢心,赶快辩解说,“这只是临时的,我马上就租一套房子,往后,咱们就到新房子里。” 果然,第二天,伊公子就在登徒路租了一幢独门独户的屋子,收拾得有些样子,请两位美人过来帮着把握,美人看后,觉得还行,日后,每日里,美人们白天都要来这里和伊公子约会,天黑后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出樊笼世德大逃亡(2) 日日有美人相伴,伊公子真个,渐渐把家中的正事给淡忘了。过了两个月,家中来信询问那批货销得怎么样了,伊公子就找了一大堆托辞,把自己滞留不归的理由,说得相当充分。照信中的说法,至少还得三个月,才能把生意办妥。 伊公子和二位美人相交甚欢,伊公子略带夸张地,主动把自己的家世说了又说,只是每次炫耀完,小柳红都会淡然说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家道殷实?”臊得伊公子脸上发热,觉得自己身上的铜臭味,未免太重了些。 忽然,二位美人一连两日没来,伊公子急得抓耳挠腮,又不知美人的住处,无法登门探寻。正在急得团团转,第三天上午,二位美人又款款而至,伊公子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满脸堆起笑来,把美人迎进,大叹这几日思念的苦衷。二位美人听了,小柳青一味地和他打情骂俏;小柳红却若有心事,一筹莫展地坐在椅子里发呆。伊公子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忙着问小柳红,遇上了什么难心事。小柳红抬眼望了望伊公子,欲说还休,摇头不语。原本小柳红在伊公子的心里,要比小柳青重出许多,现今看见心上人这般苦楚,岂能坐视不理?便像亲娘生了重病似的,焦虑不安地催问起来,小柳青看着,不免有些妒忌,没好气地在一旁撩火,“别那么虚情假意的,真的心疼了,做出点事来,不就成了?” “小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呢,我可是真情实意的,哪里会虚情假意,只是一时不知姐姐为哪件事烦心,怎么去帮姐姐呢?小姐姐要是可怜我,就把让姐姐烦心的事说出来,只要我能做的,绝不说个不字。” “让阿拉告诉侬可以,”小柳青做着鬼脸说,“只是把事情告诉了侬,侬拿什么来谢阿拉?” “请二位姐姐吃西餐,再看电影,如何?” “屁!侬个外码头来的,成天光知道吃c吃的,都快吃成猪猡啦,一点情调都没有。”小柳青骂道。 “那就听小姐姐吩咐,便是了。” “真的?”小柳青问。 “当然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正当这会儿,小柳红嗔斥小青道,“妹妹多嘴,让阿母晓得了,非剥了侬的皮不可。” 小柳青却不在意,诡秘地笑着,向伊公子使了个眼色,伊公子见了,跟着小柳青去了外屋。一会功夫,二人回屋,伊公子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一边怨怪小柳红小题大做,一边打开箱子,取出六百块大洋,递给小柳红,说道,“姐姐也真是的,区区六百块钱,看把你难成这样,也不对我说一声,些许小事,算得了什么。这六百,先拿去行用,不够,再跟我说。” 小柳红见了钱,赶紧站起身,嘴里抱怨道,“妹妹多嘴,这样的事,怎好向伊公子开口?” “你看,姐姐怎么把我当成了外人了,咱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说了这种话,也不怕伤了人家的心。”伊公子委屈道。 小柳红见坚持不过,免强收下二百块,把余下的四百块钱,还给伊公子,说,“阿拉可是正经人家的妮子,只怕伊公子误会了,还以为阿拉姐妹是什么人呢。昨天和妹妹逛老凤祥,真的喜欢上了那枚钻戒,其实六百块也不算贵,只是阿母日常管督甚严,从不宽松,平日阿拉姐妹要买些小首饰,只能从阿母每月发的零花钱里积攒,攒足了数额,才能买件首饰,在家里又不敢戴着招摇。既然伊公子有心相助,这二百块钱,就算阿拉借公子的,等下个月阿母发了月钱,我再还给伊公子。” “二百块钱,何需偿还?”伊公子口大气粗地说。 “要这么说,这二百块钱,阿拉一准是不敢借了。”小柳红说着,就要把钱放下。 伊公子见了,心里发急,连声哀求道,“好c好c好,算是我借给你的,等你多暂有了,再还给我,总算行了吧?” 见伊公子说了软话,小柳红这才重新把钱收起,随后又一本正经地向伊公子要来纸和笔,给伊公子写了张借条,交给伊公子收好。 较比而言,小柳青就没这么客气了。一当看小柳红把钱收好,小柳青斜着眼睛,瞥着伊公子,问道,“侬刚才和阿拉讲的话,可算数吗?” 伊公子立马明白过来,忙说,“算数,当然算数喽。”说完,把剩余的四百块钱递给小柳青,问,“把这些给你,满意吧?” “一般,一般。”小柳青嘴上说着,一把将伊公子手里的钱夺过,大大咧咧地揣进怀里。 “妹妹,不可无理。快把钱还给伊公子。”小柳红在一旁生气地喝斥小柳青。小柳青却并不依她,浪声浪气地扬起起眉来说道,“阿拉和伊公子可是有约在先的,这些钱,只是伊公子依约行事罢了,与姐姐无干。是吧,伊公子?”小柳青说完,又拿眼睛去挑逗伊公子。 伊公子一见这眼神,骨头都快酥了,连声应道,“对c对c对。” 小柳红装出生气的样子,看了看伊公子,无奈地笑了。伊公子见小柳红笑了,也跟着笑了。小柳青心里得意,也大笑起来。三人斯混了半晌,姐妹俩才依依别去。 过了一天,当姐妹俩再来时,小柳红的表情,就比原先动人了。这时,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崭新的钻戒,钻戒煜煜生辉,戴在那只玉指上,相映成趣;美人的脸颊,笑意灿灿,销人魂魄,三人一道斯混着,伊公子觉得,房间里洋溢的,全是幸福。 在屋子里呆得久了,就觉得有些沉闷,一天,小柳红提议,三人一道去西郊的爱丽园游完。说是商量,其实已经根本没有必要,这时的伊公子,已是小柳红手扯着绳子提起的玩偶,小柳红要他怎么,他就怎么。 爱丽园是沪上一大名胜,其间摹仿江南园林精义,又揉入西洋风格,穷工极巧,趣味颇多;山光水色,绿影婆娑,令人如临仙境,似在梦中。伊公子左拥小柳红,右携小柳青,专拣些花间曲径走。三人正要去一个水池边的小亭休息时,伊公子忽然觉得怀中的美人,像受惊的兔子,浑身悸栗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急忙从伊公子怀里挣脱出来;右手牵着的小柳青,手像触了电,手指从伊公子手中挣脱开来。伊公子吃了一惊,刚要问二位美人遇上了什么危险,只见美人们惊恐的目光,正朝着亭子那边望去。伊公子顺着美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亭子下的石台上,正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在朝她们望着。那女人四十多岁,一身艳妆,皮色蜡黄,眼睛偏大,眼角却细长,顺着颧骨边,向下弯去,像两只大蝌蚪,斜爬在眉间,颧骨上凸起的横肉,清晰可见。不待二位美人开口,那妇人先阴阳怪调地开口问道,“柳家的妮子,好兴致呀,侬阿母怎么不一道来呀?” “阿母嫌烦,在家闲着呢。”小柳红应道,“阿姨倒有雅兴,一个人来这里游玩?” “阿姨年岁大了,谁还愿和阿姨结伴来玩?”那妇人话里带剌儿,放出酸话,接着问道,“这是侬阿母给侬物色的乘龙快婿呀?侬阿母也不跟我言语一声。” 小柳红听了,脸上胀热,辩解道,“阿姨说的什么话?这是阿拉的同学,今天休假,在这里偶然碰上的,便一块儿走走,哪里像阿姨说的那样。” “是吗?”那婆子阴阳怪气地瞥着小柳红,嘟囔道,“男女拉拉扯扯的一块走,是学校里老师教的吧?” 小柳红姐妹羞得无地自容,不想辩解,那婆子却武断地打断姐妹的话,“不消说什么啦,侬玩去吧,改天我问问侬阿母,便晓得啦。”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径直去了。 这一天玩得扫兴。二位美人垂头丧气,丽园的景致,丝毫引不起美人们的一点兴趣,垂头丧气地随着伊公子,盲目地走着。 “刚才这女人,是谁呀?”看美人们扫兴,伊公子知道她们扫兴的原因,寻了个机会,问道。 “阿拉的姨娘。”小柳红说。“此人极刁钻刻薄,阿拉姐妹平日极少理她,就为这事,她跟阿母说过阿拉姐妹多少回坏话。这次给她撞见,必不会有好果子吃。” “咋办呀?姐姐。”小柳青带着哭腔问。 “明天一早,咱俩到她家去,巴结巴结她,说些好听的话,她为人极贪婪,给她些钱,兴许她能帮咱们守住密秘。” “要是用钱,你们尽管来找我。”伊公子说,“反正这个祸,是为了我闯的。” 三人一路商量,随手各自分手回去。 果然,一连数日,二位美人没再到伊公子的住处来。伊公子心浮气躁,不得安宁,呆在住处,急得团团转,心里为美人们担忧。突然一天中午,小柳青气喘吁吁地跑来,伊公子见了,心里透了亮,迎上前去,问道,“你姐呢?” “让那刁婆子缠上了。”小柳青急着说,“这两日,阿拉姐妹,天天都在她家里巴结她。谁料那婆子太刁,软硬不吃,搞得阿拉没法子,还不时威胁着,要找阿母说事去。” “不是说她性子贪婪吗?”伊公子说,“多给她给钱,不就结了吗?” “多给些钱?”小柳青无奈地摇摇头,“原想她也只是想诈些钱财,阿拉和姐姐准备了一些钱,谁料她蛇口吞象,要得没有边际。” “她要多少”伊公子问。 “狮子大开口,张嘴喊三千,一个子儿都没能少。还说,今天要是不能兑现,明天还要涨,把阿拉姐妹往死路上逼。姐姐的嘴角,都快起泡了。” “三千?”伊公子喊了一声,随后说,“三千就三千,正好我手头还能凑足。我这就去银行取钱,你在这里等着。” “勿要啦。心里急得要死,哪里还呆得住呀。阿拉随侬去银行好啦。”说着,小柳青跟着伊公子去了银行。到了柜上,伊公子办理了取款手续,把钱取出,不待清点,小柳青一把夺过,“勿要点啦,阿拉这就去给她。”转身出了银行。 中午,二位美人来了。小柳红一脸愧色,进门就道歉,“多谢公子搭救,帮阿拉姐妹封了那刁婆子的口。只是这次破费太多,上次借债未还,这回又添新债,真不知多暂才能还清公子。” “姐姐何出此言?这回你们姐妹,纯属为我惹祸,破财消灾,也是我分内的事,哪里还消姐姐偿还?”伊公子慷慨陈辞。于是,三人又欢快如初,缱绻恩爱不提。 转眼半年将过,伊公子身边的零用钱行将花完。伊公子开始思索,是否该把存在银行里的那笔货款取出,和二位美人一道受用。突然一天清晨,邮差送来一封电报,上面只有短短五个字:“父病故,速归!” 伊公子读过,如巨雷贯顶,瘫坐下去,泪水簌簌落下。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二位美人如约而至,见伊公子泪眼滂沱,唬了一惊,问明情况,小柳红当即问道,“公子何不速归呢?” “没见到姐姐,不辞而别,怕姐姐们生气。”伊公子哭着说。 “咳,都什么时候啦,侬还这般婆婆妈妈的,”小柳红当即训斥道,“正好今天下午,有一班开往汉口的客船,侬可以搭乘,回家奔丧。” “如此甚好,只是担心我走后,姐姐们怎么办?”伊公子哭诉道。 “替父守孝,是男人的大事,待回家办理完令尊大人的后事,侬再返回上海不迟。”小柳红安慰道。 “姐姐,”小柳青开口道,“阿拉二人和伊公子相处日久,冷丁分手,难以割舍,也属人之常情。既然伊公子心有所系,阿拉看,倒不如这样,咱们也同船送公子一程,也好让公子慢慢平下心来,奔丧回家。” “这样最好。”伊公子说,“还是小青妹妹虑事周到。” “也成,”小柳红对小柳青说,“阿拉看,还是这样吧,侬现在就去码头帮伊公子把票买了,阿拉在这里帮公子把东西收拾一下。” 小柳红领命,去了码头。小柳红帮伊公子打点行装。伊公子得空,也不避讳小柳红,打开皮箱,把一些要紧的东西,装进皮箱。 小柳青买票回来。当天下午,三人雇了车,一同去了码头。 一声汽笛长鸣,船离码头,三人斜依船舷,目送上海远远退去。逆江而上,江风习习,水阔云低,看了一会儿两岸风景,觉着乏味,小柳青说有些晕船,要回舱里躺一会儿。伊公子和小柳红也不介意,二人执手,沿着船舷相依而行,倾吐衷肠。小柳红不时向远处岸边指指点点,引着伊公子极目远眺。二人从船头闲步到船尾,又从船尾荡到船头,,直等走得乏了,才回舱中休息。 天色将晚,船到金陵,二位美人起身告辞。伊公子抓住二位美人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三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缓步走向舷梯,到了梯边,小柳红掏出手帕,为伊公子揩净泪水,劝慰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好在来日方长,阿拉回上海等侬,一当经办完令尊大人的后事,速来上海,勿要让阿拉担心。”伊公子只是点头许诺,目送二美下船。船在金陵停泊片刻,启锚续航。三人船上船下,挥手而别。 一路寂寞,过了两天,船到汉口。伊公子匆匆登岸,雇了乘轿子,直奔家去。到了家门口,但见大门紧闭,看不出一点办丧事的气氛。敲了几下大门,看门老头开了门,见了少东家,惊喜地叫道,“少东家回来了,老爷c太太天天念叨着你哪。” 伊公子没理会看门人的话,强忍着眼泪问道,“我爹得了什么病,走得这样急?” 看门人听了一愣,不明白少东家说的什么话,眨巴了一会儿眼睛,说,“老爷哪里病了?哪儿也没去呀。” 伊公子听了,更是吃惊,想要问清电报的事,又念他是一个老目花眼的门子,哪里会知道家中的事情,便一侧身,直奔院中。进了庭院,果真看见父亲,正在侍弄花盆里的海堂,便恍然大悟,这封电报,想必是父亲因为屡次催他回来无果,最终用了这种苦肉计,把他从上海叫回。想到这里,转悲为喜,急走上前,向父亲报了平安,问道,“爹催我回来,为什么事?” 见儿子兀然出现在眼前,父亲先是一喜,转而变怒,骂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老子以为你不要这个家呢。”骂了几句,问道,“货出净了?” “出净了。”伊公子说,“只是今年的棉花收成好,去上海出货的客商太多,想要出个好价钱,非得等出机会才行。”伊公子还想说些辩解的话,替自己迟归开脱。父亲没心思听他絮叨,哼了一声,让他把汇票交给帐房。这时,伊公子才想起,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办理汇票呢,只带着存折回来。便说,“接得您老的电报,我就动身回来了,没有时间办理汇票呢。” “电报?啥子电报?”父亲迷惑不解。 “不是您发给我一份电报吗?说你病故,让我速归!” “你个兔崽子,要咒我呀?”父亲听了,暴怒起来,举手要打。 伊公子见势不妙,闪身躲过,嘴里却还强辩道,“分明是家里给我拍的电报吗。”说完,打开皮箱,取出那封电报,扔给父亲。 父亲拾起电报看过,气了个半死。“哪个短命的,这样来消遣老子?” 伊公再看皮箱时,浑身惊出冷汗。明明上船前,装在皮箱文件夹里的十万块存折,此时却不见了。蹲在地上想了半天,猛然想起,小柳红姐妹上船送他时,小柳青借口晕船,一个人先回了船舱,小柳红陪他在船甲板上转了半晌,一定是趁此间隙,小柳青打开皮箱,盗走了存折;再一想近几个月在上海,和二位美人相处,原来是一个美人计。想到这里,伊公子额上汗珠如注。 父亲见儿子蹲在地上,大汗淋漓的,不说话,也吃惊不小。问儿子是不是生病了。儿子蹲在地上低头不语,又急问了几声,儿子才抬起头,泪眼汪汪地说道,“在船上遭了盗,存折丢了。” 父亲听了,火冒三丈,手拍屁股,在院中转起圈子。幸好帐房赶来,问明情况,出主意道,“先别慌。要是真让窃贼盗去,他到上海,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那家银行;少爷现在马上去电报局,给那家银行拍封电报,请求挂失,而后马上乘船赶回上海,赶在窃贼前面,到那家银行办理挂失手续,这钱就能保住。” 伊公子当即去了电报局,拍完电报,又搭乘快船,回了上海。下了船,匆匆赶到银行,请求挂失。柜上查了查帐,说,“这笔钱,在接到失主拍来电报之前,已让人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徐干娘毒手驯瘦马(1) 这一单做得干净利索,徐干娘大喜过望。一夜暴富,把徐干娘往昔积压心底的龌龊,涤荡殆尽,三角眼也舒展开来,看上去也顺眼了,整日里搂着小柳红姐妹,不合身份地心肝肉叫着。一连几天,拉着两个美人,吃遍了上海滩上有名望的馆子,又给两个姑娘添置了几套新装。 到底是风月场中的妮子,与普通人家的姑娘不同,平时受徐干娘的耳闻目染,又加上身处上海滩的花花世界,使他们对奢华生活的趋附,几乎有着一种本能的追逐。虽说徐干娘对这一点早有防范,一小就对她们进行孝道训化,要求姑娘们,每有所获,都要孝敬给干娘,不得私自贪下,要像渔鹰那样,一当捕获到猎物,都要把猎物吐进鱼篓里,而不是自己吞下。小柳红姐妹,最初也是这样做的,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多,对各种享受的追求,也越来越高,姑娘大了,心事也重了,徐干娘打小时,在她们心里筑起的防范的堤坝,不经意间,已被物欲的洪流,冲刷得荡然无存。自己每日里把身子当地种,担惊受怕的弄来成千上万的钱财,却只能享用一般的国产香水,而徐干娘整日里游手好闲,却享用着正宗的进口法国香水,一想到这一点,姑娘们心里就不服气,心里不服气,行动上就有了作为。姑娘们身上开始增加了一些小首饰,起初,说是做局时客人们送的,并说她们戴上这种首饰,显得盘儿靓。尽管徐干娘心知肚明,知道这两个妮子破了戒,私吞了东西。无奈尾大难去,想想这俩妮子近些年给她猎获的钱财,便不敢轻易开罪妮子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不明就里,由着她们。却不料两个妮子忒单纯,误以为徐干娘真的被她们给蒙住了,抓鼻子上脸,更加大胆放肆起来,不光头上增添了大件,手指c手腕,也跟着挂金戴钻的。最要命的是,每局做完后,姑娘们交给徐干娘的货,却越来越少了。徐干娘这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的纵容,居然带来了这等恶劣的后果,照此下去,身边的小妮子们一旦效优起来,自己苦心培养出来的姑娘,岂不真的成了赔钱货,还有什么指望?想到这里,徐干娘惊出了一身冷汗,便打算在妮子们身上整肃纲纪。 徐干娘先是在家里收起了笑脸,不再对小柳红姐妹心肝肉儿地宠着,三角眼慢慢恢复了原来的丑样儿,眼角在脸颊两侧向下耷拉着,眼珠子像两个大蝌蚪,吸附在眉心;紧跟着,在姑娘们每做一单后孝敬她时,徐干娘接过东西,总要加上一句,“就这点?” 开始,小柳红姐妹,还变着法儿,编一堆谎话应付她,后来听得烦了,每当徐干娘说这话时,姑娘们干脆只是懒懒地应一句,“现在的世道不景气,有钱的越来越少咧。” “放侬娘的圈屁!”徐干娘听了,也压不住火儿,破口骂道,“满大街上热热闹闹的,上海滩上的高楼,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汽车也见天多了,哪里就见到不景气咧?哪里就见到有钱的人越来越少咧?侬道是有钱的越来越少咧,可侬姐俩身上的金货,咋就越来越多了呢?身上的衣服也不重样地穿,兜里的化妆品,也都变成了洋货。侬俩一小都是跟着阿拉长大的,也该知道,阿拉花了多少钱,才把侬养大,侬的爹娘,都是养不起侬,把侬插草卖了的,是老娘心善,可怜侬,才把侬买了回来,一小把侬拉扯大了”说到这里,徐干娘的三角眼里就开始潮湿,声调也提高了几度,底气显得十足,“眼下侬翅膀硬了,能赚几个臭钱,就把老娘给忘了,赚来钱就吃独食,也不想想老娘还要养着一大家子人咧,将来这些人都像侬俩这样,老娘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呀?乌雀反哺,羔羊跪乳,禽兽都懂这个道理,单单侬俩个就成了白眼狼!”骂着骂着,泪水就又滚落下来。 都是风月场中的女人,情来情去,如风过林间,小柳红姐妹见了,也跟着动起情来,鼻涕眼泪一大把,哭得好不伤心,直到姐妹俩向徐干娘起了誓,保证以后每有斩获,一准儿子分文不动,全都上缴,这场情感大演义,才告结束。 正像世间所有的堕落之事一样,最好的防范,就是别让它沾染上。一旦破了戒,让它沾染上了,再要戒它,谈何容易。这些年,小柳红姐妹都是钱堆里滚大的,每日寻求的,一味是大把烧钱的高品味的享受,如今冷丁要让他们收住手,过起本分人家的节俭日子,岂非梦人呓语。徐干娘整饬之后,第二天一觉醒来,小柳红姐妹就把前一天干娘的教训,给忘得干干净净,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又开始了老样的生活,每一单做下,只向徐干娘意思一下罢了。 徐干娘终于失去了耐心,觉得不施猛药,难见成效。只是要下猛药,非得逮住这俩妮子的把柄才行。眼下每回训戒她俩,都是因为猜测,无依无据的,才让两个妮子有机会替自己辩解,如果要下狠手,不逮着她们的现行,如何能叫她们心服口服?可是两个妮子,若要一同下狠手去惩诫,恐怕她一人难以应付,而将这种事情托付给外人,又难保手到病除,思来想去,徐干娘下了决心,打算先拿小柳青开刀。因为较比小柳红而言,这小柳青略显单纯,胆小怯弱,不像小柳红那样胆大心细,善于随机应变。 一天晚饭时,徐干娘冷着脸子对小柳青说,“昨天在街上,遇见一个朋友,给阿拉说了一单生意。” “什么生意?”小柳青问。 “西川路上有一家绸缎庄,掌柜的姓马,去年过世了,店铺眼下由他儿了打理。那儿子是个爱沾腥的货,人称小马哥,今年刚二十出头,还没娶亲,平日下窑子,嫌开销太大,求托阿拉的朋友,帮他物色一个好门面的姑娘,纳为偏室,一来可以帮他料理家室,二来又能省去一笔下窑子的开销。” “他干嘛不娶亲呀?”小柳红插嘴道。 徐干娘白了小柳红一眼,说道,“那种人都市侩得很,自以为有一点身份,不找到一个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会随便娶一房妻室?” “那可不一定,”小柳红犟嘴道,“阿拉妹子好模好样的,哪一点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小姐?”说着,冲小柳青挤了挤眼睛,说,“妹子,侬听娘的话,过去施展些手段,先把他迷住,再要他把侬当正室娶了过去,好歹也当个老板娘,展样展样。” “呸!放侬的狗屁!”小柳红话没说完,就遭徐干娘唾了一口,泼骂道,“侬把阿拉当阿给啦?阿拉花钱把侬买来,费事巴力拉扯大了,就是为了把侬嫁了出去,赚个丈母娘当着?再说了,侬也不撒泡尿照照脸,侬是什么门户人家的妮子,还想做个正室夫人?整日介光会吃喝玩乐,一个开小买卖的男人,拿啥养得起侬?死了那份儿心吧,老老实实跟着老娘,赚足了钱,弄只王八回家养着,就不错了。” 一顿臭骂,骂得小柳红脸色铁青,把剩余的话咽回了肚里。小柳青却不识相,顶嘴说,“那人既没多少油水,还要阿拉去做什么?倒不如让阿拉和姐姐上街去兜揽些有钱的主儿,一旦做成,油水比他大得多。” “侬翅膀硬了,是不是?能扎挲了,是吧?敢跟老娘拧着来了,”徐干娘拍案大怒,两眼泛起红来,“早知这样,老娘就该将你卖进窑子,下店赚钱,倒也利索,省得今日养着侬个冤家,整日和老娘怄气!上街上兜揽生意?说得怪好听的,这都多少天了?大生意在哪里?侬回家交给老娘多少银子?侬不是说,眼下世道艰难,穷人太多,生意不好做吗?眼前给侬找了现成的生意,侬又挑肥拣瘦的,侬想咋地?非得逼老娘出黑手不成?” 眼见势头不妙,小柳红赶快给小柳青使了个眼色,小柳青才把嘴闭紧,默认了这桩生意。 第二天一早,徐干娘的朋友来了。也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半老徐娘,黄皮蜡瘦的,瓦刀子脸,虽用粉脂抹平了脸上的褶子,鸡脖子似的松驰的皮肤,却无法掩饰她已是昨日黄花,只是贼溜溜的眼珠子,提示着别人,她当年也是卖弄风情的行家里手。 朋友来访,徐干娘暂时放下了一连多日的冷脸,换上一幅笑脸来,三角眼变得好看些,姐妹长姐妹短地把客人迎上堂屋,丫头们见了,赶紧端上茶来侍候着。二人唠了一会儿,徐干娘把身边的小丫头赶走,把小柳青唤来,指着那女人说,“这是侬王阿姨,阿拉昨日给侬说的生意,就是王阿姨给侬介绍的,这些天,侬就跟着王阿姨去做,到了那里,要乖巧,勿要惹王阿姨心烦。” 王阿姨扯过小柳青的手,两眼贼溜溜地端详了一会儿,咧开嘴,不合身份发夸耀道,“啧啧,瞧这双小手,多嫩呀,一看就可人心儿,姐姐真是好手段,用啥法子调弄出的?” 徐干娘听了这番夸奖,乐得眼角流出笑来,扭了两下屁股,客气着说,“瞧妹妹会说话的,侬别瞧这丫头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青嫩得很呢,多不晓事,看不惯的地方,妹妹还须多指点,稍不留神,仔细给侬砸了局儿。” “哪里会的,这么可爱的小美人儿,就算明白告诉男人是在诈他,男人也不会信呢。”王阿姨扯了会闲淡,沉下脸来,转头问徐干娘,“姐姐把事儿给姑娘说清楚了?” “只说了个大概,”徐干娘说,,“细节的事,妹妹还要仔细教她呢。” “这个不难,”王阿姨回头冲着小柳青道,“去了那里,侬就说是阿拉的外甥女儿,家住台州三道湾,‘未婚寡’,先前订亲的男人,患天花死了,父母年迈,兄嫂不容,所以才托阿拉带来上海,找户好人家。记住了吗?” 见小柳青点了点头,王阿姨扯着小柳青起身,送至徐干娘面前,叮嘱道,“姐姐带孩子上街,买身孝服穿着,像眼前这身打扮,哪里有寡妇的模样?等收拾好了,阿拉明儿一早就过来带她去。”说完,转身扭着腰去了。 徐干娘送走了王阿姨,带小柳青上街,买了一件淡灰色的大襟褂,回到家里,让小柳青换上,又让小柳青摘下身上的首饰,交给徐干娘保管,把头发重新梳理了,打了个髻,盘到头上,系上白色发带,就有了几分寡妇的模样。这一单生意,小柳青心里原本十分不情愿的,却又惧怕徐干娘的淫威,愁眉苦脸的,却不敢抱怨,这就和她的寡妇打扮协调了。小柳红在一旁看着,心里觉着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 过了一夜,早上醒来,王阿姨来了。和徐干娘唠了一会儿闲嗑,看看屋外,说天色不早了,起身领着小柳青出去了。到了街上,雇了辆黄包车,一道往西川路那边去了。 车夫大约跑了半个时辰,到了地方,在南街口的一家绸缎庄前停了下来。王阿姨给车夫付了钱,走下车子,小柳青也跟着下来。抬头看时,见店门上方挂着一幅牌匾,上书“马源记”三个字,小柳青猜想,该是这家铺子了。 王阿姨领着小柳青走近店门,在小柳青耳边低语了一声,“到了,留点神。”而后,换作一幅笑脸,冲着店里拉着长音呦喝道,“小马老板好生意哟,今儿个真算是财色两旺啦。” 听见王阿姨浪声浪气的阴阳怪调,店铺里一个矮胖的青年迎出门来。此人二十出头,面色黝黑,乌眼圈,干笑着朝王阿姨拱了拱手,说些客套话,眼睛却一刻不停地在小柳青身上扫描。小柳青记着王阿姨的嘱咐,收起了平日在风月场上左冲右突的本领,变得低眉顺眼,神情中显露出不胜娇羞的模样,装着招架不住眼前年轻人目光火辣的风情攻势,躲在王阿姨身后,不敢拿眼睛去看小马老板。不成想,小柳青的这份忸怩,却撩拨了年轻的小马老板的战斗精神,把小柳青当作战俘一般,放肆地拿眼睛去侵略她。 小马老板把客人迎进堂屋,让了座,喊伙计来敬了茶。王阿姨见火候已到,趁机发话道,“咳,阿拉这外甥女,命苦哟,小马老板,阿拉可是看中侬这个人的心地,才把外甥女托付给侬的,天地良心,侬可不要负了阿拉的一片心哟。侬讲好的条件,阿拉都给外甥女讲了,今天领来,侬要是没啥想法,事就这么定了吧。中午,阿拉做东,请侬二位吃个交杯酒,就算把亲事成了。侬的意思呢?小马老板。” 小马老板听过,满脸通红,说道,“瞧王阿姨说的,替阿拉办事,却要侬做东,这个是哪里的规矩?阿拉昨天就在六福居订了席,一会儿,咱们一块去好啦。” 中午在六福居,小马老板设宴,又请来铺子里的几个伙计,一桌人,放开肚皮,吃喝起来。几个伙计为讨小马老板欢心,不时讲些荤段子来调侃。小柳青坐在一边,故作不解风情,小口吃饭,颇显忸怩,有大家闺秀风韵,看得小马老板不饮自醉,心急火燎起来,酒席直吃到太阳偏西,一席人方才散去。小马老板回到店里,从帐房那里支取一百块大洋,交给王阿姨。这时王阿姨已喝得满脸通红,却不忘推辞一番,而后揣起大洋,嘱咐外甥女一些听话晓事之类的话,乐颠颠地去了。 打发走王阿姨,小马老板又喊来人力车,拉上小柳青,到了西川路的后街,在一条弄里,打开自己新租下的屋子,让小柳青进去。 “这是哪里?”小柳青明知故问。 “新家呀。”小马老板媚笑着说。 “干嘛不在自己家里?” “王阿姨难道没跟侬说过?”小马老板停下笑来,换上一幅君子脸,一本正经问道。 “说什么啦?”小柳青一脸迷瞪地问。 “阿拉还没完婚呢。要是先纳一房妾在屋里,再要找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就不容易了。阿拉和王阿姨说好了的,先在这里租一间屋子住,待阿拉完了婚,再纳侬为妾。到了那时,再搬回家去住。” 小柳青听了,故意装出酸楚的模样,眼角里涔出几许凄凉,叹了声气,没置可否。小马老板毕竟是生意人,看出小柳青的心思,赶紧从怀里摸出四十块大洋,塞进小柳青的手里,说,“这是侬的月钱,也是事先和侬姨说好了的。往后生意好了,阿拉再给加些。” 到底是在演戏,片刻不快之后,几经小马老板的讨好,小柳青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一夜,小柳青放出手段,把小马老板弄得欲仙欲死,果真,彻底发泄了身上的火力。这小马老板虽说平日里,也没少逛窑子,却对女人的底细,只知道些皮毛,再加上小柳青略施手段,他便真以为自己纳了个“未婚寡”的黄花闺女,满心里得意。此后,真的不再沾花惹草。小柳青年龄虽小,却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能征惯战,不出几日,就把小马老板降服得熨熨帖帖,隔三差五,往小柳青身上砸钱。小柳青也很快脱去了新来时的孝服,换上了花梢的时装,离家前摘下的首饰,小马老板也渐渐给置办齐全。 日子过得舒舒服服,顺顺当当,小柳青也和邻里的女眷们斯混熟了。 转眼半年过去,冬天到了,临近年底,家家户户都忙着办置处货。上海滩上的风俗,每到元旦,都有乘马车外出兜风的习俗,名曰“兜财神风”。乘车兜风的女眷,总要时装新靓,争奇斗艳。这期间,也正是一年当中,店铺生意最红火的当口。 一日,小马老板打烊回家,白天里生意兴隆,心情颇佳,吃过小柳青做的饭菜,不待小柳青收拾完碗筷,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就要行事。不料小柳青却颇显勉强,推脱道,“活儿还没干完呢,哪有心情?”说着,冷脸愁眉地去收拾碗筷。 小马老板似乎感觉到些什么,嬉笑着问,“宝贝,侬哪里不舒服了?” 这一问不打紧,激怒了小柳青,洗碗时弄出的声响,比平时大了不少,带着哭腔大声回应,“阿拉哪里不舒服啦?平白无故的就说气话来咒阿拉。” “可是阿拉明明觉着侬不高兴咧。”小马老板说。 “哪里不高兴啦?”小柳青冷言冷语道,“左右邻居家的姐妹们,这些天都在讲元旦‘兜财神风’的事,独独阿拉却不敢讲,哪个会高兴起来嘛。” 小马老板听罢,放下心来,嬉笑着说,“阿拉还以为出了嘛子事,兜个财神风,算个什么事?侬就去就是啦,阿拉给侬钱,去雇马车。” “得了吧,侬不怕丢了门风,阿拉还怕丢脸呢。” “瞧侬说些什么话,别人家的女人可以去‘兜财神风’,阿拉的女人哪一样比她们差了,偏偏就兜不了财神风?” “哪一样不比人家差?”小柳青冷笑一声,说道,“得了吧,阿拉才不敢去和人家比呢,真要去比,阿拉恐怕还不如人家的脚板泥。” “侬越说越走样儿了,”小马哥也生了气,放大了声音,“好歹阿拉也是有身份的人,自打侬到家里来,也没少给侬添置衣饰,现在侬却讲出这种话来。” “添置新衣饰?”小柳青反唇相讥,“亏侬张得开口,侬给阿拉买的那些衣饰,还不如人家的半只兜呢。” “不如她们的半只兜?”小马老板不朋气,他知道,小柳青刚才说的“兜”,指的是眼下上海滩上流行的带有珠宝装饰的女帽,便问了一句,“阿拉问侬,那一只兜,多少钱?” “哼,”小柳青又冷笑了一声,说道,“镶钻镶宝石的,阿拉就不提了,提了会吓着你,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戴得起的六线脂珠兜,少说也得四千多。” 小马老板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虽说眼下生意正红火,可这节骨眼儿上,也正要大笔流动资金吃货,一下子从哪里捣腾出这笔钱去买六线珍珠兜。思量了一会儿,没了主意,只好一个人钻进被窝。那小柳青也不再言语,自己另取过一床被子,背朝着小马老板,独自睡下。 一早起来,小马老板无心吃饭,胡乱洗了把脸,蔫头耷脑地到店里去了。店里的生意依旧的忙,小马老板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坐在客厅,两眼直勾勾地发呆,店里的伙计平日都察言观色惯了,一个年轻东家的心事,哪里能瞒得住这些老滑头。一个伙计趁给少东家倒茶的功夫,试探着问了一句。店里的伙计,都是父亲在世时带出来的,年龄都比小马老板大,阅历也比小马老板丰富,平日遇到难事,小马老板都要向伙计们请教,日子长了,就对伙计形成了依赖。现在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经伙计们一问,就一古脑儿地把心事说了出来。 “咳,咳,”伙计听了,干笑了一声,“阿拉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侬到珠宝行去租一个兜,不就成了?” “珠宝店出租吗?”小马老板有些不信。 “咋不租呢?多数珠宝店都做这种生意。”伙计说,“只要侬别给弄坏喽,租完后,还回去,只交点租金就行。” 小马老板这才缓过气儿来。打烊回家,把租兜的事给小柳青说了。小柳青正要收官,只要一个大件,哪里还去理会是借的还是租的,痛快地答应了。 六线脂珠兜租来了,元旦那日,小马老板的店里太忙,没空儿陪小柳青去“兜财神风”,只好吩咐一个伙计,上街租了辆马车,让小柳青一个人乘着去兜风。 傍晚打烊回家,见门锁着,心想那女人必是兜风兜野了,忘了回家。打开门锁进屋,家里清炉冷灶的,没些热乎气儿,心里生出些许不快,觉着女人这东西,真的不能太惯着,惯大了,就像现在这样,玩野了,连家都不知道回了。小马老板堵着气,也不去弄饭吃,躺在床上生闷气,想那女人回来时,一定得好生教训她几句。直当时钟敲响半夜十二点,还不见小柳青回来,小马老板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开始慌乱起来。已是大半夜了,哪里去找她?苦熬了大半诳,好歹盼到东方拂晓,小马老板穿上衣服,匆匆出了门,到街上漫无边际地寻找,直到太阳升起,才醒悟过来,在大上海,这样漫无边际地去寻找一辆载着小柳青的马车,岂不比大海里捞针还难?接下来,他又想到了自己租的那辆马车,便匆匆赶回到店里,让昨天给他租车的伙计,去找那辆马车,伙计很快找到了那辆马车,一询问,才知道,昨天乘车的那个女人,到了北街口,就付给了他车钱,下车自己去了。 小马老板听过,浑身打了个冷颤,相信自己让人放了白鸽,赶紧回家翻看柜子,发现柜里的细软,已被那女人席卷而去。急中生智,他想到了介绍那女人来的王阿姨,心想那王阿姨必定知道这女人的来历。等他到了王阿姨的住处,看门上已上了锁。向邻里打听,才知道,这间屋子,是王阿姨租住的,三个月前,已经退了房。 却说小柳青赶回家中,徐干娘已坐在堂屋等着呢。因为是刚刚得手,小柳青心里颇得意,见了徐干娘,喜滋滋地从怀里摸出二百大洋,递给徐干娘,刚要把一早脱身的过程,向徐干娘炫耀一番,不料徐干娘的一声冷语止住了她。 “就这点?”徐干娘掂了掂手里的大洋,冷着脸问道。 小柳青心里一震,知道徐干娘嫌彩头太少,想想身上值钱的宝物,都是自个儿喜爱的,何况一往每局做成,也都是这样,先留下自己喜欢的,只向徐干娘交点有数的钱物,打发打发,也就算了。今天见徐干娘问她,也没在意,站在那里辩解道,“去了他家,每个月只给阿拉四十块大洋的月钱,这个,事先王阿姨不是跟妈妈说好了吗?去了半年,统共二百多块钱,平时我开销了一点,剩余的,全在这里啦。” “放侬娘的狗屁!”不待小柳青解释清楚,徐干娘把三角眼瞪圆,甩手将二百块大洋,摔到小柳清身上,破口大骂道,“侬个小蹄子,把胆子放大了,敢在老娘面上耍花腔咧,把老娘看成阿给了,是吧?别以为老娘成天呆在家里,什么事都蒙在鼓里,侬个白眼狼,老娘花钱把侬买回家里,又花钱把侬拉扯大了,到如今,侬翅膀硬了,就跟老娘藏起奸来,早知今天,当初还不如买只渔鹰养着,渔鹰养大了,捕了鱼,还知道往鱼篓里吐,侬可倒好,成了局,就耗子拖木锨,把大头搁在后头,拿两吊小钱来打发老娘,把老娘当成讨饭的啦?侬个白眼狼,去了马家小半年了,那小马老板替侬置备的衣饰,加起来,不下两千多块,光是昨天给侬租的六线脂珠兜,也是四千多块,前后合在一块,也是六七千块,侬就拿二百块来打发老娘,老天爷也不长眼,咋不拿雷给侬个白眼狼劈了?还不快给老娘跪下!” 徐干娘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发了狠,提过鸡毛掸子,哭一声,骂一句,朝小柳青身上抽一下。小柳红见势不妙,上来要劝徐干娘,不想徐干娘此时,像一只发了情的母狼,耍起疯来,瞪着三角眼,冲着自己训养的一群姑娘厉声喝道,“都给老娘跪下!” 一群姑娘哪里见过这阵势,个个吓得浑身觳觫,大气不敢喘一声,纷纷跪了下去。徐干娘见众丫头都跪了,转回身去,又把怒气撒到小柳青身上,打一下,骂一声,一根鸡毛掸打断了,又换一根,连着打断两根鸡毛掸子,却不见小柳青告饶。原想这小柳青生性怯弱,一通呵斥,就能乖乖吐出货来,不料想这妮子,却脾气倔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儿,任凭徐干娘的鸡毛掸子雨丝般落下,只是两手抱住头,凄声怪叫地哭嚎,死扛着,硬是不肯往外吐货。徐干娘累得不行,扔下鸡毛掸子,扯碎小柳青的衣服,硬生生把一包珍宝,从这妮子的内衣里拽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徐干娘毒手驯瘦马(2) 小柳青心里憋屈。白白陪了小马老板半年多不说,又讨了徐干娘的一顿毒打,浑身痛疼难耐,躺在床上泪眼不干,一连多日茶饭不思,更不要提上街做生意了。那徐干娘原本是把眼睛搁在钱眼儿里的,养瘦马赚钱,在她眼里,天经地义,现今小柳青赖在床上不起来,和她怄气,这样一来,且不说每日三餐白搭上饭食,也影响着她对一群姑娘的训养。过了几日,见小柳青还不肯下床,徐干娘着了急,找到小柳红,求小柳红去劝劝。小柳红和小柳青平日里搭档做生意,相互配合密切,如鱼得水,时间长了,情同姐妹,这次小柳青挨打,小柳红心里明镜儿似的清楚,徐干娘这是杀鸡儆猴,也是冲着她小柳红来的,虽说打在小柳青身上,却实实在在疼在小柳红心里。到底是风月场中的人物,又不是亲生父母,日日里为了钱财纠缠,情感不免就疏淡了。何况姑娘大了,看事越来越透彻。所以,当听到徐干娘求她去劝说小柳青起床出去找生意时,小柳红借着机会,话里带味儿地扔出话来,“妈妈也太狠心了,虽说不是自己亲养的,管教起来,也忒过分了。妈妈平里总爱拿渔鹰来比阿拉姐妹,却不知那渔鹰捕鱼c吐鱼,渔人是给奖赏的,每次捕了鱼,都要奖励的,哪里见过渔人往死里打骂渔鹰。自打阿拉和妹妹上街揽生意,妈妈扪扪良心,这一大家子的家业,何尝不是阿拉姐妹的功劳,几十万的往家里赚钱,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姑娘大了,有个心思,弄几个外快开销开销,就值得妈妈这般毒打?再者说了,像咱们这种人家的姑娘,成天灰头土脸的不打扮打扮,哪里会惹得男人们的欢心,男人们不看你,又怎么会咬饵?妈妈也是女人家的,就没打阿拉姐妹这么大过来?” 小柳红的话不软不硬,咽得徐干娘说不出话来,要发作,自知理亏;要服软,却又磨不开面子,僵了一会,干笑着求小柳红道,“阿拉也是气头上做的事嘛,哪里来得及细思量?娘的脾气侬又不是不知道,刀子嘴,菩萨心,平时哪一点亏待过侬姐妹俩了?好歹侬俩个姐妹一场,平日里她又听侬的,侬去替娘劝劝,别让她这么老拧着。” 小柳红看徐干娘已放出了软话,自己也把存在心里已久的话点破了,见好就收,不再言语,起身去了小柳青的房间。其实小柳红心里还是想借着小柳青的伤势,趁机教训教训徐干娘,并不急着劝小柳青起床,这样拖得越久,越能煞一煞徐干娘的邪气,免得她成天到晚把姑娘们当牲口养着。来到小柳青床边,小柳红只说些关切的话,劝妹妹好生休养,并不替让她早些下床的话,反倒说些徐干娘的不是,激起小柳青的懊恼,以便让小柳青在床上多赖些时日。 眼见两个月过去,小柳青借口腿痛,仍没有离床下地,出门去寻生意,徐干娘失去了耐性,打算把小柳青买掉。可是,要把一个有腿疾c躺在炕上的姑娘卖掉,哪里会有一个好价钱?眼下第一要紧的事,就是让小柳青自个儿从床上下来。这就又需一个手段辣狠的人来做局。徐干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世仁。这世仁自小浪迹江湖,多年摸爬滚打,练就了一身好本事,拜“大师爸”后,更是马添翅膀,龙生飞翼,再加上东北汉子的一身英气,混迹上海滩,真的如鱼得水。世仁听徐干娘说明来意,又和徐干娘讲好事成之后的分成,就带着哥哥世德,借口来和徐干娘商议做仙人跳的事,时常到徐干娘家做客。先是借口关怀干妹小柳青的病情,有事无事地往小柳青的屋里溜,说些嘘寒问暖好听的话,随后,每次来时,就给小柳青带些小礼物。虽说小柳青也是江湖中人,可是女人的天性却没泯灭,自古以来,有道是痴心的女子负心的汉;士之耽兮,犹可脱焉;女之耽兮,不可脱焉。十几天后,小柳青就腿伤痊愈,自个儿下床,出门上街,和世仁谈情说爱了。 徐干娘心里得意,暗自庆幸亲手设下的妙计,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如果不是小柳红和世德的恋情浮出水面,徐干娘的这种得意,无疑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情况发生得那么突然,本来,当初把世仁兄弟请到家里,是借口要他们兄弟带着小柳红姐妹去做仙人跳的,所以,当小柳红和世德一块上街寻找生意时,徐干娘根本就没太在意,尽管一连多天,二人早出晚归,很是勤劳,却没做成一单生意,也没让徐干娘觉得意外,毕竟,仙人跳这种生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甚至小柳红当着她的面,那么放肆地和世德眉来眼去地打情骂俏,徐干娘也没太在意,觉得这只不过是风月场中男女的平常事。直到一天傍晚,二人一无所获地回来时,徐干娘一眼发现,世德的腮邦子上,留有一块明显的女人口红的痕迹,而那唇印,又和小柳红的口型完全吻合,心里才猛一振颤,脊梁骨里,蹿出一股冷气。 这小柳红姐妹,原本是徐干娘的摇钱树,只是近来私吞钱财,想要惩治她们一下,才毒打了小柳青,不曾想惹恼了小柳青,从此赖在床上,不肯出去寻生意,无奈之下,才狠下心来,要卖掉小柳青。如今,小柳青没有卖掉,小柳红也要依恋别枝,自己苦心多年,才培养出来的宝物,难道就要这么毁掉了?一想到这一点,徐干娘心里就像着了火,坐卧不安,本想去找世仁说说,让世仁劝说他家哥哥,别再纠缠小柳红,可转念一想,这男女之事,原本就是很维妙的,你又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猜想,就去胡乱说一通,弄不好,反会得罪了世仁,一旦那样,不光小柳青卖不出个好价钱,说不准,这俩妮子还会串通一气,干出啥事呢。想到这里,徐干娘坐到椅子上,举手加额,开始合计应对的办法。 一天早晨,吃过早饭,徐干娘把小柳红喊来,赶走身边的丫头,沉着脸说,“昨天王阿姨来过了,说她又觅到了一单好生意。闸北有一富室,姓张,家道巨富,今年三十多岁,至今膝下无子息,去年休了妻,有再娶的意思,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托侬王阿姨帮着物色,眼下无事,那男人常到豫园抓野鸡。我正愁侬天天揽不到生意,正好遇上这个好茬儿,便求王阿姨,帮侬把他给做了。收拾一下东西,待会儿,阿拉带侬去王阿姨那里。一应的事情,王阿姨会教侬的。” 小柳红百般不情愿,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跟着徐干娘去。到了街上,雇了辆车,直往王阿姨家去了。王阿姨在客厅招待了二人,说了些客套话,徐干娘看天色不早,叮嘱小柳红些听王阿姨的话之类的嘱咐,起身告辞了。 送走徐干娘,王阿姨又回到客厅,和小柳红说了些做局时应小心的事项,而后带上小柳红出门,坐车往豫园那里去了。 豫园是上海滩上一个热闹去处,日常里,市民们投闲置散,消烦遣闷,总愿到这里转一转。进得院中,左转右拐,穿过几处曲径花荫,便是一条绿荫下的长廊。王阿姨停下,远远指了指一条长凳上坐着的一个男人说,“喏,他在那里,接下来要看侬的哩。”说完,闪身离去。 小柳红当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犹疑不定的向那人缓步靠了过去。自打一早被徐干娘叫去分派了事情,小柳红心里一直就放不下世德,担心自己和世德刚刚开始的恋情,恐怕从此踩了急刹车,就像早春正在绽蕾的花苞,遇上了寒流,不待绽放,便早早地蔫死枝头。毕竟,男人们对女人,特别是要和自己结发为妻的女人,总是要求苛刻的,尽管男人们自己很放荡,却要求自己的女人贞节;尽管他们可以对爱情不忠诚,却要求他们的女人必须对爱情忠诚。如果说,在和世德认识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可以征得世德的同情和谅解,那么从现在起,却不一样了,哪一个正经的男人,会容忍自己未来的妻子,以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方式,去替别人赚取钱财?这一点,在小柳红心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焦虑地思考过。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爱上了世德,这个东北汉子。尽管从前,她曾和那么多男人逢场作戏过,年轻的c年老的c南方的c北方的c身上洒过香水的c身上散发着汗臭的c上过床的c没上过床的,她交结过的男人,差不多快让她数不清了,但对那些男人,却从未产生过像对世德这份感情。她心里很清楚,那些男人,看重她的,是贪婪她的色相;而她逢迎他们,是看重他们兜里的钱财。世德去不然,从一开始,他们就彼此心照,相互明白各自都曾有过什么经历,小柳红知道,世仁身边有一群和她一样以逢迎男人为生的姑娘,世德乍来上海时,曾和那帮姑娘们打得火热,可如今,却没有一个姑娘和世德动过真情,而世德也没打算娶其中的任何一个姑娘做妻子,因为他们各自的心底,都有一颗明亮的符号,为各自做了恰当的定位:不合适!而世德对她,小柳红,则不一样了,他们是彼此相互了解了各自的过去,通过接触,语言的交流,沉淀了杂质,慢慢才透过杂质上面清纯的水质,彼此看到了对方的心灵。尽管过去他们的人生历程那么糟糕,可是眼下,他们之间产生的情感,却和普通人一样,是那样的纯正。也许,正是这种纯正,才激怒了徐干娘,对他们下了毒手,用眼下这种残忍的手段,将两个江湖年轻人刚刚萌芽的情感之花,活活扼死在她们刚刚破蕾的时刻。徐干娘清楚,一当世德知道了小柳红此时正在别的男人床上做生意,是不会再对小柳红一往情深了,她相信,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会为了爱情,对自己的女人宽容到这等地步,而徐干娘要把小柳红眼下正做的生意,准确无误地转告给世德,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因为世德的弟弟,就是世仁。一想到这里,小柳红心中如焚,一行泪珠,簌然落下。 “小姐,嘛子伤心事呀?侬哭得好惨。”泪眼迷茫中,一句轻柔的男声在耳鬓响起,睁眼看时,那男人已站在自己身前。小柳红心里慌乱了片刻,费了挺大的劲儿,才稳下阵脚,仔细看那人时,见他三十上下,油头粉面的装扮时新,一双色眼,正脉脉地望着她,伸手递过一只印花丝绸白底手帕,“喏,拭拭眼吧。” “噢,谢谢,不用啦,阿拉自己有。”小柳红故作差怯推辞道,举手用手帕沾去眼角的泪珠,边向那男人说,“不好意思,先生见笑了。” “没关系的。”那人说了声,随后将一只手背到身后,侧身与小柳红并肩同行,边走边说,“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带春雨。阿拉看侬好久啦,见侬一路行来,泪流涟涟的,猜想小姐心里必有好多苦楚,便生出恻隐之心,迎了过来,想帮小姐分担些忧伤,若不见弃,小姐不妨把心里的苦楚说出来听听,说不准,阿拉会助小姐一臂之力呢。” 小柳红蹙眉戚目,望了那男人一会儿,欲说还休,哀叹一声,凄婉说道,“阿拉与先生素未平生,非亲非故,一腔的羞恼,哪里是三言两语道得尽的,更何谈相助?说出来,也是白白让人笑话罢了。” “小姐此话说得不对了,有道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侬没说出苦衷来,如何就断定阿拉不能帮侬呢?何况阿拉又不是坏人,侬便把心事说出,即使帮不了侬,对侬又会有何伤害呢?小姐没听说过吗?积郁成疾,像侬这样,总把苦楚闷在心里,时间长了,会生病的。若是找个知己的说了出来,纵然帮不了侬什么,也会让侬心情放松的呢。” 小柳红听说,若有所悟,唏嘘了几声,照着一早上王阿姨教的,编排道,“阿拉家在徐家汇西街里住,原本也是体面人家,家父在世时,家中还有两间当铺。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横祸,夺去家父的性命;祸不单行,家父死后,两间当铺双相继倒闭,还欠下了一笔债务,直到妈妈盘出两间铺面,才把债务偿清,从此家母和阿拉就成了风中浮萍,逐波而住,变卖了房子,靠典当为生。更可恨的是,阿拉早已和浦东一家王姓人家的公子订了亲,只因替父守孝,拖延了婚事,后遭变故,那王姓人家知道了,居然悔亲,致使阿拉至今年逾二十,仍待字闺中,见笑于世人。阿拉几番欲寻短见,也曾想过削发为妮,每每念及家中老母年事已高,无依无靠,才苟活于世,与家母相依为命,平日里心烦时,不敢在家母面前流露,只好背着家母,到公园深处人少的地方,暗自落泪,不想惊动了先生。” 那男人听了,心中有戚戚焉,为之动容。作为对姑娘向自己诉说衷肠的回报,他也不问自答地,把自己不幸的婚姻,朝有利于自己的方面编排了一通,无非是妻子不贤,屡逆妇道之类的老生常谈。说到伤心处,也是几欲哽咽。通过那男人的自述,小柳红得知那男人姓张,家住闸北,家道殷实;因前妻婚后久不生育,至今膝下无子息,去年便把妻子休了,打算再娶,只是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一对孤男闲女,这一时刻,在豫园的林荫道上,相互都觉得找到了知音,说得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中午时,二人在豫园附近的餐厅吃了饭;等到了下午,便已开始谈婚论嫁了。傍晚,男人坚持要送小柳红回家,小柳红却坚持不肯,说是家母一向管束甚严,像这样无媒无妁,就把一个男人带回家里,势必会惹老人生气的。小柳红劝说姓张的男人先别急,待她回家寻找时机,把她们的事说与母亲,等把母亲说通了,再带他回家见母亲,那样最好。张姓的男人听了,也觉有理,二人便约定第二天,在老地方见,不见不散。随后各自分手回去。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张姓男人到老地方来时,见小柳红已在路边椅子上坐着,朱唇微奴,目光暗然,心里稍感不妙,殷勤上前要问明原委,小柳红未等他开口,泪水先涌了出来,张先生预感,事情必是不遂人意,心里着急,哀求小柳红说出缘由,小柳红唏噱了半晌,才开口道,“家母不近人情,昨晚刚听阿拉把话说到一半,便勃然大怒,说阿拉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虽说如今家道败落,却也不能下贱到给人家续弦填房的地步,还骂阿拉是下贱坯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经过媒妁之言,就老着脸独自和男人谈婚论嫁,祖宗的脸面,都让阿拉丢尽了。”小柳红说了哭,哭了说,伤心得成了一个泪人,那张先生也怜玉惜香,担心小柳红哭坏了身子,将小柳红揽入怀中,说量些宽心的安慰话。停了一会儿,小柳红又说,“家母真的好不晓事,阿拉原本要嫁给侬,图的就是找一个好人家,免得她后半生无依无着。不成想她竟这么不近人情,生气时,阿拉真想随侬私奔算了,省得她胡搅蛮缠的在这里搅和。” 这一席话,点拨得张先生开了窍,搬过小柳红的头,信誓旦旦地说,“阿拉也是这个意思,这样子倒不错,等生米做成熟饭,她老人家再做梗也不成了,侬说呢?侬放心,阿拉会一辈子对侬好。” 一对男女,一个情切,一个意浓,一拍即合,当下出了豫园,雇了马车,往闸北那边去了。到了家中,二人也没张扬,就此做成了夫妻。小两口情浓意长,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倒也不亚于那些明媒正娶的夫妻。虽说没能举案齐眉,却也算是相互体贴,夫唱妇随。这新妇日日操持家务,颇尽妇道,侍候丈夫,少有不周,夫妻感情日笃,渐渐的,丈夫把一应家政,尽交新妇把持,丈夫也果真戒了花心,不再外出沾腥。 过了一个月,一于夜里,新妇趁丈夫忙累之后,搂着丈夫哀求道,“明日里,阿拉想回家看看,毕竟家母拉扯阿拉长大,也不容易,虽说这次她开始不肯把阿拉嫁与侬,如今木已成舟,谅她心里不快,也不会再阻拦了,何况这次私奔,已是伤了她的心,要是再日久不归,她必定会开罪阿拉,最终断了母女的亲情,阿拉这辈子,良心如何过得去呢?这次阿拉回去安慰安慰她,也算给她老人家一个台阶下,也为侬将来去拜见丈母娘铺垫铺垫。” 丈夫听新妇说的在理,何况家中要紧的钱物,并不在新妇手中,虽说至今不知新妇底细,谅她也不至于带走什么,便一口应允了。 第二天一早,新妇把饭菜做好,侍候丈夫吃了饭,自己略做收拾,动身回了娘家。到底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相互不知根底,新妇走后,丈夫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虑,直当傍晚,新妇喜滋滋地回到家中,丈夫心里才踏实下来。 “侬娘原谅了侬?”见到新妇时,丈夫急切地问。 “还没有。”新妇眉间略带一丝怨愁,“不过比原先好了一些,阿拉想,再过些时日,她就能想开了。” 又过了几日,新妇夜里躺在床上,将丈夫的手拖在自己的腹部,让丈夫小心地抚摸。丈夫摸了一会儿,没摸出什么异常,愣愣地问,“咋的?” “傻子,”妻子嗔怪他,“阿拉怀孕啦。” “真的?”丈夫听了,惊喜异常,把头放在妻子的腹部仔细的听,听了一会,又把妻子像抱婴儿一样抱在怀里。 此后,新妇对丈夫也愈加体贴,白天夜里,把丈夫服侍得舒服可心,彻底对妻子放下了戒备,一应家政,全交新妇手里。 眼见四月十八快到了,一天,新妇对丈夫说,观音阁庙会那天,她要到庙会上去一趟,向送子观音许个愿。丈夫听了,哪有不依之理。 四月十八那天一早,新妇比往常起得稍早一些,操持完家务,把饭放在锅里,向丈夫交待一番,一个人背上包裹,赶庙会去了。 妻子赶庙会,一日不归,也没引起丈夫一丝的疑心。以为是庙会上的热闹事太多,把妻子给迷住了,留恋忘返。直到入夜,还没见到妻子回来,丈夫才觉得不太对劲儿,赶紧跑回家里,打开柜子,发现柜底的钱匣子,已被席卷,这才确信,自己被人放了白鸽,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起,攥起拳头想要打人,却又找不到攻击的对手,悬了半天,最后捶到了自己的头上。 好在家中现钱不多,新妇带走的,也不过二千多块。过了两天,心里也平和下来。 又过了两日,一天中午,有人敲门了。那时张先生正在家中午睡,迷瞪中,还以为是新妇迷途知返,回来了。出去开门,见门外站了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妇。这老女人皮肤蔫黄,满脸褶子,一双下垂的三角眼,看上去很是恶毒。 “侬找哪个?”主人问道。 “找阿拉女儿来的。”老女人冷眼说道。 主人听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揪住老女人的衣襟,破口骂道,“好侬个骗子,还敢来讹阿拉。阿拉正愁找不到侬呢,那个贱人,拐跑了阿拉几千块大洋呢,正好侬还阿拉” 不待主人把话骂完,那老妇伸手向主人脸上挠去,一边挣扎骂道,“侬个骗子,拐了阿拉的闺女,把她卖掉,如今倒诬我是骗子。当初女儿回家对阿拉说起这门亲事,阿拉就料定侬不是个好人,成天跑到公园里勾搭人家闺女,会是什么好东西?可怜阿拉那蠢丫头,不听阿拉的劝说,跟侬私奔,就落入了虎口。前些日子,她回了一趟家,阿拉就想,生米已做成了熟饭,女儿大了不由娘,也该找个人家了,就没再追究。阿拉整日在家里替女儿担心,今日想来看看女儿,不料果真被侬给卖了,侬个骗子,还阿拉女儿!” 老妇边哭边骂边揪住男主人不放。男主人虽说平日里也沾花惹腥惯了,却也没见过这等场面,待要辩解,老女人哪里容他开口?一阵吵闹,惊动了左右邻居,纷纷跑来劝住老妇。一番劝解,好歹把老妇安抚下来。邻居中有世故的老人,听了二人各自的辩解,知道高邻是中了骗子的圈套,今天这老骗子来,无非是为了挣得些钱财,便撺掇男主人,又拿出四百块大洋,才把老妇打发开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甄世德倾情小柳红(1) 小柳红进门时,徐干娘正坐在堂屋喝茶,见小柳红回来,并没显得怎么惊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是三角眼不时瞥向小柳红手里的包裹。小柳红清楚这会儿该怎么做,识相地把包裹递上去。 徐干娘接过包裹,放在大腿上,老练地把包打开,看见里面是成封的大洋,大概查了一下,估计有两千多块,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惊喜,轻声嘟囔道,“王阿姨说话,也不靠谱,跟阿拉讲那是一个大户人家呢,就这点油水。” 这话听起来,似乎在暗示她从中揩了油,小柳红心里有些反感,面带不悦地回了一句,“王阿姨讲的不错,那是个大户人家不假,江北有好多田产,码头上养着船,南京路上还有他家的门面,一年的租金,就上万块。可那人三十多岁了,是个老油条,平日大帐目,哪里肯交阿拉手里,这些钱,只是他家里的日常开销。” 徐干娘听出小柳红话里透着不悦,也不去理会,只淡淡说了句,“要这么说,过几天,老娘还要上门去揩他些油水。” “侬去?”小柳红吃了一惊,问道,“那不是送上门儿了吗?要知道,他现在正到处找咱们呢。” 徐干娘冷眼瞥了小柳红一下,自在为是地说道,“这个,不消侬操心,阿拉一个人去就是了。侬回屋歇息吧。” 小柳红不知道徐干娘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上楼回到自己屋里。这屋子原本是她和小柳青住的。进了屋里,小柳红一眼看见,小柳青的床上是空的,行李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床下小柳青的箱子也不见了。小柳红心里一冷,觉得有些不妙,慌乱之余,跑到楼下问徐干娘,“小青妹子哪儿去了?她的行装怎么不见了?” 徐干娘见问,并不显得意外,只是白了小柳红一眼,淡然说道,“侬去闸北后,阿拉叫她和世仁到江北放白鸽,不曾想,遇上了放老鹰的,砸了局,让人给锁住了。” “咋不救她?”震惊之余,小柳红骇然问道。 徐干娘又白了小柳红一眼,冷冷说道,“侬刚回来,家中的事还不晓得,不消操心了。”说完,起身提包回到自己屋里。 小柳红呆立楼梯上,目送徐干娘回到房间,莫名的恐惧,瞬间在心里洇散开来,她预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危险,正在隐隐地向她合围过来。小柳红转身回到屋里,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看着小柳青已经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铺,一时间,心里空空荡荡。兔死狐悲,一串串眼泪,止不住滚落下来。小柳青是这里和她最要好的姐妹,来到这里的时间,甚至比她还要早两年。小柳青自己完全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了,只恍惚记得,在她八岁那年,一个瘦女人,乘船把她带到了这里。初来乍到,她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没少挨徐干娘的打骂,多少次了,徐干娘都想把她卖进窑子,只是看她长相俊俏,买主又不肯出大价钱,才一直没有出手。小柳红到来后,很快和小柳青成了好姐妹,小柳青这才学得乖巧些,不再惹徐干娘心烦,渐渐的,二人外出揽生意屡屡得手,徐干娘见姑娘们能赚钱了,才打消了卖掉小柳青的念头。小柳青尽管也算是江湖中人,性情却未免略显单纯,身上总有一股孩子气,防害了她在江湖上独挡一面,这次挨了徐干娘的毒打,赖在床上怄气,本来是得到小柳红暗中怂恿的,原想治一治徐干娘的邪气,不料想年轻人终究不是老辣的徐干娘的对手,钻进了徐干娘布下的圈套。 世仁突然频繁靠近小柳青时,小柳红曾感觉到一些不对劲儿,世仁每次走后,小柳红总会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不安说出来,提醒小柳青当心,告诫她,说世仁一身玩世的习气,是靠不住的。不料小柳青很快就坠入爱河,对小柳红的提醒置若罔闻,有时嫌小柳红说得多了,甚至还会反唇相讥道,“侬不也和世德好了吗?” “世德和世仁不一样。”小柳红说。 小柳青听了,差点没笑死,过了一会儿,讥讽小柳红道,“两个亲兄弟,就算不一样,又能差到哪儿去?姐姐,将来咱俩要是成了妯娌,不也挺好吗?” 小柳红顿时语塞,小柳柳青也真的不听劝阻,没过几天,就起身下床,和世仁出入成双了。随后小柳红和世德的恋情也被徐干娘发现,就将她送去放白鸽,想借此斩断她与世德的恋情。如今,放了白鸽回来,世德不见了,小柳青也下落不明,心中最真切的感受,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恐惧之余,小柳红不禁疑心地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造孽太多,老天爷惩罚她,才使她现在变成这样?这种想法还没来得及思考成熟,马上她又对这种想法产生了怀疑,老天爷果真要有这种神明,为什么指使她去做孽的徐干娘,却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反倒活得好好的? 一连数日,小柳红心恢意冷,一个人闷在屋里,淡妆不施,泪眼汪汪地望着小柳红的空床发呆。一天傍晚,忽听有人轻叩门板,“笃笃”的敲门声虽小,却吓了她一跳。起身开门时,见过道里一个身影飘然闪过,从背影看去,那人是小星星。自从小柳红姐妹失宠后,小星星成了徐干娘的新宠,家里一些琐事,都吩咐小星星去办。小柳红内心自然对小星星生出许多忌恨,她正要喝斥小星星干嘛无故来烦她,低头看时,门边的地上,一张纸条放在那里,小柳红若有所悟,拣起纸条,闪身回屋,拆开看时,见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我在前街装裱店外的芙蓉树下。” 这是谁写的纸条?小柳红心里好生纳闷。转身跑到窗前,依窗向前街装裱店那里望去,一眼看见,树下一个男人,正向这里眺望。“世德!”小柳红差点喊了出来。确实,那人正是世德。世德这会正依在芙蓉树下,手里夹着纸烟,像往常那样,习惯地c有节奏地吸着。说不清现在心里是一种什么感受,小柳红泪如泉涌,立在窗前,呆呆地透过泪水,凝望着世德,却一丝的下楼去那里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这样木然地站在窗前凝望,仿佛她和世德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壕堑,银河一般,阻挡了他们的约会。 天色渐渐暗下,暮霭中,世德的身影愈渐模糊,抽过三支烟后,世德仍不见小柳红出来,无奈地离开那里,回去了,离去时,还不时朝她的窗前,投来哀怨的目光。 这一夜,小柳红又失眼了,纷乱的思绪,纠缠得她没有一丝睡意,却又无从理出一个头绪,直到天明,都不能确切地说得清楚;这一夜,她究竟思考了些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正应了那句戏词:斩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忧愁在心头。 第二天傍晚,她相信昨天自己的绝情,已让世德彻底死了心,不会再来了。她本来不想再到窗前,更不打算再向前街那边望了,那实在太伤神了。可是,当夕阳把余辉投到屋里墙壁上时,她又想到窗前去看看,想看看世德是否被她的绝情,湮没了内心的欲念,不再来了。当她不经意地朝前街望去时,世德,又站在那棵芙蓉树下,一边吸烟,一边向她这里张望。这一夜,她又失眼了。 三天之后,小柳红实在熬不过了,她觉得,非常有必要亲自去向世德解释一下才行,或许能打消世德心中不切实际的念头,不然,他老这样执迷不悟,不光会害了自己,还要把她折磨得不行。 打定主意,瞅准徐干娘外出打牌的功夫,小柳红溜出了大门,向南街走去,直当看到了世德,才放缓了脚步,变得犹豫起来。正是这种犹豫,弄得她走到世德面前时,甚至连见面后的第一句话都没想好。到了世德面前,小柳红尽量装得坚强些,忍着眼泪,不想让世德看见她内心的苦楚。可是眼泪却不听话,直在眼圈里打转。二人对面站着,都不吱声,就这么彼此望着,直当小柳红第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世德木木地问了一句,“你干嘛不出来见我?” “我,”小柳红不知该怎么向世德解释,在家想好的那些委婉动听的说辞,现在都已烟消云散,不知去向了,“你知道,我这阵子,去做什么啦?”慌乱中,小柳红怯怯地向世德亮出了底牌。 “知道,”世德把带着灰烬的烟头摔到地上,然后用脚碾碎,抬起头,冰冷地望着小柳红,一字一板地说道,“我知道,我不光知道你去哪儿啦,做了什么,我还知道,我不是你接触的第一个男人;你也该知道,你不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女人。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们能合得来。” “可是,阿拉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侬。” “可你却没有想过,我也曾经对不住你。”世德说着,叹了一口气,望了望头上的天空,,无奈地说,“谁让苍天安排我们吃上这碗饭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我们相互宽容,权当我们是半路夫妻,也能白头到老的。” 小柳红有些情不自己禁,真想扑进世德的怀里。只是街上行人太多,便捂着脸,浑身抽搐着蹲下身去。世德怕让路上人看了笑话,一把挽住小柳红,二人相互扶持,向人少的街角走去。 “侬可晓得阿拉为啥哭得这样厉害?”二人走了一会儿,小柳红抽泣着问世德。 “不清楚。”世德直耿耿地说。 “阿拉心里高兴呢,就止不住哭了。” “高兴什么?”世德明知故问。 “高兴阿拉没看错人。” “那么,前几天,知道我来了,却为什么不尽早出来?” “阿拉以为,侬不会要阿拉了。” “傻丫头,”世德笑了笑,说,“要是真的那样,我怎么会来呢?” “阿拉以为,侬还不知道阿拉这阵子去了哪里呢。” 世德听罢,大笑了两声,说道,“你真是太天真了,也不想想,徐干娘为什么会突然派你去放白鸽?她明明知道咱俩好上了,还要派你去做这种生意,这不明摆着是要把咱们拆开?既然她都能这样做了,又怎么会不让我知道你去干了什么?她不光会让我知道你去干了什么,她还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不要再缠着你。” “这个刁婆子,她找你说啦?” “她倒没傻到这种地步,她现在还用得着我们兄弟呢,她要别人帮我物色一个良家姑娘,那意思你还不明白?” “她找谁帮你物色?” “一个叫王阿姨的。” “噢,那是她早年在妓院里的一个姐妹,我这次出去做局,也是她帮着牵线的。”小柳红说完,紧着问,“侬去看那姑娘啦?” 世德见问,冷笑着说,“我好歹也是奔三十的人了,也算是在江湖上闯过,我妈活着的时候,常常教训我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我再不通世故,诚心诚意地帮我,和虚情假意地应付我,还是能分得清的,像这样打发要饭似的要把我应付了,我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兴许她是对的,”小柳红犹豫了片刻,怯生生说道,“在世俗的眼里,像阿拉这种女人,是不配嫁给人家做正室的,能续个弦,做个偏室,已是烧了高香。” “那是别人的看法,我却不这样想,”世德打断了小柳红的话,“据我观察,爱情这个东西,真是挺玄妙的,一个男人,看上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根本就没看中这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即使机关算尽,最终把这个女人弄到身边,这种婚姻,迟早会出乱子的;反过来,一个女人看上了一个男人,可那男人不喜欢她,这女人即使用尽了手段,最终嫁给了他,到了末尾,这种婚姻也会出乱子;有时一对男女走到一起,双方一见钟情,情烈似火,闪电般组成了家庭,没过上几天,却又闪电般地争斗起来,这是怎么会事?原因就在于两个人相互都不太了解,匆匆结婚之后,才各自发现了对方的毛病,不发生争斗才怪呢。真正一对能白头到老的夫妻,组成家庭前,必须经过细心的观察,深入的了解,觉得二人确实能合得来,再谈婚论嫁,这样结成的婚姻,才会和谐持久。” “老听侬说合得来,合得来,合得来的,怎么样才算合得来呀?” “相互理解,相互容纳,就像一杯水里滴进了一滴墨水,水容纳了墨,墨融入了水,无论是冷是热,再也无法分离。” 小柳红听过,不再言语。二人沿着街边,默默地向前踱去。走了一会儿,小柳红蓦地站住,两眼凝望着世德,世德也停下脚步,回望着小柳红,过了许久,小柳红才大胆地说出,“世德,阿拉想离开这里,和侬在一起。” “我也这么想。” “马上就走,我一天也不想呆了。”小柳红说。 “先别急,稳一稳,”世德说,“现在咱们身无分文,就这么走掉,也是前途难料,等一等,等咱们攒下些钱,那时再走,就好办多了。” “我有钱,”小柳红说,“这些年,我私下攒了一些体己,足够咱们开销的,带上这些钱,阿拉随侬回东北,远远地离开这里。” “别慌,”世德说,“你想过没有,徐干娘在你四周布满了眼睛,你如何能轻易带上细软脱身?你要往外搬货,也要趁她不备,每次少拿一些出来。再说,东北咱不能去了,那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是我的死门。” “为啥?” 见小柳红追问,世德无奈,只好把在家乡发生过的事说了出来,最后说,“实在不行,我想,咱们可以先回你老家去躲躲,也是一个办法。” “阿拉也不想回去。”小柳红说。 “这是为什么?”世德问。 “阿拉是让爹娘给卖出来的,阿拉直今心里不平,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咳,天下孩子,哪一个不是爹妈身上的骨肉?爹妈能狠下心来卖掉自己的孩子,也是出于无奈。你现在已是大人了,应该体凉爹妈才是。” “阿拉心里老是迈不过这道坎儿。”小柳红说,“侬要是诚心想去也成,咱们可以离他们远一些,在天目山下买一块地,在那里安下家来。”停了一会儿,又问世德,“侬在世仁那里安全吗?” “还行。” “那阿拉就把东西运到侬那里。” “不行,”世德说,“世仁的那帮朋友,多和徐干娘来往,靠不住的。这样吧,我回去后,在附近租间屋子,以后,咱们就在那里见面,你把东西搬到那里,等到准备停当了,咱就在那里动身。” “这也成,不过侬可要快些,阿拉真的一天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成!”世德说,“不过,这些日子,你得精神起来,别再闹情绪了,要装着像没事一样。徐干娘是个手段狠辣的鸨子,她是不会容你在家里闹脾气的,你要记住小柳青的教训。” “小柳青?”小柳红头皮一阵发麻,“小柳青怎么啦?侬知道吗?” “你还不知道?”世德反问。 “阿拉回来,见妹妹的床铺空了,去问徐干娘,她说小青和世仁去江北放白鸽,遇上放老鹰的,让人给锁住了,阿拉虽不十分相信,也觉着这事蹊跷,可要问仔细,那老刁婆子却不再理阿拉。这些天,阿拉正为这事烦心呢。” “放哈白鸽呀?”世德叹了声气,“她让人给卖了,下店去了。” “到妓院里去了?”小柳红惊叫了一声,见世德低头不语,又催着问,“让谁卖的?世仁干的?” 世德沉吟了片刻,抬眼望了望小柳红,点了点头。 “世仁怎么能这么缺德?平日都在一起称兄道妹的,怎么下得去黑手?”小柳红气极败坏地质问世德,“你和世仁是亲兄弟,他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怎么不管管他?” “一言难尽啊。”世德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其实你不了解,我和世仁,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世仁的生母,是哈尔滨人,当年随丈夫到金宁府谋生。家父那时已在江湖上赚得一些钱,回家后,为了老宅,和一个开药店的掌柜闹起纠纷,让那掌柜的大伤元气,那掌柜的不甘心,雇了从哈尔滨到金宁府谋生的一对青年夫妻去算计家父。他们哪里知道,家父原本是江湖中人,那年轻的妻子,很快让家父给降伏了,接着家父又用手段,做掉了她的丈夫,此后,家父就收了那女人做了偏房。家母生性刚烈,哪里容得丈夫纳妾?寻到了家父金屋藏娇处,一顿乱棍,将父亲打回家中,那女人在金宁府无法容身,逃回哈尔滨,不久又生下世仁。世仁的姥姥家,原本是户本分人家,女儿无夫生子,让全家人抬不起头,世仁母亲在他刚懂事时,便悒郁而死,世仁就寄养在舅父家里。他舅母也不是个剩油的灯,容不下他,十二岁那年,世仁就离开舅舅家,混迹街头,与氓流为伍,不久又到了金宁府,找到我们家里。家母的脾气,哪里能容得下他,呆了几年,终于呆不下去,离家出走了。为了找他,父亲也踏上了寻子之路,找了几年,才寻到他的踪迹。上次家父到上海来,就是寻他而来的。世仁自幼丧母,饱尝人世辛酸,使得他对谁也不信任,对谁也产生不了感情,他没爱过任何人。徐干娘找他打发小柳青的事,他事先根本就没告诉我,是成了局之后,才告诉我的。” “他们把小柳青卖到哪里去了?”小柳红问。 “武汉,一家叫庆和堂的妓院。” “这老刁婆子,阿拉找她说道说道去。”小柳红杏目竖立,义愤填膺,“阿拉姐妹指着身子当地种,给她赚来若大一个家业,到如今,她卸磨杀驴,说卖就给卖啦?”说罢,转身要走。 幸亏世德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柳红的胳膊。小柳红平时娇养惯了,哪里挣脱得开世德铁钳一样的大手。“我真后悔跟你讲了实话,”世德冷冷说道,“就你这样回去,还不等于飞蛾扑火?徐干娘的手段,你又不是没领教过,她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要搬弄你,还不易如反掌?你要这样回去闹,说不准以后,我真的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这句恐吓,发生了效力,小柳红冷静下来,不再挣持,反问道,“侬说阿拉该怎么办?” “听我把话说完,你自然就该知道怎么办了。”世德说,“其实,你和小柳青跟徐干娘怄气,都是因为没把事儿想明白,你刚才说,徐干娘卸磨杀驴,还觉得挺生气,其实你冷静想想,徐干娘当初花钱把你们买来,可不就是把你们当牲口养了吗?你难道没听说,你们南方人,把徐干娘干的这种行当叫什么?就叫养瘦马。她花钱买你们来,把你们养成大姑娘,就是为了给她赚钱的,在她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在我们北方,有一种地方,叫锅房,实际上就是屠宰场,只是人们虚伪,不愿叫得太露骨,才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那里是专门屠宰牛马的。农户家里的牲口老了,干不了活了,就卖给了锅房,锅房把它杀了,再卖钱。你可听说过,有哪个农夫,因为一头牲口对他家里的贡献大,临老了,不忍心把它卖掉,反倒养在家里,给它养老送终?在我们那里,把不能种地的牲口卖到锅房里,也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只是人有了思想,懂得公平c情义,才对这种做法有了想法,可在徐干娘那里,她却把这种事看作是再正常不过的。” “照侬这么说,阿拉就该呆在这里替她赚钱,直到有一天赚不来钱了,再让她给卖掉?那侬还找阿拉干啥?”小柳红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想错了。”世德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人和牲口是不一样的,懂得公平和情义,而徐干娘却把你们当牲口来养,这就和一般人的想法不一样了,现在你要去跟她说理,又怎么能说得通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走了之。” “走,走!谁都知道走了最好,可你得给我个走的办法呀。” “你先回去,打起精神,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一来,徐干娘才会对你放下戒心,过两天,我让世仁去找徐干娘,就说刚揽下了一单大生意,正需要你来做局” “世仁他不会出卖我们?”小柳红担心地问。 “我当然不能把实话告诉他,只说我想约你出来耍耍,这个忙,他会帮的。你出来了,就到我在外面租的房子里,寻机把东西搬到那里,等把货搬完了,咱们就远走高飞。” 二人把事情商定,看看时候不早了,担心会给徐干娘打牌回来时撞见,小柳红记住世德的叮嘱,早早地回到家中。 “哥是不是对小柳红动了真情?”听完世德的求情,世仁嬉笑着看了世德一会儿,不阴不阳地问道,随后又对世德说,“哥别忘了,咱可是官宦世家的子弟,眼下家道也殷实,即使不找个门当户人家的姑娘,也得找个本本分分人家的,像徐干娘这种人家的姑娘,逢场作戏,随便玩玩,也就罢了,你要是动了真情,将来怎么向咱爹交待?” “你不可胡说,”世德嗔怪道,“哥只是呆得闷了,觉得和那姑娘挺投合,想找她出来乐合乐合罢了。” “这就对了,哥要是这么想,这件事,就好办了,明天我就把她给你弄出来。” 当晚,世仁到了徐干娘家里。徐干娘坐在堂屋,不合身份地和世仁弄着飞眼,听完世仁说明来意,阴阳怪调地拉着长音道,“侬该不是来为侬家哥哥拉皮条吧?老娘可把话撂这儿啦,阿拉花钱养姑娘,可不是为了当丈母娘的,谁要是坏了老娘的生意,老娘和他势不两立!” “瞧您老那点小心思,”世仁装出一幅怪脸,不屑地拿话刺激徐干娘,“亏您能讲也这种话来,您把我家哥哥看成什么人啦?咱们兄弟可是地道的官宦世家子弟,怎么会娶你家姑娘?” “放侬娘的臭屁,阿拉家的姑娘怎地啦?”徐干娘登时拉下三角眼,气哼哼说道,“自古官娼一家亲,钱在侬手里是银子,在阿拉手里就变成铁了不成?官宦世家子弟又怎么样,还不是勾引阿拉女儿多时啦?” “那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谁会当真呢?”世仁说。 “侬个小鬼头,糊弄不了老娘,那王金宝就不是官宦子弟了?还舍不下苏三呢,老娘只是看在侬的面子上,把姑娘交给侬,赚多赚少不提,只要到时把姑娘还回来就成,一旦有个闪失,老娘饶不过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甄世德倾情小柳红(2) 事情很快就商议停当,第二天一早,世仁一身马车夫打扮,驾了辆四轮马车,来到徐干娘家接小柳红。徐干娘放心不下,特地派小星星扮作丫鬟,随小柳红一道前去。小柳红也打扮靓丽,出门登车而去。因为是哥哥相好的,世仁在车上,也不敢放肆,一本正经地把做局的打算,细细地给小柳红说了一遍。 马车一直来到光明影院,停在一个不惹眼的地方,世仁收起缰绳,专注地往影院门口瞭望,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身穿锦袍的男人走上影院门口的台阶,世仁向小柳红递了个眼色,轻声对她说,“喏,就是他。” 小柳红侧目看时,那男人已走上台阶,便会意地下了车,带上小星星,跟在那人身后,进了影院,在那男人旁边,选了个空位坐下。 那男人姓余,是杨树浦一家颜料行的老板。平日生意兴隆,每年都有数万进项,只是管不住自己猎色的毛病,结果就把每年的盈利的大部分,都消耗在女人身上。他平日很少逛妓馆,猎色的主要场合,都是在影院里做的。世仁他们是来看电影时,相中他的,几经探访,摸透了他的底细,才决定下手,正好世德这时求他把小柳红弄出来,这才把这一单交给小柳红去做。 电影还没开场,影院穹顶上的吊灯还亮着,余老板眨着一双色眼,在影院里左顾右盼,寻找猎物。忽见一少妇打扮的人,腰肢扭动着,走到他身边,拣了个空座儿坐下。妇人带着一个小丫头,侍立在少妇身边,却并不坐下,余老板就此判定,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妇,要么是富室的娇妾,在家里呆得寂寞,跑到电影院里来寻开心。这样一想,余老板的心脏开始痉挛,扭着屁股要上前搭话。看那妇人神情端庄高贵,便不敢轻狂造次。恰巧这时,少妇袖中的一方手帕坠落地上,余老板见了,仿佛看见了皇帝的圣旨驾到,赶快起身离座,躬着身子,从地上拾起,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归还给少妇。那少妇也不介意,落落大方地道了谢,接过手帕,纳入袖中,双眼微眯,向余老板嫣然一笑。只这一笑,便在余老板心里掀起风动浪涌,这场电影没看好,余老板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少妇的脸。电影散了场,少妇起身,带上丫鬟走出影院。余老板也随着起身,丢了魂似的跟在少妇身后,目送少妇登上马车。车夫跳上马车,正要打马离去,不料缰绳脱了扣。看见余老板站在车旁,车夫喊了一声,“劳驾先生,帮我接一下缰绳。”说着,把缰绳的一端,递给余老板。余老板巴不得有机会上前献殷勤,听车夫喊他,赶紧靠了过来,接住缰绳。车夫跳下车去,走向马头,取过缰绳,重新系好,道了声谢,就要上车。余老板趁机问道,“这么好的马车,谁家的?” “裕兴路三十一号汪公馆的。”车夫说完,跳上车,打马离去。 过了一日,余老板到底打熬不过,按马车夫告诉他的地址,寻了过去。果然,在裕兴路上,找到了汪公馆的门牌。只是此时院门紧闭,无法入内。余老板颇觉失望,绕着汪公馆循环踱步。大约踱了三圈之后,猛一抬头,忽见二楼窗口斜依一人,恰好是昨天在电影院遇见的少妇,此时正依窗而立,目光里略带哀怨,向他抛来一瞥秋波。余老板心中得意,放肆地拿眼盯着少妇。二人相望良久,少妇吩咐昨天随身的丫头下楼开门,将余老板请上楼来。 来到客厅,少妇已将茶水倒好,和余老板寒暄几句,便坐下品茗闲谈。闲谈中,余老板得知,这汪公馆,原是前清内务府三品侍郎汪大人的小公馆,类似的小公馆,汪大人在上海还有五处,而此间因为女主人不善奉迎,汪大人很少光顾。余老板得知内情,便乘虚而入,很快成了这里的常客,却一直没机会上手。往来数日,余老板见这里的女主人女友甚多众,来的全都穿戴得珠光宝气,雍容华贵,便对女主人的身份不再疑心。女主人的女友们,对余老板也不回避,一道搓麻将,斗牌九,已是家常便饭,平日所谈,也都是上流社会的闲事。 一日,余老板外出收帐回来,时间还早,便顺路到汪公馆歇歇脚。到了楼上,见有一圈女宾正在搓麻将,女主人见余老板进来,起身问道,“侬打哪儿来?” “从福临路那边过来,把一笔款子收回。”余老板说。 “有钱来?”女主人嬉笑着问道,一把将余老板的皮包夺过,也不客气,随手打开,果然,一大卷钞票装在里面。惊叫一声,“哇,真的有钱来!”说完,又将皮包拉死,弄娇道,“阿拉今天手气不好,侬上去换换手嘛,帮阿拉把彩头赚回来哦。” 余老板平素并不好打牌,当着美人的面,又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上去,女主人则怀抱着皮包,偎坐在他身后,帮余老板看牌。正在要上停的当口,突然一个丫鬟匆匆跑上楼来,满脸慌恐地低声说道,“少奶奶,不好啦!老爷回来了。” 余老板听罢,登时惊得魂飞魄散,举在手里的一张牌掉落下去,站起身来要往外跑。女主人一把扯住了他,慌忙嗔斥道,“别慌,别慌!侬先去仆人房间里躲一躲,现在跑出去,会让他撞见的。” 余老板没了主张,跟着女主人,躲进仆人房间,浑身颤抖着坐卧不安,隐隐听到一个男人上楼的沉重脚步声,随后又听到一群女眷和那男人的寒暄声,接着是女眷们的下楼声,再接下来,是女主人侍候男主人的款声软语,渐渐的,声音消停下去,听不清了。余老板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上蹿下蹦,六神无主,哪里会想到此时正钻进人家设下的圈套?更想不到,此时女主人已打开了他的皮包,从中取出那张面额最大的钞票,交到刚才上楼的那个男人手里,贴近那男人的耳边低语道,“这里的人,马上就要撤了,以后在侬租的屋里等阿拉。” “今晚还不能走?”那男人低声问道。 “不急,阿拉的东西还没搬完呢,再等些时日。” 女主人说完,走出房间,来到仆人的屋里,紧张兮兮地催促余老板,“快走吧,他进去更衣了,慢了,会让他给撞见的。明天下午再来。” 余老板听了,像囚徒听到了大赦令,只想着快些离开这里,头也不回,蹿下楼去,匆匆跑到街上,直等回到家中,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皮包,还落在女主人那里,好在女主人是个有身份的富室婆娘,余老板也就不再担心。 按照约定,第二天下午,余老板来到汪公馆,却见大门紧闭,想上前敲门,却又怕男主人没去,让他给撞见。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怏怏不悦地回去了。以后的几天,余老板每天都到这里来,但见汪公馆的门牌依旧,却不见往日那种女宾往来的热闹场景,心中不免焦虑起来,却又不敢上前敲门。直到一天,向邻居打听,方知前些天,一批到这里租住的房客,已经搬走了。余老板这才大惊失色,相信自己上了骗子的圈套。 却说小柳红带着小星星回家,将手里的皮包交给徐干娘。徐干娘接过皮包,摸了一下,鼓鼓的,心里颇得意,及至打开后发现,里面只是一卷小面额的钞票,清点一下,不足二百块,登时拉下脸来,话里带味地说道,“世仁那小鬼头,不是说那人有的是钱吗?就这么一点点。” 小柳青早就料到徐干娘会说出这话,便将事先想好的话扔了过去,“侬不是答应阿拉去帮局的吗?分成又不是阿拉一个人做的主,何况成局的又是一堆的人,三下五除二,分到咱们头上,还能剩多少?要想吃得饱,还消自己来做,相信别人,哪如想信自己?这几个钱,阿拉要是一个人来做,随便遇上一个阿给,做下来,也比这些多。” 徐干娘听出小柳红话外带音,只是这阵子担心她和世德走得近了,才把她看得太紧,不放她一个人出去。这次派她去帮世仁成局,也是安排了小星星在身边盯着她呢。当天夜里,趁小柳红不在身边,徐干娘找来小星星,旁敲侧击,想探听些小柳红这些日子的行踪。小柳红对这事已早有防范,平日里小恩小惠,已把小星星买通了,小星星又是一小在风月场中长大的,年纪虽小,耳闻目睹,也是滑如泥鳅,小心应对徐干娘的盘问,不露一些蛛丝马迹。徐干娘这才对小柳红放下心来,又将小柳红放出门去。小柳红得便,趁徐干娘松懈下来,蚂蚁搬家似的将自己的体已夹带出去,每日里和世德斯混,哪里还有心思去替徐干娘赚钱? 小柳红每天早出晚归,很是勤劳,长时间里,却连一文钱也没交上,心情却出奇地好,当徐干娘询问起生意上的事,小妮子就卖痴耍娇地拿些话来应付她。渐渐的,徐干娘又对小柳红起了疑心,开始在暗中留意她,直到一天傍晚,小柳红回家时,徐干娘看见前街拐角处,世德正站在那里向她家张望,心里才猛然一惊,觉得事情远比她想像的要严重得多。 又过了一天,傍晚回来时,小柳红听见屋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上楼看时,自己床上放了一个襁褓,襁褓里裹着一个婴儿。这婴儿很瘦弱,皱巴巴的小脸,像一个掉光牙齿的小老头儿,又像刚刚出生的幼鼠,正蠕动着脑袋哭叫着。小柳红吓了一跳,跑到楼下,找到徐干娘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拉刚买回来的,侬侍弄着吧。”徐干娘冷着脸说。 “阿拉侍弄他干什么?” “当作侬自己的孩子。”徐干娘说,“明儿个一早,阿拉送侬却闸北,回到张家,再吃他一单。” “侬是说,回到早先让阿拉放了白鸽的张家?” “对头。”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他要找咱们,正愁找不着呢。”小柳红急着说。 “不会的。”徐干娘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不屑地白了小柳红一眼,“他早年休妻,就是因为没有子息,如今他见侬带着他的亲骨肉回去,必会原谅侬的。”接着,徐干娘把做局的细节,给小柳红说了一遍,随后带着小柳红上楼,亲手教会小柳红如何侍弄婴儿,比如给婴儿洗澡啦,用奶瓶给婴儿喂奶啦,换尿布啦 你还别说,经过徐干娘的一番侍弄,襁褓里的婴儿真的不哭了,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左右转头张望着。 小柳红心里清楚,自己和世德的事,又被徐干娘知道了,才下了狠手。这番再去放飞鸽,想必是凶多吉少。想想自己的细软已搬到世德那里,两人原想再置办些衣物,后天就走,不料又栽到徐干娘手里。真是苦命啊。徐干娘把一应要注意的事项交代清楚,起身下楼,小柳红两行泪珠,潸然滚落下来。 “姐姐。”听见有人说话,小柳红赶紧拭去泪水,见是小星星进来。小星星懂事,随手把门掩上,走到床边,看着小柳红,却不说话。小柳红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小星星颔了下头,小星星便走近身来。 “姐姐有件事,侬能答应替姐姐保密吗?” 小星星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小柳红贴近小星星耳边,低声嘱咐道,“姐姐走后,侬帮姐姐留点心,见世德要是来找阿拉,侬寻机告诉他,让他等等姐姐,一个月之内,要是不见姐姐回来,就让他自讨方便吧。” “姐姐还有别的事吗?”小星星问。 “没了,侬去吧,小心徐干娘看见。” 一早起来,小柳红把孩子收拾一番,略施粉脂,抱起孩子,随徐干娘出门去了。到了街上,二人雇了车,向闸北那边奔去。 到了张家门前,徐干娘让车夫拐进一条街巷里,小柳红则抱着孩子,独自下车,向张家走去。张家大门是关着的,小柳红不安地敲了几下,就有人出来开门。开门的是张先生,见了小柳红,火气顿生,破口骂道,“贱人!侬坑得阿拉好苦,如今还有脸再来。”说着,举手要打。 小柳红见势不妙,屈身跪下,赶忙哀求道,“老爷,侬先听阿拉把话讲完,再任由侬下手不迟。” “贱人,侬还有甚话好讲?”张先生骂道。 “阿拉先前骗侬,诚非所愿,只是世道艰难,被阿母逼迫,不得已,才做出这等勾当。上次骗了老爷,回家后生活转好,阿拉便不再出门,半年之后,生下这孩子。阿母本要把孩子卖掉,可这孩子是老爷和阿拉的亲骨肉啊,阿拉舍不得,以死相劝,好歹保住了这孩子。上个月,阿母患急病死去,阿拉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难以把孩子养大成人,这才壮着脸皮,来找老爷。心想这孩子,好歹也是老爷的亲骨肉,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老爷能原谅阿拉一回,留下阿拉。退一步说,便是老爷生气,不肯原谅阿拉,能把孩子留下,阿拉心里也能得安生。” “侬是说,这孩子是阿拉的?”张先生问道,心里的气已消了一半。 “正是。”小柳红说完,把孩子递给张先生。张先生把孩子接过,抱在怀里,端详了一会儿。那本是月窠里的婴儿,哪里能看得出像与不像? “侬刚才说,侬那三角眼的老娘,死了?” “死了。就埋在西郊的乱葬岗,刚烧完七七。”小柳红说。 “死得好!”张先生听了,大笑一声,说道,“真是报应。”停了一会儿,心想,既然作恶的刁妇已死,刚才娘子说的话也在理,再看看襁褓中的孩子,要是没有亲娘照料,会多可怜?便软下心来,说道,“起来吧,只是侬往后要在家里好生过日子,不得再生外心,一旦违犯,定不饶你!” 小柳红口口应声着,站起身来,进到屋里,又成了张家的主妇。每日里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地操持家务,相夫育子,对主人也体贴周到,低眉顺眼的,很快又赢得主人的信任,过了些时日,主人就又放下了戒心,重新让她把持家政。 直到一日,主人外出办事,晚上回来很晚,走在街上,就听见家中婴儿的啼哭声,推门进屋,正要嗔斥娘子持家不善,惹得孩子嚎哭,却发现家里除了床上的孩子在哭,再无外人。心里陡然一惊,急忙打开柜子,见柜角处的钱匣子已被打开,里面的钱物,已被席卷一空,这才相信,又上了那女骗子的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甄世仁错把黄雀作鸣蝉(1) 世德躲在屋里心神不宁。一连连数日,不见小柳红来他这里,预感到小柳红遇上了什么不测。又过了几日,到底打熬不过,去了徐干娘那里,却不敢进门,只在前街装裱店外芙蓉树下,心急火燎地向徐干娘家张望。小星星看见了,寻了个机会,出来把小柳红临走时交代的话告诉了他。世仁听了,像遭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回到住处,茶饭不思,心里隐隐作痛。 世仁见哥哥愁眉苦脸的,知道他正在为小柳红的事烦心,一天,趁屋里没有外人,便不怀好意地凑了过去,嬉皮笑脸问道,“哥这些日子是怎么啦?” “没怎么。”世德躺在床上,眨巴一下死鱼眼,有气无力地应声。 “没怎么?”世仁笑着说,“瞧你那脸,像哭丧似的。” 看来是瞒不过世仁了,世德只好编排说,“可能是有点想家了吧。” “怎么?哥是想把小柳红带回家?”世仁笑着问。 世德白了兄弟一眼,嗔斥道,“别瞎说。” 世仁听过,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收起笑脸,对世德说,“徐干娘已经给我过了话儿,要我帮她寻找下家,打算等小柳红做完这一单放白鸽回来,就把她下店。” “什么?”世德一轱辘爬起,两眼骇然问道,“这是真的?” “一点儿不假。”世仁说。 世德相信世仁不会骗他,气极败坏地说道,“这老婊子,她干嘛这么狠,非得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她是养瘦马的,”世仁冷冰冰说道,“买人卖人,是她的生意。她说了,你要是诚心想把小柳红留在身边,也成,不过要先交给她一万块大洋,这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打了半折,要不,价钱更高,得两万。” “这么多钱,”世德怒瞪着眼睛,吼道,“她这不诚心逼着光棍儿要孩子吗?” “不多。”世仁说,“就眼下的盘子来看,像小柳红这样的好花,卖个两三万,都是正常的,那老梆子精着呢,她是遇上了你在这里搅局儿,才要了这么个价钱,要不,哪里会卖这么贱?” “可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世德有些急眼。 “她哪里是向你要钱?”世仁笑了笑说,“她知道,这些年,小柳红在外面做生意,攒的体己钱,至少不下一万,她是要逼着小柳红,让她自己掏钱赎身;退一步说, 即便是小柳红拿不出这些钱来,她也相信我会帮你出钱。”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哥哥。”世仁说,顿了一会儿,又说,“只是有一点我不懂,哥,你说,凭咱们的条件,且不拿官宦世家来说事,但就说咱家现在的条件,你怎么非得要娶小柳红呢?早先别人对我说起你俩的事,我还真没当回事儿,只以为你是逢场作戏;我问你,你自己也说不是当真,可今天,你却真的把这事当了真,我就寻思着,小柳红究竟哪一点,能配得上你,把你给迷成这样了?” 世德见世仁已经把话挑明,也不再掩饰什么,坐在床上不说话,可世仁拿眼睛盯着他,显然在等他做出答复,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俩能合得来。” “合得来?”世仁冷笑着问,“什么意思?你能不能再说透些。” 听世仁追问,世德还真有些发懵,这种事,平日里多半是他个人的内心感受,冷丁要他用语言表达出来,一时还真的不知从哪儿说起。顿了一会儿,世德说,“怎么说呢,就是我见了她,觉得挺顺眼,她见了我,也觉得挺顺眼;我听她说话,觉得挺中听的,她听我说话,也觉得挺中听的;我干了什么蠢事,她能理解,她干了什么蠢事,我也能理解。反正,就是我俩在一块儿,不会为一件什么事鸡争鹅斗的。” 世仁听罢,大笑起来,笑过之后,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合得来?” “正是。”世德肯定地回答。 “那你和别的姑娘在一块,就没了这种感觉?”世仁问。 “没有。” “真是见了鬼。”世仁无法理解世德的内心感受。 见世仁不能理解,世德张了下嘴,马上又闭上,犹豫了一下,到底又开了口,说道,“世仁,咱们是亲兄弟,有些话,本来不该提起,可哥看你这么不懂哥的心事,哥还是要提起。你到甄家呆了几年,你也看见了,咱爹这辈子,活得舒心吗?” 经世德一问,世仁郑重起来,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说,“看样子,不太舒心。” “什么看样子?本来就不顺心嘛,”世德说,“你知道咱爹为啥不顺心吗?” “说不好。”世仁摇摇头说。 “你知道咱爹为啥去哈尔滨找你吗?” “担心我呗。” “那只是一个原因。”世德说。 “照哥这么说,爹去哈尔滨,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当然有!爹去哈尔滨,除了要找你,还想去寻找一些心灵上的安慰,因为你妈的坟,在哈尔滨。”世德说得有些动情,世仁也被打动了,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听世德说,“爹这一辈子,过得不顺心,就是因为婚姻的事。当初两家老人,都是冲着门当户对,替他们操办了婚姻,可是,两个人走到一块,却合不来,一辈子就这么打打闹闹过来了,不然,爹怎么会几次三番的到江湖上闯荡,后来怎么会结识了你妈?在外人眼里,爹这一辈子,风风光光的,家大业大,别人见了,都会送上笑脸,可爹的心里,谁又能看得透彻?就是冲着这一点,哥发了誓,这辈子,要是不能遇上个合得来的,宁肯打一辈子光棍。” 世德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吐了出来,世仁听了,也觉得句句实在,兄弟二人静了一会儿,世仁说,“哥的法,有些道理,只是我觉着,哥和这样一个姑娘成了亲,将来在别人面前” 世德听到这里,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对世仁说,“兄弟,哥是死过一回的人啦,有什么事看不开?还在乎啥?” 兄弟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世仁说,“哥既然拿定了主意,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从今天开始,你就离开这里吧,回到你租的房子里” “怎么,这事你知道了” “我这里都是些什么人?你那么张扬行事,哪里瞒得住他们。只是这次回到那里,不可再露面,要躲在屋里,免得走了水。我估计,小柳红这次出局,时间不会太久,一当她回来找你,你俩务必当天就离开上海,不可在这里多呆一天。那婆子在上海经营多年,一旦走了水,让她使出手段,你俩轻易走脱不了。” “那你怎么办?她不会找你算帐吧?”世德有些担心。 “哼,游鱼出网,木已成舟,谅她不敢把我怎么样,何况她还时常有事求我。”世仁说,“噢,对了,我这里有一张花旗银行的支票,你可以带着,在各地的花旗银行里都可以兑现,权当我送哥结婚的礼金。” “那怎么行,你孤身在外,天天都要开销,身上不带些钱,怎么行?何况小柳红的私房钱,现在交给我掌管,将来花钱不愁的。” “这一点,哥想错了,虽说你们合得来,可是你现在靠人家的私房钱过活,那岂不成了吃软饭的?这阵子你也看见了,我这里缺过钱吗?”世仁说着,望了望世德,央求道,“就算给兄弟个面子,拿着吧。” 见世仁执意要给,世德也不再争执,接过支票,揣进兜里,问世仁,“你知哥这次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 “哥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天目山下的梓墟镇,一当你在上海呆得不好,就到那里去找哥。” “知道了,哥保重就是了。” “还有,”世德正要抬脚出门,一时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来,对世仁说,“在家里临走时,爹叮嘱我,说到了上海,一定要把一句话,交代给你:凡事都有个‘道’,让你” “知道了。”世仁笑了笑,说,“爹在上海时,对我说了多少遍了,都快把我耳根子磨出茧子了。哥去吧,路上要当心,背后长眼,小心尾巴。” 世德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去了。回到前些日子租来的房子,真个照世仁说的,闭门不出,等着小柳红来。 眼见一个月的间将到,还不见小柳红回来,世德心里有些沉不住气,焦虑地在屋里时坐时立,不时听着门外的动静,又担心小柳红会不会让人放了老鹰,砸了局。直到一天下午,听到有人轻叩门板,世德从床上跳下,急匆匆赶去开门,见到了小柳红,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小柳红冲进屋子,来不及把门关上,一把搂住世德的脖子,把头埋在世德胸口,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却一句话都不说。 “行了,走吧。”看看小柳红仍没有松手的意思,世德只好把小柳红的手掰开,说道,“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走。” “干嘛这么急?”小柳红问,“天不早了,等明天再走嘛。” “这里不安全,世仁嘱咐说,让我在你回来的时候,马上带你离开。” “怎么,世仁知道咱们的事啦?”小柳红吃了一惊,“侬告诉他的?” “不是,是徐干娘告诉他的,”世德说,“徐干娘让他帮着联系买家,打算在你放白鸽回来后,把你卖掉。” 小柳红倒吸一口冷气,张大嘴巴,说不也话,两眼惊骇地望着世德。世德怕吓着小柳红,提起箱子,对小柳红说,“世仁告诉我,说你回来的当天就走,最安全。走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到船上再说。” 小柳红一时没了主意,跟着世德走出屋子,到了街上,二人雇了辆车,往码头去了。 确信小柳红已逃之夭夭,自己多年经营的摇钱树倒下了,徐干娘心头暴怒。盛怒之下,顾不上多想,乘车直扑世仁的住处来,要找世仁讨个说法。到了门前,跳下车,一阵风似的走进堂屋。一群年轻男女见徐干娘进来,嬉皮笑脸地迎上前来,和她打招呼。徐干娘哪有闲心搭理他们,阴着脸坐了下来,拉下三角眼,冲着一群人吼道,“世仁去哪里啦?把那个小鬼头喊来。” 世仁在里屋,知道徐干娘来找他,心里大致有了谱,好在事先有防备,心里并不慌乱,嬉笑着走了过去,问道,“干娘找我吗?” 见了世仁,徐干娘劈头就问,“侬干的好事,帮你哥哥把小柳红拐到哪里去啦?” 世仁故作惊讶,问道,“干娘这是说哪里话?你家姑娘多暂不见了?” “侬少给老娘装糊涂,前天那小婊子放了白鸽,就没回家,不是你哥拐走了,会是谁干的?” “干娘这就对不上茬儿啦,”世仁狡辩道,“我哥世德半个月前就动身回老家了,怎么会拐走你家姑娘?这里的人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 “是呀,徐干娘,世德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一群男女帮着世仁作证。 “放侬娘的狗屁!”徐干娘放起泼来,立起三角眼骂道,“侬家哥哥勾引阿拉家姑娘多长时间啦?小柳红现在不见了,庙里拉屎,赖着鬼啦?难道她会长出翅膀飞了不成?不是侬家兄弟,又会是谁?” “干娘把话说得太绝啦,”世仁说,“你说我哥和你家姑娘逢场作戏,随便玩玩,我信;你说我哥要和你家姑娘做长久夫妻,我不信。好歹我哥也是官宦子弟,是有身份的人” “屁!”不待世仁说完,徐干娘破口骂道,“少拿官宦世家来蒙阿拉,侬哥是色中饿鬼,哪个不晓得?见了只母猪,都要上手去摸,何况我家姑娘身上有万种风情。” 一群年轻人听了,哄笑起来。眼见世仁死扛着,徐干娘放开老脸,泪眼滂沱地耍起刁来,哭一声,骂一声,把一屋子人都骂了一遍,“白眼狼呀,侬个龟孙子,先前侬大师爸领侬到阿拉家里,阿拉把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那会儿娘长娘短的来哄阿拉,现今大师爸走了,侬都成了气候,敢戏弄老娘了。” 见徐干娘撒了泼,一群人都收了笑,不敢再招惹她。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哭了一会儿,就有些肝长气短,接不上气儿了,声音渐渐消停下来。眼见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世仁的一个朋友过来劝道,“干娘,你老消消气,听我一句劝。这江湖上的事,总是波诡云谲的,不能光凭着猜想行事。你老一口咬定,是世德拐走了侬家姑娘,可俗话说,捉贼要见赃,捉奸要拿双。我今儿个指天起誓,世德确实半个月前就走了,现在你老找世仁要人,委实冤枉了他。退一步说,要真是世德拐走了你家姑娘,现在恐怕也远走高飞了,你让世仁到哪里找人去?咱们毕竟是一个锅里吃过饭的,再说,那又不是你的亲闺女,你要找她,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钱字,提到钱,没有那个姑娘,咱们照样也能赚到钱,往后我们哥儿几个,多帮你老做几单,不就把你走了的财,给赚回来了?哪能为了一个姑娘,伤了咱们的和气,堵了咱们的财路。” 徐干娘听了,想了一会儿,觉着这么闹腾下去,恐怕也没有一个好的收场,小柳红找不到不说,还要得罪了世仁。便停下哭声,眨巴了一会儿三角眼,盯着世仁说,“要是这么说,阿拉也不再与侬计较,只是阿拉手上有一单生意,侬得帮阿拉做了,彩头全归阿拉,侬肯不肯?” “咳,”世仁叹了一声,说道,“干娘要做生意,直截了当说出来就是啦,我多暂跟干娘计较过了,何必想出这么个损招?” “去侬个小鬼头,这次就算便宜了侬。”徐干娘回嗔作喜道,“阿拉一个姐妹,近日给阿拉说了一单生意,北江西路祥云里,最近来了个大户人家,是常熟虞山人,姓陶,父母早年去世,给她留下一笔巨款,少说也有两万多,现在存在银行里吃利息。那丫头今年十七岁,原是和她外婆一起住在苏州,近来苏南起兵祸,母孙二人迁到了上海,外婆担心她初到上海,生活不便,近日雇了阿拉的姐妹陈妈照料她。上个月,那妮子考入了龙兴女校师范科,外婆特地给她买了辆黄包车,早晚接送她上学。那黄包车夫阿三,正是陈妈的男人,要是能把这一单吃透,少说也有二万块的进项。” “成,”世仁说,“干妈尽管设计就是了,我们都听干娘使唤。” 徐干娘听了,满心喜欢,也不再提小柳红的事,站起身来,对世仁说,“阿拉这就去安排,侬等阿拉的口信好了。”说完,扭着屁股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甄世仁错把黄雀作鸣蝉(2) 约摸过了半个月,陶小姐每日早晨上学的路上,总会遇到一位美少年。那男子二十多岁,西装革履,梳理齐整的中分头,显然打了不少发蜡,从他身边走过时,身上飘来浓郁的香水气味。美男子也乘坐一辆包车,每日里紧跟在陶小姐身后。拧不过香水气的诱惑,陶小姐少不得回头偷眼看他两眼。一连数日,二车相随,陶小姐心生蹊跷。一日,车夫阿三把车拉到校门时,陶小姐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人是干什么的,他怎么老跟着我?” “侬说的是他?”阿三指着远去的黄包车问,不待陶小姐应声,接着说道,“那是湖州的甄公子,也住在咱们这里,大河街永和绸缎庄,就是他家的股份店。现在他家里,除了老东家,只有三姨太做公子的庶母。甄公子眼下在西门里工程技术学校读书,也是朝往夕归,和咱们是同路,所以侬会经常遇见呢。” 陶小姐听了,信以为真,不再言语。如此又过了十余日,一个星期天上午,陶小姐闲在家里无事,感到孤单,便拉上外婆到新舞台戏院看戏。入座未久,闻到一种熟悉的香气阵阵袭来,蓦然回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身后,不禁猝然心跳加剧。陶小姐刚要回身与甄公子打招呼,忽又觉得,一个姑娘家,主动去和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说话,未免有份,会让人笑话的。正在犹豫之际,突然发现,甄公子的一包烟,掉落在自己脚边,便不再犹豫,轻声吩咐身旁的陈妈,“你把这包烟拾起,还给身后的先生。” 陈妈拾起烟包,递给身后的甄公子,甄公子接过烟包,斯斯文文地道了谢,便和陶小姐交谈起来,眼里不时发出烫人的光。此后,二人相熟起来。 一天早晨,陶小姐乘车上学时,见前方路上,有两辆黄包车并行在前,一辆车上坐着甄公子,另一辆车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车夫阿三急驰几步,追赶上两辆车,甄公子回头看见陶小姐,微笑一下,对旁边车上的中年女人说,“喏,这便是陶小姐。” 车上女人听,冲陶小姐看过来,微微颔首,随后同陶小姐的车并行向前。陶小姐仔细看时,这女人五十上下,面色略黄,淡施粉脂,一双三角眼,看上让人心里发冷;身着一件紫色缎面旗袍,头上挽着鬓,猜想这便是甄公子向她说过的家中庶母三姨太了。三姨太端详了陶小姐一眼,和陶小姐搭起话来,一问一答,无非是些家中琐事。说话间,车到校门前,临别时,三姨太说,“陶小姐闲着时,到阿拉家去玩哟。” 陶小姐应了一声,下车进了校门。 一连数日,陶小姐无心读书,老是惦着三姨太临别时的邀请,却又不肯承认心里搁不下甄公子,只是觉得,已经答应了人家的邀请,却又爽约,会让人看作是不守信用的。一番自欺欺人的内心较量,一个周日下午,陶小姐让陈妈陪伴,拜访了甄公馆。甄公馆就在前街,与陶家不过一箭之遥,叩门而入,三姨太见了来客,很是热情,笑脸相迎,吩咐仆人看茶,端来搪瓷果盒,取出裹着银箔纸的糖果,往客人手里塞,一边坐下身来,和客人唠起家常。 陶小姐看屋内装潢华丽,确信甄家是富室不疑。闲谈时,三姨太自述,主人共有一妻三妾,膝下有四个女儿,只有甄公子一子,视如掌上明珠,日常总是带在身边。夫人和另外二妾,以及四个女儿,都留在湖州老家。说话间,甄公子从外面回来,见了陶小姐,显得特别兴奋,亲热异常,主动上前鞠了躬,看得一屋里人艳羡不已。一通热闹过后,主客又重新坐下闲谈。三姨太询问了陶小姐的家世,陶小姐据实相告。主客正谈得入港,陈妈嘴尖舌快,在一旁插话道,“依阿拉看,阿拉家小姐配侬家公子,可真是金童玉女咧。” 话刚出口,陶小姐胀得满脸通红,瞪了陈妈一眼,却并不生气。甄公子在旁边,则明显老练了许多,只是冲陶小姐莞尔一笑,并不言语。三姨太脸色微愠,嗔斥陈妈道,“侬勿要乱说嘛。”随后起身,邀请客人到楼上女主人卧室坐坐。卧室不十分大,陈设却奢侈。靠墙摆设着浙雕紫檀龙凤床,临窗是一张黄花梨仿明代方桌,四周摆着四把黄花梨椅子,靠门边的墙下,是一口金丝楠木梳妆台。招呼客人坐下后,三姨太拉开梳妆台下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只首饰盒,放到圆桌上,打开首饰盒盖,瞬时卧室间全是珠光宝气。那首饰盒里,盛放了各种名贵首饰。三姨太随手取出几件,和客人们品评起来。正谈论间,一女仆上楼禀报,说楼下有客人来了。三姨太把手里的首饰放到盒里,吩咐甄公子陪伴陶小姐,自己随女仆下楼去了。陈妈见机,也乖巧地跟在主人身后,一同下楼。卧室内,只乘下男女二人。眼见四顾无人,甄公子忽然拿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陶小姐,半是轻佻半认真地说道,“亲爱的,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你要吗?” “什么东西?”陶小姐的心率开始不齐,喉咙有些发堵,战战兢兢问道。 “把眼闭上,当我说‘好了’,你再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了。” 陶小姐乖巧地闭上眼睛,感到一双冰冷的手,正在抚弄她发烫的手指,接着,她的无名指上,有一个铁环似的东西,正在向上套去。过了一会儿,甄公子说,“好了。” 陶小姐看时,一枚光彩煜煜的钻戒,已戴在她的无名指上,而这枚钻戒,她是见过的,正是甄公子平日里自己戴在手上的。甄公子辣地盯着陶小姐,问道,“喜欢吗?”不待陶小姐说话,甄公子跟着又问,“你能给我一件相似的东西吗?”同样,也不待陶小姐说话,甄公子已伸手将陶小姐无名指上的一枚珍珠戒脱下,戴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此后,北江西路一带,人们常会看见,一对打扮时新的年轻人,你浓我浓,出双入对地在街上走着。三姨太也把陶小姐当成自家人,每当陶小姐来了,都围上来嘘寒问暖,家中的仆人也懂事,见了陶小姐,端茶送水的身边侍候着,要是遇见陶小姐和甄公子呆在一起,就识相地躲开,尽量替他们创造一个二人世界。二人的感情也突飞猛进,终于在一个午后,趁一家人不在跟前,一对年轻人在甄公子的卧室里,经过一番冲动c恐惧c渴求和疼楚的交汇纠缠,二人把新婚夜洞房里的事,提早给做了。陶小姐就此把甄公馆当成自己的行宫,在这里吃喝玩耍,也不再忸怩。 新年将近,陶小姐与甄公子的爱情也达到了鼎沸,二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一天晚上,甄公馆来了三位女客,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妆扮,三姨太和客人们称姐道妹,相谈甚欢,当下留住女客吃晚饭。酒席上水陆杂陈,极为丰盛。甄公子殷勤款待,饮酒微醉。忽然兴起,提议和客人们玩几圈牌。客人痛快地答应了,一行人离开酒桌,上了牌桌。都是富室人家,彩头起得极高。甄公子今天手气不好,只几圈下来,便输了二千多块,却面不改色,神情庄重,又向三姨太要来保险柜钥匙,取出三千块大洋,重回牌桌,洗牌再战。一会儿功夫,三千块又输了个精光。这才露出惊慌之态,额角涔出些许汗珠。陶小姐坐在一旁,心里跟着紧张起来,拿脚尖碰了碰甄公子,暗示他洗手作罢。甄公子已经走火入魔,哪里听得进去?侧过身去,在三姨太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只见三姨太面作难色,嘟囔道,“数目太大了,若爹爹追问起来,怕是不好交待。” 甄公子听了,耍起娇来,再三央求,三姨太只得上楼,取来三张银行支票,押上牌桌,共计三千多块。一圈人又玩了起来。几圈打下,甄公子又是空空妙手,输了个精光。这时才如醉方醒,站起身来,散了局,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回到卧室,倒在床上,仰面朝天,双颊胀红,两眼发直,气喘咻咻,仿佛刚刚死过一回,又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陶小姐见了,心里害怕,坐到床边,俯下身去安慰道,“今天手气太差,输得多了。” 甄公子闻言,眼角开始潮湿,声音哽咽道,“我也是追悔莫及,其它的钱还好说,只是银行支票那三千多,家父明天追问起来,必不饶我。” 陶小姐见说,心中也跟着惊忧起来,看看心上人一脸难过的样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了一会儿,劝慰道,“先别急,我能帮你一些。” 甄公子见说,像毒瘾发作时吸了一泡大烟,神情登时安定下来,进而感激涕零,翻身坐起,一把将陶小姐揽入怀中,久久不愿松手。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陶小姐背着外婆,取出存折,去银行取了钱,来到甄公馆,将钱偷偷交给了甄公子。 过了新年,天气转暖,陶小姐舅舅接外婆回苏州。一听到消息,陶小姐惊骇不已,赶紧找到甄公子商量。经过长时间的密室谋划,陶小姐回家告诉外婆,说是舍不得中途辍学,不打算随外婆回去,外婆走后,她要一个人住到学校公寓。眼见外甥女儿好学上进,外婆也不忍心毁了外甥女儿的前程,便让人帮着外甥女儿,办妥住校手续,独自随儿子回苏州去了。从此,陶小姐如鸟归山林,日日与甄公子花前月下,再无忌惮。 忽一日,陶小姐收到一封信函。信是从本市寄出的,陶小姐在上海并无亲戚,收到来函,颇觉诧异,拆开信封,打开信笺,不待读完,额头开始流下汗来。信中对陶小姐与甄公子的私事揭露无遗,甚至连床上的某些细节,也写得栩栩如生。正文之后,信的结尾,附带一句,“我党近日缺少经费,盼见信后捐助三千大洋,于明日在法租界克得勒大街查子银行大门处接洽,如有违逆,将二人秘闻登诸报端。”署名处盖有“铁血团财政部”的印章。这“铁血团”,原本是上海滩上的一股阿飞,专以敲诈勒索为业。陶小姐读罢,两手开始发抖,当下跑出校园,雇车来到甄公馆,将信交给甄公子。甄公子接过信笺,读过后,骇然失声,面如土色。二人面面相觑,良久,甄公子才缓过一口大气儿来,神色稍定,安慰陶小姐说,“别慌,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在‘铁血团’的秘书处任职,我二人交情不错,我这就去找他商量,应当有回旋的余地。” 陶小姐听说,像落水后抓到了一根木棍,催着甄公子赶紧去办,甄公子也不拖延,转身出门,乘车去了。傍晚,甄公子回到家里,神色好了许多,见到陶小姐,二人来到卧室,不待陶小姐问话,甄公子就开了口,“我那朋友真买面子,上上下下帮我开脱,总算有些收效,只是他们那里现在开销太紧,派人搜罗秘闻,成本也蛮大,最后他找团座求情,给咱们免了一半,只交一千五就成。时间也不必太急,可以稍缓一缓。” “一千五?”陶小姐气哼哼地问道,“那还不是敲竹杠吗?” “实在是没办法了,”甄公子无奈地安慰道,“你也知道,那是些什么人,他们本来就是专敲竹杠的嘛,在上海滩上,要想立足,哪里敢得罪他们?” 看来没有太好的办法,陶小姐只得认栽,交出了一千五。一桩乱事,好歹平息下去,二人又无所顾忌地甜情蜜意了。 春天到了,天气转暖。陶小姐来甄公馆的次数越发频繁了。周六上午,陶小姐来到甄公馆,进了客厅,只三姨太一人在坐。见陶小姐进来,三姨太像往常一样,招呼陶小姐坐下,呼唤仆人端上茶来。与往常不同的是,三姨太说话,明显比平日少了许多,三角眼里流露出悒郁之色。陶小姐想探询究竟,却又怕言语不当,失了礼貌,便端起茶碗,小口品尝。二人闷坐了一会儿,三姨太叹息道,“时局动荡,生意凋敝,昨天主人回来说,合股开的绸缎庄,已亏损三万多块,股东提议吹灯拔蜡,关门停业,主人却以辛苦创办,一朝停业,实在可惜;何况眼下亏损,只是受时局影响,一当时局好转,生意必会好转,遂与股东商议,一周之内,买下余下的二万八千块股份,这样一来,整个店铺,全归甄家所有。现在家中存款有两万,阿拉又凑了四千块私房钱,还缺四千,可是事先已讲定,下午两点完成股份交割,一时难以凑齐,真急煞人了。” 陶小姐平日多承甄家款待,正愁没有效力的机会,又和甄公子形同夫妻,已把甄家当陶家,现在甄家有急难,岂能袖手旁观。当下慨然应允道,“仅四千块,不算什么,我在银行存款,还有将近两万,我去取来四千,先用来应急便是。” 三姨太登时回忧作喜,三角眼里笑出花来,一把攥住陶小姐的手,夸赞道,“先前,侬家仆人陈妈对阿拉讲,说陶小姐有旺夫相,那时阿拉以为她是在说奉承话,还不信呢,今天看来,还真让她说对了。”说罢,又呼唤厨房赶紧操办午饭。吃过晌,三姨太陪同陶小姐一道去了银行,把四千块钱取出。 自此,三姨太对陶小姐越发亲热,闺中秘事,无所不谈,庶几已无尊卑,反倒成了闺室密友。 一日,陶小姐收到外婆一封快信,拆开看时,又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外婆对陶小姐在上海的闺中秘事已了然于心,限她明日马上返回苏州,不然,就派舅舅亲自到上海接她。信虽不长,只了了数语,却如冷水兜头,浇得陶小姐浑身冰凉,匆匆告了假,来到甄公馆,将信交给甄公子。甄公子接过信读了一遍,脸色立马变得煞白,镇定了片刻,毅然说道,“回苏州,我俩的爱情,必将付诸东流,如愿和我在一起,不管前方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将毅无返顾,勇往直前。” “可是一旦不回,阿舅找来了,那怎么办?”陶小姐急得要哭。 “你手上现在有一万多块,我也能想办法凑出一万块,这样,我们的手里有了两万多块,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找不到我们立足的二人世界!咱们先去武汉,那里有我的朋友,到了那里,再相机行事,把家安顿下来,等木已成舟,谅你外婆也不会太追究,那时我们再回来去见她老人家。” 陶小姐一时间恶鬼攻心,没了主意,听凭甄公子摆布,收拾好行装,急赴银行,将一万多存款,改立为旅行支票。二人乘上马车,直奔码头。 一声汽笛长鸣,客轮拔锚启航,二人偎坐舱中,目送上海远远退去。陶小姐这会儿才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一叶浮萍,随波荡去,心中不免生出些许惆怅。 客轮逆江而上,旅途寂寞,陶小姐静下心来,把半年多来,和甄公子的情感历程理顺一下,各种疑点丛生的蛛丝马迹,也一一浮现出来,转念一想,甄公子是富室的公子哥儿,出于对爱情的忠诚,背井离乡,携她奔走天涯,不免心生感激,心想这即便是一场骗局,只要不去捅破它,就这么一直维持下去,也挺好的。 船到武汉,二人离船登岸,找到一家旅店安顿下来。第二天一早,甄公子说要出去拜访一个朋友,陶小姐一人留在房间歇息。中午,甄公子带来一位朋友,此人二十多岁,高挑身材,脸颊削瘦,眼睛像受惊的麻雀,进屋后,不停地在陶小姐身上游动着,直看得陶小姐心里发毛。送走朋友,陶小姐心有余悸地告诉甄公子,“你这朋友,不像是好人!” 甄公子听完,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说,“他就这德行,其实人蛮好的。噢,对了,他答应明天,带咱们一块出去玩玩呢。” “反正我觉得,他不像好人,”陶小姐坚持说,“你最好少和他交往。” “那怎么行呢,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好多事还要求他帮忙呢。” 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到街上转了转,回到旅店休息。一早醒来,甄公子说身体不太舒服,大概是受了风寒,躺在被窝不想起来。大约太阳升过房角,昨天来过的那位朋友到了,说是要带二位出去玩玩。甄公子推说身子不爽快,求他带陶小姐一人去玩,他自己想再躺一躺。陶小姐原本对这位朋友心存戒心,见甄公子这番说辞,哪里还肯随他出去?甄公子劝说一番,见陶小姐不为所动,只好作罢,那位朋友便淡溜溜地回去了。 一连数日,陶小姐缠住甄公子,只要甄公子不在身边,自己就决不一人出门。又过了几日,甄公子说要和朋友一道去联系工作上的事情,一早就独自匆匆出门去了。陶小姐一人呆在旅馆,直等晚上,还不见甄公子回来,心里不免有些吃惊,预感正在遇到什么危险,打开箱子,发现一万多块的旅行支票不见了,才相信,这半年和甄公子从相遇到相知,原来是个骗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做猪仔踏上不归途(1) 世仁踏上回上海的客轮,在头等舱里安顿下来,心里才觉得踏实。这一单做得不利索,全怪那家妓院的鸨子,安排一个痞子去和他接洽,结果让陶小姐看出破绽,有了提防,一笔眼看到手的生意,给做砸了。好歹陶小姐随身带来的一万多块,已经到手,也算不虚此行。 客轮拔锚启航,侍应生给头等舱里的客人送上茶水,世仁坐在舷窗的椅子上,点上一支烟,看窗外甲板上,一些乘客凭舷远眺,欣赏江上景色。世仁一人独坐舱内,也觉无聊,便想到甲板上看看。正要起身出去,忽见对面舱内,有一丽人斜依床铺,手持一卷,在津津有味地阅读。那丽人梳着短发,蛾眉淡扫,肤色白嫩,身着白绸短衫,一袭天蓝色裙子,放大脚上,穿着一双白底黑邦拉带儿绒鞋,一身清丽的学生打扮,与世仁素常驻结识的姑娘们品味不同。世仁心生好奇,本能地使出猎色手段,先和那姑娘吊起膀子。那姑娘见世仁和她吊膀子,也不羞怯,移开书卷,和世仁四对视。 这一看不打紧,世仁的心旌摇荡起来。但见那姑娘一双凤眼,看似秋水沉静,秋水之下,却分明能感受到暗流在涌动,摄人心魄。二人眉来眼去,勾搭了一会儿,世仁按耐不住,显出了攻击的本性,起身向对面舱中踱去。进了舱内,一股清新的淡香袭来,世仁闻了,觉得自己像热锅里的一滴水,都快蒸发了。那姑娘也不惊讶,放下书卷,起身坐到铺边,刚要说,“先生请进。”见世仁已经进来了,便站起身来,落落大方说道,“先生请坐。”说完,见世仁坐了,自己也随着坐下。 “看什么书哪?”世仁拿过姑娘刚刚放下的书,翻看一下,见上面全是蚯蚓一样的字母文字,自己一个字也不认得。 “《简。爱》,英文版的。”姑娘说。 “小姐真是才女,连英文书也能读懂,令人佩服。” “有什么呀,”姑娘微笑着,淡然说道,“只不过做了几年书虫子,吃了几个字儿罢了。先生要去哪里呀?” “去上海。”世仁说。 “跑生意的?” “岂敢,”世仁将手一摊,自嘲道,“能讨口饭吃,已经知足了,哪里在敢谈什么生意。” “先生过谦了吧,”姑娘不以为然地笑道,“先生哪里见过,讨饭的人乘头等舱来?” “当下是不用讨饭,可是到了上海,那就难说啦。” “此话怎讲?”姑娘问道。 见姑娘刨根问底儿,世仁沉吟片刻,编出故事来,“我是从辽南金宁府逃出来。祖上世代为官,在那里置办了产业,现在家中仍有千亩良田,还有三家药铺。自从割让辽东后,我们便成了亡国之人。我从上小学起,接受的就是日本教育,每日里叽哩哇啦地说着鬼话,天天早上都要面朝东方唱日本国歌,喊天皇万岁,心中十分反感,实在学不下去,在学校混了几年,回到家中,帮父亲料理生意。日本人很是奸恶,对华人商号,苛刻盘剥,处处刁难。忍无可忍,一日,和几个朋友喝完酒,狠揍了一个日本税务官。眼看家乡呆不住了,便逃了出来。上个月到了北平,混了几日,见那里也是商行凋敝,难以经营,这才打算南下,到上海闯闯天地,看能否有所作为。” 姑娘听完世仁的故事,颇为同情,叹惋道,“真是想不到,先生原是一位爱国义士,令人钦佩。敢问先生怎么称呼?” “姓甄,名怀宁。” “甄先生此去上海,做何打算?” 世仁摇摇头,叹息一声,“咳,一叶浮萍随波去,前程归期两茫茫。去了那里,看看再说吧。”说完,朝舷窗外望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小姐此番要去哪里?” “回镇江。”姑娘说。 “小姐家住镇江?” “没错。家住镇江高阳街。日前奉父命,去武汉收红。那里的江阳缫丝厂,有家父的股份,家父派我去把两万块红利收回。”姑娘说着,拿眼瞄了瞄床下放着的皮箱。 世仁听罢,怦然心动,两眼控制不住,顺着姑娘的眼神,朝那皮箱盯了两眼,稳了稳神儿,关切地问道,“令尊大人真是好气魄,这等生意上的大事,便是交给一个男人独自去做,也是顶危险的,怎么居然只交你一人出来经营?要知道,这江湖之上,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就将人财两危。姑娘听我一句善言,再遇陌生人时,切不可将自己的经营之事,轻易言于他人,有道是,墙外有耳,人心隔肚皮,谁都不是孙悟空,哪能钻到别人的肚子里看个仔细?” “谢谢忠告,我也是看甄先生是一个爽快人,又是一个爱国义士,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好人,才把实情说与甄先生。只是先生有所不知,家父年轻时,曾有算命先生给看过相,说家父命中注定财旺,只是丁息缺损。果然,成家后,久不得子,上了四十岁,家母才怀上我。我便成了父母膝下唯一的安慰。近年家父年迈体衰,能力不济,一大摊子生意,无人帮助,这才几番求我停学回家,帮他照料生意。” “小姐原来是知识女性,怪不得一身学生装束。” “四年前,我考入北平国立女子师范西语系,专攻英文,本打算毕业后,去美国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无奈父命难违,只得功半而废。” 世仁心中暗喜,相信自己遇上了一枝好花。因为大凡身上带有书卷气的女人,多少都有些自鸣不凡,自以为肚里有些知识,说话行事,往往自以为是,实际上,却都或多或少有此傻气,容易上手,何况这女人皮箱里又有巨款,人也俊俏,这一单如能做成,真可谓财色两得。只是不能急于求成。好在船到镇江,还有三天行程,时间足够他慢橹摇船捉醉鱼。便不急于下手,只拿一些客套话和她应酬。“早就听人说道,江南自古多佳丽,才子从来出江南,今日见了小姐,才知此话不假。敢问小姐贵姓芳名?” “免贵姓敬,名中华。” 二人相谈甚欢,很是投缘。说话间,天色将晚。世仁向舷窗外望了一眼,说道,“敬小姐不介意的话,咱们一道去餐厅用餐吧。” 敬小姐见说,也不推辞,应许一声,起身和世仁去了餐厅。餐厅很大,只是乘客大多自带干粮上船,在船舱里简单充饥,很少有到餐厅来用餐。二人拣了个座位坐下,侍应生便拿着菜谱过来。世仁接过菜谱,交到敬小姐手上,说道,“敬小姐先点,今天我做东。” 敬小姐接过菜谱,看了一眼,也不客气,对世仁说,“桃花流水鳜鱼肥,眼下正是春季,就要一个清蒸鲑鱼吧。”点过,又将菜谱交给世仁。世仁看了一会儿,随便点了两道菜,侍应生一一记下,又问,“二位想喝点什么?” 世仁望着敬小姐,征询道,“敬小姐想喝红酒,还是白兰地?” “免了。”敬小姐说,“我向来滴酒不沾,甄先生请自便吧,只给我一杯咖啡吧。” “我也是不好杯中之物,也要一杯咖啡吧。” 侍应生记下,去了后厨。一会儿,先把咖啡送来。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品着咖啡。直等饭菜上齐,简单吃了,喊过侍应生结帐时,敬小姐打开挎包,正要抢着付款,世仁眼疾手快,已从兜里掏出大洋,对敬小姐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我做东。” 敬小姐动情地看了世仁一眼,笑着说,“甄先生真是北方男人,慷慨爽快。” “敬小姐谬奖了,”世仁趁机又和敬小姐吊起膀子,话中有话地说道,“其实,甄某平日里,也不是总这么慷慨爽快的,只是遇上了投缘的人才这样。” 敬小姐装着似懂非懂,又冲世仁笑了笑,二人起身离开餐厅。 出了餐厅,敬小姐转身对世仁说,“在船舱里呆了一天了,我有些闷了,想到甲板上吹吹江风。” “我也是。”世仁说完,和敬小姐一道去了甲板。 夕阳西下,余辉满江,江面上一片碎金散银,正在往江心沉淀。淡淡的暮霭,开始在江面上浮起。眺望远方江岸,江岸已成淡青的一线,漂荡在大江两边。江风徐来,浸人肌骨。世仁长眼色,恰如其分地脱掉外衣,披到敬小姐肩上。敬小姐好生感激,深情地望了世仁一眼,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又转头向远方望去。沉吟片刻,才喃喃说道,“每次行走江上,无论晨昏,都让我心潮起伏,联想起文人墨客,为这大江写下的美妙的诗句。” 世仁自知胸中无墨,不敢和敬小姐谈诗论文,只能干巴巴地应酬道,“不知敬小姐现在想到的,是哪位诗人的佳句?” 敬小姐随口吟道,“日莫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你看这茫茫江面,和那诗中意境何等贴切,想必甄先生此时此刻,对这句诗的体会,要比我深刻得多。” 世仁根本不敢接话,只是巧妙地又把话头扔给了敬小姐,“敬小姐何以见得?” “你想啊,”敬小姐接着说了下去,“甄先生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客走他乡,与当年崔颢在这江上的情景,何其相似?” 世仁虽对崔颢一无所知,但听到敬小姐说到“抛妻弃子”,立刻敏悟到,这女人是借此,在探听他的家世,当即畅笑一声,坦然相告,“敬小姐此言差矣,甄某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哪里谈得上抛妻弃子呢?” “怎么?甄先生还未成家?”敬小姐眉毛一挑,故作吃惊地问道,“我在北平上学时,听说你们北方男人,大多在十五六岁,就已经完婚,可甄先生” “敬小姐此言不差,据我所知,不光北方,南方也大致是这样,只是甄某是个特别,虽说今年已二十有三,却真的尚未完婚。” “这是为何?”敬小姐问。 幸亏在上海时,哥哥世德曾向他讲过一通婚姻的歪理,现在见敬小姐追问,心里也不发慌,便把世德的那套理论,合盘端了出来,“不瞒敬小姐,在家时,父母确实也曾为我操办过婚事,只是不合我意,加上我性格倔犟,把婚事给辞去了。现今父母为子女包办婚姻,大多是按门当户对的套路办的,却不考虑两个年轻人能否合得来,结果成家之后,一旦夫妻二人性情相左,便会生出许多事端,郁郁一生,不得舒心。这一点,就从我父母的婚姻中,也给了我足够的教训。我父母的家庭,都是官宦之家,当初老人们,正是看中门当户对这一点,给他们包办了婚姻,结果,婚后二人合不来,每日里角斗不休。家母积郁成疾,英年早逝,每念及母亲的不幸,我就要起一次誓:今生如不能遇上合得来的人,宁愿一生孤独,绝不轻易娶妻。” “有志气。”敬小姐听罢,慨叹道,“只不知甄先生所说的合得来,具体指的是什么?” “我是这样想的,”世仁说,“就是两个人见了面,相互都觉得看着顺眼;两个人在一起说话,相互都能听进去;她做的事,我觉得不错,我做的事,她也觉得不错;她干了什么傻事,我能理解,我干了什么傻事,她也能理解。二人在一起,就像水里滴进了一滴墨水,相融相合,从此不能分离,这就叫合得来” “高见。”敬小姐说,“虽说没有山盟海誓的精辟言辞,却也实实在在道出了爱情的真谛。” “怎么,敬小姐也有和我相同的遭遇?” “那倒没有,”敬小姐说,“我们祖上,虽说不是官宦世家,在镇江却也算得上名门望族,世代书香。家父年轻时,参加乡试,曾中过举人,也是饱学之士,后来大清国废除科举,仕途无望,才投笔经商。多年商场的摸爬滚打,让父亲对什么事都看得开了,再加上家中只我独女一人,事事都由着我,从不强制,就是这次放弃学业,家父也没强逼我,只是征询我。我念家父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只得忍心回家,帮家父料理生意,至于婚姻之事,家父早已阐明,由我自己作主。只是怕辱没了家中几代的书香门风,才嘱咐我,最好找一个书香人家的子弟,最好又有学问,成家之后,好一道帮他照料生意。” 世仁刚想接过话,说出自己的父亲年轻时,也曾中过秀才,也是因为科举废除,才闯荡江湖。转念又想,这样一来,会让敬小姐看出们心图不轨,加了警惕,坏了大事,倒不如像眼下这样,先与她周旋,等水到渠成,自然就明了起来。 二人从船头踱到船尾,又从船尾踱到船头,话是越说越投缘,越投缘,话题就越多,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觉之中,二人已相互改了称谓,直呼其名地怀宁c中华的叫了。 夜阑更深,江上露气袭来,二人都觉得走得累了,才回到舱里。敬小姐脱去外衣,并不道谢,只是给世仁披到身上,微眯双眼,温情似水地望着世仁;世仁也不甘拜下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敬小姐,四目相对,千般柔情,交汇其中。随后,世仁将双手搭在敬小姐肩上,沉吟良久,喃喃说道,“中华,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道。”敬小姐就势温顺地将脸贴到世仁的胸上,清晰地听到世仁心脏的振颤声。 “我在想,”世仁顺势把敬小姐搂入怀中,轻声说道,“再过两天,船到镇江,我们将就此作别,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得以重见,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生出莫名的恐惧。” “我也一样。”敬小姐将头埋进世仁怀里,窃窃低语道,“我真的不想欺骗自己了,我必须承认,我真的爱上你了,真的,自从在船上见到你第一眼时,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接下来,我们的交流,更像是曾经在梦中对爱情畅想的一种考贝,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就是我从少女时代开始追寻的人,是我终生的寄托。” 对这种表白所蕴含的暗示,世仁当然不会放过,经过一番预热之后,世仁一把将敬小姐拦腰托起,轻轻放到床铺上。敬小姐对世仁的这种举动,似乎缺少必要的心理准备,起初当然是拒绝,只是拒绝得并不十分激烈,特别是听世仁提醒她小心让隔壁舱里乘客听到后,敬小姐就温顺许多,世仁没费太大的劲儿,就把事儿给做下,随后心里才踏实下来,觉得这一单生意,现在已有七八分胜算了。 像多数女人第一次时一样,敬小姐哭了,流泪了。这种场面,世仁见得多了,知道怎么去安抚她。一番安慰,敬小姐的心情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抽泣,抽泣了一会儿,责怪世仁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太爱你啦,中华,老天可以作证,我实在太爱你了。”世仁附在敬小姐耳边发誓。 “可是你这么鲁莽行事,多叫我伤心?你都把我弄疼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过几天就会好了。我们的爱情,却会越来越深。” “嗨,事到如今,悔之晚矣。怀宁,我们真的太草率了,虽然我们都很相爱,可是从今天以后,你已把我逼上了一条道,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这一生,只能托付与你了。” “放心吧,宝贝,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都不弃不离,永远相依,让你幸福。” “嗨,情之所致,说说容易,真正做到,哪里会像说的这么简单?” “这有何难?”世仁坐起身来,发誓道,“从现在起,你就可以作证,如果我对你有半点三心二意,定遭水溺雷击。” “嗨,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事到如今,我们还是想想眼前最现实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无论有多困难,我都将毅无返顾,勇往直前。” 见世仁发起誓来,有些率真,敬小姐心情也好了不少,坐起身来,沉吟片刻,叹息道,“我原本打算,这次回家,把咱们的事情,慢慢的向老人渗透,见机说项,过些时日,等老人想开了,心里能接纳你,再带你回家,送给老人看看。谁料你这般放肆,操之过急,把事情弄得这么糟糕。现在就带你回去吧,家父见我行事这般轻浮,必定心中不快,另外,你又腹中缺少诗文,与家父早年嘱我招婿的想法相左。多种不悦,交织在一起,怎么能让老人接受你?如果你我暂时分开,可眼下高堂未拜,同心未结,我却已托身于你,虽你我都相亲相爱,只是就此分手,天涯各处,你叫我心中如何放心得下?你个冤家。”说到这里,敬小姐又急得直哭。 “别哭,别哭,”世仁劝慰道,“咱们想想办法,好好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二人思量了一会儿,敬小姐开口说话,“事已至此,我是有家难回,眼下只好随你去上海。好在我手里现在还有两万块大洋,到了上海,足够我俩一起生活些日子,相机再找点事做。这期间,我再给家里写信,就说我的一个同学,帮我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我在上海已安了家。到了那时,木已成舟,谅老人会慢慢想开,接纳你这个莽女婿。” 世仁听了,喜不自胜。心想,上海是自己的老巢,那里有一群同党,到了上海,这枝好花,无疑羊入虎口,谅她插翅难飞。这样一想,世仁“扑通”跪到铺上,鸡啄米似的给敬小姐叩头,连声感激道,“我的姑奶奶,你真是孔明再世,帮我了却一桩大心愿。” 当下搂住敬小姐,亲了又亲。这回敬小姐不再拒绝,二人又是一通颠鸾倒凤,折腾到半夜。第二天上午,日已高起,二人才起身。梳洗罢,敬小姐去补办了到上海的船厂票。 在江上又行了两日,船到上海,二人离船登岸,找了一家旅店安顿下来,敬小姐叮嘱世仁道,“在北平上学时,我看过不少写上海滩的小说,报刊上也常有登载,说这上海滩,是冒险家的乐园,遍地都是拆白党,痞子阿飞满街乱蹿,瘪三c青红帮横行无忌,你又刚从偏僻的小地方来,没见过大世面,到了这里,不要外出乱走,当心碰上坏人,丢款破财倒是小事,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的。” 世仁听敬小姐这样叮嘱他,暗自觉得好笑,表面上却装着乖巧,好好是是地答应着。他原想借口外出会个朋友,回到自己的同伙那里去看看,顺便找几个同党帮他一把,给敬小姐联系个下家,时机方便的话,把敬小姐出手。现在听敬小姐这样叮嘱他,担心一旦外出,会给敬小姐看出破绽,弄不好,反倒会砸了局,何把他现在已完全掌控了敬小姐,所需要的,只是个时机的问题,一旦做成,这一大笔巨款,就不必与他人瓜分。这样想来,便打算先听敬小姐的吩咐,安稳她几日,再伺机行事,不必匆忙。 在旅店里住了两日,一天上午,敬小姐一边梳妆,一边和世仁商议,说,“咱们要在这里安家,整日呆在旅店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咱们带在身上的盘缠,足够生活一阵子,可年轻轻的,就这样坐吃山空,也非良策,如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或是一件什么稳妥的生意来经营,那样的话,平日咱们既有了进项,再寻间房子租住下来,才算真正安了家。到那时,我再给家里写信,告知咱们的事情,心里也就有了底气。只是这上海滩上五方杂处,坏人太多,如要做生意,一来咱们俩经验不足;二来中国商人多奸诈,不好交流,我怕不待咱们把生意经营起来,就会蚀了本钱。我看咱们倒不如到洋人的行商那里去寻点事做,那洋人办事,倒极是公正,讲究一个信托责任,刚好我是学英文的,与他们交流,没有困难,我想到街上看看,找几家洋人的商行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一旦能成,我先去上班,你暂时照料家,待我在洋人商行里混熟了,再相机替你某份工作,你看行吗?” 世仁巴不得敬小姐赶快走出屋去,他好趁机下手,听完敬小姐的话,一口应承道,“太好啦,只是辛苦了你,叫我心里难过。” 当下敬小姐又嘱咐世仁一些要他留在屋里c不要乱走的话,自己一人出门,乘车去了。见敬小姐走远,世仁松了一口气,心里兴奋起来,拎起敬小姐的行装,掂了掂,觉得这些东西,现在都是自己的了。转念又想,就这样走掉,难免还要留下一些缺憾。在武汉时,因为虑事不周,让陶小姐看破,结果局没做利索,就仓皇走掉;现在手里现成的一枝好花,又是在自己熟悉的上海,就这么白白的放弃,未免可惜,不如寻个机会,将她出手,少说又可多赚几千,到那时,再把这些行装一块带走,那多酣畅痛快。想到这里,世仁重新将敬小姐的行装放好,躺在床上,等着敬小姐回来。何况敬小姐的行装在他手里,谅她是走不脱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做猪仔踏上不归途(2) 中午将过,敬小姐匆匆回来。进门后一脸兴奋,冲着世仁脸上戳了一口,高兴地喊道,“成了,我找到工作啦!”敬小姐伸手搂住世仁的脖子,媚笑着对世仁说,“是美国皇家武特棒商行。那是一家跨国大公司,他们说我的英语说得流利,人又伶俐,当时就定下,聘我去做文案工作,待遇特好,月薪六百块大洋,签订合同后,就发放一千块安家费。只是洋人办事就是古板,领安家费,非要家属一道去签字才行,我只好回来请你跟我回去签字呢。” 世仁来上海的时间不短,各种世面也都见过,只是没和洋人打过交道,听敬小姐这样说,虽不全信,却也不能不信,这些日子和敬小姐相处,确曾看见敬小姐经常翻阅一本洋文书籍,嘴里也不时蹦出几名洋话,何况眼下又是跟敬小姐一同前往,谅也不会有什么差驰,便穿好衣服,跟敬小姐到了街上,雇了辆车,二人乘上,往洋人商行去了。 那家洋人商行在外滩,紧临花旗银行,对面便是浦江码头。到了商行门外,二人下了车,走上台阶,敬小姐让世仁在大门外等着,她独自一人走进里边,片刻之后,敬小姐就和一个洋人并肩走出。那洋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络腮胡子,手背长着长毛。走到门口,敬小姐用洋话和那洋人嘀咕了几句,那洋人就点着头,在大门口停住。敬小姐把世仁喊过来,那洋人拿灰色的眼珠子盯着世仁,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和敬小姐说了几句什么,敬小姐也用洋文和他答对。世仁一边听着,像在动物园里看动物间相互交流似的,不知二人在说什么。 “签字吧。”敬小姐和洋人说过话,转头对世仁说。 世仁见那洋人从一只皮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蚯蚓似的文字,在一面洋文的下方,有一道黑杠,敬小姐指着黑杠上方的空白处,对世仁说,“亲爱的,就在这儿。” 世仁照着敬小姐说的,把自己的名字恭恭敬敬地写在上面,拧好笔帽,把笔递给那洋人。那洋人接过笔,别到公文包里,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美钞,交到敬小姐手里。 敬小姐接过钞票,快速清点了一遍,就将钞票放进自己的挎包里,抬头对世仁说,“这洋人办事太死板,非得要我的学历证件抵押不行,我跟他商量了半天,他才同意,你先留在这里担保,让我回去取证件。劳驾你先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回去取来证件给他,咱们就一块去找房子把家安下。” 世仁觉得合情合理,也没多想,痛快地答应了敬小姐,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敬小姐道了声“拜拜!”跳上车,一溜烟去了。 眼见敬小姐远去了,忽听身后的洋人向世仁吼了一声,吓了他一跳。转身看时,见那洋人挥手,向大门里指了指,示意他到大门里面去。世仁想,这洋人虽说长得人高马大,做起事来,也忒小气,一准是担心他会溜掉,才让他到大门里去等待。他想说几句带刺儿的话,讥讽这洋人几句,却又一个洋文也不会说,便没多想,跟着那洋人走进了大门。那洋人带着他走过一段长廊,来到一间屋前,用钥匙打开门,让世仁进去。世仁刚想问问,有这个必要嘛,只是留下来担保一会儿,就要将他锁进大门里?不料那洋人不由分说,一只大手,熊掌一样抓住世仁的肩膀,向房间里用力一推,就将世仁推到里面。世仁动了肝火,刚要向那洋人吼出声来,却见大门被“咣”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见在门上加锁的声音。 这间屋子挺宽敞,只是采光不好,幸好点着电灯,将屋里照得通明。房间里不光世仁一人,还有很多汉子,胡乱地坐在长条板凳上。见世仁进来,纷纷围拢过来,问他打哪儿来,是怎么来的。 “陪我爱人来取安家费,他们非得向我爱人要学历证明,我爱人只好把我留下,自己回去拿证件了,这鳖犊子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大概是怕我跑掉。”世仁忿忿骂道。 “安家费?”一个乡下人装束的汉子问,“什么安家费?” “是这么回事。”世仁解释道,“我爱人应聘到他们这里工作,他们要支付一笔安家费,说是非得夫妻二人一块儿来签字支取才行。我爱人就领我来了。到了这里,他们又要我爱人出示学历证明,我爱人没带,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让我留下,让我爱人取了钱,再回去拿学历证件。” “侬老兄的情况,和阿拉差不多。”听完世仁的叙述,一个瘪三上前来告诉他,“阿拉就是让小婊子用这法子钓来的。” 世仁一听这话,觉着不对味儿,头皮一阵发麻,忙问道,“你是说,这里有诈?” “就是的嘛。”那瘪三诉苦道,“这里就是‘贩猪仔’的窝点嘛,啥公司呀?” 世仁在上海混迹多年,对“贩猪仔”的事,早有耳闻,一些外国公司,为获取廉价动力,委托中国的蛇头,拐骗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外国做工。只是世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原本是也吃这路饭的,如今却真的变成了“猪仔”,全怪自己太狠,上午本来可以轻易得手的生意,愣是白白放弃了,为的是做得透彻,结果栽在敬小姐的手里。 “他们要把咱们怎么样?”世仁问。 “听说,这一批,是去旧金山淘金的。”瘪三说。 世仁听罢,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 在约定的日子里,没收到世仁的来信,甄永信的心忽然像被一只利爪死死地攥住,向上提起。最初,他还用可能是邮寄路途受阻之类的想法来宽慰自己,可是当时间延推到下一个月应当收到世仁来信的日子,却仍不见邮差到家里来时,甄永信就不得不想到他最不原想到的一点:世仁出事了。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像一匹拉车的马,瞬间的恐惧,吓得它争扎着,想脱开缰绳,逃离危险;直到感觉粗韧的缰绳,死死地束缚了它,才不得不放弃努力,听天由命地把自己交给命运安排。最初一时的冲动,他想再度离家,到上海去寻找儿子们,只是一想到近期越来越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行走时,步履已远不如早年那样轻盈,才不得不放弃这种打算。的确,他已明显感觉到,衰老,正像一面天网,全方位地向他撒过,而且网口越来越小。好在自己晚年的一个心愿,写完《诡道发凡》的愿望,行将完成,只差给书题一个跋,就可束之高阁了。如果不是儿子们突然失去联系,他的晚年,或许真的会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不带有任何遗憾地“回去”。 可是,这些天,不祥的朕兆越来越多了:先是写字时,毛笔头老是脱毛,必须不住地用手把脱毛剔除才行,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接下来是门房的瓦脊上,每天总有两只乌鸦落在上面,冲着堂屋呱呱乱叫;一天早晨,他入厕时,发现东方的天空,浓云低垂,一道霞光射向西天,光柱中闪着重叠的无数光圈,像出殡时串起的纸钱。他想喊过正在做饭的儿媳妇也来看看,又担心年轻人不懂事,看不出明堂,反倒讥笑他老年多事。 近来他的睡眠明显增多了,虽说每一觉的时间并不长,断断续续的,却也是不分昼夜,而且每当一觉睡醒后,第一感觉就是:还困,还想睡。 中午睡觉前,看外面的天放晴了,太阳正烈,他从柜子里把自己的书稿拿出来。整个雨季里,天气太潮,书稿已经开始生出绿霉,散发出刺鼻子的霉味;一些小虫子,正在纸页间蹿来蹿去,舔舐着书稿。他打开包裹,把书稿拆开,拿到门外的石阶上,整齐地晾晒在房檐下的石台上。回到屋里时,觉着有些困乏,便躺到炕上睡下了。 午睡醒来,觉着头脑清省了不少,想到正在起草《诡道发凡》的跋,还差一个结尾就完稿了,便端来笔砚,加水研墨,想趁现在头脑清醒时,赶紧把结尾部分写完。 坐在炕桌前,他觉得屋里光线不是太好,可午睡前,外面明明是阳光灿烂,他还把书稿拿出去晾晒呢,此时怎么会这么昏暗?他开始对自己的眼睛不信任了。近来常常会这样,本来是夜晚,他又分明是闭着眼睛,却又分明感觉眼前银光四射,刺得他难以忍受;有时,明明是白天,外面阳光明媚,他却又感觉眼前一团漆黑,忽然看不见东西了。这种情形,特别是和世仁他们失去音信后,越发厉害了。 甄永信往笔尖上蘸了点墨汁,昏暗中把笔尖擎到鼻尖上,以便能看清笔头上的脱毛,拿指尖把它剔去。正当一根脱毛将要捻下时,突然一道强光,从窗外直贯室内,接着是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惊得甄永信悬在鼻尖上的毛笔掉落下去,脑袋一沉,趴到炕桌上。 儿媳妇是在午睡时,被雷声惊醒的。醒来后,看见屋外已经大雨倾盆。她先想到上午洗过的衣服,正晾在院子的晒衣绳上,披了件衣服,便冲出门外。刚到门口,看见中午公爹晾晒在石阶上的书稿,此时大雨滴的击打下,已经变成了一堆泥浆。 “我的天!”她惊叫了一声,伸手抓了几把,将已变成泥浆似的书稿捧回家里,跑到公爹炕前,想送给公爹看看。这时才发现,公爹正趴在炕桌上,永远不会再看他的书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世德演义圣佛出世(1) 梦中世德站在一只船上,航行在一条河里。河面不宽,两岸人家清晰可见,经过一户人家门前时,世德看见这户人家门前站了一群人,手里举着旌幡,好像正在出殡,仔细看时,有人从大门里抬出一口漆黑的棺材,一个瘦削的男人,扛着棺材头,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看上去挺好笑的。世德正要乐出声来,仔细看时,觉着那人像世义,心里倏的一惊,出了一身冷汗,从梦中醒来,心脏还在怦怦乱跳。停了片刻,平静下来,见小柳红在身边发出均匀的酣声,才相信刚才做了场恶梦。梦中的事情有些蹊跷,搅得世德世德无法入睡,心里不住地思量,今晚怎么会做出这样一场恶梦? 天将亮时,小柳红停了酣声,翻了下身,见世德已经醒了,问道,“现在几点了?” “大概五点了吧。”世德随口应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半夜做了一场恶梦,在一条船上,看人家出殡,可是看那肩扛棺材头的,却是我哥” “梦是日里想,喷嚏鼻子痒。你大概是想家了,才做出这种梦来,别多想了。” 世德他们是在半年前来到梓墟镇的。这梓墟镇位于天目山下的梓墟溪边,是一个不大的小镇,二百多户人家,挨着溪边居住着,镇上的人家大多以务农为生。多年以前那个夏日,父亲带小柳红走了一天的山路,下半晌,才到了梓墟镇。那会儿她都快饿晕了。父亲一路上不住地告诉她,说到了梓墟镇,到姑姑家,就能吃上五香粽子了。父亲说的姑姑,小柳红从来没见过,可为了快些吃上五香粽子,小柳红还是咬着牙,浑身冒着冷汗,跟着父亲,一步一步走着山路。到梓墟镇时,她都累得迈不动步了,忘记了来梓墟镇是为了吃五香粽子。父亲说,“跪一会儿吧,跪着歇歇脚。”小柳红听话地跪在街边,父亲在她头上插了棵草棍。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了脚,打量她一会儿。小柳红想,这人该是姑姑吧。那女人并没像一般人家的亲人见面时那样,和他们父女亲热地搭话,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和小柳红父亲悄声嘀咕了一会儿,随后,从兜里掏出二十块大洋交给了父亲。父亲接过大洋,数了数,手里留下一枚,剩余的揣进兜里,对那女人说,“你等一等,我马上就来。”父亲说完,走进一家饭馆,出来时,手里攥着一个五香粽子,一边走,一边给粽子剥了皮,交给小柳红,说,“吃下吧。” 小柳红接过粽子,咬了一口,满口留香,觉得从来没吃过这么香酣的好东西,只几口,就把一个粽子吞了下去。见女儿把粽子吃完,父亲才说,“爸还有些事儿要办,你跟姑姑在这里呆一会儿。”说完,就走了,直到天黑也没回来。那女人就说要带她去找爸爸,领她上了船,在船上航行了几天,到了上海,小柳红才知道,自己是让父亲给卖了。长大后,童年的事,差不多快忘光了,只是梓墟镇上吃过的那个五香粽子,小柳红却总也忘不掉,尽管后来吃遍了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可总觉得,都比不上在梓墟镇吃过的那个五香粽子。正是由于这一点,当世德提议要回她老家安居时,小柳红就决定,到梓墟镇上来。 二人在镇北买了块空地,从杭州请来设计师,按上海富室人家公馆的样式,盖起一幢梓墟镇上最漂亮的小楼,而后又在镇上雇来男丁女婢,年纪轻轻,就过起了寓公的生活。镇上人很快就知道了,镇北来了一户从上海迁来的人家,赋闲的阿公姓甄,见了面,就甄老爷甄太太叫着。乡下人穷惯了,偶尔给仆人们些赏赐,就把仆人们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觉得自己发了大财。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人,都把能到甄家打工,看作是一件发财的买卖;会投机钻营的的,都削尖了脑袋,要到甄家当仆人。镇上一些无良之徒,也油嘴滑舌地找机会巴结世德,为了世德能赏赐他们一顿酒吃,世德也乐得大家这么敬他,渐渐的,甄府便日日高朋满座,酒席上呼五吆六的划拳声,不时从堂上传出。 世德和小柳红二人游手好闲惯了,根本不懂得经营,高价买下的一些薄田,租给别人耕种,一年下来,收上的租子,勉强能够一大家子人的伙食,其余的开销,只好从上海带来的积蓄中支取。坐吃山空,不上两年,家底儿就吃得差不多了。一天,小柳红打开皮箱,见箱底只剩一副金手镯和一只翡翠扁簪,另外还有几个戒指耳环之类的小件,心里不禁吃了一惊。夜里躺在床上,她把这事告诉了世德。世德也惊忧起来,“可不是吗,咱们已经几年没有进项了。” “得想办法了,这么下去可不行。”小柳红说。 “是该想想办法了,”世德翻了下身,说,“来这里两年多了,我也呆得有些腻了,看来,咱们得快些离开这里。这穷乡僻壤的,做什么都不方便,要做得好生意,还得去都市才行。” “那是。”小柳红说,“只是咱们在这儿住了两年多,好容易拢络一些人气儿,就这么轻易放过,太可惜了。” “你是说,在这里做一单再走?” “可不是吗。” “可是这十里八乡的,你看看,哪有什么像样的富室?针头削铁,燕口夺泥,哪里下得去手?” “依我看,还是咱们的思路出了问题。”小柳红说,“通常,咱们总以为,做局,只有在富人身上打主意,才有彩头;在穷人身上打主意,只能获取蝇头小利,这是观念上的一种误区。其实,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生意的存在,要大要小,就看你怎么把握了。你看咱们中国,到处都是穷人,富人很少,可是你再看帝王将相们,赚得又都是穷人的钱,你看那皇亲国戚c达官贵人们的家里,个个都富得流油,为什么?还不是他们薄利众收吗?你别看老百姓们都穷,可每家每户都刮取他们一点,积少成多,积小胜为大胜,聚沙成塔,最后那数目,可就大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世德问,“咱们要像官吏们刮地皮那样,从这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手中收取钱财?” “正是嘛。” “这我倒不明白了,咱们既不是官府的公差,又不是称霸一方的山大王,如何能让百姓们向咱们交钱呢?” “你还是思路上有问题,没想明白。”小柳红说,“吃咱们这碗饭的,自然不能像官府那样巧立名目,拿苛捐杂税去刮地皮,也不能像绿林好汉那样生取豪夺,咱们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地把钱送给咱们呀。” “送给咱们?”世德笑了笑,说,“你该不是想钱想痴了,在这里白日做梦吧。” “瞧你说的,什么叫梦话呀,”小柳红说,“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从北方来,就没听说过会道门的教主们敛财的事?就算没听说过,你也该知道,信佛的人往庙里进香许愿捐钱的事吧?” “这倒是听说过。” “那些信徒们,凭什么把钱送进庙里呀,还不是他们相信佛能赐福保佑他?这人哪,一旦要是信了一件事,上了道儿,他就会把钱心甘情愿地交出来。” “可咱们平时也不信佛呀。” 听世德说出这话,小柳红笑出声来,笑过之后,讥讽道,“亏你还是江湖中人呢,现在却变得像个傻瓜。” 经小柳红这么一笑,世德恍然明白了什么。这一夜,夫妻二人合计到深夜,把一应的事情商量稳妥,才分头睡下。 下个星期三,世德去了杭州,在一个街摊上,买了一尊鎏金铜佛,外加一只木制佛龛。回到家中,将铜佛用红绸裹上,放到佛龛里,供奉在堂屋的北墙边的供桌上,随后又到离家一百多里的法惠寺,以给铜佛开光的名义,请来两位和尚。和尚进镇时,世德招摇地领着两位师傅,在镇中环绕一周,才回到家中。此后,梓墟镇上就传开了,说是从上海来这里定居的甄老爷,小时体弱多病,曾被家里寄养在寺院里,长大后才还俗回家。 一天夜里,世德怀揣铜佛,躲开镇上人的眼睛,带上一把镐头,独自来到镇子西边溪岸的一棵老柳树下,刨出一个小坑,将铜佛安放坑里,而后培土埋好,又在新土上撒了泡尿,隐秘地潜回家中,将堂屋的佛龛重新收好。 以后的日子,甄府又像往常一样,招待一群镇上的二流子们饮酒品茶,谈天说地。只是在神侃时,主人往往会提起他广有佛缘的一些传奇。 时间大约又过了两个月,一天饮酒后,主人郑重地向一群二流子宣布,说镇西溪谷那边,最近一段时间,每天夜里有佛光出现。根据他对佛的禅悟,梓墟镇一带,近期将有圣佛出世。 二流子们听过,个个惊得面面相觑,酒都醒了一半,镇静了片刻,一个胆大的二流子抻头儿问道,“甄老爷,你刚才说的那佛光,是个啥样子的?” 世德看了那二流子一眼,一脸威严地说道,“那是一种神光,是圣佛出世前的朕兆,一般的肉眼凡胎,是看不见的,就像婴儿出世前见红是一个道理。” “那您老就把那种光的样子,说给我们听听呗,也好让我们长长见识。” 眼见一群二流子迫切想知道佛光的样子,世德压低了声音,叫一圈人围拢过来,差不多是头碰头合成一圈,听世德神兮兮地描述佛光,“彩虹见过了吗?”世德问二流子们。 “见过。”一群二流子齐声回答。 “佛光就跟彩虹差不多,也是圆环形的,只是没有彩虹的七种颜色,它只有金黄色的一种颜色。彩虹悬在天空,是不动的,佛光却不然,它是运动的,开始只是一个小亮点,像蘑菇,而后由小变大,就像水里投进一只石子,小波纹由小变大地向四周扩展开去,扩展开去,佛光一直向空中扩展开去,直当你看不见了,新的一圈,又像蘑菇一样从地下冒起,又向空中扩展开去” “哈,有意思,干脆,今儿晚上,咱就别走了,让甄老爷教咱看佛光吧。”一个二流子兴奋异常,打断了世德的描述。 “咄,猪猡脑子!”这二流子话没落地,就遭另一个二流子的戏弄,“刚才你没听甄老爷说什么啦?得有佛缘的人,才能看得见,你以为睁开你那双猪眼,就什么都看得见啦?” 一群人听了,哈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都为自己没有佛缘叹惋不已。当有人问世德,这即将出世的圣佛会是什么样子时,世德面色沉重起来,摇摇头,叹了口气,“难说,也许是一尊石身佛像,也许是一尊金身佛像,也许是一尊木身佛像,也许就是一个圣婴从地下诞生。” 二流子们听得毛骨悚然,直当听世德说,圣佛出世,就是要保这一方平安的,这些人心里才宽慰下来。跟着又来了兴致,焦急地问道,“那圣佛什么时候才能出世呢?” 世德见问,一脸焦虑地说,“按说见了佛光,圣佛就该出世了,圣佛显出佛光,为的就是让人帮他一把,就像孙悟空给压在大山下,需要唐僧帮他一把才行。” 二流子们听了,自告奋勇地央求世德,赶快带他们去帮圣佛一把。 “不忙,不忙,”世德说,“现在黑灯瞎火的,行动不便,大家先分头回去准备一下,顺便再多找些人,人多力量大,明儿个一早,咱们就到西山谷里去寻找圣佛。” 当有人问世德该带什么工具时,世德说,“镐头c锄头c铁锨,什么都行,只要能刨土翻地就行。” 二流子们得话,纷纷散去。只这一夜功夫,消息就在梓墟镇传开了,无人不晓,梓墟镇将有圣佛出世了。人们恐惧c期待c渴望各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充斥胸间,都盼望着天早一点放亮,以便能快些亲眼见证圣佛在梓墟镇出世。 求金牌c求收藏c求推荐c求点击c求评论c求红包c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世德演义以圣佛出世(2) 世德和小柳红是被街门外的吵闹声给弄醒的,睁眼看时,天将拂晓,喊来仆人问街门外什么人在吵闹,仆人说街上现在站满了乡邻,都等着老爷带他们去找寻圣佛呢。二人这才想起正事,急忙起身,简单洗漱后,世德提着文明杖,叫仆人打开街门。 街门打开,世德跟着走出大门,一脸威严地扫了乡邻们一眼,开口道,“走吧。”说完,自己先走在前面,直往西山谷佛光出现的地方去了。一群乡邻跟在后面,人人心里都按耐着激动,又不敢吱声,生怕一不小心,说了错话,会触怒神灵,招致不幸。 整整一个白天,梓墟镇的乡邻们挥汗如雨,翻遍了世德给他们圈划的山谷里的土地。山谷里弥漫着新翻的生土的气味,甚至连河道都不曾被漏过,从里面掘出一堆堆卵石,活像洪荒时期恐龙的巨蛋。直到太阳偏西,仍没找到世德向他们描述的圣佛,一些人便开始失望,抱怨世德功力不济,有人还没好气地责问世德,是不是搞错了地方。 “应该不会。”世德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这道山谷。”世德说完,又向刚翻过的泥土上环视了一会儿,才恍然记起什么,一拍脑门儿,说道,“对了,咱们来这儿之前,还没做法事呢,大家还没进香火钱呢,心不诚,圣佛岂肯出世?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之后,大家准备好香火钱,等把法事做完,向圣佛献了诚意,再回来,才能请出圣佛。” 众乡邻一听到要出香火钱,心里不免敲起鼓来,有人担心这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惴惴地问道,“那得多少钱呀?” 世德看出大家的心思,马上安慰道,“用不了多少,每户一块大洋足够了。” 出了一天的冤枉力,没能请出圣佛,现在又要出一块大洋的香火钱,有人心里就不舒服了。可是渴望见识圣佛出世的好奇,最终战胜心中的吝啬,在一群二流子们虚张声势的鼓噪下,梓墟镇人心情复杂地将一块大洋交了出来。 世德找来镇上最有声望的乡绅,在一张白纸上,将全镇的捐款明细拉出清单,又在另一张纸上,把捐款的支出明细,一一书写清楚,让人一看便知,捐款的每一分钱,都用到了法事上面。 法事是在甄府大院里举办的。那日在大院中央,摆起香案,焚烧了香纸,一番故弄玄虚的诵念咒语和叩拜,在香烟缭绕中,一场法事总算做完。临了,世德又和乡邻们约定,明天再去西山谷请出圣佛。 一早起来,世德又是一通沐浴c焚香c叩拜c念咒,看看乡邻们已经聚齐,吆喝一声,带着一群乡邻出发了。到了西山谷,看看昨天已被掘过的土石,世德指了指不远处还没来得及挖掘的地方,说,“到那边看看。” 到了溪边的一棵老柳树下,世德停下脚步,手持文明杖,朝老柳树下比划一下,说,“挖挖看。” 一群人抡起镐头锄头,开始挖掘起来,忽听嘡啷一声,有人刨到了金属。“在这儿!”那人尖声叫了一声,扔下镐头,蹲在地上,开始用手扒土。一群人围拢过不,抻着脖子往下看,就见那汉子扒开四周的泥土,从土中取出一尊鎏金铜佛。铜佛不大,远看像一个威武的男人攥紧的拳头,满身粘着泥土。那汉子快速用衣角将泥土揩拭干净,才看清果真是一尊大肚弥勒佛像。铜像上的鎏金已开始斑驳掉落,裸露的铜胎,生出绿色的铜锈。弥勒佛的头顶,被那汉子刨了一镐,幸亏用力不大,只留下一条镐头刨过的痕迹。 “别动!”正当有人伸手要把铜佛拿过来把玩,世德喊了一声,制止了好奇的乡邻,接着,世德从怀中取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红绸子,铺到刚才铜佛出土的地方,接过铜佛,恭恭敬敬地将铜像摆放到红绸上。随后,让一个二流子把事先准备好的香纸点燃,世德向一群人喊了声,“跪!”一群人就六神无主地纷纷跪下。世德嘴里大声念着咒语,直当香纸燃尽,才说了一声,“起来吧。”一群乡邻这才站起身来。世德拿红绸托着铜佛,捧在胸前,像孝子在出殡时捧着考妣的灵牌,带着一群乡邻回梓墟镇了。 铜佛从土里扒出的过程,其实跟农夫从地里刨出一墩红薯一样简单,可消息传扬开来,就不是这样简单了,一时间,梓墟镇圣佛出世的消息,经过无数张嘴的传播,被演义得神秘玄虚,随着就有各种吉与不吉的传言,把这里的乡亲们弄得心神不宁。 世德将铜佛带回家中,安放在佛龛里,供奉在甄府的堂屋。这一点,梓墟镇人并无异议,因为在这之前,还没听说梓墟镇上,有谁比甄老爷更有佛缘,何况佛光又是甄老爷最早发现的,何况这种佛光即使甄老爷向镇上的人讲出来,一些好奇的乡邻,夜里也向西山谷那边偷偷眺望过,却谁也没有见过佛光,可见梓墟镇上住着的,大都是些凡胎肉眼的草民,眼下圣佛既已出世,安放在大有佛缘的甄老爷家,也是天经地义的。 到甄府礼佛的人,果然一天天多了起来。梓墟镇四周的乡民,翻山越岭,不辞辛苦赶几十里山路,到镇上来,就是为了一睹圣佛的尊容。礼佛的人太多,世德不得不在院中摆放一口大黑锅,用来给礼佛的人烧纸用,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像样的香炉,共礼佛的香客们焚香,世德只好向邻居借来三只菜坛子,里面装满沙土,并列摆放在院子中央,供香客们焚香。幸好功德箱是事先预备好的,非常恰当地放摆放在佛龛前面,以便每个来拜佛的人香客,不必费太大的劲儿,就能将钱币及时投进箱里。 礼佛圣地,讲究的是雅肃,在这种地方设宴品茶,和一群二流子们饮酒作乐,显然是不合适的。而礼佛的神事,又不便让二流子们上手,渐渐的,一段时间过后,镇上的二流子们自觉没趣,也不大到甄府上来了。闲着没事,以见证人的身份,四处向人闲话圣佛出世的过程,无意当中,又给礼佛的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世德和小柳红现在忙得厉害,每天从早到晚,要不间断地应酬这一带乡民们远道来他家参佛的神事,晚上夜深人静,又要恰到好处地支开仆人,打开功德箱,清点里面的善款。 乡下人家,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平日花钱又格外小气,好奇归好奇,真要让他们从兜里往外掏钱,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投进功德箱里的,无非是些小钱儿,往往从功德箱里取出一堆钱,真正清点完了,实际上也没多少。世德夫妻从最初取钱时的兴奋,渐渐的变得平淡,后来干脆感到是一种负担了。更可怕的是,乡民们兴奋劲儿过后,前来礼佛的人,也一天少似一天。 “看来,这一单做砸了。”一天夜里,二人清点完功德箱里的零钱,世德灰心地嘟囔道。 “别这么尽说晦气的话。”小柳红攥着一把零钱,激励世德说,“兴许是咱们的思路出了问题。” “不会吧。你看这些天,外面的风声有多大呀,四周几十里的山民,都赶来看热闹呢。” 这一句话点醒了小柳红,让她彻悟了个中因缘。“可不是吗,”小柳红说,“问题就出在这看热闹上。这乡下人,就爱看热闹,他们把这事儿当成热闹来看,哪里会上心呢。当初咱们设的这局,是要干什么来着?” 世德见问,翻了几下眼珠子,说,“咱是要唬他们一下,让他们拿钱来保平安的。” “这不就结了吗?”小柳红说,“可事到如今,反倒变成了一场热闹,怎么能让他们出血呢?” “你是说,咱得把思路改一改?” “必须得改!”小柳红说,“得想个法子,吓着他们,他们才肯乖乖听话。” 这一夜,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又合计了半夜,直等想得周全,才分头睡下。 一早醒来,世德把接待香客的事交给了小柳红,独自一人出门,到了街上,找到往日常到家里吃酒的二流子们。一群二流子,自打圣佛出世,就断了甄府的酒席,这阵子已是干熬得舌焦牙痒,见了世仁,就像见了亲祖宗,急忙围拢过来,甄老爷长甄老爷短地叫着,世德看透他们的心思,寒暄了几句,就说要带他们到酒店坐坐。一群二流子听了这话,真个像乌鸦见了腐肉,哪里肯说半句推辞的话,千恩万谢,说尽好话,跟着进了酒店。 点过菜后,要来一坛好酒,一圈人围坐着,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正吃到兴头,世德放下杯子,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甄老爷有什么心事吗?怎么放下杯子?” 一个二流子问道,其它人也跟着问起。等一群人嚷嚷过了,世德才叹了声气,说出心事来。 “出大事了!”世德放低声音,神神道道告诉二流子们。 “什么大事?”一群二流子也跟着放下酒杯,神色慌张地问。看看火候已到,世德也不再隐瞒,把昨天夜里佛祖托梦给他的事,讲了一遍。 “两年之内?”一群人听过,个个心惊肉跳,喘不过气儿。一个胆大的,镇静下来,伸出一个手指问道。 “两年之内。”世德肯定地点头说。 “甄老爷敢肯定,这是佛祖亲口对你说的?”另一个二流子问。 “咳,这还会有假?”世德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双耳垂肩,慈眉善目的,跟大雄宝殿里供奉的佛祖像一模一样,金光四射的。” “他说,那洪水,就从咱梓墟溪上方的山谷里来?” “就从这上方来。整个这梓墟溪两岸,到时将成一片泽国,无人能逃脱。”世德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可这佛祖了也忒不讲道理,当初这圣佛在西山谷里显出佛光,让甄老爷您看见了,给他从地下挖掘出来,又供奉在甄老爷家里,一天到晚香火侍候着,不挺好的吗?佛祖干嘛还要惩罚咱们呢?”一个二流子出言不逊。 “不可对佛祖无礼。”世德及时制止住了他,说道,“这些天,我也在琢磨这事,想必是佛祖已预见到这场灾难,事先让那圣佛在溪谷发光,来警示咱们,不想咱把圣佛请出,没能诚心恭奉。你们想啊,那是圣佛,哪能随随便便供在家里?佛祖这才动了怒,托梦给我。” “那该怎么办才好?”一群人慌乱起来。 “照佛祖夜里对我讲的意思,非要在圣佛出世的地方建一座寺院,将圣佛供奉在那里,才能镇住洪水,解救这一带的乡亲们。”世德说。 “那得多少钱呢?”有人问道。 “昨晚佛祖托梦,醒来后我合计了一下,没有个万,恐怕办不下来。” “这么多钱?到哪里去弄呀?” “咱们梓墟溪沿岸,有一千多户人家,每户人家,至少要出几十块大洋才成。想到乡亲们手里也没多少钱,我和内人已经合计了,等秋收过了,我把家里的田产给卖了,兴许能凑个几千块,毕竟我也算是这里的大户了,剩余的,还要有劳诸位,到沿岸各家去幕捐。人命关天呀,咱总不能眼睁睁的看见灾难到来,见死不救吧。” 听世德吩咐了,一群二流子心里也有了谱,纷纷表白要出工出力。世德当下把各人的分工安排妥当,一圈人把桌上的酒菜吃喝光,分头行动去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梓墟镇一带,人们心里开始慌恐起来,尽管家家都是不太情愿,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吝啬,梓墟镇沿岸的人家,还是把钱交到前来幕捐人的手上。大约十天左右的功夫,梓墟镇一带的人家,就把摊排的捐款筹办齐整。世德让镇上有声望的乡绅,把各家捐款数额拉出清单,张榜公布,以示公正。幕捐总数,总共将近三万块。 下个星期二,世德一个人到杭州去了,说是要请设计师,来设计寺院的布局。 三天后,世德回来时,随他一起来到梓墟镇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照世德的说法,这二人是杭州灵隐寺的高僧,专门搞寺院设计的,但二人的装束,却分明是绅士打扮。二人在甄府只呆了一天,白天曾随世德到西山谷圣佛出世的地方看了一圈。直到天黑后,二人才乘车离开梓墟镇。同时,世德和小柳红也和他们同车离开了梓墟镇,临走时,世德嘱咐仆人们,好生看护好家中供奉的圣佛,说是他们要到杭州采办建造寺院的材料。 又过了三天,四辆马车来到了梓墟镇,从车上下来的,正是三天前世德从杭州请来勘测建造寺院的设计师。从车上下来的人中,没有甄老爷夫妻。马车拉来一堆东西,却不像是建造寺院的材料,倒像是富室人家的细软。马车在甄府门前停下,设计师就吩咐仆人们从车上往院子里搬东西,一边又让人把堂屋供奉的圣佛搬走。 梓墟镇人看见有人从车上往甄府搬东西,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看到从车上搬下的东西,不像是建造寺院的材料,就问,“这是干什么呀?” “搬家呗。”安排仆人干活儿的设计师没好气地说。 “搬家?”看热闹的人也觉得蹊跷,跟着问,“不建寺院啦?” 设计师听了,以为这镇上人是在欺生,变着法在骂他,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这位高邻怎么讲话哪,你家要是买房子搬家,那就叫建寺庙?” 邻居们听了,也生起气来,反问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呢?甄老爷明明收了我们大伙的钱,说要在西山谷里建寺院的,供奉刚出世的圣佛呢。前些天我们亲眼看见甄老爷带你来,到西山谷里勘测过了,现在你怎么反倒这样和我们讲话?” “建寺院?”设计师听过,有些发懵,眯瞪着眼睛问乡邻,“勘测?我什么时候有了勘测的本领啦?我哪里有这个本事呀。” “可是前几天,我们分明看见甄老爷带你去西山谷里去过呀。”乡邻们说。 “那个不假,”设计师说,“是甄先生邀请我们去的,他说那里,前些日子有人在一棵柳树下挖掘出一尊铜佛,我们觉着有趣,他就带我们去看了看。”设计师嘴角喷沫地辩解。 “那你不是搞寺院设计的高僧吗?大老远跑到甄家来干什么?”乡邻们问。 “天哪,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设计师听了,满脸胀得通红,气哼哼说道,“是这么回事,甄先生要卖房子,托一个朋友找到我,我们就来了,看过这房子,觉得不错,价钱也不高,我在杭州那边又呆得腻了,就买了下来,今天乔迁过来,本是大喜的日子,可诸位高邻过来却说些建庙之类晦气的话。” “这么说,你不是高僧,也不是寺院设计师?”一群乡邻问。 “咳,我哪里是什么高僧,更不懂什么寺院设计,瞧瞧,这些都是我的家家眷。”新主人指了指一群刚从车上下来的家眷,对乡邻们介绍。 “你说,这房子,甄老爷卖给你啦?”乡邻们问。 “当然卖给我啦,八千块大洋呢。上次他们夫妻跟我回杭州时,我就亲手把钱交给了他们,卖房的契约在这里呢。”新主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二人签字画押的房屋买卖契约,展开后,递到众人眼前。 “那甄老爷不回来建寺院啦?”一群人惊觑觑地问道。 “哪个晓得呢?他们对我说,他们家的兄弟在上海做大生意,实在忙不开,三番五次来信,催他们到上海帮忙,这才忍心把房子卖掉,回上海去了。” 梓墟镇人这才回过神儿来,这阵子被圣佛出世搞得心惊肉跳的,原来是中了两个骗子的圈套。好在各家出的银子不多,得知被骗的消息后,也不十分气愤,只骂了几句诅咒的话,就把这事当成了笑话讲开了。 世德二人并没回上海,那里有徐干娘,像一只逼鼠的老猫,迫使小耗子不敢靠边。二人在杭州茶汤桥租了间屋子,暂时安顿下来,又到街上买来两个丫头,留在身边使唤。小柳红爱热闹,耐不住寂寞,搬来没几天,和街坊邻居家的女眷们熟络了,时常招引女眷们到家里喝茶玩牌。小柳红又是手脚大方惯了,和邻女眷们相处,花钱多少也不在乎,就有那种贪图小利的女客,把结交小柳红当成生意来做。 世德自打和小柳红成了亲,就把好色的毛病给成戒了,见了女人,比早先规矩多了。见小柳红和邻里的女眷们打得火热,世德怕在家里碍了手脚,每天天一亮,就识相地躲了出去,直到天黑才回家。邻里的女眷见男主人成天早出晚归,委实勤劳,问小柳红先生在哪里发财,小柳红为了在女眷们面前争门面,信口告诉她们,说她家先生在市政府当差。听得女眷们好生羡慕。只是这种说法,坑苦了世德,除了节假日,他真的要像公差那样,每日里早出晚归,不敢随意留在家中。 “咳,你说我干什么不好,偏要说我当公差。”在外面游逛了一天,晚上回家,躺在床上,世德向小柳红抱怨。小柳红听了,笑了笑,安慰世德说,“公差多有面子呀,人见人敬的美事。” “可你知道我成天躲在外面不敢回家,盼着天黑,有多难受。” “你自己可以找点乐趣嘛。”小柳红说。 世德却把小柳红这种说法,当成是在试探他这些日子,一个人躲在外面有没有沾腥,便一轱辘爬起来,跪在小柳红身前,两手捂住胸口,一脸委屈地喊冤,“老天作证,我甄某人自打和你在一起,要是在外面干出一点儿不规矩的事,就让天打五雷轰” “唉呀,得了吧,”小柳红一把将世德推倒,二人重新躺下,“你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成天呆在外面,只会看光景,瞎逛游不行,得相机寻点事做。” 经小柳红这样一说,世德才放下心来,接话说,“你还别说,这些天,我在运河码头那儿,遇上了贩河珠的地摊,你别看是地摊,里面还真有好东西呢。在上海,橱窗里摆着的,动辄上万的珍珠首饰,在这里,百把十块就能下来。我就想啊,要是咱在这里低价收些河珠,再带到上海高价卖出去,这中间的差价,可就大去了。” “可是你没想过,”小柳红当即给他泼了冷水,“杭州离上海这么近,果真这种生意好做,那些贩珠的人,成天走南闯北的,哪里会放过这种机会。你没听说过吗?珠宝行里有句行话,说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听了这句话,你就该知道,这一行当里的玄机有多深了,岂是外行人轻易能涉足的?你没事去瞅瞅热闹,也就罢了,不可当真投进得太深,自古道,珠宝行中,无诈不成交,小心让人给做了。” “听你说的,谁敢做咱?”世德不以为然。 “话可不能这么说,阴沟翻船,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可不是一两个先例。早年在上海,我听世仁他们的大师爸说,他这一辈子,光是险些丢了性命的乱局,就不下好几遭呢,何况你才刚入道呢?” “不管怎么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光是站在边上看,看一辈子都入不了门。”世德嘟囔道。 想想世德对自己的好,结婚后又把沾腥的毛病给戒了,到了梓墟镇,二人恩恩爱爱地过生活,从没呛过嘴,这单圣佛出世的局,又全仰仗世德一人在外面张罗,光这一单下来,差不多就有三万进帐。小柳红便不想把世德管得太死,心想给他些钱,让他在外边栽几次,倒能长他的记性,便说,“那你明儿个,先拿五百块钱去看看,碰上合适的,先做些小的交易,等将来入了门,再正儿八经的去做不迟。” 世德听了,满心欢喜,当下二人睡了。第二天一早,小柳红取出五百块大洋交给世德。接过钱,世德兴冲冲出门去了。傍晚回来,果然带回五枚河珠,洋洋得意地告诉小柳红,说这些东西,要是搁在大的珠宝行,到少也得卖一万。 小柳红并不信他,接过珠子玩赏了一会儿,问,“五百块全花了?” “全花了,一颗一百。”世德说。 小柳红也不懂河珠的优劣,看了一会儿,对世德说,“明天咱们到老凤昌去,那里的伙计眼毒,咱们求他们给看看,要是真像那商贩说的,这东西在大商行里能值万八千的,我看咱们干脆把手里的钱全用上,多买一些,再高价售给大的珠宝行。” 世德听小柳红这样说,心里极为得意,以为小柳红到底想通了,可再听小柳红说话的语调,又觉得不太对味,心里没底,只好胡乱睡下。 早晨醒来,梳洗毕,二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带上河珠,一块到老凤昌珠宝行去了。来到柜上,小柳红问他们这里,收不收购河珠。伙计听了,说那要看成色了,要是成色好的极品,价格合适,当然收购。小柳红见说,就将五颗河珠递到柜上。伙计刚接过手,打眼一看,又递了出来,告诉他们,说这种次等货,他们不收。 小柳红问,“这珠子哪一点不好?” 柜里的伙计就靠近身子说,“夫人,你这珠子,质地不纯,打眼看上去发浑,表面的光泽也不好,在光照下,你看珠面上你的脸影,混浊不清,如果是上好的珠子,在光照下,你的脸影会清清楚楚印在上面,尽管它很小,却连你的眉毛都能一根一根地辨识清楚呢。” 小柳红从未听过这套说法,就问伙计,能不能让她见识见识。那伙计也不推托,当即从柜里取出一枚极品河珠,教小柳红怎么看。小柳红看时,果真看见自己的头影缩映在珠子的表面,清清楚楚的,再看那枚珠子,乌黑晶莹,像婴儿的眼睛,心里不觉动了喜爱,问那伙计,这枚珠子值多少钱,伙计说,“至少要两千元一枚,这还是咱们本地产的,要是带到外省,卖个千,也是常事。” “那我这五颗呢?”小柳红问。 那伙计笑了笑,说,“夫人手上的货,一颗顶多也就值三十五十的,要是能卖上百八十块,那就算捉了大头。像我们这样的门面,是从不让这类东西上柜的。” 世德在一边听着,腾的一下,脸胀得通红。小柳红瞥了他一眼,看看目的已经达到,向柜上伙计道了声谢,和世待德一道走了出去。出了店门,小柳红讥笑道,“怎么样,还做那发财梦吗?” 世德见问,红着脸不敢吱声。回到家里,小柳红心里觉着得意,从箱子里取出存折,让世德陪着上街。世德问她带存折干什么?小柳红笑着说,“那极品珠子,诚是招人喜欢,我买它几颗回来,好上你再去淘宝时,心里也好有个谱。” 一句话咽得世德说不出话,耷拉着头,跟在后面,去银行取了钱,到老凤昌买了五颗极品珠子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小柳红重返大上海(1) 转眼到了三月三,小柳红要去西湖踏青,让世德陪着。二人雇了车,径直到了西湖,辞了车夫,随人流到了湖岸。 江南三月,莺飞草长,绿柳垂风,艳阳暖人。自打离开梓墟镇,小柳红头一次来到郊外,又看到满眼绿色,心里豁然敞亮起来,走在苏堤上,俯察湖波荡漾,远眺山吐青岚,身边又有世德相伴,不觉焕发出少女的天性,步履轻盈起来,边走边和世德说说笑笑。苏堤上游人如织,往来赏玩湖上风景。二人正在开心时,忽听人群中,一个尖细的女声在喊:“小红姐!小红姐!” 小柳红一愣,听出这是在喊她。这声音是当年在徐干娘那里,姐妹们时常叫她的,已经多年没听有人这样叫她了,现在在西湖岸上,是谁在叫她?这叫声音听上去,又那么熟悉。她环视一眼四周,没看见叫她的人,却看见一乘轿子在她身边落下,轿子后边跟了一个婆子,赶紧走上前来掀开轿帘,从轿中走出一位小妇人,小柳红定睛看时,一眼认出,是小星星。 “小星星!”小柳红惊叫一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兴奋地问世德,“这不是做梦吧?” “是我,小红姐,不是在做梦呀。”小星星迈出轿子,抓住小柳红的手,使劲儿晃动着,笑着说,“刚才在轿子里,我一眼就认出你啦。” “你怎么到这里啦?”小柳红问,心里存着戒备。 “随我家老爷来踏青的,”小星星说着,眼睛向前方不远处的轿子看去。小柳红随小星星的眼神儿望去,看见前面那乘轿子停在路边,轿夫们手挟轿杠,扯着衣襟扇风纳凉。那轿子显然是在等小星星,但轿里的主人却并没下轿,再看小星星的妆扮,小柳红心里大致有了数,知道小星星现在给那人做了偏房,心里不免一阵酸楚,恨恨地问,“怎么,那老婊子把你给卖了?” “姐姐是问徐干娘吗?” “正是。”小柳红沉着脸说。 “咳,姐姐还生她的气呀,不值得,她已是阎王爷的人了。” 虽说小柳红对徐干娘有齿之恨,可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一惊,头皮有些发紧,“你是说,她死了?多暂?” “一年多了。” “真是报应,”小柳红问,“得的什么病?” “哪是病死的呀,让人给撕了票。”小星星说,“她让绑匪绑了票,绑匪要她拿十万块大洋赎身,她硬是不肯,说自己穷得叮当响,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她原想和绑匪周旋些日子,绑匪见揩不出她的油水,就会把她给放了,谁成想绑匪在她身边安了眼线,就是厨娘刘妈,姐姐你也该认得,对徐干娘摸得底儿透,绑匪哪里会信她的,见她舍命不舍财,就失了耐心,撕了她。”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小柳红问。 “徐干娘出了事,警察把我们姐妹都关进了局子,直到查清了案子,证明确实与我们无干,就把我们给遣散了。先是把我们送到一家慈善堂,正好我家老爷回上海上休假,听说了这事,就到慈善堂选人,最后把我带回。” “你干嘛不留在上海,跟他到这里来啦?”小柳红问。 “她家大婆刁得很,我怕受不了她欺侮,就随他来了,他在这里的税务署任职,”小星星说,“姐姐和姐夫闲着的时候,到我家里去玩吧。” “他对你好吗?”小柳红问。 “男人有几个好东西,求着你时,又是秧歌又是戏的哄着你,谁知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话刚出口,看看世德站在一边,小星星知道自己把话说过了,赶快又笑着说,“有几个能像姐夫这样,有情有义的。” 世德被小星星这句话说得脸上有些发热,嘿嘿笑了笑,小柳红心里也觉着有些得意,顺便问道,“你父母还在台州吗?” “去年春节前,我给他们接到杭州来了,离我家不无远,给他们买了间房子。现在他们住在那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小星妹子真是个孝顺姑娘。”世德感叹道。 小柳红听了,心里有些不爽。在梓墟镇时,世德几次和她提过,想和她一块回家看看父母,可小柳红心里老破不了被父母卖掉的结,几次给推托开了,眼下又怕世德触到她的心病,赶紧开口,把话岔开了,“妹妹现是官宦人家的人了,我们去那里,多有不便,我和你姐夫现在住在茶汤桥,家里也没有外人,妹妹空闲时,到我们那里玩,咱们姐妹单独在一块儿,说话也随便些。”说着,往前边的轿子那里看了看,催促道,“你家老爷在等你呢,别让人家等烦了,反正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没事就到我家里玩,也好替姐姐解解闷儿,今天就到这儿,快上轿吧。” 小星星见说,往前边的轿子那里看了看,也不多耽搁,说了几句客套话,回到轿里,跟在身边的婆子把轿帘子放下,轿夫起轿去了,赶上前边歇着的轿夫,也起轿同行。小星星入轿时,身子有些不便,世德看出,小星星已有身孕,望着轿子远去,心里多有感叹,“咳,才多大的孩子,几天功夫,这么快就成了娘儿们,再过些日子,真的就要绿叶成阴子满枝了。” 小柳红听过,心里酸酸的,满是醋意,“怎么,嫌我啦?是不是看我至今不能给你们甄家留下个一男半女的,有些后悔啦?” “瞧你,我只是随便说说,”世德赶紧陪着软话,“天天行在江湖,哪有那个心思呀,再说,老家那边,我哥已是儿女成群,甄家的香火,哪里还用得着我?我只是可怜小星星,她还是个孩子,就像一朵花,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开,就匆匆凋谢了,就匆匆结了果。” “女人,这就是女人,”小柳红也叹息道,“比起其他的姐妹,她已算是不错的,小柳青呢?不知比她要苦多少倍呢。你家那遭天杀的世仁。” 眼见小柳红要骂出难听的,世德紧着岔开话头,“哎,你刚才没听说,徐干娘死了,我当时就有了想法,你说,咱是不是该回上海了?” “我也这么想,”小柳红长叹一声,“毕竟,上海我在那里生活多年,闭上眼睛,都能认清那里的里弄街巷,连做梦也常常回到那些街巷里。” “那咱们干脆收拾收拾,回上海吧。”世德说,“到了那里,和世仁他们在一块儿,那多带劲儿。” “我可不想再和你家兄弟在一块儿,世仁太可怕了,回上海,我只是想找回那种熟悉的生活。”小柳红边走,边望着四周的风景,边和世德说话,“只是我还不想这么匆忙地就回去。” “还等什么?”世德问,“莫非你还想和小星星再聚一聚?” “那倒不是,”小柳红站了下来,拢过一枝垂柳,在胸前抚弄着,“你想啊,咱们走江湖的,什么事顶要紧?” 世德翻转了几下眼珠子,说,“当然是做生意,赚钱。” “这不结了?”小柳红笑了,“咱们来杭州这么长时间了,好容易养的一点人气儿,就这么一拍屁股走了,多可惜呀?” “你是说,要在这里做一单再走?” 小柳红笑而不语,拉着世德向前走去。 夜里,二人躺在床上,小柳红低声把自己的设局思路讲了一遍。世德听过,也认为并无纰漏,此计可行,只是觉得事情小柳红一人就做得,自己帮不上手,问道,“那我这些日子干什么?” “你在外面也逛了不少日子,这杭州城也该熟悉了,咱们也有件条,你看见有什么合适的生意,自己也做一做,要是觉得不合适,就算了,反正咱们也不急等着用钱。”小柳红说。 “这个,我不是没想过,只是”世德说了半截子话,又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嘛,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开的?” 听了小柳红的激励,世德来了勇气,可话到嘴边,又不顺溜了,吞吞吐吐道,“你知道,这人一旦有了钱,就是那什么饱暖生淫欲嘛你看我这样,天天在外边瞎转游,哪里会碰上有钱的主儿?” 小柳红听出世德要说的是什么话,不待他说清楚,就笑了,“瞅你那样,忸忸怩怩的,早先可不是这样。往后你要多少钱,自己取就是了,咱们又不是没有这个条件,到了外边,该咋做就咋做。” “可是,我怕你” “世德,”不待世德把话说完,小柳红就张嘴挡了回去,“你还记得在上海那家装裱前,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小家气啦!放心去做吧,只要你是正心在做生意,无论做了什么事,我都会理解的,春江水暖鸭先知,要相信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禅悟,更何况我又是一个江湖女人,还是和你有过命之交的妻子,是不会偏差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不再顾虑什么啦。”世德有些冲动,一把抱住小柳红,施放出激情。 小柳红仍像往常那样,和邻家女眷一起品茶玩牌,一天午后,一圈女人正在喝茶时,隔壁刘家媳妇眼尖,见小柳红手上的一枚钻戒摘下了,快嘴快舌问她怎么不戴了?小柳红笑了笑,说,“我先生他们市府里的一些女公务员,平日薪水不高,却爱臭美,当下不是时兴租用首饰吗?我合计着,咱们小家小户的女人家,天天也不在外面浪摆,在家里藏着首饰,也没什么好展样的,就让我先生给租出去了,这样每月又能得些租金,还能贴补家用。” “那租金是多少?”一个女客问道。 “月息五分利,按首饰的成本算,像我那枚钻戒,一个月的租金是两块大洋,比在银行存款利息高出一倍。” 听说首饰出租能赚钱,有的女人就动了心,想这首饰放在家里也是放着,出租出去,既没什么损耗,又能赚些利息,便问小柳红,“你家先生那里,还有人要租用首饰吗?姐姐帮我留心打听着,我也想租出一挂项链。”随后又有人报出要出租手镯,要出租戒指的,小柳红一一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早,不等女眷们上门,小柳红就吩咐家里的丫鬟挨家通报,说顾主已联系妥当,只等女眷们把首饰拿来,便可成交。邻里的女眷们和小柳红相处日久,见小柳红行事稳重,说话慢条斯理,从无妄诞之谈,便对她深信不疑,纷纷把自己要出租的首饰拿来。小柳红一手托两家,公正不偏,验看了各类首饰的成色,察明真伪,估定价钱,代为交易,给首饰的主人出具收据,同时把第一个月的月息付清。以后第到月初,不待女眷们上门催问,就主动把月息奉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小柳红能帮着出租首饰赚钱的美事,就在茶汤桥一带传开了。认识的,亲自找上门儿来,央求小柳红代劳;不认识的,托人托脸的,求熟人找到小柳红,放心地将首饰交给小柳红代租。小柳红忙得不可开交,不得不让世德帮她,每天整理帐目到深夜,才勉强能把一大群主顾的租借项目理顺清楚,这就无形中增加了世德的负担,因为这阵子,世德也在忙着自己的生意。 世德自打从小柳红嘴里得到了允诺,便像解开绊腿缰绳的马驹,自由地在犷野上奔腾,短时间里,便物色到三位有钱的阔佬,都是在妓馆里结交的。大致是气味相投,世德很快就成了他们要好的朋友。三人中最年轻的刘老板,比世德小两岁,子承父业,现在经营着万亨米行,米行在米市巷上,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米行。自从和世德交结,刘老板就将米行扔给了柜上的伙计,每日里只和世德吃喝玩乐。世德出手又大方,一应开销,全都抢着付帐。生意人会算计,本身又好玩耍,现在又遇上这么一位爱烧钱的大头,成天白吃白喝不说,又赚得个开心快乐,哪里会放过这种机会。经常和世德交结的另两位,年岁都比世德稍长,一位是码头边上的荣昌钱庄的黄老板,一位是钟楼下胡记绸缎庄的胡老板。一段时间里,几个人形影不离,每日里把妓馆当成内室,酒楼当成厅堂。不用说,大多是世德付帐。世德对三人讲,自己是做河珠生意的,常年给上海几家大的珠宝行供货,酒席上,把自己的生意吹得云山雾罩。隔行如隔山,三个生意人也听得两眼溜圆,知道甄老板赚钱,就跟海水涨潮一般滚滚而来。和这样的老板一块玩乐,由他抢着付帐,大概是理所当然的,时间长了,三人也就习以为常,只是觉着欠了甄老板些人情罢了。甄老板每过一段时间,就要离开杭州几日,回来后告诉朋友们,说自己刚到上海出货了,酒席上,饮酒正酣时,总要把在上海的见闻,讲给朋友们取乐助兴,少不得把出货的赚头儿,透露给朋友们,让朋友艳羡得直流口水。 一天下午,不巧黄老板和胡老板有事,世德只好带着刘老板玩耍。二人先到一家妓馆,唤来两个雏儿,消遣取乐一场,离开妓馆,就近找了一家酒楼,照例先让刘老板点菜点酒。酒菜齐全,二人小口慢品,直喝到黄昏,大约已有六七分醉了。世德放下杯子,借着酒意,开始叹起气来。虽说两眼泛红,却不难看出,脸上带有几分失意。刘老板尽管年轻,毕竟在生意场上混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了得的,何况平日吃喝玩乐的一应开销,多是甄老板支付的,心里欠着人家的人情,说话办事,少不得巴结着甄老板。眼下见甄老板停杯叹息,便迎着问道,“甄兄今天莫非遇上什么难心的事?” 见刘老板开口问他,世德眯瞪着醉眼,望了刘老板一会儿,半醒半醉地说道,“刘老板不愧是生意人,眼睛着实厉害,一眼就能看透哥的心底。”说着,把杯端起,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皱了一会儿眉,又咂了下嘴,才开口道,“不瞒老弟,昨天,哥在珠市上,又相中了一笔货,那成色,真叫养眼,绝对上乘,如能吃进,肯定大有赚头。” “那就赶紧拿过来呀,甄兄还等什么?” 世德并不急着接话,只是端起酒瓶,给刘老板满上,随后给自己的杯子斟满,放下酒瓶,才醉眼朦胧地看着刘老板,说出心里话,“前些日子,哥吃货吃得太狠,把手头吃空了,原想这几天就去上海出货,不想眼下又恰好碰上了可以囤积的奇货。你要知道,这种货,在市面上是不容易见到的,哥真担心去了上海,出完货再回来,这东西恐怕就不是哥的了,所以这些天才心烦。” “这有何难,”刘老板抢话说,“你先嘱咐货主把货给你留下,等去上海出完货,手头有了钱,再回来吃进。” 世德听了,望着刘老板,一味地摇头笑着,并不答话,直笑得刘老板心里发毛,问道,“怎么,甄兄觉得小弟的法子不可行?” “刘老板直把珠宝当米卖了,”世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说,“这珠宝行啊,可不是刘老板的米行哟,那些人,哪里像咱们兄弟之间有情有义的,那简直就跟赌徒一样,吃货出货,你哪里敢把心思透露出半分?一当你要吃定,立马就要钱货两清。让他给你留着?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告诉他要涨价吗?退一步说,便是他不涨价,而是囤货居奇,再以次充好,拿出次品应付你呢,你又能奈他几何?” 刘老板听了个似懂非懂,两眼发愣地看着世德问,“那照甄兄的意思,只能现钱交易啦?” “没有别的办法。”世德晃了晃头,叹一口气,望着刘老板说。刘老板听了,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世德看透他的心思,并不拿话来试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精美的缎面珠宝盒,递到刘老板面前。 “这是什么?”刘老板满眼疑惑,问道。 “打开看看。”世德笑着说。 刘老板小心地打开,见盒中黄缎上面,摆放着五颗乌黑铮亮的小东西,甚是可爱,“这是什么?”刘老板问。 “极品河珠。”世德说,“就这五颗,不下一万,我要是带到上海出手,至少要出到一万五。可是哥前两天看见的那批货,比这些还要好多少倍呢。” “甄兄的意思是?”刘老板问。 “事到如今,哥也豁出脸了,想和刘老板商议,哥以此物抵押,从刘老板这儿先借一万块大洋,短则日,至多不超过一周,哥把那批货吃进,马上到上海去出货,回来就还给刘老板。” 见世德开口借一万,刘老板心里有些发懵。虽说和世德吃喝玩乐有些日子,又到他家里看过,又有这五颗河珠抵押,可刘老板对河珠毕竟不在行,尽管世德说过,这东西至少值一万,可心里还是没有底,眼见好友已经开了口,平日吃吃喝喝,又全是人家开销的,若是一口回绝,必定失去一位好友;若是一口应许下来,又恐其中有诈,破了大财。到底是生意人,脑筋转得快,思量了片刻,端杯抿了口酒,放下杯子,大大方方说道,“甄兄先莫急,这一万块,在我这儿,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兄弟恐怕一下子拿不出来,得筹措筹措才行,甄兄看,明天中午给你送来,成不?” 世德看透刘老板的心思,他是对这五颗河珠不托底,想明天去找人验看真伪,再做定夺,所以现在说出这话,用作缓兵之计,便笑了笑,说,“中!只要刘老板肯帮忙,什么早一天晚一天的。” 眼看天色不早,世德唤来伙计,结了帐,刘老板带上河珠,二人就此分手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小柳红重返大上海(2) 第二天一早,刘老板带上河珠出门,到了一家珠宝店。这店主是他的一个朋友,二人见了面,刘老板拿出河珠,让朋友帮着验看河珠真伪。朋友拿过河珠,举到半空反复鉴别,口里不住啧啧称道,“好珠!好珠!真是好东西,哪弄的?” “一个朋友的,他心里没底,求我帮忙找人看看。”刘老板说完,紧着问,“你看这东西,能值多少钱?” “照当下市面上的价值,至少也得一万。” 文明老板听了,心里有了底,谢过朋友,回到家中,取出一万块大洋,送到世德家里。世德要立下字据,刘老板大方地笑了一声,推说不用。 过了几日,世德到了刘老板米行,见了面,千恩万谢,把一万块大洋还给刘老板,同时送给刘老板一只做工精巧的银壳瑞士怀表。刘老板接过怀表,满心喜欢,嘴上却说,“这是什么道理?” “有钱大家赚,赚了大家花嘛。刘老板帮我赚了钱,我哪里好吃独食,再说了,借钱付利息,也是在商言商嘛。”世德说。 “可咱们是什么关系?跟亲兄弟似的,讲什么借还的。”刘老板客气道,“遇上难处,帮帮忙,还不应该的吗?甄兄要是这样,岂不把兄弟当成外人看了?” “即是自家兄弟,哥赚了钱,分些给兄弟,不也应当吗?兄弟要是不肯收,反倒让哥觉得,兄弟往后不再愿帮哥哥了。” 见世德执意要给,又说出这等掏心窝子的话,刘老板便不再争执,收下了怀表。二人又找了家酒店,要了菜,吃喝起来。 果然,以后只要是资金周转不灵,世德就会拿来极品河珠抵押给刘老板,从刘老板那里借出钱来。每回借钱的时间都不长,且都到期必还,从不拖延,又都会给刘老板带些小礼物。时间一长,便成自然,每回世德拿河珠来抵押借钱,刘老板连看都不看一眼抵押物,只是随手拿起,锁到柜中,就将大洋交给世德。 大约过了半年,一次世德又来抵押河珠借钱。这回出了点意外,事先说好了一周之后便来还钱,可是一周过后,还没见到世德的人影。刘老板思忖,想必是路上阻隔,或是在上海那边出货不顺,好朋友才没按期回来,心里也没太在意。直等又过去一周,还没见世德来还钱,刘老板心里稍稍有些发虚。想到甄府去看看究竟,又怕好朋友回来后听说了,会怪他小气,何况还有五颗极品河珠质押在自己手上,心里也就不太发慌。 又过了两天,还没见到世德的人影,刘老板就变得焦虑不安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种焦虑是因为替好朋友音信全无的担忧呢,还是为自己的一万块大洋挂念?终于有一天,刘老板打熬不过,雇了辆车,直奔甄府去了。车到甄府,看见甄府的大门紧闭,上前敲了两下,里面没有人应声,又敲了两下,还是没有人应声,刘老板心底一阵发凉,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恰好这时,旁边邻居家一个女人,从街门探头向这里张望,刘老板刚要上前去寻问,这甄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家里的人去哪儿啦?不料想那女人却急三火四地向他走来。 “你是来找人的吗?”那女人问。 “是啊。”刘老板说。 “来找谁?”那女人问,两道倒八字眉竖立起来,眼里露出敌意。 “找甄老板啊,”刘老板说,“他家怎么没有人啦?” 那女人没理会刘老板的话,只是眯着三角眼问,“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哇,顶要好的朋友。”刘老板说。 “这么说,”那女人说,“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啦?” “当然知道啦,甄老板眼下正在上海跑生意呢。”刘老板这句话刚出口,那女人像受了剌激,忽地一把抱住刘老板的胳膊,尖声尖气地叫喊,“你来得正好,你得跟我们到警察局去,来人啊!来人啊!” 这一喊不要紧,把刘老板唬得魂飞魄散,浑身骨头都软了,疑心自己遇上了女疯子,撕扯着就要挣脱开去,不料刘老板越是挣脱,那女人抱得越紧,喊叫声越凄厉瘮人,一会功夫,就有左邻右舍的女人们冲出来,像黄蜂攻击猎物一样,把刘老板团团围住,抱着刘老板胳膊的女人,见自己喊来了人,便呼喊道,“捉住他,别让他跑了,他和那骗子是一伙的!” 一群女人听说,也顾不得颜面,纷纷上来揪住刘老板,薅衣领的,扯胸襟的,拽袖子的。刘老板平日逛窑子,各色女人也都见过,眼前这阵势却是从没见过,虽说身子被女人围裹着,却丝毫没有平日逛窑子的那种体验。他想解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群女人哪里容他开口,朝他脸上唾吐,用各种脏话骂他,撕扯中,甚至还有一个女人伸手挠了他的脸。女人们推推搡搡,拖拖拉拉,说是要把他往警察局里送。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挡住了去路,幸好两个巡逻的警察赶来,才算救了他的大驾。 警察把一群人带回警署,命令他们在审讯室站好。一个警员拿来一本记事簿,坐在一张桌子前,讯问了刘老板的姓名c籍贯c家庭住址等一应事项,一一记录在案;接下来又问起纠纷的起因。刘老板一脸委屈,向警察抱怨道,“我到朋友家探望朋友,遇上了她们,这群疯子不由分说,就把我逮住,拉到这里,还骂我是骗子呢,警官,我刘某指天发誓,从祖上起,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在米市巷街经营几辈子啦,哪里干过骗人之类的勾当?” “哪里见过骗子额头贴标签来?”先前喊人捉他的那女人抢着接话,一群女人见了,也跟着瞎嚷嚷,审问的警官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威吓道,“都把嘴闭上,问你啦?”一群女人见警官发了脾气,才把嘴巴管住,不再吱声。见一群人肃静下来,警官也不再发火,指着刚才抢话的那女人问,“你说他骗了你,现在你把他骗你的过程,骗取何物,一一说出。” 那女人见警官这样问她,登时失了锐气,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怒气,一时也不见了,赶紧解释道,“这个人倒没骗我们,是他的朋友干的,他们是一伙的。” “哪个是一伙的?”见有警官在身边撑腰,刘老板也挺直腰杆,瞪眼巴皮地怒斥那女人,“你这臭婆娘血口喷人,我今天只是想来看看朋友,就让你抹了一身臊。” “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嘛,”那女人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喊道,“你说你知道那骗子现在正在上海,你还想抵赖不成?” 眼见二人一声高似一声,却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警官又拍了桌子,命令一群人住嘴,把那女人喊到前面,问明了姓名c籍贯c年龄c家庭住址等一干事项,又问道,“你说有人骗你,现在你就把骗你的人姓甚名谁,骗你的经过从头说来。” 那女人见问,翻了几下眼珠子,开口说道,“一年前,我们隔壁来了一对夫妻,男人姓甄,女的姓柳,他们自称是从上海来的,在这里赁屋居住,说是为了男人在市府当差方便。那女人能说会道,人又长得好模好样,会处事,我们就把她当成知心姐妹。大约从半年前开始,那女人就对我们姐妹说,他男人的市府机关里的女公务员,托她男人帮着租借首饰,月息五分。姐妹们寻思,像我们这等小户人家,日常家里又缺少进项,首饰不戴,放在家中柜子里,也不增值,倒不如租借出去,反倒会有些收益。就听信了那婊子的话,把首饰交给她,托她租借出去。最初的一段日子还好,每月都按时把月息送到我们姐妹们的手上,眼见闲置在家的首饰,能租借出去赚钱,消息传出去,就有亲戚朋友找上门来,托我们去求那婊子,把自己的首饰租出去赚钱。近几个月,到她那里出租首饰的人,越来越多了,可她答应的月息,却越来越不及时发放了。找到她,她就拿话来哄你,不是租借的人出差在外,就是租借的人家里出了这事那事,直到半个月前,突然一天夜里,这家人就从这里消失了。我们到市政府那里打听,人家说市政府根本就没有这号人。我们姐妹们才知,是遇上了骗子。无奈何,姐妹找来房东,把门打开,到骗子家里一看,才知道他家里值钱的细软,已被搬运一空,从一只箱子里,我们找到了一堆当票,总计有一百多张。原来这婊子拿到姐妹们的首饰,直接到当铺给当了,当初她发给我们的月息,就是从典当得来的钱里支付的,我们把这些首饰的价值累加起来,总计一万多块呢,你说气人不气人。可巧今天早上,逮着了这骗子的同伙,我们姐妹合计着,要是能找到那婊子,也不用他偿还什么了,只把她那玩艺撕开,才算解气。” 听那女人讲完被骗的经过,刘老板心底冒出丝丝凉气,可又一想,自己借给甄老板的一万块钱,是有五颗极品河珠抵押的,早先又曾带那河珠去找内行的朋友看过,说是至少值一万多块,于是心里有了底,便幸灾乐祸,冲着刚才说话的女人吼道,“你那臭嘴会说出人话不?哪个是他的同伙?你倒说说清楚。” “是你亲口对我讲的嘛,你说你是那骗子的朋友。”那女人犟嘴道。 “是朋友又怎么样?你让警官先生评评理,朋友就是同伙吗?” 刘老板还想斥责那女人几句难听的话,被警官喝止住了。警官把刘老板叫到跟前,让他说说那姓甄的朋友的情况。刘老板就把和甄老板结交的经过说了一遍。担心说出甄老板用极品河珠质押借钱的事,会招惹一些不虞之灾,刘老板藏了心眼,把甄老板借钱的事隐匿下来。 问明事由,让当事人在记录簿上签了字,沉思一会儿,警官说,这是一起典型的诈骗案,现在已经立案侦察,让当事人有线索后,及时到警察局报告;又说了些劝慰的话,把一群人打发回去。 出了警察局,刘老板如释重负,庆幸自己从一场误会里解脱出来,急匆匆赶着回家。一路上,想起那平日里行事大方,说话中听的甄老板,原来竟是一个骗子,心里不免有些后怕,好在家里还有他质押的五颗极品河珠,不然的话,这一万块大洋借款,可真的成了打狗的肉包子。 回到家里,刘老板不放心,打开柜锁,从里面取出那只精美的珠宝盒,看到五颗河珠还在,才放下心来。只是现在已经知道,这珠子的主人是个骗子,心里不免也对这宝贝起了疑心,再说自己是做米行生意的,要的是真金白银,平时对珠宝又不在行,留这珠子在家何用?倒不如把它兑换成钱,应急的时候,也好拿出来周转。这样一想,刘老板又想到了做珠宝生意的朋友,心想,何不拿去让朋友帮着兑换成钱呢? 刘老板将珠宝盒揣进怀里,找到了做珠宝生意的朋友,说明来意。朋友笑着说,“你先把东西拿来,放在我这儿吧,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帮着你出掉,只是这珠宝生意,可比不得你米行的生意,今天进货,明天就出,这么贵重的珠子,只能等待时机,快些,一两个月兴许就能走掉;要是时机不当,也许一年两年还不动弹呢。” 刘老板一心想把珠子卖掉,哪里还管时间长短,见朋友开口答应,迫不及待地从怀里取出珠宝盒,交给朋友。朋友接在手里,打开一瞧,大惊失色,愣了片刻,问刘老板,“刘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都是朋友,我好心要帮你,你怎么这样待我呢?这不是诚心坑我吗?” 刘老板吃了一惊,忙问,“这是怎么说的?” “你这哪里是上次送给我看的珠子?分明是次品嘛。” “何以见得?”刘老板嘴上虽硬,浑身却已开始发抖,哆哆嗦嗦地取出一颗珠子放到眼前,却看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朋友看出,刘老板并不是诚心要坑他,也是让人给骗了,便拿起一颗珠子,指给他看,“看这珠子,成色多混浊呀,这等次品,市面上也就值几十块钱。” 刘老板额头开始冒汗,收起珠子,匆匆离去。走到街上,他想起平日和那骗子一块玩乐的另外两个朋友,黄老板和胡老板,心想他们兴许会知道那骗子在哪里,便乘车往黄老板家去了。到了黄老板家,正好胡老板也在。二人见刘老板进来,站起身来。刘老板正要开口说话,见桌子上放了两个缎面珠宝盒,那盒子和自己装珠子的盒子一模一样,刘老板恍然明白了一切,收住话头,只是从怀里掏出珠宝盒,挨着桌上的另两个盒子放下。 三人对视,无奈地摇着头,都不吱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包放火一炬致万金(1) 船到码头,二人上了岸,世德原本要雇车把行装直接拉到世仁那里,在兄弟那儿先安顿下来,住一段时间再说。小柳红瞅着行装,心中有所顾虑,说道,“你兄弟那里人多嘴杂,又都不是些本分人,咱们带这些东西去住,多有不便,倒不如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等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再搬过去安顿下来。” 世德知道小柳红对世仁有成见,还在为自己兄弟拐骗小柳青的事耿耿于怀,听小柳红说世仁那里住着的,都不是些本分人,脸也跟着胀热起来,因为自己到上海后,一直和兄弟世仁住在一块儿。既然小柳红不乐意去,世德只好由着她,就近找了一家旅馆,安顿了下来。 世德二人回到上海,果真像是回到了家中,大上海的街街巷巷,一砖一瓦,都像是自个儿家里的东西,看上去亲性。 歇了一晚,早晨起来,世德说要到世仁那里去看看,问小柳红愿不愿意和他一块去。小柳红满心不乐意,但想到自己和世德已经成了亲,世仁无论怎么可恶,毕竟是自己的小叔子,何况和世德一块儿逃离上海时,世仁还送了他们一万块的礼金,离开上海这么多年,如今回来了,不去看看小叔子,在人面上也不好看,想到这里,小柳红藏起心里的不快,跟世德一块去了。 到了世仁他们租住的房子,敲了敲门,一个胖女人出来开门,世德风了,唬了一跳,以为自己敲错了门,抬头看看门牌号,一点儿不差,心里不免发愣,慌乱中急不择言,问道,“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胖女人听过,忽啦一下翻了脸,白了世德一眼,反问道,“阿拉不是这里的住户,难道侬是这里的住户不成?”说完,就要回身掩门,眼见门将关上,世德紧着问了一句,“你知道原先的住户搬哪里去了啦?” “哪个晓得咧?侬去别处问问吧。”门关上了,胖女人从门缝里扔出一句,便不再吱声。 世德二人呆立门外,一时没了主意,想想他们这一路的人,搬家换房是常有的事,心里也就没往坏处去想,估计世仁他们还在上海,只是不知现在住在何处。 “要不,”停了一会儿,小柳红说,“咱们找房东问问吧,兴许他会知道世仁他们去了哪里。” 这句话提醒了世德,二人找到了房东。世德住这里时,曾和房东有过一面之识,日子久了,房东已把世德给忘了,见了面,听世德向他打听世仁他们的消息,房东脸上就聚拢了怒气,没好气地骂道,“那群阿飞,都是外码头来的瘪三,还欠阿拉半年的房租呢。”房东骂了一通,问世德,“侬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世德见房东骂出这等话来,哪里还敢往身上招惹是非,赶忙编排说,“没什么关系,只是受朋友之托,过来看看。”说完,带着小柳红匆匆离去。 二人到了街口,正要雇车回去,小柳红忽然停下了脚步,挽住世德的胳膊,犹豫地说道,“我想回老房子去看看。”世德知道,小柳红说的老房子,是指从前她和徐干娘住的地方。正好现在也闲着没事,世德喊过车夫,吩咐了一声,二人乘车向老房子那边去了。 到了老房子,见门窗全都开着,几个仆人模样的妇女,正在楼上擦玻璃;楼下有几个孩子在玩耍,那个大孩子约有十多岁,小的岁。大孩子将一条橡皮筋系在两个小的腰间,一个人在两个小的中间蹦跳。想想自己当初被卖到这里时,也和那个大孩子年龄相仿,只是自己的童年,哪曾有过这种娱乐?在这个地方,不人不鬼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期间虽有享乐,但更多的是屈辱和恐惧。而今回到这里,已是物是人非,自己连进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好在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家,身边有了可以依傍的男人,可是从这里出去的姐妹,不知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在街门前看了一会,小柳红眼睛有些发酸,对车夫说了声,“走吧。”车夫迈开步子,跑离了这里。 在旅馆住了几日,二人在徐家汇竹石街租了间房,把一应行装搬了过去,又到街上买来两个丫鬟,放在家里使唤。从前二人在上海时,平日里朋友相随,姐妹相拥,好不热闹,不料今天重新回到上海,却庶几成了孤家寡人,举目无亲,心里难免有些落寞。 一天世德从街上回来,告诉小柳红说,“小西门那里有一家米行,最近贴出街招,说是要出兑。我寻思着,这些年咱们做单设局,一路下来,虽说赚了些钱,却每每担惊受怕的,东躲西藏,老是像候鸟似的,居无定所,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要是现在能有个正经的生意,咱们也支起门面,经营起来,弄个老板当着,也算是有名份的人了,不消再躲躲藏藏地过日子,每天到了晚上,也可睡个安稳觉。刚才看了那街招,我就有些动心,何况米行这种生意,又没什么太多的技巧,只要本本分分经营就行了。” 小柳红听过,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现在不是小孩子啦,成天慌恐不安地过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心里也想过个安稳日子,便问道,“那米行干嘛要出兑?老板怎么自己不做了?” “这个,我也从街坊的嘴里摸清了,”世德说,“那米行,原本生意挺好的,老板为人也本分。无奈人有旦夕祸福,去年初,老板得了急病,死掉了。米行便由他儿子接管。那儿子原是个二世祖,年纪轻轻,却五毒全通,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平日里在外面鬼混,只把米行扔给伙计们照料。开始伙计们还尽心,照老东家在世时的样子做,慢慢看这少东家不着调儿,看出将来必亡的苗头,便生了外心,开始替自己的退路做打算了。几个本分能干的,先后投到别家去了,只剩下几个奸滑之徒,在应付门面。这米行的生意,又不像日用百货,没有个数目可查,平时秤高秤低,弄奸使巧,全在伙计们的手上;整钱进,零钱出,顺手牵羊贪匿零头,掌柜的要是不在店里盯着,过后上哪儿查去?结果不出一年,好端端的一个米行,就开始亏空了。船漏偏遭顶头风,前些日子,那二世祖又在赌局上蚀了本儿,债主正逼着还债呢,实在没办法啦,才要出兑这间米行。” “他要价是多少?”小柳红问。 “要价五万,刹一刹价,我估摸着,四万块就能拿下。” 这些年夫妻二人一路做下,手里也积蓄了些钱,大约能有六万多块。要是像世德说的那样,四万块能盘下一家米行,剩下的两万多块,用来作周转资金和家里开销,夫妻二人一块经营着米行,也算有个立家之本了,免得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让人逮着。主意打定,就让世德带着她一块去看看店面。 二人到了小西门,把米行从里到外看了一通,小柳红满心喜欢,便要世德出面去和掌柜的谈谈。 买卖谈得还算顺利,那二世祖急着用钱,几个回合下来,便应许了世德的条件,当下找来一个有学问的邻居,帮着起草卖房契约,二人签字画押,当着证人的面儿,交割清楚,米行就归到世德名下。 世德留用了米行的伙计,又退了竹石街的房子,全家搬进米行后院的屋子住下。世德闲着无事,汲取了米行原先掌柜的不务正业的教训,每天起早贪黑,坐在柜台后的帐房里品茶,一边不动声色地监视着伙计们进货出货地忙碌着。到了月底盘点,米行盈利了。照这种盈利推算下去,米行一年将有一万块的进帐,虽说进项不多,可这钱来得踏实,放在家里,心里安生,不必再整日惶惶不安的。夫妻二人颇觉得意,乐得半宿没睡着觉,毕竟这是本本分分c干干净净赚来的钱。 二人得意之际,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这一万块钱的盈佘,并不能满足二人日常的开销。小柳红已是挥金如土惯了,一日不花钱,就能憋出病来,世德也不是个节俭的主儿,兜里有十块,从不肯花五块,只是和小柳红结婚后,平日家里的钱是小柳红把持的,碍于脸面,不好意思经常向小柳红要钱,才忍着性子,把枉花钱的毛病改了一些,现在米行由他掌管,平日钱出钱进,都经他手,手头宽绰了,枉花钱本性又恢复了原样,一当钱到手里,是必须花得净光,心里才踏实。 麻烦是从半年以后出现的。先是米行的盈余明显减少,原因也简单:世德原本是在外面跑惯了的,冷丁要他成天守着米行,监视着伙计们做生意,短时间里,因为新奇,还能憋得住,时间长了,他就忍不住了,身上的野性暴露出来,有事没事,开始扔下米行,往街上跑了。伙计们看出新东家,比早先的二世祖东家也好不到哪儿去,便开始暗中做起手脚。 得知米行开始亏损,世德气不打一处来,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帮家伙趁他不在时,背地里使了手脚。为了杀鸡儆猴,一连多天,世德行踪不定地在米行里出出进进,巴望着能逮住一个贪污的伙计,而后狠狠地收拾他一顿,以泄心头之忿。可是精明的伙计们,后脑勺长了眼睛,总能在世德出现时,及时地发现他,使他在进店时,总能看见一群守职敬业的伙计。世德很快明白了,这阵子,自己的动静太大,搅起了风声,伙计们有所提防,才使得他每每扑空。他打算改变一下监督方式,将明察,改成暗防,每日躲在米行柜后的板壁后面,从板缝间监视伙计的一举一动。这一招果然生效,一天,小伙计三麻子,在给一位客户称完十斤大米后,顺手把收来的钱,揣进了自己的兜里,没有一点往柜上交的意思。世德及时地从板壁后蹿出,一把拧住三麻子的耳朵,将三麻子提到帐房里,随后大声喊过一群伙计,让伙计们亲眼看见,三麻子从兜里把刚刚贪下的钱掏出来,随后一顿拳脚,连打带骂,指桑骂槐地把伙计们修理了一通,把三麻子赶了出去。 以后的几天,伙计们收敛了不少,世德也暗自得意,相信自己的威力,发挥了作用,镇住了滑头伙计。谁料没过几天,世德就又现了原形,将米行扔给了伙计们,自己跑到街上玩耍去了。直到下个月底,盘点库存,又是亏损,他这才相信,自己的威力,对付这些滑头伙计,还真是不太管用。 事情还不算完,小柳红每日里看戏c看电影c游玩c购买首饰c买时装c吃大餐,往往都是老大一笔开销。临近年底,当米行资金周转不灵了,世德才发现,眼下这米行,最好的出路,就是将它盘兑出去。 得知米行亏损,世德有了盘兑米行的意思,小柳红心里很是郁闷。她清楚米行亏损,全怪世德平日不能守住摊儿,疏于照料,让奸滑的伙计揩了油。她原本打算说些“有事无事常在行”之类的生意经,来训诫世德,又一念自己整日的,也是在外面玩耍,便收住了口,懒怏怏地告诉世德,“实在干不下去,就盘出去算了。” 世德得话,急忙写出街招,张帖出去。说是业主要举家南迁,有意将米行折价盘出。街招帖出数日,少有人前来问津,偶尔有人感兴趣,却又把价格刹得太低。世德这时才明白,要把这家米行兑出一个合适的价钱,远比当初把它盘下时麻烦得多。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一天上午,米行里来了位年轻人,进门便问,“你们掌柜的在吗?” 伙计们见他是找掌柜的,也不多嘴,径直领他进了帐房。那会儿,世德正坐在帐房里喝茶,见伙计领人进来找他,便放下茶杯,起身给那人让座。来找他的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将出头,两颊塌陷,牙床前凸,长着一双猿眼,一望便知,不是个善良之辈。虽说身穿西装,但打眼看去,便感觉这衣服不是他的,太不合身,仿佛一根杆子挑起的一件衣服。 “先生贵姓,找我何事啊?”坐下后,世德问道。 “免贵姓房,看见贵行外面贴着街招,挺感兴趣,便进来找老板商议一下。”年轻人说。 凭经验,世德估摸这年轻人不像能盘兑米行,或许是拆白党之类的人,想在这件事上打什么主意,心中便放了小心,不冷不热地说道,“小号出兑的条件,街招上已有说明,先生要是有兴趣,就照街招上说的去做就是了。” 姓房的年轻人听过,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看街招上开价太低,所以才要找掌柜的说说。这么一大间米行,地角又这么开门儿,掌柜的只开价五万,着实可惜了。” 世德听这话不太对味儿,以为年轻人是在抱怨他开价太高,故意说出这种反话来嘲讽他,目的是要把价钱刹下。便反唇问道,“那照房先生的意思,我这间米行,该兑出多少钱,才算合适?” “要我说,这间粮行,至少也该卖出个十万八万的,才不辜负这么好的门面。”年轻人说。 世德听了,越发觉得这年轻人说的不是好话,却又摸不透这人的底细,便打算送客,站起身来,客气说道,“房先生,我还有事,得马上出去一下,我们改日再谈好吗?” 年轻人看透世德的心思,见他起身,并不惶张,淡然望着世德笑了笑,说道,“甄老板,机不可失,逝不再来呀,眼下还有什么事情,会比甄老板兑出这间米行更要紧呢?” 看这年轻人不像开玩笑,世德又重新坐下,问道,“房先生有话,直讲无妨,甄某是个粗人,不通行市,有些事,还得房先生点化才行。” “甄老板过谦了。”年轻人说,“既然这样,阿拉倒想和甄老板借一步说话。怎么样?甄老板,咱们到外面的饭店坐坐?” 世德对这年轻人不知根底,心存顾虑,听年轻人这样说,便推辞道,“房先生不需担心,其实这里就挺安静,有话尽管直说。”说着,朝帐房先生使了个眼色,帐房先生懂事地退了下去。看屋子里再无外人,年轻人也不说话,起身走到帐房先生的桌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快速在手掌上写下几个字,把笔放下,伸手送给世德看。世德朝那手掌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了“火烧财旺”四个字,不觉心脏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冷气,两眼惊疑地问道,“房先生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见世德面露骇色,怕吓着他,笑了笑,搬过一把椅子,在世德身边坐下,贴着世德的耳边问,“甄先生在上海,听说过‘包发火’吗?” 其实世德压根就没听说过这种事,却怕在年轻人面前露了怯,壮着胆子说,“听说倒是听说过,只是不知其中奥妙,还望指教一二。” “甄老板住在上海,总该听过救火车的叫声吧。” “时有耳闻。”世德说。 “那就是‘包放火’干的营生。”年轻人说。 “这我就不明白了,这市面上各种营生都有,什么不好去做,却单单干起放火的勾当,奠非是有些人为了出气,雇人到仇家去放火报复?” “像甄先生说的这种情况,也有,”年轻人说,“只是这种生意很少,你想啊,这太平盛世,靠杀人放火来出气泄愤的事,毕竟不多,众生匆匆,皆为利往,为了赚钱取财,雇人放火的事,倒是每每发生。” “放火赚钱?”世德惊问道,“这是从何说起?” “甄老板真是本分人,在商界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甄老板居然还闻所未闻。”年轻人又笑了笑说,“阿拉刚才问甄老板听没听过救火车在大街上呼啸的声音,甄老板说听过了,可甄老板却不知道,那些救火车去捕灭的火灾,有几个是不经意间起的祸患?” “听房先生的意思,那些火灾,多是有人故意而为?” 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一双猿眼紧盯着世德看。世德清楚那种眼神代表着什么,问道,“那是为什么?” “赚钱!”世德淡然说道。 “赚钱?”世德惊瞪着两眼问,“放火赚钱?” “当然喽。”年轻人说,“像甄老板这间米行,眼下已是亏损经营,照此下去,赔着钱赚吆喝,终有一天忽浴了,到了那时,血本无归不说,恐怕还要欠上一笔债务” “房先生搞错了,”世德忙着打断年轻人的话头,说道,“我这间米行,还是蛮不错的,天天盈利,只是我和内人打算南迁广州,投靠亲戚,才要忍痛割爱。” 年轻人听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嘲讽道,“出兑店铺的老板,各有各的说法;出兑的理由,大概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赚钱!侬想啊,谁家的好孩子,愿意往庙里送?” 世德眼见自己的借口穿了邦,满脸胀得通红,年轻人也不理会,接着往下说道,“可是一把火烧掉,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侬想啊,新衣服旧衣服,新房子旧房子,只要一把火烧掉,剩下的灰烬,谁也辨不清哪是新衣服烧剩下的,哪是旧衣服烧剩下的;灰烬中,侬同样辨不清哪是新房子,哪是旧房子。” “可是化成了灰烬,那不是血本无归了吗?” “谁说的?”年轻人猿眼一瞪,反问世德,“有人赔偿嘛。” “谁赔?”世德问。 “保险公司嘛。”年轻人说,“只要着火前,侬上足了保险,大火烧过,保险公司就得赔付侬。” “有这等好事?”世德将信将疑,“要是这样的话,街上各家买卖,只要不景气,放一把火烧掉,再找公司赔偿,那比做生意费事巴力赚点钱,可强多了。” “甄老板又说外行话了,”年轻人说,“找保险公司理赔,可不是一着火就赔的,像侬这样随意点一把火,把店铺烧了,保险公司的勘测专家来一勘察,发现这火是店主管理不善,引发的大火灾,或者是人为放的火,那保险公司非但不赔侬,恐怕侬还有笆篱之灾呢。因为保险契约上有明文规定,得是非人力所能抗拒的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保险公司才给侬理赔。比方说这火灾,要是雷击引发的,或者是火借风势,由外来明火引发的,这些都是非人力所能抗拒的自然灾害,保险公司才能赔侬。” 世德听过,沉思了片刻,问道,“听房先生的意思,房先生就是‘包放火’喽。” “甄老板总算明白了,”年轻人说,“今天找甄老板,就是想一块做成这笔生意。” “大上海各色商号,难计其数,不知房先生为什么单单看中小号了?” “甄老板问得好。实不相瞒,这放火求赔的事,还真是一个火中取栗的买卖,风险极高,稍有不慎,血本无归呢。”年轻人望着世德的脸,一本正经说道,“但凡生意还可维持下去的店家,轻易是不愿冒此风险,放手一搏的,所以阿拉在选取合作伙伴时,通常只挑选那些已无力经营下去,急于出兑店铺的商号。这类商号大都因经营不善,入不敷出,生意已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主人急于脱手。这种时候,阿拉才来合作,帮主人出谋画策,死马当作活马医,放手一拼,求得个咸鱼翻身。而这种店铺的主人,也会实心踏地和阿拉合作,不会藏着掖着的节外生枝。像甄老板的米行,守着这么好的位置,却急着要出兑,且出兑的价钱又这么低,一定是因为经营不善,出现亏损,甄先生才急着要出手。要是甄先生肯与阿拉合作,只要稍加筹划,一把火烧过,至少要有十几万的进项。甄老板想想,是坐在这里等着人家上门,把价钱一刹再刹,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店铺兑出好呢?还是和阿拉一起合作,做一大单好呢?” “事成之后,有什么讲究?”世德问。 “爽快,甄老板不愧是生意人,说话来得实在,”年轻人说着,伸出一个手指,“按行里规矩,阿拉十里抽一,保险公司理赔当日付清。” “房先生有把握吗?”世德问道,“一旦砸了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可就亏大了。” “那就看甄老板是不是成心和阿拉合作啦。从阿拉这边来说,自从出道以来,还从没失过手呢。” 世德让这年轻人说得有些动心,却还是拿不定主意,对年轻人说,“我看这样吧,等我回家跟内人合计合计再说。怎么样?” “好说,”年轻人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出门,临行未行,扔下一句,“不过甄老板可要快些,阿拉还有别的事呢,明天下午来听回话,成吗?” “成!”世德答应一声,年轻人推门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包放火一炬致万金(2) 晚上回到家里,世德把白天那年轻人说的事,告诉了小柳红。小柳红听了,说,“这事好是好,只是那人和咱们不熟,让他掺和进来,一旦走漏了风声,可就有了大麻烦。做这种局,哪能让外人抓住咱们的把柄?一旦他为人不厚道,往后拿这事来胁迫咱,如何甩掉他?何况他还要从这局中提成呢。” “可是没有了他,咱又做不成。”世德说。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放一把火吗?” “那姓房的说,这里面可是有门道儿呢,下午跟我讲了一些,我听了,觉着挺玄呢。” 小柳红笑了起来,说道,“亏你还是道上人呢,在上海又和世仁他们一块呆过,世仁那里的四赖子,就是专做这种生意的,有什么难的呀,先找一家保险公司投了火险,过些日子放一把火烧掉就成了。只是不能让人看出,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不然,让捕房一插手,追究起来,就算砸了局。” 当下二人合计了半宿,把一应事项设计周全, 第 190 章 将至,城里人忙着采办年货,储存过节的粮食。各米行疯了似的出货,几家存在甄家米行的粳米,几天功夫,就出了大半。和别的米行不同,甄家的米行,却显得冷清。看看留着伙计在米行里闲着,还要每天给伙计们开销,离春节还有几天,世德匆匆给伙计们发放了工钱,提早打发伙计回家过年。 一天早上,世德到街上找来一个弹棉花的,说是要把伙计们平日盖的被褥拆了,把旧棉花弹一下,重新缝制被褥。被褥太多,弹棉花的工匠要在院子里干活儿,小柳红嫌在家里弹棉花太脏,声音又吵人,世德无奈,只好出钱,让弹棉花的到紧挨米行库房的邻家租来一间闲屋,把一堆破棉絮搬到那里去弹。 棉花刚弹了一天,夜里刮起西风,半夜时分,弹花匠被一股浓烟呛醒,睁开眼睛,两眼熏得火辣辣痛,地上的破棉絮,像一个烧红的大火球,灼烤得他浑身发烫,一时恐惧,跳下床破门而出,刹那间,身后像引爆的火药,“扑”的一声,大火蹿出门窗,火借风势,燃烧起来。弹花匠惊得两腿发抖,以为自己闯下大祸,不等衣服穿好,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街坊邻居被大火惊醒,带妻携子逃出家门,远远看着风卷火舌,吞噬着甄家米行,等救火队赶来时,甄家米行已化成一堆焦土。 第 190 章 过去,转眼出了正月,世德上街采办回造房的材料,请来泥瓦匠,按照米行原先的规模布局,建造新房。 新房地基刚刚打好,一天下半晌,造屋工地上来一个年轻人,说是要找房屋的主人甄老板。那年轻人头戴黑礼帽,帽沿下架了副墨镜,身着一件斜纹布马褂。这人世德不认识,只是来人点名要找他,只好上前去应付。 “听说甄老板发了大财,今日见了,果然不假,瞧,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年轻人一见面,就呲着牙,满口上海话,和世德调侃起来。这种说法更令世德糊涂,费力用心去回忆,还是想不起眼前这年轻人是谁,只是听年轻人说是自己的老朋友,担心果真那样的话,现在却一时想不起,会让朋友生气,便张着嘴巴,干笑着拿眼看对方。年轻人看出世德的心思,伸出左手,摘下礼帽,右手摘掉墨镜,世德这才看清,是春节前到店里找过他的房先生,心脏一缩,不安起来,勉强装出镇静的样子,问道,“是房先生啊,找我有事吗?” “那是当然。”房先生嬉皮笑脸地说,“无事怎么会找甄老板呢。” 看看身边正在忙碌的泥瓦匠,世德害怕这“包放火”的房先生会说出难听的,便向后院堂屋那边指了指,领房先生过去了。走到门边,大概猜出这姓房的现在找上门来的用意,无非是想趁火打劫,借机威胁他,诈点钱财罢了。如果这回遂了他的心愿,那便是不打自招,在他面前心虚,露出短来,往后让他抓鼻子上脸,可就是一贴有毒的狗皮膏药,粘在身上,难以清除。何况这一单,是自己一个人干的,前后设局,现在想来,可算是天衣无缝,凭什么能由得眼下这无赖口中夺食?这样一想,便壮了胆子,稳了稳神儿,冷下脸来,对年轻人说,“房先生有事,但讲无妨。” 年轻人见世德开口,笑了笑说,“甄老板果然爽快,那小弟就不客气了。其实小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现在手头有点紧,想找甄老板借点钱使。” “借钱?”世德愣了一下,心想麻烦找上门来了,当初做了局要走,小柳红却打起烧焦米行的主意,结果现在就让这瘪三缠上,他哪里是来借钱,分明是变着法要钱嘛。只是事到如今,生气埋怨已没意义,只能冷静对待了,板着脸问道,“借多少?” “不多,只借这些。”年轻人说着,嬉笑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 “哈哈,”年轻人大笑一声,“甄老板真是有趣,要是一百,小弟就不借了,干脆往甄老板要好了。” “那是多少?” “后面再加两个圈圈。” “一万?” “对头。” 世德眼里露出愠色,“房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你也看见了,眼下我刚遭受灾祸,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年轻人听了,又笑出声来,“甄老板,咱们可都是江湖郎中,身上有什么病,彼此都清楚着哪,用不着相互开方子,实话告诉侬吧,保险公司里有阿拉的朋友,侬理赔的事,阿拉都问得清楚。” “你想讹我?” “哪里哪里,小弟怎么会讹甄老板呢,”年轻人仍旧嬉笑着说,“只是甄老板想过没有,一旦有人向警方自首,说有人和他合伙秘谋放火烧了一家米行,合伙人趁机向保险公司骗保,发了大财,因为分赃不均,合伙人现在来告发了。甄老板想,这事要是警察追究下来,后果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戳痛了世德的心病,早先在老家坐牢的经历,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神经,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来。小柳红在屋里,世德和年轻人的谈话,她已听了七八分,眼见那瘪三说的不是好话,见机推门出来,冲着瘪三抛出一个飞眼,笑着问世德,“这位兄弟是谁呀?阿拉怎么从未见过?” “一个朋友,房先生。”世德气哼哼应了一声。 “哟,真是的,既然是朋友,来了怎么不请到屋里,却站在外边说话?”说着,侧过身去,冲着年轻人说,“房先生快请进屋里坐坐,屋里虽简陋,一杯茶水还是有的。” 眼见这女主人当着丈夫的面,竟敢和自己吊膀子,年轻人一时心里有些发痒,何况女主人生得妩媚动人,话音悦耳,听说请他进屋坐坐,就跟阎王爷招唤小鬼似的,抬腿就跟着进去了。 小柳红给客人让了座,又呼唤丫鬟送上茶来,嘴里不住抱怨这场火灾,把家里弄得乱了套,越发不像过日子了。说着,就和年轻人唠起了家常,套开近乎。这瘪三虽行事狠辣,人情世故方面,却显得青嫩,让小柳红一通汤灌下,心里便有些把持不住,刚才在外面和世德说的那些狠话,都给闷在肚子里。看看火候已到,小柳红收起笑脸,挑出正事,“兄弟刚才在外面和侬姐夫说的话,阿拉都听明白了,姐姐一听就知道,兄弟是道上的人。按说呢,做事分利,也是道上的规矩。虽说兄弟没亲手掺和,可是姐姐发了财,老话说得好,见面分一半嘛。要是搁在平日,别说兄弟要一万,就两万,送给兄弟,也是应该的。只是侬姐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成了姐姐的现世报,一个无底洞。天天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管不住他那双手,嗜赌成性,家里现成的一个好买卖做不成,一天到晚往赌局里钻,招惹债主们催命鬼似的,白天夜里堵在门外,要打要杀的。保险公司理赔的那一笔钱,刚拿到手里,还没热乎呢,就让债主收去了。兄弟想想,但凡现在手里有了那些钱,阿拉哪里会操心费力地去造这屋子呀?只是没有法子,才想把这屋子造起,便是卖掉,也可弄点钱来糊口。兄弟今天来了,既然开了口,张嘴三分利,姐姐也知道,兄弟现在手头必是有些紧,不然哪会看上姐姐这点乱钱,兄弟看这样成不成?反正姐姐住在这里,这房子又不是租来的,也是跑不掉的,等这房子造好了,反正侬姐夫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姐姐打算把它卖掉。这临街的好铺面,卖个两万不成问题,一等这房子出了手,从中拿出一万给兄弟,这事姐姐做得了主,兄弟要是信不过,这些日子,干脆就住姐姐家算了。兄弟看成不成?” 见小柳红把话说得实在,又觉得对自己有情有意,年轻人听了舒服,有些动心,只是看见世德岩石一样的身躯,攥着的拳头,像一把榔头,才死了那分邪念,说了些客套话,答应以后会常来,出门告辞了。 十几天过去,要上梁,一天上午,年轻人又来看望小柳红夫妻时,发现屋里换了主人。细一打听,才知道,这院落连同新建的房子,已经卖给了这新的主人。年轻人问这卖房子的老住户哪里去了?新主人不冷不热说了句:“阿拉又不是包打听,哪里晓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杜研奇经理民声报(1) 世德二人带上婢女,在老北门外企安路上,租了间公馆住下。新家的房子蛮气派,只是地角偏僻,租金也不太高,夫妻二人一连多日不再出门,有事只吩咐丫鬟上街去办。 “这一单做得风声太大,那姓房的不是善茬子,这阵子,咱们还是忍着点,在家躲着,免得行事不周,穿了邦,不是好耍的。”夜里,小柳红躺在床上,和世德商议。 “要不,咱先到外地去住一阵子,躲躲风声再说?”世德说。 “按说这法子挺好,只是我在上海过惯了,到了别处不习惯,东北那边你又回不去,我看还是在这里躲着吧,大不了少上街去招摇罢了。现在咱们手上的东西,省着些用,十年八载是不愁的,何况我想,本来就不需十年八载的,等风声过去了,咱就不需这么躲着藏着了。” “唉,要是能找到世仁就好了,他的势力大,能帮咱们挡不少风呢。”世德说。 “上海偌大的码头,他们又是游在水上面,哪里找得到?” 二人合计了一会儿,分头睡下了。 一晃半年过去,眼见风声一天天消停下去,世德二人也渐渐放下戒心,开始到街上露面了,只是心里还存着小心,只在家边的街上走走,时常到四周的茶馆酒楼喝茶吃饭。 街对面有家鲁菜馆,菜肴挺合世德的口味,掌柜的姓王,胶东人,世德经常去那里吃饭,时间长了,和掌柜的熟络起来,见了面,甄老板王掌柜的亲热叫着,客人少时,二人偶尔还一起喝几杯。 一天午后,世德上街回来,见鲁菜馆前聚了一堆人,王老板正粗声大气地和一个人吵架,世德生热闹,凑上前去看时,见王老板正揪着一个人的领带,牵狗似的向上提着,红着脸大声嚷着,要那人还钱。那人尽管身材矮小,却不相让,仰着脸,指着王老板大声吵着,满口说的是上海话,世德听不大懂。这人世德认识,是隔壁住的杜先生,平日常打照面,只是没交谈过。世德原本爱热闹,见是邻居吵架,便挤上前去,劝王老板松手。王老板见世德过来劝架,看在老主顾的面上,松开杜先生,嘴上却不依不饶地逼着杜先生还帐。 “欠你多少?”世德问。 “总数都记不住了,他一次次说先欠着,却总也不还,我今天只往他要十块大洋,他却翻脸不认帐了,嘴里还没有好话。”王老板忿忿说道。 杜先生抻着脖子,上海话一急,像说外国语似的,世德一句也听不懂了。 “行了,邻邻居居的,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世德边说,边从兜里摸出十块大洋,递给王老板,说道,“王老板,买我个面子,这十块大洋,我先替杜先生垫上,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再说,别在这儿吵吵巴火的,让人笑话。” 王老板哪里肯收,推开世德,仍冲着杜先生要钱。那杜先生也不甘视弱,挡住世德,坚持不让他替还。眼见二人又要撕扯起来,世德伸手将杜先生推开,劝道,“你听哥一句劝,先回家消消气,有什么话,等消了气,再跟哥说,行不?”杜先生身材瘦小,又自知理亏,世德一把推过,借势下了台阶,骂骂咧咧地走出人群,回家去了。这边王老板仍旧不依不饶,正要追上去拽住他,给世德一把挡住了,推推搡搡回到菜馆。见世德要将十块大洋揣进他兜里,死活不肯收,挣持了一会儿,世德见王老板诚心不要,便拉他坐在桌边,对店伙说道,“去弄两个好菜,我要和你们老板喝几盅。今儿个,我请客。” 王老板见再闹腾下去,就没面子了,跟着坐了下去,恨恨地骂道,“这瘪三,真不是东西!” “到底为什么?”世德问道。 “说起来,真叫窝囊,”王老板叹了声气,说道,“那瘪三是两年前搬来的,平日在我这儿吃饭,吃完付钱,倒也规矩。听他能说会道,像是有学问的人,又听说他在一家报馆工作,原本高看他一眼。半处前,有一天,这瘪三匆匆拿一封举报信来找我,说是有读者向他们报馆投诉,举报我家菜馆用死猪肉以次充好,蒙骗顾客,他们报馆的编辑本来要登报的,因为他认识我,便把这封投信给截了下来,说是需要打点他们编辑,要我出二十块大洋。当时我也慌了神,这些年也常听说过,一些店铺被报纸登截读者投诉信给搅黄了摊,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财免灾,遇上邻里抬举,原本是好事,得谢谢人家才是,也没和他计较,就给了他二十块大洋。没成想,这一迁就不要紧,反倒粘上了赖皮膏药,打那儿以后,这瘪三就时常来我这里白吃白喝了。最初吃过饭,还装模作样的要付钱,听我客套几句,他还真就不给钱了,等到了后来,他倒做得干脆,吃了饭,一拍屁股走人,应当应分似的。甄老板也知道,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禁得起他这么纠缠呀,实在熬不过了,我就到他们报馆去,想找他的头目说说,谁知去了一打听,你猜怎么着,早在一年前,他就被报馆炒了鱿鱼,犯的事,和在我这里的一样,敲诈勒索,让人给告发了。心里有了底,我就不再对他客气,先前欠的帐,我认了,往后每回来了,我就开口要了。可每回他都推托说先欠着,过些日子再给,过些日子再给,这一推,又是两个月,我实在忍耐不住,才和他撕破脸皮。” 世德是江湖上闯荡的人,哪里肯听一面之词,就下口臧否人物。听王老板把杜先生说得一文不值,只是顺口说些劝慰的话,当下二人说说喝喝,真吃到天黑,才散席离去。 回到家中,小柳红正坐在堂屋等他吃饭,世德见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坐在桌边,把下午和王老板喝酒的事说了一遍。小柳红原是场面上人,夫妻二人又相互知底儿,平日这种事又见惯了,哪里会为这点小事,怪罪世德。听世德带着酒意说吃过了,只淡然一笑,说了句,“那我自己吃了。”说完,喊过丫鬟,吩咐开饭,丝毫不像一般人家的主妇,见了这种事,总要婆婆妈妈地絮叨个没完。 小柳红吃饭时,世德坐在一边喝茶,见桌下桌下放了一篮水果,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见世德问起果篮,小柳红才想起什么,停了筷子,告诉世德,“傍晚,隔壁的杜先生来过,送来一个果篮,还带来十块大洋,说是白天借你的,见你没在家,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见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不好细问,只和他应付几句。” 世德听过,大为意外,忙问,“钱呢?” “杜先生走后,我给收起来了。”小柳红说。 “不成,赶快给我,我得还给人家。”世德说着,站起身来,看样子就要出门。小柳红把碗放下,劝道,“你先坐下嘛,不就十块钱吗?什么大不了的事,看把你慌成这样,再说天又晚了,你又醉成这样,话都说不顺溜,到人家里,能办成什么事?还不白白让人家笑话?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做起事来,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经小柳红一通数落,世德也觉得刚才有些轻浮,笑了笑,重新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把下半晌王老板和杜先生吵架的事说了一遍。 说话间,小柳红吃完饭,放下碗筷,漱了口,对于世德说,“要是这样的话,这十块大洋,咱还真得还给那姓杜的。上海滩是大都市,什么样的人都有,水浑得很,咱们做的生意虽不地道,却是需要地道的人气儿的,别为了这丁点蝇头小利,害了咱们的人气儿。” “我正是这么想的。”世德说。 “天不早了,等明天吧,黑灯瞎火的,别为这点小事,弄得大惊小怪的。”小柳红说着,吩咐丫鬟给世德端洗脚水。收拾停当,上床睡了。 昨儿个稍稍有些过量,这一夜世德睡得实沉, 第 191 章 的珠玑言辞,从口中向外涌出时,把那牙床拥挤得变了形。这杜研奇身材偏矮,平时习惯地仰着脸,背又驼,脑袋和脊部,以颈椎为折点,形成了一个折角。只这第一眼印象,世德便觉此人绝非善良之辈,虽不全信王老板的评价,却又不能不信其中必有真言。便放了小心,和他应酬道,“久仰先生风范,有心巴结,却无机缘,幸好昨日回家,听内人说先生造访,心里诚惶诚恐,今天一早登门拜访,不料先生公干去了,又听房东说,先生日常公务繁忙,难以拜会,便不揣冒昧,求房东传言,邀先生来寒舍小叙。” 世德平日疏于诗书,虽经父亲严格调教,毕竟内心厌学,胸无锦秀,这些待客的辞令,都是在家时,听父亲招待客人时学的,不想杜研奇听过,却大觉意外,心想这平日在街上大大咧咧逛游的北方汉子,也能说出这等斯文言辞,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恭敬,收起狂傲,笑了笑,说,“小弟也是运交华盖,八字儿不平,虽说整日忙忙碌碌,实属空忙,自是不比甄兄这般逍遥自在。” 眼见杜研奇只说些牙外话,不肯交心,世德怕这样空谈下去,会露出生于诗文的底细,便接过话头,转入正题,“昨天我把对面的王老板挡了回去,又劝说他半天。都是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能为了些许小事,就撕破脸皮,让外人看了笑话。经我一番劝导,王老板也有些后悔,哪里还肯再要我替杜先生垫付?昨晚从王老板那里回来,听内人说,杜先生登门造访,还给我带来礼物,又送来十块大洋,这叫我如何是好,闹腾得一宿没睡好觉,这要是传扬出去,叫邻里们如何看我?好像我甄某人,就是一个两头说事的掮客。所以今天一早,我就带上钱去找杜先生,不料杜先生不在,才托房东传话,再劳大驾屈尊,来寒舍一趟,一来是想趁机和杜先生交结,二来这十块大洋,杜先生务必收回,不然真的叫甄某不好做人呀。”说着,从怀里摸出十块大洋,递与杜研奇。 杜研奇哪里肯接,二人就此推让起来。杜研奇情知不是世德的对手,忙着求饶道,“甄兄先放下,听阿拉把话讲完,再做决断不迟。”世德见说,果真收住手,将钱放到桌上,听杜研奇讲明原委。杜研奇呷了口茶,润过喉咙,眼睛盯着世德开了口,“那个憨阿给,是外码头来的,不讲道理。早先阿拉在《民声报》供职时,曾去他那里吃过几次饭,就熟络起来。一日,编辑交给阿拉一封读者投诉信,要阿拉去查明真相,阿拉看过,才知是投诉他的,信中举报他用死猪肉冒充好猪肉,以次充好,坑骗顾客。阿拉念他小本经营,商人嘛,无奸不商,搞点小明堂,也在情理之中,便找到了他,把事说给他听,要他往后小心点。他自知遇上了麻烦,要知道,这等事,一旦登报披露出去,他那小店就得忽浴,上海每年这种事例,也是蛮多的。那阿给倒也识相,忙给阿拉磕头作揖,千央万求,要阿拉帮他疏通。这事是编辑交阿拉办的,阿拉得有个交待。他听说了,就交阿拉二十块大洋,求阿拉帮他码平这事。阿拉看是邻居,答应了他,回去请编辑去大世界吃了顿大餐,玩乐一场,阿拉格外又搭进一些钱呢,对编辑说,一个瘪三要讹那饭店老板,没能遂意,就写了投诉信去诬告店主,其实那家店铺,倒蛮诚信的。这事就这样平息下去。打那以后,那憨子再见到阿拉,就像遇见了祖宗,有事没事就拖阿拉去吃饭。谁料他狗眼看人低,得知阿拉从《民声报》离职了,忽啦一下翻了脸,却向阿拉讨起饭钱,说阿拉先前在他家吃的饭,都是赊帐的,真是气死了人。阿拉也上了倔脾气,侬越是混帐,阿拉偏不买侬的帐,就这样僵持起来,看他能奈阿拉几何?不想甄先生仗义,半路杀出,替阿拉付了,阿拉心里哪里过意得去,这才把钱还给甄先生。” 人嘴两层皮,是非任由说,听过杜研奇的一番说辞,世德真的辨不清,他和王老板两种说法谁真谁伪,也不知如何说些安慰的话,来劝说杜研奇,只是指着桌上的钱说道,“杜先生,昨天王老板真的没要我的钱,现在我要是留下这钱,岂不真的成了掮客,靠在邻里间说事赚钱?好歹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啦,按年龄,也该是你的兄长,要是邻里们的知道我收了这钱,你叫我往后,还怎么在这街上做人?我看这样吧,你送的果篮,哥收下了,领了兄弟的情,这钱,兄弟务必收回,就算给哥些面子,成吧。” 杜研奇本要推辞,见世德说得诚心,便不再坚持,将钱收下。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杜研奇推说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送走杜研奇,回到屋里,见小柳红坐在那里吃水果,看见世德进来,笑着说,“这姓杜的,倒蛮有嘴皮子功夫,听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死猪肉耗子肉的,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怎么还老去人家那里蹭饭吃?” “江湖上人,他说他的,咱听咱的,哪能全信?不过我看这人,倒是一个人物,兴许以后能用得着呢。”世德辩解道。 “只是往后和他交往,得小心些,防着他点儿,我看他不像个本分人。”小柳红说。 “那是自然。”世德应声道,“吃咱们这碗饭的,哪有本分人?只是你吃这果子,和本分人送你的果子比,还有什么两样味道?” 世德这句话,触痛了小柳红的心病,脸一下子胀热起来,白了世德一眼,嗔斥道,“瞧你说的臊话,咋就没有本分人啦,我看咱们就挺本分的。” “那是,那是,”世德自知走了嘴,赶忙说起小话儿,“论心地,像咱们这样的厚道的人,现在还真是不多见呢。”这句话刚出口,连自己都觉得不妥,便嘿嘿地干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杜研奇经理民声报(2) 杜研奇总觉得欠着世德些人情,隔三差五,提着些小礼品到甄家坐坐,慢慢的,和世德夫妻熟络起来,见了面,兄长嫂短地叫着,说话也随便起来。世德夫妻见他这般殷勤,过意不去,也偶尔请他吃饭c喝茶。酒桌上听他神侃报界奇闻和天下趣事,倒也蛮新鲜,日子一长,过些日子杜研奇不来,二人反倒会有些寂寞。 春天将尽,天气渐渐热起,一连多日不见杜研奇来家里作客,世德心里有些空落。一天晚饭后,世德出门上街纳凉,顺脚到了杜研奇租住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女房东出来开门,见是世德,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冷落,媚着脸笑道,“是甄先生呀,今儿个怎么得空,过阿拉这里来?” “出来溜溜街,顺便过来看看杜先生,他在家吗?”世德问。 女房东听了,脸色忽地冷了下来,不阴不阳地说道,“在阁楼上呢,几天没出门啦。”说完乜斜着世德问,“甄先生体体面面的人,找那个穷酸货干嘛?” 世德见这女人说出难听的,觉得不大对味儿,粗着嗓子问了一句,“怎么穷酸啦?” “他这个月,还欠着阿拉的房钱呢。” “多少钱?”世德问。 “不多,他租的是阁楼,一个月只两块大洋。” 世德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递给那女人,“喏,这个月的房钱,我替杜先生付了。” 那女人见了钱,脸上又爬出笑来,嗲声嗲气地说道,“哟,甄先生可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这房子里,还有要救济的人,不知甄先生可愿意帮忙?” “哪位?”世德问。 这女人淫dang地朝世德抛来飞眼,涎着脸皮笑道,“阿拉就需要啊。” 眼见这女人说出不上道儿的话,世德冷眼看了一下那张黄皮蜡瘦的老脸,转身上楼去了,身后听见那女人忿忿地“哼”了一声,使劲儿把门摔上。 到了顶楼,是一道狭窄的木板门,门缝里透出灯光,世德估计,这该是杜研奇的住处。敲了几下门,果然听见杜研奇在里面问了声,“谁?” “我,”世德说,“隔壁的甄世德。” 听是世德的声音,杜研奇忙着过来开门,把世德让进屋里。“甄兄今天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了?” “几天没见着你,心里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一句话,感动得杜研奇胸口发堵,平日里的伶牙利齿,一时不听使唤,说不出动听的话来。随手拿过一只小板凳,让世德坐下。世德向屋里环视一眼,见这屋里甚是简陋,和杜研奇日常的装束,实在联系不到一块儿。屋里没有窗户,只放了一张床,两只板凳,一高一矮,高的上面放了一沓稿笺,靠着电灯,平日杜研奇把它当桌子用,坐着矮凳,在上面写东西。世德进来时,杜研奇只穿着短裤和衬衣,平日里穿的西装,此时挂在墙上的衣帽钩上,看来平时在家,他是不舍得穿的。世德刚要到床边看看,一不小心,脑袋撞上了天棚,才想起杜研奇租住的,是人家的阁楼。 “我这儿,什么也没有,甄兄将就着坐吧。”杜研奇见世德碰了头,忙劝他坐下,端起暖水瓶,要给世德倒水,不想暖瓶是空的,干笑一下,又把暖水瓶放下。 “你别忙了,我只是随便来看看。几天没见着你,放心不下,你这些天在忙什么呐?” “给《大众报》赶一篇稿子,他们要得太紧,一时忙得不行,就没过去看望哥哥嫂子。”杜研奇指着板凳上的稿子说。 世德朝那堆稿子看去,上面满是蝌蚪似的行书,随口问道,“不是说,你们这些卖文为生的人,都很富裕吗?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杜研奇眼见在世德面前露了底,知道平时在世德面前把话吹过了头,脸上露出一些不好意思,喃喃道,“甄兄有所不知,这卖文为生,也跟卖唱为生的戏子行当差不多,讲究的是一个名份,侬看卖唱的那些名角大家,站到台上,随便哼哼几声,就有人叫好,能卖出好价钱;反观那些无名之辈,即便是吼破了嗓子,也无人捧场,到头来,只能落得个替人跑龙套的角色;卖文为生也是这样,名份大的,随便写几句梦话样的文章,就能卖出好价钱来,名份小的,或者没有名份的,即便写秃了笔尖,最终也只能像阿拉现在这样。兄弟和他们比,还算好的,有人愿意和你约稿,多数人现在是文案堆积如山,却没人问津呢。” 世德看杜研奇已落魄到这般地步,还是不肯放下架子,百般替自己遮掩,心里不觉一阵发酸。想想那句古训: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看来,还真有些道理。再想想幼年时,父亲走投无路之际,在外公家遭受的那些冷眼,和眼前的杜研奇何其相似?可后来一当父亲抛开书卷气,走上江湖,又是何等风光无限?置办了若大一个家业不说,在金宁府又是人见人敬无所不能绅士。想到这里,世德开导杜研奇说,“我听你说过,那些办报的报人们,个个都富得流油,你既对报业在行,干嘛不也去办个报纸呢?” “甄兄是在拿小弟开玩笑吧?”杜研奇苦笑一下,摊开双手,说道,“开办一家报馆,别的不说,光是前期启动资金,就得一两万,侬看兄弟现在住这种地方,如何与兄弟说起办报的事来?” 听说启动次金仅仅一两万,世德心里有点活动,问了一句,“你是说,办一家报纸,最初投入一两万就行?” “足够了。”杜研奇说。 “问题是,报馆开了,赚钱的把握有多大?”世德问。 “要是开一家小报馆,少聘一些采编人员,平日多是从几家大报上剪辑文章,排版发行,另外再兜揽些广告,一年下来,做好了,成本就可收回。” 杜研奇说话不靠谱,世德盯着问了一句,“你有把握吗?” “应该没有问题。”杜研奇眨巴着眼睛说。 “‘应该’不成,我要你准确答复。”世德说。 “保证没有问题。”杜研奇听出世德对办报的事来了兴趣,自己也对眼下的生活失了信心,见有这样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和世德交往了一些日子,大致也知道世德出得起这笔钱,壮着胆子,瞪圆两眼,向世德做了保证。世德平日和杜研奇闲谈,也被他讲的报业一些奇闻撩起了火儿,动起心来,很想进去看个究竟,现在又见杜研奇这种窘境,在这种时候帮他一把,让他有事可做,料他心地再坏,也不至于坏到哪儿去,何况一旦正式运营起来,帐目他要亲自掌管的。听杜研奇向他做了保证,便板起脸来,对杜研奇说,“这样吧,你先把写文章的事放一放,这阵子,你就帮我把开报馆的事筹划筹划,我是门外汉,将来报馆办起来,就交你一手经办。筹办期间的费用,尽管从我这里拿用,只是每一笔钱的开销,都要名目清楚才行。” 杜研奇听过,真的跟做梦似的,说不清现在该跪下发誓好呢,还是说尽感激的话好,正在犹豫之际,世德起身要走,“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好好合计着吧。”将要出门,回头又对杜研奇说,“这个月的房钱,我给你付过了。” 杜研奇眼睛有些发涩,望着自己的新主人离去,嘴里说不出话。 到了街上,世德冷静下来,觉得这事做得有些毛草。毕竟一两万,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么大的事,事先没跟小柳红商里,头脑一热,自己一个人就擅自在外面做了主,真要运作起来,到了用钱的时候,怎么跟小柳红开口?想要回去告诉杜研奇先缓一缓,待他回去和小柳红商量妥当再办,可是话已出口,一个男人,办事这般不利索,难免叫人笑话。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家里。 小柳红已经乘躺下,世德上了床,想把事情告诉小柳红,张了几次嘴,却没说出口。 “你去哪儿啦?”见世德躺下,小柳红问。 “到隔壁杜先生那里坐了一会儿。” “他在家吗?” “在。” “怎么这些天没见他来?” “他正给一家报馆赶稿子。” “那你还去打挠人家干嘛?” “咳,你不知道,原先我只以为他过的挺好的,去了一看,差点儿没流出眼泪。”世德说,“那哪儿叫人过的日子?简直跟养鸟似的。” “怎么,杜先生平日不是跟咱们说,他现在挺好的吗?” “信他的?那只不过是文人的毛病,死要面子,活受罪。”世德见机,把杜研奇住的地方说了一遍,临了说,“不知怎么,看他现在的样子,我就想起小时候,我爹受的那些罪,都是一肚子墨水给弄的。” “听你的意思,是想帮帮他喽。”小柳红听出味儿来,问道。 “那可不是,我都答应他了,帮他办一家报馆,交给他打理,我当老板,赚多赚少,我俩平分,也算行了善,帮他谋条生路。”世德借机,把自己的打算,一股脑说给了小柳红。 这么大的事,事先也不和自己商量,世德一人在外面就做了主,小柳红满心不乐意,只是见世德把话已说了出去,现在自己横插一腿,在外人面前扫了世德的面子,难免叫世德下不来台,何况这几年,世德一人在外面磨练,已经完全上了道儿,这几次做的局,也都周全仔细,现在家中的积蓄,大半是世德一人赚来的,虽说这件事办得有些欠妥当,现在再计较,也没用处,便忍着气,顺着世德说,“既然你答应的人家,就和他去做做看吧,只是钱要把握好,免得失了手。” 见小柳红说了这话,世德才放下心来,心里好生感激,搂过小柳红,很是亲热了一番,直弄得小柳红通体舒畅,彻底消了气,二人才各自睡下。 第 192 章 ,没准就会有大利可图。”当下,杜研奇把设局的思路说了一遍,世德觉得可行,点头答应了。吃完酒菜,二人一道回去了。 三天后,《商务报》头版刊登出大幅招聘采编人员的广告,广告上说,本报因应业务发展之需,特向社会公开招聘编辑c记者若干名,凡经考试录取者,第一c二名,保送至日本早稻田大学新闻专科学习,一应费用,均由本报社支付;第三c四c五名,录用为本报监习编辑,月薪三十块大洋;第六名以下,录取为候补编辑。凡有志于新闻事业的适龄青年,均可报名。报名手续如下 :报名者需填写个人履历表一份,附免冠照片三张,报名费大洋三块,邮寄至本报人事部。报名者经考试未被录用,本报社将返还报名费。为公正起见,招聘期间,本报馆谢绝应聘者来访。 当下杜研奇将这份报纸加印了一万份,雇人到各大专院校免费发放。第二天下午,报馆开始收到报名者邮寄来的个人履历表和报名费。从第三天开始,报名的信函雪片似的纷纷飞来,世德不得不求小柳小带着家里的两个丫头,来到报馆,帮着处理信函,到邮局领取汇款;杜研奇则带着几个雇员,不分昼夜地加班干活,把事先印好的招聘考试试卷,装到信封里,再按照报名者投寄的信函,把地址填写清楚,再派人到邮局投寄。 大约忙了两个月,招聘工作接近尾声,小柳红核算了一下,报名的人数将近九千,收到的报名费共计二万七千块,抛除成本费一千多块,剩余二万六德多块。世德剔除投资办报的两万块,剩余六千块,他分给杜研奇三千。杜研奇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慌得不敢去碰。想想这次赚钱,全仰仗世德出资提携他,便识趣地千推万辞,最后只拿了两千。 世德见杜研奇晓事,又能干,心里得意,当晚请杜研奇到酒店喝酒。 “杜先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喝酒时,世德问道。 杜研奇眨巴几下眼睛,似乎没听明白,直愣着说,“这一局还没完呢。” “还要做什么?”世德问。 “你想啊,大凡报名的,都是有文化的人,你收了他的报名费,却不给他们个说法,这些书生岂肯善罢甘休?一旦他们闹将起来,咱们报馆还怎么做事?” “那杜先生打算怎么收场?” “好办,过两天,在咱们的《商务报》上刊登一则启事,把这次招聘的结果张榜公布,编造两个地球上没有的人名,当作这次考试的第一c二名;第三c四c五名,就用咱们的雇员顶上;第六名以下的候补编辑,不予公布,另行通知,再印一些候补编辑的录取通知书,把那些报名的人一一填写上,寄给他们,也算对他们有个交待,封住他们的口。” 世德说完自己的想法,世德觉得极为高明,甚是得意,这一天,多喝了几杯。 事情败露得有些偶然,复华大学新闻系的三十名应届毕业生,都报了考,又几乎在同一天,收到了《商务报》的录取通知书,拆开看时,又全都被录取为候补编辑,便知其中有诈。三十人结伴来到报馆,在副主编室堵着了杜研奇。到底是年轻人,做事冲动,直来直去,开口便质问,这次招聘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研奇到底见过世面,一见年轻人来势汹汹,便知大事不妙,片刻慌张后,镇静下来,扶了扶眼镜架,告诉年轻人,“本报直属商务印书馆管辖,本人只是奉命行事,本次招聘的解释权,在商务印书馆,诸位可以到总部去谘询,本主编无可奉告。” 商务印书馆的招牌,别说在上海,即便在中国,哪个不知?这样的大公司,竟敢做出这等事来,一群年轻人哪能咽下这口气,转身离去,直奔商务印书馆去了。 眼见年轻人去了,杜研奇两腿开始发软,就势坐了下去,停了一会,恢复了平静,喊来一个雇员,嘱咐道,“侬马上到甄老板家去,让他马上来,越快越好。” 雇员得话,一溜烟去了,过了半个时辰,世德乘车赶来,见面就问,“出了什么事?” “大乱子!”杜研奇长话短说,把刚才一群青年人找上门的事,说了一遍。 世德听完,也慌了神儿,忙问,“有什么办法吗?” “眼下没有。”杜研奇说。 “这可怎么办?” “先忽浴了吧,把一些有用的东西拉回去,等风声过去再说吧。” 世德一时没了主张,只好听杜研奇的吩咐去做。好在东西不多,只装了几车,就所剩无几了。杜研奇摘下报馆的牌匾,放到车上,向屋内望了望,见没落下什么有用的东西,跳上车,和世德一道离去。 第二天一早,上海的各大报纸,纷纷刊登了商务印书馆的郑重声明,声明说,近期在上海发行的《商务报》,与商务印书馆不存在任何一丝的联系,《商务报》所从事的任何不法事件,均与商务印书馆无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怪中怪主编姐姐不识字(1) 手里有了钱,心里底气就足。杜研奇先是从头到脚置办了一套新装,接着退了阁楼,在房东那里又租了一间有窗户的屋子,白天出门,除了在世德夫妻面前显得恭顺,到了别处,越发目中空一切了。 经营了小半年的报馆,成天一群文化人围在身边,一声声主编主编叫着,世德听了,很是受用;如今报馆忽浴了,一群员工都作鸟兽散,主编大人赋闲在家,不免又有了些许失落。幸好副主编杜研奇不忘旧情,每日到家里来坐坐,谈天说地,多少冲淡了世德心里的失落。偶尔世德夫妻留他在家里吃饭,有时世德带他上街走走,玩耍一通,少不得都是世德掏钱。 一天午后,世德又带着杜研奇上街闲逛,无意中走到先前办报馆的街上,见报馆的房子大门紧闭,门上贴着街招,二人停下脚步,往街招上看了看,世德指了指街招,叹息道,“多可惜呀,这么好的门面。”说完,转身离去。 杜研奇跟在身后,接过话说,“甄兄要是不想让这房子可惜,还可以再租下来,咱们重砌炉灶,另开张呀。” “杜先生的意思,是接着办报纸?” “对呀,咱们接着办。”杜研奇怂恿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商务报》已让商务印书馆在各大报上撇了清,再者说,还有那一大群‘候补编辑’搅闹,咱们要是复了刊,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 “甄兄说哪里去了,俗话说,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商务报》既然已经臭了,咱干嘛还老护着它不放呀?汉字有几万个,随便找几个字,重新起一个新名,不就结了吗?” “杜先生是说,咱们再办一份新报纸?” “是呀。”杜研奇做了半年的副主编,世德将报馆日常事务全交他打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整日里吩咐下属干这干那,颐指气使,就有了英雄得到用武之地的感觉,世德平日出手又大方,绝不在小事上与他计较,这更让他感到遇上了明主,自打《商务报》忽浴了,便要怂恿世德再办家新报,今天见世德提起这个话头,哪肯轻易放过,顺着世德的话把,说出了自己的思路,“这些日子,阿拉一直在思考,想来想去,到底找到了《商务报》办砸了的毛病。” “毛病在哪儿?”世德追问了一句。 “甄兄从北方来,知道北方有一句谚语,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上次做的那局儿,恰恰犯了这个大忌。甄兄想啊,咱们上次招聘的对象,全都放在了上海,这上海滩虽大,可毕竟不用费力,就能找到咱们,年轻人又好较真,很容易就败露了。可这事要是放在外埠去做,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外埠离上海路途遥远,谁还会为三块大洋,跑到上海来和咱们追究?” 一句话让世德醍醐灌顶,拍了下脑门儿,“可不是嘛,这一点咱怎没想到呢。”世德原本是在家里呆得腻烦,又见杜研奇生活潦倒,可怜他,才要办一份报纸,来提携他,不想自从做了几天报馆的董事长兼主编,整天身边一群人文化人捧着他,便有了人五人六的感觉,自己先把自己当成了体面人。虽说报馆忽浴了,细算一下,抛除成本,还有几千的盈余,贴补家里开销,也差不多够了,平日又见杜研奇办报很卖力,报馆的里里外外,几乎不消他上手,现在经杜研奇一撺掇,心里不免发痒,沉吟了一会儿,和杜研奇商量道,“要不,咱再办一份新报?” “只要甄兄高兴,那只是一句话的事。”杜研奇爽快答道,“只是这回咱们得吸取上次的教训,不能再单靠剪裁大报的文章混日子了,得多招聘些采编人员,开通自己的稿源,做出些特色来。” 听说要多招聘采编人员,世德不免有些顾虑,忙问,“那样一来,报馆平日的支出,不就大了吗?” “甄兄不必为这事担心,这里面有窍门呢。” “什么窍门?” “报馆固定的员工,咱们还聘上次那么多人,再另外多招聘的,都是编外特聘记者。” “什么叫编外特聘?”世德问。 “就是咱们招聘一些特约的记者编辑,平日不发他们薪水,只给他们发放一些采编证件,他们的薪酬,要和他们平日的业绩挂钩,按照给报馆创造的收入多少提成,,有人为报馆拉来一百块的广告,便从这笔收入里支付给他五十块。” 世德恍然记起, 第 193 章 再捋一捋,匆匆去了。 “怎么,你又要办报?”见杜研奇离去,小柳红问世德。 世德见小柳红知道了,也不回避,望着小柳红说,“这事还没和你商量呢,刚刚有个想法。你看,自从《商务报》办黄了,我俩又闲在家里,老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常事,杜先生又有这个能力,又乐意干,我寻思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再办一份报纸,好歹也有个事做,做好了,又会有些进项,你说呢。” 《商务报》虽说忽浴了,毕竟还有几千块的进项,何况办报的风险也不大,世德又愿意干,总比在家里闲着强多了,听世德说了,小柳红心里也不反对,只是嘱咐道,“办报归办报,只是帐目,咱得把持住,我总觉得,这个杜先生,不是一个十分靠得住的人。” “那当然,”世德说,“还和上次一样,我是董事长兼主编,他任副主编,主管报馆的日常事务。” 见世德说出这话,小柳红也不多言,何况对办报的事,自己又不在行。 一连十多天的忙碌,递交申请c领取执照,租赁房屋,把上次从报馆拉走的办公用品再拉回报馆,一切准备就绪,选了个皇道吉日,《民心报》的创刊号面世了。发刊辞由杜研奇亲自操刀执笔,不过是将已经忽浴的《商务报》的发刊辞修改了几个词,照抄过来。创刊号同时刊登了本报招聘采编人员的广告。 广告登出,就有一些年轻人上门求职。求职的人员太多,世德不得不清理出一个大房间,当作会客室,在会客室的前面,安放一张办公桌,世德塑像一样端坐在主考官的位子上,听副主考官杜研奇对求职者一一面试,向面试的求职者提问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经过多日的层层筛选,最后在面试者当中,选取了一百名优胜地者,录用为《民心报》的特约采编人员,向他们颁发了记者证。 新聘采编人员的培训工作,是杜研奇一人完成的,按照时兴的惯例,培训班开班前,要有一个动员讲话,通常是由主编出面的。世德从没在郑重场合讲过话,对报业经营又是外行,心里不免有些怯场,推托说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做,讲话的事,最好由杜副主编代劳。杜研奇说不成,因为新聘采编人员培训,是报馆一项重要工作,由主编出面讲话,才能凸显重要。为打消世德的顾虑,杜研奇事先替他草拟了一篇讲稿,让他到时照念就成。世德见推托不过,只得答应下来,接过讲话稿,回到主编室温习浏览。好在讲稿不长,读过几遍,差不多就能背诵下来。只是到了会场,情况有些变化,看见会客厅里挤满了新招聘的采编人员,当杜副主编宣布:“下面请甄主编讲话!”会客厅立时暴起一片掌声。世德刹那大脑一片空白,事先记住的讲话稿,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麻雀,倏地飞得无影无踪。台下的人群鼓掌之后,眼睛里明显露出等待主编开口的神色。世德张了几下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清楚,这不是喉咙的问题,而是大脑出了故障,大脑这时不没向喉咙提供一个应该最先吐出的词儿。眼看台下人的眼神变得急切了,世德猛然想起,杜研奇给他起草的讲话稿,这时揣在兜里,真是万幸。世德下意识掏出讲稿,手有些发抖,勉强把讲稿展开,开始照着上面诵读。谁料喉咙这时又出了问题,好像早晨吃的最后一口食物,这时还咽在嗓眼儿里,堵得他难受,不能顺畅地发出声来,这种难受,瞬间又传染到全身,先是两腿开始不规则地抖动,接下来手也跟着发颤,拿在手里的讲稿,似乎也有了灵性,触电似的振颤着。短时间的煎熬过后,当世德把最后一个字儿读完,台下再次爆出掌声,心里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开始体验这种快感。 一当掌声落下,杜研奇登上台来,唱起了独角戏。整整一上午,都是他一人在讲,口授猎奇秘诀,明查奇闻异事,探测名人,揭秘奸商机关,窥视绯闻艳遇,直讲得嘴角冒沫,眉飞色舞,举案说法,信手捻来,得意之情,流露眉间。世德这才体味到,为什么当初杜研奇身居陋室,却对报业痴心不改,原是他对这个行当爱得执着。 培训班一结束,杜研奇给诸人分派了任务,便让众人分头去做了,看杜研奇累了一上午,额角流汗,中午,世德带他到报馆对面的饭店吃饭。二人都在兴头上,情绪亢奋,等待上菜时,先要了一壶茶,边喝茶边等着上菜。 “兄弟的辩才,为兄甚是佩服,”喝了会儿茶,世德开口夸赞杜研奇,“只是一点,为兄觉得还有些欠缺,不知兄弟是否忘了?” “哪一点?”杜研奇瞪着眼睛问道。 “我听你教这些特聘记者如何去搜集奸商c名人的奇闻,却没听你教他们如何去搜猎青红帮一类的大的帮会的私事,也没听你教他们如何去探窥官员们的贪腐隐情。要知道,一般市民,对帮会的内情和官员们贪腐事件,都是极感兴趣的,要是咱们的《民心报》能在这上面做足文章,还怕销量不翻着筋斗上涨?” 杜研奇刚呷一口茶在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让世德的一番话给挡住了,刚听完世德的话,“扑”的一声,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两眼惊觑觑地望着世德,问道,“甄兄果真不喜欢平平安安地把报馆做好?” “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里还有不喜欢过平稳日子的?” “有的,”杜研奇说,“从前上海也有一些人,或者是为了一夜成名,或者是想替社会诉求公道,利用自己手里的报馆,去披露一些大的帮会枉法为非的重大恶事,揭露一些官员循私舞弊c贪赃行贿的事件,结果是报馆要么被子查封,要么被捣毁,要么主编和采编人员被做掉。时间一长,在报界就形成一种潜规则,便是帮会和官府,是不准碰的,特别是像咱们这种小报,更是没有本钱与帮会和官府硬磕;相反,一些根基不大的奸商和名流,他们没什么太深的盘根错节,为利所困,干了些有卖点的乱事,你将他搜罗过来,稍一敲诈,他们自知理亏,做贼心虚,往往愿意掏钱消灾。虽说采头不大,却能保证咱们天天有进项,日日得平安。像甄兄刚才说的,去捅帮会和官府的蚂蜂窝,弄不好,非但进项全无,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呢。” 世德听了,心里一阵发冷,想不到这报界,也非公正平台,其间也有暗流汹涌,幸亏杜研奇事先提了醒,免得将来遇上一些麻烦。 晚上回家,世德的兴奋还没消褪,把白天做的事情,给小柳红讲了一遍,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小柳红半夜醒来,见世德还没入睡,觉着好笑,劝他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报馆呢。” “我也想睡,”世德说,“可就是睡不着。” “你把白天的事忘了,就能睡着了。”小柳红说。 “可我忘不了呢。”世德说,“想想真像在做梦,早先咱们在上海,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后来离开了上海,总算能过正常日子了,可又做这做那,整天提心吊胆的,白天走在街上,总像做贼似的,虽说兜里有钱,可老是觉得见不得人,谁成想,自从办了报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个上流社会的人了,白天里报馆的人见了你,都是笑脸逢迎着,今天杜研奇让我给员工们讲话,看把我慌的,手心儿直冒汗呢,可当听到那么多人使劲儿为你鼓掌,就觉着是个大人物啦,你说怪不怪?” “有什么可怪的?”小柳红说,“自古帝王出盗寇,便是今天,你看看那些达官贵人,有几个是正经人出身的?只是赚了些钱,有了势力,便人模狗样的作起了王侯将相。你从东北来,就没听说过,奉天城的张大帅,就是胡子出身的,你要是觉着当报馆的老板好,就沉下心来,用功做吧,说不准,将来也能混个人五人六的。” 小柳红一番开导,世德稍稍平静下来,到了下半夜,不知不觉中睡下了。一早醒来,匆匆吃过饭,雇了辆车去了报馆。 人手宽裕,《民心报》的版面丰富起来,销量也比先前好。世德每天坐在主编室里,等着副主编杜研奇把两份版式相同的报纸清样送来,一份是正式的,世德看过,就交给杜研奇送到印刷所开机印刷;另一份是备用的,上面总要多出一篇读者投诉的文章,杜研奇会将这篇投诉稿的来胧去脉,给世德交代清楚,世德再按照杜研奇提供的电话号码,给被投诉的当事人打一个电话,把《民心报》将要登载读者投诉的事,虚张声势地通知当事人,约定当事人马上到报馆来一趟,说是要当面核实清楚。 当事人听到这种邀约,通常是马上就到的。当事人到时,世德总要煞有介事地,把即将出版的报纸清样,递给当事人,让当事人亲眼看了清楚。这种文章往往都有一些根据的,只是言辞有些虚张。当事人看过,自知理亏,眼见白纸黑字,即将在报上发表,往往自己先是矮了几分,却又总会极力替自己辩解,最后哀求甄主编高抬贵手,放他一码。这种时候,世德便会面露难色,指着报纸清样大倒苦水,说这清样上和稿子,稿酬已经付出,已经送交新闻出版署审查过了,马上就就要交付印刷所印制,如要临时改版,撤换稿件,作者稿酬姑且不论,光是改版打字,重新排版的人工费,没有个三十五十的,也下不来;要是不再改版换稿,只是将这篇投诉稿撤下,明天出版的报纸,势必要开天窗,读者花钱买报,谁愿意买下一份开天窗的报纸?那样一来,报馆的损失可就大了。 当事人一听这事还有商量,价钱也就是三十五十的,都愿花钱买个清净,最终出一笔钱,求放编将那篇投诉稿撤换下,临走还要赔着笑脸,对主编千谢万谢。 世德很享受这种体验,一段时间里,对自己的主编工作着了迷,每天起早贪黑,呆在主编室里,审查报纸清样,给相关的当事人打电话,把当事人约到主编室,将相同的说词,每日重复着说给不同的当事人,直到收下当事人交出的钱款,一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日日重复着同样的事务,最初的新鲜劲儿过去,时间一长,难免麻木,世德又是闲散惯了的,做事没有常性,在主编室呆了一段时间,心里就有些腻烦,巴望着能离开这里,到街上转转。一天晚饭后,他把这种想法试探着说给小柳红听。 “怎么,你想把报馆交给杜研奇照料?”小柳红刚听世德开了口,就猜出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接过话问,“你忘了当初盘兑米行的事啦?就是你守不住行,将米行交给伙计照料,结果就开始亏损。眼下报馆刚刚上了道儿,你又要交给别人照料,早知这样,咱又何必费心劳力地去办这报馆,投了钱,出了力,却不知结局如何,倒不如老实在家呆着,逢上时机,做一两单,少事又省力。” “这和米行不一样,”世德争辩道,“这报馆的日常经营,出出进进都是有数的,又都走帐,哪里像卖几斤米那样简单,再说了,主编的活儿,我也熟悉了,差不多每日的进项,也是个定数,谁要想私下做手脚,也不大容易。” “不容易?”小柳红说,“我虽呆在家里,不掺和你报馆的事,可每日听你回家说起报馆的事,对那里的情况也大概有个数,哪里像你说的那样天衣无缝?我只提醒你一句,那杜先生早先和鲁菜馆王老板之间的事,现在你该知道了吧,王老板说的,我看不会是假的。” 这句话让世德清醒了片刻,想想自己每日里做的事,还真就是杜研奇教他的,要是他从前没干过这种勾当,哪里会对这种事的路数这么清楚?只是一想到这阵子,杜研奇在报馆忙里忙外的很是卖力,何况他在落魄的时候,自己又帮过他,世德心里踏实下来,护着杜研奇说,“就算他过去背着报馆,私下干过这种勾当,现在未必会故疾复发,毕竟在他落魄的时候,咱帮了他,不说汲取教训,单就从感恩这一点,他也不会辜负了咱。” “你又犯了憨劲儿,”小柳红数落道,“忘了自己是江湖上人,早先在上海,世仁的‘大师爸’带着徒弟和我们住在一块儿,整天和我们称兄道妹的,看上去真的比一家人还亲,可后来怎么样,小柳青还不是让你弟弟给拐卖了?” 眼见小柳红又提起让自己抬不起头的损事,世德赶紧岔开话头,“你看你,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你就当起真来。” 小柳红也觉刚才把话说过头了,忙改口说,“不是我和你较劲儿,只是想给你提个醒,老话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难知心,何况咱还有过这样的教训。眼下这报馆刚刚上道儿,光是你天天收的外快,别看数目不大,一年下来,也是一万多块,省着点用,家里的开销足够了。你也常跟我唠叨,说想过个安稳日子,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正经事情,再不精心,一旦黄了,势必又要去做单设局,干起提心吊胆的事来。行了,我也不多说了,这样吧,我看你天天闷在报馆里,想必也有些烦了,想找个机会外出散散心,我呢,整天在家里呆着,也有些腻了,也想出去散散心,赶明儿个,我去报馆,你先把每天做的事教会我,让我也体验体验当主编的滋味,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得空出去散散心。” “你?”世德颇感意外,没料到小柳红会有这种想法,“哪怎么成呢?你还不识字呢,怎么看稿子?” “咳,那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你天天回家跟我说的那些事吗?我心里大概已摸清了路数,再去看你做两天,差不多也能应付了,又不用我去写写念念的,有什么不成的?每天杜先生送来清样,我就让他把投诉文章上写的事,先给我讲讲,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瞎猫能逼走老耗子,一贴门神能镇住鬼呢。好歹我一个大活人坐在那里,谁要想干点什么,心里也得合计合计,可主编室要是空着,那就不一样了。” 世德听过,也觉着有趣,正好自己也想到外面散散心,便顺着小柳红说,“你要是愿意,装束上可得讲究些,报馆主编,可是地地道道的文化人,讲究的是书卷气,像你平日这样浓妆艳抹的,看上去就少了底蕴。” “这个我倒是想过,从明天开始,我轻妆淡抹就是了,另外,我还要去配副眼镜戴着呢。”二人一通合计,把该做的事都想了一遍。过了一夜,早晨醒来,洗漱毕,小柳红果真淡扫蛾眉,换上便装,雇车和世德一道去了报馆。到了报馆,见杜研奇早已到了,正在忙碌,小柳红上前打了招呼,杜研奇抬起头,两眼疑惑地望着一改装束的小柳红,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才站起身问,“嫂子怎么得空来了?” “天天在家呆着,有些烦闷,就想来报馆看看。” 世德见小柳红这样说,也不跟杜研奇说出实情,应付了几句,二人就进了主编室。 小柳红天性灵透,一般的事情,看过就会,只几天功夫,就把世德的主编业务学了个通透。世德放心不下,又在身边辅肋了几日,就将报馆交给了小柳红,独自一人跑到街上玩耍去了。 新到任的女主编,颇有架子,从前副主编杜研奇,每天只把两份报纸清样送来,和主编交谈几句就行;女主编不一样了,杜研奇送来清样,除了嘱咐一些事项,还要把相关的文稿给她念一遍。女主编坐在椅子上闭目倾听,直当说与声,“行了。”杜研奇才能离去。杜研奇心里略有不快,只是平日常常在人家吃吃喝喝,见了面又以兄嫂相称,这报馆又是人家投资办的,时间一长,就适应了。 和世德一样,最初的几天,小柳红很是受用这种感觉,过了几天,慢慢就觉着平淡。这时小柳红才体验到,为什么世德要将主编的工作托付给她。比世德更无耐的是,小柳红不识字,每天除了接待应约前来面谈的客户,主编室里还有一些生气,其余时间,一个人独坐室内,望着桌子上装点风景的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大小不等的黑体方块字,字认得她,她不认得字,好生寂寞无聊。有时想到各编辑室去看看,和员工们谈谈天,可一想到人家都在伏案工作,自己去了,难免会影响人家,再说那又是一群文化人,身上免不了带有酸味儿,和他们也说不到一块儿,便打消了那种念头。 一天夜里,小柳红把自己的苦衷说给世德听,指望世德能体谅她,重新回到主编室,让她回家歇息。不想世德已经野了心,不打算再回报馆了,反倒帮她出主意,“你可以带秀文去呀,”世德说,“秀文识字儿,平日没事,让她读报给你听。” 秀文是他们回上海时买来的丫鬟,上海人,父亲早先是小学教员,曾带她上过小学,不料小学没念完,父亲病故了,寡母带着几个孩子,难以生计,就把她卖了。这句话让小柳红开了窍,觉得可行,打算试试看。 果然,此计大妙,经秀文的一张小嘴,把案头纸上的黑字弄活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呆板的黑体字,瞬间仿佛有了灵性,跳跃着往她耳朵里钻。以后的日子,每天上午到了主编室,秀文先给主人泡一壶茶,等主人在皮椅子里半躺下身子,就开始给主人读报。这段时间里,小柳红足不出户,就能知晓天下大事小情。渐渐的,听秀文读报,就成了她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课。而读报的范畴,也不再仅仅限于自家办的《民心报》,上海各大报纸的重要文章,都在她了解的范围之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怪中怪主编姐姐不识字(2) 一天中午,杜研奇送给她两张清样时,女主编没像往常那样让他念相关的文章,只是接过清样,放在桌上,示意杜研奇坐下,开口道,“杜先生,我觉着咱们《民心报》有一些方面,得改改才行。” 一句话惊得杜研奇瞪直了眼,慌忙问道,“嫂子这话,从哪儿说的?” “咱《民心报》每天除了登载一些中央社提供的电稿,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花边新闻,照此下去,咱们的报纸,可就成了地地道道的街头小报,登不了大雅之堂,不会有出息。” “照嫂子的意思,该怎么办?” “《民心报》,顾名思义,就是要反映百姓的心声,替百姓说话,老搞一些花边消息,只不过哗众取宠罢了,哪里是百姓的心声啊?便是中央社,也时常发一些批评时弊的电文。可是咱们呢,只是搜罗一些弊案,把当事人找来,私下交易一番就算了,咱们养了那么多采编人员,揭露社会弊端的稿件也不缺,何不在报上开辟一个专栏,用来专门登载批评时弊的文章。这样一来,既让读者感到咱们的报纸敢为百姓说话,又能因此推销咱们的报纸;一当读者都争着抢着买咱们的报纸,到了那时,咱还用得着求爷爷告奶奶的,去哀求报贩来销咱们的报纸?” 杜研奇听过,不以为然,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嫂子的主意,好是好,只是犯了报界的大忌。” “什么大忌?”小柳红问。 “这报界有两个忌讳,是触犯不得的,一是政界,一是帮会。眼下这社会弊端,都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哪个报人看不见?可你再看看上海的报界,有哪一家敢去触犯,原因就在于,一旦你触犯了,且不说新闻审查署这一关你过不了,即便是你使些手脚,在新闻审查署那里过了关,可又会因为你触犯了某位官员,一夜之间,他就会动用手中的权力,查封你,让你停摆收摊;至于帮会,那更是一个蚂蜂蜜窝,一旦触犯了,砸了你的报馆还是小事,弄不好,连小命都得搭上。嫂子说的,甄兄早先也跟阿拉提过,只是听阿拉一番解释,就打消了念头。” “杜先生说的,我也清楚,我也不是让杜先生去犯什么大忌,我只是想,这社会上的弊病,也不光是政界和帮会这两行才有,也有些弊端,是和政界帮会不沾边的,你比方说,教育界,政府三令五申,禁止教员体罚学生,可教员体罚学生的事件,还是屡屡发生,咱们经常在报上披露这类时弊,那些教员会把咱们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像这类和政界和帮会不沾边的一些弊端,咱们在报上开一个专栏,用来专门披露弊端,读者也会喜欢的,读者一喜欢,咱的报纸就会有市场,有了市场,就有了影响,就会有人往咱们这里投稿,稿源一开,咱选择的余地就大了,你说呢?杜先生。” 杜研奇在报界混了这么多年,思路居然还不如一个只涉足报界几天的女流之辈,却又不得不佩服女主编思路的缜密,说得你无话可说,何况小柳红说话时,又愿意用眼神辅助言辞,让人听了舒服,不忍拒绝,更何况这是主编对下属的谈话,这一点杜研奇心里清楚,听过之后,点头说,“照嫂子说的,我这就去试试。”说完,离开了主编室。 第 194 章 。 《啄木鸟》的反响出奇的好,半个月后,报纸的销量翻了一倍,而小柳红约谈当事人的生意,也比过去顺利了。 小柳红颇有成就感,回到家里,心情好多了。让她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现在还不识字,平日只能靠丫鬟秀文帮她读报。这办法应付一时,还说得过去,长此下去,必会露了马脚,一旦那样,招人笑话事小,弄不好,传扬出去,说不准,还会对报纸带来损失。想想世德在外面闲逛了好一阵子,也概收心了,晚上夫妻躺在床上,和世德讲起报馆的事,想让世德听了高兴,乖乖回到报馆。可她哪里知道,世德已是出笼的鸟儿,哪里还肯再回笼里?刚听小柳红说了几句,不等她说明自己的打算,就耍起滑头,溜须道,“我早就说过嘛,你绝对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能干大事情” “去你个憨子,也跟老娘耍起滑头,”小柳红气得哭笑不得,骂起了世德,“当初是你张罗着办什么报纸,如今办起来了,却又撒手不管了。要是别的什么生意,我倒不在意,反正在家里也没事,代你管管,也就罢了,可这偏偏是要文化人干的事,你明知我不识字,却把我推到前台,这不是诚心出我的丑吗?” “什么文化不文化的,这年头,有钱为王,别忘了,咱是去当老板的,又不是去当编辑,不识字又怎么样?小时候,听我老爷说,古代有好几个皇帝都是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不识字怎么啦?连皇帝都能当,何况一个报馆的老板?再说了,咱当初办报,就是让杜研奇帮咱们赚钱的,报馆里有什么事,你可以推给他呀。” 眼见说不了世德,小柳红生气,掉过背去,不再理他。世德也不再多言,只是拿定主意,不再去当主编,照旧每天到街上玩耍。 一日到南京路上闲逛,世德看见一家成衣店门口,一个伙计手里端着一个小纸箱,吆喝着免费抽奖,听说是免费,世德心里生出好奇,心想反正不消花钱,中彩不中彩,都是无所谓的,便走上前去,手伸进小纸箱里,随手摸出一张。彩票不大,看上去像火柴盒上的装璜纸,上面印了几行字,分别是各等奖金的数额;下方只有“等奖”两个字。世德有些不纳闷,正要去问发放彩票的店伙是怎么回事,店伙看出他的疑惑,不待他开口,就告诉他,“看背面。” 世德翻过来看时,见背面是开奖说明。上面写着:为答谢新老顾客对本店惠顾,本店隆重推出万元巨奖,赠送新老顾客;凡抽奖后,请将“等奖”前面的空白处,放到火上烘烤,即可显出中奖情况。此彩票一旦中奖,只能在本店立即兑付,过期无效。 世德觉着有趣,掏出火柴,取出一根擦燃,将彩票空白处放到火上烘烤,立时,空白处果真显出字来,定睛一看,竟是一等奖。照彩票上的约定,一等奖是大洋一百块。 世德兴奋得喘不上气儿来,扔掉火柴杆,推门进了成衣店,将彩票递给柜台内的店伙。店伙接过彩票,看了一眼,笑了笑,对世德说,“恭喜先生中了头彩,先生,请你选取出自己的奖品。” 世德没听明白店伙的话,直耿耿说道,“给我一百块现大洋就成。” “不成,”店伙说,“先生,中奖者只能凭中奖彩票,在本店选取价值相等的物品,不能用现金兑奖。” 世德听过,心里有点凉,可又一想,反正这彩票又不是花钱买的,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世德指着柜上的一件衣服说,“那就要这件衣服吧。” 店伙拿出衣服,说道,“这件洋衫,产自罗马,二百三十块大洋,扣除你彩票的奖金,先生还需再补交一百三十块才成。” 世德一愣,像烫了手,赶紧缩了回去,说不要这件了。随后又指了几件,结果价钱都是二三百,世德原本对这里的衣服不感兴趣,只是舍不得手里彩票的一百块奖金,最终选了这家成衣店最便宜的一条女人头巾。这条头巾标价一百一十块,店伙说,这是产自巴黎的知名品牌,原价二百多块,现在打了七折,才一百多块。世德觉得划算,另外加了十块大洋,把头巾买下。 晚上小柳红回来,世德得意洋洋地告诉小柳红,“我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世德时常做出些孩子气的举动,时间长了,小柳红习惯了,听他说出这种话,也就不十分在意。 “你猜。”世德说。 小柳红猜了几次,都没猜中,就不想劳神了。世德见她猜不着,极为得意地将头巾亮出。小柳红接过,看是一条普通的头巾,问道,“哪儿弄的?” “我中的。”世德说,“你猜这条头巾,值多少钱?” “一两块吧。”小柳红说。 “什么?一两块?你可真是外码头来的,你看这是哪儿出的?这是法兰西产的名牌,上面还有洋文呢,原价二百多,打了折,还一百多呢。”世德说得兴起,将今天中大奖的事,一股脑地端了出来,怕小柳红不信,他还将揣在兜里的彩票掏出来给小柳红看。小柳红接过彩票,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嘲讽世德,“你个大头,也不想想,哪有彩票兑了奖,彩票却不收回,反倒让你带走?” 一句话点破玄机,世德醒悟过来,也觉得这奖中的有些蹊跷。小柳红怕世德还糊涂,又从衣柜里拿出几条上好的头巾,递给世德,问道,“看看我这些头巾,哪一条不比你这条好?却最贵也不过块大洋。你要是不信我的,明天就再去那里摸奖,保准还能再中个一等奖。”小柳红边说,边翻看彩票,也觉得有趣,过了一会儿,喃喃道,“也亏这商家能想出这么个鬼把戏。” 让小柳红一通嘲弄,世德蔫了下来,闷闷吃了晚饭,一个人上床睡下。 一觉醒来,匆匆吃了饭,趁小柳红还没出门,世德一个人离了家,径直往南京路那边去了。到了南京路,日已高起,街边的商家已经开门营业,世德找到昨天摸奖的那家成衣店,见小伙计还在兜售免费彩票。世德上前,又摸了一张,只是这回他没立刻用火烘烤,他要把彩票带回家,当着小柳红的面烘烤,以便让她知道,昨天她说的话,多么武断。 晚上小柳红回来了,不待她坐下,世德就把白天摸来的彩票递过去,说,“你拿着,我烤给你看。” 小柳红见世德递过一张新票,知道世德和她较起真来,心里觉得好玩,接过彩票,擎在半空。世德取出一根火柴,用力擦燃,待火苗蹿起,便放到彩票的空白处下方去烘烤,倏地,在“等奖”前面的空白处,显出一个清晰的大写的一。小柳红得意地笑了,“这回该信我了吧?” 世德垂下头,不再言语。二人闷沉着吃过饭,坐在桌边喝茶,小柳红又拿过彩票,在手里翻看着。看了一会,笑了笑,对世德说,“我一个女流之辈,又不识字,你让我成天抛头露面,去当什么主编,心里总是不安生,报饭那里,你又不愿再回去,看了这种小把戏,我倒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什么主意?”世德问。 “用咱们报纸,也学这摸奖的把戏,做一单,这一单要是做成了,那就不会是个小数目,有了这笔钱,咱就算打个兔子在腰上别着,报馆办不办下去,都无所谓了,到那时,咱把报馆交给杜先生打理,能赚钱更好,赚不着,咱也不亏,心里也踏实,省得我成天到晚跑到那里去当什么主编。” “你到底想开啦。”世德一高兴,抓住小柳红的手,“我就是这个意思嘛,早跟你说过了,可是你不肯呢。” 怕丫鬟看见,小柳红将手抽出,跟世德说,“你去隔壁一趟,把杜先生叫过来,咱们一块把做局的事合计合计,他毕竟在报界混的日子长,思路要比咱们宽敞。” 世德急忙把杜研奇喊过,三人坐在客厅,一边品茶,一边合计做局的事,直到大半夜,才把思路理顺清楚。一周后,杜研奇组织报馆员工,向全国绅商学界名流投寄信函三万多封,信函中除盛赞上海《民心报》质量上佳,规劝收信人订阅全年报纸,随信还附寄“福利券”一张。券中有“等奖”字样,“等”字前面有一空格,旁边注明:若以火烘烤此处,于“等”字前将显现中奖等级字迹,一等奖得主,只须以全年报费十块大洋邮寄本社,本社除照发全年报纸外,另送瑞士产金表一枚;二等奖得主,只须以全年报费十块大洋邮寄本社,本社除照发全年报纸外,另送瑞士产银表一枚;三等奖得主,只须将“福利券”寄回本社,即可获得本社全年报纸。 半个月后,报馆开始收到发自全国各地的汇款。汇款的全中了一等奖。大约持续了一个月,汇款才算消停下来,小柳红核算了一下,接到汇款近十万。按世德的意思,给了杜研奇一万,余下的自己存下。此后小柳红将报馆交与杜研奇,成天和世德各处玩耍去了,只是闲着无聊时,才到报馆去看看。平日报馆的大事小情,都由杜研奇打理,杜研奇差不多每天傍晚都要来甄公馆,向东家汇报报馆的情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昧良知饕餮国难财(1) 处暑已过,天气还是那么炎热。世德到上海几年了,仍不适应上海的夏日。在家乡时,每到夏日,便是三伏天,只要躲在荫凉处,便会有海风徐徐袭来,吹得你凉爽惬意;上海却不然,到了夏日,躲到哪里,都像是在蒸笼里藏猫儿,溽热难耐,即便用扇子扇来的风,也是热熏熏的。 小柳红会享受,白天里躺在凉席上,让两个丫鬟轮着给她扇风,世德见了,很是艳羡,他也想学着样儿,让丫鬟给自己扇扇风,只是想到自己一个大老爷儿们,短衣短裤的,让丫鬟来扇风,必会让小柳红心生醋意,只好忍着,独自己手持一把大芭蕉扇,使劲儿左右抡动着。实在熬不过,干脆到洗衣房里,将大木盆灌满水,反插上门,赤身躺在木盆里,直当盆里的水温升至和体温相当,才出来穿上衣服,接着摇着芭蕉扇扇风。 杜研奇对这里的闷热天气却是相当适应,夏日里,无论天气多么炎热,一身挺阔的洋装,是从来不肯脱下的的。每天从报馆回来,一定要买一个西瓜,带来和世德一家人共享,顺便把报馆的事情,和东家商量一下。 世德念他每天辛苦,一个人起伙不方便,每当他来时,都要留他吃了饭再走。慢慢的,杜研奇干脆把甄公馆当成了自家的餐厅,便是主人不留,也要等在这里吃过饭才回去。 “甄兄,侬猜今天报馆出了件什么事?”一天吃晚饭时,见世德心情颇好,杜研奇开口说话。 “什么事?”世德问。 “上午报馆来了位苏州佬,说是到上海探访亲戚的,顺路到报馆打听,他前些日子中的一等奖那块金表,怎么还没收到?”杜研奇说完,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世德夫妇听了,心里反倒不安起来,忙问道,“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咳,那有何难?”杜研奇洋洋得意道,“阿拉对他讲了,那金表,报馆是委托香港亨得利钟表行,到瑞士订制的,现在正在制作呢,等将来制作完成了,自然会给他寄去的。”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柳红听过,却乐不起来,忧心忡忡地说道,“杜先生还是当心些好,我看这事不会轻易了结,当初一些人,毕竟是冲着金表去的,才给咱寄了钱,现在只要报馆还在,咱的尾巴就攥在人家的手里,一旦应对不妥,就会惹上麻烦的。” “嫂子不必过滤,能为这事找到报馆的,终究是少数,何况来一次上海,花销也不少,再傻的人,走过一两次,也会算清这笔帐的。”杜研奇争辩道。 看杜研奇不理会,世德顺着小柳红的话,开口道,“你嫂子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到底这是一档子事,稍有不慎,也会惹乱子的,你不是当心些好。” “甄兄尽管放心,有小弟在那里应着,保准不会有事的。” 几人唠了一会闲话,见时候不早了,天气也凉了下来,杜研奇起身回去了。 小柳红看杜研奇离去,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自言自语道,“这杜先生不牢靠,我看早晚要坏菜。” “你有些多虑了,看这杜先生多机灵,怎么会出事呢?”世德有些不以为然。 “你看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哪里把江湖上事放在眼里,却没想过,咱们刚刚做的是一笔大生意,要知道,这种事弄到警察那里,是按钱数的总额论罪定谳的。”小柳红说。 这句话,撩痛了世德心里那根最脆弱的神经,浑身战栗一下,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有些懈怠了,问小柳红,“照你的意思,咱该咋办?甩了他,赶紧滑了?” “咱的报馆还在他手上呢,哪里能轻易甩了他?依我看,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事,这些天,咱俩到卢湾那边去看看,有合适的房子,在那里先租一间,就告诉杜先生说,咱俩要到外地走亲戚,搬过去住,把报馆托付给他,往后只一年半载过来见他一次,收了帐,就离开。这样,就会稳妥些。”世德觉着这办法挺好,当晚就把事给定了。 过了一夜,一早起来,世德二人趁着天儿凉,雇车到卢湾那边去了,转了一上午,没找到可心的房子,到了中午,天气闷热起来,二人匆匆回到家里歇晌纳凉。以后的几天,都是这样,夫妻二人早出早回,到那里寻租房屋。 九月十九日,下半晌,杜研奇比平日提早了一个时辰,来到了甄公馆,那会儿世德午睡刚醒。杜研奇进门时,两眼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世德刚要问他出了什么事,不待世德开口,杜研奇就喊了起来,“甄兄,出大事了!” 世德心里“咯噔”一下,头皮一阵发紧,以为前些日子小柳红预言的话,现在应了验,相信上次做的那局“砸了”,本能地抓住小柳红的手,打算一块往外跑。幸亏杜研奇把后面的话及时说出,听过之后,世德才木桩子似的站在屋里,惊呆的眼睛直愣愣望着杜研奇,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东北事变了,侬老家让日本人给占了。”杜研奇差不多是瞪着眼睛把话喊了出来。 如果说这时谁更像男人,那便是小柳红。虽说小柳红神色惶恐,却能稳得住神儿,站在那里,盯着杜研奇问道,“世德老家不是早就割给日本了吗?杜先生,你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咳,早先割给日本的,是了东半岛,现在日本占的是整个东三省。从上午到现在,报馆收到一沓中央社发来的电文,都是东三省被子日军占领的消息。” 世德仅在这一时刻,才回过神儿来,由惊恐变得愤怒,“什么!小鼻子占了东三省?怎么可能呢?咱们的军队呢?东北军有几十万人呢?” “咳,别提那些东北军啦,侬想啊,一个花花太岁c膏粱竖子带兵,成天滚在女人床上,哪里会想到打仗的事?东北军见了日本兵,就像兔子见了狼,连衣服都没穿好,就逃走了,现在全都逃进关里了。几百架飞机,连天都没上,就成了日本人的战利品;上万门的大炮,落在日军手里,变成日军的装备,现在正用来轰打东北军呢。” “我不信,”世德挥着拳头说,“东北那么大的地方,小鼻子一夜之间就给灭了?这可能吗?” “甄兄侬还别不信,中央社发的电文,虽说真的不多,可这丢人现眼的事,它能一篇跟着一篇的往下发,总不会是假的吧?明天一大早的各大报纸,侬看了就知道了,满满当当的全是这个消息。咱们的《民心报》版面小,还有一半的电稿发不下呢。”杜研奇瞪着眼睛嚷嚷道。 “那中央政府是什么态度?总该有些反应吧,何况东北已经易帜几年了。”世德恨恨问道。 “中央政府倒是有反应,态度也很强硬,但只是口头上抗议,强烈地谴责,吁请国联介入,却没见有什么军事上的动作。噢,对了,阿拉这里还带了一份明天《民心报》的清样,甄兄和嫂子可以看看。”说着,杜研奇把清样递给世德,停了停,又说,“今是必发稿,咱们《民心报》的版面小,全发中央社的电文还不够呢,其它稿件,一篇也没用,约谈当事人的事,今天没做,帐面上没有这笔进项,阿拉这么早来,就是告诉兄嫂一声,好知道有这码事儿。” 大敌当前,亏得杜研奇还能说出这种话,世德接过清样,白了杜研奇一眼,没有吭声。小柳红看出世德心中不悦,怕伤着杜研奇,不管怎么说,《民心报》现在还要靠他撑门面,赶紧接话道,“杜先生真是有心人,做事细致。不要紧的,现在出了这种大事,哪里顾得上那些小事,杜先生尽管放心去做好了,你哥是东北人,早年又和日本人有过结,听了这种消息,心情不好,你也别介意。” “嫂子说哪里话,但凡是中国人,听了这种消息,哪个心里会好受?今天侬没到报馆去,编辑们今天排版时,都哭了,一边排版,一边流泪,阿拉劝说都劝不住呢。”杜研奇说了一会儿,见今天主人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便识相地告辞了。世德坐在椅子上,把报纸清样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着看着,眼里也流了泪。小柳红见了,心里也跟着难过,安慰世德,“行了,你也别太伤心,国家大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伤心也没用,咱们又不是手握重权的人。” “我不服啊,”世德带着哭声说,“那小鼻子,他凭什么这么猖狂?早年在老家,我带着几个弟兄,差一点没把那几个日本鳖犊子揍死,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就敢这么乍乍乎乎的跑到咱们这里张狂?我真后悔,当初没和一帮弟兄们拉起一杆绺子,杀他几个,也可解解气,反倒让那帮鳖犊子给弄进了监狱,差点儿没折腾死。” “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小柳红安慰世德。 这天晚上,世德没吃饭,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早晨醒来,眼里却没有一丝倦意,洗了把脸,又和小柳红一块上街了。刚出家门,就听见远处传来吵杂声,起初,世德以为是邻里在吵架,循声望去,才看见远处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在呼喊什么。世德一向爱热闹,拉上小柳红就往那里奔去,走近一些,才看清,是游行的队伍。游行的人群情绪激昂,手持小旗,肩扛大幅标语,不时有人在人群中带头高呼:“还我山河!”“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口号声山呼海啸,划过城市的上空。世德二人走到近处,心情也随着激动起来,见游行的人群中,不光是青年学生,还有和自己年龄龄相仿的,偶尔也能看到几个老人。看见世德二人站在街边观看,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一脸郑重地问道,“二位也要加入我们的队伍吗?”世德见问,不假思索地答道,“想!”那年轻人就从手中的一把小旗里取出两支,递给他们,说,“那就进来吧!”世德二人拿过小旗,走进游行的队伍,随着人流,沿着大道向前走去,不住地跟着呼喊口号。游行的队伍整整走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汇集到了豫园,拥进园中,见到四处都有学生站在高处,向人群演讲,声讨日冠,呼吁政府对日开战。世德拉着小柳红,在一处听过,又换一处去听,整个白天,浑身热血沸腾,情绪激昂。直到下半晌,集会的人群才渐渐散去。出了豫园,世德看见对面街上一间屋外,挂起大幅标语,标语用大红字写着:“抗日救国募捐委员会。”标语下排着长长的队伍,排队的人,手里攥着钞票,等待着把捐款投进募捐箱里。 “咱们也捐吧。”世德对小柳红说。 “成,捐多少?”小柳红问。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家都亡了,咱们要钱还有何用?捐两万吧。” 小柳红听了,心底一惊,知道现在有些感情用事,却又不好拧着他,只好和他周旋道,“可咱们现在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我看这样吧,这捐款的事,不是说一两天就能完的,咱们先回去,等和杜先生合计合计,看看怎么捐合适,到那时再做决断不迟。” 世德觉得这话在理,便和小柳红一道回去了。 傍晚,杜研奇还像往常一样,从报馆回来,直接来到甄公馆。一进门,见茶几上放着两面小旗,便猜出个大概,笑着打趣道,“甄兄和嫂子,白天也到街上去义愤填膺了一把?” “早上见街上有游行的队伍,心里一激动,就加入进去了,直到半下晌才回来。”小柳红笑着应道。 “怎么样,中央政府还没做出抗日的决断?”世德问杜研奇。 “没有,只是在那里强烈抗议,愤怒地谴责,此外再没有什么动静。”杜研奇说道。 “哼,什么政府,国将不国,抗议谴责顶个屁用!妈了个巴子!”世德一着急,骂出了具有东北特色的脏话。 “中央政府现在哪里雇得上东北呀,江南的共fei已让中央政府坐臣不宁,”杜研奇不冷不热地说道,“百万大军,正在赣南c闽北剿匪呢。” “那公产党也真是的,国难当头,为什么不能先放下一己之利,眼看豺狼入室,却干着祸起萧墙的恶心事。”世德忿忿不平地骂道。 “权利!”杜研奇说,“天下大乱,自古皆然,都无外乎为了这两个字。” “可一旦国家不再,中国归了日寇,到了那时,权利何在?”世德的情绪有些激动。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老百姓都能看得清楚,当局者却未必明了。” “他们就不想想老百姓的民心所向?”世德变得愤怒了。 “民心?”杜研奇冷笑道,“民心是什么?民心只不过是政客们嘴上的一句说词,用得着时,说出来让你听听,用不着时,就压在舌头底下,留着备用。” “妈了个巴子,我为什么不幸,生在这样的国家?” “甄兄侬别抱怨呀,这样的国家,还真有几条汉子,和那帮政客们不一样呢。昨天,东北就有马占山将军通电全国,声明不服从中央和花花公子张少帅的命令,不随东北军向关内逃蹿,留在东北,和日军作战呐。” “果真?”世德听了,兴奋得站了起来。 “事倒不假,只是阿拉疑心这马将军在东北能坚持多久。这马占山部,原是东北的一支大绺子,后来归顺了奉天的张大帅,花花少帅执政后,他与奉军一直若即若离,眼下见花花少帅跑了,他正好借机脱离了东北军。不过马将军手下可是一群胡子穿军装,能不能抵得住日本军队的洋枪洋炮,那还是个未知数呢。” “先不管他什么胡子不胡子,只要敢留下来和日本人较量,他就是一条有血性的中国汉子,咱得技持他。”说着,世德转身对小柳红说,“这笔款子,咱们捐定了!” “捐款?”杜研奇听过,吃了一惊,翻了翻眼珠子,问,“捐给谁?” 怕世德表述不清,小柳红见机插话,“是这么回事,今儿个,我和你哥到街上游行,回来的时候,见豫园前一家门前挂出横幅,上面写着,‘抗日救国募捐委员会。’你哥当时就要捐两万,只是手头没有现钱,才回到家里来取钱。回来之后,又合计一下,觉着这笔钱光是以我们个人的名义捐出,这大上海几百万人,我和你哥又不是什么名流,这钱捐出去,还不是打了水漂?一点影响都没有。后来一寻思,好歹咱们有一份报纸,要是以咱们报馆的名义捐出去,多少会给咱们报馆带来些好的声誉,所以就等你来,一起合计合计。” 不料杜研奇听罢,撅起嘴巴大笑起来,直笑得世德夫妻面面相觑,才收住笑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世德夫妻身前踱开步子,低着头问,“甄兄和嫂子二位来上海,谅也时间不短了,这么多年,二位就没听过上海滩上有‘善棍’这一行当?” “‘善棍’?干什么的?”世德迷惑不解。 “骗钱呗。”杜研奇说,“近些年,上海滩上一些奸徒,专靠这募捐筹款发国难财。一当天下有了大灾小难,这些人就跳将出来,拉上一些上海名流装门面,租来房子,挂出什么慈善堂的名号,蒙骗市民,劝捐募款,一当大把的钱财募集到手,他们就把其中的一小部分拿出来,装模作样地送到灾民手里,剩余的大部分,全都中饱私囊。一些人靠这个发了大财呢。时间长了,市民知道了底细,就送他个‘善棍’的绰号。在上海滩,这碗饭吃得最香的,就是帮会大佬杜月笙,此公每年都要把这种事做个三两回,仗着他手下人多势众,每年都要把上海各大商行的老板征集起来,强捐强募。一年下来,光是靠这一路钱财,就有几百万进帐呢。有时做得起兴,他还亲自登台,义演募捐呢。名角梅兰芳来上海唱戏,一场门票,只有五块大洋,听他杜月笙唱几句戏,一场就要十块大洋呢,都是靠手下的人强行摊排的。侬勿要信各种慈善堂大门上贴的鬼话,说什么‘如若中饱私囊,定遭火焚雷殛’,别忘了,这些人,一辈子都是在别人诅咒中活着的。” 杜研奇的一席话,说得世德心底冰凉,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小柳红原本就不乐意,心痛世德一次捐出这么多钱,只是看世德知道老家那边的事变,一脸的难受相,才没忍心拦着他,听杜研奇把上海“善棍”们的丑行说穿了,见世德犹豫起来,趁机说,“既然这募捐是‘善棍’所为,我看这钱就不要再捐他们了,那样反倒会加重他们的罪业,咱既然有心帮助义军,反正这抗日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的事,将来哪一天有了机会,咱亲自把钱送交到义军手上,那才做得心里亮敞,免得这样不明不白的,捐了款,反倒落得个心里不熨帖。” 听小柳红说过,世德心里也亮堂起来,接过话说,“要这样的话,我看咱们也可趁机再募些钱,省得那些善款都落到‘善棍’们的手里。咱把钱募集到手,先放这存着,等将来有了机会,再一块儿送给义军。咱们手里又有报纸,用报纸来做宣传,效果肯定要比‘善棍’们在门上挂横幅的效果好。杜先生看,这事可行不?” 杜研奇翻了几下眼珠子,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事好是好,只是要做得标新立异,才会有大的效果,不然,只是像一般的‘善棍’那样,在街头喊几句口号,说一通空泛的言辞,收效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说完,几个人围坐在桌边喝茶,一边合计着用报纸募捐的事情。几番议论c修正;再议论c再修正,杜研奇最终拿出了一个募捐方案。“阿拉想这样做,”杜研奇喝了口茶,撅起嘴巴看着世德说,“咱们先在报上连续不间断地天天发消息,说本报受东北义勇军马占山部委托,成立了‘抗日救国募捐委员会’,接收广大读者为抗日救国捐款。咱们在报馆开设一个接收捐款的办公室,甄兄是东北人,又能说东北话,去买一套军服穿上,就说是马占山将军派来接收义捐的军方代表,然后咱们再安排那些特约记者,要他们亲自到一些商行去拉捐,让老板们把善款送过来。这样一来,就会比那些在街头喊口号的‘善棍’更像是真的,更有说服力。” 小柳红听了,十分中意,觉得此计大妙,拍手称道,“这办法好,连我都信了。要是事先不知底细,看了报,我准会信的。” 世德多少有些为难,皱着眉说,“这办法好是好,只是我从没见过东北军,更不用说马占山军队眼下的处境,要是有人追问起军中的事情,我恐怕应付不了;再说了,这东北军的军服,上哪去套弄?” “杜兄多虑了!”杜研奇异常兴奋,拍了下桌子,指着世德的鼻子,忘乎所以地说道,“甄兄不知,报界有句名言,叫作没有依据的新闻,才是最诱人的。《西游记》里的那些妖魔鬼怪,谁见过了?可中国人没有不知道的,都愿意去看。想那马占山的部队,现在偏处东北一隅,上海滩上见过的人,必是了了无几,何况中队眼下正处于割据一方c占山为王的当口,谁又能辨得清楚哪支军队穿什么军服?咱们到大世界那里买套军服穿上,保准没人能辨出真伪。大世界那里有专卖戏子演出用的戏装,从古到今,各色人等,一应俱全,去那里买一套就是了。至于马将军眼下的处境,甄兄只消闭上眼睛想想,就能猜得到:眼下东北已让日军占领了,马将军的队伍身处险境,那是无庸置疑的;北方的冬天又快到了,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士兵的衣食住行,对军人来说,这些永远都是匮乏的;要是一当有人问到一些军事方面侬不懂的事情,甄兄就可以应付道:这是军事秘密,无可奉告嘛。” 经杜研奇一通开导,世德心里也透了亮。只是看见他那副自鸣得意的样儿,多少有些不快,板着脸说,“让我再仔细想想。”说完,闭上眼睛,坐在椅子里思索。 杜研奇一番说道,帮甄家省去了一笔大头钱,小柳红心里欢喜,晚上留下杜研奇吃饭。吃了饭,几个人又坐在桌边喝茶,把募捐的细节又合计了一遍,觉着万无一失,看看天色已晚,杜研奇起身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昧良知饕餮国难财(2) 世德极不情愿地回到了报馆。主编室这会儿已挂上了“东北义勇军抗日救国募捐委员会”牌子,原先屋子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已被清理一空,只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硕大的横批,上书“还我山河”四个草体大字,落款是东北义勇军将领马占山。那是杜研奇在街上花四角钱,求一个卖字先生写的,送到一家装袜店装裱后,挂在屋里。世德身着军服,颇有几分英气,端坐在字幅的下方,接待前来捐款的人士。小柳红担心世德会出差错,也来到报馆,装扮成报馆的员工,不间断地在募捐委员会的办公室出出进进,极有分寸地向世德做出各种暗示。 杜研奇事先把特约记者们召集到报馆开了会,和特约记者们讲明国家兴旺,匹夫有责的大道义,又把拉捐款多少,和每人的薪酬挂上钩。特约记者们很是卖力,前来捐款的人源源不断,只十几天功夫,小柳红核算一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天啊!”一天夜里,小柳红把银行存单合加了之后,惊异地大叫了一声,吓了世德一哆嗦,手里端的茶杯里的茶水浅了出来。 “怎么啦?”世德问。 看看四周无人,小柳红将嘴戳到世德的耳根子说,“现在已经二十多万啦。照这样下去,到了年底,就能过百万。” “是吗?”世德有些不敢相信,接过银行存单,重新核算了一遍,果真一点儿不差,才嘟囔道,“怎么跟做梦似的。”说完,又把存单递给小柳红,“我总觉得,这钱来的,不合咱的本意。杜先生让特约记者拉捐款时,可是和他们讲了条件的,说是要给他们十分之一的提成呢。这些天我就琢磨着,你说咱们这样搞来的钱,和那些‘善棍’们有什么两样?” 眼见世德又犯了憨,脑筋一时又转不过弯,小柳红也不生气,只是轻笑一声,提醒世德道,“那你当初要捐两万块时,想没想过咱们那些钱是怎么来的?” 一句话剌得世德回过神儿来,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过于做态了,干笑了一声,对小柳红说,“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能让杜研奇摸到咱们的底,在他面前,就说给特约记者们的提成款,是咱们从家中积蓄里支取的,跟这回募集来的钱款无关,免得让他起了疑心。” “我看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那杜先生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只关心自己能得到多少,对这些钱的用场,他倒未必关心,你便跟他说了,他也未必会信,反倒加重了他的疑心。反正募捐救国,只咱心里清楚,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不必和他们多费口舌,眼下咱就一门心思多募善款。” 小柳红已把话说得透彻,世德再没什么好说的,二人收好存单,上床睡下。 早晨醒来,简单洗漱后,夫妻二人又到报馆募捐去了。世德进了募捐办公室,刚把军服穿好,还没来得及端起茶杯,杜研奇愣头愣脑的推门闯了进来,辟头就说,“甄兄,你先把军装换下,赶紧领着嫂子回家吧。” “怎么啦?”世德让杜研奇说得也有些发懵,望着他问,“出什么事啦?” “出大事啦!”杜研奇瞪着一双受惊的兔子眼,擎着手里的一份电文稿说,“马占山叛变了,归顺了日本人。” “什么?他不抗日啦?”世德急了眼,吼着问杜研奇。 “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楚,侬和嫂子先回去,等阿拉晚上回去,再和侬说清楚。” “那你怎么办?留在这里不会出事吧?”世德问。 “没事的,”杜研奇急瞪着眼睛说,“咱们在报上已经说得很明白,咱们报馆只是受委托协助募捐的,只要侬不在这里,要是有人来追问,阿拉就说捐款已让侬带走了,那样,咱就能推脱干净。可是侬要是留在这里,那事情可就麻烦啦。” 听杜研奇说得在理,世德换下军服,就要抽身,杜研奇叮嘱一句,“甄兄把军服带走,留在这里会惹麻烦的。” 世德将军服团了团,找张报纸包好,挟在腋下,带上小柳红出门,雇了辆车回去了。 回到家里,世德把军服摔在椅子上,转身坐下,闷着不吱声。小柳红知道世德为什么事闹心,也挨着世德坐下,吩咐丫鬟泡茶来。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劝慰世德,“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天下的大事,多是咱左右不了的,好在咱也尽力了,于心无愧,你也不必太伤心。” 小柳红的几句话,帮世德找到了泄气的口子,世德跟着抱怨道,“我就寻思着,当一个平头百姓,要替国家出点力,咋就这么难?可再看看那些掌权的大人物,内战的内战,争权的争权,投敌的投敌,叛国的叛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竟连一个带头替百姓出气的人都找不到,你说恶心不恶心,这样的国家,怎么能不亡呢?” “天要亡它,人力是无可如何的。早先到戏院里去看《霸王别姬》,见项王在垓下四面楚歌,对天长叹,只觉那是戏里的故事,现实中没有,现在看看,这个国家不是也那样了吗?天意呀。” “我倒不这么看,”世德说,“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心太散了。小时候,我爹在家教我和哥哥古文,有句古语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侮。说的是兄弟们不和,在家里打打闹闹很正常,可是一当有外人来欺负你啦,兄弟们就要团结起来,共同对外。可眼下中国不是这样,先是兄弟之间在家里打,打不过了,却要到外面去找帮手,引狼进家,你说,这还有好?反倒是自己家里人,这时都不知该去帮谁了;等到外人给家占了,一群好斗的兄弟却又不管不顾了,你说气不气人?” “既然这样,你打算把这些钱怎么办?”小柳红见机问道。 世德垂头思量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小柳红,苦笑道,“原本打算寻到机会,送给前方抗日的队伍,可眼下中国的哪支军队,能叫你信服?这皇天之下,除了咱俩,还有谁能叫咱放心得下?” 见世德脑筋转过弯来,小柳红说,“我有种预感,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得赶快离开。前些日子忙着募捐了,把租屋的事给耽搁了,正好今天闲着,趁这功夫,咱俩还是快些去找房子吧。” 世德也隐约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起身和小柳红一块出门,雇了车,到卢湾那里去了,沿着里弄,打听附近房屋出租的消息。在太仓街小学后面,相中了一栋公馆,和主人谈好价钱,交了订金,二人雇车回来。看看日已偏西,离每天杜研奇到家里来的时辰还有段时间,小柳红说,“咱们好长时间没到王老板的鲁菜馆去了,今天正好得闲,过去坐坐吧。” “我不想去了。”世德说,“自从上次听杜先生说他家拿死猪肉以次充好,我心里就有些膈应。今天去了,他少不得又要拉我喝酒,喝吧,心里着实不熨帖;不喝,他又会见怪,我看还是不去的好。” 小柳红听了,也不拧着世德,何况眼下又是非常时期,喝酒误事,便顺着世德说,“那就到他家旁边的沁香茶楼坐坐吧。” 世德觉得小柳红今天有点怪,到了家门口,却不愿进家门,一味地要在街对面的酒馆茶楼歇歇脚,正要问她,转念一想,猜出她是在提防意外,只是不想直说出来吓着他,才这样拐着弯,拉他到对面茶馆里看看动静。虽说心里叹服小柳红做事老道,世德嘴上却不挑明,顺着她进了茶楼,在临街的桌边坐下,二人要了一壶茶,一边品茶,一边向街上自己家大门那边瞭望。 傍晚,杜研奇回来,雇的黄包车,一直把他拉到甄公馆外。世德匆匆唤来店伙,结了帐,带着小柳红回家去了。杜研奇已进了屋,知道主人不在家,抬腿出了门,刚到门口,遇见世德夫妇,忙问道,“兄嫂二位哪里去了?阿拉刚刚进来,听说侬俩不在,正要回去呢。” “我和你嫂子到街上转了转,”世德说,“这阵子呆在报馆里,有些闷了,出去散散心。”边说边将杜研奇往屋里让。到了客厅,小柳红问丫鬟晚饭好了没有,丫鬟回话说好了,小柳红就吩咐开饭。 吃过饭,丫鬟端上茶来,世德有些沉不住气,问道,“今天报馆里,没出什么事吧?” 杜研奇见问,先是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世德的意思,镇定下来,笑了笑说,“今天早上接到的电文稿,明天才能见报。甄兄尽管放心好了,有兄弟在,报馆不会有事的,不是小弟吹牛,这点事,不够小弟干的。” “还是小心些好。俗话说得好,小心常常在。”小柳红在一边劝道。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杜研奇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匆匆离去了。见杜研奇出去,小柳红说,“这人行事太张狂,我看早晚要出事,咱们还是提防着些,早做打算才好。”说完,起身喊来丫鬟,把一些不急用的东西打包封好。 世德见了,觉得小柳红慌张过度,笑着问,“至于这么急吗?” “无事防有事,早些收拾好,临走也方便。这些东西眼下都不用,明天一早,咱就把这些东西搬过去,剩余的,随身就带走了,免得一旦匆忙行事,把这些东西丢下,到了用时,又要置办。” 见小柳红说得在理,世德也起身帮忙。好在东西不多,几个人忙了一会儿,就收拾停当。 第二天一早,世德雇了车,把小柳红收拾好的东西装到车上,拉往卢湾那边。回来时,天已将晌。刚进家门,就听身后有人在喊,“甄主编!甄主编!”转身看时, 一辆黄包车飞驰过来。车到门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这人世德认识,是报馆的编辑,姓黄。黄编辑下车时,世德见他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便知出了大事,忙问,“出什么事啦?” 黄编辑看了一眼车夫,欲言又止。世德忙从兜里摸出钱,替他付了车费。车夫接过钱,拉车离去了。世德把黄编辑让进屋里,指着他脚上的鞋问,“这是怎么回事?” “出大事啦,东家,”黄编辑惊瞪着眼睛说,“从一早上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人到报馆来,讨要前些日子的捐款。他们都是看了报纸,知道马占山归顺了日本人,愤怒之下,才到报馆的。” “杜先生呢?”世德问,“他没向那些人解释说,来募捐的人已经携款逃跑了吗?” “解释了。”黄编辑说,“开始还行,一些人信了;后来又来了几个,是昨天才来捐款的,总共有四五千块,是杜副主编收的。经这几个人一说,其他捐款人就不信了,认定这是报馆设的骗局。气头上,这些人砸了报馆,还报了警察。警察到了,把杜先生和报馆的员工都带到警察署去了。我趁人不注意,躲进厕所,从窗户跳了出来。” 小柳红刚听到这里,赶紧取来四十大洋,塞到黄编辑手里,安慰道,“黄先生,让你受惊了,谢谢你冒险来告诉我们,这点钱,你先拿着,却买双鞋换上。这阵子你先回家躲躲,等风声过了,咱们再想办法救他们。” 黄编辑也不推辞,接过钱,并不耽搁,转身出了门,临走又旋回身子,嘱咐道,“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赶快躲躲吧。” 小柳红向世德使了个眼色,世德明白是什么意思,追赶了出去,向黄编辑道了谢,顺便到街上喊来几辆车,把一应行装搬到车上,带着丫鬟往卢湾那边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还山还河双落难(1) 新房子比原来的气派,房间又多,小柳红觉得这么大的房子,只住二主二仆,缺少了些人气儿,便上街雇来两个干杂活儿的女婢;嫌原来的小丫鬟做饭没有味道,又雇来一个专职厨子和一个看门的门子,这样一来,甄公馆的人气儿就旺兴起来,每日里唤仆使婢,房间里出出进进的有人走动,小柳红看了,心里喜欢。 小柳红原本是个有钱不花能憋出病的主儿,现在手头宽余了,越发花得比从前格外卖力。而世德呢,最犯怵的,就是陪小柳红上街购物。女人天生就有购物的天赋,一走进商场,便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仿佛货架上,到处都有让她们感兴趣的东西,转来转去,看这儿看那儿,总能找到让她们喜欢的东西,又总能从中找出一些让他们不喜欢的疵点,挑来拣去的,往往是转了半天,却没买到一件合意的东西,结果从一家商场出来,又钻进另一家商场。 起初,世德还能耐着性子,扈从一样随着她转,日子一长,世德就有些吃不住劲了,一提到陪她逛商店,脑子就发胀,后来干脆找出种种借口,让小柳红自己带着丫鬟上街,不再陪她去了。 其实世德也爱上街,只是上街的乐趣与小柳红不同。他爱热闹,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去看光景,也爱玩耍,当然得是自己乐意干的事情。从前还不十分宽余的时候,在街上看到小轿车驶过,他就愿意多看两眼,心里羡慕,却不敢多想,现在有了钱,再看到街上有轿车从他身边驶过,他除了多看两眼,心里也会生出想要的念头。 “其实,我也想。”一天夜里,当世德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小柳红时,小柳红并没有马上反对,只是顺着世德的话,说道,“按说呢,咱们现在也有这个实力,买辆轿车,平日坐着上街,多风光呀。可是这上海滩虽大,平日你看看,街上跑的,就那么几辆轿车,随便叫出哪辆车,上海人都有能辨出这车是谁的,说出它的主人的身世怎样。自从咱们回上海后,做的几单都是大局,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寻找咱们呢,现在要是再买辆轿车,开着上街兜风,岂不等于是脑袋贴着标签让人去辨识?” 通常就是这样,一当世德脑袋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小柳红一般不会马上去反对他,只是心平气和地把道理讲清楚,世德听了,就会自消自灭地收起荒唐的念头。果然,以后世德再也没提买车的事,还像往常一样,白天没事,一个人到街上玩耍。 过了十月,江南才渐渐有些凉意。草木枯落,风也干燥了,夜里也能睡得实沉。世德脱掉汗衫,换上一身栗子色缎子马褂。小柳红不喜欢世德这身打扮,笑他说,年纪轻轻的,看上去,却像个土财主,给他置办了几套西装。世德穿了几天,就脱下不穿了,说是穿那种洋装太麻烦,穿在身上又太拘束人,坐着站着都不得劲儿,不如穿传统的马褂,来得随便。小柳红拧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了。 小柳红爱逛商场爱购物爱看戏,常常吃过早饭,就带上丫头上街去了;世德爱玩耍好交结,白天也时常不在家。从前,两个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到饭店吃大餐,现在家中雇了厨子,饭菜的口味并不亚于饭店里的,二人就把这一雅好给免了,从此二人也就没有一同上街。无意中,这又为家中省却了一笔不小的开销,小柳红心里挺高兴。现在唯一叫小柳红不放心的是,世德三不动把街上结识的人往家里领。好在小柳红及时提醒了他,把他们眼下的处境和面临的危险讲给他听,世德就不再往家里领外人了。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十月底,一天早上,小柳红正要领着丫鬟去看戏,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见世德从街上领着两个年轻人回到家里。来人显然刚刚和人打过架,身上都挂了彩。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的,鼻孔还在往外流血,一滴一滴的,直往灰布斜襟褂子上滴落。小柳红见了,吓了一跳,心脏紧缩一下,惊瞪着眼睛问世德,“你个憨子,疯了呀,你?为啥事?把人家打成这样子?” 世德并不理会小柳红的惊吓,只是淡淡地对丫鬟说,“去打盆水来,让他们洗洗。” 丫鬟们也让眼前这场面吓得发傻,直等世德又催促了一遍,才战战兢兢地去打来清水。眼见世德并不理会自己,两个年轻人则像刚败下阵的斗鸡,拿不信任的眼神在看她,小柳红有些发急,揪着世德的衣袖搡着问道,“你倒是讲话嘛,这到底是怎么会事?” 见丫头们把水端来,两个年轻人开始洗脸,世德向小柳红递了个眼色,二人进到里屋,世德才开口道,“他俩是我老乡,从东北辽阳来的学生,“九。一八”后,俩人逃进关里,后又随学生组织的抗日救国请愿团南下,到了南京。请愿团散了,二人也没回去,到了上海,在这里衣食无靠,沦落街头。今天早晨实在饿得不行了,在东街口刘老太的早点摊上偷了两个果子吃,让街坊逮着了,就把他们打成这样。” 小柳红听了,心里大致有了谱,又见世德已把人领回家里,硬生生给赶将出去,势必会让世德下不来台,便忍着气对世德说,“老话说,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你也是江湖中混了多年的人了,这江湖的深浅,谁能看得清,咱总不能光听他们几句话,就信了吧。” “咳,你是没在那里亲眼看见呢,刚才你要是在哪里见了,说不准比我还热心呢,准能上前去,把他们领回家里。你瞅瞅,这俩年轻人,身上哪里有一点瘪三的气儿?早晨二人实在饿得不行了,到刘老太的摊上,抓起油炸果子就吃,刘老太骂了他们,二人才想到要跑,让一帮食客们追上了,一顿拳脚,就把人打趴下了,谁知二人倒在地上,却并不求饶,只一味地把剩下的果子往嘴里塞,那些人打着打着,就下不去手了。我听这俩孩子说的是家乡话,知道是老乡,便替他俩把果子钱付给刘老太,连刘老太自己都觉得刚才有些过分了,忸忸怩怩地还不肯要钱呢,我也有些生气,把钱扔过去,就把他俩领了回来。路上一问,果然是老乡,二人是辽阳的学生,正在上高中,“九。一八”后,二人就离开了家乡,逃到关里。” “你打算把他俩怎么办?”小柳红问。 “怎么办,你也看见了,他俩实在是走投无路,落了难,又是老乡,你说我能怎么办?”世德说完,见小柳红不再言语,也停下话头,过了一会儿,见小柳红还不言语,才接着说道,“唉,人这一辈子,谁都不敢保,会在什么时候遇上难处,这时你去帮他一把,他会记你一辈子的。” 这句话撩到了小柳红的痛处,想想世德的遭遇,她能猜出世德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再想想自己的遭遇,也就理解世德了,换了口气说,“你要帮他们,我也不在乎,你打算怎么做,就说吧。” “他俩现在是有家难回,”世德说,“我合计着,反正咱们现又不差他两双筷子,眼下就让他俩先在家里住下,等将来他们有了着落,再由他们去好了。你先去把我不穿的衣服找出两件,给他们换上,你看他俩这身衣服,血淋淋的,不能再穿了。” 小柳红得话,把平日世德不爱穿的西服拿出两套,递给世德。世德接过衣服,到客厅去了。这会儿,两个年轻人已洗了脸,见世德拿来两套洋装,二人觉得有些为难,迟疑着不肯伸手。 “换上吧,”世德递过衣服,劝说道,“好歹咱们是老乡,就当走亲戚了,别再穿那身衣服了,血乎淋的,让外人见了,会笑话我的。” 二人见世德说得实在,犹豫了一会,忸怩地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洋装。到底是知识青年,长得又出条,换上洋装,立时就精神起来,看上去像个人物啦。知道二人一早为了一口吃的挨了打,想必现在还饿着肚子,小柳红叫丫鬟秀文到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多端些过来。秀文应声去了,一会功夫,餐盘里盛着满满的食物,端到桌子上,小柳红怕屋里人多,年轻人会拘束,嘱咐世德陪着年轻人吃饭,转身带秀文退了出去。世德招呼二人坐下,又给二人递过筷子,两个年轻人饿坏了,真个不客气,风卷残云,把一桌的食物扫荡殆尽。看着年轻人的吃相,世德坐在一边,开心地笑了,见年轻人放下筷子,也不再让,只说道,“行了,行了,留着肚子,中午咱还要吃大餐呢。”说完,喊过仆人,把桌子收拾干净,送上茶来。世德陪着年轻人一边喝茶,一边用家乡话闲谈。世德问了二人的姓名,二人都姓张,早先就是好朋友,一起入关后,义愤所致,二人把名字都改了,长相白净的叫张还山,稍黑一点的叫张还河。 “你们到南京请愿后,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世德问。 “到南京请愿后,请愿团就散了,家在关里的,都原路回去了,东北来的学生,大多留在了南京。”张还山说。 “南京政府是怎么答复你们的?”世德问。 “政府官员,看上去表情也很愤怒,言辞也慷慨,却只是强烈谴责,严正抗议,此外没再见到什么举措。”张还河说。 “那你们怎么想到上海来啦?”世德问。 “南京那边设置了难民营,安排东北来的难民,还动员男青年参军。起先我们哥俩儿也想参军来者,可又一想,中国的军队,时下正在打内战,哪年哪月才能腾出手来,去东北打日本人?我俩就到了上海。早先就听说,上海是个大码头,五方杂处,是冒险家的乐园。我哥俩儿就想,先到上海赚点钱,赚到钱之后,再买两支匣子枪,然后就潜回老家,拉起绺子,和日本人干。张还山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笑了,谁成想,到了上海才发现,在上海的大街上,连一粒米都拣不到,更别提找饭吃了。一连多日,我俩去找工作,可是连拉粪车的活儿都找不到,还说什么赚钱呢?” 张还山说到这里,连他自己都笑了。 这番话,说得世德也有些血涌,平了平气,问道,“二位眼下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张还山望了望张还河,叹息道,“大哥也看见了,我兄弟俩现在,最要紧的是填饱肚子。” “别叫我大哥,二位要是愿意,就叫我二哥吧。”世德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和兄弟们一样,我也恨死了日本人,也想为抗日救国出些力,只是你看中国眼下这种乱象,哪里会不亡国的?日本不是一个人,是一个国家,单凭一两个人和他们拼,是斗不过他们的,只有整个国家都动起来了,才有取胜的可能。二位兄弟现在落到这等地步,眼前还是先忍一忍吧,要是不嫌弃,就留在哥这里,等将来有了机会,再去报效国家不迟,如何?” “二哥的救助之恩,我兄弟永世不会亡记。”张还山说,“只是我们兄弟留在这里,又不是一日两日,二哥能承受得起吗?” “兄弟不必多虑,哥不是吹,多出你们两双筷子,十年八年的,对哥来说,算不得什么事。”世德笑了笑说。 “只是我兄弟二人寸功未立,平白端哥的饭碗,心里实在惭愧呀。”张还山说,“要是哥能让我兄弟,帮哥做点什么事情,那我兄弟住在这里,才会安心。” “那是后话,”世德笑着说,“眼下就冲着你们恨日本人这一点,哥就知足了。”说着,世德唤来仆人,吩咐在楼上收拾出一间屋子,安排二人住下。 两个年轻人倒也机灵,并不把自己当客人,见甄家的下人们干活儿,都争着抢着上前帮忙,世德夫妻见了,也劝二人歇着,年轻人却总是笑着说闲着难受,干点活儿反倒浑身舒服,日子一长,世德夫妻也不再劝了,下人们却极得意,平日的活儿,都让两个年轻人抢着干了,自己反倒落得个清闲。只几天的功夫,这两个年轻人,就成了甄公馆上上下下都讨人喜欢的人。世德上街玩耍,也要带着两人,一左一右,扈从似的,好不招摇。小柳红见世德开心,也不与他计较,及时恢复了购物的兴趣,白天闲着无事,就带上秀文去逛街。 世德的鞋根磨偏了,有些碍脚,想起半年前,小柳红曾给他买过一双白漆皮鞋,就想拿出来穿。小柳红翻翻眼珠子,隐约记起有这码事,吩咐丫头秀文取来。秀文听了,并没有动身,只是问道,“夫人几柜子几箱子东西,不知那双皮鞋放在哪一箱子里?” “我记得,是在大衣柜的左下角。”小柳红想了想,说道。 秀文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回来说,“夫人记错了吧,大衣柜阿拉找了一遍,没找着。” 小柳红听过,又想了一想,说,“在堂箱里吧。” 秀文得话,又去找,过了一会,又回来说,没有。小柳红有些不耐烦,骂了一声,“你这丫头,真是没用,连一双鞋子都找不着。”说完,站起身来,自己去找。刚进里屋,就叫出声来,“我的天哪,你这死丫头,要造反呀!东西搬出来,找完了,也不知放回去?” “阿拉怕老爷着急,想先把鞋找到,再重新归整。”秀文委屈道。 世德喜欢秀文,平日这丫头乖巧晓事,合他心思,眼见小柳红嗔斥她,怕秀文受了委屈,世德忙着赶过来说,“不急,我脚上的鞋子,还能再穿一阵子,你们慢慢找不迟。”看到大衣柜对面的床上,堆放着小山一样的东西,知道那都是小柳红平时上街买回来的,转身再看堂箱外面,也是一堆东西,着实吃了一惊,脱口说道,“你快家里变成百货铺啦。” 秀文在一边,见世德对小柳红有些怨气,趁机在一旁撩火道,“夫人,要不要到库房那几口箱子里找找?” “怎么?库房里还有几箱子?”世德吃惊地问。 小柳红情知自己这购物癖不好,却又戒不掉,平日只要手里有钱,到了街上,就见了什么都想买。早先自己挣钱自己花,心里还没有什么顾虑,可近几年,自己从世德上了道,能独自做局了,家中的钱,多是世德赚来的,虽说世德把钱都交她手里,也从不过问这些钱都花到哪儿去了,可小柳红心里总有种花别人的钱的感觉,现在让世德见着了,又有秀文这小妮子在一边儿敲边鼓,小柳红心里慌惑起来,在世德眼皮底下,居然红了脸。只是忌恨秀文多嘴,板着脸嗔斥道,“算了,不用了。” 世德原想数落小柳红几句,转念一想,当着下人的面说她,会让她下不来台,她又是江湖女子,这些坏毛病,都是平时养成的,冷丁要她改了,一准办不到,何况家里这些钱,又不是本本分分赚来的,再说没有小柳红的帮衬,这些钱自己也赚不利索。这样一想,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半,把肚子里的话忍了回去,转身出门,带上张还山兄弟上街去了。 早上让世德惊动了,小柳红收敛起来,整个白天呆在家里,没再上街。晚饭时,见世德脸上愠色未消,知道他还在为早晨的事怄气,小柳红心里有些歉意,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二人闷闷吃了饭,喝了会茶,觉着没意思,早早上床睡下了。 见世德仰面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均匀呼吸,小柳红知道他并没入睡,便施展出手段,打算用夫妻间特有的方式,求得世德谅解。她先用手指轻轻抚摸世德的手腕,见他没有反应,便顺着手腕向上摸去,手指滑过肩头,摸到下巴,在下巴上来回抚摸几下,随后沿着喉部摸到胸口,顺着胸口又摸到腹部,最后沿着腹部向下边滑去,在那里停留了较长时间。世德先是感到下身发痒,接着是酥麻,接下来就是胀热难耐了。小柳红觉着火候已到,翻身跨上,搬过那东西插了进去,独自骑着世德快马加鞭,直弄得世德亢奋起来,也随着小柳红开始了扬蹄奔腾,把小柳红颠簸得直担心跌落下去,累得半死,终于驾驭不住,跌到床上;那世德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岂肯放过,翻身跨了上去,重新开始波峰摇橹,一起一落的,直到精疲力竭,才船倾浪平,大汗淋漓地沉落下去。 这一夜二人做得酣畅透彻,累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直等汗消气平,小柳红才开口道,“我这阵子,交结了好几十家商号,他们都巴结我,看来咱又该做一单了。” 世德听出,小柳红是在替自己的购物癖辩解,却又不想直截了当地说破她,只委婉说道,“像咱们这样做生意的,搬家换屋是常有的事,我只是想,你买了那么一大堆东西,临到搬家换地儿,哪能随身带得了?一旦扔掉了,又白白糟蹋了钱。我的意思是,咱们平时的行装,一定要控制在随时都能随身带走的数量内,才安全稳妥。” “你说得对,”小柳红说,“我也这样想过,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这阵子,你闲着没事,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送到当铺去典了吧,我这阵子想做一单,正好眼下咱们又有人手。这些日子,你就让还山还河兄弟二人跟着我吧,我正要用着他们呢。” “那倒行,”世德说,“只是我得给你提个醒儿,咱做的这种生意,不能叫他们摸着底。这些日子,我带他们上街,觉得他俩身上,还是十足的书生气,一旦让他们摸了底,弄不好,会惹麻烦的。” “这个,我心里有数,咱们做的生意,我连秀文都不让她知道。” 二人低声合计到半夜,把一应的事情商议停当,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世德唤过张还山兄弟,嘱咐道,“这阵子街上有些乱,你嫂子一个人上街,我不放心,从今往后,你二人跟着你嫂子吧,我心里也踏实。” 张还山兄弟听了,也十乐意,当下收拾了一下,跟小柳红上街了。 小柳红带上秀文和还山还河,在街上雇了辆车,径直往徐家汇那边去了。这徐家汇,是上海的繁华地界,商号林立,车水马龙。车在南京路上贵夫人商行门前停下,先是两个男扈从下车,把主人的车门打开,接着一妙龄女仆下车,到主人的车门前,将女主人从车上扶下。一行人随后走进商行里。店伙看见,一眼便分清主仆。但见那女主人艳妆重彩,两手戴着六枚戒指,镶钻嵌玉,各显千秋,颈上是一挂钻石项链,下端坠着猫眼宝石,耳上戴着斯里兰卡鸽血红宝石耳坠,腕上戴着缅甸冰种翡翠手镯,身着红底牡丹花纹绿镶边旗袍,一身的珠光宝气。光是这些,已让店伙们看得惊谔,再看这贵夫人粉面嫩腮,皓齿明目,身姿窈窕,便是那柳下惠,魂儿也给勾去了七分,更何况这些整天在女人身上打主意的店伙。倒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店伙,这时脑子还算清醒,忙不迭地上前迎着,把一行人迎进客厅里坐着。 那贵夫人也不客气,稳稳坐在椅子上,挺胸颔首,颇有姿态。两个男扈从紧跟站在女主人的身后,二人都是西装革履,头戴黑帽,护法金刚似的背着手,立在女主人身后,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店伙;一个妙龄女仆,也衣着光鲜地侍立身旁。 “听说你们这里,还有些叫好的东西,今天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女主人坐稳,对站在身前的伙计说。说着,抬眼朝货柜上扫了一眼,指着一匹紫底绿色缠枝纹湖锦问到,“那匹湖锦,什么价钱啊?” 店伙赶紧报了价,随后吩咐柜上的小伙计,把湖锦取过来,送给女主顾过目。女主顾大约看了一眼,伸手轻摸了一下,也不还价,就说要了。随后又让店伙取来几件上好的东西,看过后也要了,也是不还价,就让店伙结帐。店伙遇见这么个有钱的主顾,乐得夹紧了屁股,直想放屁,三下五除二,在算盘上扒拉了几下,报出总数:二百一十块大洋。 女主顾听了,向侍立身边的妙龄女仆轻声嘀咕了几句,妙龄女仆打开钱袋,取出十块大洋,交给店伙说,“阿拉先把零头付了,余下的钱款,烦侬把货送到舍下,到帐房那里一并结算。侬取纸笔来,阿拉把地址和钱数写与侬。” 店伙听了,忙着取来纸笔,放到桌上,妙龄女仆俯下身去,展开纸张,提笔写道,“乞将货品送至太仓街古弄里甄公馆,所欠货款大洋二百元,径向帐房支取。”落款是,“秀文代笔。” 妙龄女仆写好地址欠条,交与店伙,说道,“阿拉家主人还有别的事要做,有劳先生啦。”说完,女主人起身离去,一行人跟着出门,登车而去。 店伙们手里拿着地址和欠条,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一行人远去,直等车子拐进另一条街,才回过神儿来。看着地址和女主人点的货,几个伙计都想去送。年长的伙计寻思了半天,最终选了个办事老成的伙计去送,嘱咐道,“当心些,不见货款,这些东西都要完璧归赵,任她说什么都不成,收款时,长点精神,当心收了假钱,懂吗?” 那伙计点头答应,带上欠条货物,照着地址,一路寻了过去。到了太仓街古弄里,老远就看见甄公馆三个大字。走上近去,敲了敲门,见门人出来开门,问他有什么事。店伙说明来意,又把他家女主人写的欠条递了上去,门人看了,径直领着店伙去了帐房。走进院子,店伙看见这甄公馆很是气派,下人们出出进进,不住地忙碌着,心中才真正信服,那妩媚动人的女主顾,绝非一般爱炫耀显富的浮华之流。进了帐房,见年轻气盛c身材魁梧的财房先生,也与别处一般店家的帐房不一样,一般店家的帐房先生,通常都弓腰陀背,脸瘦指长,戴着老花镜;而甄公馆的帐房先生,却要年轻英俊得多,办事也爽快,接过欠条,只看了一眼,就取出一张花旗银行的现金支票,照单开出,交给店伙。店伙接过支票,心里还存疑虑,毕竟这支票不是现款。想说不要支票,只收现金,又怕言语不当,把这笔买卖弄砸了,回去受掌柜的处分,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下了支票,雇车去了花旗银行,满腹狐疑地把支票送给柜员。柜员核对后,痛快地付出大洋。店伙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满心欢喜地回去交了差,又把甄公馆的气派,添枝加叶地夸了一通,听得众伙计好生羡慕。 以后每隔数日,身着华丽的女主顾就要来一次商行,每次购完货,或付现款,或货到付款。掌柜的暗自庆幸,遇上了这么个财色俱佳的女主顾,每次客人到了,都要亲自迎出门来,尽心巴结,生怕这女财主,不经意间去了别的商行。偶尔女主顾也有手头吃紧的时候,和掌柜的商量着先赊点东西,掌柜的虽不情愿,却又怕失去这么个有钱的女财神,便只好赊了。女主顾也极讲信用,到了事先约定还款的日子,是必定来还款的。日子长了,女主顾到店里赊货,就变得经常了,掌柜的也不担心,有时掌柜的不在,连店伙都敢擅自做主,赊给女主顾货物。 忽然一天傍晌,女主顾一行人,行色匆匆来到商行,见了掌柜的,就大倒苦水,“哎哟,侬瞧瞧,海关黄关长家的老阿婆,今天过八十大寿,早上才接了柬子,侬说多难为人呀?什么都没准备呢。可巧啦,阿拉前些日子,又吃了福建茶商的几船茶,现款都打光了。” 掌柜的是何等人物,听了这话,自然猜出女主顾的来意,显然是要赊货的。同样是赊,等女主顾说了再赊,哪里比得上不等女主顾开口就赊,来得义气?这样一想,便开口道,“夫人莫要着急,阿拉这里的东西,侬看好了,先拿去用就是了。” 这句话让女主顾放下心来,思忖了一会儿,说,“反正他家是不缺东西的,我也不消费心思替她送了,差不多的东西,能拿得出手,随便拿几件送去就行了,索性我就送她八匹湖锦吧。” 掌柜的得话,吩咐店伙,在湖锦里选出八匹款式各异的,帮女主顾装到车上。女主顾吩咐女仆打了欠条,道了谢,匆匆离去了。 容雍华贵的女主顾,这一次不太守信用,到了约定的期限,却没像往常那样按时还钱。掌柜的猜测,女主顾准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手头紧,才不能及时还钱。令掌柜不满的,只有一点,就是女主顾不管遇上了什么麻烦,也应当来言语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躲着,未免有些不地道。 又过了一个月,仍不见女主顾来还钱,掌柜的就有些生气了,吩咐往常到甄公馆送货的伙计去催讨。 伙计得话,径直到了太仓街古弄里,远远看见甄公馆大门紧闭,门上粘着各色纸片,风中,纸片像蝴蝶聚会在门上舞动。伙计心里一惊,感到不妙。在上海,一当商家忽浴了,就有债主将忽浴的商行所欠债务,列单张贴到关闭商行的大门上,指望法院在清产时,能分得一杯羹。伙计急走几步,到了门前,果然,大门上贴着,都是债主们的清单,伙计仔细看了看,欠单都是上海各大商行开列的,所欠货款也不甚巨,一般都在三四百块,所购货物,也都是些珠宝首和成衣布料之类,伙计盘点了一下欠单,足有一百多张,便知这骗子绝对是道中高手,所欠各家货款,均在不痛不痒之间,商家既心痛,又不至于大动干戈地追究。各家欠款累加起来,却又甚为巨丰。 伙计见状,赶紧回到商行,把事情告诉了掌柜的,撺掇掌柜的,也要把欠单粘贴到甄公馆的门上。掌柜的听过,黑着脸道,“她既是骗子,想必那房子也是租来的,人早就逃走了,既无财产可清,贴它何用,白白让同行们笑话。咱只是花钱买了这个教训,往后小心些便是了。”说罢,将欠单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还山还河双落难(2) 世德在西郊租了个院子,把家搬了过去。新家远离繁华,出行不便,世德夫妇上街的次数明显少了。这一单做得看上去挺大,其实弄来家的东西,都让世德送到当铺典当了,真正到手的钱款,并不太多。一些珠宝首饰,方便携带的,都装到箱子里,随身带来了。小柳红不上街时,就一个人把门关上,打开箱子,将各式各样的珠宝拿出来把玩。世德就不行了,他身边没带什么好玩的东西,整天闷在家里,好生憋屈,过些日子,到底熬不过了,又带上还山还河进城玩耍了。新家离城远,来去不便,三个人往往一早出门,傍晚才回来。 到了年根儿,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小柳红吩咐秀文帮她把一应需要的年货,拉出清单,交给世德上街采办。世德一早起来,带着还山还河进城采办年货。三人雇车到了大世界,还没走进商号,就听街上的报童,擎着报纸高声叫卖,“看报!看报!马占山将军通电全国,对日宣战啦!” 世德听了,忙叫还山买来一份,打开看时,果然,在头版上登载着马占山将军的通电稿,宣称从即日起,与日寇开战。三人心里一阵激动,头碰头聚在一块儿,把电文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咋样?”世德指着电文稿,兴奋地对还山还河说,“二哥说过嘛,咱东北人的心,没死!” “没死!没死!”还山还河跟着说。 “中国有救了!”世德嘴唇哆嗦着说。 “二哥,看来我们兄弟俩也该走啦。”张还山望着张还河说。 “到哪儿去?”世德问。 “回东北抗日呀。”张还山说。 “二哥,干脆,你也去吧,咱们兄弟一块儿走吧。”张还山说,“你不是也恨日本人吗?” 经两个年轻人一撺掇,世德身上也有了血气,“好,咱们这就回去合计一下。”三人说着,忘了采办年货,雇了车回去了。 进了门,三人情绪激昂地到了堂屋。那会儿,小柳红正坐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听戏匣子,见三人空手回来,眼睛却显出亢奋,以为出了什么事,关上戏匣子,站起身问道,“年货呢?” 世德仿佛根本没听见她在问什么,晃着手里的报纸说,“你看,马占山将军对日宣战啦!” 小柳红不识字,对报纸不感兴趣,只是问,“不是说,让你们去采办年货吗?” 世德还是不理会她,只顾说自己的话,“还山还河要走了。” “要走?”小柳红吃惊地问,“这眼瞅要过年了,大正月里,往哪儿去呀?” “回东北抗日呀!”张还山兴奋地说,“嫂子,我二哥这回,也要跟我们一块儿走。” “什么?”小柳红惊得两眼瞪圆,看着世德,等待世德证实。偏偏世德这会有些犹豫,不肯痛快地说话,急得小柳红又问了一句,“这是真的?” “真的。”眼看瞒不过了,世德才嘟囔道,“这鬼子太猖狂了,我就不信咱们的子弹,打不死他们!” 小柳红知道,世德又开始犯傻,这种时候,劝他是听不进去的,何况当着张还山兄弟的面,有些话又不便说,稳了稳神儿,笑着对张还山兄弟说,“这是好事,嫂子赞成你们,只是不管怎么急,一顿饯行的酒,嫂子还是要送给你们的。你二哥平日,就爱喝洋河大曲,嫂子劳驾你二位,到复兴路上的东来福酒家,去买两瓶洋河大曲。那家酒馆做东北菜,往常,你二哥常带我去那里吃,你俩顺便在那里要一盘酱肘子,一盘叉子肉,一盘熘猪肚儿,打包带回来。我这里还有些体己话儿,要和你二哥说说。” 张还山兄弟知道,女主人是要打发他们出去,和丈夫说些私房话,便机灵地接了钱,出门去了。见二人出去了,小柳红向世德递了个眼色,世德会心地起身,跟小柳红进了卧室。世德已猜出小柳红的态度,刚才身上的热度,先是消了一半。 到了卧室,小柳红坐在床上,先不说话,只拿眼睛审视着世德,世德心里就平和下来,刚才那些激情,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小柳红审视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世德笑了一下,说,“听年轻人一鼓动,我就有些冲动,还真是那么想的呢。” “可是你想没想过,你和他们不一样?”小柳红问。 “有什么不一样?”世德说,“我们都是东北人。” “你是东北的日本逃犯,他们却不是。”小柳红直戳世德的要害,“你是从日本人的监狱里逃出来的。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当初你家老爷子,把你从日本人的监狱里弄出来时,曾经向帮忙的人保证过,让你出去之后,永远不得再回老家。现在你头脑一热,又要回去,一旦让日本人逮着,你们甄家人,会遭受到什么样的牵连,你想过吗?” 只这一句,惊得世德脊梁骨里冒出冷气,咧着嘴巴,说不出话。小柳红根本不给他多想的时间,跟着说,“当初你曾向我起过誓,说要和我相依相随,不离不弃。可眼下咱们刚刚担惊受怕的吃尽苦头,攒下一点家业,你却又要离我而去,叫我往后一个人无依无靠c孤苦伶仃的怎么生活?退一步说,就算我一个人能过得挺好,你也能如愿地回东北,找到马占山的部队,可是那马占山既然能归顺日本人一次,怎么知道他就不会 第 199 章 骨眼上惹出事端,只好忍着气,平了平心态,劝说道,“你也见了,他俩还只是两个孩子,涉世未深,眼下兵荒马乱的,不太平,你把这么一大笔巨款,交他二人带着去东北,放心得下吗?再说了,那马占山原本是胡子出身,多疑善变,他要是再次归顺了日本人,咱那笔巨款,岂不成了日本人的财富?我知道,你是诚心想帮助抗日的队伍,我看这抗日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的,等将来有一天,咱们真的认准了,哪支队伍是豁出命来铁杆抗日的,咱再把钱捐出,那时心里也踏实。你说呢。” 小柳红一番开导,世德醒过腔来,不再提捐款的事,问道,“要是他俩回来了,我怎么跟他们讲自己又反悔的事?” 小柳红知道世德是个爱面子的人,这话有些张不开口,便说,“这话我替你说了,现在正好他俩不在,你到王老板那里,看看能不能把枪买下,待会儿等他俩回来了,我替你说就是了。”说着,取出钱交给世德,世德揣好钱,进城去了。 到了鲁菜馆,天已过了晌,食客们离去,菜馆里清闲下来。王老板见了世德,先是一惊,随后一把拉过,匆忙到了后屋,惊觑觑地说道,“甄先生,你怎么还敢到这里来?警察正到处找你呢。” 世德听了,两腿开始发酥,嘴上却逞强,“警察找我干什么?” “咳,早先我跟你说过,那姓杜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你偏不信,却要和他开什么报馆。怎么样,到底出事了吧?前一阵子,警察三天两头来一趟。” “杜先生怎么样了?”世德惊问道。 “听说判了十年,现在正蹲笆篱呢。”王老板显然怕沾上麻烦,不想让世德在这里呆下去,忙问道,“甄先生来,有事吗?” “早先你跟我说过,你的一个老乡,手里有匣子枪,现在还有货吗?” “我也老长时间没去了,”王老板说,“甄先生想要?” “嗯,想买两支。”世德说,“一个朋友想用。” “这样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这就带你去,到他那里去问问,行不?” “行!” 王老板领着世德从后门出去,到了街上,雇了车,行了一段路,在小西门的一家浴池外停下,王老板让世德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进到里面,一会儿又出来,问世德,“钱带来了吗?八百块。” 世德从包里取出钱,交给王老板,王老板又回身进去,一袋烟功夫,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低声说,“货在里面,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这里最好再别过来了,太危险。” 世德道了谢,雇车回去了。到了家,见桌上已摆好了酒菜,小柳红正与张还山兄弟谈得入港,世德猜想小柳红已把话说开了,心情变得松快起来,见兄弟二人站起身来,便向二人使了个眼色,径直带二人上楼,到了二人的卧室,低声对张还山说,“把门插上。” 张还山插了门,三人一道坐到床上,世德把怀里的盒子放到床上,打开后,见里面是两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见里面是红绸子裹着的东西,打开红绸子,乌黑铮亮的镜面匣子枪露了出来,看得两个年轻人呼吸短促起来。 世德望着匣子枪,嘴里喃喃道,“哥不能随你二人同行,就将这,当成礼物,送与兄弟二人,兄弟们心里要是有哥哥,就用它狠揍那小日本儿,替哥哥出口恶气。” “二哥放心好了,”张还山捧起匣子枪,拿眼仔细观赏,“有了这东西,我兄弟二人就有了胆,哥就等我兄弟的好消息吧。” 当下三人下楼,吃了饯行酒,第二天一早,小柳红给二人装好盘缠,晨光中,二人离开了上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乱离人南京遭劫财(1) 送走张还山兄弟,世行心里惶恐得厉害。一想到鲁菜馆王老板对他说的那些话,就紧张得直想小便。白天在客厅里坐坐着,别人随便弄出一点什么声响,都能吓他一跳,便是一点声响没有,他也会觉得,自己家四周布满了警察,正在暗地里向他家张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往常他有一个习惯,午饭后总要小睡一会,而今这个习惯,在不经意间自消自灭了,不要说白天,就连夜里的睡眠,也越来越少了;彻夜无眠,更是常有的事。让他奇怪的是,即便夜里失眠,早晨起来,却并没感到倦乏,虽说两眼泛红,脸色青黄,表明他严重睡眠不足,可只要家里弄出点什么声响,照旧能吓他一哆嗦,两眼惊恐地循着声音,向声源处张望。这种失眠症,带有明显的传染性,几天以后,就传染到小柳红身上,尽管小柳红不像世德那样,失眠时纠结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可听她那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凭经验,世德知道她也没睡。 “这两年太张狂了,全没把警察放在眼里,”世德自说自话,也想用这种方法,试探一下他对小柳红现在正处于失眠状态的判断是否正确,“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这两年,咱们做的都是大单,动静太大了,哪能不惊动警察?”小柳红并不动弹,仍那么躺着,死人一样,轻声说道。 “我觉得,上海太不安全,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了?”世德侧过身来,问道。 “我也这么想过,”小柳红仍那么躺着不动弹,轻声说道,“这阵子闲下来,我又想起小青妹妹了,好歹我们姐妹一场,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实在放心不下,真想去找找她。”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到武汉去找她,找到了,咱们把她赎了身,让她天天和你呆在一块儿,那多得劲儿?”世德怂恿道。 “眼下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家业,身边又没有个托底的人,咱俩一去,把东西随身带着吧,肯定会行动不便;要把东西留下来吧,交给谁,才能叫咱们放心?”小柳红说完,就不再吱声。 世德夫妇彻底不再上街了,有事只吩咐秀文去办,外面的事,也是从秀文的嘴里探听个大概。白天里,二人坐在客厅里喝茶,听听收音机,侍弄些花草,打发时光。最初的一个月,二人都憋得不行,快要疯了,无奈警察的威慑,远远胜过上街玩耍的诱惑,二人到底忍了下来,一个月后,渐渐适应了闲居生活。又过了一个月,二人就懒得上街了,完全适应了闲居。这无意中又节省了大量的开销,人们甚至可以相信,如果不是战争的到来,这对江湖夫妻,将从此淡出江湖,安闲地隐居这里,直到寿终正寝。 战争显然是无法回避了。中央政府多年的强烈抗议,愤怒谴责,到底没能吓退日本人的贪欲,七月七日,日军在中原发起攻势,无奈之下,中央政府对日宣战了。 “盛世藏古董,乱世藏黄金。”小柳红听到战争爆发的消息, 第 200 章 了大批民用船只,和海军的舰艇一块沉入了长江口,现在剩下的客轮极少,要买到一张从南京到武汉的船票,几乎已不可能。这种乱地方,哪能长时间呆下去。世德一行人急着要去,逢人便问,怎么样才能买到去武汉的船票。一个挑夫模样的人,打量了世德一番,说有办法,就把世德一行人,领到码头边的一家酒馆里,和跑堂的伙计嘀咕了一会儿,伙计就从后屋喊过一个人来,那人挺胖,见了世德,先打量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要几个?” “四个。”世德说,“一个多少钱?” “二百。”那胖子说。 “二百?不是二十一个吗?”世德问。 “那是窗口价,我这可是高价买来的,就这个价。要不是今天晚上的船,等到明天,恐怕还要高呢。” 想想留在这里,也要开销,明天的票又没有把握买到,世德一咬牙,付出八百块,买下四张船票。看看天色已晚,离登船还有一个时辰,世德就在这家酒馆要了几个菜,四个人将就着,在这里吃了饭。 晚上八点,开始登船了。灯光照耀下,登船的人,生怕自己上不了船,推挤着,向检票口那边拥去。世德怕小柳红受了委屈,让小柳红站到自己胸前,同行的两个少年提着皮箱子,紧跟在世德身后。世德担心混乱中把人挤丢了,嘱咐二人揪住自己的后衣襟。登船的人群拥来挤去,半天的功夫,世德搂着小柳红,才挨近了检票口,把手里的四张船票递给检票的人,指着身前的小柳红,告诉检票员:“一!”接着指了指自个儿说,“二!”跟着转头往身后指了指,说,“三c四!”就在这时,世德发现自己身后已不见了两个提皮箱的少年。他正要抻头再往后看看,后边的人群已经等不及了,猛一用力,将他推上通往甲板的舷梯,要重新退回检票口处,已不可能。 “丢了!”刚踏上甲板,世德喊了一声,惊瞪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小柳红。 “什么丢了?”小柳红问。 “提皮箱的两个小子不见了。”世德扭头往舷梯下望去。 “什么?”小柳红觉得有些晕船,一把抓住甲板上和栏杆,才勉强没有摔倒,闭上眼睛,觉得天地开始旋转;天气虽不太热,浑身却冒出冷汗。世德怕她落进江中,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你别急,先到船舱躺着歇会儿,我这就下去找他们俩个。” “别再犯傻了,”听说世德要下船,小柳红睁开眼睛,攥住世德的胳膊,低声道,“咱们遇上劫财的了。” “怎么会呢?”世德还不信服,“他俩只是个孩子,兴许是让人挤了出去呢。” “他俩要是真心想上船,即便让人挤了出去,现在也该在检票口那里了,你看看,检票口那里,哪有他俩?”小柳红说。 世德往检票口那里望去,借着灯光,见检票口真的没有几个人了,两个少年并没在那里。“他俩会不会已经上了船,要不,我在船上再找找看?”世德说。 “船票在你手里,他俩不跟着咱们,没有票,哪里上得了船?他们既有心做了这局,谅你下船也没用的。” “可我总不太相信,他俩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敢做这么大的局?”世德说。 “他俩虽小,可那车夫却是不小,”小柳红说,“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一路上,那么多人要搭车,车夫都拒绝了,单单让那两个孩子搭。” “你是说,他们是一伙的?”世德问,“可是他们说要去武汉,那是怎么会事?” “那是他事先得知了咱们的去向,特意编出故事,目的就是让咱相信和他们是同路了,拉近交情,好让咱放松戒备,咱还真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小柳红推断。 世德想想,在上海临走前,去租车时,心里着急,为了说服车夫,话确实说得多了,犯了江湖大忌,结果让人给做了,便垂了头,不再吱声。 汽笛一声,江轮拔锚启航,夜色中,古城金陵,影落江心,离客船越来越远。江风袭来,浸人肌骨,世德二人都热得厉害,涔涔地冒着虚汗,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服。二人都想去安慰对方,却又都不知怎么开口;二人都觉得头晕恶心,浑身骨头麻酥,必须相互依靠支撑,才能在甲板上站立。直到很久,二人才像热恋中的情人,不顾船上的人笑话,相拥着,一步三颤地往自己的船舱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乱离人南京遭劫财(2) 二人一夜没睡,早晨起来,眼圈略显青乌。世德坐在铺上,望着小柳红,见小柳红左眼角,顺着太阳穴,一道泪痕通向耳边,知道她左晚哭了,心里一阵酸楚。想到是自己的一时大意,失了钱财,心中大感愧疚,觉得对不住小柳红,便下了床,坐到小柳红的床边,攥着她的手,安慰道,“别太伤心,事已至此,伤心也没有”刚说了两句,觉得嗓子有些发哽,便打住话头,不再言语。 “这大概就叫命了,”小柳红叹息道,“天意呀,你也不用上火,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两句,也停了下来,不再说话。坐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去洗把脸吧。” “你也该洗洗,收拾一下。”世德说,小柳红听了,下床穿鞋,二人出了舱门,往洗手间去了。 客轮上多是逃难的难民,又严重超员,甲板和走廊上,横七竖八躺着人,空气里充斥了食物发酵气味和人的呼吸气味,好像这里到处都是厕所,闻着让人想吐。世德扶着小柳红,小心地从地上躺着的人头上迈过去,到了洗手间。洗手间里也坐满了人,二人好容易挪到水龙头前,简单洗了把脸,又回到船舱。 江上日出时,躺在甲板上和走廊里和乘客都纷纷醒来,爬了起来,客轮上到处都是人的搔动声。乘客在登船前,都做了精心准备,带了食物,起身后就打开包裹,拿出食物吃将起来。早晨船舱里那种厕所气味,这会儿变得更浓了。世德觉得肚子里有些饿,想劝小柳红,一块到餐厅吃饭,小柳红说不饿,世德只好作罢,坚持到中午,世德就有些忍受不住了;小柳红也觉得饿,二人才一道去了餐厅。餐厅的饭菜贵得离谱,饥饿之下,又没有别的办法,二人只好简单吃了些东西。上路前,小柳红预先留出了零用钱,放在她的手提包里,谁成想,这一路上的物价飞涨,超出了她的想像,在买了四张般票后,包里的零用钱,就所乖无几了,吃了这顿饭,结帐时才发现,手提包里的零用钱,已经用尽了。想想客轮还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武汉,二人的旧愁未了,又填新愁。 麻烦出在第三天早上,虽说再有半天的时间,客轮就能到达武汉,可是已经两天没进食物了,早晨醒来,世德额头直冒冷汗。小柳红看见,吃了一惊,问道,“你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就是饿得厉害。”世德说。 其实,小柳红这时,也不比世德好多少,腹中的消化道,像一堆纠缠在一起的蟒蛇,扭动得让她难以忍受,饥饿折磨得她,见了什么,都想往嘴里放。可是看看身边的东西,能吃的,实在是没有。这两天,每当饿了,二人都会喝口凉水开水。起初还管用,一口水喝下, 多少能缓解些饥饿的折磨,到了后来,就发现光喝凉开水,已经无法缓解饥饿的痛楚,特别是今天早晨,二人觉得,再不吃些食物,只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便涌起一丝恐惧。听到走廊里,躺在甲板上的乘客醒后正在吃东西时,小柳红摘下手上的一枚钻戒,对世德说,“去和他们换些东西来吃吧。” 世德接过钻戒,虽说有些心痛,眼下却只能这样了。走出船舱,世德先走到一对中年夫妻面前。世德看见,这对中年夫妻的行囊里,还有几张烙饼。那女人这会儿,手持一张烙饼,正在均匀地掰成几块,分给甲板上坐着的三个孩子,剩下的一块,她从中间掰开,一块递给身边的丈夫,另一块举起,往自己嘴里塞。 “大嫂,换张饼,行吗?”世德把戒指放到掌心,伸了过去。那女人有些心慌,看了看那枚钻戒,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摇了摇头。“怎么,你嫌少?”世德问,“这枚钻戒,在商号里,能卖三百多块大洋呢。” “可它不能吃呀。”那女人望着戒指,一边嚼着饼说。 世德差不多在船上转了一圈,一点食物都没换回。“怎么?她们嫌少吗?”小柳红见世德空着手回来,说道,“走,你陪我去,我不信我身的这些宝物,换不来一口吃的。” 甲板上,小柳红带着世德,问了大部分看样子像有剩余食物的乘客,最后一个村姑模样的人,可怜他们,答应用两个熟鸭蛋,换小柳红身上的一件首饰。村姑嫌钻戒太小,指了指小柳红手腕上的金手镯说,“要这个。” 小柳红毫不犹豫地摘掉手镯,换回两个熟鸭蛋。二人差不多连鸭蛋皮都没糟蹋,在走回船舱之前,便将鸭蛋吃了下去,接着身上就有了力气。 临近晌午,船在汉阳码头下了碇。世德二人这时虽是饥肠辘辘,心情却挺好的,毕竟看到了希望。二人在船上已合计好,下了船,赶紧找到小柳青,不管怎么说,到了那里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只是下船之后才发现,现实与希望之间,仍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原来这武汉,是由三个大镇组成,汉口在汉江东,武昌在江南,客轮停靠的汉阳在江北,要去江南江东的汉口武昌,还需搭乘渡轮才成。若大一座城市,要找到小柳青被卖来的那家名叫谊和春的妓馆,谈何容易。何况世德当初,从弟弟世仁嘴里,只听到妓馆的名字,至于这家妓馆具体在汉口,还是在武昌,还是在轮船停靠的汉阳,一概不得而知。要想向街上人打听,一想到一对年轻男女,在大街上向人打听妓馆的去处,便有些难以启齿。 “咱先找家妓馆,遇上嫖客,向嫖客打听,兴许能快些找到。”灵机一动,世德有了主意,“你想啊,但凡是嫖客,都对这座城市的妓馆很在意,向他们打听,一准比向其他人打听,有准头。” 不知怎么,世德说完这话,自己却先红了脸。看世德脸红了,小柳红也觉得有些脸热。眼下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好照世德说的去做了。好在码头边上,正是烟花福地,二人很快就在望江楼后街上,找到一家妓馆,在门外候了一会儿,看见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看他那一脸倦怠,便知是行中人。世德赶紧上前,拱了拱手,陪着小心问道,“老哥,你是本地人吗?” 那人见问,眼里露出警惕,白了世德一眼,冷冷问道,“啥子事嘛?” “我想打听一家妓馆,不知老哥是否知道?”世德说道。 那人正要扭头走开,见小柳红站在世德身后,眼里露出几分色相,眼睛在小柳红身上晃了两晃,问道,“你要问的是哪一家?” 世德说出名号,那嫖客翻了会儿眼珠子,又往小柳红身上瞥了两瞥,摇头说,“江北没听说过,你到汉口武昌那里问问吧。”说完,又盯了小柳红一眼,低声问道,“是来出货的吗?” 世德见问,心里生气,却不便发作,只是摇了摇头,道了谢,领小柳红离去了。 眼见晌午将过,二人肚子饿得厉害,听了那嫖客的话,小柳红心里有些泄气。“先别找了,武汉这么大,城市又分散,我看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了,就这么饿着肚子沿街去找,也不是个法儿。咱得想办法,弄点吃的。” “现在咱们身无分文,不找到小柳青,上哪里弄吃的?”世德说,“现在我才能体会到,张还山他们当初,怎么会在街上抢东西吃。” “我这还有一只手镯,反正就剩下一只了,带着也没意思。倒不如典当些钱,咱也好用来安身吃饭呀。”小柳红说。 二人就近找了家当铺,小柳红撸下手镯,递到柜上。柜里伙计放在手里掂了掂,仔细看了看,报出价钱,是大洋五十块。 “才五十块?”世德没有好气地问道。 “什么年月了,兵荒马乱的,你当是太平盛世?”店伙说。说完,低着头,视线从老花镜框上边滑了出来,问道,“就这价,当否?” 世德一赌气,本要拿回手镯。小柳红及时在背后,拿手指捅了他一下,世德才咽下气,点了点头。随后伙计就点出五十块大洋。 二人揣好钱,急三火四出了当铺,就近找了家饭馆,点了一桌菜。这顿饭吃得如痴如醉,在小柳红的记忆里,差不多可以和父亲在梓墟镇上,给她买的五香粽子媲美。吃完盘中最后一口菜时,二人都撑得哈不下腰。当然,饭后的结帐,也让二人着实吃惊不小。这顿饭,共计花去了五块大洋。 “天呀!不是打劫吧?”世德听完报价,惊叫了一声。 “这位老兄,说啥子话呢?”掌柜不乐意了,冷眼看着世德说。 “我们只是要了些普通的饭菜,酒水一概没要,便是在上海吃大餐,也没这个价钱。”世德争辩道。 “眼下是什么当口?”掌柜的气哼哼地问,“国难当头,兵荒马乱的,你看这汉阳街头,来了多少北边的难民,实话说吧,你俩吃的这桌菜,要是搁在往常,便是半块大洋,都用不上的。现在却不同了,自从战争爆发,难民涌来,这武汉的物价,望风见涨,都没有规矩了。老兄是刚来的吧?在这里住些日子,就明白了。” 掌柜的说得不错,世德很快就体验到了。先是住店,因为囊中羞涩,二人不敢去住高端饭店,只在街上找了家临街的旅店,低矮潮湿又狭窄的二人小房间,住一夜,居然要价四块大洋;江上渡轮,过一趟江,平日只要一角钱,现在也要一块大洋。 越是物价飞涨,世德二人越是急于找到小柳青,指望得到她的照顾。二人到汉口找了一天,向一些嫖客打听谊和春在哪里,得到的都是摇头答复,傍晚乘船回到汉阳,简单买了点便宜的食物,匆匆吃下,打算明天到武昌那里看看。 在武昌街上,打听了半上午,一个老嫖客想了一会儿,说出了谊和春的位置。二人听过,找了过去,到底在黄鹤巷里,找到了谊春楼。世德二人,一时间像朝圣者到了圣殿山,心情一激动,忘乎所以,径直闯了进去。 中午时分,正是武汉一天中最热的时辰,老鸨子正坐在台后打盹儿。听见有人闯进,误以为有嫖客上门,打起精神,从台后赶了出来,半睁着眼皮,一把抓过小柳红的胳膊,嗲着声音,干笑着谄媚道,“瞧你个狠心的,都快把我家姑娘想疯了。” 小柳红心里害怕,唬得说不出话来,只拿手去掰扯老鸨的手。世德知道这鸨子还没十分睡醒,毕竟从前常到这种地方玩耍,见了老鸨的丑态,也不十分奇怪,只是微笑着站在一边,看了看老鸨,干咳了一声,说道,“老板,记错人了吧?” 老鸨这才清醒过来,看见眼前拽着的,是一个女客,心里一惊,猜出这二人不是来嫖的,尴尬地笑了笑,转身问世德,“二位有事吗?” “我们是来找人的。”世德说。 “找人?”老鸨登时冷下脸来,警惕地退回台里,冷冰冰问了一句,“找什么人?我们可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老板想想,十年前,可买下一个从上海卖来的姑娘,叫小青?”世德问。 “什么小青小白的,我老了,记不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老鸨白了世德一眼,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世德知道自己犯了忌,大凡妓院的鸨子,都忌讳外人来打听妓女的来历,像这样直截了当地来找人,是问不出结果的。想想当年世仁来这里,已将近有十年了,想必这鸨子对世仁的印象,也不会太深,便打算冒充世仁,和这鸨子周旋一番,当下改了口,冲着鸨子笑了笑,“老板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把当初送来‘嫩白’的一枝‘好花’的人,都给忘了。” “想起来了吗?”趁鸨子翻着眼珠子在想,世德笑着问,“十年前从上海带来的那枝‘好花’,可是便宜你了,想必这摇钱树,把你那柜子都赚满了吧。怎么样?想起来吗?”世德说着,冲着鸨子,向小柳红身上使了个眼色,问道,“想不想再做一单呀?” “啊哟哟,”鸨子像真的记起了什么,“是你呀,看我这老眼,真的不顶事啦,听你这一口东北话,倒是叫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叫徐柳青的妮子吧?啊哟哟, 那妮子才叫有福气呢,在我这还没足一个月,就让城防的狗司令撞上了,硬生生从我这里弄出去,做了小,倒是把老身给坑苦了,连个本钱都没收回呢。那妮子也争气,到了狗司令那里,不出一年,听说就生了儿子,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享清福呢?” “你说的那个司令,他姓什么?”世德还以为鸨子在骂强娶小柳青的人,问了一句。 “姓狗嘛,就是狗狗的狗。”鸨子说,“前些年,听说已换防到了外地,我也是多少年没见着呢。” 世德转身和小柳红对视了一下,脸上露出无限失望。停了停,才指着小柳红对鸨子说,“这是小柳青的姐姐,今天来,是想赎人的,既然人已不在这里了,就不麻烦你了,噢,对了,原先那狗司令,住在什么地方?” 鸨子听过,忽啦一下冷了脸,没好气地扔了一句,“蛇山下的城防司令部呗。”说完,就不再理他们。 世德二人离了妓馆,到街上打听蛇山下的城防司令部怎么走。好在司令部距这里不远,街上人都知道,二人一会儿就找着了。 到了司令部,门口岗楼,站了两个哨兵。哨兵向相而立,木桩似的。世德小心地走上前去,问一个哨兵,“兄弟,早先你们这里的狗司令,现在在哪里任职?” 持枪的哨兵听了,身上有了活气儿,怒瞪着两眼,盯着世德,破口骂道,“你活腻了?跑到老子这里找不自在,还敢骂我们官长!”举起枪托,撞向世德胸部。幸亏世德,伸手抓住枪托,哨兵才没砸实。 旁边的哨兵,一直在看小柳红,听见同伴要打人了,才上前劝道,“兄弟,消消气,你来得晚,不知道呢,咱们这里先前的司令,还真的姓狗呢。后来调走了。”说着,眼睛盯着小柳红,嘴巴冲世德说,“你这老乡,也不会说话,事先不把话说明了,张嘴就狗司令猫司令的,我这兄弟还以为你在骂人呢。” 打人的士兵听了,这才收起枪托,气哼哼瞪着世德。 小柳红有些害怕,扯了下世德的衣襟,示意他快些离开。世德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笑着向哨兵赔了不是,又问了一句,“二位大爷,知道那位司令调到哪里去了吗?”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当兵的,哪个愿管那些闲事?” 看看再问无益,世德只好道了谢,带小柳红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难夫妻做局仙人跳(1) 只几天功夫,五十块大洋就花完了。眼见寻找小柳青无望,原想指望得到她的关照,现在这种指望落了空,世德二人只好另做打算。昨天店家已打过招呼,催着把欠下的住店钱交上,说是店中床位,眼下紧俏得厉害,天天都有人来探寻有没有空位。世德听出店家话里的味道,是变着法儿逼他交店钱。到底是江湖中人,虽说当下已是身无分文,却不肯让店家看出短处,冷着脸,底气十足地应对店家道,“你放心,店钱一分也不会少你。” 店家听了,也识趣,闭上嘴巴,不再催促。 嘴上虽硬气,可兜里毕竟是空的,说完之后,世德二人躺在床上,心里开始犯难。 “算了,”一早起来,小柳红撸下手指上的戒指,递给世德说,“拿去当了吧,先把店钱交上,省得店家成天到晚催命似的讨钱。” 世德看时,见小柳红递过的,正是在江轮上,让他拿着去换吃的那枚钻戒,便觉得有些为难,心想当初是因为遭人劫了财,在船上,迫于无奈,非常时期,才拿着老婆的首饰去换口吃的,多少还有些说得过去;如今早已是离船上岸,虽说是兵荒马乱的战争时期,可活路毕竟与当初挤在江轮上落难之时不同,一个大男人,却仍要拿着女人身的首饰当钱过活,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再说,小柳红身上的首饰,已没几件了。从上海上路时,担心身上戴的首饰过多,会在路上惹麻烦,便把那些名贵值钱的首饰摘下,放在装珠宝的那只皮箱里。如今两只皮箱全丢了,却要拿小柳红身上仅存的几件首饰去当钱,世德心里有些难过。 “戴上吧,”世德看了一眼小柳红递过的钻戒,开口道,“这里的人不一定认这东西,你忘了,在江轮上,咱们拿它,连一张饼都没换来。好歹你也是衣着齐整的人,身上要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太不般配。” “咳,都什么时候啦,你还在这儿穷讲究,”小柳红嗔斥世德,“这眼瞅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讲什么般配不般配,你先拿去当了,把店钱交上,而后咱们再想办法。” “不成,”世德犯了憨劲儿,“你身上又没戴多少首饰,首饰当光后,再怎么办呢?现在还不是最要紧的时候,我就不信,我一个老爷们儿,在这么大的一个武汉,就弄不来一点活命钱?”说着,世德站起身来,抬腿要走。 小柳红知道世德的野性子,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为人随和,到了要紧的关头,常常会脑筋转不过弯,干出蠢事来。眼下又是兵荒马乱的节骨眼儿上,一时情急,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一想到这儿,小柳红心里有些害怕,伸手抓住世德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儿?” “到街上转转。”世德并不说出自己上街的意图,小柳红却能猜出个大概,用力搡了他一下,吩咐道,“你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再出去不迟。” 世德也是头一次见小柳红这么动气。自从和小柳红在一起,还从没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话,着实有些吃惊,心里的冲动,消停了不少,驯服地坐了下来。见世德坐下,小柳红也觉刚才的火气有些大,平了平气,开口道,“这些天在街上,你没看见街上贴了告示吗?政府宣布每天夜里宵禁,满街又是军人在巡逻,眼下是战争时期,什么事都没个常理了,想想往常不管多大的风浪,咱都闯过来了,现在就为了一口吃的,一点蝇头小利,把事做砸了,让人弄到战时法庭,能保存一条命,那是万幸,万一要是有个闪失,你让我怎么活下去?” 见世德坐在床上不吭声,小柳红知道刚才的话打动了他,便不再多说,停下话头,坐了一会儿,又说,“不典当也罢,反正坐吃山空,终不是长久之计,你说得也对,还是得弄些进项才好。” “你想通了?”世德疑惑地看了看小柳红,问道。 “只是横吃不行,风险太大。”小柳红说。 “可眼下咱们两手空空,时间又紧,不横吃,哪有时间去布局?” “做几个小局,还是方便的。” “什么小局?”世德问。 “仙人跳。”小柳红沉着脸说。 提起仙人跳,是小柳红心里挥之不去的痛,当年正是一次做仙人跳时,让人放了老鹰,失了身。可眼下身在异乡,落难江湖,最稳妥,最简便的生意,也只有这仙人跳可做了。因为仙人跳不需什么本钱。对世德来说,做仙人跳又是他的老本行。当初到上海,徐干娘正是看中他的个儿头,才将他招致门下,和她家的姑娘们结伴做仙人跳。只是时过境迁,小柳红如今已是自己的妻子,多年之后,冷丁提出又要和自己出去做仙人跳,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 “那可得相准了人。”世德有些为难,心想但凡有些势力,哪里会和自己的老婆一道去做仙人跳这种烂局?无奈现在是虎落平川,只好这样做了。 “人,我亲自去选。”小柳红说。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心想,世德听她这句话,势必会疑心自己对他有些信不过,现在是要紧的时候,不能让世德心生抵触,便赶紧解释道,“外面的世道太乱,各色人等,眼下都避乱到了武汉,咱要抓住有根底的憨货,才能稳妥些。” “时下武汉是水浑王八多,鱼目混珠,哪里去找到能摸清根底的花头?”世德有些泄气。 “还是有的。”小柳红说,“你陪我到市政府那里去找找看,不管外面的局势怎么乱,政府里是不会乱的,他们的收入也不会比平时少,那些人又多是滑头,别看平日在人面上,他们都人模狗样的,肚子里却是十足的花花肠子;却又偏偏个个胆小怕事,既爱当婊子,想愿立牌坊,稍稍一镇唬,就能压住,再加上他们十分看中头上的乌纱,为保住位子,花些钱,他们是不在乎的。” 想想这些话,当年在上海徐干娘那里,也没少听过,估计小柳红的这套理论,也是从徐干娘那里学来的。世德听得脑袋有些木胀,随口叮嘱道,“小心别沾上年轻的,年轻人生猛,备不住我还没跟上,他们就急着上了手。” 小柳红脸上有些发热,觉得世德的话,说得太冒失,好在是夫妻之间的善意嘱咐,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二人一道上街去。 到了市政府办公地,世德在一家小吃摊旁停下身来,装着要买点吃的,眼睛却不停地盯着不远处c在政府门前街边闲逛的小柳红。小柳红手挎皮包,漫无目的地在政府前的大街上挪着步子,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中年男人从政府大门里走出。此人中下身材,头上已谢了顶,稀疏的头发,明显打过蜡,身体微微发福,面部保养得很好,白里透红,润泽细腻,从小柳红身边走过时,回头看了小柳红一眼,继续往前走去,走过几步,又回头看了小柳红一眼。小柳红心里就有了数,一点也没浪费机会,及时向那男人抛过一个脚步,赶了上去,莺啼鹂转地叫了一声,“先生,我有句话,想问你一声,行吗?” 只这一声“先生”,早把那男人的魂儿勾去了七分,剩下三分留在心里,只觉得心尖发痒,哪里会不答应美少妇的请求,果真停下脚板,侧过身问,“夫人想问什么?” “从这里到鹦鹉街,怎么走才对?”小柳红媚眼微笑,望着那男人问。 “要去鹦鹉街呀,好走呢,过了前边那个芳草坪,向右一拐,便是沙渚路,顺着沙渚路往前行一百米远,便是鹦鹉街。”那人连比带划,说了一遍,见小柳红仍那么媚眼含情地望着他微笑,并不说自己清楚了,也不说自己还没听清楚。那人心里就没了底,疑心是自己口齿不利索,把少妇讲糊涂了,帮人帮到底,当下决定,要把好人做到底,说道,“我也正好要往那边去的,干脆我送你过去吧。” 少妇听了,心里自是高兴,嘴上不住地感谢,抬脚跟那人去了。 “听夫人说话,不像是本地人吧?”走了几步,那人开口说话。 “先生说得对,我是从上海那边来的。” “噢,听说上海那边,和鬼子打得厉害呢,你来的时候,赶上战争了吗?” “赶上了,”小柳红说,“我和丈夫,就是听见枪炮声,才把家扔下,只身躲到这里了。” 那人听过,转身看了看四周,问道,“那你丈夫呢?” “在江边给人打短工呢,”小柳红叹了声气,又说,“逃难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只带了几百块钱,谁成想,这战争一爆发,什么东西都跟着涨价,从南京到武汉,光是一个人的船票,就是二百块,带来的钱,眼看要花完了,我丈夫就到江边码头上,给人打短工,挣点钱来贴切补家用。” “这日本人,诚是可恶,看把咱的日子,搞成什么样啦?”那人骂了几句,偷眼看小柳红一眼,问道,“夫人怎么迷路了?” 小柳红苦笑了一声,说道,“先生可真会开玩笑,这眼瞅着都要讨饭了,还‘夫人’c‘夫人’呢,真是差煞人了。”说完,偷看了那人一眼,见那人面露色气,接着又说,“天天在旅馆里呆着,烦闷了,想出来走走,不想就迷路了,幸亏遇上先生这样的好心人。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在下姓王,贱名勋芳。”那人说道。 “我刚才见王先生,是从市政府里出来的,不知王先生是在那里供职,还是前去公干?” “在下不才,忝列其中,在秘书处混日子。” 王勋芳酸不溜丢说了一套,小柳红半是不懂,只大概猜出,这人在市政府里任职,心里就有了底,开始慢慢施展出手段,一通曲意逢迎c吊膀子之后,到了鹦鹉街时,这王勋芳已把小柳红当作了红颜知己,小柳红几乎没怎么费劲儿,只是随便邀他到客店房间里坐坐,王勋芳犹如小鬼见了阎王爷的招魂旗,跟着就进了房间。 临街小旅馆的房间狭窄,一张双人床摆在里面,空间被占去了一大半,剩余的地方,两个人站着,就显得不宽敞了,几乎是肩膀碰着肩膀。 “先生请坐吧,我给你泡杯茶去。”小柳红出门到了柜上,给客人要了杯茶,回来时,顺手把门关上,屋里就暗了许多,把茶放到床头的小茶几上时,身子特意向王勋芳胸前靠了过去,王勋芳几乎不用刻意去闻,就能嗅到小柳红身上的女人气味。放下茶杯,小柳红挨着王勋芳坐在床边,明显感觉到,这中年男人的呼吸,开始变得短促。 王勋芳被这女人调弄得亢奋起来,下身胀热又潮湿,不再忸怩,侧过头,放肆地拿眼睛去盯着小柳红,小柳红偷眼看他时,他才觉得有些羞涩,蠕动了一下嘴唇,没话找话说,“你在武汉,没有亲戚吗?” “瞧王先生说的,但凡是有个亲戚在这里,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说着,又偷眼看了一下王勋芳,“要是先生愿意做我的亲戚,我倒是愿意做王先生的干妹妹。” “真的?”王勋芳听过,两眼冒出火来,伸手抓过小柳红的手,按放到自己的胸口,“我倒真想有你这么个小妹妹。” “当真?”小柳红媚眼望着王勋芳,顺势将身子依了过去,开口叫了声亲哥哥。 王勋芳不再说话,就势把小柳红揽入怀里,发誓道,“能有你这么好的妹妹,下辈子当驴作马我都愿意!”说完,就拿嘴去亲小柳红的额头,手也不停地去抚摸小柳红的胸部,抚摸的部位渐渐扩大化,差不多将要抚摸遍小柳红的全身。小柳红也不十分抗拒,只是当干哥哥要摸向要害处,她才会及时伸手将干哥哥的手推开,这时,干哥哥就会叹息道,“唉,小妹妹,小妹妹。”抚摸了一会儿,干哥有些急不可耐,扳过她的肩膀,把她摁倒在床上。这功夫,小柳红抗拒得有些厉害,一不小心,碰掉了床头茶几上的茶杯,嘡啷一声,茶杯打碎了,吓了干哥哥一跳。不过这并没使干哥哥十分害怕,两手依旧死死地将干妹妹摁在床上。只是紧跟着传来的敲门声,惊得干哥哥有些反应过度,触电似的松开小柳红,从床上弹将起来,重新坐回床边。 和干哥哥相比,小柳红这时反倒更像男子汉,仍旧躺在床上,并不慌张地问了声,“谁呀?”也不去整理被干哥哥弄乱的衣服。 “我,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气哼哼的吼声。 “我男人!”小柳红这才显出一些慌乱,从容不迫地从床上爬起,理了理被干哥哥弄乱的头发,跳下床去,强作镇静地问,“你不是说,晚上才回来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边说边要去开门。 干哥哥慌了神儿,一把拉住小柳红,惊瞪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哀求小柳红。小柳红也是一脸的惊恐,无奈地摇了摇头,俯在干哥哥的耳边嘱咐道,“你放温顺些,我男人虽脾气暴烈,却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只要别和他耍横儿,他顶多暴打你一顿,并不会把你怎么样,到时候,你看我的口风行事”小柳红原本想再嘱咐干哥哥几句,不料外面的敲门声,一声紧似一声,门板被踹得咣咣作响,小柳红只好赶快跑过去开门。干哥哥急得要藏起来,看了看床下,见没有空隙,只得呆坐在床边,惊瞪着一双被猎犬追赶的兔子眼,等待关键时刻的到来。 房门打开,一个莽汉堵在门口,门神似的怒目圆睁,破口骂道,“贱货,在屋里养野汉子啦?这么迟才来开门!”一句话没骂完,转眼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像正在触电似的秃顶男人,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将小柳红推了个趔趄,饿虎扑食般,朝那男人扑了过去,抡起石磙子似的拳头,就要砸下。小柳红一看不妙,,及时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丈夫的两腿,哭着求情道,“当家的,都是我不好,要打要杀,听我把话说完,再由你处分不迟。”床边的干哥哥见小柳红向他递了个眼色,也不犹豫,就势扑通跪倒在地。你还别说,这一招果然灵验,莽汉的拳头到底没抡下来,而是慢慢垂了下去,只是口里骂道,“不要脸的贱人,做出这种脏事,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家的,想你来这里之前,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到了这里,不料落魄到这等田地,每日里早出晚归地出苦力,挣得一点求生的小钱儿,为妻实在看不过眼,想帮帮你,一时糊涂,才动了这种念头。上午到街上,遇见了王先生,见王先生心地善良,是个好心人,又是政府的官员,愿意帮咱们” “什么?”听到这里,莽汉又暴怒起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男子揪起,破口大骂,“国难当头,全国上下同仇敌恺,前方将士正在浴血奋战,你这狗东西,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不但不能除暴安良,救济难民,反倒趁火打劫,糟蹋懦弱,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你与那日寇,有何两样!走!跟我到你们官府去,我倒要去问问你们的长官,你们到底是什么政府?”说着,就要拖起那男子出去。 那王先生这时像没了腿,拼死跪在地上不肯站起,只是嘴里连声哀求,“老弟息怒!老弟息怒!有事好商量,我真的错了,真的想帮你们呐。” “帮我们?怎么帮?”莽汉问道。 王先生伸手到兜里摸了一会儿,掏出二十块大洋,“这些全给你。” 莽汉接过大洋,在手里掂了一下,估计不过二十来块,随手丢在地上,“你他娘子耍笑老子,是不?这几个钱,也想打发人?” 小柳红趁机哄着王先生,“王先生,我当家的早先在上海,可是清帮里有身份的人,这几个小钱,他是从来看不上眼的。” “那我再加八十,凑足一百,行了吧?”王勋芳试探着问。 想到小柳红昨天嘱咐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凡事不可做得太过,如果把他逼得太狠,弄出事来,反倒不好,便放缓了口气,喝斥道,“快点拿出来呀。” “我身上再无分文,老弟信得过我,在这里等着,我回家里取来;信不过我,跟我一块回家取好了。” 小柳红及时扯了一下世德的后衣襟,世德明白她的意思,稍作犹豫,说道,“这次老便宜了你,再让我逮着,定要到你们官府讨个说法。起来,带我回家取钱去。” 王勋芳这才踏实下来,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带着世德二人出了门。从客店柜上走过时,店家望着世德走来,开口道,“甄先生,你的房钱再不交上,我要把床位租给别人了。” “少不了你的钱!”世德嗡里嗡气哼了一句,跟着王勋芳出去了。 拐过两条街,一行人到了王家门前。王勋芳让世德二人,在离他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独自一人回家了。一会儿功夫,又从家里出来,把八十块大洋交给世德,央求世德千万别把事弄到政府去,在得到小柳红的保证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那家旅馆不能再住了。”离开王家,小柳红和世德商量,“强龙难压地头蛇,好歹他是本地人,又在官场上混,一当他反过劲儿来,在背后使出黑手,咱可就栽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世德说,“不过,现在武汉的旅馆,望风涨价,我看咱倒不如租间房子,兴许能省些钱。” “租间房子?”小柳红有些不以为然,“咱现在这点钱,住旅馆都住不上个像样的房间,到哪里去租间房子?” “我倒不是说去租什么独门独院的体面房子,你忘了,在上海办报时,咱们隔壁那家房东,就是靠出租家的闲房过生活呢,杜研奇不就长期租她的房子住吗?这样的出租屋,住着又规矩,又省钱,比住旅馆强多了。” 经世德提醒,小柳红也想起来了,觉得这办法挺好。“只是这武汉,不一定有这样的地方。”小柳红说。 “咱先找找看,实在不行,再另想办法。” 二人商量了一下,就开始沿街寻找,直到下半晌,才在龟山巷找到一家出租屋,询了价钱,果真比旅馆便宜,一个月的租金,才五块大洋,房间也比鹦鹉街那边的旅馆宽敞多了,门上又不挂什么招牌,就跟一般人家一样。小柳红挺满意。二人又没有随身的行装,只简单收拾一下,就住下了。 兜里有了应急的钱,又找到了满意的住处,世德心里不再犯难。 到武汉后,小柳红水土不服,肚子一直不熨贴。前几日,一直忙着找小柳青,顾不上肚子,小柳红原本以为过几日,就能不治自愈,谁曾想,过了几天,不但没好,反倒有加重的趋势。可这时兜里的钱又花完了,店家天天催着房钱,就把看病的事耽搁了下来。只是今天做了一单,弄来了钱,又寻到可心的房子,小柳红才觉得,这几日闹肚子,已把她折腾得人瘦了一圈。“明天我陪你看看大夫吧。”晚上到街上吃了饭回来,见小柳红又要跑茅房,世德劝她说。 “也成。”小柳红扯下一块毛纸,不待折好,匆匆奔向茅房。过了一会儿,脸色蜡黄回到屋里。“我想去中药房看看,西医太贵了。早先在上海时,也有过这种时候,那会儿也有钱,迷信西医,去了,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了几天,也没见强,后来又去济生堂大药房,只吃了一剂汤药,就好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在老家时,我小时候一闹肚子,我妈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药丸子,那药丸子是拿蜡纸包的,我妈只在那上面,用指甲掐下米粒大小的一小块,放到碗里,拿开水一冲,就变成酱汤色的药汤了,吹凉了,让我喝下,虽说那药汤苦苦的,可只要喝下,保准立马药到病除。” “那是什么刀圭神药?”小柳红问。 “你猜。”世德卖着关子。 “我哪里猜得到?”小柳红说,“我要是能猜得到,哪至于折腾成现在这样。” “大烟膏!” “大烟?”小柳红不信,“要真是那样,政府现在干嘛还要禁烟?干脆随便抽好啦。”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纳闷,什么药,会这么神气,问我爹,我爹只是笑着说,‘上池神水c刀圭圣药’后来到一个朋友家里,把这事说了,我那朋友的父亲,才对我说出实情,说那药丸,就是大烟膏。” “那你父母,为何不讲出实情?”小柳红问。 “后来我妈告诉我,说我爷爷,就是沾上了大烟,后来败了家,我爹妈怕我走了爷爷的老路,才不让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怕我借着治病的由头,也染上那毛病。” “那你就不怕我染上了它?”小柳红笑着说,“算了吧,我还是去药房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病,去弄副汤药,吃好算啦。” 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各自睡下。早晨醒来,小柳红空着肚子,和世德一同到了十字街的育生堂大药房。育生堂是江北数一数二的老字号,东家姓习,单名兴,自幼袭承家传,练就了一身本事,年长执业不辍,已过花甲之年,徒子徒孙满堂,药房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是井然有序,照说也不消老先生坐诊了,可老先生却是个闲不住的人,精力充沛,每日仍要坐堂问诊,开方配药,这就为老先生在江北一带,赢得了不错的声望。老先生身上唯一的一点儿小毛病,就是年轻时养成的好色的毛病,历久不衰,老且弥坚,常常利用询诊的机会,吃女患者的豆腐,时不时在江湖上弄出点花哨事来。 小柳红二人来得早,药房还没上人,店伙给老东家倒了茶,老先生半依在椅子上,手端杯托,正在诊床旁边小口品茶。见小柳红进来,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习惯地从上到下,眼睛在小柳红身上划拉了一遍,见小柳红在诊床边的板凳上坐下,才开口问道,“夫人哪里不舒服?” “我从上海来武汉,已经几天了,腹部也不痛疼,却是每每内急。原想是水土不服,过几天就好了,可眼瞅已过了一周多,不但不好,反倒有些厉害了。”说着,小柳红右手伸了过去,手腕放在桌上一个小枕头似的东西上。 伙计见老东家开始问诊,走过来将茶杯端走。老先生将四个手指压在小柳红手腕的静脉上,拇指叉在小柳红的腕下,眼睛在小柳红的脸上来回划拉着。小柳红本是场面上的人物,哪里会悚老先生的这种打量,大大方方端坐在老先生对面,稳重地拿眼看着老先生,十分配合老先生的望闻问切,不露一丝多余的风情。老先生已经明显衰老,眼角下垂,眼皮松驰,生出许多褶皱,目光却是犀利的,那是平日探寻患者病因时练就的。只是在目光中,隐约露出一些微妙的东西,小柳红一眼就能辨识得清。小柳红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故意从眼神儿里,抛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风情。果然没逃脱老先生的老眼,并且得到相应的回应;同时,小柳红感觉老先生压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这会儿像蚯蚓一样蠕动了几下。心里就对老先生有了大概的把握,便收起心思,又一本正经起来。 “夫人这些天里,饮食上可小心过吗?”老先生问。 “挺小心的,只吃些一般的饭菜,也没开过荤。”小柳红说。 “唔。”老先生思忖片刻,又问,“夜里没曾着过凉?” “没有?”小柳红说,“乍来武汉,诸多不便,夜里常常是合衣而卧,该不会是着了凉。再说,要是着了凉,我能感觉到,腹部会痛的,可这回并没有腹痛。” 老先生又号了一会儿脉,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拱手似的将两手合抱,放到桌子上,看着小柳红说,“我观夫人五阳不旺,号脉时,明显觉察出夫人脾虚胃寒,身上阴气过重。这样吧,今天我先给夫人开副止泻的药,先把夫人内急的毛病给治了。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夫人要想根治,三天后再来,我给夫人做一次妇科彻查,而后再对症下药,夫人意下如何?” 眼下囊中羞涩,非常时期,又不敢做大单赚钱,手头的钱,应付日常开销,已不宽余,一旦治起病来,不知又要破费多少。小柳红正要回拒,老先生似乎已看透她的心思,开口解除了她的忧心,“夫人不必担心治病的费用,老夫的育生堂,秉承祖训,从不开名贵的方子,只要药能对症,宁简勿滥,像今天给夫人开的止泻药,只五角钱足够了。可这只能是治标,不能保证治本,如不从根本上医治,好了这次,难保能治好下一次;要是治了本,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保你不会再犯,而费用也不至于太高,估计一两块大洋足够了。要是夫人手头紧的话,老夫也可为夫人义诊,免收分文,夫人看” “老人家真是杏林义士,小妇人即便再穷,哪至于枉了老人家的一片慈悲心怀,只是今天先把药带回去吃下,三天后再来请教老先生便是了。” 听小柳红这般说话,老先生自是得意,提笔给小柳红开了方子,使出了看家的本领,选用了店中最实用又便宜的几味药,交给柜上伙计配制,一结帐,果真没超过五角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难夫妻做局仙人跳(2) 小柳红把药带回,熬制出来,憋着气,一口气喝下,当下感觉腹中热乎乎的,像着了火,却又没有丝毫灼痛的感觉,随后这种温热涌遍了全身,浑身热乎乎的,像刚刚醉了酒,却又不觉着头晕,额头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此后一连两天,没再去过茅房。 “真是神人,”见小柳红脸上恢复了红润,世德心里敞亮起来,得意地说,“早先光是在书上看见,说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今天才算是亲眼见了。” “有什么呀?”小柳红说,“你不是说,在老家时,你妈只用一丁点大烟膏,就能治好你腹泻的毛病。这点小病,便是江湖浪中,也会手到病除的。” 经小柳红一说,世德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心里的兴奋,就冷了下来,问道,“这么说,你不打算再去做妇科彻查了?” “去!”小柳红笑了笑,说,“那老头不是个本分的主儿,平日不知吃了多少女患者的豆腐,我正要借用他这点毛病,做一大单。” “做一大单?”世德问,“你不说,现在局势不好,不想再做大单了吗?” “那要看有没有把握,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媒人,做一单大的,是有准头的。再说,咱们现在手头还是不够宽余,多赚些钱,家里有粮心不慌,免得像现在这样,日子过得太紧巴。”小柳红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世德觉得有道理,当下二人就把做局的事定了下来。 过了一夜,早上起来,小柳红带世德到了育生堂。老先生见她如约而至,心里高兴,吩咐伙计给客人端来茶。先前已有过交往,小柳红这回就像和老熟人见面似的,也不介意,开口夸赞老先生,“你老可真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我可算是遇见神人啦,你猜怎么着,那副药啊,我只吃了一次,这病可就全好利索了。” 老先生听了,极为得意,和小柳红客套了几句,起身带小柳红上了楼,要去做妇科彻查。原来老先生给女患者做妇科检查的诊室,在楼上,平日是不让外人进入的。仅这一点,更加证实了小柳红对老先生的疑心。 到了诊室,老先生正要回身插门,却见这女患者的跟班,已经跟了进来。 “出去!”老先生唬了一跳,瞪着身材魈梧的跟班说,“这是妇科诊室,你不能进来。” 不想这跟班还挺倔,木桩似的抱着两臂站在门口,两眼呆乎乎地看着老先生,丝毫没有听话的意思。小柳红见二人僵持起来,赶紧插话道,“老神医,你就让他呆在那儿吧,我家先生啊,实足的一个阿憨,仗着祖上给他留下的一点钱,成天把我当犯人看着,派这么个跟班,成天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你老要是不让他呆在这儿,回到家里,他是要受气的。早先在上海还好,亲戚朋友也多,在家呆得烦了,就到亲戚朋友家去玩,我家那憨子也不管。到了武汉,连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他就把我看管起来了,说我一个人出门不安全,其实是男人心里藏着的那点鬼心思,非要跟班寸步不离的跟着才放心,你说憋不憋死人?我都快憋疯了。” 眼见一桩好事,让这莽汉给搅了,老先生心里好生扫兴,听妇人的一通解释,觉着也在理,便不好生硬将这莽汉赶走。只好在上桌边坐下,先给小柳红号了号脉,号脉时也不询问病情,只是随便唠起家常。闲谈时,小柳红瞥见身后是一道屏风围成的一个小空间,里面放了一张床,猜测这老头平日,该是在那床上给女患者做妇科彻查的,心里一阵后怕,暗自庆幸自己早有防范,让世德随身跟着,不然,这会儿,老头儿不知会施展出什么手段呢。号了一会儿脉,老先生取出听诊器,让小柳红解开上身的几个纽扣,伸手将听诊器送进小柳红旗袍下的胸部,放在乳feng间,来回移动着。小柳红明显感到,握听诊器的手,在两个乳feng间乱碰,好像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老先生听了挺长一段时间,才取出听诊器,又用水银测压器,给小柳红测量了血压。一通繁杂的检查之后,老先生一边收拾测压器,一边望着小柳红说,“夫人五阳不旺,气虚脉弱,该是心情悒郁所致,如能及时调解心态,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不需用药,便可慢慢恢复。” “老人家能不能再讲仔细些,”小柳红问,“这心态,该怎么调理,才能有效?” “其实也不难,平日多做些开心的事,少想些不顺心的事,愿做什么,就做些什么,比方说,夫人平日愿意出门玩玩,就常出去玩玩。” “咳,我家那阿憨,他哪里体量我,我平日就爱到亲戚朋友家走走,可自打到了武汉,两眼一抹黑,他根本不让我上街呢。” “这样说来,夫人这病,倒和老夫的内眷有几分像,只是内眷的情况,与夫人略有些不同。内眷性格内向,平日不爱出门,我劝她出去都不成,整天呆在家里,结果就郁闷成疾;夫人却是自己愿意出去,而夫君不允,积郁成疾。不过你二人的病理倒是一样的。”老先生说。 “噢?天下还有这等巧事?”小柳红听了,来了精气神儿,媚着笑脸,望着老先生说,“要是这样的话,看来我和阿姨倒是有些缘分,老神医不介意的话,我倒愿意到府上去拜见阿姨,要是运气好,阿姨肯认我作个干女儿,我在武汉也算有门亲戚,往后常到府上来玩儿,我家那阿憨,也不至于这样把我当贼防着。” 这话正和老先生的心意,巴不得眼前的丽人,能常到家里来,以便有机会下手,听说要给自己做干女儿,已是不饮自醉了,不待多想,当下替自己夫人做了主,应许了下来。随后起身,喊来楼下的伙计,吩咐到后院去传他的话,让内室准备一下,待会儿要亲自领干女儿过去认亲;顺便让厨上准备酒席,中午要宴请干女儿。 不到半个时辰,伙计回话说,后院那边都准备停当了。老先生便提早歇了业,带小柳红二人下楼,到后院家中认亲去了。 习府大院有一道临街的侧门,老先生和伙计们,平日从楼里到后院,通常是不走侧门的,只从楼下的后门直接到后院,家中的仆人,上街办事,才从侧门走。后院里青砖铺的地面,时间太久,地砖上已长了绿苔。这是一座三进的富室,前两进是贮藏药材的库房,第三进的堂屋,才是主人的正室。 进了屋,见堂屋正厅里,一个老妇人,端坐在椅子里,身边立着丫鬟侍候着,小柳红猜测,这老妇人该是这里的女主人了,不待老先生介绍,纳头便拜,一口一个干娘叫着。拜了几拜,见老妇人并无反应,小柳红心里慌了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拜错了,跪在地上,抬眼瞥了老妇人一眼,见老妇人脸上并无喜色,反倒显出些许敌意,冷着脸打量着跪在地上叫她干娘的人,停了一会儿,才冷冰冰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啊?” 见老妇人开口问话,小柳红心里才有了底,知道自己并没唐突,猜想这老夫人如此冷她,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疑心她,借拜干亲之机,来攀附她家,贪图她家的钱财;要么是老先生时常在外面沾腥,惹她心烦,以为自己也是老先生在外面纠缠的女人。小柳红来不及多思忖,赶紧回话道,“晚辈是上海人,家中几代以开钱庄为业,眼下上海战乱,夫君担心财产遭劫,暂时关了钱庄,举家迁来武汉;日前奴家偶染疾病,承蒙府上老神医妙手回春,一副刀圭圣药,药到病除,今日前来,本是要答谢老神医治愈之恩,不想老神医却是一副菩萨心肠,不但不求我分毫报答,反倒为晚辈彻底查清了病因。逃难之际,在外乡遇上这等好心人的帮助,晚辈感激不尽,便有给老夫人叩头c拜老夫人作义母的念头,以表心中敬意,不知夫人肯与不肯?” 见这年轻女人说话中听,艳而不俗,像是大户人家的女人,老夫人便放下心来,收起一脸的威严,笑着说,“起来吧,只是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又是苦命的人,不知能否承受起夫人这样的干女儿孝敬。” 一听老夫人应允了,小柳红越发把“爹”c“娘”叫得亲性,乐得二老心里甘甜,当下摆开宴席,吃了拜亲的饭。吃过饭,小柳红要走,老夫人又让仆人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儿绿锦,当作认亲的礼物,送给小柳红。 以后的几天,小柳红几乎天天来看望义父义母,来了,就“爹”c“妈”叫着,真个像亲生女儿一样。每回来了,又不空手,或多或少,总要给义父义母带些小礼物。 忽然一天上午,小柳红领着老凤昌金店的两个伙计,到了育生堂,径直把客人带到二楼干爹的妇科诊室里。那会儿,干爹正坐在那里喝茶。干爹认识老凤昌来的两个伙计,正要和客人打招呼,干女儿抢着说,“爹,十月初六,是我妈的六十大寿,我想给我妈买块金字贺牌,却又一时选不中,不知要‘寿’字好呢,还是要‘福’字好?你帮我看看。”说完,吩咐老凤昌跟来的伙计,打开首饰盒,两块金灿灿的纯金贺牌,就露了出来。干爹被金光刺得一时睁不开眼,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半睁着眼睛,数落起干女儿,“你这孩子,真个胡闹,你妈又不是什么人物,过个生日,要你这么破费?” “瞧你说的什么话呀!”干女儿耍娇道,“我妈这辈子,能过几个六十大寿呀?再说了,又不是花你的钱,看把你吓的。得了,不跟你说啦,你先陪着这俩师傅在这儿喝茶,我带这两样东西到后院,让我妈自个儿挑吧。”说完,捧起两个首饰盒,下楼到后院去了。 早晨,小柳红到老凤昌,选了两个金字贺牌,店家本来是不答应她带回家里挑选的,说是这一个金字,光是纯金,足有一斤半多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出去不方便。直当小柳红说,自己是育生堂习老板千金,才碍着面子,答应由两个伙计陪着,带上两件东西到她家里挑选。 见干女儿带着东西去了后院,习老板陪着两个金店的伙计,在楼上喝茶。习老板好面子,愿显富,见干女儿出手这么阔绰,也不愿把他和干女儿的关系点破,只是一味地劝老凤昌的两个伙计喝茶。 这件事办得挺拖拉,眼见天将晌午,还不见干女儿回来,看老凤昌的两个伙计有些着急,老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喊过一个伙计,让他到后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选件礼物,半天都搞不定。 伙计去了一会儿,急匆匆跑了回来,告诉老先生,“师母说,上午并没见着干女儿呀!” “怎么?那人不是你的亲女儿?”金店伙计一听说“干女儿”,脸色立马变白,“早晨她到金店说,是你的女儿,我们东家以为是你的亲女儿,怕伤了你的面子,才答应把东西带出来。” “咳,哪里是我的亲女儿,”老先生说,“她是我前些日子看过的一个病人,治好了病,偏要和我认干亲,我也没多想,就认她做了干女儿。”说着,老先生又让伙计到后院再去问问,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伙计回来说,“后院侧门里的更夫说,上午见干女儿带着一个男子,从侧门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孙寡妇倾心憨世德(1) 世德二人离开育生堂,径直找到一家当铺,把两个金字典当出去,得了八百块大洋,匆匆赶回家里,便轻易不再出门上街。 秋天里,从外面传来不好的消息,说南京已经失守,日本人在南京屠城,杀了城中几十万人,眼下正沿江往武汉这边打过来,中央政府已经搬迁到武汉,武汉街上挤满了难民。 过了几日,又传来消息说,武汉也眼看守不住了,中央政府正在迁往重庆。小柳红听到消息,当即告诉世德,“收拾一下,咱也走吧。” “到哪儿?”世德问。 “入川。”小柳红说,“中央政府都要入川了,就是说,武汉一准是守不住了,趁着日本人还没打过来,咱们早点动身,兴许能顺利一些。一旦兵临城下,到了那时,恐怕想走都来不及了。” 世德听过,心里有些发慌,带上钱到码头买船票去了。到了码头,才知道,码头已经关闭了,江上的大小船只,已被政府征用,正在往四川搬运物资。从水上入川,已不可能。 “走陆路吧。”回家后,世德说。 “怎么走?”小柳红问。 “在码头上,我听说从武汉向外逃难的人,都取道襄阳,经汉中,走山路进川。咱们又没什么家当,轻手利脚的,跟着大伙儿走,不会太难的。”世德和小柳红商议。 “那就这样吧,你去雇辆马车,看能不能选些好道儿走,先拉咱们一程,要不,这几千里的山路走下,也够咱们受的,我怕吃不消。”小柳红说。 “行。”世德说,“不过,咱得先到成衣铺,置办一套衣服。” “为什么?”小柳红问。 “你想啊,咱们一路上要走几千里的山路,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哪里像逃难的?倒像是走亲戚,一路上,什么样的人都会遇上,这身衣服太扎眼。再说,你那高跟鞋,走路也不得劲儿,得换双布鞋才成。”世德说。 “成,走吧。”小柳红说完,起身就走。 二人到了街上,见往日的繁荣,已被恐怖取代了,大街上的市民,都像刚从洞穴里爬出的老鼠,目光惊悸地渴望逃到安全的所在;商行里冷冷清清,已没有往常那种热闹。到了成衣店,世德二人随便选取了两套家织布衣服,付了钱,匆匆回去了。 回到家里,二人脱了绸缎装,换上了刚买回的家织布衣新装,彼此看着,都觉着别扭,甚至有些滑稽。 “这衣服别扔了,”小柳红把刚换下的旗袍叠好,和世德商量,“我有些舍不得。” “成,”世德说,“你把它包好,我背着,还有你那双高跟鞋。另外,你最好把首饰也摘下,放进挎包里,和衣服一起打包。”世德想了想,又说,“噢,对了,我还要上一趟街,买一个褡裢回来,好用来装东西。”说着,抬脚出了门。 小柳红照世德吩咐的,把刚从身上换下的衣服叠整齐,打成一个包裹,用手拎了拎,觉得不算太沉,世德背得动,才放下心来,回身朝房间的角落里看了看,见没有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才坐在床边,等世德回来。 过了一会儿,世德肩挎褡裢回来,见褡裢的前后兜里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小柳红觉着有些奇怪,指着褡裢问,“这是什么?” “吃的。”世德喜滋滋地说。 “你把一路上吃的东西,都带足了?”小柳红有些夸张地说。 “哪里够?”世德说,“这只是些耐存放的东西,防备万一。” “有必要吗?”小柳红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有,”世德说得相当肯定,“你忘了,在来武汉的船上,把咱俩饿成啥样啦?”世德边说,边把褡裢前兜里的东西取出,摆到床上,将八百大洋装进兜底,剩余的零钱,揣进衣兜,留着路上使用方便;随后又把床上的那堆吃的,一样一样的重新塞进褡裢里。装完最后一包食物,世德把褡裢的口带系好,挎在肩上,用手拍了拍褡裢,望着小柳红说,“走吧!” “这包东西,我背着吧。”小柳红提着衣服包说。 “哪里用得着你,”世德一把夺过,提在手里,“你只消跟上我就行。” 二人出了门,沿街行了一程,才雇上一辆马车,和车夫谈妥价钱,上车往襄阳那边去了。 一路上尽是逃亡的难民,多是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全部家当,女人孩子坐在行装的上边,男人在车把上系一条粗绳子,将绳子搭在肩上,手握车把,用力向前推着;也有人家的人多,老人坐在车上,年轻的女人,在车前拴一根绳子,帮丈夫拉车。独轮车发出吱吱声响,老远处就能听见。 路上遇见的客栈,已挤满了人。世德和小柳红只能风餐露宿,行了几日,到了襄阳。战争的消息,显然已传到了襄阳,襄阳城里的人也惶惶着,张罗着逃难。车夫坚持不再远行了,催着世德赶快结帐,说是着急回家看看。世德只好给车夫付了钱,在襄阳另雇车马。新雇的车夫,听说要去汉中,再去四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说绝不可能,“从这里取近道,到汉中,多是山路,马车一准不行。你要是不怕路远,可绕道南阳,从南阳入关中,经关中才能到汉中,那路途,可就远了,”车夫立着马鞭说,“再说了,就是到了汉中,要到四川,全是山路,马车也一准不行。” “那么,从这里绕道南阳去汉中,得多长时间?”世德问。 车夫眨巴一会儿眼睛,说,“没有个把月,恐怕不行。” 想想小柳红是娇惯出来的女人,冷丁走起山路,怕是吃不消,世德一狠心,和车夫谈好了价钱,就上了车。没曾想,马车刚走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遇上了从南阳那边逃过来的难民。一打听,才知道,南阳已让日军占了,难民正往襄阳这边奔来。世德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吩咐车夫,掉转车头,又回到襄阳。 眼看再无大路可走,小柳红也来了精神,告诉世德,说她能走山路,“好歹我也是山里出来的孩子。” 既然小柳红愿意走山路,世德也不再犹豫,背上行装,加入了难民的队伍。这时再看路上推独轮车的难民,世德心里就羡慕了。别看这独轮车样子挺笨拙,行走起来吱吱作响,可不管路途怎么难走,只要人能走的路,这种车就能推过去,远比他肩背手提的要省力。 小柳红到底太娇嫩了,只走了一天山路,两脚就全打出了水泡,走不动了。山里又没有客店,世德只好找了户人家,一番哀求,人家才答应他们住下。山里人也实在,好饭好菜侍候着,住了几天,脚伤痊愈,二人又接着上了路。 整天在山里赶路,很少能遇上像样的店家,世德褡裢里的食物,一天少似一天。大约又过一周,褡裢里的食物就吃光了,减轻了负重,世德走起路来,比先前松快了许多。只是向山民买来的食物,就不如自己带的那么好吃了。世德还行,好一点,赖一点,勉强能吃饱;小柳红就有些为难,饿着的时候,强吃两口,走一会儿路,就又饿了,常常是饿着肚子赶路,几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圈。世德不忍心,到了水磨镇,见镇上有家客栈,还有空房,世德打算在店里住几天,吃几顿好饭,让小柳红补补身子再走。 大山里的小镇子,远离城市,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口的饭菜。好在热汤热水的,总比路上饥一顿饱一顿要好。住了几天,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二人退了房,打算上路。 早起吃了饭,临行时,世德要上茅厕,让小柳红在店门口等他一会儿,自己急匆匆向茅房走去。到了茅房外,见里面有个人蹲着,世德正要退身回来,那人却“腾”地站起身子,提上裤子就走。世德也不客气,跟着就进去方便,只一会功夫,浑身就舒坦了许多,起身提好裤子,便要出去。转身时,看见茅房的墙头上,放着一个挎包。挎包不大,拎在手里,听见里面有金属撞击声。世德猜测,是谁一早来解手时,随手放在这里,出去时忘记带走。打开看时,见包里装着几十枚大洋。世德心里一激动,就起了贪心,相信自己今天运气不错,不没等上路,就撞上了一笔外财。来不及多想,打开褡裢,将拣到的挎包放了进去。 “嘿,老哥,见面分一半,别一个人吃独食啊。”世德正要把褡裢系好,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忽然闪出一个年轻人,指着世德身上的褡裢说,“我都看见了,刚才你捡的包里,有不少大洋呢;我看见了,你总得分点儿给我吧。这里人多,不方便,咱到那边合计合计。”年轻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墙角说。 看这年轻人不像奸滑之徒,说话是本地口音,不打点打点他,今天怕是难以脱身。“你打算怎么着?”世德问道。 “老哥,包是你拣的,自然你得大头儿,我只少分点就成,好歹也让我发个小财。”年轻人说。 世德听这年轻人并不贪,又识趣,便跟这年轻人到了墙角。 “总共多少钱。”年轻人问。 “我还没数呢。”世德边说,边打开褡裢,取出挎包,点数起来,一共是三十块大洋,外加几张纸票。 “这样吧,包是老哥捡的,得三分之二,给小弟三分之一,只十块大洋,成吗?”年轻人说。 世德刚要说,“成。”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远处一个人呼喊着过来。年轻人见了,惊慌起来,对世德说,“不好,丢钱的人找回来啦。老哥快把包收起来,等把这人应付走了,咱们再分。” 世德快速将那挎包装进褡裢,等着远处那人走来。那人年龄也不大,不过二十多岁,也说着当地方音,带着哭腔,问世德,“老哥,你看没看见一个包裹?那是俺娘的救命钱。俺娘生了重病,家里没钱,请不来大夫,俺爹就让俺到亲戚家借贷;求爷爷,告奶奶,好容易借来了三十块大洋,今天一大早,俺到茅房里出大,把包放在了这墙头上,走得急,就把包给忘了。” 世德仔细看时,这人正是刚才在茅房和他打过照面的那人,现在这人的包,装在自己的褡裢里,听他说的又挺可怜,身边又站着一个等着分钱的年轻人。正在犹豫的当口,等着分钱的年轻人说话了,“老哥,这钱俺不要了,听他说得太可怜了,花了这钱,会丧天良的,依俺看,老哥也别要了,把钱还给他吧,”不等世德开口,年轻人就指着世德,对找包的年轻人说,“你的包,让这老哥捡着了,原本我俩要分钱的,刚刚听你这么一说,这钱我不要了。依我看,这样吧,包是这老哥捡的,你也不能让人家白捡,是不是?总得答谢答谢人家才是,你包里那些纸票,就送给这老哥算了,反正你娘治病,也不差这几个钱。” 找包的年轻人听了,满口称谢,痛快地答应了,只弄得世德满脸胀红,尴尬地立在一边,反倒成了两个年轻人的玩偶,乖乖地从褡裢里取出挎包,交给那丢包的年轻人。年轻人打开包裹,异常老练地点清了钱数。看看一块大洋也不少,才取出包里的纸币,交给了世德,口里不停地道着谢。世德哪里看得上这几张纸票,推说不要,年轻人却坚持要给。原本等着分钱的年轻人,也在一边帮着乱,撕扯着劝世德收下,甚至亲自将钱塞进世德的褡裢里。随后,两个年轻人千谢万谢地和世德告了别。 眼见世德和两个年轻人,在茅厕边上的墙角下嘀咕了半天,小柳红心里好生纳闷,想要过去探听一下,又碍着是在茅厕边上,直等世德回来,才急着问了一句,“你和那两个人说什么呐?” 世德见问,就把刚才拾钱还钱的事说了一遍。小柳红听罢,心里一惊,脱口问道,“你该不是让人看了院吧?” “什么看院?”世德没听明白,问了一句。 “咳,”小柳红有些发急,“你看你,在江湖上走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么个小局都看不破?你快把褡裢打开,看看钱在不在?” “在这儿呢。”世德拍了拍褡裢说,“我看得紧呢。你刚才说的看院,是个什么局?” 小柳红没心思搭理他,只催着说,“你把褡裢里的钱包打开看看。” 世德不情愿地打开褡裢,取出钱包,打开看时,两眼立马直了。原来钱包里的大洋,已经不翼而飞,现在全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知道什么叫看院吗?”小柳红没好气的说,“这就叫看院。做局的人盯上一个身上带钱的人,通过丢包c找包c还包,最后调包,把你身上的钱取走。这种局最简单,全看手头上的功夫,通常是刚入道的生茬子才干,谁料想,竟把你给做了。” 世德这才想起,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为什么非要给他纸币,目的就是要在撕扯时,调他褡裢里的钱包。一当明白过来,世德“腾”的从地上跳起,“妈了个巴子,我宰了那两个混蛋!”骂着,就要去找那两个年轻人。 “算了!”小柳红及时喝住他,“他们是本地人,你哪里找得到他们?走吧。” “可咱们没了钱,往后怎么办?” “在南京丢的,不比这多得多?咱们不也过来了吗?”小柳红说完,自己先上路了。世德愣了一会儿,见小柳红已经走远,才动身追了上去。 从襄阳到汉中,只走了不到一半的山路,就弄得身无分文。行囊中的食物已经吃光。看来原先取道汉中入川的计划,已不可行。这几天在路上,遇见一些年轻学生,原想他们也是入川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取道西安到延安的。既然入川已不可能,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走出这大山,到西安去。那里现在还没有沦陷。 逃难路上两次被劫财,又都是失在自己手上,世德有些窝火儿,心里一急,就拉起肚子。早先在上海时,设局做局,做得顺风顺水,银子像打着滚儿往家里跑,拦都拦不住。谁知自从逃难,自己仿佛换了一个人,从前那一肚子精明,全都不见了,反倒两次栽在小嫩茬子手上,拖累着小柳红跟着自己受罪。他知道小柳红嘴上不说,心里必是已瞧不上他,把他当成了阿憨。越是这样寻思,肚子拉得越急,常常是提起裤子,走不上几步,就急着又要找地方。所幸是在大山里,地方也好找,才勉强没拉到裤子上。只是好汉扛不住三泡稀屎,一天下来,世德整个人就软了,走路时,两腿打晃,脸色青黄,冒着冷汗。看看天色不早,在经过一个村子时,小柳红找了一户人家,声泪俱下,哀求人家留他们一夜。山民厚道,见这么俊俏的妇道人家哭着求情,就不忍心拒绝,答应下来,腾出一铺炕,让他们夫妻住下。听说世德跑肚子,房东又取来一把草药,熬成一碗药汤,给世德喝下后,睡了一夜,果然好了。 见世德脸上恢复了元气,小柳红才放下心来。她知道世德的病根儿在哪儿,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世德听了,心里亮堂起来。为了报答山民,小柳红把包裹里世德那件缎子马褂取出,送给这户人家。山里人哪里见过这么好的衣服,嘴上说不要,却抓在手上,两眼放光地看,觉着过意不去,手头又没有钱,就把世德的褡裢装满了自家的干粮。世德他们这一路上愁的,就是这东西,也不十分推辞,直等山民塞不下了,才满意地挎起褡裢,上了路。 这一褡裢干粮还真管用,帮二人走出山路,到了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自古人烟阜盛,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原野,二的心情豁然开朗,向路人打听,到西安还有多远,得到的答复是,还有二百里路。虽说也不算近,可毕竟有了盼头,在这里,便是讨饭,也要比山里方便许多。 吃完褡裢里的最后一块干粮,小柳红想起包里还有自己的一件旗袍,只是她不打算再换干粮了,一路啃干粮,人都变得像干粮一样干巴了,她想换些钱,到小镇上吃顿像样的饭。不想这里的人家,和山里人差不多一样的穷,虽说女人们喜欢这件旗袍,捧在手里,两眼放光,可一提到钱,目光就变得暗淡了,手也缩了回去,尽管小柳红把价钱压得很低,只要两块大洋,可是连问了几家,都没人愿意买,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又和老乡们换了一褡裢干粮。 二人一路啃着干粮,往两安那边去了。一周后,总算到了西安城下。 大批难民涌到西安,政府在城外设置了临时难民营。难民营虽简陋,只是用一些苇席支起的棚子,供难民居住,可这里毕竟有热粥喝,比讨饭好些,多数难民,还是选择在这里安歇。世德二人到后,在登记处登了记,工作人员就分派给他们一顶用苇席支起的帐篷,多天跋涉之后,总算有了归属。好在二人现在已身无分文,无所挂碍,一顿热粥喝下,放心地躺下睡了一觉。 一早醒来,世德去排队领粥,小柳红想找一盆清水,洗一把脸。找了一圈,只在西北角上,找到一大铁桶水,一圈人围在铁桶边掬水洗脸。小柳红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觉着下不去手,又转了回来。见世德已经把粥领回,二人坐在地上,把粥喝下,觉着身上有了暖意。 “我听说,城里有一处难民安置点儿,帮助难民找活儿干,咱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活儿,先安下身来再说。你看这难民营里,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喝过粥,小柳红说。 “行。”世德说,“不过那活儿,一定得是我能干的。你长了这么大,什么活儿也没干过,冷丁找个活儿,哪里吃得消?” “现在都什么时候啦?还讲这些。天底下什么罪,都是给人受的,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什么活儿不能干?从襄阳那边过来时,你还担心我走不了山路呢,怎么样,我不是过来了吗?” “可只走了一天,你脚上就打满泡了。”世德揭了小柳红的短。其实世德心里也清楚,眼下不管什么活儿,只要能有一件事做就行,他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向小柳红表白自己的欠意。他老觉得,落到今天这地步,完全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一路上两次遭人劫财,弄得二人身无分文,不然,无论物价怎么上涨,他俩也会生活得很安逸的。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说出这种话来,一来可以安慰小柳红,二来也可清赎一下心里的愧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孙寡妇倾心憨世德(2) 小柳红猜出世德的心思,也不和他计较。二人离开难民营,进了城,到了难民安置点,只见人山人海,找活儿的多,用工的少,征兵站倒是不少,可报名的人并不多。在街边站了一上午,眼见没有希望,二人打算回到难民营。傍晌,一辆马车在二人身前停下,赶车的是个六十上下的瘦脸男人,打量了二人一会儿,问道,“你们是两口子嘛?” “是!”世德应道。 那人听过,看着小柳红问,“会做家务活吗?” “会!”眼下但凡是活儿,小柳红差不多没有不会的,爽快地应声道。 那人听过,又看着世德问道,“会赶车吗?” “会!”世德应答道。其实世德在老家,只是跟着父亲,坐了几次徐二的马车,觉着好玩,在车夫的位子上坐过同几次。只是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机会,现在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会。 那人听了,递过鞭子说,“上来试试吧。”转头又对小柳红说,“你也上来吧,回去让我们太太看看。” 世德哪里真会赶车?接过鞭子,心里先是有些发毛,只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强装样子,喊了一声,“加!”好在拉车的马,平日都驯服了,得了口令,自己就能上道儿,又识得路途,不消世德再做什么,自个儿就能找回家去。 “你俩心里可得有数,我家太太可是挑头儿大的,我这一上午,算上你们,已经是接第四拨人回来了,太太一个也没相中,看把我累的。”那人坐在车上发牢骚。 “那你老在府上,是做什么的?”小柳红听着不是好话,机灵地问了一句。 “是他们的管家,”那人说,“也是碍着世交的份儿,才容下我来。我在这里,侍候过他家三辈儿人,四十多年了。” “照你老看来,府上太太喜欢什么样的佣人?”小柳红问。 “难说,”那人笑了笑,欲言又止。 “你老在府上四十多年了,太太喜欢什么样的佣人,你老也该有个数啦。”小柳红央求道,“我们年轻,不谙世务,你老就帮着指点指点呗。” 见小柳红模样周正,又会说话,那人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说说容易,做起来难。给人家当佣人,关键是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问;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上,该做的事,一定要做好。” 小柳红听了,笑出声来,“睢你老说的,像偈语似的,我们这样粗俗的人,哪里听得明白?你老最好能说得仔细些。” “要不我说难讲嘛,”那人也笑了,“本来,这些事,就不是能讲明白的,全靠个人的悟性,悟得透,就能做好;悟不透,不对主人的心思,自然就做不好。” 眼见这老头太圆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小柳红住了嘴,心里开始合计那刁钻的女主人,见面后会问些什么事情,预先做好准备,免得到时仓促,应答不出。 管家指点世德,把车赶到朱雀大街的磨墟巷,在一户深宅大院前停了下来。管家下车,接过鞭子,夸奖世德道,“不孬,像那么回事。”说完,把车赶进大门。进了大门,是一个庭院,管家让小柳红下了车,顺手把马拴在拴马桩上,领着二人拐过东山墙,走过一段长廊,到了后院。小柳红想,主人大概就住在这里。果然,到了堂屋门口,管家吩咐二人站在外面等着,自己干咳了一声,先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推门出来说,“进来吧。” 世德二人跟着进去,来到堂屋。堂屋光线不是太好,白天也有些昏暗,正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夫人,年岁概五十上下,身体已发福,大胖脸上,垂着松驰的皮肉,面色却不好看,蜡黄的,两道刀把吊梢眉,一双短角老鹰眼,透着一股恶煞气,只这一照面,小柳红心里就有些发冷。 “多大了?”那夫人打量了小柳红一眼,开口问道。 “回夫人的话,虚岁三十二,属猪的。”小柳红赶紧回话道。 “听说你俩是两口子?”夫人又问。 “是的,夫人,”小柳红指着身边的世德说,“这是我男人,虚岁三十九,属马的。” “你们拉家带口的,从哪里来的?” “回夫人的话,我俩从上海来,身边没有孩子,就两口人,轻手利脚的。” “没有孩子?”夫人问了声,犹豫了一下,又问,“夫妻三十多岁,还没有娃,谁的事?” 小柳红没料想,这家女主人会问出这种话来,一时咽住了,胀红了脸,不知怎么回话。世德看这女人戳到了小柳红的痛处,赶忙站出来说,“我的事,夫人,是我的事。” 想想早年在上海,家里使仆呼婢的,何等荣耀,如今逃难到了这荒凉的地方,遭受这粗俗的女人如此羞辱,小柳红真想放下脸来,刺她几句;可又一念,回到难民营里,那里真的不是人呆的地方,便只好忍着气,听凭这蠢妇侮辱。见小柳红站在那里不说话,女主人也想不出什么好问的,看了看世德,问管家道,“这娃子会赶车吗?” “好着呢,好着呢。”管家点头夸奖世德。 “看这两口子还顺眼,先留下试试吧,”女主人指着小柳红,吩咐管家道,“你把她带到老孙家的那里,叫她先带着这媳妇干吧,这车把式,你先教着他吧。” 管家领了话,示意二人跟着出来,先到东厢房的厨房。远远就能听见,那里传出洗碗的声响。管家带二人走了过去,径直把门推开,里边的女人吓了一跳,见是管家,脱口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也不先递个声音,吓我一跳。”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青天白日的,你这儿又没藏着野汉子,有什么好吓的?”管家这会儿放肆起来,不再像刚才在女主人屋里那么毕恭毕敬。 “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小心老娘让你吃黑的。”那女人骂道。 管家挨了骂,看样子也不生气,小柳红估计,这二人平日里,打情骂俏惯了,现在当着生人,也不避回,管家笑了笑,指着小柳红,对那女人说,“这是新雇来的帮工,夫人让我把她交给你带着。” “老狗,好事没想着老娘。”那女人骂完,转脸看了眼小柳红,仿佛只在这一会儿,才看见小柳红,带有夸张地惊叫一声,“哎哟哟,多俊俏的人儿呀,瞧这双手,多细嫩呀,哪里干得了粗活儿?你瞧我这手,和你一比,连干粗活儿的男人手都不如呢。”说着,伸手去抓小柳红的手。小柳红觉着,这双手,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粗得厉害,握在手里,感觉不像是手,倒像是树枝,粗硬而冰冷。那女人把小柳红的手捧着看了一会儿,笑着又问,“妹子打哪儿来呀?” “我们两口子从上海来,那里打仗了。”小柳红说。 “哎哟哟,我说呢,是从大码头来的,果然不一般呐。”说着,侧眼瞟了身边的世德一下,接着夸赞,“大码头的人,往这儿一站,就是和我们小地方的人不一样,一身的洋气。你再看看我们这里的男人,往这儿一站,就像三泡牛屎堆起来的。”那女人看着管家,把话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世德听出,这女人是在嘲骂管家,心里也不介意。 看这女人笑时,世德见她上牙床前凸,牙齿都变得黑黄。原先听人说过,西北人爱吃酣,无论男女,年纪轻轻,都把自己的牙齿浸蚀得黑黄,今天见了,果然不差。这女人本来就生了一双老鼠眼,肤色也不白净,再加上一口黄牙,身上一点儿让男人动心的女人味儿都没有了,世德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想再看第二眼。 女人笑过,又问小柳红,“不知妹妹怎么称呼?” “就叫我小红吧。”小柳红说,“在上海时,大家都这么叫我。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她姓孙,寡妇,你就叫她孙寡妇好啦。”不待孙寡妇开口,管家先说了出来。说完,拉着世德跑了出去。 “老狗,看我不收拾你。”孙寡妇哈腰拾起一根烧火棍,见管家先跑了出去,只是站在原地骂,并不追打出去。 见老管家带世德走远,孙寡停了骂声,扔下烧火棍,和小柳红说,“你男人可真帅气,你真是好福气。”说完,自己先笑了笑,收起笑脸,说到正事,“夫人让你来时,都跟你交待些什么?” “没交待什么。”小柳红说,“夫人只让管家带我来找你,说是让价孙姐带着我。” 孙寡妇听了,心里有了底,坐到板凳上,喘了口粗气,说,“你心里得有个数,这家的佣人,可是不好干的。我在她家,前前后后,干了快二十年了,屋里的仆人,换了也快有几十人了,长一点的,干个一年半截,短一点的,只几天就走人。” 小柳红听出,孙寡妇是在扔话给她听,目的是让她知道,要在这里长期干下去,得先巴结她才行,从她那里淘得经验,便赶紧应声道,“孙姐姐能在这里干得久,一准有自己独到的心得,小妹初来乍到,门路不清,往后还要姐姐多指点我些,小妹虽笨,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别看小妹现在身无分文,一当将来发了工钱,一准先拿来孝敬姐姐。” 孙寡妇听过,心里十分受用,笑了笑,说道,“我这双眼睛,虽说小了点,还真不是白给的,刚才你一进门,我只看了一眼,就知你两口子,不是一般的人物,听你这一番话,果真不差,是个懂事的人。” “姐姐别夸我了,你还是先把在这里要小心的事项告诉我,先让我在这里干下去再说。”小柳红央求道。 孙寡妇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难,只要平日里多干少说,多看少问,他们家的活儿,还是不难干的。” “那照姐姐看来,先前那些佣人,都为些什么事,干不下去了?” “也不为什么,”孙寡妇说着,犹豫了一下,见小柳红眼盼盼地求她交出底来,才有些作态道,“他们家太太,挑头儿太大,光活儿干得好,还不行。” “那还要怎么样?”小柳红问。 “还要别惹她起疑心,才行。” “都哪些地方,能让太太起疑心。” “这就麻烦了。”孙寡妇笑了笑,说,“这样吧,我随便说说,你自己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捋出个头绪,要是捋出了头绪,算你聪明;要是捋不出个头绪,算我白说。”孙寡妇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家的男主人,你别看他是当官的,在外面威风八面,却是个软骨头,惧内,照说夫妻二人也不老小了,眼下却没个一男半女的,眼瞅这一大家子产业,将来要改了姓氏,你说他们能不急吗?太太也急,也曾想过,要给当家的纳妾生子,可是夫人心里妒性又大,早先,纳了两个回来,没过几日,就把人家打跑了,后来谁还敢进门呀?平日又把男人看得紧,男人每天都要限时回家,回到家里,又不得和女佣人搭话,先前被赶走的那些,多是因为私下里和男主人说了几句闲话,被太太撞见了,就给打发出去;也有一些压根儿就没和男主人私下搭过腔,可是只要别人背地里和太太说,哪个女仆和男主人暗地里有事,太太就不分好歹,一顿臭骂,就将那女仆赶走。” 小柳红听得心里发冷,明白了刚才这孙寡妇,为什么要扔话给她听,就是要让她知道,在这里干活,不能得罪了她孙寡妇,只要她到夫人那里搬弄几句口舌,就能轻易地让你走人。而要在这里长久干下去,就得死心塌地巴结她孙寡妇。眼下和世德已是走投无路,给人当奴才,虽说委屈了些,却比难民营里强了许多,且不说月月还能见到几个工钱,便是吃喝,也要比难民营里强了许多。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既然落在这手段狠辣的寡妇手里,只能进退由人,先忍一忍了。这样一想,小柳红换上笑脸,央求道,“好姐姐,我和当家的初来乍到,两眼抹黑,往后,还得靠着你这棵大树来乘凉,要是看到我两口子哪处做得不周到,姐姐就多关照些,你放心,我俩忘不了你的好。” “哟,妹子真是大城市来的人,就是会说话,咳,咱们都是给人做奴才的,说甚关照不关照呀,只是彼此都要帮衬着点。”孙寡妇边说,边拿起炊帚,要去刷碗。小柳红见了,机灵地上前抢过炊帚,挣着要干。孙寡妇客气了几句,说小柳红大老远来的,累了,劝她歇歇,等以后再干。小柳红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坚持要干,孙寡妇就不再挣持,放手让小柳红做了。 收拾了厨房,孙寡妇又领小柳红来到上屋,收拾主人的厅室,指指点点的,教小柳红干这干那,嘴里不停地向主女人夸赞小柳红懂事能干,仿佛小柳红这一身本事,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言语虽有些夸张,听得小柳红有些难为情,可想到孙寡妇在这里的地位,自己又是刚来的,这种夸张是必要,便不多说,只是闷头忙着。女主人也不言语,瞪着两只老鹰眼,考察着小柳红,直看得小柳红浑身不自在。好在洗洗涮涮,手里有活儿,多少遮掩了心里的不安。 收拾完上屋,孙寡妇又领小柳红回到厨房,教她洗菜c切菜c烧火c端饭,从前孙寡妇干的活儿,现在一股脑全落到小柳红身上,孙寡妇倒像教官似的,只在那里指手划脚。 中午,管家带世德赶车到省党部,把男主人接回家里吃饭。男主人刚到了堂屋,孙寡妇,吩咐小柳红道,“老爷回来了,你赶紧拿牡丹花水,冲碗八宝珍珠茶送过去。” 小柳红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一时有些糊涂,问了一句,“孙姐,牡丹花水在哪儿?” “在壶里呀。”孙寡妇指了指炉子上的水壶说。 小柳红走过去,打开壶盖,一股热气冒出,熏得她脸上发烫,见壶里只是一般的清水,正在翻滚着,以为自己看错了,俯下身去,又仔细看了看,还是翻滚的开水,犯起难来,问道,“孙姐,这里没有牡丹花呀,只是一船的开水。” 孙寡妇笑了,得意地说,“你看那滚动的水花,多像牡丹花呀,我们这里人,多愿把这种水,叫作牡丹花儿水,你们上海人,管这种水叫什么?” “叫热汤,偶尔也叫开水。”小柳红应了一声,又问,“八宝珍珠茶呢?” “茶在茶罐里,外加两个龙眼,两颗大枣,就是八定珍珠茶了。”孙寡妇教小柳红。 小柳红心想,这里的人太爱虚夸,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繁杂。边想边打开茶罐,用茶勺撮了一勺,放进茶碗,见茶叶,只不过是一般的祁门功夫红茶,随后又取了两颗带壳的龙眼干,两枚干枣,放进茶碗,冲上开水,用茶盘托着,端到堂屋。先在门外干咳了一声,推门进屋,见堂屋正面椅子上,并排队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女主人,另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小柳红知道,这人该是这家的男主人了。小柳红进来时,见他正在与夫人说话,见小柳红进来,立马正襟危坐,像庙里的神像似的,对小柳红视而不见。小柳红记着这家的规矩,只把茶放到男主人身边的茶几上,嘴里并不说话。刚要退下,忽然觉着有些不妥:主人夫妇二人在坐,只给男主人送上一杯茶,怕女主人挑剔,轻声对女主人说,“夫人的茶,我马上送来。” “不用了,你下去吧。”夫人并不看小柳红一眼,冷冷说了一句。小柳红退下时,听女主人对丈夫说,“这是上午刚雇来的,和车夫是两口子。” 这家的规矩是,下人们侍候主人吃了饭,收拾熨帖了,才能在厨房里,吃主人剩下的饭菜。好在下人不多,只世德夫妻和孙寡妇c老管家,门房里的更夫,是盛了饭回门房里吃的。孙寡妇是这家的老雇工,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原来每顿饭菜,孙寡妇都把自己爱吃的,多做一些,这样一来,每顿饭,她都能尽兴吃饱。 吃过晌饭,世德赶车送男主人去省党部;孙寡妇又开始指导小柳红操持家务。一天下来,把小柳红累得两腿虚软。吃了晚饭,回到下房夫妻的住处,躺到床上,就不想动弹了。世德见了,心里难过,却又帮不上忙,只能恨恨地骂道,“那寡妇,真不是东西,一看就不是个好货,看人时,眼睛都不对劲儿。” “她大概看上你了。”躺了一会儿,小柳红笑着说。 “看她那德行,恶心,你等有机会了,看我不收拾她。”世德气哼哼说道。 “你别又使性子。不管怎么说,这总算是个落脚的地儿,先忍着吧,等一等,等机会来了,再说。” 麻烦显然比小柳红预想的,要来得快些。先是世德忍不住了。一天傍晚卸了车,几个家仆在厨房里吃晚饭时,世德刚吃过半碗饭,突然发了飚,使劲将筷子摔在桌上,起身离去了,吓了小柳红一跳。和世德一块生活了十来年,还没见世德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小柳红想问问,当着人面,又不便开口。见世德出去了,桌边的人还愣着,小柳红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别看他这么大岁数,有时还真像个孩子,爱耍小性子,别理他,吃咱们的饭。” 孙寡妇和老管家听过,很快恢复了平静,重新开始吃饭。小柳红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却很是介意,她知道,世德能这样,说明他遇上了忍受不下的烦心事,不然哪里会这样犯脾气。匆匆吃过饭,把厨房收拾好,小柳红心里有事,提前回到屋里。见世德正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小柳红知道,世德遇上了挺大的麻烦,小心地问了一声,“你今天怎么啦?” “没怎么。”世德气乎乎说道。 “没怎么?那你干嘛发那么大的火呀,”小柳红不信,“我不跟你说了吗,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凡事忍着点,像你这样” 不待小柳红说完,世德忽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嘲小柳红吼道,“那孙寡,她再敢不要脸,别说老子不客气!” “孙姐?”红吃了一惊,问道,“她怎么你啦?” “孙姐?狗屁!”世德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你倒是说呀,”小柳红急着问,“老这样骂人,算什么事?” 见小柳红催问,世德也犯起难来,到底这是说不出口的事。不过话已说出,不讲清楚,小柳红又会怎么想?犹豫了一会儿,世德红着脸说,“每顿饭时,她都拿脚来勾我腿。” 小柳红一愣,恍然明白过来,这些日子,白天干活时,孙寡妇老是和她讲起世德,小柳红听了,只以为是女人之间的私房话;每天吃饭时,孙寡妇当着她的面,拿话撩拨世德,往世德碗里夹菜,她也只以为是仆人间开的玩笑,没太往心里去。现在听世德这么一说,才相信,孙寡妇心里,真的打起了世德的歪主意,一时间,心里打碎了醋坛子,又酸又气又是无计可施。只是有一点,小柳红现在最清楚,就是眼下不是和孙寡摊牌的时候,一旦闹将起来,就意味着,他们夫妻二人,将要离开这里,重新沦为难民,而这又是小柳红最不愿意见到的。世德正在气头上,又不能拿话激他,一旦激起火来,让他上来憨劲儿,说不定会捅出什么乱子。毕竟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过,小柳红定了定神儿,很快平静下来,笑着安慰世德道,“她是喜欢你呢,你却不领情。” “哼,看见她那口黄牙,我就倒胃口。” 小柳红听了,也不再吃醋,逗着世德问,“她要真是你老婆呢?你还不活了?” “哼,我宁可一辈子光棍,也不娶那种老婆。” 眼见世德犯了憨劲儿,虽心里喜欢世德对自己的忠贞,嘴上却只得哄着他,“她一个女人家,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熬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如今见了个可心的男人,施出点风情,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即使心里不喜欢,也得沉住气,就这么当着人面,跟人家撂脸子,叫她多下不来台?她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了,门清路熟,是有根基的,一当她起了歹心,脚下使绊子,咱在这里也不好做呢。” “瞧她那德行,还能守住寡?你没看见,她和老管家成天打情骂俏的,你信这些年她会旱着?”世德不以为然。 “她旱不旱着,那是她的事,她心里喜欢你,也是她的事;你自己把持住就是了,我又不是对你不放心,你犯得着冲着一个挑逗你的女人扔脸子吗?哪里还有一点男人的气度?” 经小柳红一说,世德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了,闷着不吭声。小柳红知道世德已经知道错了,便不再说他,只是叮嘱道,“这档子事,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往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要装得像没事一样。” 小柳红能安抚下世德,却无法安抚孙寡妇。无论如何,这种事儿,小柳红是张不开口去说的。以后的几天,孙寡妇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该和老管家,仍像从前那样,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吃饭时,不再往世德碗里夹菜了,世德的脚,也没有人再去碰撞。小柳红却分明感受到,孙寡对她说话时,不再像从前那样客气了,冷言冷语的,好像小柳红是在给她当仆人。小柳红明知就里,却又不能开口解释,只好忍着。 月底儿,管家给世德夫妻发了工钱,每人大洋五块。晚上回到屋里,小柳红掂着十块大洋,对世德说,“这点钱,能干什么呀?你前些天和孙寡妇结了怨,她这阵子和我说话,口风有点变,我担心她会背后使手脚,这点钱,我打算明天送给她,权当替你前些天的冒失赔了不是。” “怎么,你要把那次的事说开?”世德问。 “那种事,哪能拿话说得清?只是咱和她彼此心知肚明,给她些钱,把事儿码平算了。” “她缺德,反倒落得咱一身的不是,到头来还要巴结她?”世德不服气。 “这世界,哪里有什么公道,你看那官场上的富贵人家,有几个是本分人?反倒是那些逃荒避难的c土里刨食的村夫,多是本分人;可人只要一本分了,又只能落得个穷困潦倒的地步,富者不仁,仁者不富,这大概就是命了。眼下咱落在她手里,你又不想回到难民营里,只能矮她三分,等待时机了。” 这一路上,几次惹祸,拖累小柳红跟着自己受苦,世德心里自是愧疚。听小柳红说出这话,自知理亏,虽心里不情愿,嘴上却不敢再犟,闭上嘴巴,不再作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小柳红到了厨房,收拾锅灶,打算做早饭。米淘进锅里时,孙寡妇才慢腾腾地进来,往锅上看了一眼,就去调理小菜了。这家人的早餐,通常是吃粥,就小菜。小柳红见孙寡进来,从灶台下站起,喊了声,“孙姐。”就从怀里掏出十块大洋,递给孙寡妇。 孙寡妇见了钱,脸色变得比平日好看了些,笑了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两口子,这阵子可没少麻烦孙姐照顾,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是我两口子这个月的工钱,孙姐也别嫌少,权当我们两口子孝敬你的。” “哎哟哟,小红妹子,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咱们都是给人当仆人的,我却拿着你们两口子的辛苦钱,老天爷知道了,还不得拿雷劈我呀?” 孙寡妇坚持不要,小柳红也没了主意,央求道,“孙姐,你要是不要,让我们两口子心里不安啊。看你这阵子,帮了我们多少忙呀,我们是诚心想谢你的。” “咳,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不得罪,我就知足了。” 小柳红听出孙寡妇这话里有话,这些天,正愁没有机会把话说开呢,眼见有了机会,赶紧接过话说,“孙姐不知,我家世德,什么都好,就是这憨劲儿,多暂也改不了,真叫我头痛。那天回家,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问,才知道,是孙姐和他开个玩笑,他就吃不消了。我当时就笑了,把他骂了一顿。我说,孙姐平日就爱和爷们儿开个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和老管家都没个正经,你一个年轻人,反倒不如人家老管家;再说了,孙姐年轻时就没了男人,这一辈子过下来,容易吗?和你开个玩笑,就值得你这么耍小性子?经我一顿骂,他总算回过味儿来,你没见这些天,他好多了。”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竟说到孙寡妇的痛处,眼圈红了起来,望着小柳红,平定了一会儿,开口说,“妹妹真是个透灵人,姐姐没看错。说句心里话,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到太太那里鼓动换人了,只是看妹妹平日这么乖巧晓事,我实在狠不下心来。”停了停,喘了口粗气,又说道,“我二十五岁开始守寡,我家那死鬼,把两个孩子扔下,一伸腿,就不管我了。带着两个拖油瓶的,你想,什么好人家能收留你?怕孩子吃苦,一忍心,这么过下了。眼下孩子也大了,我也老了,不待见了,再想男人的事,也就不可心了。找个老的吧,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没味儿了,你去了他家,当不了侍候着他,跟仆人没什么两样;要找个年轻的吧,你看看我这张老脸,再看看我这双手,哪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能稀罕你?静下心来一想,嫁人这条道儿,也就堵上了。可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咱们都是做女人的,乡下人有句俗语,说老母猪发情时,喂它大米干饭都不吃呢,何况咱们还是人呢。小时候听戏,戏词儿里唱:‘老女不嫁,踏地呼天’,当时还只当是句笑话,可这些年过来,有谁真正能体会到姐姐的心思?你也看见了,管家那老狗,成天到晚惦记着我,可那是一个土埋半截子的老棺材秧,能有什么乐趣?现在你要给姐钱,不错,姐是一个仆人,是没有多少钱的,这些年给人帮工,也只攒下几百块钱,现在姐要钱又有什么用?你要是愿意,姐给你一百块钱,你把世德借给姐用一晚上,你干吗?” 小柳红没料想,孙寡妇能说出这等话来,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好在还没吓傻,蹲身往灶里添把柴禾,干笑一声,强装出笑脸,说道,“孙姐可真能开玩笑。” 孙寡妇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猛浪,吓着了小柳红,赶紧改口道,“瞧瞧,一句玩笑,就把你吓成这样儿,那要是来真的,说不定会怎么样呢。姐姐的意思是,姐现在不缺钱,你两口子的心意,姐姐领了,这钱,你收起来吧。你两口子也不容易,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着呢。” 小柳红怕再说下去,孙寡说不定会说出什么不成样子的话,见孙寡妇坚持不要,也不再挣执,把钱重新揣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李代桃僵主人完心愿(1) 中午,男主人回来,小柳红拿牡丹花水冲了一碗八宝珍珠茶送了过去。到了正厅,见女主人不在,椅子上只坐着男主人。见小柳红进来,男主人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当着夫人的面,庙里神像似的坐着,而是冲小柳红咧嘴笑了一下,伸手接茶的时候,顺手把小柳红的手一块儿捧住。担心会让女主人撞见,小柳红吓得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差点没把茶碗弄掉。男主人见了,挑逗地看了小柳红一眼,问道,“听说你从上海来,在这里还习惯吗?” “回老爷的话,习惯。”小柳红低眉顺眼地应道,多少天来,才正眼看了男主人一眼,见男主人生了一张国字脸,头发稀疏,却留着中分;面色黝黑,两道浓重的大刀眉,眼角很长,却总是眯缝着,已经明显垂下的眼袋,像一堆赘肉,挂在下眼皮上;蒜头酒糟鼻子;嘴角下撇,呈一副正人君子相。 “在自己家里,别老爷老爷的叫着,搞得像封建家族似的,现在都民国多少年了,我是国民的公仆,你是我们家里的公仆,我们都在为党国效劳,以天下为公为己任,你这一声老爷,倒把我叫得像封建贵族似的。” “是,老爷。没事的话,我先下去了,还有活儿呢。” “你瞧瞧,”男主人笑着拿手指着小柳红,说道,“你又来了,还老爷老爷的,多封建。”见男主人一边低声说话,眼睛却不住地往里屋瞥着,小柳红知道,男主人是怕让女主人撞见,心里却有了底,相信这男主人,不是一个规矩人,便不再和他搭话,趁机退了下去。 晚上吃过饭,小柳红夫妇回到房里,见世德靠在被朵上歇息,小柳红问,“你成天到街上,没遇见过算命先生吗?” “经常遇见,”世德说,“街上有的是,有的坐摊儿,有的举着八卦旗,到处乱走。怎么,你信那玩艺?想算算?我可告诉你,那可纯是蒙人的,早先,我家老爷子就曾干过,还拜过师呢。” “我倒不信那玩艺,”小柳红说,“我只是想借用一下。” “借用?”世德问,“怎么借用?” “这家里的男主人,不是个规矩人,只是惧内,才收起花花肠子,一当不在老婆跟前,他就开始花心了。” “怎么?”世德刚听过这句,忽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问小柳红,“他怎么你啦?” 见世德有些发毛,怕他又惹出事端,小柳红赶紧嗔斥道,“看你,简直不敢跟你说点事,点火就着,心里存不下一点儿事。我成天在他家厨房里转,他能把我怎么样?只是我平日给他送茶时,一当那婆娘不在堂屋,他那眼里,就露出色相,有勾搭我的意思。眼下咱俩在这里,都遇到这等麻烦,这种事,一时半会儿,还应付得了,时间一长,怕是不好对付。反正迟早要出事,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咱先下手,在他家里做一次,弄些钱出去,离开这里,再寻生路。” “你打算怎么做?”世德问。 眼见世德平定下来,小柳红挨着世德,把设局的思路,低声说了一遍,世德听了,觉得过于诡奇,只是有些冒险,心里不托底,问了句,“能行吗?” 小柳红相当有把握地说,“你只把算命先生找准了,让他把话讲明白,剩余的事,全在我身上,你就不需操心了。” 二人把事情商议妥当,放下被褥,上炕躺下,又把一些需要小心的地方,仔细推敲了几番。 以后的几天,每当给男主人送茶时,小柳红趁女主人不在,都会和男主人吊吊膀子,虽说把握住分寸,却足以让男主人心旌摇荡;在厨房里,和孙寡妇说的话也多了起来,讲得多是她和世德的私房话,抱怨世德太生猛,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道克制,天天都要纠缠她,每天晚上都要几次才行;而她呢,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对这种事儿,也越来越淡漠了,晚上一看见世德上炕,她就心情紧张,直等听到世德的鼾声,才能心里踏实地睡着。有时讲到细节处,常常能把孙寡妇听得裤裆里的。 三月十六,女主人要出城,到怀恩寺烧香还愿。世德一早就赶车出了城,拉着夫人到寺里去;男主人只好到街上搭车去省党部。中午回家时,刚在家门口下了车,迎面走过一个算命先生。此人左手举着八卦旗,右手摇着铃铛,青巾道袍,长须飘然,真个仙风道骨。从男主人身前走过时,侧目瞥了男主人一眼,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了男主人片刻,开口道,“先生相格非凡,必是大贵之人;只是相格中小有缺憾,不知可愿听本山人道出?” 这些话通常是算命先生兜售生意的老生常谈,男主人见得多了,本想一笑了之,转身回家。只是这人说他相格中小有缺憾,便停下身来,冷笑一声说,“先生既是山人,想必道行极深,这样吧,先生请先说说本某的身世吧,说得准时,必有请教。” 算命先生听过,收起手里的铃铛,捋了几下胡须,凝目端详了男主人一会儿,开始把男主人的身世娓娓道来,直听得男主人两眼呆直,张开嘴巴,以为遇上了神人。听算命先生说自己的身世,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男主人便真的信服了,一当算命先生停下话头,男主人赶紧问道,“刚才听先生说,我的相格中,有些缺憾,不知是哪方面,愿听先生教诲。” 算命先生脱口说道,“我观先生眉心处有一道断剑纹,此纹主先生子息艰难,推知先生眼下当是膝下空空,不知老朽此言当否?” “一点不差,”男主人若见神明,虚心答道,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不知先生能否帮我破解此厄?” 算命先生听后,淡笑一下,说道,“这个,还消我再仔细推研,请先生把左手伸过来。” 男主人伸出左手,算命先生攥在手里,仔细端详一会儿,说道,“依本山人看来,先生命中,不像无子,却又不易得子。看你这生命线与情感线若即若离,怕是与夫人难续子息;可你这生命线尾端潮红,又明显该有子息,老朽推研,先生若要得子,必得偏室方可,只是你生命线与情感线偏离,怕是先生与夫人情感难以专一,我观你面色偏暗,这是惧内之象。情感不专,又惧内,必然难容偏室,照此推研,先生只有外遇得子,才是续得子息的唯一方法。” 算命先生说完,抬脚要走,男主人从兜里摸出一块大洋,塞进算命先生的褡裢,目送算命先生走远。回到院里时,男主人禁不住想起了小柳红,想想刚才算命先生说的卦辞,再想想小柳红近来向他暗示的那份儿暧昧,不正预示着算命先生说他将外遇得子吗?这样一想,男主人陡生出沾花的勇气,觉得自己该出手了。 男主人回到堂屋,小柳红冲了碗茶,扭着身子端了过去。男主人接茶时,再不像往常那样偷偷摸摸,放肆地握住小柳红的手,咧嘴笑着,却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小柳红;小柳红也不再忸怩,媚着脸向男主人吊膀子。男主人握了一会儿小柳红的手,叹息道,“咳,多俊的人儿,却天天在这儿干粗活儿,真的叫人心痛。” “这是命呀,老爷。”小柳红娇声娇气地说。 “不许再叫老爷了,”男主人说,装着生气的样子,“再叫老爷,我可真的生气了。说句心里话,我心里真想给你当奴才呢,却没有个机会,你知道吗?天天坐你男人赶的车子,我多眼馋他呀,心想,要是和他颠倒个个儿,那多好。”说完,嘻嘻地笑了。 “咳,我哪里有那么好的命呀,能在这里当奴才,已知足了,哪里还敢有别的想法。” “听说你男人有点问题,至今还膝下无子?”说着,男主人把小柳红的手拉过来,贴到自己的脸上,“多可惜呀,这么好的人儿,硬是让那车夫耽误了。” “咳,这有什么呀?早先一想这事,心里还发着慌,现在想一想,也就无所谓了,你想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像我们当奴才的,生出个孩子,将来脱不了还是奴才的命,那可真是造孽呀,有什么好处,反倒不如自己轻手利脚的,自己一辈子受苦,也就罢了,不必再拖累着儿女跟着受罪。”小柳红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男主人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道,富不过三代,穷不生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敢把人看扁了。再者说啦,既然你男人不能和你生儿育女,要是咱们俩在一起生儿育女,你想啊,我会让你生下的孩子去当奴才吗?我能亏待你吗?” 小柳红听了,认真起来,盯着男主人问道,“听说老爷先前纳过几次妾,都让夫人打跑啦?” “哼,那刁婆子,仗着她娘家有些势力,越发不成样子了,我哪里是怕她,只是怕她到省党部去搅闹,坏了名声,才一忍再忍,就把她给宠坏了。再说那几房妾,也是自己不争气,迟迟没有身孕,就让那刁婆子有了借口,经过几次折腾,我也学精了,咱们先背着她,把事做了,等你有了身孕,生下孩子,我看她敢把你怎么样?” 小柳红趁机说,“这办法好是好,只是我现在有男人,怎么打发他走?” “这有何难?”男主人拍着胸脯说,“给他些钱,打发他走就是了。” “你打算给他多少?” “咳,一个车夫,哪里见过什么大钱,给她几百块钱,就能把他吓着,保准乐颠颠走人。”男主人得意地说。 “老爷要是真能这样,我觉得这办法挺好。” 男主人得到小柳红这句话,以为时机到了,揽过小柳红,伸手要往最要紧的地方摸去,惊得小柳红一个狗狗出水,耸下身子,挣脱出来,“白天家里人多眼杂,小心让夫人知道了,我在这里可就无法容身了,老爷不可心急,其实有的是机会。” “待那刁婆子回来了,机会可就没有了。”男主人急得哭丧着脸,哀求小柳红,一面又要伸手去揽小柳红,小柳红急着往后退,低声安抚男主人道,“别c别,老爷只要愿意,其实今天晚上就行。” “今晚什么时间?”男主人问。 “每天夜里子时,我男人都要起身,到马厩去喂牲口,老爷只要相准时机,趁他给马喂夜草的功夫,进我屋里,足可遂了老爷的心愿。” 男主人听过,觉得这主意不错,伸出一个手指头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小柳红答应道,说完,转身出了堂屋,回到厨房。 厨房里,孙寡妇正在收拾午饭,见小柳红这回送茶,比平日的时间耽搁了稍长一会儿,瞪着老鼠眼问道,“老爷没回来?” “回来啦。”小柳红说,“老爷问我几句话儿。” “都问什么话啦?”孙寡妇盯着小柳红问。 “问了些上海那边的事情。” “就问这些?”孙寡妇意犹未尽,“再没问些别的?” “就这些。” “这么说,老爷是喜欢上你啦。”孙寡妇边说,边拿眼观察小柳红的脸,想从脸上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瞧孙姐,说些什么呀?老爷那样有身份的人,怎么会喜欢一个奴才?” “话可不能这么说,”孙寡妇奸笑一下,诡秘说道,“你从上海来,就没听说过爱情这种新名词儿?爱情这种东西,怪得很,它可是不分贵贱高低的,就这西安城里,主子爱上了奴才,最终娶了奴才的事儿,也不在少数呢。” “孙姐,你怎么越说越下道啦?”小柳红装出生气的样儿。 “不是我下道,”孙寡妇干笑着辩解,“你是不知道呢,咱们老爷要是喜欢上谁了,才会跟她说话;要是他不喜欢的人,平日连看都不看一眼。夫人就最清楚这一点,一当发现老爷开始和哪个仆人说话啦,那个仆人大概就在这里呆不长了。” “哎呀,孙姐说的可是当真?”小柳红吃惊地问, “那还有假?”孙寡妇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这个家里,我呆了十几年了,什么事能瞒得了我?” “这可怎么办呀,孙姐?” “哎哟哟,柳妹子多有福气呀,别人做梦都想得到,却偏偏得不到的事,柳妹子却犯起愁来,老天爷可真不公平,弄得人间旱涝不均,这真是命呀。睢人这家柳妹子,老的少的都喜欢你。” “得了吧,孙姐,都什么时候啦,你还拿人耍笑,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有一个世德,都快把我愁死了,天天一到夜里,我就躺在被窝里害怕,一直等把他应付完事,才能踏实睡觉。一个世德我都招架不住了,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有时候,真想去雇人顶替我,这世德也死心眼儿,硬是不肯到外面沾花惹草,他要是能那样,我真的巴不得呢。” 孙寡妇听了,脸上有些忸怩,小柳红猜出她的心思,趁机说道,“有时听孙姐耍笑我,心里气不过,真想让我家世德折腾折腾你,看你还敢不敢耍贫嘴。” 孙寡妇脸上一阵发热,却并不心怯,迎着小柳红的话说,“真能那样的话,死了也值。只怕妹子舍不得呢。” “有什么舍不得的,孙姐要是愿意,今晚就让你试试。” “试就试。”孙寡妇眼里露出贪婪,毫不退让,“只是你家世德看不上我,上次我碰了他一下,看把他气成那样儿,这回他能干吗?” “瞧,孙姐精明了一辈子,怎么就让这点小事难住了?他不愿意,你偏让他看见?” “那怎么办?” “天天夜里,三更时,他都要去马厩给马喂夜草,你事先躲藏在我家里屋,等他出去喂马的当口,到炕上替我,我躲出去,等他喂完马回来,你俩不就做成好事吗?” “他回来后,要是不做呢?”孙寡妇问。 “你往他下身一摸,他保准就做了。”小柳红说,“平日,我只要想要,只须摸一下他的下身,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上来。” “可是做完事,我怎么脱身呢?”孙寡妇问,“我怕在一块儿时间太长,让他认出来。” “你放心,世德每回完事,都要去马厩洗身子,你见他出去,不就脱身了吗?” 二人商量停当,孙寡妇乐得把口水都咽干了,只巴望着夜晚早点到来。 下半晌,世德赶车载夫人回来。把马拴好,回到屋里,小柳红把中午的事说了一下,世德听过,觉得有些冒险,不过事已至此,不便多说,只叮嘱一句,“你得当心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李代桃僵主人完心愿(2) 傍晚,世德到省党部把男主人接回家里,吃过饭,世德去给牲口添草,小柳红趁机把孙寡妇藏进自家里屋,嫌孙寡妇身上一股油烟味,小柳红取出粉脂,在孙寡妇的脸和脖子乱施一通。 战争时期,施行灯火管制,原本就不够繁华的西安,到了夜间,像一座死城。二更将过,世德起身去了马厩,给牲口添夜草。小柳红跟着起身,把藏在里屋的孙寡妇领到炕上,自己刚到里屋躲起,就听虚掩的门,吱的一声推开了,跟着就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根据脚步声,小柳红能够判断出,那人在炕前没做停留,径直爬到炕上。孙寡妇这会儿躺在小柳红的被窝里,紧张而兴奋,听那人爬上炕来,要在自己身边躺下,便急不可耐地伸手向那人下身处摸去,直当碰到的东西,才吓了一跳,缩回手来。那人及时回应了他,立马跨了上去,一个龙潜深渊;一个为烧干柴,直折腾到精疲力竭,才各自缴了械。 那男人跌落下去,几乎来不及歇息一会儿,匆匆穿上衣服,下地出去。孙寡妇知道世德每夜做完事后,有到马厩洗身的习惯,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一点回味的时间都没有,便也穿好衣服,匆匆回去了。 一早起来,到了厨房,孙寡妇面色郝然,见了小柳红,干笑道,“怪不得你那么怕你们家世德,他真个是碎骨机,我浑身骨缝,现在还痛呢。” “活该,”小柳红装出解气的样子,“再让你成天开口闭口全是这些事儿,也该让你吃些苦头。你不是说,有过一回,死也值得呢?” 孙寡妇听过,咯咯地笑了,丝毫没有羞耻的感觉,也不提钱的事。小柳红知道她要赖帐,也不拿话去提她。二人又说了些淡话,各自忙碌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月,一天傍晚,世德卸了车,回到屋里,高兴地冲着小柳红说,“你猜我今天打听到什么消息啦?” 看世德兴奋得那样,小柳红以为他找到了世仁,问道,“你有世仁的消息啦?” “错!”世德洋洋得意说道,“我有狗将军的消息了。” “狗将军?”小柳红问,“你是说小柳青的男人吗?” “可不是吗。” “他在哪儿?”小柳红也来了精神。 “就在西安,在军需司法令部,听说还是军需司令呢。”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今天去省党部,我去接主人的时候遇见了,听人说,他就是狗司令,我就留了心,上前去问他的司机,果然是,我怕不准成,又打听了一下,知道他原先在武汉当过城防司令。你说这还有假?天底下狗姓本来就少,哪有这么巧,正好两个狗司令,履历又是一样的?” “不会错,”小柳红说,“不会这么巧的,小青妹妹就在西安,咱们苦日子,也该到头了。”小柳红惊喜过望,搂住世德摇晃着。 “咱们明天就找他吧。”世德说。 “别急,”小柳红说,“既然找到了,谅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咱们在这里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布的局儿,说走就走了,多可惜呀。” “你是说,等做完这局再去找他们?” “那当然,”小柳红说,“你看咱们现在这德行,到人家司令家里,还不得给人家吓死,好歹也要置办一身行头,打扮个人模狗样的,别让人家看低了。” “那你得快些,整天闷在这里,我都快憋疯了。” “我也一样,”小柳红说,“天天侍候人,看人脸色行事,哪那么容易?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悠着来。” 其实机会一直就有,只是小柳红并不着急。自从尝到了甜头,孙寡妇便把小柳红当成了主人,天天笑脸巴结着,三不动问一声,“你家世德还缠着你吗?” 小柳红听出,孙寡妇还想偷腥。只是想想这种事做得多了,备不住就会穿了邦,坏了大事,便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一味的向孙寡妇大倒苦水,听得孙寡妇眼馋得不得了,却又磨不开脸皮,说出自己还想要。又过了几天,孙寡妇到底忍将不住,厚着脸皮哀求小柳红,能不能再安排她一次。小柳红早就提防着这一步,犹豫了片刻,为难地说,“小姐,你也知道,我两口子,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虽说眼下没什么家产,却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乡下人都知道,家里养头公牲口,也不是白给人家用的。” 小柳红刚说出这话,孙寡妇就听出味儿来,腆着老脸笑道,“瞧你这妹子,把姐姐当成什么人啦,不知底儿的,还以为姐姐在沾你便宜呢,姐姐只是怕羞着你,才没提起这事,心里却是天天惦记着这事呢,瞧,这不给你带着吗?”说完,伸手从怀里摸出十块大洋,递给小柳红。 小柳红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拿眼数了一下,问道,“就这点?” “这点?”孙寡妇放下笑脸,嗔怪道,“妹子可知道,咱们这里的爷们儿,到窑子里耍一回,好一点的窑姐,才一块大洋呢,姐可是给你十块呢。” 小柳红情知孙寡妇心贪,专往她的痛处说话,想让她死了这份邪念;要么多出些血,帮她再做一次,故做委屈的样子,说道,“可我当初,是听姐姐说出一百块大洋,才狠下心来,帮姐姐做成这事的。” 孙寡妇当即翻了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哟,真是上海的妹子,连头发梢都长了精神,人家开句玩笑,你就当真啊?” “开玩笑?”小柳红也有些生气,“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就这种事才开玩笑呢,要不怎么说半推半就呢?真是的,上海人也这么生嫩。”说完,转身干活儿去了。小柳红也装糊涂,并不把揣进怀里的钱掏出来还她,跟着忙碌起来。只是孙寡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小柳红估计,这孙寡妇大概就要背地里对她使绊子了,便想赶紧把这局结了。 一天晌午,男主人回来,眼见夫人出门,到前院的茅房解手,小柳红瞅准机会,端起茶碗,到了堂屋。夫人不在屋里,见小柳红进来,男主人握住小柳红的手,呲着黄牙,眯缝着眼,看着小柳红傻笑,嘴里却不说话。小柳红知道,男主人怕说话的声音让别人听见,小柳红表情娇媚地靠了过去,软语含娇地说道,“老爷真厉害,一枪就中!” 男主人了愣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过来,紧攥着小柳红的手晃动着,问道,“怎么,你有了?” “都一个多月没来事呢。”小柳红略带羞臊说道,“这两天,吃不下饭,恶心,老是倒胃口。” “唉呀,天哪,算命先生说得真对,真是神了,他说我会婚外得子,今天真的应验了。老天爷呀!”男主人说着,两手合实,举在鼻子上,仰面朝天,祷告起来,眼角噙着两颗老泪。 小柳红故作糊涂,惊问道,“老爷这是怎么啦?”男主人睁开眼睛,正要把一个多月前那天晌午,在街门口遇见算命先生的事说出来,忽听门外台阶上,传来大口喘气的呼吸声,男主人吓了一跳,倏地坐好,重新装成塑像一样。小柳红刚把茶盘重新端好,夫人推门进来,见丈夫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便拿怀疑的目光,在小柳红身上打量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才冷冷地说了句,“下去吧。”小柳红也不敢回言,乖乖地退了下去。 吃过午饭,收拾完碗筷,小柳红比平日稍晚一些离开厨房,到了庭院,放缓脚步,慢踱着步子,走过长廊,到了前院西南角的茅房。走进茅房,正要蹲下,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抬眼看时,见是男主人。男主人正拿眼睛盯着她看,小柳红机警地朝马厩那边指了一下,说,“到那里等我。” 男主人往马厩那边望了望,问道,“你男人呢?” “正在睡晌觉。” 男主人听话地进了马厩,小柳红看看院中无人,出了茅房,往马厩那边去了。进了马厩,扑面一股马粪的臭气,曛得小柳红直想呕吐,费了挺大的劲儿,才忍了下去。男主人以为小柳红是妊娠反应,心痛地问,“多久了?” “这几天才开始。”小柳红难受地说。 “你男人知道吗?” “眼下还不知道。”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离开这里。”小柳红说完,拿眼看着男主人。 “为什么?”男主人有此糊涂,惊瞪着眼睛问道。 “一来,是为了这个孩子。老爷想想,我在这里,天天吃苦受累,倒也罢了,反正也累不坏人;只是夫人天天盯着,像防贼似的,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做贼似的受着惊吓,还能怀出个像样的孩子吗?退一步说,就是不打算人要这个孩子” “你说甚话哩?”男主人急瞪着眼睛,打断小柳红,“前些天,算命先生告诉俺哩,说俺要婚外得子哩,他刚说完,这就来哩,真是天意呀,怎么说不要呢,俺做梦可都想着看儿子哩。” “老爷可得好好想想,要这孩子,哪那么容易呀?我这里有丈夫,你那头儿有夫人,咱们俩个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又不般配,这孩子”说到伤心处,小柳红眼圈就湿了。 “莫急,莫急!莫哭嘛,多好的事哇,哭啥哩?”男主人慌着拿袖头去拭小柳红的脸,安慰道,“俺那婆娘,是有些野性,可她不会生娃,断了俺的香火,她也自知理亏,俺早先也纳过几房妾,都莫怀上娃,她性子急,给人家赶走咧,你这眼瞅着怀了娃,等把娃生了,看她有甚话说?” “得了吧,老爷,”小柳红苦笑了一下,摇头说,“这些日子在你家干活儿,我算领教够了。别说这孩子生不生下,还是两说的,便是将来真的生下了,让我再回到这个院里,那是死也不成的,这个家里,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成天到晚,担惊受怕的,不气死,早晚也得吓死。连老爷你自个儿,成天都像个受气的孩子,别人还怎么活呀?” 眼见小柳红说到痛处,男主人也没了话,顿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咳,这婆娘,是有些过分,仗着她娘家有些势力,欺人太甚。你看这样成不成,我在外面先给你租间房子” 小柳红一见男主人说到正题,不等男主人说完,抢着问道,“租?” “是啊,先租住些日子。” “算了,算了!”小柳红挥手打断男主人的话,“我还是把孩子做掉吧。” “哎哟,我的亲娘哟,”男主人放下身份,哀求小柳红,“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就成全了俺吧,不管怎么样,先把孩子生下,你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好啦,俺什么都答应你,千万别动不动,就说要做掉孩子的话,吓死俺啦。” “你得替我想想呀,老爷,你租间房子给我住,等哪一天,夫人知道了消息,跑去发一通野,把我赶走了,我和孩子不又成了无家的可归的人啦?夫人神通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依你的意思呢?”男主人问。 “很简单,”小柳红说,“你只要给我买间屋子,我就算有个家了,生下孩子,有何难处?” “成!成!我这就去给你物色房子,一两天的事,成吗?” “不消你去买,”小柳红说,“你只消给我钱就成了,我自己去买,落上我的名字,房子在我的名下,一旦夫人找上门来,谅她不敢把我怎么样;若不然,房子以你的名义买,到时一旦夫人找上门来,还不照样把我轰走?” “成!成!”男主人痛快答应道,“你说吧,买间房子,得多少钱?” “这里的行情,我倒说不好。不过在上海时,我知道,就是买间石库门房子,也得六七千块大洋。我估摸着,在这里,要买间差不多的房子,怎么也得两千块大洋。” “成!成!这笔钱,今天晚上就给你,成吗?” “有老爷这句话,我就放心啦。”小柳红心里得意,脸上却并不露出,接着又问,“不知老爷打算把我男人怎么办?” “咳,一个赶车的,打发走就是了。” “哟,听老爷说得倒轻巧。你把人家的妻子霸占了,随随便便就打发掉了?” “要不,我跟警察局说一声,把他关起来?” “嘿!”小柳红吓得惊叫起来,“我说老爷,你就不怕,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将来生出来,没有屁pi眼?你霸占了人家的妻子,又把人家关起来,这都是短命的才能干得出来。再说了,我和他好歹也是发妻,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是一时糊涂,造了孽,有了这么个缠身的东西,你要是再刀口撒盐,让我这一辈子,如何安生?老爷要是真心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别心痛那点钱,花几个钱,让他痛痛快快地走人。佛都请了,哪里还差一柱香?你是不知根底儿,我那当家的,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旦让他闹将起来,这满城风雨的,又是战争时期,于你有什么好处?倒不如你破费点钱,我再哄哄他,兴许这事很好码平。” “行!”男主人说,“就依你的,给他二百块钱。” “老爷,你也是场面上的体面人,行事别这么筋头巴脑的,让人小瞧了。这种事,大方些好,再给他三百,凑个五百吧。” “成,听你的,五百就五百。”男主人真像见了亲娘,小柳红说东,他不说西。 “这钱,你打算怎么给他?”小柳红问。 “傍晚回来时,我把钱交给他,让他走人,不就成了?” “咳,哪是这么个做法?那还不砸了局才怪呢。”小柳红一着急,说出黑话。自知说走了嘴,赶紧改口道,“那会坏事的,算了,明儿个一早,你把钱给我,我自会处置。” 男主人见小柳红诚心向着自己,真个比原配发妻还通情达理,也不多想,就答应下来。二人又商议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怕让人撞见,才分头散去。 一切都做得可心如意。第二天一早,孙寡妇做好早饭,见小柳红还没到厨房,就尖嘴快舌地跑到上房,向夫人搬起是非,“那新来的上海婆娘,也忒不讲究。才来几天?就现了原形,懒遢遢的,这么晚了,还没见上灶房,照这么下去,有她这个人,跟没有似的。” 夫人闻言,正要骂将起来,不料男主人却生起气来,冷着脸嗔斥孙寡妇,“人家都不干了,还这么损人!” 夫人听过,脸上一惊,问道,“不干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 “人家男人,昨天跟我说了,说是在这西安城里找到了亲戚,要投靠亲戚呢。工钱我让管家昨晚给算过了。两口子今天一早就走了。” 夫人见骂不着人,把几句难听的话,咽回肚子里;孙寡妇因为走了一个可以欺凌的同伴,也觉得有些失落。 男主人到了省党部,一上午没心思办理公务。按照事先商议的,小柳红在哄走丈夫后,半上午时,将会来到省党部对面的续梦楼茶社。那家茶社外面,用苇席搭了凉棚,专供口渴了,来喝一角钱一碗茶水的客人,在那下面坐着喝茶。从省党部的窗户,能清晰看到坐在那下边的人。男主人和小柳红约定,一当小柳红把丈夫打发走,就来这里等他,而后二人就一同去寻找合适的房屋。 等到天晌,还不见小柳红来,男主人有些担心,想到街上寻找她,却又怕自己走后,小柳红来了,找不到他,当管家赶车来接他时,他说公务太忙,回不了家,留在省党部继续等小柳红,直到晚上,管家赶车来接他,男主人才隐隐有些疑心。上了车,管家递过一封信笺,说,“下半晌,我去收拾那两口子的房间,见炕席下放着一封信,是留给你的。” 男主人看信笺的封皮上,写着自己的大号,拆开看时,信笺上只写了一首四言诗:“一夜风流两厢情,各自恩爱各尽兴;前世不曾种恩爱,今朝哪得生吉庆。”男主人读过,思忖片刻,知道中了人家的骗局。只是一切都瞒着家人做的,现在也只好忍着,装着无事一样,接着瞒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世德义愤救侄归宗(1) 世德二人各自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装束,小柳红穿着从上海穿来c半路上没舍得扔掉的高跟鞋,略施粉黛,又变得花枝招展了。来到军需司令部,向岗哨的士兵说明来意,卫兵打量了二人一眼,抓起电话,向司令部里通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军官从里面出来,卫兵向这年轻军官行了军礼,指着世德二人说,“就这二人。” 年轻军官打量了世德二人一眼,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上海。”世德说。 “这里是军需要地,耍不得玩笑,你们好好想想,我们司令,真的是你们的亲戚吗?” 世德见年轻军官这样问,心里犹豫起来,小柳红见世德犹豫了,抢着说道,“长官放心,我们真的是司令的亲戚。”因为在武汉时,开口直呼狗司令,险些引出麻烦,到了这里,二人都不敢再说出狗司令的姓氏,只是司令司令地叫着。 年轻军官见小柳红说得恳切,转头对卫兵说,“搜一下身子,放他们进来。”卫兵二十来岁,听了命令,也不客气,把枪往肩上一挎,把二人的包裹打开,查看了一番,又从上到下,把世德全身捋了一遍;转身要捋小柳红,见小柳红脸上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长官。这年轻军官机灵,怕这二人真是司令的亲戚,会伤着司令的面子,对小柳红说,“夫人请自检一下吧,这是军规,不好违背。” 小柳红两手从上到下捋了捋自己的身子,年轻军官见没什么异常,说了声,“跟我来吧。” 世德二人跟着进了司令部。这司令部是临时征用的富室大院。过了四道门廊,才到了里面。每道门廊都有卫兵把守,司令住在最里面的正房。到了房间外,年轻军官让二人停下,冲着屋里喊了声,“报告!”听到里面传出一声,“进来!”年轻军官才叮嘱二人在这里候着,自己先进了里面。过了片刻,年轻军官又出来,招呼二人道,“司令请你们进来。” 进了司令部,见里面的空间并不太大,四周摆了一圈沙发,正面靠墙的地方,安放了一张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着国旗和党旗,两面旗帜中间,是孙中山的画像,画像下是“天下为公”四个严体正楷。一个中年男人,坐下黑字下的椅子上。此人生着飞檐眉,悬钟脸,脸色黑黄,瞪着一双金鱼眼。见二人进屋,也不起身,审讯犯人似的,坐在那里,问了一声,“二位找我,有何事啊?” 世德有些紧张,事先想好的话,就放在嘴边儿,经这人一问,便不知该怎么说了。小柳红见了着急,抢着说道,“是这样的,司令,我们夫妻是从上海来的,路过武汉时,听说司令曾在那里任过职,今天拜见司令,就是想来打听一下,司令在武汉时,可曾认识一个叫小柳青的丫头?” 狗司令见问,两眼一愣,盯着小柳红说,“小柳青是本司令的如夫人,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见狗司令这样说,小柳红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得意地叹息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回司令的话,我是小柳青的姐姐,小柳青是我的干妹妹。我们走了几千里的路,一直在找她,可巧在这里找到了。” 狗司令听了,脸上换出笑来,从椅子上站起,走了过来,笑殷殷地伸手去握小柳红的手,语气也变得亲和起来,“噢,这么说,你就是小柳红喽?” “正是。” 狗司令握住小柳红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嘴里不住地夸赞道,“久仰!久仰!多少年了,一直听你妹妹夸奖你,说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国色天香呀。得瞻芳容,三生有幸。” 小柳红见狗司令把她的手握得太久,却冷了一边站着的世德,便见机抽出手来,指着世德说,“这是我家先生。” 狗司令这才回过神儿来,看了一眼世德,呵呵笑了笑,说道,“不用介绍,我知道,大号甄世德,是吧?多次听小柳青说起,也是一表人才嘛?” 世德见狗司令知道他,又能说出他的姓名,便不再紧张,亲性起来,没话找话说,“在武汉,我们曾到城防司令部找过司令,听说你早就调离了,问他们调到哪儿了,卫兵也说不清楚,没曾想,今天在这里见到司令大人,真是前世有缘啊。” “咳,都是自家人嘛,别司令司令的叫了,听着怪不舒服。”狗司令和气地说,“要是从夫人这边来论,我还得管你叫姐夫呢,”一句话弄得世德一个大红脸,狗司令也觉着吃了亏,呵呵笑了一声,又说,“要是从咱们两个这头儿论起,夫人还得管小青叫嫂子呢。”狗司令说完,觉得这样叫,也不妥,干笑了两声,自嘲道,“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各叫各的吧,倒觉得更亲性随便,省得别别扭扭地不自在。”说完,转身对一旁站着的年轻军官说,“毛副官,你让勤务兵泡几杯茶送来,顺便到灶上说一声,命令他们置办一桌酒席,说今天中午,我这里有贵客。” 小柳红听这话有些不对路,狗司令不请他们到家里,让她们姐妹相见,却要在军中宴请他们,便趁机问道,“司令,你别麻烦,都是自家人,哪里是什么贵客,我只是心急着想见到妹妹,咱们还是到家里去吧。” “这可使不得,”狗司令笑眼看着小柳红说,“你妹妹现在不在这里,我成天住在司令部,地道的一个孤家寡人喽。” 小柳红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我妹妹呢?” “战争爆发后,我怕这里不安全,送她去了重庆,我的一个部下,家住重庆,在碚北文星湾,有一间公馆闲着,我就安排他们母子,带着仆人过去住了。 小柳红听过,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羡慕,想想战事爆发后,和世德一路逃难的经历,有多艰难啊,而小柳青就不必吃这许多苦了,人家有一个当司令的男人护着,只是像平日乔迁一样,从这里搬迁到那里,就成了,仍然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丝毫体验不到战争带来的苦难。从狗司令刚才的话中,听出小柳青已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她这个红颜知已,至今却仍是膝下无人,还没体验过当母亲的滋味,这真是命啊。想当初,小柳青被卖,自己曾那么替她伤心,不想今天倒是自己落难,小柳青却大富大贵,福祸相依,能逢凶化吉,这不是命,又是什么? 狗司令见小柳红神情茫然,知道她得知小柳青不在这里,感到失落,便安慰小柳红道,“夫人不必多虑,先在我这里住下,你们从上海一路过来,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在我这儿歇息几天,等调养过来,要是愿意呆在这里,就呆在这里,好歹我是军需司令,保你们吃喝不愁;要是不愿呆在这里,我也不勉强,保你们来去自由;二位要是想去重庆姐妹同处,我更是举双手赞成。” “逃难路上,能遇上司令这样的亲人相助,也是我们夫妻前世修来的福,”小柳红说,“你这里是军事要地,成天忙于军务,能抽出时间关照我们,已是感谢不尽,我二人哪里还敢有非分之想,长期呆在这里?” “这话就见外了,”狗司令说,“无论怎么说,小柳青是你妹妹,便是看在小青的面上,夫人也不该把我当外人看。不是我在这里吹,夫人要是真的愿意留下,要是有一天不是吃香的c喝辣的,就让老天爷把我真的变成我的姓去。”说着,又指着世德说,“兄弟,凭你这一表人材,我在这里先给你挂个尉级军官,在司令部弄个差,先当着,不出两年,保你升到校级军官。” 一听有这好事,正是打着灯笼难找,世德有些动心,刚想一口应允下来,转头看了小柳红一眼,见小柳红已侧过脸去,并不看他,世德知道小柳红不答应他,只好笑着说,“这事好是好,只是搁在我身上,有些不合适。我是从小到大闲散惯了的,军中的清规铁律,哪里受得了;再者说,我年龄也不老小了,这么大岁数了,一下子弄个紧箍套在头上,哪里吃得消?” 狗司令听罢,哈哈大笑了几声,感叹道,“罢!罢!罢!人各有志,既然二位不肯领情,就不勉强了,不过到了外面,可不许说本司令不够交情呀。” 小柳红听出狗司令心里不悦,赶忙媚着笑脸,弄娇道,“瞧瞧,司令说哪里去了,要不是看在小青的份上,不把司令当外人,我两口子可真得跪下给司令叩头谢恩呢,这逃难路上,哪里有人拿正眼看过我们,到了司令这里,把我们当人看,要不是自家亲戚,哪会这样?只是司令不知道,我家世德,当真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做起来事,还像个小孩子。你这里又是军事要地,又是战争时期,一旦他给你惹出点乱子,打了你的脸,这还是小事;要是惊动了上司,恐怕对司令也不好呀。这些,小青平日没给你说过?” “噢?”狗司令望着世德笑了笑,“还真是看不出来呢,小青平日只给我说过,说她姐姐如何能言会道,处事机敏,今天见了,才知此言不假。”说完,又冲着小柳红大笑起来。 “哟,瞧司令多会说话呀,我哪里比得上我妹妹呀?” “这话可就错了。”狗司令放下笑脸,正经说道,“你那妹妹,哪儿都好,就是任性这一点,可把我熬苦了。” “不会吧,”小柳红说,“我妹子多乖巧的人儿啊。” “咳,你不替她说话呢,你不知道,她现在还恨着你小叔子呢,成天到晚磨我,要我把世肚捉住,说她要当着我的面,亲手一刀一刀地把世仁刮了,才算解恨。你说,我一个当兵的,世仁又是个草上飞,我哪里捉得到。别说捉不到,便是真的捉到了,你们之间亲戚里道的,又是多年以前的恩恩怨怨,我搀和进去,算哪一出?结果怎么样,世仁没捉到,那孩子可就遭了殃,自打生下来,在月窠里,就开始打,呱叽呱叽的拿手拍那小屁股,把孩子打得野猫似的哭叫,我听了,心里都不好受呢,劝她,她就和你吵闹,说是打自己的孩子,和我无关,还说,这是让孩子替他爹受过,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心里会好受些。我知道她过去吃过苦,也不便多说,就这么将就着她了。” 世德听了,心里一阵痛疼,冒失地问道,“司令是说,小青妹妹的孩子,是和世仁生的?” “可不是吗。就是你们甄家的种,要不,她怎么会那么恨你弟弟?”狗司令白了世德一眼,“说来你弟弟,也真不是个东西,年纪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却干出那种遭报应的事,只是苦了那孩子,你们没见着,要是看见了,也要心痛呢。” 世德胸口一阵痛疼,不想再问下去。 说话间,灶上把饭菜做好,狗司令陪二人吃了饭,又说了会儿闲话,吩咐毛副官,领他们到司令部接待处住下。接待处离司令部不远,过了街就是。毛副官和接待处的士兵交待过后,就送他们到了房间。房间不大,除了两张单人床,只有两把椅子。世德中午喝了点酒,头有些发胀,见了床,就躺下。小柳红坐在对面的床上,笑着问世德,“狗司令劝你当军官,我看你还真的动了心?” “刚听他一说,我还真是有些动心,看了你一眼,知道你不乐意,就改了主意。” “知道我为什么不乐意吗?” “不知道。” “你看咱这妹夫,像个本分人吗?”小柳红笑着问世德。 “咳,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当官的,哪有本分人?”世德醉醺醺说道。 “你说咱要是留下了,一旦闹出个什么闲言碎语,将来怎么和小青妹妹相见?” “这我倒没想过,”世德说,“当时只想弄个军官当着,穿上军装,挺展样的。” “军服你又不是没穿过,有什么好展样的。” “我哪里穿过了?” “你忘了,在上海报馆里募捐时,你没穿过军服?” “那是冒牌的,这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不都一样?”小柳红笑着问,“怎么样,现在还想吗?” “不想了,眼下,我只急着去重庆。不知怎么,自打听了狗司令的话,我这心口窝儿,就隐隐地疼,老是惦记着什么” “成,我看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虽说有了靠山,我却觉着有些靠不住。”小柳红说,“这样吧,明儿个一早,咱就去司令部辞别,到重庆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世德义愤救侄归宗(2)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二人到了军需司令部。狗司令见说二人要去,觉得有些突然。经小柳红一通解释,便不再挽留,忙着让毛副官去查问一下,看近期有没有去重庆的公差一同上路,这样一来,路上就可以照料二人。毛副官去查了一番,说是没有。狗司令便拿出笔纸,写了几封司令部的便笺,交给世德,让他们在路上遇到困难时,拿出便笺,寻求帮助。主客又相互说了些客套话,二人离开司令部,上了路。 从上海一路逃来,几经磨难,二人都长了记性,打起精神,大约在路上行走了一个月光景,到了山城重庆。 重庆是坐有趣的城市,坐落在嘉陵江和长江的交汇处的夹角上。城中房舍依山而建,从下面往上看,房上有房。城中没有像样的大道,三步一台阶,七步一拐角,人在城中行,爬上爬下,仿佛总有走不完的台阶。费了半天的功夫,总算在北碚文星湾,找到了小柳青住的刘公馆。 仆人把世德二人领进客厅,冲楼上喊了一声,“太太,来客人啦!” 一会儿功夫,楼梯上走下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一看那身绿锦旗袍,小柳红就认出她多年朝思暮想的妹妹小柳青,心里激动,泪水淹漫了眼睛,咬着嘴唇说不出话,只是微笑着,望着小柳青;小柳青也认出了小柳红,却站在楼梯上不动了,只是惊异地瞪着眼睛,看着小柳红,惊惊地站了一会儿,拿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感受到痛疼,才像疯了似的,从楼梯上冲下,扑到小柳红身上,二人相拥着,一声姐一声妹地哭叫起来,弄得世德站在一边挺尴尬,一群仆人也慌了神儿,不知该怎么劝慰主人。 二人哭了一会儿,小柳青抬头望了望小柳红,问道,“姐,这不是做梦吧?” “做啥梦呀,”小柳红笑着说,“这大白天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小柳青又问。 “我和你姐夫到了西安,见到了你家司令了,他告诉我们,说你在这儿,我们就找来了。” “你们去西安干什么?”小柳青问。 “咳,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等空闲下来,姐再细细给你说清楚。这十年不见,看你比早先长高了不少,更好看了。” 听小柳红这样说,小柳青才松开手,吩咐仆人端来果点,泡了好茶,二人挨着,在沙发上坐下。小柳青一直像没看见世德似的,只和小柳红说话。世德知道,这都是因为世仁,心里也不怪她,一个人在侧面的一张小沙发上坐下。 小柳红姐妹说了会儿话,小柳青看见小柳红头上有一根白发,惊叫了一声,“姐!你怎么长白头发了!我给你拔下。”说着,,从发丝中找准那根白发,拔了下来,递给小柳红看。 见到白发,小柳红心里一阵悲凉。想想这些年和世德在江湖奔波,贵贱无常,时有惊忧,现而今,却落魄到这步天地,竟不如山野的守贫之家,虽生活清苦,倒也落得个安闲自在。怕小柳青看破自己的心思,小柳红强装笑脸,淡笑一下,说道,“姐姐老了,也该生白发了,常言道:公平人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留情,何况姐姐还不是贵人呢。” “姐姐说哪里话?姐姐今年才刚刚三十出头呢,是不是他让你不顺心?”小柳青说这话时,冷眼向世德身上看了一下,转过头,接着对小柳红说,“姐有什么委屈,只管对我说,妹妹现在不比从前了,让人随便就能欺负,我现在正想找个人欺负欺负呢,出出心中的恶气。” 小柳红见小柳青说出难听的话,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怕她接着说些伤害世德的话,赶忙打断小柳青的话,说道,“瞧你说的,你姐夫是个憨子,能让我有什么不顺心?” 小柳红没料到,这番话不但没让小柳青消停,反倒句起她的野劲儿,忽啦一下冷了脸,冲着世德吼道,“憨子?哼,我问你,你那短命的c挨千刀的弟弟死哪儿去了?你告诉他,除非别让我撞上,我撞见他那天,就是他的忌日。你们甄家的王八瘪三,今天要不是看在我姐的面上,这家的门,我是不会让你进的!” 世德自从见到小柳青,心里就堵着气,现在又听她一通臭骂,脸上像烤了火,脖子上的青筋凸胀起来,要不是心里惦记着要看看世仁的孩子,他干脆就冲着小柳青暴骂一通,起身离去。只是想到世仁和她生的孩子,还在她手上,才忍着气,酝酿了一会儿,对小柳青说,“小青,世仁伤害过你,这个我知道,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我说出再好听的话,也没有用,我只是想提醒你仔细想想,当初咱们在上海,是些什么样的人?咱们不都是彼此彼此吗?世仁做出这种事,不也是道上的平常事吗?” “什么!”小柳青刚暴跳起来,被小柳红一把抱住。小柳红也觉得世德这话说得太蠢,嗔怪道,“世德,咱们走了千万里的路,赶来找小青妹妹,就是想对她说这几句话?”小柳红说着,向世德使了个眼色,世德只好忍着气,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小柳青心里暴怒,见世德说的又是大实话,一时又想不出有力的话去反驳,见小柳红护着自己,就势倒在小柳红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一边诅咒着世仁,“姐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一小就让家里给卖了,懂事了,又爱上了个没心肝的王八羔子,这挨千刀的畜牲,我这辈子,只爱过这么一个杂种,谁能想到,他又把我卖了。我天天做梦都在想,一旦捉做了他,非得一刀一刀,把他剐了,才解恨呀,我一看见他家人,心里就来气呀,姐,你说我这命呀,怎么这么苦呀?” 小柳青一声哭一声骂,直听得小柳红心里也跟着酸楚楚的,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流出,哭哭啼啼地安慰小柳青,“好了妹妹,你姐夫是个憨子,不会说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别和他一般见识,过去的事情,就别提它了,白白弄得自己不愉快,看看眼下,你多有福气,姐姐见了,打心眼儿里替你高兴,真的羡慕你,你也该知足了。” “姐说些什么呀,”小柳青咧着嘴哭道,“从前在上海,咱们逢场作戏,跟过多少男人,那是什么滋味,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在一块,哪有什么幸福可言?要是能像姐姐这样,成天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呆在一起,我情愿吃苦受累。” “别说傻话,”小柳红说,“在西安,我见过你家司令了,多好的人啊,知冷知热的,那么惯着你。” 听二人说了一会儿,小柳青的火气小了下来,世德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火儿,便换了口气,插话说,“小青妹,世仁这件事,做得是不地道,事后我也说过他。我从老家来上海时,我家老爷子也让我捎话给他,让他照‘道’行事,可你也知道,世仁一小在江湖上野惯了,收不住手;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是徐干娘花钱雇他做的,现在徐干娘也遭了报应,让人撕了票;我家世仁也十多年没有了音信,你也该消消气了,不能把帐记在别人身上。” “什么?那老刁婆子死了?”小柳青问道。 “死了,”小柳红说,“她让人绑了票,却不肯交赎金,让绑匪撕了票。” “报应!”小柳青恶狠狠说了一句,心情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来,“老天真的长眼。” 眼见小柳青心情好起,世德放下心来,耐不住性子,趁势问道,“小青妹,在西安时,听你家司令说,你和世仁有一个孩子?” 不想世德这一问,小柳青登时又阴了脸,冷眼盯着世德,冷冰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你们甄家那个孽种吧?” 小柳红怕二人话不投机,又闹僵起来,赶紧接话道,“妹妹想错了,我和你姐夫,过了这些年,身边一直没有孩子,一见到别人的孩子,就觉得亲性,快把外甥叫来,让姐姐看看。” 见小柳红拿话挡着,小柳青忍下火气,冲着仆人喊道,“赵妈,你去把狗仔叫下来。” 仆人赵妈听见吩咐,上楼去了,不多一会儿,带着一个孩子从楼上下来。世德见了,心里一阵酸楚,仿佛时光又回到十年前,在金宁府的家里,第一次见到世仁,差不多就是眼前这孩子的模样。那时世仁完全是个小叫花子,衣衫褴褛,污头垢面的到了甄家。可眼下小柳青分明是富室人家的如夫人,贵门大户的,怎么会让这孩子有这身打扮?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裤腿吊在半空,上衣紧裹着身子,一米多高的十岁孩子,却穿了一身五六岁孩子的衣服,头发蓬乱着,脸上满是污垢,干巴腊瘦的,明显营养不良。孩子走下楼梯,耷拉着头,不敢看人;走近沙发时,浑身开始发抖,尽管孩子有意克制自己,裤角却在抖动,迟迟不敢到他母亲身前。 “过来!”小柳青怒瞪杏眼,厉声喝道,孩子惊得打了个冷颤,向前挪了两步,“快点!”小柳青不满孩子的表现,又喝了一声,孩子又挪了两小步;小柳青不再忍耐,操起沙发后立着的鸡毛掸,朝孩子身上狠抽两下,孩子痛昨像被子斩首的蛇,扭动着身子,呲牙咧嘴,面部扭曲得变了形,却不敢哭出声来。小柳青觉得并不解气,抡起鸡毛掸,狠抽了孩子几下,孩子的裤子上,就有一股热流落到地上。小柳红看不过眼,伸手要挡住小柳青。小柳青这会儿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把推开小柳红,哭着骂道,“这孽障带着罪来的,他要替那短命的爹赎罪。” 世德心里一紧一紧的痛,听小柳青骂出这话,忽地站了起来,挡在孩子身前,一把夺过小柳红的鸡毛掸子,两眼要杀人似的,怒瞪着小柳青。小柳青还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唬了一跳,怒气消了下去,停了哭声,张口矫舌,望着世德说不出话。 世德扔下鸡毛掸子,两手扒开自己的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撕,豁地一声,衣服撕裂,露出胸膛;又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水果刀,递给小柳青,冷冰冰一字一字地说,“我听说了,你要是见到了世仁,非得一刀一刀剐了他,才能解恨。世仁现在音信全无,我今儿个就来替弟弟赎罪恶吧,只要你别再折磨孩子。” 小柳青惊看着世德,一时没了主意,小柳红也听得头皮发麻,心里却没慌,她知道世德冲动起来,是会干傻事的,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刺激他,平了平神儿,冷冷地看着世德,轻声说道,“世德,把刀放下。” 只这一轻声呼唤,世德的脑门儿,忽然像被人放上一块冰,火气消了一半;再看小柳红的眼神,知道自己又有些过了,乖顺地把刀放回果盘。小柳红见世德开始冷静,当着小柳青的面,不便说他,便吩咐世德道,“你先带孩子回屋歇着,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啦?” 世德听话地扯起孩的手,离了客厅,走到楼梯口时,见赵妈在楼梯边站着,气哼哼吩咐赵妈说,“带我回孩子的房间。”赵妈得话,走在前面,几个人一道上楼去了。这时听楼下,小柳青又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诅咒着世仁。 孩子的卧室在二楼西头,房间不大,光线暗淡。世德走进房间,被一股浓烈的臊臭味呛得上不来气儿。房间里只放了张小床,床上凌乱地堆着被褥;被褥多年没洗过,的,像烂铁皮;地上满是污垢,像狗窝,“怎么搞得,这样脏?”世德没好气地向仆人抱怨。 “咳,夫人不让收拾呀,”仆人赵妈委屈道,“我们当下人的,就是给人干活儿来的,主人不让,谁敢呀?” “屋里脏成这样,她就不知道?”世德指了指楼下,问道。 “哪里会不知道?”赵妈说着,压低声音抱怨道,“没见过这样当妈的,家里有的是钱,就是跟孩子过不去,又不让孩子上桌子吃饭,每顿饭只给一口吃的,让我们下人像喂狗似的,端到孩子的屋里。这孩子衣服,都穿几年了,硬是不给买新的;天天打,这孩子让她打出病了,一挨打,就尿裤子;你刚才也看见了,孩子挨了打,也不敢哭出声来,越哭,打得越厉害;有时候病了,也逃不过一顿打;裤子尿湿了,也不让我们洗,慢慢的,这屋子就有了这种气味。我看,要是没人搭救,这孩子早晚得让她打死,太狠毒了。” 一番话,说得世德流下眼泪,心里酸得像灌满了醋,吩咐赵妈,“你帮我收拾一下,看她敢把你怎么样,我还不信了呢。” 赵妈胆小怕事,却又心痛孩子,又出去喊来两个仆人帮忙,把孩子的卧室收拾干净;让孩子脱掉裤子,拿出去洗干净。孩子没有换洗的衣服,只好着屁股坐在床上;干瘦的小腿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痛得世德的心,像针尖划过似的。仆人们收拾完房间,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世德,搂着孩子坐在床上。 “你叫什么名字?”世德摩挲着孩子脑袋问道。 孩子怯生生望着搂着自己的汉子,摇了摇头。 “他们平时都怎么喊你?”世德以为孩子没听懂他的话,变着法又问了一句。 “狗仔。”孩子这回听懂了,嗫嚅着说了一声。 世德估计,小柳青大概没给孩子起名,便有了给孩子起名的打算。 楼下小柳红,安慰了小柳青一通,小柳青心情也平和了许多,不再哭闹,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姐妹俩说了一会儿,厨房那边说饭好了。小柳青领着小柳红进了餐厅。餐厅的房间宽敞,一张长条桌,两边摆放着杯盘,显然这房子原先的主人,家里人丁不少,现在只姐妹二人坐在这里,就显得有些空荡了。心情平静下来的时候,小柳青也觉得,刚才做得有些过了,毕竟人家大老远扑她而来,虽说世仁对她过于薄情,可世德并不就等于世仁,刚才又听小柳红说,世德和世仁是异母同父兄弟,而自己在上海时,又和世德相处得像亲兄弟姐妹似的,她和世仁好时,小柳红又劝过她,不让她和世仁走得太近,说世仁和世德不一样,可她硬是听不进去,结果让世仁给做了,如今人家扑你而来,你却把弟弟的仇,记到哥哥的账上,实在说不过去。现在只和小柳红坐在这里,却不见世德的面,小柳青有些为难,央求小柳红道,“刚才我耍刁,伤了姐夫的心,妹妹脾气不好,姐姐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爱使个小性子,你去劝劝姐夫,别和我计较,让他消消气,好歹下来吃顿饭,多少年了,我时常梦里梦到咱们几个一块在上海时的光景,如今真的重续旧梦,却让我搅闹了,我不会说话,姐姐去替我赔个不是。” “赔啥不是呀,”小柳红笑着说,“你俩的脾气,哼”说着,起身上楼去了。进了孩子的房间,见世德正搂着孩子坐在床上,闻到屋里还没消退的臊臭味,便不想多呆一会儿,过去对世德说,“我劝了小柳青,她也后悔了,让我替她来给你赔不是啦,让你下楼吃饭呢,你也别使性子,见好就收吧,借着这个台阶下去,好歹她叫你一声姐夫,咱又是来做客的。” “你看看,”世德指了指孩子身上的伤痕,问小柳红,“你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饭?” 小柳红看那孩子的身上,新伤旧痕,密密麻麻,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怕又激起世德的野性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平定了心情,安慰世德说,“小青是过分了,这些天,要是得便,我还得开导开导她,这样下去可不成,孩子懂什么呀,怎么能拿孩子出气?只是你也得收住性子,虽说你是孩子的大伯,可人家毕竟是孩子的母亲,这是人家的家务事,眼下又是在重庆,兵荒马乱的,她又是狗司令的人,硬拧着来,你能讨出什么公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青的脾气倔,你得顺着毛抹着,才行,不能呛着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世德问。 “先把肚子里的气消了,重新恢复到在上海时那样,彼此都和和气气的,什么事都有得商量。” “可我实在见不得她这么折腾孩子。” “你放心,有我在,这孩子今天是最后一次挨打。” “当真?”世德脸上露出惊喜。 “这么多年,我诓过你吗?”小柳红装出生气的样子,“快到楼下吃饭去,记住,孩子的事,不许你再提一个字,以后凡是孩子的事,你都得跟我说,让我去对小青说。” “这倒不难,”世德说,“可孩子裤子洗了,还没干,怎么下去呀?” “今天就这样吧,还让他自己在这里吃,以后的事,吃了饭再说。” 小柳红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世德也不再犹豫,亲了下孩子的脏脸,嘱咐他在屋里等着,起身跟小柳红下楼去了。见世德进了厨房,小柳青脸上有些羞愧,讪笑着说,“我说嘛,还是姐姐有面子。” “做梦都想不到,能在重庆给小青气成这样。”世德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 怕二人说不到好处,小柳红趁机笑道,“你们两个,算是张飞遇上劫路的,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算了,吃饭吧。” 小青雇的重庆厨子,道道菜,都只吃出个辣味。直吃得世德大汗淋漓。 晚上,小柳青说,要和姐姐说说体己话,让世德一人在客房里睡。世德正巴望能这样,便带着被褥,来到侄子房间,爷俩儿挤在一张小床上。世德把孩子的被褥掀到地上,把孩子楼进自己的被窝,不住地拿手摸着孩子。孩子知道这汉子对自己好,护着自己,也不再生怯,放心地让世德摸着。 “知道我是谁吗?”摸了一会儿,世德问。 孩子看着世德,摇晃着脑袋。 “我是你二大伯,”世德说,“咱们老家那边,管大伯叫大大,我是你二大。” “大大是什么东西?”孩子眨巴了几下眼睛,悄声问道。 “大大就是你爹的哥哥。” “爹是什么东西?”孩子又问。 世德听过,眼泪又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识字吗?” “字是什么东西?” 世德搂住孩子,不再问了,停了一会儿,说道,“放心吧,孩子,过些天,二大就让你什么都知道。” 在公馆住了一夜,早上醒来,世德对小柳红说,他想带孩子上街洗个澡,再买件合身的的衣服。小柳红觉得挺了。小柳青昨夜和小柳红聊了大半夜,小柳红把小柳青被卖的前前后后的事情细说了一遍,二人说说哭哭,哭哭说说,什么事情都说清楚了,积淀在心里的郁闷,也差不多解释开了,见小柳红来和她说,世德要带孩子上街,也不拦着,痛快地答应了。 世德领孩子上街理了发,洗了个澡,换上新买来的衣服,就有模有样,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了。世德又带孩子逛了几家商店,买来好吃的糖果。孩子从没见过这些好东西,拿到手里,拼命地往嘴里塞。只几天功夫,这孩子就对世德产生了信赖,开始形影不离地围着世德转。碍着小柳红和世德的面,小柳青也不再像早先那样喝斥孩子了。 世德二人住了些日子,日本飞机开始轰炸重庆。城里时不时响起防空警报,弄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世德就有离开重庆的念头。 “咱们到成都吧。”一天,趁小柳青在客厅里和朋友打牌,世德在孩子的卧室里,对小柳红说,“我听说,成都那边比这里安全,生活又好。” “其实我也想走。”小柳红说,“虽说我和小青,情同姐妹,可老住在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咱们来的日子不多,匆匆走了,怕小青想不开。” “咳,寄人篱下,哪有个时间长短的限度。再说这孩子,眼瞅着都十多岁了,现在还不识字,就这么呆在这里,这一辈子不就废啦?” “怎么,”小柳红问,“你想把孩子带走?” “这孩子是甄家的骨肉,来时,你也看见了,他在这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呀,眼下咱们住这儿,他过了几天像样的日子,一旦咱们走了,谁敢保他不再遭难?我不知道便罢,现在既然知道了,抛下他在这里,我这当大伯的,怎么安得下心?这些天,我也看出来了,小青心里还在忌恨着世德,你想她会对这孩子好吗?爹不在,娘不爱,我看,不如咱带着。咱俩年岁也不小了,身边也该有个孩子啦。” 小柳红正愁自己不能生育,心里一直觉着愧疚,见世德这么一说,就有些动心了,顺着世德的话说,“其实,我也挺喜欢这孩子,多好的孩子呀,谁知小青她怎么就不待见他,真是的。你这想法也合我心,就怕小青她不肯呢。” “她留这孩子,无非想拿孩子出气,这么折磨下去,哪还有好?小青听你的,你去和她商量商量,没准儿能成。”世德央求小柳红。 “等我瞅空试试看。”小柳红说。 听说小柳红二人要走,小柳青吃了一惊,忙问道,“姐姐怎么要走?不是说好了,咱们要一块住在这里吗,等战争结束了再说?” “日本飞机三不动来轰炸,闹得我天天夜里睡不好觉,这些天头痛得厉害,你姐夫听人说,成都那边安全些,姐姐想去那里住些日子,等这边平静了,再回来。” “姐姐放心好啦,这里是安全的,下面的巴山巫山里,住着,日本人到不了这里的。”小柳青安慰小柳红。 小柳红笑着说,“安全归安全,可是治不好姐姐的头痛,姐姐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住着。” 看世德二人去意已绝,小柳青也不强留,只是说,“姐姐可说好了,一旦这边平静下来,你和姐夫可得回来。你们千里逃难,想必身边也没带什么东西,姐姐需要什么,尽管吱一声,我派仆人专程送你们一块过去。”见小柳青说出这话,小柳红趁机说,“别的东西,姐姐不需要;倒是一样东西,姐姐想要,只怕妹妹舍不得。” “什么话呢?只要姐姐看上眼的,这家里的东西,随姐姐挑好了。” “此话当真?” “妹妹多暂说话不算数啦?” 小柳红听说,心里有了底,顿了片刻,开口说道,“你看我和你姐夫,年龄也不老小了,姐姐又不能给人家生育个一儿半女,多亏你姐夫心眼儿好,不嫌弃姐姐,要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把姐姐给休了;将来姐姐老了,身边连个照料的人都没有,有时私下想一想,心里就慌恐。你说你姐夫真的有一天,为了这事,不要姐姐了,姐还有什么话去求人家原谅?谁让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呢?姐就想啊,你现在还年轻,司令那边对你又好,再生个一儿半女,一点问题都没有,眼下你和世仁的孩子,你又不待见,你就当可怜姐姐,把这孩子送给姐姐,这孩子毕竟是他们甄家的骨肉,你没看见,你姐夫亲这孩子,亲成什么样啦?有这孩子拴在我和你姐夫中间,姐姐心里也踏实,你看怎么样?” 小柳青没料到,小柳红会提出这种要求,可自己事先又把话说得太绝,现在后悔,又怕人笑话。虽说平日不把孩子当人,可毕竟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当真要送人,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见小柳青红着眼圈不吱声,小柳红怕她变卦,跟着劝道,“你跟着人家司令,身边又带着一个拖油瓶的,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能喜欢吗?倒不如让这孩子跟了姐姐。放心吧,姐姐会像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待他,你多暂想他了,就过去看看。等将来你和司令再生几个孩子,这家里就没有外人碍眼了,到了那时,司令就是想不喜欢你,都不行呢。”几番开导,小柳青吐了口儿。 怕夜长梦多,世德二人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当夜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早,世德二人带着孩子,来向小柳青辞行。见小柳青站在客厅等着他们,世德把孩子带到母亲身前,让孩子跪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孩子起身,回到世德身边,世德摸着孩子的头,告诉小柳青,“小青,你儿子这辈儿人,在甄家属恒字,姐夫给他起了名,叫恒安。” 说完,转身领着孩子,出了门,一家三口儿,匆匆远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避战乱寄居锦官城(1) 行了半个月,世德一家三口,到了成都。 成都是一座安逸的城市,街道不宽,房舍拥挤,市民们平日喜好把几案,搬到街上屋檐下,边上摆着竹制的坐凳躺椅,几个人坐成一堆,或品茶,或吸烟,或打牌,或摆龙门阵,一派太平盛世景象。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此时千里之遥的盆地外面,同胞们正在经受战火的煎熬。 世德兜里,只剩下从西安那边带来的几千块钱,路上花销仔细,精心护着钱袋子,到了成都,这几千块还在,却不敢租住像样的房子,只好在城西青羊宫前的烧锅巷,租下一间小房子,好歹把家安顿下来。 家中现在添了丁口,手中钱又不多,小柳红自然就克服了大把花钱的毛病。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有社交圈里人可以走动,成天守在家里,勤俭持家,照应世德和恒安。好在逃难这一路上,什么苦都吃过,现在做起家务,心里也没有委屈。侄子恒安眼看过了发蒙的年龄,再不上学,怕要荒废了。到了成都,世德急急忙忙在青羊宫后,给孩子找了所国立小学,让孩子入了学。恒安是恐惧和磨难中活下来的,胆小如鼠,习惯于逆来顺受,凡事中规中矩,这就讨得了老师的喜欢,很是中意这个外省逃难来的学生。好在这孩子并不像他父亲小时那样厌学,爱学习,老师布置的功课,都能很好地完成,学业自然不错;回到家里,也从不让世德夫妻操心,没过几天,小柳红就喜欢得把他视如几出。 现在日子安稳,家中顺心,世德很快又恢复了到街上瞎逛的雅兴,白天恒安上学,趁小柳红在家收拾家,他就跑到街上,四处闲逛。四川人说话,句中多带长音,听起来抑扬顿挫的,个个都像长官训导下属。世德轻易不和当地人交谈,只是一个人四处走走。 一天上午,世德走到青羊宫前,远远看见山门前围了一堆人。世德凑上前去看热闹,只见一个江湖郎中,身后挂着一张虎皮,地上摆出虎骨c犀角等名贵药材,坐在地上,一手摇着铃铛,嘴里不停地给人唱卦占病。任何问病的人,只消报出病人的生辰八字,这郎中就能唱出病人的病情,而后根据病情,给你配出一方良药,保你药到病除。人群中,不时有人咋咋乎乎上前,报出病人的生辰八字,江湖郎中听过,一边手摇铃铛,一边咿咿呀呀,用蜀地方音,唱出病情;问病的人听了,一脸的惊讶,慨叹道,“先生真是神人哦,你说的一点儿不差。”卖药郎中听人夸赞,也不客气,放下铃铛,从地上摆放的药材中各取一些,拿毛纸包好,说出价钱;来问病的人也不计较,从兜里掏钱,递给江湖郎中,取过药离开,边走边说,“真是神仙,真是神仙。” 世德一眼看出,这些人在玩街头窜骗的小把戏,只是一时还没看出就里。惺惺相惜,世德来了兴趣,打算摸清这些人的门路。正巧这时,世德感到后衣襟被人扯了一下,回头看时,正是刚才看过病c取了药的那人。那人给世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来一下。世德正要探究这种小把戏的门路,见有了机会,便跟着那人过去了。走不几步,那人停下,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老哥,这先生太神了,把我爹的病,说得一点不差。我爹病在床上几年了,老是没讨着对症的药,幸亏今天遇上这么好的先生,我想再买一副药,可这神医有个毛病,他说,他的药,一副就中,不消第二剂;可我有些不放心,一旦错过这个机会,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神医呀?我看你老兄,不像是来问病的,想求你去帮我再买一副,成吗?” 世德乐得搀和这事,痛快地答应了,说道,“我刚才听说,这位先生看病,是要知道病人的生辰八字的,敢问令尊的八字?” “我爹的八字是庚子年阴历十八。”那人随口说道,便把买药的钱交与世德。 世德接过钱,重新挤进人群,趁江湖郎中唱完一个人的病情,刚包好一副药,收了钱,付了药。世德赶紧说道,“神医,家父患病多年,卧床不起,求神医给看看。” 江湖郎中看了世德一眼,问道,“令尊的生辰八字是?” 世德把刚才那人教他的时辰报了出来,神医听过,闭上眼睛,手摇铃铛,唱了起来,唱出的病情,和刚才求他帮着买药那人说的,一点儿不差。病情唱完,开始配药。只是收钱时,刚摸到世德的钱,眼睛就像受到惊吓的公鸡,看了世德一眼,断然说道,“你这老兄,太不地道,刚已买过一副药了,怎么又来买哦?难道天底下,就你一家有病人不成?本山人行游江湖,济世救民,卖你一副,已经足够用的了,怎么还要来买,浪费我的药材?” 世德见让神仙看破,赶紧辩解道,“神医搞错了,我真的是刚买第一副药呢。” “哪个会错呢?”神医冷眼看着世德说,“你这钱,分明刚才从我手上过的吗,哪里会蒙得了我。” 见神医说出这话,求世德买药的人,赶紧挤上前来,替世德哀求道,“神医莫发火嘛,这事真的不怪这位先生,是我想再求得神医的一副药,求这先生替我来买的,不想瞒不过先生的法眼,是我对不住神医,莫怪这位先生。” 一堆人听到这里,啧啧称奇,都信了神医的法力,便有人动了心。一个汉子上前说道,“神医先生,我娘有个毛病,看你晓得不晓得,你若说得出,便是个好角色,这药我就买了。” “请报上令堂大人的生辱八字。”神医木然坐在地上,冷言说道。 那汉子刚要报出病情,猛可里,让人群中一个戴礼帽的小个子打断了,“且慢!” 众人看时,这小个子男人,短脸尖下颏,两眼奇大凸出,打眼一看,像蜻蛙。蜻蛙眼站在神医面前,对刚才问病的汉子说,“先别听这先生自说自话,你先把令堂大人的病情,说给我听听,我来当你的裁判,考他一考,若是准时,你再买,免得你俩在这里一说一唱,别人还以为你俩在做局呢。” 那汉子听蜻蛙眼说得有理,便跟蜻蛙眼一道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在人群外停了下来。蜻蛙眼背朝人群,听那汉子悄声告诉他母亲的病情。蜻蛙眼背着手,手指不停地变化着各种手势,众人都朝那边望去。世德回头一看,见神医正两眼盯着蜻蛙眼的手势,心里就明白过来:敢情这神医的神秘,全在蜻蛙眼的手上,蜻蛙眼刚才故意说出这话,就是为了把问病的汉子调出人群,当那汉子把自己母亲的病情告诉蜻蛙时,蜻蛙眼就用手语,把那汉子的母亲病情告诉神医,这种手语是骗子自己设计的,外人根本无法识别。神医依据手势,再唱卦占病,岂有不准之理。而先前自己被人找出去,求着帮忙买药,只是骗子们为他们行骗做些铺垫,目的就是为了让看热闹的人,死心塌地信他们。果然,只一会儿功夫,蜻蛙眼和那汉子回到人群,蜻蛙眼笑着对神医说,“行了,你唱吧。” 神医得话,手摇铃铛,闭着上眼睛,咿咿呀呀地唱起,一曲唱完,听得那汉子两眼发直,连声说,“准!准!”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把药买走。 世德心中暗笑,觉得这些人为了得些蝇头小利,费尽心思,想出这种机关繁琐的局来,也真是难为他们了。想想在老家时,父亲曾告诫过他,说是小骗蹿于市,中骗坐于室,大骗游于官,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而且越是小骗,往往越有背于道,尽干些令人不齿的龌龊事,伤天害理,叫人诅咒。想到这里,便想拙弄一下这群骗子。过了一会儿,当蜻蛙眼故伎重演,将一个老者带出人群时,世德也跟了出去,端量一下蜻蛙眼和神医的位置,在距蜻蛙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到了他们之间的直线上,挡住了神医的视线。不料只站了一会儿,刚才求世德买药的那人,就急忙过来,搂着世德的肩膀,将世德推出神医的视线,附着世德的耳边说,“老哥是道中人,拜托给兄弟们留碗饭吃,中午请老哥喝酒,成吗?” 世德只是冲那人笑笑,并不言语,二人又重新回到人群中。又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伙人的伎俩,不过尔尔,便失了兴趣,打算离去。刚走几步,就听背后有人喊他,“先生请留步!” 世德回头看时,见还是上午求他买药的人在喊他,“先生要走吗?”那人追过来问。 “有事吗?老弟。”世德停下脚步,问道。 “刚才小弟说过,中午要请先生喝酒的,哪里会不算数呢。”那人说。 “免了吧,”世德笑了笑说,“我看弟兄们也不容易,不劳破费了。” “嗯?先生哪能这样小瞧人呢?”那人说,“我兄弟再穷,请先生吃顿饭的钱,还是有的。”说着,回头冲围在一起的一群人,喊了一声,“吃饭喽。” 一群人听了,帮着收拾了地上的东西,纷纷跟了过来。世德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丁点小局,竟然有七八个人搀和,设局的人,估计就是缠着要请他吃饭的这人。见他们人多势众,硬是推辞,怕触犯了他们,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世德客气了几句,跟那人去了。 成都人讲究亨乐,街上小吃甚多,各类菜馆,林立街市。那人找了家菜馆,让世德进去,选了个僻静处坐下,跟着,后面就有六七个人,陆续进来,围坐桌边。世德看时,这些人,差不多全在卖药摊上见过。可见这群人,平日在这里设局卖药,绝不止一两日了,本地人一准不会上当,专套生人罢了。 “老哥尊姓大号怎么称呼?”邀他吃饭的那人坐下,问世德。 “兄弟姓甄,名有德。”世德不明这些人的身份,信口编造了个名字,“敢问兄弟贵姓?” “小弟姓朱,贱号小富,”那人说,“一眼看去,便知甄兄是道中高人,我兄弟几人,一向仰慕道中高人,今天有幸邂逅,甚是运气,聊备薄酒,为先生接风,还望先生不要见怪才好。” 听这人谈吐风雅,看他行事也谨小慎微,应是道中人,只是上午见他们做的局,实在不敢恭维,为些蝇头小利,搬出无穷机关,真是好笑。转念一想,江湖上曾有句谚语,说川人在川是条虫,川人出川是条龙,这几个人要是能带他们出去闯闯,什么大局做不来?这样想来,世德就有了交结他们的意思。为要拿住他们,世德弄起玄虚,并不和那人正面应答,只冷冷地扫了桌边坐着的人一眼,问道,“朱老弟在道上走了几年?” “甄兄高看小弟了,”朱小富说,“小弟只是道听途说一些伎俩,和几个兄弟混在一块儿,在街上弄点钱花。当地人把这种把戏,叫作叉棚,哪里有什么上道不上道的说法。” 世德听过,想想上午所见,也觉得他说得合理,却不明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客气道,“我看兄弟们行事审慎,布局严密,也该是道中人了,不经师承,哪得做得这般熟络,兄弟们真的没入过师门?” “小弟指天发誓,”朱小富站起身说,“我这些弟兄,哪一个要是入过师门,就叫他出门见死。” 世德笑了笑,让朱小富坐下,赞许道,“若是真没入过师门,弟兄们能把局做成这样,实属不易。” 说话间,酒菜上来,朱小富给世德倒了酒,一圈人就声声师傅地给世德敬酒,世德看出这些无良之徒入门心切,便拿起势来,不急不忙,举杯喝酒。世德人高马大,川人大多身材短小,世德一杯酒喝下,把身子坐直,就把一圈人的气势压了下去。朱小富见世德一杯酒喝干,赶紧起身,又给斟上,世德吃了口菜,把筷子放下,问朱小富,“有件事,想请教朱兄,不知朱兄肯不肯赐教。” 朱小富放下酒坛,受宠若惊,客气道,“甄兄太客气了,有话直说无妨,还说啥子请教哟。” “我看兄弟们做局时,旁边挂着虎皮,不知那张虎皮,是从哪里搞的?”世德问道。 “咳,哪里是什么虎皮,”朱小富笑着道,“那只是张小牛犊皮嘛,求画匠画出来的。” “这么说,那地上卖的虎骨,也该是牛骨喽?” “甄兄真是神眼,一眼就看穿了,那个就是牛骨嘛。” “那其它的药材呢?”世德又问。 “都是从药材市场上,胡乱买来的。” 世德听过,沉吟片刻,叹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千世界,万事万物,都有一个道,顺道者昌,逆道者亡。便是我们这一行当,虽被世人所不齿,却少不得也有一个道。你想啊,你们劳心费神,设计出这许多伎俩,一番手段做下,让那些人把药买回。要知道,到这里买药的,都是家中贫寒的人家,他们家中有病人,有病乱投医,手里那点钱,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攒下的,买了你的药,回去非但治不好病,反倒耽搁了病人的治疗,病情加重,岂不误了大事?从这一点来看,兄弟们先是悖了天道;据我上午察看,兄弟们忙了一个上午,囊中所得,大概也不超过两块大洋” “甄兄明鉴,”朱小富插话,“我等所得,真的不足两块大洋。” 世德见自己说准他们,心里颇为得意,又沉吟一会儿,接着说,“像兄弟们这般身强力壮的,设计做局,仅够口食,岂不让江湖中人笑话?便是出苦力赚钱,也不过这样,却白白讨得世人唾骂。” “我兄弟几个,实在无计可施,才请甄兄指点一二。”朱小富趁机说道。 世德见时机到了,粗喘了一口气,望了桌边人一眼,接着说道,“咱们行中人,既然头上顶着骗子的骂名,就一定要让它顶得值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想求财,你就得眼睛盯着有钱财的人,你想啊,那些平头百姓,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土里刨食,这辈子能赚几个钱呀?你老拿眼睛盯着他们,你能弄到几个钱呀?换个角度再看,那些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有几家的钱,是干干净净弄来的?随便从他们身上弄点钱,就够你享用一辈子。他们的钱来之不义,你以不义取之,以其人之道,还治于其人之身,这也正合了天道,这就叫做顺道而为,心安理得。” “高见,高见!”朱小富伸出拇指夸赞道,“甄兄真是高人。我就说么,今天遇上甄兄,正是老天肋我弟兄。只是我等愚顽,刚才甄兄讲的,也只懂了个囫囵半片,还望甄兄详细指教。” “你比方说,眼下官场上,几乎是无官不贪。官员们贪赃枉法之事,坊间时有耳闻。你要知道,别看官员们平日装腔作势,人模狗样的,其实个个都是狼心兔子胆,为保乌纱帽,干了坏事,一样也是担惊受怕的,你抓住了这一点,再做计较,就不怕没有银子花了。” “甄兄,你这还是天桥把式,中看不中用嘛,”蜻蛙眼到底沉不住气,瞪着蛙眼急着说,“我们几个兄弟,还是一头雾水,你要诚心教我们,最好带我们做一次。” 一句话,点中了一桌人的心病,都跟着呛呛道,“就是嘛,就是嘛。” 世德多少天来,一直闲着无事,也正想寻点事做,听一伙人冲他直嚷嚷,扫了众人一眼,放低声音说,“兄弟们先吃饭,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弟们要是愿意,吃了饭,咱们找个地方,再细商量,成不?” 一圈人听了,不再嚷嚷,胡乱吃了饭,走出菜馆。朱小富说,他家僻静,一群人都无异议,跟着去了。 朱小富家住在城外,在西门口外的西来客客栈边上,三间茅草屋,已经年久失修。院子里凌乱不堪,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屋里低矮潮湿,光线昏暗,堂屋只有一张方桌,已经脏得看不出模样,两只竹凳摆在旁边,算是家中唯一的家具。东屋只安了一张床,住着他的瞎母;朱小富自己住西屋,也是一张竹床。朱小富让世德坐到床上。世德坐下,竹床就嘎吱嘎吱地响,别人听了,就不敢坐了,只得随便站在床边。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怪味,世德不想多呆一会儿,匆匆吩咐众人道,“诸位到外面打探打探,这四川一带的官员中,哪个近期,多有不法之事传出,积攒下不少黑钱,在坊间有些影响。记着,打听时,只听不说,不能让人看出你有企图。”世德看众人两眼眯瞪着,似懂非懂的样子,便又嘱咐了几句,约定每天到这里会面的时间,一群人就各自散了。临走,世德扔给朱小富一块大洋,吩咐他,“去买几只凳子回来,不能每回都让弟兄们站着。” 朱小富脸红了一下,点头称谢,送走了世德。 过了些时日,一群人探听了些消息回来,多是成都城内的官员们的一些脏事,且事件都不大,又多是望风扑影。世德听过,觉得难以设局。倒是有关绵阳行署胡专员的一些传闻,让世德来了兴趣。这胡专员,在蜀中有些根基,外号胡大胆,为人极贪,做官日久,很有些刮地皮的手段;还嫌不足,战争爆发后,趁着混乱,又干起私贩烟土的勾当。蜀地原本是富裕之地,市民讲究享乐,吸食鸦片之风,早年就极盛;战端开启,内地富室,多逃难至此,鸦片烟土一时紧俏,供不应求,胡专员看准时机,运动权力,大行其道,风声一度惊动了中央;只是战事吃紧,中央疲于应付,一时腾不出手来整顿吏治。不料这胡专员看准机会,更加变本加厉,打起了军需物资的主意,私自变卖军需品,已有人暗中举报了。 世德觉着这是个好彩头,打算做他一局,回家和小柳红商量。 一家三口客居他乡,兜里虽有些钱,毕竟还不充足,日日只出不进,终不是长久之计,小柳红也早有做一局的打算。只是听了世德的想法,心里有些害怕。世德要碰的,毕竟是政府大员,一旦做砸了,不是好玩的。 “不要紧,”世德安慰小柳红说,“咱们讲些策略,尽量不让他抓着破绽,我只以中央要员的身份去镇唬他一下,并不真的说去查他,便是砸了响窑,他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并不能把我怎么样。何况咱们还有狗司令这层关系;退一步说,一旦真的砸响了,你赶快带孩子去重庆,找小青出面疏通,我看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小柳红思忖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只扮作中央大员前去公干,不直截说去查他,实实虚虚,似有非有,这一着,比直截了当地说要查办他,更有力度,让他心里高度紧张,无处设防,又给他留有更大的活动空间,避免了直截了当说要查他,会导致鱼死网破的结局;这样做,好是好,只是你去后,要小心行事,不可莽撞,若不是恒安太小,我真想和你一块儿去。” “不用了,”世德安慰小柳红道,“这一路逃难,吃了不少亏,我也学了不少的东西,不会再像早先那么莽撞了,你在家里,好生照顾孩子吧。这一局,时间不会拖得太长,抛除路上所费时间,在绵阳的日子,长则半个月,短刚七八天,这种局,拖得越久,风险越高,我也想好了,到了那里,十天之内,不能做成,我就滑掉,决不耽搁。” 听世德这样说,小柳红觉得,世德真的成熟了,心里颇感欣慰,嘱咐道,“在西安临走时,狗司令给咱们写的便条,你也带上,一旦做事不顺,也好拿出来应急。咱们从西安过来时,一路上用过几次,还真管用呢。”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身边的那些人,靠得住吗?” “哪里靠得住?”世德说“一群乌合之众,逐利而聚罢了。” “那可得提防着些,不可让他们摸了底。” “那当然,”世德说,“我哪里会蠢到那种地步?便是在成都,我都不让他们知道咱们的住处。” 小柳红见该嘱咐的事情,都嘱咐到了,便不再多言,取出二百块大洋,交给世德。世德换了装束,出门到街头上,仿制了公文,揣进怀里,出城到了朱小富家。见一群人,已等在那里,便把设局的思路说了一遍,分排好各人的任务,租了辆马车,往绵阳那边去了。 行了两天,一行人到了绵阳,在城中转了一圈,选中了夫子庙,一行人闯了进去,找到庙里的主持,说明来意,又把公文递上。主持哪里见过这阵势,又见这些是中央特派员的随员,手持公文,声言征用庙宇,怎敢说半个不字,便顺听顺说,吩咐弟子,驱出香客,关了山门,腾出房间,安顿下中央特派员。世德看一切准备就绪,就派出几路人马,上街打探城中驻军的情况。一会儿功夫,几路人马回来,报告说,城中有一个团的中央军,团部在北城门边上,团长姓张。世德听了,带上两个随从,乘车往团部那边赶去了。一群乌合之众,平日只在街头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何曾做过这等大局,听世德说要去驻军团部拜访,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小腿儿抽筋,浑身悸栗着,呆在屋里,不敢吱声,等待世德的消息。 马车到了团部,世德下了马车,让朱小富上前去通报身份。尽管世德事先在车上有所交代,朱小富还是心里敲小鼓,嘴唇有些发抖,世德狠瞪了他一眼,朱小富才战战惊惊地走上前去,与哨兵交涉。哨兵听了,让来人等在门外,冲团部里大呼一声,团部里便走出一个士兵,听了哨兵的报告,那士兵就进到里面。又过了一会儿,团部里急走出一个军官,趋身走到门外,朝世德行了军礼,嘴里客气道,“不知甄特派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说着,将世德一行人迎进团部,请世德坐了上坐,一边喊勤务兵送茶过来。世德估计,这人大概就是张团长了,便从怀里掏出狗司令的便笺,交给张团长。张团长接过便笺,见是狗司令亲笔书写的,上面无非是官场上常见的求托之词,便笑着问世德,“甄特派员与狗司令是何交情?” “狗司令是我的内兄,日前他从西安回重庆,听说我要来绵阳公干,便写下此函,盼望张团长有所关照。”世德拿腔作势道。 “特派员说哪里话,为特派员效劳,是卑职的本分,岂敢说关照?”张团长说完,又问了一句,“不知甄特派员此次光临,有何见教?” “我奉中央命令,来此督办一起要案,现在征用了城中夫子庙办公,只是此案事关重大,怕有疏漏,想借张团长的权力,派几个士兵前去,放上警戒,不知张团长有无难处?” 中央特派员亲自前来求助,又有狗司令的便笺,张团长已是长足了面子,也乐得做成顺水人情,当即表态,“一个班够吗?” “足够了,”世德说,“张团长的士兵,只在门外担任警戒就行,内部事务,勿需过问。” 张团长本要探听一下特派员此次办案的口风,见世德硬生生一句封了口,便不敢再问,转身传来副官,把派兵执勤的事命令下去。见副官已去执行命令,才重新坐下,和特派员说起闲话,无外乎官场上的客套话罢了。说了一会儿,世德说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团部,上了马车,朱小富拿袖头抹去额头上的细汗,朝世德伸出拇指。车到夫子庙时,见门前已经设了岗哨,两个士兵,木桩似的持枪站立,见世德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行了军礼,放他们进去。 世德事先吩咐,不许在院中谈说局中之事,一堆人都封住嘴巴,像哑巴似的,有事只用手比比划划,见世德回来,都把世德奉若神明,却又不敢说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 避战乱寄居锦官城(2) 过了两天,城中就有传言,说胡专员犯了事,中央特派员正来查他。消息传得很快,没过两天,就传到胡专员的耳朵里。心有愧心事,怕听人敲门。胡专员从此便睡不好觉,秘令心腹前去打探消息。心腹来到夫子庙前,见门前有士兵把守,大门紧闭,很少有人进出,无从打探;问问附近的店家,各类传言,五花八门,都是于胡专员不利的。只几天功夫,胡专员头上的白发,就增添了不少,抱怨身边的心腹无能。心腹听了,就比平日格外卖力打探,成天守着夫子庙前的一家茶馆,盯着大门不放松。好歹太阳快下山时,大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公人模样的小个子。此人生得丑陋,长了一双蜻蛙眼,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胡专员的心腹见时机来了,迎上前去,媚着笑脸,想上前套近乎,不料这公人牛得很,并不理会他,瞪着蜻蛙眼白了他一眼,傲气十足地扭头到了一家酒馆,打了一坛酒,就回去了。一天时间,就这么白白过去。回到行署,少不得又挨胡专员一顿臭骂。回家想了一夜,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第二天一早,胡专员的心腹,便又来到昨天公人打酒的那家酒馆等着,在酒馆守了一天,傍晚,果然看见夫子庙大门开启,昨天出来打酒的公人,又拎着酒坛子出来打酒。趁店家打酒的功夫,专员的心腹凑了上去,和那公人套起近乎。那公人还是那么倨傲不逊,直等酒打满了,专员的心腹抢先替这公人付了酒钱,公人的脸色,才好看些,问了一句,“看你这人,蛮有趣的嘛,古道心肠,这是啥子意思嘛?” 专员心腹见公人脸色变缓和,赶紧说道,“在下在行署当差,受够了专员的冤枉气,听说府上是中央特派员,才来巴结老兄,也想告那胡专员一状,泄泄心中的冤气。” “噢?好事嘛。走,跟我去见特派员好啦。”蜻蛙眼听那人这样说,脸上高兴起来,就要带那人回夫子庙。不想那人却执意不肯,托辞说,“万万不可,”说着,两眼惊悸地向四周看了看,“胡专员在这里树大根深,在这附近布下众多眼线,一当见我进去,我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怕他啥子哟?眼看要完蛋的人喽”蜻蛙眼话刚出口,自知说走了嘴,嘎然止住,愣了一下,咽下后面的话,冷眼看了看眼前纠缠他的人,没好气地问道,“那你是啥子意思嘛?” “想借一步说话,请老兄赏脸。”说完,向僻静处的一张桌子上指了指,随后让店家上菜, 蜻蛙眼迟疑了片刻,跟了过去。二人坐在桌边,那人给蜻蛙眼倒了酒,边吃边聊了起来。蜻蛙眼催他说出要举报的事,那人就说了一通无关痛痒的事来。几杯酒喝下,蜻蛙眼就有些醉意,那人趁机勾他说出实情;蜻蛙眼把头凑到那人耳边说,“放心吧,兄弟,等特派员回到重庆,出不了几天,你们专员就要倒大霉啦。”那人吃了一惊,还要细问,蜻蛙眼也装着醒过腔来,再三嘱咐道,“兄弟,这话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一旦说了出去,我就完了。这位特派员,太厉害啦。”说完,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抱着酒坛子,就要出门,嘴里嘟囔道,“今天在外面耽搁了时辰,回去说不准,还要考问老子呢。”边说,边摇晃着出了酒馆。 送走了蜻蛙眼,专员的心腹忙着回去禀报胡专员。胡专员听了,额头冒出虚汗,再也坐不住了,逼着心腹带他亲自到夫子庙前探听虚实。到了夫子庙前,见大门紧闭,门前有士兵把守,只听庙里不时传出瘮人的嚎叫声,听得胡专员头皮发麻。过了一会,嚎叫声停歇下来,大门打开,从里面抬出一个人来,后面跟着拿手电照明的人,借着手电光,胡专员的心腹一眼便认出,刚才挨打的,正是傍晚和他一起喝酒的蜻蛙眼,眼下正血淋漓地趴在担架上,被送往医院包扎。 胡专员见了,差点儿没吓瘫,几个心腹拥着,匆匆回到行署。到了行署,几个人合计了一会儿,觉得这事非得专员亲自出马不行,及时补救,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等特派员回了重庆,怕就不可收拾了。 第二天一早,胡专员来到夫子庙,向里面通报了身份,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公人模样的人,领着胡专员进了特派员的房间。胡专员强作笑颜,客套说,“本署不知特派员莅临,有失迎迓,多有不敬,今天听下属禀报,方知特派员已光临本署有日,今天特地前来谢罪,不知能否替特派员效劳些什么?” 特派员端坐在办公桌后,冷眼打量着胡专员,一等胡专员说完,冷冷说了一句,“不必了,我等公务已完,明天就要回重庆了,”说完,冲着一个下属说了一声,“送客。”下属就走过来,请胡专员离开。胡专员见势,也不便再拖延,灰溜溜地出去了。 下午,胡专员又来了,随车带来了一个大木箱,求见获准后,吩咐手下的人,把箱子抬到特派员房间。特派员打量了一眼木箱,冷冷问道,“胡专员,这是什么意思?” 胡专员笑着说,“不知特派员驾到,这些日子多有得罪,听说特派员明天要走,特备了些本地特产,实在不成敬意,还望特派员笑纳。” 特派员见说,冷笑一声,说道,“既是本地特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放在这里吧。”说完,示意随从送客。胡专员见礼品已经收下,心里才觉踏实,赔着笑脸出去。 回到行署,胡专员睡了个囫囵觉。第二天早上,派心腹到夫子庙去探听消息。心腹到时,见庙门大开,哨兵已经撤离,上前一打听,才知道特派员一行人,昨天晚上已经连夜出城回去了。 世德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两天,傍晚,回到成都。进了城,世德指了指木箱,对身边的朱小富说,“这里面有几坛老郎酒,外加三千块大洋,咱俩一人一千,余下的一千,分给弟兄吧。自从到了蜀地,哥就偏好一口老郎酒,这些酒,就留给哥吧,成不?”说着,欣开箱子盖,将两包大洋递给朱小富。朱小富往箱子里扫了一眼,看见里面果真是几坛郎酒,见世德这么大方,和他平分大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要推辞几句,见世德向他使了个眼色,朱小富便不再吱声。世德趁机说,“城里人多眼杂,这么多人一道招摇过市,怕有不妥,你下去,把弟兄们遣散了吧,另外再约个时间,把钱分给他们,这些酒太沉,让车夫帮我送回家里。” 朱小富得话,喊车夫停夫,从车厢里钻出去,和一群同伙低语了几句,一群人就高高兴兴散去了。 世德吩咐车夫前行,到了家门口,让车夫帮着把箱子抬下,付了车钱,和小柳红回家,把门关上,打开木箱,取出酒坛,启开一看,全是大洋,大略清点了一下,将近三万块。二人把大洋装回酒坛,重新封好,在床底下藏好,等着恒安放学回来。 恒安回到家里,见二大世德回来了,心里高兴,跑了过去,问二大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世德编了套瞎话,胡弄了孩子,和孩子说了些闲话。 一家人吃了晚饭,恒安就到自己屋里背书去了。小柳红给世德倒了茶,转身又去洗涮碗筷,收拾立整,见世德喝过茶,二人一块到了里屋,坐在椅子上,世德把这次做局的经过,低声给小柳红说了一遍。小柳红听了,没看出什么破绽,心里才踏实下来,笑了笑,自话自说道,“人这一辈子啊,真是蛮有趣的,从前只是听人感叹,说是人生如梦,心里却不觉悟,只以为那是世人的老生常谈,现在回过头来看看,你还别说,真在咱们身上应验了呢,你瞧,咱们这半辈子的经历,不正好像是一场梦吗?仔细想想,早年便是做梦,恐怕也梦不出这些乖戾的事情呢。在上海时,咱们疯了似的跑生意,成天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家里使仆唤婢的,也算是大富大贵了,那会儿,我闲着无事时,就老想着上街花钱,买了当,当了又买,光是值钱的珠宝,就足足装了一箱子;那时谁会想到,有朝一日,咱们会穷得丁当响c身无分文呢?后来日本人一打进上海,逃难路上遭了劫,可真就落得个身无分文,这才体验到,钱财真的就是身外之物,这句话,并不虚妄。从前家里使着仆人,后来到了西安,咱又去给人家做仆人,你说,这些事讲出来给人听,人家会信吗?”小柳红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自打到了成都,咱才真的开始过起平常的日子,天天我在家里洗洗涮涮,自个儿侍候着自个儿,还真的品出了些生活的滋味,你看,咱从西安那边过来,身上只带来两千多块大洋,抛除路上的开销,在成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连一半也没花上呢。生活原来就这么简单,早先,是咱们自己把生活搞得麻烦了。想想当初那两箱子东西,就算没丢,现在带在身边,也只是白白给咱们添了挂心的事;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生活,不也挺好吗?” “挺好。”世德应声道。 “我琢磨着,这些东西,”小柳红指了指床下的酒坛子说,“照现在这样花法,够咱们下半辈子用了,咱俩又上了岁数,身边又有了孩子,你看恒安这孩子,多省心懂事呀,书也念得好,有时我在家里思忖着,他要是我自己亲生的,能叫我一声妈,那该多好啊。” “咳,什么叫爹叫妈的,就是咱们的孩子嘛,何必在意他叫什么?”世德安慰小柳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听懂我,”小柳红说,“我是说,眼下咱身边有了这么好的孩子,往后你一旦做事不仔细,有了个什么闪失,到了那时,咱怎么向孩子交待?” “你是说,咱们该金盆洗手了?” “正是这个意思,”小柳红说,“眼下咱们足以过平常日子了,孩子也一天天大了,咱总得替孩子想想吧,难道你还想让孩子,走咱们这条道儿不成?” 世德刚想说,他家老爷子,就是一小栽培自己儿子走这条道儿的,转念又想,自己这半辈子游走江湖,也蛮艰辛的;而在老家时,哥哥一小就不愿意跟着父亲走这条道儿,结果让父亲训教断了一条腿,后来哥哥做了律师,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也蛮安闲,并不比自己浪迹江湖差;再看看恒安的性格,颇有些他大伯小时候的模样,并不像他父亲,给他推上江湖,也未必是件好事。这样一想,立时改了口,对小柳红说,“你说得对,咱也该收收手了。” 此后,世德果真打消了设局的念头,每日上街走走,也不与人交结,也不枉花钱,赶上周日学校放假,就带着全家出城去玩耍,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青春做伴还故乡(1) 八月十五那天晌午,小柳红做好晌饭,正在收拾灶前;天气闷热,世德把茶几搬到院中的芙蓉树下,手握芭蕉扇,一边扇凉,一边喝茶。忽听街上传来鞭炮声,接着又听见有人在嚷叫。世德放下茶杯,冲出院子,见街上有人奔跑呼号着,“日本投降了!鬼子完蛋了!”世德听见,心里一阵惊喜,却并不敢相信,跑出胡同,要看个究竟。到了街上,只见满街人都在疯狂地手舞足蹈,随便摸到什么,就举起来敲打,蹦着c跳着,比过年热闹。刘家菜馆门前聚了一堆人,刘掌柜把收音机搬到门口,放大了音量,收音机里不停地播放中央社的消息,全是日本无条件投降的事。世德听了一会儿,掉头往家里跑,冲进院子,见小柳红正在往茶几上端饭,世德上前,一把抱住小柳红,呼喊道,“鬼子完蛋了!投降啦!”不待小柳红说话,搂着小柳红痛哭起来。 “真的吗?”小柳红也激动,却有些不信,问道。 “真的!”世德哭着说,“你没听街上人在放鞭炮吗?刚才我去听收音机了,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日本投降的消息。”说完,又搂着小柳红哭起来。 小柳红也流出眼泪。二人哭了一会儿,恒安从外面冲了进来,一进门,就喊道,“二大,日本投降了!” 恒安今年十六了,夏季里小学毕业,考上了中学,个头儿已到世德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世德把恒安也搂了过来,一家人抱成一团,痛快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世德松开手,问小柳红,“有零钱吗?” “有,你想干什么用?”小柳红问。 “我去买盘竹鞭,我想放!” 小柳红听了,从怀里摸出钱,递给世德。世德拉上恒安,又跑到街上,不料街上店铺里的鞭炮,已经卖光了,二人跑了老远的地方,才在一家小铺里,买了一盘二百响的竹鞭,乐颠颠跑回家里,挂在芙蓉树上,将竹鞭点放。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过后,世德堵在嗓眼里的一口恶气,才算吐了出去。 小柳红见中午做的菜不够丰盛,跑到街上,要再买几个好菜回家,不想街上各家菜馆都在庆祝,店伙已经不做菜了,实在没法儿,只好回家,生起灶火,又炒了两个好菜,一家人坐在芙蓉树下,好好庆祝了一番。 吃了饭,恒安回学校去了。世德从床底下搬出酒坛子,把门插好,倒出酒坛子里的大洋,一百一沓地用纸卷好,打上封。 “你这是干什么?”小柳红见了,不解地问道。 “我想回家。”世德说,“把这些东西封好,路上带着方便,又没有声响,免得惹贼盯上。” “你想回东北老家?” “嗯,”世德看了小柳红一眼,“明天就走。一天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在成都生活了几年,小柳红已习惯了这里潮湿的气候。只是在这里举目无亲,到底不是最终的归属,见世德这样坚决,反正早晚要走,便不再说话,也开始收拾起东西。 恒安心里并没有老家的概念。傍晚放学回来,听说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吃了一惊,问世德,“那里比这里好吗?二大。” 世德望了望恒安,并不想欺骗孩子,照实说,“老家没有成都这么大,也没有这里繁华,冬天也比较冷。”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恒安问。 “那里是咱们的根啊,”世德说,“你没看杜甫的诗里怎么说的?锦城虽云美,不如早还乡。” “可我还没和老师同学告别呢。”恒安说,“就这么不辞而别,他们会怎么看我?”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世德说,“送君千里,终有别,等回到老家,给他们写一封信,说一下就是了。” “这样不好,”恒安固执地说,“反正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事,我到老师家里去说一声,让老师替我向同学们道别。”说着,恒安出门去了。世德觉着孩子说得对,也不栏着。 恒安天黑以后才回来,回家时,脸上带着泪痕,小柳红知道,孩子心里难过,便到孩子房间,坐在床边,说了些安慰的话,直等恒安心情平静下来,才放心离开,和世德商量着路上和事情。 第 212 章 似的,纷纷涌上门来,请世德到处吃席。说是请世德,却又往往因为囊中羞涩,世德不得不替他们付帐,弄得世德几乎天天都要伸手向小柳红要钱;这还不算,最让小柳红无法忍受的,是北方的混混c二流子们粗俗下流,开口就是脏话;不管到了哪里,张嘴随处吐痰;进门时,也不知蹭蹭鞋底的脏土,把外面的狗屎带到家里;到了屋里,拿眼在小柳红身上乱扫,眼里露出放肆的淫dang。没过几天,小柳红就无法忍耐了。 “你这些朋友,太不入流,连上海的瘪三都不如。” “他们放荡惯了,”世德替朋友辩解说,“人倒是都不坏。” “你得好好想想,”小柳红冷下脸来,一本正经和世德说,“恒安也不小了,现在看上去,是个好孩子;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想让他走正道呢,还是想让他像你的这帮朋友一样,走邪道儿?” “当然是走正道儿啦。” “可你天天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领,又怎么让孩子走正道?我虽不如孟母那般贤慧,却也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孟母三迁的故事,你又不是不懂。” 一句话,戳到世德的痛处,顿了一会儿,嘟囔道,“其实,我也不想招揽他们,可毕竟是过去的朋友,人家扑你来了,你爱搭不理的,人面上说不过去嘛。” “什么朋友?”小柳红提高声调说,“酒肉朋友罢了。当年你落了难,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呆了那么长时间,谁救你出来的?是你爹!他们呢?”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世德问。 “离他们远一点。”小柳红说,“你要是成天和他们混在一起,慢慢的,在这里就没有人缘了,到了后来,我和恒安都要受你的拖累。别忘了,你是金宁府的官宦子弟,是有身份的,不能把自个儿往下贱堆里推。往后,你要是真的没什么去处,干脆呆在家里好了。” “他们要是来找我呢?” “有我挡着。” 果然,二流子们再来时,小柳红开了门,只说一句,“不在家。”并不放那些人进来。日子一长,二流子们讨了几次没趣,就不再上门了。世德家里变得清静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青春做伴还故乡(2) 上了秋,天气凉爽下来,日子也过得舒坦。 一天上午,恒荣领来一个年轻人。这人三十来岁,穿一套中山装,见小柳红出来开门,笑着说,“嫂子还这么年轻。” 小柳红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只是时间久了,一时记不起来了。望着年轻人,迟疑了一下,却叫不出名字。年轻人见女主人迟疑,知道已把他给忘记了,笑着大声说,“嫂子忘了,在上海时,我和还山给你当过跟班呢。” 小柳红听过,恍然想了起来,惊笑着说,“天哪,是还河呀,瞧你现在长得这么壮实,嫂子哪里能认得出来?”边说,边把还河让进院里,冲着屋里喊道,“世德,快看谁来啦?” 世德听见喊声,跑了出来,见了来人,也迟疑起来,小柳红笑着对张还河说,“怎么样,连你哥都认不出你啦。”说完又对世德说,“这是还河呀。” 世德这才看出,这人真的是张还河,跑过来扳着张还河的肩膀,惊喜道,“几年功夫,变这么壮实了,你还别说,走在大街上,要是不仔细端详,还真认不出来呢。你怎么来的?” “我刚调到这里,在联络处工作。”张还河说。 “什么联络处?”世德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噢,是东北民主联军驻大连联络处。” “这是个什么部门?”世德问。 “主要是协助苏联红军组建地方政权。”张还河说,“估计哥和嫂子该回来了,今天抽空过来看看,不想还真让我猜着了,见到哥和嫂子了。” 几个人说着,进到里屋。世德推着张还河上了炕,自己也爬到炕上。小柳红赶紧给泡上茶。见了故人,世德不停地咧着嘴笑,也不忘问,“还山呢?他怎没来?” “忙着呢,现在正在牡丹江驻扎,人家现在是师长了,来之前,我和他通过电话,说是现在正忙着补充兵员,训练新兵呢。” “当师长了?”世德兴奋地问,“这小子,还真行。那你现在是什么长?” “我比他可差远了。运气不好,老负伤,一负伤,就到海山崴去养伤。前前后后,在那里呆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到是学会了几句俄语。这不,中央决定在这里筹办和苏军协调工作的联络处,就把我调来了。哥和嫂子是多暂回来的?” “时间不长,也就两个月。”世德说,“你们俩离开上海后,是怎么回东北的?” “难着呢,”张还山说,“那会儿,北方战事吃紧,我们绕道延安,在延安学习了一年,组织上才派我们去了东北。” “这么说,你和还山,现在都是公产党喽?” “那当然,”张还河笑着说,“看样子,哥和嫂子这些年,也长了不少的见识。” “长啥见识呀,”小柳红说,“都是逃难的这些年,一路上听来的。”说完,拿钱给恒荣,让恒荣上街去叫了几个菜,自己在锅上淘米做饭,招待张还河。 忙了一会儿,饭做好了,恒荣帮着把炕桌摆好,世德和还河就吃喝起来。“嗨,又吃到哥家的饭了。”张还河拿起筷子,也不客气,夹菜就吃,吃过一口,才停下筷子说,“当年在上海,要不是哥嫂养着,我兄弟二人,现在还不知成什么样啦。”说完,笑着又夹起菜往嘴里送。 “吉人自有天相。”世德说,“没有哥这口饭,别人也照样会给吃的。” “那可不一定,想想我兄弟二人,当初为了一口吃的,差点没让人给打死,还是哥给我们救了,这个大恩,我兄弟这一辈子,怕是报不完呢。” “吃菜,吃菜。”世德劝道,“今天咱们兄弟见面,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事,老话说,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像咱们兄弟这样,一口锅里吃饭,前世还不得修他个千百年呀?”说着,一屋人都笑了。 “还河兄弟今年三十二了吧?”小柳红见机问张还河。 “亏嫂子还记着兄弟,今年刚好三十二啦。” “三十二啦?”世德问,“成亲了吗?” “成啥亲呀?”还河叹息道,“我和还山,还是一双筷子拌菜,两根光棍。这些年净在大山林里乱转,往哪里安家哟?” “这回好了,小鼻子倒台了,也该成家了。”世德劝道。 “现在还不是成亲的时候。”张还山笑着说。 “怎么不是时候呀?”小柳红说,“兄弟现在是公人了,又在城市里当差,那还不简单?要是你自己找不到,等嫂子帮你张罗张罗,这么好的条件,找一个好姑娘,那还不容易。” “嫂子慢慢就会知道的。”张还河淡笑一下,说过一句,就不再多说话。 世德二人见张还河不愿再提结婚的事,也停了话头,只劝他喝酒吃菜。张还河喝过三杯,觉着到量了,便不再喝,只是吃饭。张氏兄弟在上海时,曾在世德家里生活过,故人相见,也不生分,又年轻力壮,足足吃了两大碗白米干饭,才放下碗,说吃饱了。世德夫妻看了高兴,又相互知根知底,也不再劝。见小柳红收拾碗筷,张还河问世德,“哥和嫂子回来后,都干了哪些营生?” “咳,眼下乱糟糟的,有什么营生好做?我和你嫂子正闲在家里呢,等看看局势安定了,再说吧。” 听了这话,张还河干咳了一声,郑重起来,开口说道,“不瞒哥哥,我这次奉命,来这里筹建联络处,其中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协助苏联红军,在这里建立一个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人民政府,像哥和嫂子这样,有过光荣革命斗争历史,又对革命有过重要贡献的进步人士,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人才,希望哥和嫂子这时站出来,加入我们的行例,一道把这里的工作做好。” 这种话,世德以前从未听说过,冷丁听了,有些发懵,却能体会到,张还河是在夸赞他,咧嘴客气着,“哥有什么呀。” “嗯,哥在这里,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想想二十多年以前,哥在家乡组织爱国青年,痛打日本人,为此还蹲了日本人的监狱。这就是典型的爱国主义斗争业绩;再说当年在上海,哥和嫂子毅然帮助抗日救亡的爱国青年,又买来武器弹药,支援抗日救亡运动,哥的这些贡献,我们都不会忘记。像哥和嫂子这样,长期以来支持我们的人士,我们不重用,还有谁值得我们重用?” 事情来得有点突然。世德听了出来,张还河是来鼓动自己参加他们的工作。可对张还河现在所从事的工作,世德还真的不了解。小柳红见世德正在犹豫,接过话说,“还河呀,嫂子至今还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能帮你做什么呀?” “嫂子不用担心,”张还河说,“眼下我们需要的,是阶级觉悟,文盲不文盲,不是太重要,何况新政权建立后,我们还要搞扫盲工作,识几个字,对嫂子不成问题的。” 见二叔二婶正在犹豫,在一旁帮小柳红打下手的恒荣,沉不住气了,抻着脖子插话,“张叔,我想参加你们,行不行?” “行啊!”张还河高兴道,“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文化年轻呢。” 侄子在这里擅作主张,怕大哥知道了,会怪罪自己,世德笑了笑,忙着打断他们的话,“还河,这事你容我和你嫂子合计合计,再给你个回话,成吗?” “成!”张还河说完,看了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司机和警卫员,还没吃饭呢,我得走了。” 世德听了,又吃了一惊,觉得自己小看了张还河,不料想,这小子已经熬上了专车和警卫员了,便责怪他说,“咳,你看你,咋不叫他们一块儿来吃呀,哥家里又不是没有饭菜,哪差他们两双筷子?”说着又埋怨恒荣说,“你这孩子也是,来了,也不把话说清楚,早要说出来,喊他们一块儿过来吃饭呀。” 张还河笑了笑说,“那可不成,哥,我们是有纪律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今天来,算是走亲戚,才敢端哥家的饭碗,不然,哪里敢多耽搁?”边说,边往外走,走出胡同,世德两口子果真看见,一辆苏式吉普车,停在胡同口,张还河叮嘱了世德几句话,就上车去了。 回到家里,恒荣搂住世德的胳膊,哀求道,“二叔,你让我去吧。多好的机会呀。” “回家跟你爹说去,”世德板着脸,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你小子,反了你了,翅膀硬了,敢一个人在外面定事了” “是好事,又不是什么坏事。”恒荣嘟囔着。 “好事坏事我不管,回家跟你爹说,我得了你爹的口话,才能答应你。” “那得你去跟我爹说,”恒荣说,“我去说,那还不得碰钉子?” 世德见侄子会说话,笑了笑说,“行,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到你爹那儿。” 恒荣得话,痛痛快快回去了。见恒荣出去了,世德望着小柳红,想让她拿定主意,小柳红却说,“我初来乍到的,这里的情况不了解,刚才听张还河说的那通话,也是听了个囫囵半片的,没搞清楚。我看这事,还得去找大哥商量,他在这里呆了几十年,又一直干律师,这方面的事,肯定把握得比咱们准。” 世德也觉得有道理,二人锁上门,到了大哥世义家去了。 世义已听恒荣说了一通,心里有了谱,见世德夫妻进来,又细说一遍他们和张还河之间的交情,兄弟二人坐在炕上,闷了一会儿,世义开口道,“我看这是个机会。” “怎么说呢?”世德问。 “虽说眼下,中国政府还由国民党掌控,可这里却不同,是苏军占领区。我听说,苏军这次来,不是短期驻扎,要长期租借呢。俄国人和中央政府,有外交关系不假,可别忘了,苏俄也是公产党执政,他们会把这里交给国民党管理吗?我看不会。所以你那朋友说,他们来协助苏军,在这里建立政权;依我看,其实,就是建立公产党人的政权。你和他们有交情,正好借机加入。退一步说,将来即便国民党灭了公产党,国民党来了,我想他们也不敢把政府工作人员怎么样,因为你们是以苏军的名义在工作呀。从大局上来看,近几年,国民党是不能把苏联人怎么样的,我觉得,这事靠谱。” “照哥的意思,我俩就加入政府?”世德问。 “我看行。”世义说。 “那哥呢?”世德问,“我跟张还河说说,你也加入政府吧。” “我先不加入,”世义说,“这么多年,律师这行,我做顺手了,不想再换个行当,倒是恒荣和恒华,在家呆了挺长时间,你给带去,看有合适的工作,给他们找一个吧。” “成,”世德说,“那嫂子呢?” “嘿,她一个老娘儿们,一直在家里呆着,就算了吧。” 兄弟商议停当,第二天早上,世德带上恒荣c恒华,坐火车去了大连,按张还河给的地址,找到了联络处。张还河停下手头的事儿,接待了世德叔侄。见联络处里太忙,世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就要回去。张还河听了,挺高兴,当下留下恒荣兄妹,吩咐秘书,带他们去办入伍手续。恒荣留在联络处,恒华被分配到刚刚筹建的野战医院。而后嘱咐世德回去等待消息。 大约过了一周,地方的临时政府,派人送来了任命书,世德被任命为金宁城公安局局长,小柳红被任命为金宁城法院院长。 接到任命,二人喜出望外,准备了一通,各自授命履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贵人助夫妻登士途(1) 当上了局长,配备了枪支,穿上制服,成天身边有人拥簇着,一声一声局长叫着;睁开眼睛,全是笑脸,世德觉得展样,比早先在上海办报馆时当主编风光多了。身在江湖闯荡日久,社会上治安的那点事,在世德眼里洞若观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及时察明,随后分派手下的人,三下五除二搞定。手下的人见局长断事英明,便不敢在他面前耍滑头,都规规矩矩地干事。世德平日就爱交结,为人又豪爽大方,讲究个江湖义气,眼下又是局长,很快就有了人缘,局里人都爱围着他转。与此同时,街上有关他的传言也多了起来,而且越传越邪乎:有人说,世德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就加入了公产党,是公产党的地下人员营救,才越狱逃走,以后就做了地下党;也有人说,世德在上海时,曾救过公产党的要员,那公产党的要员为报答他,才让他回来当了公安局长。其实,这会儿世德还不是党员,是张还河让恒荣捎话给他,劝他积极向党组织靠拢,世德才动了入党的念头,可自己又把握不准,就去找大哥世义商量。世义说,你现在给公产党干活儿,不加入公产党,就老也进不了核心阶层。这样,世德和小柳红才写了入党申请书。好在二人都是地方大员,又有张还河关照,很快就入了党。 司法机关建立后,律师业很快就恢复了。大哥世义又回到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公安局是自己的兄弟当局长,法院是自己的弟妹当院长,世义的律师事务所,就忙得不可开交,凡是知道些底细的当事人,哪肯放过这种关系?太忙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案件,世义干脆就给推掉了,后来实在忙不开了,世德就想出了办法,接了案子,自己并不亲自去办,直接卖给别的律师,只从中拿些好处。 让世德心烦的,只有一点,就是早先结交的那帮狐朋狗友,大多是街上的混混,听说世德当了公安局长,便腰杆子也硬了起来。从前日本人在这里时,这些人见了警察,就像夹尾巴狗一样躲避起来,现在可好,见了警察,却变成了摇尾巴狗,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偶尔犯了事,给警察带进派出所,不但不怕,反倒趾高气扬地问警察,“知道我哥是谁吗?”说着,不待警察问他,便早早报出世德的大号。派出所警察打电话给世德,世德重义气,也只好认帐。好在这帮二流子,也没干什么大事,只是流氓滋事一类,罪不及刑,只好训斥一通,放人了事。日子一长,社会上就有了风声,传到小柳红耳朵里,便替世德担心。 小柳红现在也忙,法院院长不能亲自审察案情,终究不是长久的事;先前在上海,代替世德当了几天报馆总编辑,好歹那会儿身边有识字的丫鬟给他读报,报馆的事也不多,勉强能应付过去;眼下是法院的院长,大事小情的,不断有人来请示汇报,不停地有人送文件让你批示,院长又没有配备秘书,小柳红就有些吃不消了。她必须得学习识字了。首先,她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因为每天她都要多次在各种文件上,签写自己的名字;她让世德教他,可世德缺乏耐心,伤害了小柳红的自尊,小柳红就找恒安教她。恒安极有耐心,手把手教她学字儿,只一天功夫,小柳红就能熟练地书写自己的名字了。以后每天让恒安教她几个字,过了半年,眼前常用的字儿,差不多就学会了。虽说书写起来,别别扭扭地不顺畅,字也写得不漂亮,可这几个字儿,现在在法院,却是最金贵的。她和世德各司其职,只在每天晚上回家,两人才能碰上面。小柳红忙于识字,对世德的事,过问得就少了,直到听到社会上流传出对世德不好的传言,才在一天晚上,叮嘱世德说,“你趁早和那帮狐朋狗友离远一点,他们早晚会害了你。” “知道,知道。”世德应声道,“天天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理他们。” “那些人惹了事,你也别护着,狠狠整他一下,他们就不敢再胡闹了。” “早先都是好朋友,又没犯什么大事,哪里好意思下狠手?” “你可怜他们,他们却不可怜你,”小柳红气哼哼说道,“乌合之众,酒肉朋友,都是这个德行。”说完,又独自学习识字了,不再理会世德。 世德眼下完全沉迷于行使权力的享受,根本不去在意小柳红警告。从前走江湖时,世德曾做过很多生意,每回最初的几天,他都很迷恋,只是日子一长,就产生了职业审美疲劳,慢慢的就疏懒起来,再后来干脆扔下生意,跑到街上去玩耍,搞得没有一样生意,能红火下去。不知是年龄的增长,人变得稳沉了;还是对行使权力的享受,让他对权力产生了迷恋,总之,对眼下的工作,世德真的着迷得不行,每天起早贪黑,忙得充实且快乐。 小柳红也是这样。虽说这里刚刚结束了日本人的殖民统治,百废待兴,政权也刚刚建立,中央政府的权力,还没触摸到这里,眼下还没有法定的货币呢,市民们只好进行现货贸易;连政府的工作人员,也不能正常发放薪水,每月只能从当局领取一定数量的高粱米,充当薪水。按照职员务级别,世德和小柳红,每月都能领到二百斤脱皮高粱米。这种谷物多是边外那边运来的,很难煮烂,做出米饭,像蒸熟的鲭鱼子;吃到胃里,也不好消化。本地人吃不习惯。世德二人刚有些犯愁,就有机关的职员;极长眼色,帮着世德,把高粱米拿去换成了雪白的大米和白面;那时城里还没有自来水,吃水得到城中不多的几口水井里挑水,世德自己都没留意到,只是觉得自家的水缸里,水总是满的;家里的饭菜,也常常有人借口来串门,顺便给送来;无论什么东西,世德只要想到了,便会有人帮着做到。从前在上海时,家里雇了不少仆人,仆人当中,也有懒馋奸滑的,使奸偷懒,是常有的事,往往惹得世德不高兴,粗着嗓子喝斥他们;现在家里没有仆人,他和小柳红都成了人民的公仆,家中反倒像有了无数的仆人,令世德很是受用。 世德夫妻太忙,去世义那里看望哥嫂的次数也少了。靠近年根儿,大嫂来看望他们,顺便带来一篮子馒头。大嫂好手艺,馒头蒸得又大又白又煊又有嚼头儿。 “你哥在家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们。”坐到炕上,大嫂笑着对小柳红说,“知道你们都革命了,家里也不摆供了,我也没给你们的馒头插枣印花,就当干粮吃吧。” 别看小柳红上班时肃眉冷眼的,见了大嫂,却不敢这样,放开笑脸,说了些客套话,拿出一个馒头,掰下一块给世德,自己也掰下一块,咬了一口,夸赞道,“大嫂的手艺,真是没比的,要是到街上开个馒头铺,保准全城的人,都来买你的馒头。” “那还不得把我累死呀。”大嫂笑着说。 “家里挺好的?”世德边嚼馒头,边问道。 “好什么呀!”大嫂叹气道,“他们爷儿俩,天天叽叽咕咕的,烦死了。” “为了什么?”小柳红问。 “咳,还不是为了恒富。”大嫂说,“恒富前些日子毕业了,看他哥哥姐姐都参了军,穿着军装展样儿,便也要找他二叔,帮着弄到部队里去” “咳,那还不简单,”世德说,“我带他去找张还河,一句话的事嘛。” “谁说不是嘛,”大嫂生气地说,“可你哥不答应,你哥给恒富定了两条:一条是,要当兵,可以,但得当国民党的兵;第二条,不想当兵,也行,但不能离家,得留在爹妈身边,就近找个体面的工作,实在不行,就到他的律师事务所去帮忙。其实呀,你哥那点心思,我看得明镜儿似的,他就是想逼着恒富,到他的事务所里。” 世德听过,笑了笑说,“我哥也真是的,孩子要参军,我这边有现成的路子,他干嘛非逼孩子参国民党的军队呢?” “你哥说啦,咱家的公产党够多了,三个孩子,两个参加了公产党。眼下国共两党虽说正在谈判,但谈拢谈不拢,还是两说的。一山不能容二虎,国共两党相争,那是迟早的事,谁能灭了谁,大家的心里也都没底,一旦国民党灭了公产党,咱一家子全是公产党,好日子可就过到了头;让恒安参加国民党,就是防着将来,公产党万一不行了那一天,咱也好有个依靠。” “你别说,还是我哥看事看得远,”世德心里一凉,觉得近些日子,自己得意得有些忘形了。 小柳红忙说,“孩子不愿意的事,别硬拧着来,法院里现在正好空着一个编制,嫂子回去问问我哥和恒富,他要是乐意,就让他先到法院干干看吧。” 大嫂听了,笑着说,“到底是一家人向着一家人,我这就回去跟他们爷儿俩说说,让恒富到他婶子手下,我也放心。” 妯娌俩又说了些闲话,大嫂起身回去了。 送走大嫂,小柳红笑着对世德说,“大嫂这人,真是不一般,说话办事,一般的爷们儿都比不过。” “这是怎么说的呢?”世德问。 “你想想吧,”小柳红说,“大嫂多暂不到咱这儿来,今天一来,就说起家里的烦心事,不是明摆着让咱们帮忙吗?” 世德寻思了一会儿,也恍然明白过来,冲着小柳红笑了笑。 果然,大嫂走了不多一会儿,恒富就来了。小柳红把法院的事嘱咐了几句,让他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去上班。 过了年,学校开学了。中午,恒安回来说,现在学校里出现两个社团组织,一个是国民党领导的三青团,一个是公产党领导的社青团,都上赶子拉他加入,他一时叫不准加入哪个团好。 世德听了,一时犯了糊涂,也不知让恒安加入哪个团好。年前听大嫂说,大哥曾想让恒富参加国民党的军队,目的是为将来留条后路,便问恒安,“怎么个加入法儿?” “挺神秘的,”恒安说,“听说要写申请书,还要宣誓。” “我看这样吧,”世德思忖了一会儿,劝说恒安,“你两个都参加,先不要过分靠近他们,等将来局誓明朗下来,再退出一个,那样保险些。” “得了吧!”小柳红当即打断世德的话,“又是听了大哥的话,是吧?大哥那点小心眼儿,成不了气候。你想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让恒安两个团都参加,三青团那边要是知道,恒安还参加的社青团,人家会怎么想?社青团这边要是知道,恒安还参加了三青团,又会怎么想?不荤不素的,倒不如什么都不参加,等局势明朗了,再做决断不迟。咱俩现在都参加了公产党,你又让孩子加入国民党领导的三青团,你们公安局里的人,会怎么看你?法院的人,又会怎么看我?好在这里是苏军占领区,俄国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国共两党现在还没见分晓,恒安要是愿意,就参加社青团好了,要是不愿意,就什么也不参加,只把书念好,就行了。” 经小柳红一说,世德不再犯糊涂,和恒安相互望了望,当下决定只加入社青团。 春天里,国共两党谈判破裂,战争爆发了。在苏军占领区外的岗子北边,顺风的时候,隆隆的炮声,不时掠过海湾,传到金宁城上空。每天都能看见一队队士兵,从大连湾登陆,经过金宁城,开赴前线。北下的火车,每天都会按时运来大量伤员,送往野战医院治疗。金宁城里又慌乱起来,各种传言满天飞,老人们又想起日军攻城c城南扇子山上,日俄战争时的战乱;小鼻子投降后避乱乡下c刚刚回城的人家,又收拾了行装,逃到乡下去了。 世义夫妻急得乱转,一天几次地往世德家跑,探听恒荣恒华的消息。在得知恒荣恒华仍在大连,并没上前线的确切消息后,夫妻二人才放下心来,回家睡了个安生觉;刚过了几天,又沉不住气了,又往兄弟家跑,来打听孩子们的消息,直搞得世德没法儿,最后向侄子们下了死令:每个周末,必须给家里定时写一封信,报告平安,这才安稳下了世义夫妻。现在世义夫妻,整天只是在家里祷告,为孩子们祈平安;到了周末,世义就往邮局跑,查寻孩子们的来信。一个周末,突然没收到恒华的来信,世义急得不行,匆匆到了车站,乘南下的火车,到了大连,直等到在野战医院,找到了正在护理伤员的恒华,才放下心来。原来这些天,前线送来的伤员太多,恒华他们忙得不分昼夜地在病房中巡床,就把写信的事给忘了。而此时,正在家里等丈夫从邮局取信的孩子的母亲,见丈夫差不多快一天时间还没把信取回来,便相信孩子出事了,顾不上多想,在天黑前也去了火车站,乘车连夜去了大连;而这会儿,丈夫已经在回家的车上。见到母亲找来,恒华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疏忽,把事情搞乱了,此后无论怎么忙,周末一封报平安的家书,是断不可少的。 日子在战火中煎熬着,直到一年半后,在锦州战败,战争结束了,世义夫妻才安稳下来。看看恒荣兄妹毫发无损,父母心里挺高兴,世德夫妻也跟着松了口气。 随着局势的日渐明朗,苏军把这里的治权,移交给东北民主政府。民主政府颁发的第一个政令,就是要在这里开展土地革命。重新丈量土地,按照人均土地占有量,给居民划分成份;将地主的土地和家产,无尝分给贫苦家民。以后的几天,上级派来了土改工作组。工作组到时,组织地方上的领导干部,召开了动员大会,宣讲了土地革命的目的和意义,布置了相关的任务。因为和自己家里没有什么关系,开会时,世德也没仔细去听,大约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罢了。直到一天夜里,大嫂慌慌张张跑来敲门,讲明来意,世德夫妻才觉得势态严重起来。 “你哥让人带走了!”大嫂惊慌地瞪着眼睛,进门就喊。 “让谁带走了?”世德也吃了一惊,问道。 “让工作组的人。”大嫂说,“幸亏恒富不在家,不然也要带走的。” “工作组带我哥去干什么?”世德问。 “你哥被子划成地主了!”大嫂说。 “真是天大的笑话,”世德笑着说,“土地革命,是农村的事,咱家又没有土地,工作组凭什么带走我哥?” “咳,”大嫂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呢,哥和嫂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老太太活着的时候,不是把家里的田产分给你了吗?后来你哥为了救你,把那些地给卖了。可你哥心里总是不熨帖,觉着那地是祖上传下来的,在咱这辈儿人手上卖掉了,对不住祖宗;老太太走时,留下点钱,你哥就又把那些地给买回来了,谁知这些年忙忙乱乱的不得空闲,这事一直就撂在那里,没来得及告诉你两口子,不想这一土改,就把这些田地,全记在你哥的头上。” 一时心乱,大嫂没把话编排熨帖。世德听了,心里生气。可世义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眼下自己又是头面人物,亲哥哥让人关了起来,岂不让人笑话,说什么也得救出来。紧着问道,“他们把我哥关到哪儿啦?” 小柳红知道世德又犯起憨劲儿,不待大嫂说话,抢着叮嘱世德,“世德,工作组召集咱们去开会时,三令五审,要求地方上的领导干部,要自觉遵守组织纪律,运动中无论涉及到家中的什么亲属,都要相信组织,不得擅自干涉工作组的正常工作。正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跑去找工作组,不正是自己往钉子上撞吗?” 这句话提醒了世德,他马马虎虎听说,这次土改工作组,是独立工作的,地方政府只有协助的份儿,没得到协助的命令,地方政府是不得过问工作组工作的。想到这里,便凉了下来,安慰大嫂说,“大嫂先别着急,等明天我去打听打听,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世德不好说话,小柳红上前关切地说,“事已至此,大嫂心里也别难过,要相信组织,最终会做出公正的处理。这些天,大嫂也别四处乱走了,让人看见了,捅到工作组那里,怕对大哥不利呀。不但帮不了大哥,反倒会害了大哥。现在正在风头上,我和你家兄弟又是组织上的人,行动不得自由,你等这次运动风头过了,我和世德再相机帮助大哥。” 虽说心乱如麻,大嫂还是听出了妯娌话里的味道,趁着天黑,转身回去了。见大嫂走远,小柳红抱怨道,“你家哥嫂也忒不地道,咱们刚回来时,开口一声一句的家里不富裕,现在事情急了,才把话说漏了,敢情你家老太太走时,留下的东西,全让他们一家吞了,眼下出事了,又跑来扔话给咱们,说什么那田地是兄弟共有的,好像大哥是在替咱们背黑锅。咱回来也几年了,从没听他们两口子在咱们面前提田产的事,真要是有心分给咱,哪里还找不出一点时间?再忙,也不至于连分田产的时间都没有。也真是的,这些年,咱也没少帮衬他们,孩子们都是咱们帮着找出路的,为了孩子,一天能跑来多少趟,就是拿不出时间来分田产。这田产要是早分给咱们一些,边外那边闹土改的风声那么大,咱们又不是没听到,兴许咱会提醒他们趁早给田产卖了,这可倒好,藏着掖着的,出了乱子,才想到自家兄弟,还要往自家兄弟头上栽赃。天底下也有这样的亲兄弟。” “行了,”世德听小柳红一通数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也觉得哥嫂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只是听着小柳红的话,好像自己也干了愧心事似的,安慰小柳说,“事已至此,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毕竟是我的亲哥哥呀,该帮的,咱还得帮帮。好歹一笔定不出两个甄字。” “哼,”小柳红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你这哥哥嫂子,一笔不知能写出多少个甄字呢,真是枉了你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兄弟。今天能走到这一步,我看也是报应了。只是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你得听仔细了:这些年给公产党干事,想必你也该领教了,这公产党办事,有时还真有点爱较真儿,不大讲情面,你要是不改改江湖上那些习惯,义气行事,我看真是保不住不栽跟头。” 小柳红的话,说得刻薄了些,却也句句在理。世德听了,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一人闷闷着上炕睡下。 世义给关了几天,被划成了地主,家里的田地,被工作组没收,重新无偿分给了无地的农民;甄家大院被封了几天,也被无偿分给了城里的无产者;家中的财产,被工作组查抄清点后,黄白之物,上缴到政府;其余财产,也被分给了无产者;倒是父亲生前攒下的一些古玩,工作组的人,看是一堆烂石头和几张泛黄的旧画,觉得值不了几个钱,又还给了主人;往日气派的甄家大院,倾刻间住进了十二户人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杂院。 麻烦远不止这些。恒富因为是地主子弟,已不适合留在法院工作,尽管小柳红是法院院长,心里也不情愿,无奈有政策摆在那里,只好把恒富清出法院,调到离家挺远的纺织厂当工人。 按照工作组的意思,原来是要将世义一家,遣送到乡下的;恒荣找到张还河,说了家里的情况,张还河亲自来到金宁城,找到工作组,说甄家虽然是地主,却有一对儿女光荣参加了解放军,按政策,甄家是军属,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嘛,更何况这一家有两人参军呢?按政策,甄家还是优抚的对象,怎么可以因为成份不好,就遣送到乡下呢?工作组听了,改变了态度,把世义一家留了下来。世义因为成分不好,是地主,只分得了门房的两间屋子,一家人只好将就着住在里面。 世德和小柳红成功地保全了自己,没受到任何牵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贵人助夫妻登士途(2) 秋天,中央政府成立了,在北京举行了开国大典。 一天上午,张还河来了。世德把客人带回家,又给小柳红打了电话,让她回家做饭。到了家里,世德给张还河倒了茶,二人脱鞋上炕,边喝茶边等小柳红回来做饭。见张还河这回没穿军装,而是换上了灰色的中山服,世德看了,觉得别扭,问道,“干嘛不穿军装,换成这身衣服?” “我要走了,今天特地来向哥和嫂子告别。” “要走?”世德问,“去哪里?” “到北京,”张还河说,“中央刚成立了中苏友协,缺少熟悉业务的人手,就把我调去了。” “那恒荣呢?不跟你去了?”世德问。 “那小家伙,鬼得很,不愿脱下军装,”张还河说,“我原本要带他去的,见他不愿意,就不勉强了;再说,这里离家又近,能照顾上家。” 说话功夫,小柳红回来了,手里提了些刚买的菜,见了张还河,说了些客套话,系上围裙,一个人忙了起来。见小柳红忙开了,世德又问,“兄弟,这些年,我一直惦着还山兄弟,他现在怎么样啦?” “还山哪,那小子,运气死了,”张还河说,“这些年里,一直没离开部队,现在是副军长了,编在四野,正南下去了。去年我在沈阳开会,在司令部见到他,当时他正忙着入关,我告诉他说,找到哥嫂了,他一听就乐了,说等战争结束了,一定要来看你们呢。”停了一会儿,又问,“怎么样,哥在家乡,工作还顺心吗?” 世德见问,叹了声气说,“工作倒还顺心,只是一些事情,还是有些想不通,心里堵得慌。” “哪些事情想不通?”张还河问。 “比方说吧,我哥一家,这次被土改了,我真有点想不通,”世德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那原本就是祖上留下的产业,传到我哥手里,每年经营着,就是收点地租罢了,真就没残酷压迫过谁;可这一土改,就给扣了个地主的帽子,连祖上传下的房产也给分了,又不让经营律师事务所了。好端端的一个体面人家,现如今给搞得灰头土脸的,好像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要不是两个孩子参了军,沾了军属的光,早就给遣送乡下去了,弄得我和你嫂子,也好像矮人一截似的。我哥一家人,也疑心我这个当弟弟的不肯帮忙,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可你也知道,上边有政策,我哪里帮得上忙?” “哥做得对,一切都按照政策去做,就会少犯错误。”张还山说完,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件事,哥还是要正确对待。其实,这就叫革命,革过去一切不合理现象的命,你只要了解了党的历史,就会发现,这几十年里,党的衷旨,就是土地革命,目的是要建立一个没有剥削c没有压迫c耕者有其田的公平社会。你想啊,如果土地老是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世界哪里会有公平可言?大哥家里的事,恒荣也跟我说过,我也劝过恒荣,要正确对待这些事情,不能因为家中的变故,影响了工作。当然,革命往会出现矫枉过正,这次土改,在咱们这里,还算温和的,在东北其他地区,曾出现过大量伤害人命的事件,后来中央作了纠正,才好转了起来。不背哥说,大哥一家,要是放在北边其他地区,恐怕早就没命了。现在他们一家还能留在城里生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些话,先前别人也跟世德说过,现在听张还河对他说,心里格外舒服些。说话间,小柳红饭菜做好,端了上来。三人一块吃了起来。吃过饭,又说了些闲话,看看天色不早,张还河起身告辞,说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要进京。世德夫妻也不强留,说了些难舍难分的送别话,送张还河去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四狗腿子犯了事,世德的好心情,会一直保持下去的。 四狗腿子姓刘,是世德早年拜过把子的酒肉兄弟。小时家里穷,跟着世德常常能混顿吃喝,正因为这一点,在世德的一群狐朋狗友中,他跟世德跟得最紧,有事必上;他在家里排行老四,大伙就送他个外号,叫四狗腿子,是个听到打架,耳朵里能冒出脚来的主儿。前天晚上,和一群朋友喝了酒,回家时,赶上邻居家的丫头起夜,心生歹意,给人强奸了。邻居气不过,报了警。警察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四狗腿子抓进看守所。这四狗腿子不知天高地厚,进了看守所,居然还敢耀武扬威,高声叫喊,“我哥是公安局长!” 办案的民警不敢怠慢,抓起电话,报告了世德。世德一听,心里犯了愁,一时气愤,告诉办案的民警,这人只是自己从前认识的一个人,交情并不深,不要考虑和他的关系,按照法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民警得令,放下心来,开始秉公执法。案情也简单,只几天功夫,就结了案,准备把案件移交到检查院。不料就在这天傍晚,四狗腿子的老婆,带了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找到世德家里,一进家门,就给世德跪下,娘儿几个“砰砰”地脑袋叩地,给世德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世德哀求,诉说着四狗腿子从前对世德的衷诚;过了一会儿,四狗腿子的父母也来了,加入了跪哭的行列。小柳红看不过眼,训诉了地上跪哭的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现在都什么年月了,还在这里下跪磕头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到法院去说,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事关重大,跪着的人,哪里听得进这套说辞?跪在地上,就是不起来,只是哀求世德,求世德看在多年的情份上,网开一面。四狗腿子的老婆指着地上跪着的孩子,又指了指身边跪着的老人,哭叫着,“哥呀,俺这一家老老小小,全靠孩子他爹一个人养活,可今儿个一旦他爹进去了,这一家子老小,可怎么活呀!” 世德平时就见不得这场面,想想自己当初被日本人捉去了,妈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不久就送了命,心里便有些酸,哄着地上跪着的人,“你们先起来,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等我明天上班去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能帮上忙,我一定帮忙,别人不了解我,叔和婶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不仁不义的人吗?” 见世德说了这话,地上跪的人也识趣,纷纷爬了起来。四狗腿子他妈颤颤抖抖地抓住世德的手,泪眼汪汪叮嘱道,“孩子呀,老四可是和你一块长大的,平日里最听你的,你说一句话,他就不要命地上,我拦都拦不住” 这句话还真管用,听得世德心里一阵发热,当下激起了心里消停多时的江湖义气,放话说,“放心吧,婶,该帮忙的,我一定帮忙。”说着,把一家人送出了门。 “怎么,你真要帮他们?”见一群人走了,小柳红问世德。 世德知道小柳红要说什么,应付她说,“我不这样说,他们能走吗?” “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小柳红说完这话,紧着又叮嘱一句,“我可要提醒一句,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捅出大乱子的。” “知道。”世德应付了一声,上炕睡下了。 早上到局里,世德打电话,把办案的民警叫来,问了四狗腿子的案情。民警把案情叙述一遍。世德听过,见犯罪实事清楚,嫌犯也供认不讳,便不好再多言,打发民警回去了。心想自己也尽力了,实在帮不上忙,也是没办法的事,心里也踏实起来。不料到了晚上,昨天晚上的一幕,又在世德家上演了一遍。好说歹说,总算把老少一堆人打发出了门;第三天晚上,四狗腿子一家人又来了世德脑袋就有些发胀了,完全没了主意。他想求助小柳红,只是小柳红自从当了法院院长,自己学会了识字,法院里的事情安排得有板有眼,俨然一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事先又反复叮嘱世德不要粘上这一类事情,免得引火烧身,在这种情况下,和她商量这事,一准没有好话,便在小柳红面前闭口不提。可是四狗腿子一家人,又像粘在身上的狗皮膏药,一声一声哭哭哀求,不时提起早年四狗腿子对世德的忠诚,听了,让人觉得,他现在当了局长,有些忘恩负义了。 一天晚上,趁四狗腿子一家人还没来,世德早早出了门,到了大哥世义家。大哥世义自从被划成地主,家产被分,律师事务所被关闭,儿子恒富被调离法院,现在地地道道成了赋闲公,成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世德和小柳红都忙,又都是革命干部,白天上大哥家,怕让人看了,会说闲话,老长时间没去看望哥嫂了。 大哥见世德进来,也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来啦?”说完,又有些后悔,嘟囔着,“没事,别到哥这里来,对你影响不好。” 世德也不理会,坐在炕沿,问了些大哥家生活上的琐事,也不敢说什么心里话,坐了一会儿,估计四狗腿子一家人该回去了,便要起身回去。正要走,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哥,四狗腿子的事,你听说过吗?” “听恒富回来提起过,”大哥说,“那号人,也是报应,虽说从前你们是朋友,现在却不同了,你是有身份的人,这种事,躲他远一点。” 世德正要把四狗腿子一家,近来老到家里哭闹的事说出来,听大哥这么一说,就把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无意当中,又问了一句,“哥,你看,像四狗腿子的这个案子,有没有翻案的活口儿?” 世义听了,警觉起来,嘱咐着,“兄弟,你可别犯傻,帮他们这种人,不值得。你帮了他这回,帮不了他下一回,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一旦惹出乱子,你还要替他担包袱。你两口子奔波了大半辈子,老天有眼,帮你俩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易呀,别为了这种人,毁了自己前程。”嘱咐完世德,又忍不住,向世德卖弄起他当律师的小聪明,“像他这种案子,要是有油水的人家,其实翻案也不难。” “怎么说呢?”世德盯着问。 “咳,让他们给姑娘家些钱,买通受害人,让受害人出面,说是自愿的,这样一来,强奸案就不成立了,案子不就自然撤销了吗?” 世德听过,没说什么,抬脚出去了。 事情完全像世德预料的一样。受害人翻了供,四狗腿子在看守所关了几日,给放回家中,当天就洋洋得意地上街混了。如果不是四狗腿子家反悔,拖着不肯支付先前答应过受害人的赔偿,这个案子也就了结了。在迟迟得不到刘四狗腿子家的赔偿后,受害人愤怒了,重新报了警,说是日前,是受到嫌犯家人的恐吓威胁,才翻了供。这样,四狗腿子又被关了起来;甚至连他的父母,也成了同案犯,一起被关了起来。这两位父母大人倒也识趣,为了自保,把世德指点的招数,如实交代出来。原本他们是想借着局长的威势,替自己开脱,不料当天下午,上边派下人来,找到了世德,当场宣布了上级的决定,收缴了世德的枪支,停了他的职,对他进行隔离审查。半个月后,又宣布了对世德的处理决定:党内严重警告;免去局长职务,下放到城内派出所,做勤杂工作。 一得到消息,小柳红气得牙根儿发痒。只是事到如今,世德心里也不好受,不便再数落他,只好忍住气,说了三个字,“反省吧。”就不再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重义气甄世德枉法(1) 好端端的一个局长被撤了职,又落得一个党内严重警告,下放到派出所做勤务,弄得世德很没面子,一赌气,干脆窝在家里,称病不去上班。因为是老局长,有资历,在局里任职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人缘又好,继任者就不便招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凭他在家里呆者,工资照常发他。 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闲着无事,见小柳红每天下班回来,还要给他做饭,世德就有些不好意思,慢慢的,把一应的家务承揽下来,每天给小柳红和恒安做饭c洗衣服,日子一长,习惯了,心态也平和下来。从前在任上,怕人说闲话,不敢大大方方去看大哥世义,现今是平头百姓了,也就没了许多顾忌,去看望哥嫂,就成了平常的事。有时做了好吃的,送去给大哥一家尝尝。世义虽被划成了地主,家里却有两个儿女参军,沾了军属的光,成了政府的优抚对象,虽说家产被分了;往日的甄家大院,眼下成了大杂院;世义的律师事务所也被查封,在人面上却并不气短。知道兄弟落魄了,也并不责怪,只是安慰说,“知足吧,老二。咱甄家虽说是官宦世家,可也只是咱老太爷,做过从四品的海防同知,到了咱爷和咱爹,实际上都没有进过官场;咱这一辈儿,也只有你当过官,说甄家是官宦世家,这才靠些谱。” “哪里只是咱兄弟一人当官,”大嫂插话说,“咱弟妹现在还是官呢。你们甄家,从祖上算起,弟妹也算是女人当官 第 216 章 骨眼儿上,你给他说那种馊主意,不出乱子才怪呢。” “这也不能怪我哥,大嫂,”世德说,“我就这个德行,改是改不掉了,其实小红在家里,也叮嘱过我,可我就是听不进。” “唉,我也是,”世义叹息道,“在讼场混了这些年,就养成了这毛病,一遇上这种事,就要想变通的办法,钻法律条文的空子,不想这次害了自家兄弟。”说完,停了一会儿,又安慰世德,“这官场如同江湖,谁也不敢保一辈子当官,不遇上一点风浪,既然趟上了这事,也别太往心里去。” 每回到哥哥家,听过哥嫂的一番开导,世德心里就会敞亮些。 夏天里,恒安中学毕业了,考上了师范学校。学业优异,又听老师的话,中学毕业前还入了党。世德和小柳红心里挺高兴,张罗着帮恒安准备上学的东西。 到了秋天,恒安带上行李,离家上学去了。家里只乘下世德和小柳红。小柳红每天早出晚归,偶尔还要开会出差,常常把世德一人扔在家里,世德便有了些过去不曾体验过的落漠。年轻时一个人寂寞时,往往会跑到街上找乐儿,现今年岁大了,在家乡又曾经是头面人物,再一个人跑到街上找乐儿,自己都觉得有些磨不开面子。 冬天里,苏军撤离了辽南,中队接管了这里的防务,恒荣所在的联络处,编入了刚刚建制的警备区。恒荣兄妹参军早,年纪轻轻,都升上了不低的军衔。恒荣在警备区政治部当处长。消息传来,甄家人都替他兄妹高兴。世义媳妇不住地唠叨,“这都是他二叔的功劳。得告诉孩子们,将来别忘了他二叔。” 家里不开心的,只有恒富一人,一听母亲说了这话,就抱怨道,“当初我也要去,你们硬是不让,非要留在你们身边,现在可好,法官当不成了,只能当个纺织工人。”父母情知对不住恒富,听了这种牢骚,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倒是世德能现身说法,开导恒富,“你小子也别发牢骚,人这一辈子,谁能事先跑到前边,去看看自己将要走的道儿?要有这个本事,二叔也不至于从局长的位子上,让人一撸到底;你爹妈要有这个本事,事先把地卖了,现在也不至于给弄成个地主,咱甄家大院,也不至于让人给分了。人这一辈子,谁能没有个坷坷坎坎?你得像你爷爷学,当初这甄家大院,在咱们甄家最穷的时候,让你奶奶给卖了;你爷爷外出闯荡了几年,回来后,硬是给买了回来;你小子遇上点不顺心的事,就冲爹妈抱怨,算什么本事?” 一通臭骂过后,恒富就消停下去了,不敢再犟嘴。 过了几日,恒荣回家探亲了,还领回来一个俊俏的未婚妻。未婚妻也是军官,二人一身军装,带着一股英气,把邻居们看了个眼热。恒富见了,越发自卑起来,人面上有些抬不起头。恒荣回来休假,领着未婚妻去看望二叔。世德看侄子们出息了,心里高兴,非要留孩子吃饭;小柳红心里也高兴,系上围裙,忙着办置酒菜,恒荣的未婚妻晓事,见小柳红忙碌,也跟着上前帮忙。恒荣陪着世德说话时,问道,“二叔,你还记得那个叫张还山的人吗?” “咋不记得,”世德说,“在上海时,我留他们兄弟二人住在家里,处得跟亲兄弟似的。怎么,你见过他?” “没见过,”恒荣说,“不过,前些天,在报纸上见到他的名字,他现在是军区的副参谋长了。” “是吗,”世德听了,兴奋起来,“你说得可是真的?” “报纸上这样写的,我想,不会错吧。” 陪恒荣和未婚妻吃了饭,小柳红下午上班去了。世德心里高兴,中午多喝了两杯,有些醉意,送走了孩子们,倒在炕上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沉实,直睡到傍晚小柳红回来。见世德还没做晚饭,小柳红把中午的剩菜剩饭热了热,二人将就着吃了晚饭。 “我想去趟沈阳。”吃了晚饭,世德坐在炕头,对小柳红说。 “去干什么?”小柳红问道。 “听恒荣说,张还山现在是军区的副参谋长了,从上海分别后,还没见着他呢。” “是吗?”小柳红也挺高兴,“这倒是个好事,反正你天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出去见见老朋友,散散心,也挺好的。只是人家现在是副参谋长了,官儿挺大的,你去了,也得讲究些分寸,别大大咧咧的,还像个江湖人,会让人家下不了台呢。” “这倒是,”世德说,“不过我也不能在他面前装孙子,好歹他要叫我一声哥。” “瞧,我越担心什么,你越来什么。还是江湖那一套,什么哥啊弟的,这辈子,害了你多少事!官场上,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要是不能收敛收敛,我看还是不去的好,去了,说不定,一不小心,把多年的交情弄冷了。” “别介呀,我只是和你说说,到了那里,要真的不识好歹,大大乎乎地拿起架势,那不成了傻子?”世德改口说。 “你这么说,我才放心些。只是还要叮嘱你一句:去了后,只谈交情,叙叙旧事,别的都不要谈,记住了吗?” “这是为什么?”世德问。 “一两句话讲不清楚,你记住就是了,往后我慢慢讲给你听。”说完,替世德收拾出门的东西。世德也不细问,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早早上炕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世德带上行李,去了火车站,坐了一天的火车,下半晌,车到沈阳;换乘公交车,到了军区大院门口。和哨兵讲明来意,哨兵往里面打过电话,让他在大门外等待。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军官,呼嗤呼嗤跑了出来。这人虽已发福,世德一眼就认了出来,叫了一声,“还山!” 张还山听了,跑上前来,一把抱住世德,笑着问,“哥,什么时候到的?” “刚下火车。” 张还山端详了世德一会儿,笑着说,“哥没变,还是老样子,有时做梦,梦到哥时,就是这模样。”说着,使劲摇晃着世德手臂,似乎在验证此时是否正在做梦,摇晃完了,提起地上的包裹,说,“走,回家去!” “怎么,兄弟结婚啦?”世德问道。 “结了!”张还山咧着嘴说。 “多暂?” “刚结的。” “怪不得呢,”世德说,“上次还河从我那里走的时候,说你还没结呢。” “那会正要去朝鲜打仗呢,哪里有这份儿闲心?” “怎么?你又去朝鲜了?” “可不吗,去了两年多呢,回来还不到半年呢,要不,怎会耽搁这么长时间?”张还山说完,又咧着嘴笑了。 二人说着话,到了张还山家里。这是军区司令部大院的一栋俄式小楼,墙厚窗小,室内光线不是太好,厅堂倒蛮气派。一进屋,张还山就冲着楼上喊,“丽萍,快来看,谁来啦?” 话音刚落,楼上下来一个年轻女人。这女人生得窈窕风韵,是军区文工团的演员。见了世德,问还山,“这位是?” “我哥呀,”张还山告诉她,“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当年在上海落难时,遇上一位咱东北的好心的恩人相救,这就是当年救过我和还河的世德大哥呀。” 到底是演员,也不怯场,听了张还山的介绍,这女人像已经早已认识了世德似的,脸上忽地绽出笑来,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伸手和世德握了握,嘴上娇声说道,“哟,是我们还山的恩人呀,快请坐吧。”说完,去给世德取烟倒茶。 世德不吸烟,倒是张还山烟瘾极大,拿起烟来,点燃后大吸两口,才觉得过瘾,望了望世德,又笑着说,“天天带兵打仗,别的毛病没有,倒是把这毛病染上了,一天没有两盒,就觉着不够底儿。” 张还山夫人倒了茶,挨着丈夫坐着,问世德,“大哥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张还山抢着说。 “是怎么来的”那女人又问。 “坐火车来的。”又是张还山抢着答道。 “哟,这么说,大哥这一天没正经吃过饭吧?” 说完,把门外的勤务兵喊过来,嘱咐他去司令部小灶上,打几个好菜回来。见勤务兵去了,才回头对世德说,“大哥别见外,我一小就没下过厨房,结婚后,做了几次饭,还山说不好吃,索性就不做了,我俩平日到司令部的大灶上吃,今天大哥来了,到小灶上去叫几道菜。好在大哥又不外人,将就着吃吧。” 见这女人很会说话,又不妞妮,虽说有些娇气,为人还挺随和的,世德也放下小心,和他们随便说话。倒是张还山有些变样儿,说起话来,大声大气,哼哈地爱打官腔,世德听了,心里感到不舒服。幸亏在家临走时,小柳红嘱咐过,叫他留心些,别像在江湖上,大咧咧地分不清主客,会惹人家不愉快。便又小心起来,收敛了口风,不苟言笑起来。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张还山见世德拘谨起来,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言语不当,让客人有些在意了,便刻意小心起来,说话也变得谦逊了。见世德身穿警服,女主人问道,“大哥在公安系统工作?” “人家大哥是公安局长呢。地地道道的实权派。”张还山得意地替世德吹嘘。 世德脸上有些发热,正要说出现在已经不是局长了,忽然觉得在这种场合,这话吐不出口,这才恍然醒悟,为什么在家临走前,小柳红叮嘱他,到了这里,只谈交情,不谈别的。看来小柳红事先已料到,会碰上这种场面,心里暗暗佩服小柳红料事的英明。 说话间,勤务兵把饭菜打回来,在饭厅里摆上,张还山拿出好酒,三人就吃喝起来。行了一天的路,火车上虽有餐车,饭菜却不可口,世德差不多没怎么吃饭。现在桌上有了好酒好菜,主人又诚心诚意地劝着,便放开肚皮,吃喝起来。二人喝光一瓶卢州老窖,便觉得够了底儿。匆匆吃了饭,女主人便要安排世德睡下。张还山却说,和大哥二十多年没见面了,想和大哥唠扯唠扯,便和世德一块儿睡到客房里。二人都有些醉了,头脑却都清醒,嘴也不发板。半依在床上,各自叙说起从上海分手后的经历。张还山说的,世德先前,差不多都听张还河说过,再听一遍,便不觉新鲜;倒是世德和小柳红的经历,张还山从张还河那里没细听过,如今听起来,像在,有时世德讲得粗略,便觉得不解渴,不时提醒世德,“哥,你细点讲,把这事儿讲清楚。”受到张还山的鼓励,借着酒意,世德就把这些年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甚至忘记了小柳红在家里的叮嘱,把局长被撤职的事,也说了出来。说到伤心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抱怨道,“那四狗腿子,是我早年的朋友不假,他父母也是想借我的威势,把我挂扯进去,可单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不由分说,就说我循私枉法,把我给撤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嘛!” “太不公平了!”也是借着酒力,张还山打抱不平,说道,“这地方上做事,也太草率了,哥,你先别上火,明天,我以军区司令部的名义,给你们地方政府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做得什么事嘛,好歹哥也是老革命了,年轻时就从事抗日救亡运动,为这事,还坐过日本人的监狱呢;越狱后到了上海,也是从事抗日救亡工作,救助抗日爱国青年,支援抗日队伍武器;现在全国解放了,哥和嫂子继续从事革命工作,即使工作中出些差错,也要给人改正的机会嘛;像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一撸到底,对老同志也太不尊重了。明天我就去说,看看要是不行,干脆,我把你调到部队里来,正好我现在有这个权力,省得在地方上受窝囊气。” 见张还山说了这话,世德心里解气,觉着自己没白交这个兄弟。二人言语投机,直唠到下半夜,才分头睡下。 一早醒来,二人都醒了酒,张还山觉得,昨天晚上借着酒力,有些话说得过了头,毕竟和世德是江湖之交,昨晚他说的那些事,听起来也的确不太公平,可到底是世德的一面之词,世德又是老江湖,哪里敢全信?这样一想,担心这事一旦处理不当,反会给自身惹出麻烦,便不再提起帮世德讨回公道的事。见世德也醒了酒,就和世德说了些客套话,推说自己事务太忙,只派自己的秘书,去司令部调来一辆车,让秘书陪着世德,到沈阳各处转转。 世德也觉得,昨晚醉酒后,忘记了小柳红的叮嘱,把话说过了,现在也有些后悔,见张还山不再提起昨晚答应的事,他也不再提起。 在沈阳玩了两天,张还山每天忙忙碌碌,女主人也早出晚归,各自忙自己的工作,虽说天天有秘书陪着,住了两天,便觉无趣,想要回去。听说世德要走,张还山夫妇嘴上客气,埋怨世德干嘛这么急着回去?却不十分挽留。丈夫吩咐妻子上街,买些礼物,让世德带着。 女主人上街的功夫,张还山陪着世德坐在客厅喝茶聊天。聊了一会儿,张还山问,“哥这次来,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世德听了,知道张还山已把那天晚上的话,当成了酒后醉话,不算数了。只是听说他现在在军区主管人事工作,又听说能帮他调到军队里,世德便动了心,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眼见张还山开了口,趁机说,“哥现在在地方上,干得有些窝囊,你看能不能把哥办到部队里来?” 张还山听了,望着世德,发了一会儿愣,随即又笑了笑,知道是那天晚上,酒后冲动,没管住嘴吧,让世德粘住了。想了想,问世德,“军区刚刚在你们那里,建了一所辽南干休所,眼下正缺管理人员,不知哥感不感兴趣?” “兄弟说的那个干休所,是个什么级别?”世德问。 “营级单位。” 世德听过,笑了笑,说道,“兄弟,不背你说,我一个侄子,现在是警备区政治部干部,今年还不到三十,都是团职了。” 张还山听出,世德嫌干休所的职级太低,笑着摇了摇头,又说,“哥不知道呢,兄弟现在的职权,只在这个级别之内好使,团职以上的干部,要向中央军委备案的。哥现在还没有军籍,冷丁报上团职干部,你让兄弟怎么办理?这个干所休所,虽说是个营级部门,却是个休闲的好去处,平日事又不多,你办理了入伍手续,先去干着,至于职级,兄弟日后再帮你调理,行不?” 听张还山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世德便不再好争执,笑了笑,说,“既然兄弟有这层美意,哥就不说别的,听兄弟的就是了。” “行,”张还山说,“我这就给你开份调令,再开出一份介绍信,你先拿着介绍信,到当地武装部,办理一个应征入伍手续,再拿入伍通知书和我这份调令,到警备区司令部去报到,到时他们就会给你任命的。我在这边先给他们打过电话,你去了,也会顺利些。” 世备嘴里称谢,却并不显出十分高兴。张还山见世德应承下来,也觉推掉了一个包袱,出门到司令部去,给世德开了调令。一会儿功夫,手里拿着两封公函回来,交给世德。世德装好公函,女主人也回来了,买了一些礼物:有给世德的,有给小柳红的。世德客气了一会儿,就说要走,张还山也不挽留,叫来司令部的车,送世德到火车站去了。 世德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把去沈阳前后的事说了一遍,从包里掏出两封军区司令部的公函,在小柳红面前晃了晃,得意道,“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 小柳红知道了,心里也高兴。世德出了事,弄得她在法院也有些抬不起头。自己是院长,别人从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可自己心里却先失了底气,总觉得有些见不得人。如今张还山帮忙把世德弄到部队,虽说职级不算太高,至少不必再闷在家里了,她也会从此扬眉吐气,不再抬不起头了。“你这一辈子,就交了还山还河两个像样的朋友,”小柳红又数落起世德,“人家还山还河,年轻时,打眼一看,就熨熨帖帖的,是个正经人;再看你这里的那帮朋友,流里流气的不说,看上去就是一群渣滓。这次的跟头,栽得不轻,你也该长记性了,再不冷了有那些狐朋狗友,让他们天天往部队跑,我看,你还会栽在他们手里,早晚要脱下军装。” 一通数落,说得世德心里冰凉,心里十分不乐意。无奈小柳红说得句句都是大实话,反驳不了,只好灰溜溜说了句,“我会小心,我会小心。”就收起公函,把张还山送的礼物,递给小柳红。 小柳红接过手里看了看,见是几块布料,和几包果点,便说,“咱俩多年都不穿自家的衣服了,恒安也有衣服,这些衣料,送给大嫂吧,他们现在用得着。”随手又拿过两包果点,包在一块儿,让世德送去。 到了大哥家里,世德把自己要调到部队的事说了一下,大哥一家听了,也跟着高兴。大哥像小柳红一样,也不忘记嘱咐兄弟,往后要小心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重义气甄世德枉法(2) 事情办得顺顺当当,只几天功夫,世德就办好了入伍的手续,到了干休所任上。干休所离城区不远,背山面海,风景秀丽,卧波枕涛,浴风沐雨,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平日只接待部队首长来此休假,再无别的琐事。闲着时,陪首长在附近转转,钓钓鱼,游游泳,也挺惬意。军人性情豪爽,爱炫耀,谈论的事,大多是过去战争时期的英雄业迹,和军内的人事变动。无意中,世德却因此熟知了军队的编制,和过去战争时期的情况。这里离家远,只得住在部队,小柳红原想每天通勤,走了几天,觉得不方便,便一个人回到家里住了,夫妻二人只好分开。 世德原想在这里干过一年半截,张还山就能帮他调到离家近的好单位,同时帮他再升一级。不想一年多过去了,仍没等来张还山的调令,就相信张还山当初只是拿话来应付他。他想给张还山打个电话,问问他是否把自己的事儿给忘记了,却又担心会自讨没趣,就把打电话的事给放下了。 年初,军区司令部一位首长来这里休养。世德借着和张还山的关系,和首长套上了近乎,经常陪首长到处走走,喝酒品茶,神侃闲聊。无意当中听说,警备区这边,缺了一个副参谋长,曾给军区打过报告,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个缺还在空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得到这个消息,世德就有些按奈不住了,觉得这个空缺,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只是私下里一打听,这警备区的副参谋长,是正师级,而眼下自己,还只是营职干部,两者级差太大,便有些心凉。转念一想,侄子恒荣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现在已是团职干部了。按照自己的年岁,现在做个师职干部,也不算过分;而要等张还山想到自己,慢慢按部就班地提升起来,还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呢。这样一想,就有了做一做的想法。好在自己已熟悉部队人事变动的手续,军区公函的格式,他也见过。 过了几天,趁进城办事的机会,世德找到一个在印刷厂工作的朋友,诉苦说,自己不小心,把部队的一份公函弄丢了,请求朋友帮他印制一份。这位朋友一直敬重世德,今天见朋友找到自己,说得又合情合理,便不好回拒,答应帮他一次。 “那份公函的格式,你还记得吗?”朋友问。 “记得,”世德说,“是这样的。”说着,掏出笔,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 朋友接过草稿,端详了一下,说,“这样吧,甄所长,我先做出一份清样,到时候你过来看一下,要是行,我就正式再做一份;不行的话,我再改。中不?” “中!中!”世德连声称谢。 过了两天,世德去看样品。样品做得有模有样,只是台头下面的下划线,和军区的公函稍有区别。世德指着下划线说,“下边这条是粗线,上边这条是细线。其它的地方,都对。” 朋友得话,答应再做。果然, 第 217 章 到会议室,为甄副参谋长开了简单的欢迎见面会。会上宣布了甄副参谋长主管的工作。 中午到食堂吃饭时,恒荣看见二叔一身戎装,也在这里吃饭,吃了一惊,走过去刚喊了声“二叔!”不想这一叫,吓了二叔一跳。看了恒荣一眼,给恒荣使了个眼色,恒荣识趣地闭上嘴巴。吃过饭后,甄副参谋长慢腾腾地踱到门边,回头向正在吃饭的恒荣看了一眼,见恒荣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甄副参谋长才走出门外,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等恒荣。见恒荣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张还山帮我调到这里当副参谋长,以后你别再喊我二叔了,别人知道了,我就不好关照你了,咱俩的关系,你谁都不要告诉,连你媳妇也别告诉,记住了吗?” 恒荣看二叔说得挺严肃,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良堂。 事情进行得挺顺利。司令部给甄副参谋长配备了专用的办公室;每天定时给他送来文件。甄副参谋长阅后,提笔签上自己的大名,再在名字上画个卷,一项工作就算完成了。有时开会,需要发表意见,在非得做出表态不可时,甄副参谋长也能出个子午卯酉,往往也能说到点子上;下连队视察,也常常能发现一些问题,向下属提出些合理化建议,往往都是用军事术语讲出的。一切都表明,新来的副参谋长,是个精通业务的老首长。 小柳红得知这个消息,心里并不十分相信世德的解释。她问世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世德却拍着胸脯c瞪着眼睛说,这一切,真的是张还山帮他办的。她想写信给张还山,问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言语不当,戳穿了西洋镜;何况眼下这种状况,她也觉得挺好,至少,她又可以扬眉吐气地在法院领导工作了,不必再替世德的过错感到惭愧。便宁愿相信世德跟她说的,全都是真的。其实,世德原本想对她说出实情,只是担心一旦事情败露,会连累到她,才故意向她隐瞒了实情,骗小柳红说,张还山兑现了早先的诺言,提拔他当了警备区的副参谋长。 甄家人现在都挺展样儿,脸上放出光彩。大哥大嫂一家知道了消息,觉得有了靠山,不再担心什么了;恒安在学校,也是人气急升,同班的一个女生,名叫吴月琴,得知恒安的养父,是警备区副参谋长,就对恒安有了想法。吴月琴的父亲是副市长,人也长得好样儿,学校里有一大批男生,都争着向她靠拢,几经过滤后,她还是觉得和恒安门当户对,便主动向恒安靠拢了。恒安早就到了渴望女人的年龄,干烤了多年之后,终于抓住了姑娘抛来的红绳,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两家的大人也不反对,小柳红甚至已经开始为恒安的婚事做准备了。 按照个人履历表上填写的情况,甄副参谋长,是司令部里资历最老的首长。他是在年轻时,就在家乡自发地组织群众抗日救亡,为此还蹲过日本人的监狱呢。相信履历表上的说法,甄副参谋长参加革命的时间,大约要比公产党组建自己的部队的时间,还要早几年。一当社会上有人到部队,请求派老首长去做革命传统教育报告,司令部的首长,自然会想到革命资历最老的甄副参谋长。甄副参谋长也不推辞,逢请必到,也不需带讲稿,坐在台上,云山雾罩的,讲一两个小时,不成问题。早先在上海曾经当过主编;逃难时,又有过万里奔波的经历;又从张还山兄弟二人那里,听过一些抗联的事情;在干休所里,又听老首长们讲过各自人生历程,甄副参谋长对战争期间的情况的了解,超过了对自己的了解。各种战例,信手捻来,无论是敌后机关巧算,与敌周旋;还是正面战场上的刺刀见红,浴血奋战,经甄副参谋长的嘴巴说出,都能字字珠玑,活灵活现;听得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不时暴出热烈的掌声。 冬天里,军区首长到到警备区视察工作。按照惯例,司令部要先开一个欢迎会。坐在办公室里,甄副参谋长情绪有些波动。刚才从窗户向外看时,发现从接送军区首长的车子上下来的军区首长中,一个人影他挺熟,好像是张还山。甄副参谋长心里,立马打起鼓来。他曾想找个借口,躲过这次见面,可事到临头,首长已经到来,这种时候请假,无论什么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到底是江湖闯荡过的人,一阵慌乱之后,稍加调整,心情就平定下来,走进会议室,选取了一个角落坐下。 司令员陪同军区首长走进会议室,全体起立,向军区首长行了军礼,司令员开始把与会人员介绍给军区首长。介绍到甄副参谋长时,张还山脸色变得难看了,强压着火气,待甄副参谋长行完军礼,和他握手时,张还山使劲攥着他的手,直握得甄副参谋长手痛,而后又使劲甩开。甄副参谋长这时完全平定下来,微笑一下,并不介意。 视察工作是司令员和政委陪同的。甄副参谋长看看与己无干,散了会,一个人躲进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思量下一步将会发生的事。晚上,司令部设宴招待军区首长。张还山心里有事,推说胃部不适,酒席上只喝了两杯酒,便放下酒杯,早早离开筵席,要回房间休息。甄副参谋长也说头有点痛,不能多喝,见张还山走了,也跟着出来。 走到院子里,甄副参谋长喊了一声,“还山!”张还山听了,停下脚步,见甄副参谋长向他走来,狠狠瞪了甄画参谋长一眼,低声道,“到你那儿吧。” 甄副参谋长笑了笑,把张还山领回自己的宿舍。进了房间,甄副参谋长先去给张还山倒了杯茶。张还山把门关上,站在门边,气哼哼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沉不住气,压低声音训诉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把江湖上那套,搬到部队里来了。” 甄副参谋长听过,笑着把食指压到嘴唇上,轻声说道,“坐,坐。” 二人闷坐了一会儿,见张还山不说话,甄副参谋长心里有些发虚,试着问,“那照兄弟的意思,哥该怎么办?” “哼,还兄弟呢,”张还山生气道,“兄弟有干这种事的吗?”停了停,又说,“赶紧收拾一下,回到你的干休所去,不然,一旦穿了邦,我也跟着脱不了干系,到了那时,怕是有心救你,也无能为力了。” “兄弟别意气用事呀。”甄副参谋长急着哀求。 “别兄弟兄弟的,这是公产党的军队,称首长,称同志,别把江湖那套搬到这里来。” 见张还山黑着脸,说出硬话,甄副参谋长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也收起笑脸,郑重起来,说道,“首长同志,这事你可得想仔细喽,不能草率行事。你想啊,一个干休所所长,当上了警备区副参谋长,这叫破格提拔;可是一个警备区副参谋长,干得好好的,也没犯什么错误,抽冷子去当干休所所长,这可叫降职使用啊。无缘无故地降了职,可是会有人猜疑的,一旦这事走了水,上峰追究下来,首长想想,你能脱得了干系吗?退一步说,就算首长大义灭亲,秉公行事,把我这副参谋长给废了,这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要是传扬出去,到了那时,恐怕我连个干休所的所长也当不成了,还要蹲笆篱呢;而军区司令员和政委,也会落得个治军不严c渎职的罪名,让他们也受到挂连;警备区首长也要落得个审查不严的罪名,跟着沾灰。这上上下下,都不得好儿,即便你一个人得好儿了,大家会怎么看你?何况哥入伍的事,还是首长你一手帮办的呢。” 一通话,说得张还山心里冰凉,刚才冒起的火气,也消停了一半,不敢再逼着甄副参谋长回干休所了。坐在床边思量良久,叹了口气,“唉,你这人,真是的。”顿了一会儿,又叮嘱道,“记着,你在这里先呆着,别再惹出什么乱子;等军区人事变动时,我再相机把你的手续补办了。” “哎,这就是了。”甄副参谋长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笑着说,“我说嘛,打虎还得亲兄弟。” 张还山又瞪了他一眼,嘱咐道,“往后收敛些,别再抛头露面,记住了?” “咳,首长说哪里话?哥一大把年岁了,只想找个养老的地方,哪里还有心思去抛头露面呀?” “我听说,你三不动,就到外面去给人家作报告?” “咳,那都是司令部首长安排的,我又不好驳首长的面子。”甄副参谋长嘿嘿笑道,“往后,哥躲着些就是了。” 张还山又叮嘱了一些事项,告辞回去休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入军界世德二进宫(1) 得了张还山的口风,甄副参谋长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做起事来,也有了底气,和司令部里的人也熟络起来,有了人缘。平日听见别人一声一声地首长叫着,心里大为受用。 七月底,建军节快到了,司令部里正在操办节日庆典。军区辖属的陆军学校,到司令部来邀请老首长,前去做革命传统教育报告。甄副参谋长资历最老,先前又多次外出做报告,反响极佳,政治部主任又来求他。张还山临走时,曾有嘱咐,让他不要再抛头露面,见政治部主任找来,便想推脱,无奈政治部主任能说会道,几句好话说下,就让甄副参谋长把持不住了,再想想每回做报告时台下的掌声,心里就有些发痒,何况这回又是给军校的学员做报告,也是军队内部的事,并不算抛头露面。这样一想,就答应下来。 报告极成功,中间被掌声打断多次,甄副参谋长不得不多次停下,等掌声消停下来后再讲。报告刚做完,一群仕官围拢过来,手举记事本,让老首长签名留念。在给一个小伙子签名时,年轻人顺手递过一打稿纸,羞怯地说,“首长,这是我刚写的一篇论文,想请首长帮助修改一下。” 通常来请求签名,甄副参谋长是来者不拒的,见小伙子言辞恳切,不好拒绝,接过稿纸,揣进兜里。 从军校回来,晚上临睡时,甄副参谋长想起白天年轻人交他论文的事,便从兜里掏出文稿,躺在床上翻看起来。论文中多处出现军事术语,这些术语,甄副参谋长平时也听说过,只大略知道而已。在军事论文中出现,又是用来论述战略战术的问题,甄副参谋长还是头一次接触,读过一遍,便觉一头雾水,不得要领。既然人家请你帮着修改,你又接了下来,就要提出些自己的看法,给人寄回去。现在甄副参谋长看了两遍,不知所云,自然提不出什么见解;而一点意见不讲,或者讲了,却不着边际,给人家寄了了回去,难免叫年轻人小视了自己。思量了一会儿,想起作战室的刘干事,在军事理论方面有些研究,何不找刘干事帮着改改呢?看看文稿并没署名,作者也只是把地址和姓名,写在另一张纸上,夹在文稿中间。甄副参谋长把那张纸取出,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带上文稿,到了刘干事的的宿舍。 刘干事正在灯下看书,见是副参谋长进来,起身行了军礼,等待甄副参谋长的命令。甄副参谋长并没下什么命令,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小伙子坐下,问了句,“看书呐,小刘。” “闲着没事,随便翻翻罢了。”刘干事谦逊道。 “好啊,”甄副参谋长拍了拍刘干事的肩膀,夸赞道,“年轻人,就应该有这股劲头,时刻都不能忘记学习。党的军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干部。”夸了几句,就从兜里掏出一打稿纸。担心说出实情,会让刘干事笑话,信口编了套说词,“这些天,晚上闲着没事,我写了篇文章,心里没谱,想请你帮我看看。” 甄副参谋长这样看重自己,刘干事哪里敢不识抬举,客气道,“首长真会开玩笑,您的本领,我学都学不来呢,还敢给你看稿子?只是这倒是个学习的好机会,我正想向老首长学些本领呢。”说完,接过稿子,捧在手里。 甄副参谋长又说了些闲话,回屋休息了。 第 218 章 ?” 甄副参谋长原本想求刘干事帮着改改稿,今天一早却听刘干事来说出这些溢美之词,疑心这家伙耍滑头,在变着法儿巴结他。便拉下脸来,训诉刘干事,“小刘,我们革命队伍里,无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都是革命的同志,要互想帮助c互相学习,不要把江湖习气,带到革命队伍里来,你小小年纪,革命的道路还很长,一定要端正自己的革命态度。” 刘干事原本想先夸赞几句,再谈谈个人的看法;不想兜头让甄副参谋长训诉了一通,弄了个大红脸,嘴唇木胀起来,话也说不流畅。平了平心气,才嗑嗑巴巴说道,“首长,你误会我了,刚才我说的,都是真话呀。首长这篇文章中的观点,代表了当前军中一批人的看法,只是碍于当前的形势,很多人都不敢讲出来。首长的这篇文章,恰好讲了别人所不敢讲的话。” 甄副参谋长心里一惊,便想知道就里。只是刚才批评刘干事的话有些重了,便觉得愧疚,换出笑脸,指着身边的椅子,让刘干事坐下,笑着说,“当真?你不是在糊弄我?” “咳,我哪里敢呀!”刘干事也放下心来,挨着甄副参谋长坐下。 “那你给我说说,”甄副参谋长急着问,“这篇文章,究竟好在哪些里?你说细一点。” 刘干事得令,把这篇文章的概要,深入浅出地说了一遍。这一讲,甄副参谋长还真听懂了一点,却故意装出考验刘干事的样子,把自己现在不懂的几个问题,提了出来,让刘干事一一做了解释。 “刚才你说,军中大多数人,都有这种看法,却不敢讲,这是为什么?”停了一会儿,甄副参谋长又问。 “咳,首长不比我更清楚吗?”刘干事说,“现在中苏友好,结盟缔交,但凡有谁说出不利于中苏友好的话,就会受到追究。首长的这篇文章,标题就是《东北地区防务浅议》,东北地区,当前防务的重点在哪里?朝鲜?南朝鲜?日本?都不是!它们都构不成对我们的威胁,剩下的该是谁,那不是不言自喻吗?首长在这篇文章中,几次提到,现在东北地区防务层次不清,缺乏纵深;部分人被眼前的形势所蒙蔽,边境上的防务形同虚设;或者只是做做表面文章。这些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指的是什么。特别是首长在文章中,提到的两句话: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更是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军事防御理念,对当前军中出现的一些盲目乐观的倾向,具有警钟的意义。” 甄副参谋长品出些文章的味道,沉思了一会儿,又问,“照你看来,这篇文章,怎么改,才能拿得出手?” “不好改。”刘干事说,“首长在文章中,涉及到对结盟国家的防御问题,而这篇文章,离开了这个命题,也就没有意义了;而要不回避这个问题,势必要玩弄些文字游戏才成。” 听刘干事说了这话,甄副参谋长知道,这篇文章还有修改的余地,便求刘干事说,“小刘,你是咱们司令部的秀才,这事就交给你了,帮我改改,改好了,我请你喝酒。” 能替首长改稿子,刘干事哪里会不乐意,当下领了命,带着稿子回去修改。 改了几天,觉着差不了多了,誊写清楚,交给甄副参谋长。甄副参谋长再读这篇文章,果然语言圆滑了许多,意思也通畅易懂了。 甄副参谋长也不食言,晚上到食堂打来两个菜,又到街上买了瓶酒,请刘干事到自己宿舍喝酒。首长请自己喝酒,刘干事激动嗓眼儿发抖,借着酒兴,大谈了一通军事理论,又把文章里他填加的一些内容说了一遍,甄参谋长心里就有了底,问刘干事,“依刘干事看,这篇文章,到了什么水平?” “这么说吧。”刘干事醉醺醺道,“和《防务观察》上的文章比,首长这篇文章,一点儿不比他们差,就是观点太尖锐了些,《防务观察》未必敢发。倒是《防务通讯》,能用这种稿子。” “《防务通讯》是个什么报纸?”甄副参谋长问。 “不是报纸,”刘干事说,“《防务通讯》是《防务观察》办的一份内参,不公开发行,只发给师级以上单位。倒是作用不小,比《防务观察》还厉害呢,很多军委的决策,都是军委领导看了那上面的文章做出的。” 送走刘干事,甄副参谋长心里有些波动,心想这么好的文章,交到一个军校学员手里,未免可惜。再者说,这篇文章,几经修改,现在已经臻于完善,要是交还给那个学员,一旦他又乱涂乱改,加上些危险的言辞,将来惹出了乱子,又扯虎皮作大旗,说文章是经过甄副参谋长的修改,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岂不是没吃着羊肉,空惹了一身膻?这样一想,便坐起身来,开始给那学员写信。信中说:大作已拜读,甚感惊讶,不敢苟同。当此中苏友谊已成牢不可破c万古长青之势,大作中却屡现有损中苏友谊的言论。念你年幼,思想尚未成熟,谨在此忠告你,切不可再萌生此种危险的思想,更不宜将此种错误观念传播出去,这会对你的前途极为不利。出于对年轻人的爱护,你交来的文稿,我已给你销毁,日后不可再提,切记! 回信寄出,甄副参谋长又找来《防务通讯》,依据上面地址,将文稿署上自己的名字,寄了出去。 刘干事预估得不错,两个月后,《防务通讯》寄来一封信函,告知大作已刊用,随信寄上《防务通讯》一本。甄副参谋长打开杂志,看见目录中,自己的文章赫然其中,后面就是自己的大号。甄副参谋长一激动,忘乎所以,跑到刘干事宿舍,把杂志递给刘干事看。 又过了一天,稿费汇来了。取了稿费,甄副参谋长又请来刘干事喝酒。司令部里,无人不知甄副参谋长在《防务通讯》上发表了文章。一时间,甄副参谋长俨然成了司令部里的名人。 半个月后,甄副参谋长又接到一封来信,信是《防务观察》杂志社寄来的。信中说,受中央军委委托,杂志社将于本月下旬举办一次防务动向研讨会,鉴于大作《东北防务浅议》一文见地深刻,特邀文章作者与会。 甄副参谋长接到来函,当即向司令部告了假,稍作准备,星期一早晨,启程进京去了。 研讨会在总部招待所举行,军委首长列席了会议。会上,甄副参谋长宣读了自己的论文,赢得好评如潮。研讨会开得极成功。军委决定,将与会的人员,组织到南京军事学院,在那里再举办一次研讨会。参加研讨会的成员,由总政一位姓林的首长率领,到京郊军用机场,搭乘军用运输机,飞往南京。 飞机离开机场,透过舷窗,看机翼下的京郊大地渐渐隐去,甄副参谋长心潮澎湃,打算把这些天来激动人心的时刻,记在脑海中,回家后,好好给小柳红炫耀炫耀。从舷窗向下眺望一会,觉得两眼有些发酸,甄副参谋长便转过头来,靠在坐椅上闭目养神。他身旁坐的,是带队的军委政治部林副部长,见甄副参谋长转过身来,开口问道,“听甄参谋长的口音,是东北人,以前是哪部分的?” “四野的。”甄副参谋长应答道。 “四野的?”林副部长来了兴趣,“几纵的?” “五纵的。” “五纵的?”赶巧了,这位林副部长,早先就是五纵的政治部主任,听说甄副参谋长是五纵的,心里愣了一下。五纵师职以上的干部,他差不多没有不认识的,只是对这位甄副参谋长眼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转念一想,这甄副参谋长会不会是后来从团职干部中提拔起来的?便又问了一句,“甄副参谋长在五纵时,是搞什么工作的?” 甄副参谋长脱口答道,“五十师参谋长。” 林副部长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头皮一阵发紧。他的 第 218 章 。甄副参谋长立刻就明白了一些,极其配合,以无可指责的规范动作,伸出又手,接受冰凉的手铐。 甄副参谋长进京参加研讨会,一去不回,小柳红在家里就坐不住了,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测。她想打听消息,却又不知向谁打听;她让恒荣在警备区里打听,恒荣打听了一番,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她想去找张还山,又怕一旦言语不当,把原本简单的小事给搞麻烦了。直到两个月后,南京中级法院寄来了判决书,小柳红心里才踏实下来:世德真的出事了。 警方原本怀疑世德是敌特,经过多方缜密调查,才发现他真的不是,只是一个江湖骗子而已。加上世德认罪态度较好,如实交代了行骗过程,把所有的罪过,全部一人担下,没涉及到任何人,做案后又没造成严重后果,本人又有悔改的表现,法院从轻发落了他,判了十五年。 小柳红一接到判决书,就打算到南京探监。上级领导找她谈话,多少耽搁了她的行程。领导说,由于工作需要,经组织研究决定,调她到被服总厂任工会主席。小柳红听了,笑了笑,没做任何辩解,愉快地接受了组织上的安排,交接了法院的工作,到被服总厂履新了。 恒安也在这时毕业了。事先月琴姑娘向他暗示,她父亲要把他俩办到市文教局上班。可是后来的事情,有些蹊跷。一点预兆都没有,月琴姑娘毕业前,突然不和他约会了,说是生病了,躲回家中,不再露面。直到系主任找他谈话,劝他和养父划清界限,要振作起来,回到家乡,到教育战线上为党多做贡献。恒安这才知道,二大出事了。 恒安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两眼充血,眼神哀怨,像刚被子判了死缓。小柳红知道孩子痛苦的根源,也能体验到恒安此时内心的苦楚,只是眼下自己内心的感受,一点儿都不比恒安微弱,她想安慰恒安几句,却又张不开口。一老一少,这时像两条刚刚被人打伤的狗,血淋淋的,来不及相互舔舐对方的伤口,表达内心的慰藉,只好各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小柳红看着恒安,在炕前站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要去南京。”见恒安没有什么反应,又补充了一句,“去看看你二大。” “我也去。”恒安说。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登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行了两日,到了南京,找到南京监狱,狱警查看了二人的证明,把二人领进探视室。探视室里,空空荡荡的,墙上蓝纸黑字,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在墙边,放着一排木橙。过了一会儿,世德身穿囚服,走了进来。狱警紧跟在后面。见到小柳红和恒安时,世德脸上,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三人相对站了一会儿,世德看着恒安,问道,“月琴还和你好吗?” “我回金宁城了。”恒安咬了咬嘴唇,说,“分在城内中学。” 世德明白了一切,眼里流下泪水,轻声埋怨道,“二大害了你,二大害了你。” “二大,”恒安说,“我常常在想,要是没有你和二大娘到重庆,我现在能站在这里看你吗?” 听了这话,世德鼻子一阵酸涩,差一点哭出声来。忍了一会,才恢复平静,望了望小柳红,问道,“你恨我吗?” “恰恰相反,”小柳红眼里含着泪珠,却微笑着说,“你把事情做到了极致了。道上人,有几个能做到你这样大气?报纸上都登出你的事了。” 世德听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问,“还在法院吗?” “调到被服厂了。”小柳红笑着说,“当工会主席呢。清闲得不得了。” 过了一会儿,世德又说,“小红,在这里,我常看到,有些狱友的家属来,逼着他们签离婚协议,我” “住口!”不待世德说完,小柳红吼了他一句,冷眼望着世德,一字一句说道,“当年在上海时,你忘记了,在装裱店外的芙蓉树下,你是怎么对我说的?” “可现在” “现在挺好的,”小柳红又打断世德的话,“这些年里,咱们都有些累了,也该歇歇了,你就在这儿歇着吧,权当休养了。十五年后,我来接你,咱们好好回去过日子。” 世德到底忍持不住,哭出声来。 探视时间到了,狱警要带世德出去。世德泪眼汪汪转过头,对小柳红说,“小红,南京是咱的死门呀,当年,咱们就是在这里遭了劫,这回,我就不该来,我只是想参加军委的决策工作,做出一番事业,就昏了头,来了,结果又栽了。”边说边哭着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入军界世德二进宫(2) 从南京回来,在家歇了两天,恒安到大大世义家,把去南京的事,告诉大伯一声。大大听了,啧啧叹息,不住地埋怨世德,“老二太张狂了,多好的机会,不知利用,一桩桩的惹事,把大半辈子等来的机会遇,全都糟蹋了。”埋怨了一通,又问了问世德在那里的情况,听过之后,又是埋怨。恒安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要回去,临走时,问了一句,“在南京时,二大提到过,说我爷爷活着时,写过一本现在还在吗?我想看看。” 大娘见问,赶紧插话说,“唉,孩子,你爷走的时候,可是什么也没留下呀。他当年回来时,曾带回不少黄货,为救你二大,黄货全花光了,临走时,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堆烂石头,还有几卷破纸片儿,我没舍得扔,就给放到柜底下了;土改时,工作组来抄家,也没稀罕要。他写的那卷书呀,他临走那天,正赶上下大雨,让雨淋湿了,还是我给收起来的,后来晾干了,我就放在那堆石头一块,打了个包裹,放在柜底了。”说着,起身下炕,从柜底找出包裹,打开给恒安看。恒安知道大娘误会他了,却又不便解释,看看包裹里,除了一堆石头,几卷画轴,就剩下那部稿经过雨淋,粘在一起,像一块干土。大娘说,“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反正放大大这里也没用,好歹是你爷留下的。” 恒安原本只对书稿感兴趣,见大娘说了这话,也不客气,把包裹重新包好,带了回来。到了家里,重新把包裹打开,把包裹里的东西摆放到炕上,发现那堆石头,是福建寿山田黄,总共二十多块,有几件雕件,其余的是老坑原石;打开画轴,暗黄的画面上,仅能隐隐约约看出图案,落款有的是明人文征明的,八大山人的,还有几幅已辨不清落款了。恒安对古玩并不熟悉,却相信爷爷的眼力不会差的,便把田黄和画轴重新包好,放进柜里,只把书稿留在外面。 书稿经过雨淋c晾干,没有及时处理,粘结在一起,的,加上时间久远,乍一看,像一块土坷垃。恒安试图掀起几页,不料稍一用力,就掀掉一块儿,根本无法辨识上面的字迹。焦虑中,他恍然记起,南门口有家装裱店,他们经营古字画装裱,想必会有办法处理这种东西。 恒安来到装裱店,向一位小师傅说明来意。小师傅告诉了他处理这种东西的办法。回到家里,恒安找来酒精,照着小师傅的说法,用喷壶先把书稿的表层润湿,待表层完全浸润,再轻轻用指甲揭起。忙了几天,总算揭起大半书稿,还剩下一半,粘连得厉害,已经无法揭起,恒安看看再无别的办法,只好放弃。揭下的书稿,也因浸泡时间太长,字迹洇散模糊,难以辨认。每天下班回来,恒安都要取出书稿,对着模糊的字迹出神,推测每一个污渍,原先是一个什么字,再根据推测出的结果,联系到下一处污渍,该是什么字。像破译密码一样,把推测出的句子,抄写到一个笔记本上。程序异常琐杂,工作想当艰辛。因为原稿是用文言写成的,这就给破译工作,带来巨大困难。 一天夜里,恒安正在自己房间里,破译爷爷留下的书稿,二大娘推门进来。恒安那会正专注研究书稿,并没理会二大娘进来。 “你该结婚了。”二大娘站了一会,见恒安并没理会她,便说了一句。 “和谁?” 恒安并没抬头,机械地问了一句。 “和一个适合你的人。”二大娘有些生气,说道,“不过你得自己去寻找。”见恒安仍没有回应,知道这孩子,对爷爷的书稿入了迷,便又说,“你也看见了,恒富都结婚了。要是你觉得困难,我可以在工厂里帮你找一个。” 不错,恒富上周结婚了。由于家里成分不好,在爱情的荒漠中,苦苦挣扎了三十多个春秋后,恒富终于草草结束了自己的追求,和纺织厂的一个女工成了亲。这门亲事,是别人介绍的。新娘家庭出身好,苦大仇深,只是左眼里,像藏有一道永不干涸的泉水,常年眼泪汪汪的,就把她的左眼弄得有些污浊,虽不像恒富奶奶那样的玻璃花眼,却也算是女人身上的一个缺陷。正因为这个原因,姑娘年近三十,仍没寻到一个如意郎君。恒安虽说家庭出身不好,人却是英俊帅气,姑娘就暂时忽视了政治方面的考量,一咬牙,答应了这门亲事。 既然娘家属于苦大仇深,嫁妆自然是提不得的,上周日,恒富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岳父家,把新娘载回家中,婚礼就算结束了。新娘手里只提着一个红布包裹,包着两件换洗衣服,算是出嫁的嫁妆。父亲世义一看见新娘进屋,浑身从头凉到脚,嘴里一口咬定,说是时光正在轮回,把他们甄家,又带回了很久以前的时代,那会儿,家里也不景气,母亲嫁到甄家时,也是一只眼睛不好,结果就造成父母一生的痛苦,二人磕磕碰碰,一辈子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只是新妇已经进了家门,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婚礼是按照革命化的标准举办的,亲戚们没有一个人到场祝贺。是恒富带着新妇到二叔家送喜糖,小柳红才知道,恒富结婚了。鉴于恒富的婚姻,小柳红吃惊地预感到,恒安的婚事,大概也好不了哪儿去,所以今天晚上,趁恒安正在破译爷爷的书稿,走过来,向他提起这事。 “二大娘看着办吧。”恒安抬头望了望小柳红,说完,又低头研究书稿了。 恒安的情况,看来比恒富要好些。首先,家庭出身好。虽说世德正在服刑,但当时的情况是,服刑人员的家庭,要比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家强一些;而一般的刑事犯罪,要比政治犯和流氓犯罪给家庭带来的冲击要轻一些。其次,恒安现在是党员,政治上是可靠的;最主要的,小柳红是厂里的工会主席,又极会处事,人缘又好。这样,在说服了厂里最漂亮的姑娘之后,恒安的婚事,就提到了日程上来。 姑娘姓杨,工人家庭出身,性情温顺,明事知礼,在和恒安接触过一段时间后,虽然不十分满意恒安的木讷,却也挑不出小伙子什么大的毛病,在小柳红的极力撮合下,秋天里,二人登记结婚了。 婚后的日子过得挺平静。第二年,儿子出生了。在这之前,大爷世义家孩子们都成亲了,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甄家的这一辈儿人,属昌字辈。恒富给自己最先出世的女儿,起名叫昌艳;恒安想起自己童年的不幸,不想让这种不幸在孩子们身上重现,给长子取名叫昌喜;又过了一年,次子出生时,就给次子起名叫昌乐;接着又给稍晚一些出生的女儿起名叫昌欢如果不是三两粮开始了,平淡的日子,或许会一直这么过下去。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粮站供应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先是每天每人八两粮,后来又变成了半斤,过了几个月,就变成每人每天三两粮了。一天吃三两粮,就是说,一个人一天还吃不到一顿饱饭的定量,几天之后,恒安就有些无发忍受了,身体很快消瘦下去。多亏妻子善于持家,每天极精确地从米袋里,量出全家人一天的口粮,以便到了月底最后一天,米袋里还能剩有全家人吃一天的口粮。妻子将一天的口粮舀出后,又均匀地分成三份,两份少的,是用来早晚熬粥用的,一份稍多一点的,是留着中午做成半干的米饭。恒安每天早起喝过一碗粥,像喝了一杯水,推出自行车上班去了。刚到了学校,就觉肚子里饭得发慌,两腿虚软,浑身无力,直冒冷汗,走上讲台,无法大声讲话,悄声细语的,像一个害羞的姑娘。恒安和妻子已经记不得,二人有多长时间没有同房了。从前每过一段时间,二人都有那种强烈的,现在虽说长时间不在一起,却一点那种想法都没有。 问题远比想像要严重得多。长期的饥饿,身体消瘦,恒安和妻子身上开始浮肿了。城里死人的事,也急聚增多了,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出殡人群。人们塌腮凸眼,弓肩倔背,眼中充斥着哀怨,连哭泣的力气,也丧失殆尽,无奈地送走死去的亲人。 大人有理性,无论怎么饥饿难耐,总能控制着情绪,一个人体验着苦楚;孩子们却不行,腹中饥饿时,只会哭叫着向大人讨要。昌喜c昌乐眼睛明显圆大,脖子越来越细,像鹅脖子,仿佛不需要费力,伸手就能把那细脖子攥在手里。细脖子上顶着个大脑袋,有时恒安担心,哪一阵风来,会把孩子的脖子吹断的。刚出生不久的昌欢,更叫人心酸,因为饥饿,母亲的奶水明显不足,无法让孩子吃饱,不得不提早给孩子喂粥。孩子每咽一口粥,都会在细长的脖子上凸起一个小包,像蛇吞老鼠一样,缓慢向下移动,憋得昌欢脸色发紫,直当饭入胃中,凸起的小包消失了,脸色才能恢复正常。 恒安看得揪心,当初长子刚出生时,恒安就发誓,要担起父亲的责任,绝不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的童年那样受难。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这一点,他给孩子们起了喜庆的名字。然而世事难料,如今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孩子们嗷嗷待哺的可怜样儿,和自己的童年有什么区别呀?恒安心里一阵痛楚,觉得现在到了他当父亲担起责任的时候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一家人填饱肚子。 以后的日子里,恒安每天下班,就会骑上自行车,带着篮子和铁铲,出城到郊外挖野菜。近郊的地方,野菜差不多被人挖光了,要想挖到足够一家人填饱肚子的野菜,必须到更远的野外才行。苣荬菜c山芹菜c马齿苋c山荠菜,见了就往篮子里挖,直到篮子挖满了,才载着回家。回到家里,妻子摘出c洗净,拿水焯一下,拧干后,用刀剁碎,再放点盐,团成菜团子,放到面粉里滚一下,放进锅里蒸一会儿,一锅菜团子就做好了,足够全家人吃一天。毕竟是野菜,面粉极少,不耐饿,吃饱后,片刻的快感,只能维持一会儿,饥饿马上就会回来。 到郊外挖野菜时,恒安看见田野里的庄稼,长得挺好,收成也不错。可是报上却说,连年的自然灾害,全国大部地区颗粒无收。 秋天到了,农民开始收获。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一当地了场光,大雪封山后,漫长的冬季里,再想挖到野菜充饥,显然已不可能。想到这一点,恒安心里一阵恐慌。恐慌中,他想起饥荒到来前,在破译爷爷的书稿时,曾见过一则案例,说是清朝有个叫钱五的江湖客,手持伪造的关文,诈行全国,竟然大富。恒安怦然心动,觉得当此生死悠关之际,尝试一下,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上大学时,一个同学爱好篆刻。恒安曾向那同学学过一段时间,同学还送他一套刻刀呢。回到家里,恒安找出刻刀,只一个晚上,就做出一份公文。看看没有什么纰漏,第二天一早,恒安到学校告了假,骑上自行车下乡去了。 到了二十里堡公社,找到公社办公室,平定了一下心情,作了自我介绍,掏出兜里的公文,递给公社党委记看是县农科所派来的,只是索要五十斤玉米,回去做科研使用,便不多想,掏出笔,对来人说,“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到二十里堡大队,找王书记,让他帮你解决。”公社书记说完,写了一张便条,交给来人;来人接过便条,道了谢,骑车到了二十里堡大队,找到了大队王书记,把便条递上。王书记看了便条,见是公社书记写的,不敢怠慢,对来人说,“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到二队,找赵队长,他能帮你解决。”说着,又写了一张便条,交给来人。来人带上便条,说了声谢谢,骑车到了二小队。赵队长正在场院,带领社员脱粒玉米,接过便条,看了一眼,见是大队王书记写的,便喊过一个社员,吩咐说,“你给县科研所的同志装五十斤玉米。” 那社员得话,接过来人的口袋,装满后,向上提了提,说,“差不多了。”说完,也不过秤,就给袋子封了口,帮着来人搬到自行车上,用绳子封好。来人向社员道了谢,和队长说了几句客套话,骑车离去了。 原来做局这么简单,恒安心里得意,颇有成就感,理解了二大世德,为什么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做那么大的局。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家磨坊,恒安把一袋玉米,加工成面粉,载着一袋面粉进城了。 “哪里弄的?”妻子看见这么一大袋面粉,心里有些害怕。毕竟在甄氏家族里,曾有人犯过诈骗罪,至今还关在监狱里呢。 “一个同学,前几年,家里存了不少粮食,眼下家里急等着用钱,要卖一点余粮,我知道了,就去买下了。” “多少钱?”妻子问。 “不贵,才五块钱。” 尽管这种说法很圆满,妻子却不十分相信,只是整日饱受饥饿的煎熬,孩子又哭闹着要吃的,眼下有了这袋救命的粮食,起码暂时不必再为饥饿恐慌,便不多问,赶快挖出半盆面粉,用水和面,不到半个时辰,一锅玉米面饼子,就出锅了。长期饥饿之后,一家人真正吃了顿饱饭,都觉得这辈子,从没感到这么幸福。 小柳红吃过一个饼子,又喝了一碗粥,恒安媳妇又给她泡了一杯茶,坐在桌边,慢慢品味玉米面饼的甜香,内心充满了幸福,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下午,在梓墟镇上吃过的那个父亲给他买的五香粽子。坐了一会儿,等恒安媳妇收拾了碗筷,回屋照料孩子们睡觉去了,小柳红才向恒安使了个眼色,起身回自己屋里了。 恒安见二大娘向他使了眼色,也起身跟了过去。小柳红进屋,坐到炕沿,平淡地说了一句,“说说全部经过吧,别漏掉一个细节。” 恒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二大娘指的是什么。他刚要把先前糊弄妻子的话,再重复一遍,见二大娘拿眼盯着他看,吓得赶紧把那套说词咽回肚里。和二大娘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虽没亲眼见过二大娘的手段厉害,可平日看二大爷对她言听计从,便知二大娘绝不是寻常之辈。恒安真正了解二大夫妻的真实身份,是在二大世德出事后。在这之前,他一直相信了二大夫妻对他的隐瞒。二大出了事,和二大娘一道去南京探监,听二大和二大娘的交谈,他才听出,二大和二大娘,一直都是江湖中人;后来在破译爷爷的书稿时,他才渐渐明朗起来,原来爷爷竟是道中高人,由此再联系自己一小的遭遇,慢慢的推测出,自己的生身父母,原本也是江湖中人,只是他们的本事,都远不及爷爷那般出神入化;而除了爷爷,他们甄氏家族里,大概就数二大娘出类拔萃,这一点,从二大对她的尊重的程度,便能看得出。这样一想,恒安便不敢在二大娘面前隐瞒什么,乖乖说出了实情。 “这类小局,虽不十分巧妙,却也蛮实用。”二大娘听了恒安的叙述,见没留下什么破绽,嘱咐道,“只是不可在一地多次重复,一旦那样,极易做砸。如果你想小局多做,时间一定要快,最好在几日内做完,时间拖长,也易砸局。记着,小心行事,不可太贪,一旦砸了,切忌慌乱。这类局,数额偏小,当事人往往不会举报;如果警方取证,只一口咬定,仅此一次,不可多供,便是吃些皮肉苦头,也不可多供,这样一来,因为数额不大,罪不及刑,顶多会受到行政处分;如若不然,一旦如数供出,聚沙成塔,就会触犯刑律,于你不利,记住了吗?” 恒安听了,一一记下。怕恒安初学乍练,行事不周,小柳红又在细节上,把一些应注意的事项,向恒安做了交待。恒安听后,如醍醐灌顶,豁然开了窍,连夜又仿制了几份公文,第二天一早,又骑车出了城。 以后的几天,每天下班回来,恒安都会载回一袋粮食,说法也各不相同。妻子虽不十分相信,只是让饥饿弄怕了,见了粮食,心里就高兴,也不仔细追究粮食的来路。灾荒年月,家里有了粮食,比什么都好,一家人也不再挨饿了。 漫长的饥荒,整整持续了三年。正在人们对吃饱肚子,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对难以应付的饥饿,开始麻木了;饥饿中,绝望地等待死神前来收编的时候,六二年秋天,新粮上市后,粮店里恢复了粮食的正常供应。恒安舒了一口气,把刚刚仿制的一沓公文,扔进灶膛,开始了正常人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避祸患恒安下江湖(1) 恒安想起,三两粮之前,自己破译爷爷留下的书稿,差不多快完成了一半,后来饥荒来了,成天饿得六神无主,就放下了破译书稿的事,开始忙活肚子,书稿被重新包好,放进了柜子里。眼下饥荒过去了,时光也浪费了几年,日子恢复了正常,恒安又把书稿拿了出来,想尽早把书稿破译出来,便加快了破译的速度,每天夜里忙到很晚,仍嫌时间过得太快。让他生气的是,家中的琐事,常常会干挠他的破译工作。 先是长子昌喜上了小学,学业老不看好。妻子是个要强的人,儿子在学校,学业不能出类拔萃,让她在单位很没面子。回家对丈夫说,“好歹你也是教师,该辅导辅导昌喜了,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怕要废了。” 当父亲的,也觉得有必要在孩子身上下些功夫,便试着辅导了几次,效果却并不看好。关键是这孩子太笨,极其简单的个位数加减运算,到了他这里,竟成了难点。父亲讲了几遍,孩子还是不懂,又讲了几遍,仍然不懂,父亲就拿来一些火柴杆,摆在桌子上,一组三个,另一组四个,指着一组问儿子,“这是几个?” 儿子看了一会儿,说,“三个。” 父亲又指着另一组问,“这是几个?” 儿子又看了一会儿,说,“四个。” 父亲听了,心里挺高兴,觉得这种直观教学法,发生了效力,便将两组火柴杆合到一处,又问儿子,“这总共是几个?” 儿子用手扒拉一遍,数了数火柴杆,说,“七个。” 父亲心里越发高兴,相信儿子已完全掌握了个位数的加减运算,趁热打铁,赶紧在一张纸儿上,写出一道题:3+4一?让儿子写出答案。 儿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拿笔在等号后面写上“8”。 父亲一看,暴跳起来,大吼一声,“猪啊!”举手扇下一巴掌,痛得儿子嗷嗷直叫。 小柳红听见孩子哭叫,冲了过来,嗔怪道,“你小时候,很聪明吗?” 一句话,呛得恒安心里隐隐作痛。想起二大和二大娘救他的往事,后悔自己刚才冲动,忘记了儿子出生时,曾向孩子许下的诺言,局促地搓着手,站在二大娘面前,胀红了脸,像一个知道自己干了错事的孩子。小柳红根本不给他悔过的机会,领着昌喜回到自己屋里,说她会很好地教育孩子的。恒安心里清楚,二大娘是在当法院院长后,经过扫盲班学习,才勉强学会识字的,她识的那些字儿,大多还是他教的呢。现在提出由她来亲自辅导昌喜,结果是可以想见的。这样一来,昌喜在奶奶的庇护下,安全地在学校里混日子了。 烦恼看来是无法克服的。妻子又怀孕了。白天上班,下班后还要料理一家人的生活,妻子已经累得不得了,偏偏在这种时候,又怀上了第四个孩子。严重的妊娠反应,把她弄得快撑不住了。小柳红看不过眼,主动帮她担起家务。恒安正是在这时,发现自己原来对妻子的关爱得太少了,便暂时放下破译爷爷书稿的事,开始帮妻子料理家务。 秋天里,第四个孩子出生了,是男孩儿。父亲几乎想都没想,就给儿子起名叫昌庆。家里添丁增口,恒安夫妻的工资却不见涨。早年没结婚时,恒安每月领了薪水,如数交给二大娘,二大娘也不推脱,替他保管下来,到他结婚时,二大娘一分不少地把平日替她保管的钱,交给了他,又格外给了她一千块钱,以便让新婚夫妇,能置办些像样的结婚用品。婚后,二大娘就不再替她保管工资,恒安就把工资如数交给妻子。孩子小时,二人的工资,还能勉强维持家中生活;现在孩子多了,又长大了,家中用钱的地方多了起来,二人的工资,就显得有些紧巴。恒安知道,二大娘手里有钱,却不敢开口去要。家中很快出现了财政赤字,每个月精打细算,还是不能把钱花到月底,时常得到外面去借贷。 夏天里,又来了运动。这回搞的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根据最高指示,要在党内揪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因为最高指示里,没有指出这个当权派是谁,革命群众急得像无头苍蝇,疯狗一样,瞪着眼睛,四处搜寻攻击目标。 学校里开始停课闹革命。学生们把自己平时讨厌的教员,从教室里拖出,反绑起来,先使用棍棒改造他们的,然后改造他们的灵魂。他们拿来黑水,给教员涂上黑脸,再拿来一个大木牌子,随便编造一个罪名,写到木牌上,挂在教员的脖子上,戴上纸糊的高帽子,拉到街上游街,说他们是走资派;工厂也开始停产闹革命,工人们把平日监管他们工作的管理人员,说成是走资派,痛打批斗之后,拉到街上游街;各行各业,都在揪斗走资派。 恒安生性胆怯,加上养父二大正在服刑,平日人面上总觉得矮人一截。虽说是党员,为人却极低调,开会时极少发言;因为担心学生会在课堂上顶撞他时,抖出自己家里的底细,上课时,他从不批评学生,甚至有时,还变着法儿,讨好学生,即使有的学生在课堂上犯了错误,他也视而不见,宽容学生,这就为他在学生中赢得了极好的人缘,停课闹革命时,没有一个学生会想到去批斗他。这一时期,不消再给学生上课,每天上班,只是背诵语录,清闲自在,又能照领工资,恒安觉得,正该好好利用这个时机,抓紧时间,把爷爷留下的书稿破译完。 一天晚上,恒安正在灯下破译书稿,突然有人敲门。恒安迅速关闭台灯,收起书稿,出去开门。见是恒富来了,才放下心来。 恒富老长时间没到家里来了,见了面,小柳红问,“你爹妈还好吗?”问完,不等恒富说话,跟着又嘱咐说,“这阵子外面太乱,叫他们别出门了,老实呆在家里,还安全些。” “让我姐接到部队里去了,”恒富说,“我姐给他们开了诊断书,交给街道,给他们请了病假。” “这挺,“你嘱咐他们,这阵子,先别回来,等运动过了再说。” “不能回来了。”恒富说,“便是没有运动,我姐几次三番回来请他们去住,只是我爹不愿意,才拖到现在。眼下正好借着运动,这次去了,我姐不会让他们再回来了。” 恒富见两个屋里都有人,坐着说了会儿闲话,起身说要回去。恒安送他出门,到了院里,恒富低着声音问,“这阵子,厂子里乱了套,工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叫主义兵;另一派叫思想兵。两派现在相互对着骂,都说对方是反动的。你说,我该参加哪一派?” “你哪一派也别参加。”恒安说。 “不行啊,厂里的工人都表了态,加入了其中的一派;只剩下我自己,哪一派也不参加,那不成了不革命的吗?”恒富急着说,“你没听说吗?现在不革命的,就是反革命;我家里,你大爷已经是地主了,成了牛鬼蛇神,好歹让大姐接了去,免受了批斗之苦;我要是不革命,成了反革命,那不也成了牛鬼蛇神?这年月,一个家里出了两个牛鬼蛇神,哪还有好?” “凭你现在的家庭出身,加入了哪一派,能让他们信任?”恒安问。 恒富想了想,说,“哪一派都不会信任。” “这不结了吗?”恒安说,“你现在加入了哪一派,都是给人打小旗的,人家都不会信任你。将来一旦不走运,你加入的那一派垮台了,遭难的,却最先是你。” “可那也比现在就弄个反革命强啊。”恒富说。 恒安想了想,说,“三十六计,走为上!” “往哪儿走?”恒富问。 “串联去!” “到哪儿串联?” “你没听说吗,眼下全国的红卫兵,正在大串联,乘车吃饭都不花钱,中央还鼓励呢。还亲自出面,接见了进京串联的红卫兵。你明天到厂里去请假,就说要到北京串联,向首都革命群众,学习革命斗争经验。厂里要是敢有人反对,你就拿大话压他,说他反对你去串联,就是反对工人阶级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反a一泽东思想,把口气放硬气些,谅他们也不敢阻止你。我明天也去学校请假。这阵子,学校里也闹得厉害,呆在这里不安全,咱俩一块出去走走,长长见识也好。” “不需要带点什么?” “不需要,”恒安说,“只带着红卫兵袖标就行,我明天到学校给你弄一副。” 二人商量停当,恒富回家去了。恒安回屋,把刚才和恒富商量的事,给二大娘和妻子说了一下。小柳红知道,两个年轻人,眼下处境不妙,也不阻拦,只叮嘱了些离家在外,要小心的事,就上炕睡下了。 一早起来,恒安到学校请了假,回家等恒富。中午吃过饭,恒富来了,二人挎上军用背包,到火车站去了。车站上挤满了等车的红卫兵。火车进站时,车厢里已挤满了串联的红卫兵,乘务员挤过人群,打开车门,下面的人拼命往车厢里挤。恒安二人身强力壮,抢先挣扎着挤上了车。进了车厢,才发现行李架上,茶几上,坐椅靠背上,都坐着人。想往车厢里挪动一小步,都成了天大的难事。人挨着人,恒安勉强一只脚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脚悬在半空,却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火车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到了北京站。下了车,恒安觉得一条腿没有了知觉,像打了石膏,不听使唤。撸起裤腿,才看见,那条腿已经红肿了。出了车站,实在迈不动脚步,只好在石阶上坐了半晌,肿腿才恢复了知觉。 站前广场上,人山人海,全是全国各地进京串联的红卫兵。老远望见广场东边,挂了几幅红卫兵接待处的横幅,恒安二人走了过去,登了记,接待人员给他俩分派到东安的一个进京红卫兵接待站。接待站是一所中学临时改建的。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了,教室里,在学生课桌上铺上草垫子,就成了进京红卫兵的临时住所。住在这里的红卫兵,每日按时领取饭菜,胡乱吃下,就外出闹革命去了。他们时而参加首都人民批斗走资派的斗争大会,时而去各大院校,抄写大字报,时而去广场,接受伟大领袖的检阅。恒安二人跟着人群走了几天,觉着无趣,第三天,二人就不再跟红卫兵接待站里的学生各处乱走了,天一亮,吃过接待站送来的饭菜,二人一块上街,漫无目的地瞎逛。 一天,二人走到一家饭店门口,看见里面厨窗里卖的馒头,和接待站发给他们的馒头一模一样。在这里,一个馒头卖两角钱。恒安心里一动,有了想法。这些天他发现,接待站送饭时,各地来的红卫兵,都派专人去领取,像他俩这样,单独去领饭菜的红卫兵极少,分发食物的人,往往还不满意地问他们一声,“你们怎么不派专人来领呀?”负责领饭的红卫兵,只消将自己代领的人数报上,分发的人,也不细查,就照数发给。恒安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和恒富商量了一下,便走进这家饭店,找到饭店经理。经理是个胖矮的中年男人,见了恒安二人,冷冷地说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二位有什么事呀?” 这些天在北京街上转悠,恒安发现,北京人现在见面说话时,在说正事前,都要先背一句语录,便当即回应道,“‘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我们是辽宁来的红卫兵a一泽东思想宣传队,今天来,要和你说件事。”恒安知道,眼下的红卫兵,个个霸道得不得了,张口闭口,都说自己是请来的小客人,人面上,越是霸横,越是容易办事。社会上人也清楚,谁要是惹恼了红卫兵,谁就是自找倒霉。 果然,胖经理听恒安的语气,冲劲十足,赶快换上了笑脸,笑着说,“‘要斗私批修。’请问什么事?” “‘向雷锋同志学习。’我们全体队员,决心到全国各地宣传泽东思想,苦于经费不足。所以决定,每顿饭省下一个馒头,委托你们代卖,以便积攒革命经费。”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吃不饱饭,小将们身体受得了吗?” “‘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无数革命烈士,为了革命的胜利,连生命都不顾惜;我们饿几天肚子,算得了什么?”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小将们真是好样的,请把馒头拿来吧。”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请把三轮车借我们用一下。”恒安指着门口的三轮车说。 “‘将革命进行到底。’请拿去用吧。” 恒安见经理吐了口,也不称谢,二人出门,骑上三轮车就走。 中午送饭的车到了,恒安把三轮车,停在门外的拐角处,和恒富到饭车边上领饭。发饭的人问他们领多少人的饭。恒安报上二百人。分饭的人也不问,如数清点了馒头,装进一个笼屉;正要给他们盛菜,恒安说,他们的人,正在抄写大字报呢,中午只吃馒头,不要菜了。发饭的人也不细问,忙着又给别人发饭。 恒安二人抬着一笼屉馒头出了门,装上三轮车,直接到了那家饭店。胖经理派人清点了馒头,正好四百个,让会计作了帐,出纳就付给二人八十块钱。恒安点了钱,喊了声,“万岁!”和恒富抬上空笼屉回去了。 以后的几天,都是这样。大约过了一周,胖经理觉着,老这样给人代销馒头,自己饭店就没了利润。一天中午,趁饭店员工清点馒头时,胖经理凑了过来,媚笑着问,“‘抓革命,促生产。’不知小将们的经费,攒够了吗?” 恒安愣了一下,听出胖经理对代销馒头的事,已经有些想法,便回了一句,“‘狠批私字一闪念。’这是最后一次了。” 接过钱,走出饭店,恒富追着恒安问,“兄弟,刚才你怎么说,这是最后一次啦?” 恒安看了恒富一眼,低声说,“这阵子,做得太顺,差一点忘记了风险。长时间在一处做,风险太大,咱该换换地方了。” 二人没再回到红卫兵接待站,而是又回到了火车站,找到进京红卫兵接待处,又换了一家红卫兵接待站。接着,又就近找了家饭店,把相同的故事,重复上演着。 做了一段时间,这生意就有些不好做了。进京串联的红卫兵越来越多,接待站的伙食,却越来越差了。最初,一日三餐的主食,全是馒头;过了些日子,变成了早餐一个馒头一碗粥,午餐两个馒头一碗菜,晚餐只是一个玉米面窝头,一碗菜;又过了几天,只早餐有一个馒头,午餐和晚餐,只有一个窝头一碗菜。一大帮请来的小客人,心里虽不高兴,嘴上却不便说出,毕竟他们来的理由,是向首都人民学习革命斗争经验的c宣传a一泽东思想的,如今为了馒头和窝头的事去纠缠,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其实,这会儿,最愤怒的,是恒安和恒富,二人正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现在突然把馒头换成了窝头儿,断了二人的财路,心里自然气愤,无奈地停下手头的生意。 一天上午,二人走进公园,找到一个僻静处,清点了一下近来的收入,总共赚了六千多块。每人分了三千多,虽有遗憾,却也知足。二人把钱包好,装在军用挎包下边,又回到红卫兵接待站,混吃混喝,白天四处闲逛,晚上回接待站睡觉。 在街上逛时,二人发现,时下解放军,远比红卫兵吃香。走到哪里,只要见是解放军,无论老幼,都喊一声解放军叔叔。他们住的红卫兵接待站对面,是一家军队医院,成天有军人进出。接待站里,住了一批沈阳来的红卫兵,声势搞得挺大,自称“东方红a一泽东思想宣传队”。前些日子,因为食物中毒,大部分人住进了对面军队医院。治好了病,就和医院里的军人熟络起来,时不时跑到医院里,找到熟识的军人,借来军装,穿在身上照相。这些天,这群红卫兵们,正在排练节目,打算到医院汇报演出,答谢解放军医院的救助之恩,无非跳一些忠字舞,唱几首革命歌曲罢了。 恒安二人也想弄套军装穿着,觉着眼下是个机会。一天中午,吃过午饭,二人来到对面的军队医院,找到院长,开口道,“‘工业学大庆,家业学大寨,全国学习解放军。’我们是对面红卫兵接待站里的东方红a一泽东思想宣传队” 院长听完恒安的一大套说词,觉得有些好笑,念他们年青幼稚,也不介意,笑了笑,问道,“小鬼,有事吗?” 恒安这才想起,只是北京当地人,爱耍贫嘴,说话时,愿在正事前,先背一句语录。不是老北京,一般人都不大讲究这个,便赶紧咽回已经冒到嘴边的语录,改口道,“首长,我们正排练节目,准备到你们这里汇报演出呢” “好事啊。”院长说,“我听说了,欢迎你们快些来。” “可是,现在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恒安说。 “什么困难?说出来听听。”院长鼓励二人。 “我们想借两套军装,做演出服。” “哦,”院长笑了笑,“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走,我带你们去后勤处,让他们帮你们解决一下。”院长说着,起身领二人到了后勤处,向后勤处长作了交待,后勤处长就带二人去了军需库。 “要干部装,还是士兵服?”到了军需库,库管员问两个红卫兵。 “干部的。”恒安赶紧应声。 干部装有四个兜,战士装只胸口有两个兜。当时社会上,姑娘们找对象,听介绍人说男方是当兵的,往往都要问一句,“他穿几个兜的衣服?”介绍人听了,就知道姑娘是在问,对方是干部,还是战士。 “要多大号的?”库管员又问。 “我俩穿着合适就行。”恒安说。 “一七五的吧。”库管员说完,取出两套军服,让二人试穿。两人穿上,果然合身。 “签个字吧。”库管员说,“军需品,一般是不往外借的,今天首长发话,才破一次例。用过后,得赶紧还回来,我还等着销帐呢。” “叔叔请放心,演出一结束,我们就还回。” 二人签了字,脱下军装,叠好后,装进包里,道了谢,走出大门,又来到火车站,重新换了一家红卫兵接待站。 以后的几天,每天白天上街,二人找到一个僻静处,换上军装,穿着上街招摇;傍晚再找个地方换下,装进挎包,回接待站吃饭睡觉。逛了些日子,京城的大小风景名胜,差不多逛遍了,便觉无趣,二人打算到别的城市去看看。听北京到外地串联的红卫兵说,南方这会儿太热,北方人去了,有些不适应,二人就把离京的时间,向后推迟了几天,打算等署气消下再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避祸患恒安下江湖(2) 一天,二人到颐和园闲逛,走得有些吃力,打算找到一处荫凉处休息一会儿。经过画中游侧面的长廊时,见廊边椅子上,有一对双胞胎姐妹,正坐在那里歇息。这对姐妹身穿不戴领章的军装,腰间扎着咖啡色人造革皮带,斜挎军用挎包,挎包上,用红绒线绣着“为人民服务”的草体字,包带紧紧被腰带扎住,胳臂上戴着红卫兵袖标,走累了,坐在这里歇息,手持没有头徽的军帽,在眼前轻摇着扇凉。姐妹俩都微微出汗,白嫩的脸颊,泛着微红,真个像沾露的桃花;杏眼蛾眉,清纯可人。恒富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两眼,走了一会儿,感叹道,“咳,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 其实恒安心里,也被这姐妹俩勾了魂儿,只是善于隐藏,不表露出罢了。听恒富这样感叹,便停下脚步,装出替恒富着想的样子,试着问,“要不,咱去和她们交流交流?看二哥有没有这份儿艳福。” “怎么交结?”恒富两眼直勾勾问道。 恒安想了一想,低声和恒富嘀咕了一会儿。二人掉头回来,看见离双胞胎姐妹不远的长廊上,有一个卖冰棍的老太太。老太太推着一个小四轮车,车上放着一个白色大木箱子,不时向过路人喊着,“冰棍!冰棍!” 恒安上前询了价,老太太说,“二分钱一根。”恒安掏出一角钱,买来四根冰棍,分给恒富一根,拿着另外三根,走到两个姑娘坐的地方,笑着说,“‘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相互学习,相互帮助。’红卫兵同学,天气太热,请吃根冰棍,解解渴吧。” 见有军官叔叔,热天里送来冰棍,两位姑娘眼睛一亮,甜笑起来,笑容灿烂,摄人心魂,恒安不敢拿正眼去看。两姐妹并没伸手接冰棍,其中一个,看着冰棍,笑吟吟说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谢谢解放军叔叔,我们不渴。”说着,姐妹俩又相互看了一眼,嘻笑着说,“你们北京人,思想觉悟真高,句句话,都不离语录。”另一个姑娘说道。 听这两个姑娘,说的是四川话,恒安觉着亲性。毕竟早年在成渝一带生活多年,听姑娘说出川音,便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便不再背诵语录,直截用四川话问姐妹俩,“你俩是四川来的?” 姐妹二人,听这解放军叔叔也会说四川话,放松了警惕,亲切地说,“是重庆来的。叔叔也是四川人?” “不是。”恒安说,“可在四川呆过多年,也算是半个老乡啦。来,吃冰棍吧,再不吃,就化掉了,辜负了叔叔的一片好心。” 两个姑娘见恒安说话诚恳,也不再推辞,有些忸怩地拿过冰棍,剥开蜡纸,放在嘴里吮吸。吮了两口,停下问恒安,“叔叔早年在四川当过兵?” “对头,”恒安说,“在成都呆过几年。” “怎么又到北京来了?”一个姑娘问道。 “奉命调来。”恒安说。 “叔叔现在,在首都哪个部队里?” “我们是中央警卫团的。负责中央首长的安全。”恒富嘴尖舌快,不待恒安说话,抢先说出了实情。恒安干咳了一声,瞪了恒富一眼,恒富才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显得挺后悔,赶紧哀求两个姑娘,“红卫兵同学,我刚才说的,你们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不然,我就犯错误了,会受到处分的,恐怕会被迫复员回家呢。” 两个姑娘听了,脸上露出惊异,虽说嘴上答应不乱讲,心里却觉得,身边这两个解放军叔叔挺神秘。这种神秘刺激了两个姑娘心里的好奇心,忍不住,神秘兮兮又问了两位解放军叔叔一句,“你们见过吗?” “我们俩就是的警卫员”恒富又没管住自己的嘴巴,把二人的秘密,漏了个底儿透。 双胞胎姐妹听了,惊瞪着眼睛,正要喊叫起来,恒安立刻拿食指,压住自己的嘴唇,示意两个姑娘别声张,又机警地向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常,才向姑娘摇摇头,要她们不要说话。一对姐妹,这会儿像遭受痛打,却不许哭出声的孩子,两眼瞪得溜圆,使劲儿咽回憋在嗓眼儿的叫声,脸颊胀得通红,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恢复到常态。恒安趁机嘱咐姐妹二人,“既然我的战友,刚才已泄露了秘密,我就和两位红卫兵同学说出实情吧。不过我在说出实情之前,你们要向我保证,这件事情,你俩知道以后,不得再向第三人透露,你二人能做到吗?” 双胞胎姐妹,现在一心想知道解放军叔叔的秘密,听了恒安的嘱咐,肯定地点了点头。恒安见姐妹俩点了头,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嗓音,压低了声调,郑重地告诉姐妹俩,“伟大领袖,对当前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高度重视,毅然到广场,接见各地进京的红卫兵小将。只是他老人家,还是对全国各地的运动不放心,想及时掌握各地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展的情况,每天都要派出他身边的警卫员,到街上寻找一些外地进京的红卫兵小将,晚上召进中南海,和这些外地来京的红卫兵小将座谈,以便掌握全国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第一手材料。” “叔叔,你把我们姐妹带去吧。”双胞胎姐妹不待恒安说完,急得快要喊叫起来,“我们姐妹俩,这次来北京,就是想见到伟大领袖,可惜我们来晚了几天,错过了广场接见的机会。” 恒安怕姐妹俩大呼小叫的,让路人听见,忙着暗示姐妹俩,说话声音要放低些。待姐妹俩哀求了一会儿,恒安才叹息道,“是啊,伟大领袖,到天安广场检阅红卫兵,给我们警卫工作,带来很大的难度。中央已经开会研究决定,以后,伟大领袖,不再亲自到广场去接见红卫兵了,把目前的大批接见,改成个别召见,这样既安全,又能全面c深入c详尽地了解全国各地的运动情况。” “叔叔,你们帮帮我们姐俩吧。我们来北京,只想见到伟大领袖。”双胞胎姐妹苦苦哀求着。恒安见姐妹俩哀求得紧,不好推脱,脸上有些为难,叹了口气,“咳,难办呀。” “有啥子难办的嘛?”姐妹俩说,“叔叔们,就是为出来召人的,叔叔说行,就行呗。” “咳,”恒安又叹了口气,“红卫兵同学不知道呢,党中央给我们规定了严格的纪律,对选拔到中南海的红卫兵,要逐一审查,千里挑一,才能选出一个合格的。” “哎,纪律在叔叔们心里,标准在叔叔们的嘴上。叔叔说我们行,谁还会说我们不行?”一个姑娘耍起娇来,抱着恒安的胳膊摇晃着。 恒安见时机差不多了,趁机问道,“我们选拔的红卫兵,是要接受严格审查的,不知两位红卫兵同学,可愿意配合我们?” “当然愿意!”姑娘爽快答应道,“只是不知道,叔叔们要怎么审查我们?” “分两部分,”恒安严肃宣布了审查的内容,“第一部分,是政治方面的,要对你们的社会关系和思想状况,进行调查;第二部分,是身体检查。在带你们进中南海前,为了保证伟大领袖的安全,要对你们的身体,进行全面检查。” “这有什么呀?”两个姑娘听过,高兴地说。 第一部分检查,是在长廊的木凳上进行的。恒安询问了两个姑娘家庭成员中,有没有成份不好的,或正在服刑的亲戚。两个姑娘断然说没有;恒安又问,两个姑娘为了伟大领袖,为了党,愿不愿意奉献自己身上的一切?在得到两个姑娘的肯定回答后,接下来就开始身体检查了。恒安和恒富分别领走一个姑娘,离开长廊,到了后面的万寿山上,找到一个树木茂密的僻静处,恒安让姑娘站好,伸出两手,从姑娘的肩膀两侧,一直摸到脚踝;随后又让姑娘侧过身去,恒安两手,又从姑娘的胸口和后背,向下摸去。在摸到姑娘胸部凸起的地方时,恒安的手,在那里多滞溜了一会儿,又顺着腹部,一直摸到最要紧的地方。见姑娘并没做出什么不良反应,恒安就让姑娘就地仰面躺下,要对姑娘做一次内科检查。姑娘顺从地躺了下去。恒安解开姑娘的衣扣,接着又解开姑娘的腰带,开始了最后的一项忠贞测试。姑娘也不反对。只是恒安用力过猛,姑娘有些忍受不住,痛苦呻吟了一声,恒安怕让别人听见,及时提醒说,“党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姑娘听了,就强忍着痛疼,不再呻吟了。 一切程序完毕,恒安躺在姑娘身边的草地上,喘了一会儿,待呼吸平静下来,才向姑娘宣布:“经组织严格审查,你完全过关了,今晚就带你进中南海。”只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要让姑娘姐妹,在天黑之后,再到新华门外等候,到时候,他会在那里等着,带她们姐妹,去见伟大领袖。 虽说刚才接受体检时,吃了一些苦头,不过现在终于完成了党的严格检查,可以进中南海,去见伟大领袖了,姐妹俩就觉得,吃了这些苦,挺值得,心里也愉快,没有一丝儿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恒富也完成了对另一个姑娘的审查,带着姑娘走出树林。四个人汇合在长廊上。 恒安说,他和战友要提前回去,向组织汇报他们的工作,同时,还要替姐妹俩进中南海,办理相关的手续。临走时,恒安又对姐妹俩嘱咐了一遍,晚上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二人就提前出了颐和园,乘车往火车站去。 “兄弟,要是能把这两个姑娘带着,那多美。”离开颐和园,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恒富恋恋不舍地说。 “不想活了?你。”恒安冷冷回了他一声。 “咳,有这么好的姑娘陪着,死了也值。” 恒安白了恒富一眼,不再说话。 火车站上,离京的红卫兵也不少。经过一番拥挤c挣扎,恒安二人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行了两天,到了武汉。恒安实在忍受不住车厢里的拥挤,和恒富商量,先在武汉住一段时间再走。车到武汉,恒安二人从车厢里,挤着往车门处挪动,却见车窗外,武站已经被军队放了警戒。二人正要向乘务员打听,这是怎么会事,忽然听见,从城里传来密集的枪炮声。车站的高音喇叭,也在播放警报,说城里现在,正在武斗,提醒乘客暂时不要出站。恒安二人吃了一惊,从门口缩回头,往车厢里边挤去。二人临时改了主意,打算不在武汉下车了,再坚持两天,到广州去。 暑期未过,天气一味的热,车厢里人挤人,恒安觉得头晕,在身边人的挤轧下,他根本都不需要站立,身边的人就能把他挟住。这种情况挺好,他可以不必用力站着,借着别人的挟持力,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在人缝中睡觉。 在车上又熬了两天,终于到了广州,下了车,恒安觉得自己像死过一回,正是从这时起,恒安决定,今生绝不再乘路程超过一天的火车。 在广州住了几天,恒安觉得并不开心。问题是这里的人太小气,并不像首都人民那样热情大放。这里也设立了一些各地串联来的红卫兵接待站,只是饭菜太不合口味。来到这里,总觉得从没吃过一顿饱饭。有时到街上走走,想进饭店品尝一下地方风味,见这里人的饮食,太离谱,猫c鼠c蛇c虫类,都能入菜,便一点食欲都没有了。过了半个月,二人实在呆不下去了,便乘车去了福州。 在福州时,恒安并不知道,爷爷当年在这里,险些遭遇不测,只因机智过人,才逃过一劫,赢得这里的军阀信任,派他押运巨额财宝去上海,路上和好友贾南镇做了一单,吃下了那笔财宝。现在存在家中的寿山田黄和古画,就是爷爷在那一单中吃进的。 福州人的生活习性,虽不同于北方,但北方人来到这里,却完全没有在广州的那样的异类,饭菜虽说做得也挺另类,吃起来却也合口。恒安二人觉得不错,住到一处红卫兵接待站,白天出去玩耍,夜里回来睡觉。 冬天到了,天气冷了下来,二人到上海时,已经开始数九。江南也挺寒冷,接待站给串联来的红卫兵,发放了棉衣,每人又发了一件军大衣。穿上军大衣,在上海街上闲逛,便不觉寒冷。这上海人比广州人还要精明,帐算得极精细,恒安二人来到这里,差不多也没吃过一顿饩饭。 月底,老人家又发出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中央向各地派出军管会,协助维持地方秩序。报纸上也刊登社论,呼吁各地红卫兵,立即停止串联,回到学校,复课闹革命;工厂也要恢复生产,边革命,边生产,抓革命促生产。 离家半年多,也逛得有些厌烦,听了这一消息,恒安二人,就有了回家的念头。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到南京,去看看二叔世德,再回家。 到了南京,来到监狱。大门的守卫不让进。恒安和二大娘上次来探监时,事先到当地公安局办了证明,又带了户口簿,手续齐全,门卫才放他们进去。这回出来串联,什么也没带来,空口白牙的来到监狱门外,门卫就不让进了。情急之下,恒安指了指胳膊上戴的红卫兵袖箍,对门卫说,“我们是从东北辽南来的,专程来向该犯调查一桩历史事件。” 门卫看了看他们的红卫兵袖标,摇了摇头,说,“这个不管用。” 看看门卫腰间锃亮的枪托,恒安不再哀求。站在二大服刑的监狱外,却不得相见,恒安心里酸溜溜的。停了一会儿,见一个狱警从远处走来,要进监狱里,恒安上前哀求,狱警端详了恒安一眼,答应把二人带来的点心,捎给他们的亲戚。 离了南京,坐了几天火车,二人回到家里。城里果然宁静了不少,街边墙壁上,早先张贴的大字报,各色标语,经过雨水的洗刷,已褪去鲜艳的颜色,破碎的纸片,在风中扇动着,像落在墙上的蝴蝶,轻摇着翅膀。孩子们见爸爸回来,拥上前来,疯抢着爸爸带回来的糖果;妻子在一旁看着,露出舒心的微笑,不必再日夜替丈夫担心了。小柳红急着问,“在南方,你们都去了哪里?” 恒安心里知道,二大娘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便看着二大娘说,“我和恒富去看二大了。” “怎么样?”小柳红急着问,“你二大怎么样啦?” “他们不让进,”恒安说,“他们说,我俩没带探监的手续。”恒安看见,二大娘刚才炭火一样的目光,倏的像淋上了雨水,瞬间熄灭了。为减轻二大娘的痛苦,恒安又安慰二大娘,“我俩买了些点心,托狱警捎给二大了。” 小柳红听了,坐到炕沿,木然地点了点头。 晚上吃过饭,恒安走到二大娘屋里,从军用挎包里,取出三千块钱,递给二大娘。二大娘见了,大约猜出这钱的来路,只低声说,“我不要,给你媳妇吧,家挺现在困难的,她操持家务,不易呀。” “二大娘给她吧,”恒安说,“我怕她见了钱,会吓着的,没完没了地追问我。” 二大娘听了,收下钱,放到柜里。恒安不等二大娘问起,就把这笔钱的来路,说了一遍,二大娘听过,想了想,说,“你还是没做周全,”二大娘看着恒安,淡笑了一下,说道,“你还是犯了重复做一个点的毛病,好在当下的人,大多都疯狂又麻木,想不到会有人下局的;要是搁在平时,你这么做,就危险了。”过了一会,又说,“恒安,我看出,你现在有些迷恋这事了,我也不反对,只想给你提个醒:此道中人,要做得好,必要守住一个信条:戒贪知止。早年我和你二大在上海,也曾阔绰过,住公馆,使仆婢,家存几十万大洋。后来战事一起,你二大把大洋换成黄块,加上各种名贵的珠宝,整整装满两大皮箱。不想逃难到南京,在码头上,临上船时,竟让两个孩子给做了。后来一路逃难,起起落落,我就琢磨着,古人有些话,还真是灵验:老话说,命中有时自当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人有多大财运,老天爷大概事先早就安排好了,一旦超过了你命中注定的财运,灾祸怕就会来找你了。所以啊,一定要戒贪知止才行。你看你二大,做到师职干部,在外人看来,不挺好吗?可他不知止,结果就犯了。我听你二大说过,你爷活着时,曾嘱咐过他,一定要依道而行。我问他什么是‘道’,你二大也讲不清楚。这些年的磨难,我现在还真有点觉悟,只是一时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隐隐觉得,真的有这么个诫律。你年轻,又有文化,这些事,你也要去好好悟一悟,肯定比二大娘悟得透彻。” 恒安忽然想到,在破译爷爷的书稿时,曾多次看见,爷爷在书稿里提到一个“道”字,只是原文太模糊,始终没能悟出其中的精髓。经过二大娘提起,他似乎恍然间有所觉悟,匆匆和二大娘说了几句话,回到屋里,从柜中取出书稿,潜心破译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小柳红魂归故里(1) 四月十八,小柳红过了五十五岁生日,退休回家了。孩子们长大了,昌喜c昌乐c昌欢都上了小学,昌庆也五岁了。白天在家,家里只剩下她和昌庆。闲着无事,帮恒安媳妇收拾收拾家,哄着昌庆玩,成了她主要的乐趣。 恒安白天上班,也没什么正经事,学校虽说复课了,也只是把学生召回学校,免得他们到处乱蹿;上课时,也不讲什么正经的知识,教师们都怕言语不当,让学生拖出去批斗,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上课时学《毛选》,谁也不敢说三道四;有些教师,干脆走下讲台,让学生轮流到讲台上领读《毛选》,美其名曰:革命小将登讲台,这样一来,就不会因为自己言语不当惹出什么麻烦了。恒安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潜心破译爷爷的书稿。 夏天里,小柳红偶尔感到腹部阵痛,像有人用手指掐住她的肠子撕扯着。起初,她以为是夜里着了凉,过几天就会好的。过了几天,仍不见好,她猜测是饮食方面出了问题,误食了什么变质的食物,引起消化道的炎症,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忽略的只有一点,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其实她并没有拉肚子,大便很正常。她去药店买回一些阿斯匹林,一当腹痛时,吃下两片,果然就会好些。 大约过了半年,小柳红开始恐慌起来。从前痛疼时,吃两片阿斯匹林就能止痛;现在这个方法不灵验了,吞下两片药,腹部照旧痛疼。她以为自己体内产生了抗药性,便加大了服药的剂量,每次痛疼时吃四片。但四片仍不管用,而且痛疼还有加剧的趋势。与此同时,腹部开始胀大,像一个吃得过饱的人,长期感到饱胀,却时时又会觉得饥饿;吃饭时,食物放进嘴里,咀嚼半天,却又难以下咽。恒安媳妇以为这段时间饮食太单调,影响了婆婆的食欲,便买回一些海鲜,做成美味,刺激婆婆的饭量。可是二大娘依旧只有食欲,却无法下咽。 “二大娘怎么啦?”一天夜里,孩子们睡下后,媳妇问恒安。 “我也觉得有些怪,”恒安说,“问她,她又不说。我疑心,她是思念二大爷了。人上了岁数,总愿意怀旧,她现在退休在家,家里又没有什么事做,当然容易想起二大爷的。”恒安嘟囔了几句,翻身睡下了。 一天上午,小柳红实在忍熬不住,领着昌庆去了医院,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医生告诉她, 第 222 章 骨眼儿上了,无论早先发生过什么,都放下吧,好好照顾老人,让老人安心地走。” 恒安知道大夫误解了他,这时他却不愿作出任何辩解,忙问,“我妈在哪儿?” “304病房。” 恒安转身跑了出去,到了304病房。二大娘刚打过杜冷丁,正躺在床上昏睡。恒安走到床边,实在忍将不住,哭着叫了声,“妈!” 听见恒安的呼唤,小柳红睁开眼睛,见恒安在她头上,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轻声叫道,“儿子。”说完,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道泪水。 “妈,你怎么瞒着我们呀?”恒安哭着说。 “孩子,人都要走这一段路呀。”喘了一会儿,小柳红又说,“我要去看你二大最后一眼,然后,回天目山老家去,在那里找个地方,永远消失了。”又喘了一会儿,“你二大回来,告诉他,我到天国等他。”又急喘了几口气,断断断续续地说,“我走后,不要告诉你二大,他虽是江湖中人,却常会犯憨,他要知道了,必不能活久;等他回来了,你再找个机会,告诉他,还要时常开导他,他才能解脱。”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在医院里抢救了几天,小柳红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安静地离去了。 办理完二大娘的后事,家里长时间沉浸在丧葬气氛中。一家人轻声呼吸,小声说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相互只用眼神传递着各自的内心想法。比如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女主人只是拿眼盯着孩子们,朝餐桌努一下嘴,孩子们就会很懂事地走向桌边;只是遇上复杂的事情,眼神无法表达清楚时,必不得已,才小声说一句话,生怕声音一大,会惊吓到死者的灵魂。孩子都懂事,配合父母,营造着这种气氛。恒安一直不肯原谅自己,自责,把他搞得寝食不安,他一直相信,是自己的粗心,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没能照料好二大娘,才使二大娘在病情发展到无可医治时,才去医院检查。这种自责,常常伴随极度的愤怒,难以控制时,便会双手薅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向相反的方向用力猛揪,直到痛疼难忍,心里才会觉得好受些。为了表达对二大娘的哀悼,为了表明自己内心的愧疚是真诚的,恒安暂时放下对爷爷留下的书稿的破译工作。他觉得,现在除了自责,除了悔过,除了痛苦,任何其它与缅怀不相关的事,都是对二大娘亡灵的亵渎。 孩子们长大了,女儿昌欢已到了懂人事的年龄。一家六口,挤在一铺炕上,早就有些不方便了。出了七,恒安提议,带着三个儿子搬到二大娘的炕上去住。妻子并不反对,觉得在目前哀丧的气氛中,和丈夫作出任何亲密的举动,都是不合适的。可是她提醒丈夫,“行,不过只能住一段时间。家里得赶紧再盖间房子。” “为什么?”丈夫不解地问。 “再过两年,二大爷就要回来了。”妻子说。 恒安恍然记起,可不是吗,二大爷的刑期马上就要到了,再过两年,二大爷回来时,还要和他们一块生活呢,到了那时,一当二大爷回来,看见二大娘不再了,自己又带着孩子住在他的房间里,二大爷会怎么想?看来,家里真得盖间房子了。 新屋是在二大娘烧过周年后盖起的,就在院子里,贴着西山墙盖起的。里外都镘了墙面。等墙面干了,恒安让三个儿子搬了进去,自己重新回到了妻子的炕上。 紧跟着就到了二大爷出狱的日子。恒安向学校请了假,一个人去了南京。 在路上行了两天,火车到达南京。到了监狱,和门卫说明来意,门卫拿起电话,向里面问了一下情况,就让恒安到监狱大门口等着。过了半个时辰,门开了,二大爷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包裹,脸上甚至还略带几分得意。远远望去,恒安觉得,十几年的铁窗生涯,二大并没显得怎么苍老,甚至比在家时还略微胖了些。见恒安在大门外等着,二大爷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迎头就问,“你二大娘呢?” 恒安事先想到了这一点,也编好适当的理由,打算在二大爷问起这事时,用来应付他,只是真的听二大爷问起这话,恒安内心还是有些局促,应答起来,不够从容,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二大爷见了,心里一惊,催问道,“你二大娘怎么啦?” 见二大爷问得急,恒安嗫嚅道,“病了,没来。” “什么病?”二大爷瞪圆了眼睛问。 “大概是感冒了,在家里躺着呢。” “感冒?”看样子,二大爷并不相信,拎着包裹就走,“走!回家去。” 二人当即乘车到了火车站,一刻也没停留,买了北上的车票。行了两天,到了金宁城。下了火车,二大爷走在前面。恒安想劝他慢些走,却一点都不起作用。望着走在前面的二大爷的背影,恒安这时才感觉到,十几年不见,二大爷真的老了。先前挺直的腰板,现在已有些驼了;因为心里有事,急着回家,体力却明显不济,走路时身体前倾,仿佛随时都在争抢他身前的一个什么东西,只是身前什么也没有,每次都落了空;两脚缺少力气,急走时,鞋底和地面发出硬涩的磨擦声。恒安实在不想看见二大进家时,得知真相后的伤心样子,到了家门口,在二大身后喊了一声,“二大!” 二大爷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恒安一眼,看恒安眼睛里流露出无奈的哀怨,似乎已预感到即将面对的不幸。 “二大,”恒安顿了顿,低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别太难过。” “什么事?” “二大娘走了。” “什么?”二大爷听了,腿前一阵发黑,摇晃了一下,就将倒下,恒安一伸手,扶住了二大爷。二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二大爷才抬起头来。恒安看见,二大爷两眼像漏水的瓶子,一会功夫,泪水就把前襟打湿了,哆嗦着嘴唇问,“什么时候?” “两年多了。” “什么病?” “子宫恶性肿瘤。” “你怎不早告诉我?” “二大娘不让,”恒安也止不住眼泪,哭着说,“二大娘临走时,嘱咐过我,说在你回家前,不让你知道,怕你受不了。” 二大爷再也忍受不住,像头受伤后挣扎的野兽,放声嚎啕着冲进家门。恒安媳妇听到哭声,跑了出来,帮恒安把二大爷搀扶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小柳红魂归故里(2) 二大爷回来,把丧葬气氛重新带回家里。一家人又开始小声说话,轻声做事,一连多天,恒安守在二大爷身边,想法儿劝解二大爷,把这些年家里发生的琐事,一件一件c严肃认真地讲给二大爷听;不时又喊来媳妇和孩子,让孩子们喊爷爷,引逗老人开心。过了几日,二大爷心情开始变好,眼里的泪水也干了。看看没什么危险,恒安夫妻才重新上班去了。 一天傍晚,恒安下班回家,见街门开着,二大爷却没在家。恒安吓了一跳,支起自行车,拼命向城外跑去。他知道,这会儿,二大爷会在哪里。果然,在二大娘坟前,二大爷斜依在二大娘的坟堆上,一只空酒瓶子,横在二大爷脚下。恒安上前掀了一下二大爷,二大爷这会儿已经睡着了。醒来后,见有人来掀他,才醉醺醺说道,“我和小红说会儿话呢。 恒安心里一阵酸楚,扶起二大爷,背在身上,下山去了。 恒安孝顺,侄媳妇贤惠,孩子们懂事,一家人悉心呵护,世德慢慢摆脱了过度悲伤,静下心来想想,虽说经历丧妻之痛,可毕竟一大把年岁了,天天让孩子们哄着自己,也不合做长辈的身份。又过了些日子,就露出笑脸,一家人才开始过正常日子。白天孩子们上班上学去了,他一个人看家;晚上孩子们回来,听他们讲些外面的事情,也算颐养天年了。 过了清明,天气一天天转暖,早木开始吐绿。白天闲着无事,世德到院子里晒太阳。 一天傍晌,世德正坐在房檐下的阳光里打盹儿,恒富媳妇敲门进来了。恒富媳妇的眼疾,一天重似一天,已快失明了,不能正常上班,近来请了病假,在家休养。和她一块进来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头发花白,皮肤粗糙,脸颊偏红微黑,中上身材,略略发福,进门就咧着大嘴哭喊,“姐,都怪我,来晚了,没能看上你一眼。”这女人边哭边哭往屋里走,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世德正在纳罕,恒富媳妇上前悄声说道,“二叔,她是从青海来的,说要找你和二婶,打听到俺家,我就给领来了。路上他问起你和二婶的事,我说二婶过世了,她就哭了,不再说话。你快进屋看看吧。” 恒富媳妇眨着不打管用的眼睛,望着那女人,嘴巴撅向世德,神秘兮兮地说。说完,转身回去了。 恒安有些发懵,跟着那女人进了屋。可这女人他不认识,不知该怎么称呼她。那女人径直走进小柳红生前住过的屋子,一个人嘤嘤哭泣,哭泣了一会儿,见世德站在身边看着她发愣,知道世德已经认不出她了,便生气地嗔了世德一句,“姐夫,你不认识小青啦!” “天哪!”世德惊叹道,“你这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变成这样啦?”话刚出口,恍然明白过来,小柳青早年爱艳妆,如今粉黛扫尽;再加上岁月的耕犁,在她脸上种下多少沧桑;青海地处高原,紫外线辐射强烈,烤灼得人脸颊的表皮脱落,露出毛细血管,现今的小柳青,差不多已改头换面了,自然难以辨识。 “我从青海来。”小柳青说。 “你怎么去了青海?” “四九年底,那去了台湾,只带走他的老婆孩子,把我抛下了。”小柳青气哼哼说道,“解放军入川,我又成了战俘,成了专政的对象。在重庆关了五年,又转到青海了。原先判了我二十年,我在狱中有立功的表现,减了五年刑,五年前出来了。当时有两条道儿,一条是回重庆,另一条是就地安排。正赶上当地学校缺教师,我就到小学当了教员,上个月才办退休手续。” “你还能当教师?” 故人重逢,悲喜交加,在上海时,世德就爱和小柳青一帮姑娘逗笑,如今久别重逢,暂时忘记了因小柳红去世带来的伤感,和小柳青逗笑起来,“你连字儿都不识,怎么教人家?” “你还能当副参谋长呢,我连个小学教员都当不得?” 小柳青反唇相讥,刺得世德脸红脖子粗,讪笑着说,“怎么?这事儿,你也知道啦?” “都上了报纸,谁还会不知道?”小柳青说,“那会儿,监狱里,都把你当成了反面教材,对囚犯进行教育呢。”小柳青怕话说多了,世德脸上挂不住,便打住话头,转口问道,“我姐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句话,又勾起世德心里的伤痛,开始讲起小柳红生病的事,说说哭哭,哭哭说说,小柳青又陪着抽泣起来。说了半天,好容易把这段伤心事说清楚。二人哭了一会儿,才消停下来,小柳青喃喃自语道,“从监狱出来,我就想来,可说不清怎么回事,就是拿不定主意,心里真想你们,却又迈不开腿,几年了,就这么犹豫着。上个月退休了,实在熬不住了,一咬牙,就上了火车,谁料想,今天来了,却和姐姐阴阳两隔。”说完,又哭了起来。 “行了,”世德安慰小柳青,“较比而言,你姐这辈子,比咱俩儿都强。人家有头脑,事儿做得大,又稳妥,要不是受我连累,人家一直在法院当院长呢,多展样!便是我出了事,人家还是工厂的工会主席呢。你姐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儿。再看看咱们俩,行事毛躁,惹过多少乱子?先前,我在日本人的监狱里呆了几年,差一点没折磨死;这又在公产党的监狱里呆了十几年,这辈子,光是在监狱里,就呆了几十年;你也一样,吃了那么多苦。不过想想啊,我心里也挺知足,这辈子,能和你姐一道生活几十年,不是哪个男人都会有这种福分的,我知足,知足!”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刚才说,我姐当过法院院长啦?”小柳青问。 “可不吗,”世德得意地说,“日本投降那年,我们就回来了。正赶上我在上海时交结的一个朋友,来这里帮苏军筹建地方政权,我就当了公安局局长,你姐当了法院院长。我的局长干了几年,惹了事,让人给撸了,要不怎么会在部队里出事呢。你姐的法院院长,一当就是十几年,直到受我牵连,才调离法院。” 小柳青听了,破涕为笑,说道,“我姐还不识字呢。” “人家学呀!”世德说,“扫盲的时候,学了点儿,后来恒安又教她。” “恒安怎么样?现在。”提到恒安,小柳青脸色沉了下来。 “好着呢。”说完,世德叹了一声气,“这孩子,也让我坑了。早年真是前程无量啊,学习好,在中学又入了党,上大学时,和一个副市长家的姑娘好上了。眼瞅着毕业要进市政府工作的,就赶在这节骨眼儿上,我出事了,一切都完了。回家后,在城内中学当教师。” “恒安也是教师?”小柳青听,眼里露出一些兴奋。 “恒安当教师,真是屈了这孩子啦。那会儿,我不在家,你姐看他成天郁闷不乐的,就在厂里给他介绍了个工人,两人就结了婚。现在都有四个孩子了,三男一女,都乖巧,成天逗我开心。” 小柳青听过,并不十分开心,内心隐隐生出莫名的忧虑。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将晌,说道,“姐夫带我到姐姐坟上看看吧。” “不急,天都晌了,等吃了晌饭再去不迟。你大老远来的,一路上也辛苦,恒安媳妇一会儿就回来做晌饭了。” 世德越是提起恒安,小柳青越觉得一刻也不能多呆了,坚持要到小柳红坟地看看,而且现在就去。世德知道小柳青的性子,也不想拧着她,二人一块把门锁上,出城去了。 出了西门口,二人往北山里走。那里有甄家的祖坟。二人走了一会儿,小柳青停下,突然问道,“姐夫,恒安平时,提到过我吗?” 世德站下,看了小柳青一会儿,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的?” “当然是真的。” “自从离开重庆,”世德说,“恒安从没提到过你。” 小柳青心里一阵发冷,又跟着世德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又说,“你们走后,在重庆时,我还不怎么挂念他;可自从到了青海,就不一样了。在监狱里,他们看我不是干活儿的料,他们就让我当了宣传员。这期间,我学会了识字,又读了些书,有了知识后,开始后悔当年干的那些事。孩子是无辜的,那会儿我怎么能下得去那么狠毒的手,要不是你和姐姐及早赶到,恒安真不知会怎么样呢,有时想想,真是后怕;有时后悔得夜里流眼泪。出了狱,这种想法更强烈了,多少次想来找你们,我想当面给恒安跪下,求他原谅,只是缺少这种勇气,就放下了这种打算。直到现在,我还犹豫着,不知见到他时,怎么说才好。” “咳,下啥跪呀,又不是外人,”世德安慰小柳青,“虽说早先做得有些过头,可那时毕竟事出有因,母亲打孩子,家家都有的事,还道什么歉呀?” “不对,姐夫,”小柳青说,“那时,我真的是无缘无故地成天打他,不知怎么,一见到他,气就直冲脑门儿,有时真想掐死他。” “那还不是因为他爹世仁吗。世仁伤害了你,你没处出气,就把气撒到孩子身上。” “你那挨千刀的弟弟,现在死哪儿去了?”提到世仁,小柳青眼里又冒出火儿来,没有好话了。 “当年在上海一别,至今没有音信,都几十年啦。” “他该不会也在监狱里吧?” “不大可能,”世德说,“按现行的法律,便是判了死缓,经过减刑,现在也该出来了。再说,既然判了刑,法院也会通知家属。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真是叫人揪心。” “死了才,“那叫报应。” “小青,都这么多年了,你心里的气,也该消一消了。世仁伤害过你不假,我是他哥,也觉得这事,他做得太过了。可你再换个角度想想,那会儿,咱们都是江湖中人,你是徐干娘养的瘦马仔,他是徐干娘的干儿子,徐干娘让他做你,他也是见利行事呀。”怕小柳青听了这话,又冒出火儿,世德忙又说道,“当初我去上海,我家老爷子在家嘱咐过我,到了上海,要劝说世仁,让他依‘道’行事。我那时也年轻,不懂老爷子说的‘道’,究竟是怎回事,便是劝说他,也只能说出个皮毛;他也年轻,根本不理会。后来在江湖呆得久了,经受的磨难也多了,才慢慢悟出点门道儿,敢情我家老爷子说的‘道’,大概就是现在人说的合情合理吧。你想想,那些年,咱们伤害过多少无辜的人?何况伤害过你的,又不光是世仁一人,狗司令不也抛弃了你吗?” “可我心里并不喜欢他,”小柳青说,“我这辈子,唯一真正喜欢上的人,就是你那挨千刀的弟弟。” “是啊,”世德想了想,语气沉缓地说,“你喜欢世仁,他伤害了你,你忘不了;可你想过吗,天下有不喜欢自己母亲的儿子吗?你却伤害了自己的儿子,你设身处地想想,恒安心里现在会怎么对你?” 小柳青不再说话,低头跟着世德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到了坟地。不大的一个土堆,已长满了荒草,世德指了指说,“就这儿。” 小柳青站下,看了一会儿,百感交集,想想姐姐小柳红当年花容月貌,丰姿绰约;姐妹俩在上海结伴做局,翻云覆雨,无往不利,扬波,心想局成;每日里纸醉金迷,也算是江湖名流。现而今只剩得一堆黄土埋身,如不是世德指点,谁能想到这荒冢下面的人,活着时曾有那等风光。人生如梦,来来去去,原本真如镜花水月,闪瞬即逝,随便一阵风来,就能把这些吹得干干净净。想想活着时,为了些许凡尘琐事,爱爱恨恨的无穷期,诚是无聊可笑。 “二大,该回家吃饭啦。”恒安中午回家,见二大不在家,知道他又到二大娘坟上来了,便匆匆跑到坟地。到了坟地,见二大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这里,心生疑惑,在他们身后站了一会儿,见二人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站着,觉着蹊跷,便轻声劝了一句。 世德和小柳青都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见是恒安,世德便高兴起来,指着身边的中年女人说,“恒安,你看谁来啦?” 恒安打量了那女人一会儿,实在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这人,只是看二大爷一脸得意,猜想这女人必定和自己有某种关系;再看那女人脸上惊喜交集的样儿,也好像曾经在那里见过,只是岁月久了,他把这女人给忘了,便试探着问那女人,“你是?” 不料恒安刚吐出这两个字,那女人脸上的惊喜,倏的不见了,两眼像突然遭了霜冻,变得冰冷而灰暗。她蠕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嘿,你这孩子,”二大爷站在一旁看着心急,抢着说,“这是你妈呀。” 恒安愣住了,浑身打了个冷颤,再度打量一番自己的母亲,看她粗糙的脸颊上,一双暗然神伤的眼睛,怎么也无法和童年记忆中那杏目圆睁,浓妆艳抹的恶妇联系在一起。小柳青也浑身不自在地打量着恒安,看这身材槐梧英俊c已过中年的男人,怎么也无法和当年干巴腊黄c浑身脏兮兮的c在自己用鸡毛掸子抽打时,扭动着身躯c却不敢哭喊的脏孩子联系起来。 “你怎么来了?”母子相互看了一会,各自眼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小柳青原想,儿子会叫她一声妈,那时,她就会放下尊严,向儿子真诚道歉,求得儿子的原谅。但儿子执拗地不肯叫她一声妈,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木然地问了一句让她心凉的话。 “从青海来的。”小柳青也木木地说了一句,“来看看你二大娘。” 世德让这母子的相见弄得挺尴尬,见母子说不出什么动情的话,便说,“好了,回家吧。”说完,领着小柳青回城去了。恒安觉得和生母一块走,心里挺别扭的,便一个人匆匆走在前面。 “看见了吗?”见恒安已走出一段距离,小柳青低声告诉世德,“他不肯原谅我呢。” “不管怎么,他是你儿子,”世德安慰小柳青,“给他些时间。” 回到家里,世德把恒安媳妇介绍给小柳青,说,“这是你婆婆。”恒安媳温顺懂事,虽说抽冷子冒出了个新婆婆,既然二大开口说,得给二大些面子,便开口叫了妈。小柳青听得心里发热。当初二大娘把她介绍给恒安时,曾说过,恒安的父母,在恒安小时离异了,恒安母亲又改嫁了。结婚后,她想知道恒安父母的一些事,只是见恒安挺忌讳的,便不好多问。眼下婆婆既然来了,丈夫的脸上却显得别扭,跟一般人家的母子相见不一样,妻子也乖巧,并不向婆婆问些什么,只说些客套话,喊过孩子,让孩子们叫奶奶。 家里冷丁来了个奶奶,孩子们又从没见过,只是母亲逼着,不得已,各自喊了声奶奶,也都没有一般人家孩子见了奶奶时的那种亲性。尽管这样,见儿媳妇温顺晓事,孙子们又个个好模好样,小柳青心里喜欢。 不知家里有客人来,中午时间又伧促,恒安上饭店买回几个菜,匆匆吃过,一家人又上班上学去了,家里只剩下世德,陪着小柳青。世德倒了两杯茶,递给小柳青一杯,自己留一杯。小柳青坐在炕梢,世德在炕头,相互叙说着陈年旧事。 “姐夫,一早来时,听说姐姐不在了,我都有了死的念头,”小柳青说,“可中午吃饭时,我就不这么想了,看看一家人围在一块吃饭,我觉得这就叫作天伦之乐吧。我姐体验到了,也该知足了。”说罢,小柳青拿手抹去眼角的泪水。 “你说些什么呀?”世德说,“这都是你的儿孙,你还不知足?” “我看了,恒安不会原谅我的。” 你又急了,不管怎么,他还是个孩子,你得给他些时间。” “他心里的伤害,恐怕时间是不能抹平的,只怪我那时把事做得太绝。”小柳青不愿再说这些话,改口又问,“你家老爷子还在吗?从前世仁那个挨千刀的跟我吹过,说你们甄家大院,是金宁府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早上我去看了,见是一个大杂院,怎么回事?” “咳,那院子,老太太活着时,把它分给大哥世义了,把家里的田地分给了我,后来我出了事,大哥为救我,把地卖了;老太太临走时,留下一笔钱,大哥就又把那些地给买了回来,都在大哥名下。后来土改了,大哥给划成了地主,田产被分了,房子也让人给分了,只留给他两间门房,现在恒富一家住着。” “那就更不。 “怎么不好办了?” “要是老爷子还活着,他要是能认我这个儿媳妇,我心里还有些底气,凭着老爷子的威严,还能逼着恒安认我。老爷子不在了,就不好办了。” “小青,你这性子,还是没变,太急。”世德说,“我不说了吗,你就住这儿,时间长了,我再慢慢开导开导恒安,恒安听我的,过些日子,他就会认你的。” “算了,姐夫,”小柳青苦笑着说,“你让恒安消停消停吧。一小,在我身边,我就没让他得好儿;如今大了,在你身边,日子好过了,我又跑来闹得让他不得消停,我岂不成了孩子的灾星?” “这是什么话?好歹你是他的亲妈,过去的事,慢慢总会忘记的。” “算了,算了,”小柳青摇手说。怕世德还纠缠这事,小柳青笑着又问,“出来这些年,没想过再出去做点事?” “咳,你姐不在了,哪还有那种心思了?你姐活着时,她是我的胆,做什么都觉得心里有底;你姐一走,把我的魂也带走了,看我现在还有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最清楚,现在我和纸糊的人儿,没有什么区别,哪还敢出去做事?” “这么说,”小柳青又问,“也没动过再找个的人儿回来的意思?” “去!”世德羞得像个孩子似的,脸红了,“别说现在已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算再年轻些,你想,我还能再找到你姐那样的人吗?找不到和你姐一样的人,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呀?”说完,停了一会儿,叹了声气,说道,“咱们都过了谈论这事的年龄了。” 小柳青听过,不再言语。 住了几天,小柳青总觉得别别扭扭,不舒服,不像是在自己儿子家,倒像在一个陌生人家做客。儿媳妇虽说温顺懂事,也叫她‘妈’,可那叫声,听起来十分勉强;孩子们有时也叫她一声奶奶,只是远不如叫世德爷爷时,那么柔性,在世德怀里耍娇,调皮,一点也不忌讳,小柳青见了,心生嫉妒。最要紧的,是恒安至今还没叫她一声妈。这些天,她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的出现,却一直没能等来。世德劝她耐心些,不要着急,并说要去劝劝恒安。实际上,世德真的在背地里也劝过恒安,说你妈十月怀胎不容易,不管从前对你如何,好歹是你妈。恒安听过,替自己辩解说,“其实,我也想叫,可话到嘴边,就是张不开嘴。” 小柳青最终相信,要想和儿子缓和关系,让儿子一家完全接受她,远比当年拿鸡毛掸子抽打儿子要困难得多。 又住了几天,觉着无味,便要回去。她知道说出要走,会让恒安尴尬,便打算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悄声离去。一天上午,小柳青说,要一个人上街走走,在恒安夫妻和孩子们上班上学之后,一个人上街去了。 中午,恒安下班回来,见母亲不在家里,二大说她一个人上街了。直到下午上班前,还不见母亲回来吃午饭,恒安觉着不对劲儿,打开母亲的手提包,见里面放着五千块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我回去了,留下五千块钱,给孩子们贴补家用。” 恒安拿着纸条,眼睛有些酸涩,轻轻说了句,“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昌喜昌乐喜乐登科(1) 恒安媳妇一连多日寝食不安。冬天来了,到了这个寒假,长子昌喜就将中学毕业。依照最高指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已成无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只是看见昌喜身材单薄的样儿,母亲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这样的体格,哪里能干农村重体力活儿? “能不能想想办法,”夜里躺在炕上,妻子和丈夫商量,“哪怕再等一年也行。你看看他那腿,麻杆似的。” “别惯着他,”恒安说,“他又不是读书的料,学习不好,又不能干活,将来岂不成了秧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妻子说,“我只是想让他呆在家里,再长一年身子,等壮实一些,到了农村,我才放心。像他这么单薄,到了农村,我怕给累出了毛病。” “等我想想办法吧。”恒安说,“其实学校的学生,差不多都这样。”说完,翻身睡下了。 早晨起来,昌喜吃过饭,背起书包要上学去。恒安坐在桌边,及时拦住了他,“等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体检?”昌喜眼珠了翻动几下,傻愣愣地问,“我身体好好的,做什么体检?” “你爸让你怎么,你就怎么着,”母亲在一边帮腔道,“你是家里的老大,要给弟弟妹妹做个表率。有些事,一时半会儿弄不懂,就别问,听话就行了。” 母亲没头没脑的一席话,说得昌喜越发糊涂。放下书包,等着父亲领他去医院。 “你先过来一下。”恒安放下饭碗,漱了漱口,走进里屋。昌喜稀里糊涂跟了进去。父亲指着椅子说,“你坐下。”昌喜听了,懵懂地坐到椅子上,听父亲教他,“待会儿,到了医院,上楼时,你快走几步,要让自己觉得累。大夫要给你测血压时,你要脚尖着地,脚跟抬起,小腿发力,屁股上翘,做出将要起身的姿势,就这样”父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先给他演示一遍,而后让儿子学着演示了几遍,觉着差不多了,才领着昌喜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昌喜照父亲说的去做,一测血压,大夫吓了一跳,“天啊,这孩子怎么啦?小小的年纪,血压这么异常,高压都二百一啦。” 昌喜听了,心里紧张起来,刚要说出实情,见一边的父亲给他使了眼色,才闭上嘴巴,咬着嘴唇不说话。 “大概是遗传吧。”父亲赶紧解释说,“孩子他妈就有这毛病。给开张诊断书吧,大夫,我想让他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开诊断书,又不需要大夫掏钱,患者又确实有病,大夫乐得送个顺水人情,提笔开了病休三个月的证明。 出了医院,恒安让昌喜一个人回家,自己带着诊断书去了学校。都是一个学校的同事,恒安人缘又好,又有医院出具的诊断书,昌喜的休学手续办得挺顺,中午父亲回来,就正式告诉他,可以在家里呆到下一个寒假结束,等到明年春季开学,再回学校,在毕业班再呆一年。这时,昌喜才明白,一早父亲带他去干的这些事,只是为了让他留级一年,推迟一年下乡的时间。意识到这一点,昌喜心里有些不快。留级生,多暂都会让人小看的,尽管自己学业不佳,学校也不正经授课,昌喜却对自己留级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担心昌喜呆在家里,会和街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走近,母亲给他分派了任务,母亲说,爷爷老了,行动不便,得要人照料,叮嘱他每天一刻不离地守着爷爷,照料好爷爷的起居。 在家里,恒安夫妇称世德二大爷,却让孩子们直接喊爷爷。世德并没到随时都要人守在身边照料的年龄,身体还挺结实,只是心里清楚孩子母亲的真实用意,也就不好回绝。世德很快就发现,其实恒安媳妇的这种担心,实在是多余的。因为昌喜性格木纳,寡言少语,成天眨巴着一双死鱼眼,呆坐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小半天,常常是你不指使他做什么,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去做的,从来不愿意和外边的人交结,这一点,倒是和他父亲的大伯世义有些像,只是世义小的时候,聪明好学,父亲教他背书,只消一会儿,就烂熟于心;昌喜却不然,成天背着书包到学校,坐在教室里也很像样儿,神情专注地听老师讲课,可听过之后,像没听一样,你问他听懂了什么,他就所答非所问。好在他上学没几年,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学校里也不正经上课,也没什么考试,他平日在教室里能坐得住,从不惹事生非,更不敢去造老师的反,甚是受老师的喜欢,居然让他当了班长。世德觉得,较比而言,老二昌乐,倒是和自己有几分像,这孩子性格开朗,行事豪爽,爱结交朋友,有时也爱耍点小聪明,在学校里人缘极好;和自己不同的是,昌乐刚入学时,爱学习,学业极好,若不是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将来考上大学,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这一点,连孩子的父母都不怀疑。运动一开始,停课闹革命了,昌乐在学校里就呆不住了,成天到街上野跑,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一次组织同学打群架,还被子弄到派出所去,气得恒安领回家里,忘记了早年对孩子们的承诺,也忘记了自己一小时挨母亲拿鸡毛掸子狠抽的伤心事,抓起鸡毛掸子,狠抽昌乐的屁股,痛得他满地乱蹦,直到哭叫着发誓,再也不和街上混混们来往了,恒安才停止抽打。幸亏母亲看得紧,昌乐才勉强没有变坏。可是 第 224 章 到了,知青们放假回家。一进家门,母亲吃了一惊。只几天的功夫,老大昌喜人就瘦了一圈,昌乐稍好一些,除了面色变黑了,人倒没怎么变样儿。 “我哥要入党呢,”看见母亲一脸的惊愕,昌乐幸灾乐祸地笑嘻嘻说,“贫下中农都夸我哥会干活儿,是个好苗子;我却不行,偷懒耍滑,长了一身蠢肉。” 的确,一到青年点,昌乐就发挥了好交结的天性,很快和一些无良之徒搅到了一块儿,经常夜里外出,偷袭村民的鸡窝,有时连村民家的狗也不放过,勒死后,带回青年点烀狗肉吃。白天干活儿,便使出磨“洋工”的本事,见有老乡掏出烟荷包,就厚着脸皮凑过去,要上一张烟纸和一小撮烟末,放到纸上卷半天,点燃后装模作样,手撑着锨把,站着小口吸半天。一上午吸两三次烟,再装模作样慢腾腾撮几锨土,时间差不多就打发掉了;哥哥昌喜却不行,干起活儿来实打实的,只几天功夫,手上就磨出几个泡。 春节假期只几天就过去了,该返回农村了,母亲怕他们吃苦,临行时做了些好吃的,让他们带上。昌喜说,“妈,别做了,我们在那边吃食堂,你做的东西,拿去了,就成了食堂里共有的,我们也吃不了几口,倒把家里弄得怪紧张的。” 老二昌乐听了,赶紧插话说,“别介,别人吃你的,你也吃别人的呀,要不,空口白牙的只吃人家的,多不地道呀。妈,你少做点儿,我带着。” 母亲不忍心让孩子们空手回去,听了昌乐的话,做了些好吃的,让昌乐带着。 时间过得挺快,转眼一年将过。孩子们又到了春节放假的时间,昌乐背了一麻袋花生回来,进屋就骂,“真不是东西,你别看农村人老实巴交的像似挺本分,心也毒着哪,一年出力种的庄稼,到了秋天,都给偷回自己家了,连累我们也跟着受穷,人家看得紧的生产队,一个工都七八毛钱;我们可倒好,一人工值,不但不赚钱,反倒欠生产队一毛七分钱。” 家里原本也不指望孩子们到乡下赚钱,大人听了也不在意。“这不挺好吗。”母亲笑着说,“还分给你一袋花生呢。” “什么呀,”昌喜气不过,愤愤地说,“他们几个要好的,晚上到生产队仓库,偷了生产队的花生种。” “什么?”母亲吓了一跳,斥责昌乐,“你怎么能干这种事?这可是犯法的事呀。” “犯啥法呀,”昌乐不以为然地说着,“社员们都偷,又不光是我们几个。” “把花生种偷光了,明年种什么?”父亲站在一边说。 “种什么?”昌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春天里到外地买呀。要不,怎么会欠下债来,干一天活儿,反倒欠他们一毛七分钱呢。” “那像你哥这样,本本分分的人,岂不吃了大亏?”母亲替老大昌喜抱不平。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要入党呢,反正那里的人都这样儿,撑死胆大的,饿死脸小的。有的人家粮食偷得太多,吃不了,还可拿出去卖呢,细算一下,也不比别处的人家穷。” 母亲又替孩子们忧心起来,觉着昌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长事;可要留他在家里,一来违反了政策,二来又怕他和街上恶少混到一块儿。想想到了乡下,充其量只做些偷鸡摸狗的恶行,往往罪不当罚,这也比留在城里捅出乱子要强得多,想来想去,一狠心,又将昌乐撵到乡下去。 上了秋,国家颁布了新的政策,各大学要招收工农学员了,说是要在工厂c农村c军队里,选拔一批根红苗正的青年,送他们到大学里学习。 十一放假,昌乐跑回家里。吃饭时,母亲试着把这事提了出来,想探听一下儿子有没有上大学的能可能。昌乐听了,停下筷子,望着母亲,断然答道,“一点门儿都没有。” “为什么?”母亲不解地问,“不是说,要经过贫下中农推选吗?像你哥那样表现好的知青,贫下中农会不推荐?” “妈是不了解农村的情况呢,”昌乐说,“像我哥那样,不惹事生非,天天只是闷头干活儿,勉强能入个党,已经是组织上抬举他了,要上大学?边儿都不沾。报纸上说的话,你也信?贫下中农推选?谁是贫下中农?大队干部就是贫下中农,他让谁去,谁就能去。我们知青点里,背地里给大队干部送礼的,哪是一两个?还有些长相好看的女知青,甘心青春奉献,你想,大学得招多少人,才能轮到我哥头上?” “臭嘴!”母亲听昌乐说出难听的,脸上有些发热,呵斥昌乐,“你自己不上进,还说些下流的话。” “妈还不信呢,”昌乐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唐突,脸上也有些不自在,见母亲不信,胀红着脸强辩道,“公社知青办的刘主任,差不多天天晚上到青年点找漂亮的女知青出去谈心,在知青中都传疯了,我们都背地里叫他夜谈主任。你想,他每天晚上找女知青出去谈话,能谈出个啥名堂?到了招工招生的时候,他还会想到像我哥这样本本分分的人?” 恒安在一边听着,并不作声,只在心里生闷气。知青在农村的恶劣环境,他也早有耳闻,不过自己只是两个儿子在乡下,也并不担心,刚才听昌乐和他妈争论,便有些动心,想帮儿子们一把。 过了十一假期,昌乐要回乡下,临走时,恒安在院子里拦住昌乐,嘱咐道,“回去后,告诉你哥,就说过些日子,如果有领导找他谈话,无论提到什么,都别感到惊慌,让他别主动说话,要是领导问得急,就说家长不让多说;要是有人求你们做什么事,只说回去跟家长说一声,其它的都不要讲,记住了吗?” 昌乐听父亲说这通怪话,一时摸不着头脑,眨巴一会儿眼睛,问父亲,“爸是什么意思?” “别多问,你也一样,要是哪个领导找你谈话,也这样应付,懂吗?另外,这些事,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出,最好的朋友也不行,记住了吗?” 昌乐一头雾水,点点头,好生纳罕地离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昌喜昌乐喜乐登科(2) 过了几天,恒安买回一本空白的绿皮工作证,又买回一点金粉和亮漆,回到家里,一个人躲进小屋,先拿小毛刷蘸着橡胶水,把工作证上平版印刷的几个烫金字用毛刷刷掉,找出一块梨木,刻出记者证的图章,用火烘烤后,在工作证的塑料皮上烫印出记者证字样,再用亮漆调和好金粉,用小号毛笔蘸着,将金粉涂到凹陷处,贴上自己的照片,又用硬木刻出公章,放在照片的右下角,拿小木棰轻敲几下,照片上就有了钢印轧过的痕迹,不到一天的功夫,一份精美逼真的记者证就造好了。 第 225 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新华社记者却不这样,已经采访两天了,才来找地方上的人。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发虚,忙问道,“呀,吴同志真是的,怎不早来吱一声,我们也好出人帮你。怎么样,采访完了吗?采访到有价值的东西啦?” “我这次来,”吴记者说,“主要是配合伟大领袖‘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重要指示发表五周年的纪念活动,另外,中央首长对知青工作也高度重视,最近全国各地知青工作中,出了不少问题,中央首长要求新华社记者分赴全国各地,直接深入一线去,了解掌握知青工作的 第 225 章 过了,昌喜兄弟离家上学去了。昌喜在北京,学的是哲学;昌乐在大连,读的是师范。昌乐离家近,每个周六都乘火车回家;昌喜只能每月写一封家信报平安。母亲甚感自豪,一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虽不是公开考试录取的,终究也是个大学,人面上很是展样儿。每月收到昌喜的来信,每周张罗着给昌乐做顿好饭,是她最幸福的时光。连恒富两口子都羡慕。 “兄弟,你帮昌艳想想办法吧。”一天晚上,堂兄恒富来蹿门儿时,求恒安说,“昌艳下乡五年了,家里成份又不好,招工c上学全没她的份儿,老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个事呀。” 昌艳是恒富的大女儿,比昌喜兄弟早两年下的乡,眼见昌喜兄弟上了大学,便也沉不住气了,来找恒安商量。恒安听过,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昌艳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啦。”恒富说,“你嫂子长年在家病休,只我一个人挣钱,养一大家子人,我寻思着,要是昌艳能招工回城,挣钱帮帮我,家里也好过些。” 二人说了会闲话,见恒安并没答应说要帮忙,恒富心里有些凉,起身要走。把恒富送到街上时,恒安突然对恒富说,“昌艳下次回来,你让她到我这儿来一趟。” 恒富不知就里,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了。 下个礼拜天,恒安往妻子要来五十块钱。平日两人的工资,都是由妻子掌管,恒安一般也不花钱,偶尔要一次钱,她又怕问了钱的用场,会惹丈夫不高兴,便从来不问丈夫要钱干什么。恒安拿着钱,到了百货商场,选了台时下最流行的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紧接着,又把收音机搬到一家电器修理部。正巧修理部里的人不多,恒安把收音机放到柜台上,问店员说,“有没有办法,让这台收音机只用几个月,就能出毛病?” 店员听这话问得有些怪,拿眼盯着恒安,笑了笑问,“你这不是新买的吗?干嘛让他出毛病?” “是这么回事,”恒安说,“我想做个试验,看看一个新收音机,能不能想办法在半年之内让它坏掉。” “那还不简单,”店员说,“你只把二极管取下,再换上一个老旧的,过不了几天,这收音机保准出毛病。” “那就麻烦师傅,给我换一个,我想搞个小试验,上课时用。” 店员见是买卖,也没多想,拆下收音机后盖,抓过电烙铁,三下五除二,一会功夫,就从收音机里取下新的二极管,换上一个废弃的老旧二极管,测试一下,收音机还好用,恒安付了钱,搬着收音机回家了。妻子见了,问道,“家里有收音机,你怎么又买了一台?” “家里的快要坏了,再买一台在家放着,等那台坏了,就用这新的。” 丈夫常常会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妻子听了这种解答,也就习以为常,笑了笑,不再理会他。 三月底,昌艳回家了。听父亲说,恒安大叔要找她,不待吃过饭,径直到了恒安家里。恒安见昌艳到了家里,并不显得怎么热情,只唠了些在农村的一些琐事,也不提找她来要干什么。看看天色已晚,昌艳要回去,恒安才说,“大叔给你买了台收音机,听说‘五一’前又要招工了,你把它带上,到了农村,给你们生产队长送去,不的,招工的名额总也轮不到咱头上。” “大叔,这样可不行,我招工的事,怎么能让你买礼物送人。”昌艳推辞说。 “别说傻话,”恒安说,“大叔也不是给你的,只是借给你用一下罢了,到时候你再还给大叔,不就结了。” “大叔你逗我呐,这东西送了人,我还怎么还你呀?” “等你回了城,自然就有了。你家里现在也不宽裕,我估计也拿不出这钱,你先拿去用吧,招工的事要紧。” “那也成,”昌艳说,“等我回了城,到工厂挣了钱,再买台新的给你。” “成!成!” 昌艳也不再挣持,带上收音机去了。 回到乡下,昌艳经直到了队长家里,说明来意,吓了队长一跳。农村人,哪曾见过这等稀罕玩艺,昌艳帮着通上电,收音机里就播放出清纯悦耳的声音,乐得队长一家人围攻在收音机前,听个没完。 四月初,队长交给昌艳一份招工报表,办完了一应的手续,“五一”前,昌艳扛着行李,回城工作了。新单位是粮食局下属的粮站,平日只是卖些供应居民的粮油,工作也不累,心里自是高兴,头一个月开了工资,先去买了两瓶酒和两包点心,送来孝敬二爷和大叔。恒安看了,笑着说,“大叔家不少这些东西,依我看,你还是瞅空回趟乡下,把这些东西送给你们队长。” “想得美!”昌艳说,“都给了他一台收音机了,现在已经回城了,凭什么还给他送东西?” “你这丫头,这么淡情寡意的,听大叔的话,回去看看,看看队长家的收音机坏了没有,要是坏了,你给带回来,大叔帮他修修。人家好歹帮你回了城,哪能这么忘恩负义?东西给人家了,人家也帮你了,本来有了交情,你要是心痛这两包点心,忘了交情,咱们的礼不是白送了吗?万一将来要是再求到人家时,怎么张得开口?” 昌艳原本不想去,经恒安一通开导,赶上一个周日休息,乘车回了农村。队长见昌艳又带着礼来了,觉得这孩子挺厚道,重交情,忙着喊来老伴,做饭招待昌艳。坐着说话时,昌艳问队长,“收音机怎么不听了?” “咳,坏了。”队长心痛地说,“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这几天,冷丁不听使唤了,通了电,嗡嗡地响,听不清里面说话的声。”队长边说,边给收音机插上电源,果然全是刺耳的杂音。 “拿来去修修呀。”昌艳说。 “咳,你婶舍不得花钱,说这东西摆着看看,就挺好的,不用修了。”队长苦笑着说。 “这样吧,我带回去修修,我叔的一个朋友会修收音机,不用花钱,修好了,下次我给你送来。” 队长心里挺高兴,吃过饭,让老伴拣来一篮子鸡蛋,都是一家人平日省吃俭用攒下的,原本准备拿到镇上换零花钱的,非让昌艳带上不行,又让家里的孩子把昌艳送到车站。 昌艳回了城,经直到了大叔恒安家。恒安见她把收音机带了回来,心里高兴,又见昌艳带来一篮鸡蛋,也不客气,张口说道,“这鸡蛋不错,大叔收下了。” 昌艳原本想把鸡蛋带回家的,见大叔说了这话,昌艳临时改了主意,送了顺路人情,把鸡蛋留了下来,问恒安,“大叔,这收音机修好了,我什么时候来取?” “来取?”恒安故作不解地问,“当初我不是说,借给你用的吗?” 昌艳愣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大叔原来是把收音机当成了道具,帮着把她弄回城来,心里觉着有些不安妥,迟疑地问,“这样,人家背地里会不会骂咱们呀?” “骂咱?”恒安说,“我看不会,他们要是骂咱,那他心里就该合计合计,他们背地里收了人家的贿赂,循私枉法,走后门,拉关系,别人背地里也会骂他们的。何况,咱这收音机借他们用了那么长时间,和他们也算两不相欠了。” 昌艳见恒安说得也在理,心里也就不再愧疚,说了会儿闲话,回自己家了。恒安把收音机带到电器维修部,把旧件取下,换上新件,试着一听,声音又像原先一样清纯悦耳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求真情昌欢违父命(1) 昌欢恋爱了。b一一k// 事情被她遮掩得严严实实,甚至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的父亲,都没发现。 昌欢十七岁了,到了需要男人的年龄。只是社会上天天搞阶级斗争,狠斗私字一闪念,批判资产阶腐朽思潮,渐渐的,大人的神经被麻痹了,以为爱情这种和封资修沾边的东西,也被阶级斗争的铁帚,连同牛鬼蛇神一道,给扫进了大海汪洋,忽略了儿女们恋爱的事。 在班里,昌欢身材中等偏上,有些单薄,显个儿,看上去像班里的大个儿,姑娘的皮肤像她母亲,粉白透红,装束得体,淑雅大方,为人谦逊,人缘极好,男生女生,都愿意和她交结,这一点,倒和在学校任教的父亲有些像。父亲在学校教师中,人缘也极好,看父敬女,昌欢在学校教师中也受宠。 学校里,主动接近昌欢的男生并不少,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昌欢表面上谦逊,见了熟人,都主动微笑着打招呼,骨子里却颇有几分清高,评判男人的标准也极苛刻,身边的这些男生,还没有哪一个能入她的法眼。尽管天天都有男生围着她献殷勤,昌欢也故作不解风情,对所有献来的殷勤,只是报以微微一笑。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昌欢被子一种眼神吓着了。那是坐在窗边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男生投来的。此人高挑身材,脸颊瘦削,黄皮腊瘦的,像黄疸病人,一双绵羊眼,长年阴郁着,仿佛自打出了娘胎,就一直在各种不幸里浸泡着。昌欢偶尔目光和他相碰,就觉得像看见了一个落水的人,在做拼命挣扎无望后,即将沉入水底前的一刹那,向岸边的一根稻草,发出哀怨无助的最后一瞥,令昌欢心里阵阵悸栗。并且,往往是不待这种悸栗消失,又会感到这种恐怖的眼神,像落在胶漆上的灰尘一样,拂之不去,来回在她身上滑动。 昌欢有些恼怒了,毫无疑问,这种侵犯,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业,常常是一堂课下来,只感觉有一种恐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滑动,却忘记了老师讲课的内容。恼怒的时候,昌欢几次冲动,想斥责那家伙,让他规矩些,别整天拿不怀好意的眼神儿骚扰她。往往这种冲动刚刚发作,马上就被理智降服了。仅仅因为别人偷看了你,你就去斥责人家,这么干,多像街上的恶棍呀,让同学知道了,会不会说你自作多情呀?毕竟眼神这种东西,是虚无的,你说他老拿眼神儿骚扰你,他要是不承认呢?你有什么凭证能证明你说的是实事?再者说了,同在一个班里,你又怎么能让人家不看你呢?这样一想,昌欢反倒觉得是自己不对了,只好忍气吞声,容忍那道挥之不去的目光。 或许正是这种容忍,鼓励了那双绵羊眼,那种绝望的眼神,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以后的日子里,不止在教室里,在操场上,走廊里,上学路上,放学路上,昌欢随时都能感觉到,一种恐怖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滑动着,而且,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一双发出哀怨目光的绵羊眼。 慢慢的,昌欢发现,自己越是恐惧,越是恼怒,那种哀怨的眼神儿对她的逼迫就越强烈,越肆无忌惮,简直把昌欢逼到了悬崖边上,眼看要崩溃了。 终于,四月第二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回家,昌欢打算把老师布置的一篇作文写完时,打开铅笔盒,发现了一张折叠得非常好看的信笺。信是用红格信纸写成的,不知是什么人写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塞进了她的铅笔盒里,却着实吓得她心脏紧缩了好长一阵子。多少天来,她似乎预感会有这一刻的到来,也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昌欢急促地喘着气,两手哆嗦着,把信笺打开,尽管屋里没有别人,却觉得脸上胀热得厉害,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兀然被人捉了现行,心急火燎的,耐不住性子,一目十行地草草看了一遍,心里才安稳一些,仿佛很久以前预言的事情,现在终于变成了现实。恰巧在厨房做饭的母亲这时推门进来,准备到壁橱里舀一瓢米。昌欢敏捷地把信笺叠好,放进书包,而后装出正在构思作文的样子,缓缓平静了躁乱的情绪,幸好没被母亲发现。 昌欢心里有点乱。其实这会儿,她真的想把自己的心事,跟母亲说说,可一想到母亲平日那些说教,便打消了念头。 昌欢确信,给她写信的年轻人,并不叫她动心,这不光是因为他长有一双令她讨厌的绵羊眼,关键是他那呆板的性格,他好像在班里没有朋友,平日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不合群;家里的条件也不好,父亲是工人,母亲没有工作,是家庭妇女,家里孩子又多,常年穿带补丁衣服;唯一能引起别人关注的,是上课时,当老师提问一个问题,一连问了几个同学都答不出来,问到他时,他总能条理清晰地说出准确的答案,得到老师的赞许。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毕竟现在学校里,也不怎么正经上课,学好学坏都一样,中学一毕业,都得下乡插队,同学也并没因为这一点,高看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叫怀沉石,是班里一个不起眼儿的学生,家住郊区棉纺厂的棚户区,父亲是棉纺厂的工人,家境贫寒,使他从懂事时起,就有了沉重的自卑感,受惯了同学鄙视的冷眼,使他不敢对别的女生有非分的幻想。昌欢为人和善,见面时总是冲他颔首微笑,撩动了他心底的一潭死水,经过长时间朝思暮想的折磨,最终扼制不住心潮汹涌,大胆地给昌欢写了情书。 多年以后,躺在监狱的冷板床上回首往事时,昌欢还确信,正是这封倒霉的情书,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昌欢一直不能愿谅自己的是,当初没把情书马上退还给他。如果当时把情书退还回去,或许自己的命运,就不会这么惨。那会儿,学校里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个男生给自己心仪的女生写了信,不料女生对他根本不感兴趣,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情书摔还回去,同时不忘冷言冷语地数落那男生几句,把那个男生羞辱一番,这样一来,男生心里刚刚烧起的欲火,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时不时还要忍受老师和同学的冷嘲热讽;也有些女生没这么泼辣,而是选择借刀杀人的办法,在收到情书后,她自己不肯出面解决,而是把情书交给班主任,班主任找到那男生,一通训斥,爱情的萌芽,就被掐死了。昌欢觉得这些方法都不好,缺少君子之风,不够仁义:人家只是喜欢你嘛,又没把你怎么样,干嘛非要像对待仇人似的损人呀。 昌欢选择了相对温和方法,背着家里人,偷偷给怀沉石写了一封回信,信中,首先对他的来信,表示了感谢,而后站在无产阶级爱情观的立场上,向对方阐述了无产阶级革命青年,应当珍惜大好时光,无私地投身到轰轰烈烈c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去,狠斗私字一闪念,将腐朽的c带有小资情调的资产阶级爱情观,扫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尽管这些鬼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却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问题不在于这封回信的内容,而是这种回信的方式,让正在饱受爱情煎熬的怀沉石产生了错觉,把它看成女孩子恋爱时,半推半就的一忸怩作态。果然,第二天放学回家,昌欢打开书包时,铅笔盒里不知什么时候,又放进了一封情书,而且,这一封的用词,要比上一封热烈得多,甚至称呼都改成“亲爱的”。信里,年轻人毫无遮掩地表达了对昌欢的爱慕,说自从第一次见到昌欢,她那灿烂的笑容,就像夏日的太阳,消熔了他心里的千年坚冰,吃饭的时候,他会想到她的笑脸,走路的时候,会想到她的笑脸,上课的时候,会想到她的笑脸,睡觉的时候,梦里会浮现她的笑脸,现在,只要一天不看见这张笑脸,他就会焦躁得发疯,为了这张笑脸,他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他说,他愿是一支铅笔,握在她手里,写出优美动人的诗句;他愿是一块橡皮,拿在她手里,为她擦去烦恼忧愁;他愿是一双鞋垫,踩在她的玉足下,伴她走遍万水千山;他愿是一只脖子上拴着绳子的小狗,绳子的一端,攥在她手里,永远和她不离不弃。他发誓,无论昌欢怎么对他,他都会在心底,一辈子爱她。 昌欢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c充满温情的家庭,虽说为人谦和,很会处事,却从来未经受过别人如此肉麻的恭维,这些平日里,人们歌颂伟大领袖都不曾用过的词句,如今一股脑地用在了她身上,昌欢有些飘飘然了,乐不可支,甚至对那个平日总穿着打补丁衣服c不起眼儿的怀沉石,刮目相看了。不能理解的是,那双绵羊眼后面的大脑里,怎么会蕴藏那么绚烂的文彩,写出如此令人如痴如醉的诗句。而且,这种优美的词句,绝对不是灵光闪耀的昙花一现,而是像山间小溪,源源不断。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看似冷漠孤僻的年轻人,总能变戏法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每天准时将一封文情俱佳的情书,放进昌欢的铅笔盒里。 大约一个月过后,昌欢就成了这年轻人的忠实读者,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等着放学后回家,趁着家人不注意,快乐地躲进屋里,装成写作业的样子,读着年轻人写给她的情书。看过后,赶快把信笺叠好,工工整整地放进自己的衣箱左下角。不长一段时间,那里已经积攒了一沓情的增多,那个年轻人的形象,在昌欢心里,也开始慢慢地改变:平日总穿让同学瞧不起的带补丁衣服,这会儿在昌欢眼里,也变成艰苦朴素的美德;略显单薄的身材,在昌欢眼里,也显得那么魁梧伟岸,值得信赖;甚至鼻梁两侧几颗雀斑,在昌欢眼里,也变成张显男子汉气魄的标志。昌欢终于忍耐不住,也开始给怀沉石回信了。此后,二人虽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天涯,每天通过暗传情书,互倾衷肠,沉浸在初恋的幸福里。 家里最先发现昌欢正在恋爱的,是早就开始耳背的世德。 因为耳背,和家里人交谈时,常常打岔,引得家里人笑话,世德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主动减少了和家里人的交流,变得沉默寡言了。可周围世界,对他极具诱惑,他想随时掌握周围发生的一切,就改变了以往通过询问来了解情况的习惯,练就了通过观察别人说话时的口型和察言观色了解外部世界的本领。 昌欢的恋情,虽说家里人谁也没有提到过,但昌欢脸上那种初恋少女无法掩饰的喜悦,世德凭着老江湖的眼力,一眼就能辨识出。担心自己看走了眼,世德又很巧妙地从昌欢身上,找到了佐证:这段时间,昌欢几乎每天在天黑之前才回家,回家后,还直嚷嚷在学校帮班里干这干那,显出一副极不情愿样子,而同在一所学校,仅比昌欢低一年级的昌庆,通常半下午就放学回来了,连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的父亲,也在太阳落山前就下班回来了。而且,昌欢往往抱怨完在学校帮班里做事之后,马上就心情愉快地在饭桌上又说又笑,谈笑些白天在学校遇上的趣事,这就暴露了她刚才的抱怨,并非自己的真实心情,她之所以要这么假惺惺c装成极不情愿的样子,无非是想堵塞别人的嘴巴,免得人家会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根据这一点,世德判断,昌欢每天迟迟才回家的背后,必有隐情。结合这段时间她脸上的笑意推断,世德判断,昌欢很可能在恋爱。 为了进一步寻找出决定性的证据,世德开始暗中观察昌欢,像一个狡猾的侦探。很快,证据出现了:昌欢这阵子,突然对写信产生了兴趣。根据经验推断,一个人,如果不是对写作产生了兴趣,为了练笔,天天些什么,正常的人,如果不是遇上什么特别纠结的事情,是不会通过写作来纾缓心中郁闷的,只有恋爱中的年轻人除外,他们觉得,要是不用情书的方式来表达爱慕,光凭见面时的谈情说爱,是空口无凭的,不牢靠的,恋爱中的年轻人,是最愿意用写信的方式交流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每当昌欢借口写作业,一个人躲在屋里奋笔疾书时,世德就会蹑手蹑脚,踱到孙女的屋外,故意轻轻咳嗽一声,而后目光敏锐地观察昌欢的反应。果然,每回在他轻咳一声后,昌欢都会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浑身悸栗一下,赶紧拿胳膊捂住胸前的信笺,转过头,冲着站在门边的爷爷做个怪脸,再向爷爷努努嘴,表示她现在正忙着呢,没空儿搭理他。每当这会儿,世德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心里却对昌欢恋爱的事,有了分的把握。 昌欢上学的时间,也比从前早了许多。昌庆一般是在日上房檐,才离家上学;父亲走得更晚,常常是日起两竿之后,才骑上自行车出门;昌欢却不然,她差不多和起身做早饭的母亲同时起床,洗漱之后,草草吃口东西,晨光初显时,就匆匆出门上学去了。 “你比校长还忙。”母亲有时这样揶揄她。 昌欢也不介意,诡秘地做个怪脸,总能说出这样或者那样的早走的理由。 “昌欢和谁好上了?”早晨上班前,恒安到二大爷屋里喝水时,二大爷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恒安端水杯的手轻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洒了出来。恒安媳妇每天做好早饭,都要给二大爷泡壶茶,恒安上班前,总要到二大爷屋里倒杯茶喝。 恒安知道,二大爷是从不跟他说闲话的,特别是耳背后以后,话更少了。恒安愣了一会儿,望着二大爷说,“没有啊。” 看着恒安说话的口型,世德不屑地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替恒安妇夫对孩子们情感世界关心得不够而惋惜了。恒安想跟二大爷打听仔细,可二大爷耳背,又不会手语,要交谈,必须对着他的耳根,大声喊叫才行,而这类事情,又是忌讳大声交谈的。思忖片刻,恒安放下茶杯,起身上班去了,临出门,听二大爷从背后后叮嘱一句,“姑娘大了,爹妈得多操点心。” 恒安心里有些乱。二大爷是老江湖,那种穿金透石的眼力,他是绝不怀疑的,要是没有十分的把握,二大爷是绝不会和他说这种话的。从前,恒安费时几年,破译了爷爷生前著述的《诡道》的前半部分,照着上面的招数,也曾小试身手,屡有斩获,从未穿帮,便把自己当成高人,平日里自视甚高。只是今天早晨,二大爷不动色地跟他讲了昌欢的秘事,仿佛遭人棒喝,方才觉得自己功力浅薄,远不是想像的那样。昌欢是自己的女儿,又在自己任教的学校里上学,又成天生活在一起,可是自己女儿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当爹的居然一无所知,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反倒是足不出户c耳背眼花的二大爷,先发现了苗头,可见自己多么青嫩啊。 似乎有意要惩罚一下自己的无能,恒安在心里着实把自己狂贬了一通,随后又把昌欢恋爱的对象,胡乱揣测了一通,却没得出个明确的结论,气忿之下,做出一种当父亲的不该做的事来,对昌欢进行盯稍。 下午放学时,恒安立在窗前,两眼向操场瞄去。当多数学生离校后,恒安看见昌欢独自一人离开了学校。恒安随后离开了办公室,推上自行车,出了校门,和女儿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在昌欢身后。 昌欢出了校门,并没往后街走,那是回家的路,而是向西街拐去,出了西门口,往郊外去了。过了西郊,便是乡村的田野。恒安远远望去,昌欢在西郊一户人家的街门前,遇见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挎书包,显然是在等昌欢。昌欢迎了上去,正要贴近那年轻人,恒安紧蹬几下自行车,及时赶了过去,怒喝一声,“昌欢!” 两个年轻人,同时哆嗦了一下。昌欢转过身子,看见父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下,眼里像飘动着火苗。 瞬间的目瞪口呆之后,昌欢脸上像画家的调色板,同时调和了几种颜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紫,面对父亲怒视的目光,张了几下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昌欢身边的年轻人,一双绵羊眼,惊恐地在昌欢父女间来回扫动着,片刻惊惧之后,缓过神儿来,恍若漏网之鱼,匆匆溜掉了。 “爸。”身边年轻人的离去,叫昌欢多少感到透过一些气儿,脸上的高烧开始降温。望着父亲愠怒的眼睛,害怕c羞臊c怨恨,种种说不清的感觉,揉在了一块儿,顿了一会儿,才耍娇地冲父亲喊了一声。 “回家!”恒安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昌欢心虚,只得乖乖地跟在父亲身后,不情愿地回家去。 昌欢心里,焦虑地等待父亲辟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可出乎她的意料,推车走在前面的父亲,并不急着发话,只是手握车把,挺着头往前看,闷闷地走着。昌欢心里开始没底了,父亲越是这样沉默,她心里越发慌惑不安。眼看就要进城到家了,父亲仍不说话,昌欢到底沉不信气,壮了壮胆,嗫嚅道,“爸,其实我和他,不是像别人想的那样,只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父亲不说话,仍那么推着自行车,闷闷地往前走着。 昌欢心里仍旧发慌。“爸,今儿个,俺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们战斗在田野上》,要写农业学大寨的事儿,我不熟悉农村,就让他陪我到农村看看” 父亲仍不吱声,闷闷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眼看到了家门口,昌欢隐隐预感到暴风骤雨就要来了,心里慌乱,忘记了接着向父亲编瞎话,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哀求道,“爸,这事,你别告诉俺妈,行吗?” 父亲不理她,仍旧闷闷地往家里走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求真情昌欢违父命(2) 整整一夜的煎熬过后,昌欢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使用小说阅,完全无广告!父亲虽说并没亲口答应她,实际上,却替她守住了秘密,没有把事情告诉母亲。昌欢打心里感激父亲,发誓将来一定好好孝敬父亲,却不知道,多年以后,父亲晚年的时候,还一直为自己对昌欢早恋这件事处理不当而恼丧不已。那时,父亲已老迈年高,行动不便,躺在凄冷的床上,思念着身陷囹圄的女儿,后悔自己当年不该护着昌欢,结果害了这孩子,让这孩子深陷恋爱的泥淖不能自拔,耽误了学业,也耽误了她的一生;相反,如果当初态度坚决一些,把这事对孩子的母亲说了,孩子严厉的母亲,想必会断然阻止昌欢的恋情,昌欢兴许就不会藕断丝连,走上歪路,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坎坷。 昌欢感谢父亲的宽容,继续和那年轻人保持联系,只是表面上比过去收敛些,每天通过书信,互倾衷情。担心这种方式会被别人发现,二人共同创造了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破译的密码,相互书信交往,全用密码书写,并为这种发明自鸣得意。 昌欢一直怀疑,是学校的某个老师犯贱,把她的秘密泄露给了父亲。一度,她曾怀疑是自己的班主任。冷静一想,又否定了这种怀疑,因为她们的班主任,是学校出了名的碎嘴子,整天唠唠叨叨,心里一点事儿都存不下,常常把自己和丈夫合欢床上的秘密,当作笑话讲给同事听。这种班主任,如果知道自己班上有学生恋爱了,是注定要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才肯罢休;排除了班主任,昌欢又怀疑了几个老师,却又都无法确定,最后,就对猜疑失去了耐心,取而代之,是对班里所有的任课老师产生了反感,上课时,失去了听课的兴趣,只专注于使用密码给心上人写信。 上了秋,高考恢复了。年轻人仿佛突然找到了人生的航标,都跃跃欲试,纷纷报名参加高考。 昌欢和怀沉石也报了名, 第 227 章 中复习,利用考前两个月的时间,把九年荒芜的课程,一股脑地补习完。 昌欢这两年学业荒了,突然紧张起来,跟着老师复习,不免有些力不从心。昌欢自信,仍然相信,凭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她甚至打算,一当高考结束,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就高调当众宣布她和怀沉石的恋情,以便让那些持有恋爱会影响学习的想法的人闭嘴。只是后来听从了怀沉石的规劝,才没有那样做。怀沉石告诫她,做人要低调,做事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实事证明,这种规劝是明智的。半个月后,高考发榜时,昌欢从榜单上,没找着自己的名字。她的分数,距录取线,仅相差三分。与她不同的是,和她相恋了两年的怀沉石,以全校 第 227 章 快到了,父亲放松了监督。昌欢趁机溜出了家门,找到怀沉石。 这时,大学 第 227 章 到了,别人都去走亲访友,忙着拜年。昌欢一个人窝在家里,心里惦记着因学费还无着落的怀沉石。 初一下午,平日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到家里玩。昌欢勉强装出笑脸,和同学应酬。这几个同学也是刚刚考大学落了榜,只是分数跟录取线相差太远,何况当初参加高考,也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现在落了榜,也就不十分介意,而且也不打算再考了,见了昌欢,嘻嘻哈哈唠着闲嗑,说些姐妹间的私事。昌欢问姐妹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几个人都得意地说:参加工作。过了年,等劳动局安排工作。昌欢听过,心里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春节过了,日子恢复了正常,人们又开始忙碌起自己的事情。经过数日的考虑,昌欢决定不参加下一年的高考了,她要像几个要好的同学一样,去参加工作,挣钱支持怀沉石上学。 在做了充分的准备后,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父亲。原本担心父亲知道她的决定后,会暴跳如雷,所以,她在说出自己的决定前,编造了一大堆自己不打算继续升学的理由,什么自己理解能力不行呀,记忆力不行呀,甚至现在一拿起书本,就头痛恶心,拿这些话来吓唬父亲。 出乎她的意料,父亲冷静地听完了她的叙述,没露出一丝的恼怒,只是目光严厉地盯着她,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底,令她不敢正面去看父亲一眼。 “我知道,”听完昌欢最后一句话,沉吟片刻,父亲说,“你想去挣钱帮怀沉石。” 说来也怪,一当自己的心事给父亲说破,昌欢反倒踏实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惶惑。她转过头,看着父亲,努力想说几句话来安慰父亲。她知道,父亲对她继续升学,是抱着蛮大的希望。 恒安猜出昌欢现在想说什么,可是无论现在昌欢说什么,如果不改变眼下幼稚的想法,会毁了她一辈子的。多年的教育工作,让他懂得,一人立志,万夫莫夺,眼下凭家长的威严,或许能够阻止昌欢这种不靠谱的想法实施,却不能让昌欢从根本上改变初衷,在这种状态下,即使逼迫她回到学校,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是学不到任何东西的。这么一想,恒安心里反倒平和下来,不待昌欢解释,先把道理分析给她听。 “孩子,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你将永远失去怀沉石。退一步讲,即使怀沉石是一个操守高尚的端端君子,为了感恩,将来和你成了亲,这种婚姻,也注定是不会幸福的。听好,孩子,这并不是爸爸诅咒你,天底下,哪有当爹妈的,不希望自己儿女幸福呢?问题是,你现在的这种想法,分明是在拆卸你未来婚姻幸福的支柱呀。什么是幸福?大概你还不曾想过,或许,你只是向往过,却未曾认真思考过。其实,幸福,就是一种平衡,平则和,不平则鸣。婚姻更是这样,只有夫妻双方,在各种关系上都平衡了,这种婚姻,才算和谐c美满;相反,只要夫妻双方失去了平衡,婚姻也就失去了和谐,失去了美满。这就是千百年来,为什么人们一提到婚姻,都会想到郎才女貌c门当户对,因为郎才女貌是一种平衡,门当户对也是一种平衡。试想一下,如果一对夫妻,郎有才而女无貌,这种婚姻会美满吗?如果能美满,除非有才的郎君,是个白痴;或者是有才无能,如果他真的有才有能的话,怎么会容忍一个丑陋的妻子?像这种婚姻,真正感到幸福满意的,不是夫妻双方,妻子满意,丈夫不满意,这种婚姻关系平衡吗?这种婚姻有时之所以能维持下去,无外乎有这样几种原因:一是女方家中有势力,迫使男方趋附于女方;或者女方曾有恩于男方,丈夫迫于道德的约束,勉强维持着这种婚姻。这是一方幸福而另一方不幸福的婚姻,这种婚姻是不牢固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劳燕分飞。同样,如果夫妻一方家中巨富,而另一方贫贱,贫贱的一方为了改变命运,委屈了自身优越的条件,攀附巨富人家,这样的婚姻,也是不平衡的,需要道德的力量支撑,才能勉强维持,而道德的力量,往往又是靠不住的,一经风吹雨打,极容易垮掉。人们平常会把郎才女貌c门当户对的择偶标准,看作是人情世故,却忽视了它属于人之常情。你想过吗?昌欢,一旦你不考上大学,甘心当一名工人,将来怀沉石大学毕业了,到了那时,一个是社会上尊宠的大学生,一个是普通工人,你们之间,不会有平衡吗?” “可是,”昌欢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可能上不了大学。” “不会的,”父亲说,“他们家的困难,只是眼前的,我想,当今社会,任何一个家长,都不会轻易让子女丧失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退一步讲,即使他真的上不了大学,对你来说,如果你真爱他,也未必是件坏事。如果你考上了大学,而他没上大学,将来你们之间的天平,将会向你这边倾斜,那时,主动权掌握在你手里,取舍由你,你为什么轻易把这种权力放弃了呢?” 昌欢这会儿,心里只装着怀沉石,父亲的忠言,一句也听不进去。 下个星期一,昌欢背着家人,偷偷到劳动局报了名。因为家里现在没有什么背景,三天后,昌欢被分配到陶瓷厂,当上一名拉坯工人。在这之前,她根本没听说过,在城郊的山坳里,还有一家陶瓷厂。 母亲是在昌欢要去陶瓷厂上班的那天早晨,才得知这一消息,当时就急得流下了眼泪。当了一辈子的工人,她知道当工人的辛酸,何况丈夫曾对她说过,昌欢只要下些功夫,考上大学是不成问题的。家里现在已有两个孩子上大学,尽管是工农兵学员,老儿子昌庆学业也不错,眼瞅也会考上大学,她多么希望女儿也能考上大学,到那时,孩子们都上了大学,也不枉她做母亲的辛苦这半辈子。谁料昌欢这丫头不成器,自作主张,去当了工人。妻子泪眼汪汪地望着丈夫,指望丈夫能拿出做父亲的威严,逼迫昌欢改了主意。不想丈夫也无奈地看着她,叹息道,“孩子大了不由娘,由她去吧,早晚她会后悔的。” “等她后悔了,就什么都晚了。”妻子哭泣着说。 丈夫无奈地望着妻子,欲言又止。 恒安早在结婚前,就发过誓,今生绝不打自己的孩子一下,虽然现在已经气忿到了极限。 耳背的二大爷,及时得知了这一消息,也显得十分生气。恒安过去喝茶时,嗡声嗡气,低声对恒安说,“小欢这丫头,像她奶年轻时一样!任性。” 恒安听了,心里一悸栗,一股冷气,从头顶直贯到脚根儿,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见自己的幼年,二大爷夫妇到重庆之前,在公馆一间背阴的小屋里,瑟瑟发抖地等待母亲的惩罚。他甚至后悔自己前几天对昌欢说过的那些话,担心那些不吉利的预言,会在女儿身上应验。 离开二大爷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不知怎么,眼睛像被生葱的辣气呛着了,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而早先,他记得,只有二大娘去世时,他才这么流过眼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纯情女错嫁无情郎(1) 陶瓷厂拉坯工的辛苦,远远超出昌欢的想像。百度小说,ru一kan整天坐在工作台前,弓肩屈背,将一块块陶土,拉成款式相同的陶坯,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两腿发麻,休息一宿,都不解乏,早晨起来,还感觉累,迟迟不愿起床。几天前还腻滑得像润玉一样的手,现在已皴得像干树皮。现在唯一支撑昌欢天天坚持上班的动力,是每周按时收到怀沉石从大学里寄来的信件。在这之前,怀家东挪西借,靠亲戚帮助,总算凑足了孩子们上学的费用,这才勉强没让抽了下下签的怀沉石梦断上学路。昌欢每回读罢来信,总在 第 228 章 ,父亲给她摆的道理。那会儿,她一门心思,想着参加工作赚钱,帮怀沉石上学,根本听不进去。不想从前说过身后事,如今全到眼前来。片刻的哀伤过后,昌欢愤怒起来,瞪着眼睛,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却找不到攻击的敌人,无奈之下,将手里的信笺撕得粉碎。 一连几天,昌欢食欲大减,吃饭时,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有说有笑,有时早晨起床,两眼通红,饭也不吃,就上去上班了。 母亲及时发现了这一点,趁家里人不注意,悄声问她,“你这阵子怎么啦?” 昌欢愣了一下,望了母亲一会儿,担心眼泪会流下,倔犟地说了声,“没怎么。”转身离开了。 昌欢担心自己的事,家里人都知道了,便在家里人面前,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暗地里却一个人偷偷哭泣。一天夜里,母亲半夜起身解手时,看见昌欢坐在炉膛前,正在把最后一封长期封存在衣箱里的信笺,扔进炉膛。母亲吓了一跳,镇定了一会,问道,“你在干什么呀?深更半夜的。” “没干什么,”昌欢有些慌乱,赶快抹掉眼泪,一边说着谎话,“上学时的一些笔记,生虫子啦,烧掉算了。” 母亲相信了她的鬼话,催促道,“快睡吧,明早还得上班呢。” 昌欢眼看炉膛里的信笺变成灰烬,才放心地应了一声,起身回屋了。 母亲解完手,回到床上时,对昌欢刚才说的鬼话,产生了怀疑,因为家里常常缺少引烧草,她常会叮嘱丈夫,把学校的一些不用的废纸,带回家里引火,这是昌欢知道的,既然她保存的笔记生了虫子,干嘛不留给家里生火用,却半夜里自己在炉膛里烧掉呢?这么一想,再联系昌欢这些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母亲就觉得事情挺严重,相信昌欢心里,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她想叫醒身边的丈夫,说出自己的想法,听见丈夫均匀的鼾声,又不忍心叫醒他,而她却心里有事,再也无法入睡。直等丈夫醒来,才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丈夫。 “自作自受!”出乎妻子的意料,丈夫听完她的话,没有一丝儿的惊讶,好像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一等妻子把自己的疑虑说完,丈夫脱口说了句堵气的话,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可是,咱当爹妈的,得帮帮孩子呀。”妻子有点焦躁,试图劝说丈夫。 “不用,”丈夫扔出狠话,“她已经是大人了,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脚底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说完,转过身,不再理会妻子。 妻子对丈夫的话,似懂非懂。只是在这个家里,权威是早在他们结婚时就形成了,往往丈夫做出了决定,妻子就不再争执。可是这事关系重大,是出在女儿身上的,她不能视而不见。早晨,丈夫出门后,她趁孩子们不注意,走进二大爷屋里。二大爷正在喝茶。怕孩子们听见,她用口型,向二大爷诉说了自己的担忧,指望二大爷能帮自己劝劝丈夫。不想刚说了一半,二大爷也像似对她要说的那些事,早就了然于心。老人挥手打断她,不让她再费事巴力地张着嘴巴造型,随后伸出一个手指,向昌欢的房间指了指,悄声告诉恒安媳妇,“太任性了,像你婆婆年轻时一样!” 昌欢母亲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变得发冷。对自己婆婆的过去,她并不十分清楚,嫁到甄家后,只是从二大娘嘴里,偶尔听过一两句关于婆婆的事。婆婆现在一个人,独处偏远的青藏高原,虽说也曾来住过一段时间,婆媳之间也没有什么隔阂,却并没说得入港,对婆婆的过去,还是不大知情,只是根据婆婆现今的处境,她能猜出,自己的婆婆,年轻时,想必遭受过不少的坎坷,丈夫和自己的母亲之间,想必曾经发生过无法克服矛盾,人生的不幸,有什么能比母子老死不能相认更甚呢?从这个角度看,自己的婆婆,也算是女人中不幸的人了。可昌欢是自己的女儿啊,难道这孩子的将来,也会和坎坷相伴?她不敢再往下想了。匆匆离开二大爷的屋子,推上自行车上班去了。 昌欢不爱上班了。她开始讨厌自己的工作。 和怀沉石分手那段时光,痛苦中,她曾对自己进行过反思,指望能找出怀沉石和她分手的真正原因。经过几个昼夜的苦思冥想,她自认为找到了真正的原因:手,那双被拉坯弄粗的手,才是怀沉石提出要和她分手的真正原因,而绝不像父亲说的那样,是什么社会地位在作祟。昌欢从懂事时起,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就有了根深蒂固的认识,她一直相信,男人对女人的追求,仅仅是因为对女人身体的爱慕,而其它的,都不重要。正是基于这一点,她才毅然放弃了高考,去参加工作,挣钱供怀沉石上学。 有了这种想法,她对拉坯工作感到厌恶了。工作时心不在焉,残次品常常出现。领导批评她,她也不像从前那样虚心接受,有时甚至和领导顶嘴,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残次品出得太多,过了一阵子,领导不得不给她调换了工作,让她去当搬运工。成天把晾干的陶坯和烧制好的成品,搬来搬去,几天下来,就累得不行,撂挑子不干了。 为了逃避出苦力,昌欢学会了“泡病号”,三不动跑到医院,说自己这痛那痛,央求大夫开病假诊断书。 常给昌欢开具病假诊断书的大夫,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人老心善,又退休了,做人也就不那么原则,知道来开病假诊断书的,大多是对眼下的工作心存不满,或者是与单位领导闹别扭,才要病休一下,在家里平和一下心绪,所以在她这里,只要休假日期不是太长,但凡张口提出要求,老太太也不为难你,提笔填单,让你满意而归。 昌欢乖巧,病假请得多了,就和老太太熟络了,每回来时,都要给老太太带一包糖块,包不算大,糖也不多,重要的是这份情谊。时间一长,老太太就和昌欢亲性起来,半开玩笑地要认昌欢做干女儿,昌欢也乐得认这个老干妈,为的是往后开诊断书方便。一来一往,一老一少,干亲就算认了下来。 当初放弃高考,坚持要去工作,昌欢是拧着父母的意愿,自己坚持的;现在给怀沉石抛弃了,才相信父亲当初劝导她的话,是对的。如今爱情没了,工作又不称心,只好打掉门牙往肚里咽,在父母面前不敢露出一丁点儿的怨恨,即便请了病假,也不敢闲在家里,每天都要装作去上班的样子,一早出门,在城里闲逛,直逛到傍晚快要下班了,才又装着刚下班的样子,溜回家里。 “你这样可不成,闺女。”一天,昌欢又去开病假时,老干妈一边铺开诊断书,一边目光掠过塑料框老花镜的上沿,望着昌欢说,“年轻轻的,老这样下去,就毁了。实在不喜欢那工作,想个法子,调出那个厂子,换个称心的工作。这么三天两头的休病假,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呀。” “谁说不是呢。”昌欢耍娇道,“干妈帮我想个办法呀。” “你家亲戚里,没有个有头有脸的?帮你调到好单位。”老干妈说。 其实,父亲就能办成这事。父亲的同学,有几个在地方上当领导,平时逢年过节,都到家里走动,凭着这种关系,只要父亲肯出面,去找找关系,帮她调换个好单位,是不成问题的。可是,现在昌欢在父亲面前,连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哪还敢提这种事?自从两年前不听父亲的忠告,拒绝回到学校复读,在家里,父女俩变得像陌路人。怒气未消的父亲,此后便不再拿正眼看她,也不和她说话,如果有事非得告诉她不可,父亲也不当面说出,而是先把事情告诉妻子,再让妻子转告女儿。想到这里,昌欢又向老干妈耍娇,“我们家里哪有啊,要是有这样的亲戚,当初也不会分到陶瓷厂呀。” “是亏了些。”老干妈依旧两眼向上翻着,盯着昌欢说,“多俊的闺女呀。”说完,叹了声气,苦笑着摇摇头,“干妈只有开病假这苍蝇头大小的权力,哪里帮得上你。不过你也别犯愁,张得这么俊,还愁找不到一个好婆家?到那时,让婆家人帮你办。女人嘛,俊脸蛋就是本钱,结婚是女人改变命运的重要关口,可得把握准了,别走了眼,一旦走了眼,这辈子就白瞎了。” 老干妈一通话,触到了昌欢的痛处,她想把自己失恋的痛楚讲给老干妈听,又怕老干妈听了会笑话,淡咧咧地说了几句牙外的话,离开了医院,逛街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纯情女错嫁无情郎(2) 昌欢决定调换工作单位,离开陶瓷厂。使用小说阅,完全无广告!为了证明这种决定是必要的,她把陶瓷厂的坏处夸大了,觉得这鬼地方,一天也不能多呆了。 利用休病假的机会,她去找了几个家里有门路的同学,央求同学帮她一把。几个同学都好好是是,痛快地答应了她,过了几天,又都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她。情急之下,她求哥哥昌喜帮她。昌喜在市里当秘书,在地方能说上话。只是哥哥昌喜性格有些怪,他每月工资五十六元,除交给母亲二十元,自己每月剩下三十多元,差不多是昌欢一个月的工资,可昌欢每月除了往家里交一半工资,剩余的,还能给自己添置些衣服化妆品之类的东西;昌喜却不然,他不抽烟,不饮酒,却是现今社会上少见的穿带补丁衣服的人,常年穿一双已经洗刷得泛白的解放牌胶鞋,仿佛从一生下来,他就一直处在贫寒中,而且还是机关干部。 如果机关里没要紧的事,一到周末,昌喜就回到家里。在家里也是不苟言笑,说话做事,严谨小心,好像随时都在提防着什么,和兄弟姐妹也不显得亲性,昌欢对这位兄长,一直是敬而远之。只是眼下求告无门,一个周末,昌喜回家,趁身边没人,昌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昌喜极耐心地听完了妹妹的述说,沉吟片刻,像领导批评下属那样,轻声轻气儿说道,“昌欢,你这个想法,可不好,你刚参加工作,年轻人要有一种朝气,哪能因为工作苦了点儿,就捻轻怕重,调换工作呢。你想啊,你不愿意干的活儿,别人也不愿意干,要是大家都不去干那工作,那工作最后就没人干了。凡是艰苦的地方,就越能锻炼人,你要是个有理想c有抱负的年轻人,就应当主动去迎接那种挑战,而不是在困难面前退缩;再说了,我去帮你调动工作,势必要去求助地方上的领导,这就欠了人家的人情,将来人家有事求你,你怎么办呀,你能不帮人家吗?这样在领导干部中,你求我办事,我求你办事,就会助长不正之风,滋生。你求哥为你办事,看上去事小,实际上是逼哥犯错误呀。” 一通说教,听得昌欢面红耳赤,不敢再提调动的事。 二哥昌乐热心肠,得知妹妹要调动工作,主动帮着张罗,找了一些朋友帮忙。朋友们也都痛快答应下来。过了一段时间,也都有种种借口回绝了。 病假很快休完了。下个周一,昌欢又去开病假时,老干妈一边开诊断书,一边问道,“工作调动的事,还没有眉目?” 昌欢无奈地摇摇头。老干妈望了昌欢一眼,低头接着开诊断最后一个字写好,盖上印章,老干妈又抬起头,望着昌欢,顿了顿,才说,“我有个好茬儿,家里条件好,爸是粮食局局长,帮你调换个工作,一点问题没有。” 昌欢听出,老干妈是在替她介绍对象。听说能帮自己调换工作,昌欢脱口问道,“多大了?” 老干妈又顿了一下,喃喃道,“就是年龄大了点儿。”怕昌欢一口回绝,赶紧补了一句,“人家挑得厉害呀,挑来挑去,就把婚事耽搁了,眼瞅三十了,还没找到合适的。” 听说对方三十了,昌欢心里一阵发冷。老干妈看出昌欢的心思,开导说,“不过也挺好,大女婿,吃馒头;小女婿,吃拳头。男的,大一点好,知道疼媳妇呢。” 昌欢本想一口回绝的,只是听说这家的老子能帮她调动工作,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答应先见一面再说。 二人在老干妈家见了面。昌欢的第一印象是,人挺老实。一米八五的大个儿,见了昌欢,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看了昌欢一眼后,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坐在沙发上玩手指头,好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被老师训斥时,虚心接受批评。昌欢问一句,他才吭吭巴巴答一句,说的也不多,顶多就一两个字儿,似乎他在娘胎里,就发现了那双大手上,有无穷的乐趣,一直不停地在那儿玩呀玩呀。昌欢觉得,此人除了嘴唇稍厚,基本长得中规中矩,人高马大的,大手大脚,隆起的胸口,证明他足够健壮。让昌欢不满意的,是他那呆板的性格和看上去有点干涩的眼睛,都难以和怀沉石那双绵羊眼相比。 “他的话太少。”第一次见面后,昌欢向老干妈抱怨。 “男人嘛,”老干妈诡异地笑了一下,“要是话太多了,那不成了碎嘴子老娘儿们啦?” 老干妈一句话,打消了昌欢的疑虑。 此人叫戴建,是粮食局长的二儿子,因不善辞令,行事鲁莽,人送外号二老赶。此前曾谈过几个对象,均因言语不当,行事不敏,吓得女方不敢招架。过三十了,还是孤家寡人,急得爹妈嘴唇上起了水泡。这次和昌欢相亲前,母亲在家再三叮嘱他,见了面,要少说少动,不可冒失。他也从先前的失败中,长了些记性,好歹没让昌欢见着底儿。 以后二人又约会了几次,昌欢曾设法激励他多说话,狡猾的二老赶,都巧妙地绕开昌欢设下的陷阱,惜字如金,不肯多谈,甚至昌欢主动靠近他时,竟吓得这成熟的年轻人连忙躲开,俨然一副道学先生的作派,以至于昌欢怀疑他,是不是生理方面有什么问题。昌欢把这种担忧告诉了老干妈,老干妈忍俊不禁,诡秘地告诉昌欢,“人家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哪里像现今五马六混的坏小子,见了几回面儿,就动手动脚的。” 每回都是这样,昌欢的担心,总能在老干妈这里得到恰当的解释,把她眼中戴建的缺点,瞬间转化成优点。 三周之后,第四次约会时,昌欢提到了自己调动工作的事。戴建从容答道,“这事,我做不了主,得回去跟父母商量。” 第二天,老干妈找到了昌欢,开口道,“结婚吧。” 昌欢对婚事没有心理准备,听老干妈说出这话,愣住了。老干妈看出昌欢的心事,解释道,“你俩现在是狗咬张三,两下怕。人家都三十了,耗不起呀,万一先把你工作调动好了,你又做了剌,可不坑了人家?你呢,又急着调动工作,不如干脆趁早把婚结了,到了那时,你是他家的媳妇了,公爹还不得赶快把你调到好单位呀。不然,他那老脸往哪儿搁?结了吧,反正早早晚晚,女人都得有这么一回,赶早不赶晚。” 昌欢听信了老干妈。四月第二个星期天,吃晚饭时,昌欢若无其事地向家人宣布:“我要结婚啦,五一那天。” 全家人立时停止了咀嚼,夹菜的筷子悬在了半空,围着饭桌,一圈人像一组塑像,眼睛全盯在昌欢的脸上。片刻惊讶之后,母亲最先缓过神儿来,嗔斥昌欢,“你这鬼掐的,说什么笑话不行?偏偏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取笑。” “这不是玩笑,是真的!”昌欢理解全家人的惊骇,收起笑脸,郑重地把自己的婚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重复了一遍,“五一那天,我要和戴建结婚。” “戴建?”母亲见昌欢不像在开玩笑,放下筷子,脸上露出愠色,气哼哼问道,“那戴建是什么人?你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难怪你爸都不愿搭理你。如今虽说婚姻大事,自己作主,可也总得和爹妈商量一下呀,你就这么不声不响,一个人在外面,把事儿定了下来,让外人知道了,我们将来出门,怎么有脸见人呀,知根知底儿的,知道你有父有母;不知底细的,还以为你是个孤儿呢。虽说现在不讲什么彩礼订金了,可是哪有事先不领回家里让爹妈看一看,一个姑娘家,忽喽吧就在外面和人成亲了?让外人听了,好像咱们甄家的姑娘是破烂儿活,没人要了似的” “行了,行了,妈,”眼看母亲还有一大堆话要说,昌欢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赶紧打断母亲的话,“我这不是跟你们商量吗?明天我就领他回来见你们,行了吧?我可是明媒正娶的,又不是私奔,至于说这么多难听的吗?” “你这哪里叫商量呀?”母亲不依不饶,“结婚的日子都定下了,分明是在通知我们”母亲还要往下说,见丈夫放下饭碗,起身回屋了,才打住话头,也起身离开。 这顿饭,只吃到一半,一家人匆匆散开了。昌欢这才意识到,自己虑事不周,冷了父母的心。闷坐了一会儿,起身把桌子收拾好,洗涮干净碗筷,走到里屋,去哄母亲,又把未婚夫,不着边际地夸奖了一通,连未来的婆家,也被言过其实地炫耀了一番。 听过昌欢的炫耀,母亲觉得女儿的这门亲事,不属于心血来潮的那种,亲家的门第,在城里也算显赫,又有媒妁之言,算是明媒正娶了,心里的气恼,顿然冰释。脸上却仍显生气,嗔怪昌欢道,“你年纪还小,刚过二十,干嘛这么急着成亲?你们接触的时间也不长,相互缺乏了解,先谈几年,等相互了解透彻了,那时再结婚,不是更好吗?再说,你的两个哥哥,都老大不小了,还没成家,你小小年纪,却先结了婚,外人会怎么看你的?你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 刚才和母亲说戴建时,昌欢单单把戴建的年龄忽略了。见母亲心情稍好,她不愿把这个连她自己都不满意的底细说出来,便岔开话头,说出了另一个心事,向母亲解释,她为什么急着要结婚,“我想早点离开陶瓷厂,一天也不想在那里呆了,不结婚,他们家不会帮我办调离的。” 母亲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她隐约感觉到,女儿的这门亲事,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交易,只是她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便收了口,把这种担心压在心底。 为了验证自己担心是否多余,精明的母亲,整宿未睡,想出系列方案,打算明天,用在初次登门的未来女婿身上,检验一下这年轻人,是否像女儿说的那样好。 与此同时,亲家那边也没闲着,连夜帮助儿子总结前几次相亲失败的教训,把一些容易出错的地方,反复向不更事的儿子灌输。直忙到大半夜,感觉已无纰漏,方才歇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上午,小伙子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和未来的岳父母见了面。进屋后,很好地保持了玩弄手指的习惯,言谈也谨慎小心,逻辑严密,言简意赅,基本上只答不问,出口只有一个字儿,顶多不超过两个字儿。临别时,小伙子心里甚至产生了某种成就感,觉得大功告成了。可未来的岳母并不这么看,心凉了半截儿,断定女儿遇人为不良,将来婚姻不会幸福。 破绽出在小伙子刚进门时。姑娘细心的母亲,把一条女人的头巾,铺在沙发上,示意小伙子坐下。事先小伙子没有得到有益的忠告,就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去。姑娘的母亲当时心就冷了。在当地,坐女人的头巾,是让女人反感的事,很多人家都用这种方法,来检验初次登门的未来女婿,是否懂事明礼。接下来,姑娘的母亲通过巧妙的盘问,得知小伙子的年龄已过三十,刚才发冷的心,都快结冰了。而姑娘的父亲,虽一言未发,仅凭小伙子玩弄手指的举动和那双干涩的眼睛,一眼就断定,女儿不识货,要嫁给一个老赶,尽管那会儿,娘家人并知道,小伙子的绰号,就叫二老赶。甚至耳背的世德,从门缝里看了小伙子背影一眼,当一家人刚把小伙子送出街门,就连连摇头,大声叹气。 昌欢送走戴建,转身回家,刚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不对:父亲躺在炕上假寐,母亲坐在炕沿,阴郁着脸,不待昌欢开口,辟头就问,“你了解他吗?” “差不多吧。”昌欢看出母亲对戴建不满,脱口说了一句。 “婚姻大事,女人一辈子的事,差不多怎么行?你以为是儿戏呀?”母亲生气说道。 “嘿,不是儿戏,是大人的游戏罢了。”昌欢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游戏?”母亲瞪着昌欢,“你游戏了婚姻,婚姻就会游戏你,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傻子。” “可是,他们家能帮我调动工作。”昌欢眼角噙着泪说。 “工作不称心,可以慢慢调换,婚姻不称心,是随便可以调换的吗?”母亲斥责道。 “可以离呀。”昌欢犟嘴。 “你!你!”母亲刚要发火,马上想到,这时动怒,只会加速促使昌欢往火坑里跳,忍了忍,放缓语气,开导昌欢,“闺女,你仔细想想,看你这些年做过的事,多荒唐啊,早先,你在学校偷着谈恋爱,你爸说你,你不听,私下里背着我和你爸,偷偷和那小子好,结果大学没考上;你爸让你回学校复读,你不听,为了帮那小子上学,你跑到陶瓷厂上班。最后怎么样?不出一年,就让那小子给甩了。这些教训还不够吗?如今你后悔了,不愿在陶瓷厂干了,就为这么点事儿,又私下和人家订亲,这人这么老赶,明摆着和咱不是一路人,你却偏要和他成亲,这不是瞪着眼睛往苦水里跳吗。” 昌欢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赶紧拦着说,“妈,我现在只想赶快离开陶瓷厂,我实在不想再去那里上班了,你要能帮我马上调离那里,我还可以再想想,你要是不能帮我,你就别管了,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昌欢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望着躺在炕上假寐的丈夫,丈夫似乎已经入睡,对昌欢的话,一丝反应都没有,母亲只好摇摇头,不再说话。 昌欢的婚礼,如期举办。母亲原本想配送四铺四盖,当作妆奁,送给昌欢,因为心情不好,耽搁了缝制的进度,眼看婚期到了,只做好的两铺两盖,不得已,只好这样了,在新婚的前一天晚上,让昌乐送到新房。 大哥昌喜看父母的脸色行事。昌欢结婚那天,托辞公出,没有回家,错过了昌欢的婚礼。尽管那天,是全国性的公假日。昌庆在外地上学,也错过了姐姐的婚礼。父母早在昌欢把婚事告诉他们的当天,就宣布:拒绝参加昌欢的婚礼,理由是:丢不起那人。这样,在昌欢的婚礼上,娘家人就只有昌乐一人了。幸亏堂伯恒富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消息,婚礼那天,带着女儿昌艳一家,出现在婚庆宴席上。昌艳早在两年前就结婚了,眼下已有了孩子。 婚礼显然是成功的。当天傍晚,堂兄恒富,带着还没醒过的酒意,来到家里,训斥拒绝参加婚礼的堂弟夫妻,“太守分了,多好的酒席呀,那大虾,大螃蟹,海参,鲍鱼,平日咱哪里见过?闺女掉进福坑里,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两口子倒好,一点面子不给,怎么,有家局长家,配不上你们?” 恒安坐在炕沿,苦笑了一声,叹息道,“会嫁嫁对头,不会嫁嫁门楼,是不是福坑,昌欢她心里清楚。” 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昌欢在新婚之夜,就相自己嫁错了。 其实,在结婚前,对自己的婚后生活,昌欢是有过幻想的。她期望新婚之夜,丈夫能对她温存些,羞答答地靠近她,一边说着俏皮的悄悄话,一边耳鬓斯磨,吻她,拥抱她,随后轻轻地抚摸她,让她浑身舒畅,最后才做实际性的事情。担心呆头呆脑的丈夫不解风情,还会像从前约会时那样,老躲着她,不敢碰她,昌欢甚至预想了几套方案,打算在新婚之夜,采取一些较比轻佻的举动,引诱呆板的丈夫亲近她。因此,当丈夫坐在小板凳上洗脚时,昌欢就早早地把二人的被褥铺放好,而且故意把丈夫的被褥,铺放在离自己比较近的地方。 丈夫不动声色地一边洗脚,一边观察着昌欢的举动,在用毛巾擦脚时,发现昌欢铺了两套被褥,当即指着其中的一套被褥,命令道,“把这拿走!” 昌欢吓了一跳。没料到,平日见了自己,唯唯喏喏的丈夫,今晚竟用家长的口气命令她,心里感到一丝的不快。她想问问丈夫,只剩下一套被褥,他今晚睡哪儿?可是,丈夫根本不等她问话,说完,起身到门外泼掉洗脚水,旋身回屋,爬到炕上,开始脱光衣服。 昌欢觉得有些不妙,恐惧得心脏紧缩起来,不敢去看脱光衣服后c肌肉暴突的丈夫躯体,赶紧合衣钻进被窝,用被蒙住头,透过一条被缝,看见踩在自己身边一只蒲扇似的大脚,心被唬得咚咚直跳。丈夫并不开口说话,只站在炕上,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当把最后一件衣服脱掉,哈腰抓住一只被角,只轻轻一掀,昌欢攥在手里的被子就被掀开。丈夫俯下身子,像给婴儿换衣服似的,三两下,就把昌欢的衣服脱掉,以至于昌欢怀疑自己的丈夫,从前常干强暴良家妇女的勾当。这种想法刚一萌生,迅疾又觉得自己像荒原上,一只孤弱无助的小兔子,被枭悍的坐山雕利爪死死地抓住,紧跟着,就像发生了强烈地震,房屋倒塌,她被倒塌的房梁压住了,下身被一根硬物刺破,钻心地痛。她想呼喊救命,却喘不上气儿,憋闷得快要晕死了,而身上的震动,却一阵猛似一阵,下身的硬物,也越来越向深处刺进不知过了多久,在经历最后一阵狂暴的震荡后,地震停歇下来,身上压着的东西,随后滚落下去。昌欢透了口气儿,免强没有憋死,只是下身被硬物刺伤的地方,还剧烈地痛疼。正当昌欢在体验痛楚的时候,身边的丈夫,剧烈劳顿后,很快睡着了。望着梦中嘴角露出快意的丈夫,昌欢心里涌升起被强暴后的屈辱和悲愤。这时,她才承认,自己真的嫁错了人,也预感到自己的婚姻,并不会持续太久。可是,痛苦的事儿还没完,当她刚刚觉得下身的疼痛减轻了一些,呼吸也顺畅了,从美梦中醒来的丈夫,又一次往伤口上撒盐,让她又一次体验了痛苦,接下来又是第三次c第四次昌欢清楚记得,这一夜,丈夫让她痛苦了十五次,而幻想中的那种快感,却一次也没有。 正是从这一夜开始,昌欢对夜晚产生了莫名的恐惧,每当夜色降临,她就禁不住会瑟瑟发抖;越是恐惧,贪婪的丈夫,越肆无忌惮地让她痛楚,越是痛楚,她越盼望早点离开生猛的丈夫,就像从前渴望早点脱离陶瓷厂那样。为了减轻这种痛苦,她曾放下尊严,可怜巴巴地哀求丈夫,放过她几天,以便让她有时间调整调整心态。不想丈夫听了,不但不理解,反倒冷笑着,拿脏话骂她,说她假正经,当婊子立牌坊。 这种脏话,以后就司空见惯了。昌欢从这些脏话里,慢慢听懂了,丈夫早先,曾谈过不少女孩子,之所以结局不好,所有的女孩子都离他而去,都是因为姑娘们无法忍受他那一身痞子气,他那粗俗不堪的下流言谈。只是焦虑的父母,在儿子经历了过多的失败后,替他总结了失败的教训,找到了应付姑娘们的一些基本技巧,又四处托媒,好歹遇上了铁了心c不惜一切代价,要调离陶瓷厂的昌欢;短时间里,丈夫戴建又很好地掩饰了身上的毛病,最终才和昌欢成了亲。 一经知道了这一点,昌欢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开始憎恨婆家所有的人,开始憎恨当初替保媒的老干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甄昌欢无奈初试路(1)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婆家人并没因为昌欢的憎恨而食言,诚实地履行了婚前的诺言,短时间内,帮昌欢调离了陶瓷厂,安排昌欢到公爹管辖的饲料厂上班,做仓库管理员。使用小说阅,完全无广告! 饲料厂效益好,工作也清闲,每天清点一下入库出库的清单,再没有别的事。看在公爹的面儿上,厂里的大小领导,都宠着她,昌欢心里挺知足。唯一叫她不满意的,是每天下班回家,夜里要应付难缠的丈夫。 家,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从前的陶瓷厂,她多希望能早一点逃离啊。痛苦的时候,昌欢会想起父亲早先劝说她的话,现在看来,算是应验了。自从拒绝父命,没回学校复读,参加高考,而是到陶瓷厂上班,她就像一只被逼到绝路上的小鹿,时时处在盼望和逃亡的挣扎之中。一想到这一点,她又立马对那长有一双绵羊眼的怀沉石恨之入骨。 春天里,昌欢怀孕了。妊娠反应那么强烈,恶心呕吐,折磨得她整天病恹恹的,毫无食欲,做饭时,一闻到油烟味,就想吐,最厉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贪婪的丈夫,夜夜不肯放空,无所顾忌地蹂躏她。有几次,忍无可忍的时候,昌欢甚至想到了自杀。 昌欢没有自杀,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超强的忍受力,而是为了要在她活着的时候,亲眼看见怀沉石倒霉的那一天。的确,尽管丈夫天天折磨她,可她心里更恨的,并不是天天折磨她的老赶丈夫,而是怀沉石。昌欢从不怀疑,造成她今天遭受这些苦难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长有一双绵羊的怀沉石。 一天傍晚下班,昌欢实在支撑不住了,回家后,躺在炕上休息。蛮憨的丈夫回来,一见家里清锅冷灶的,心里老大不快,破口骂道,“妈的,人都死绝了?”边骂边走到里屋,见妻子躺在炕上,正要进行深度的泼骂,昌欢猜出丈夫接下来,要骂出什么难听的,她实在不愿听那些脏话,不等丈夫开口,趁早说道,“戴建,我有了。” “什么?”戴建两眼立时像通了电的灯泡,放出光来,“妈的,这么说,我要当爹啦?” 见妻子肯定地冲他点点头,戴建越发疯狂起来,一把抱起昌欢,咧着大嘴笑道,“他奶奶的,我真的要当爹了!”说着,抱着昌欢在地上转起圈来。昌欢原本恶心,经这一转,又吐了出来。戴建也不嫌脏,放下昌欢,扯过一条手巾,给她收拾呕吐物。 “戴建,我这两天,一闻油烟味儿,就想吐,不能做饭啦。” “中!中!我行!”戴建咧着嘴,笑着说。 “还有,”昌欢病恹恹地说,“大夫说了,从今往后,直到孩子出生,咱俩就别扯淡了。” “什么?”丈夫忽啦翻了脸,“哪个大夫放这狗屁,那不是要憋死俺吗?” “那以前没结婚时,你不是好好活着吗?也没憋死你呀。”昌欢说。 “那和现在不一样,”戴建红着脸说,“那会儿,俺是天天夜里自己撸出来的,现在却不成,天天守着老婆,叫俺咋办?” “自己放呗。” “自己放?”戴建虎着脸说,“守着老婆,把那东西撸出来,那还叫爷儿们?” 眼看不能说服丈夫,昌欢也生起来,躺下去说,“行啊,你先忍两天吧,等过两天,我到医院把孩子做掉,省得把你憋坏了。” 一听昌欢说出硬话,老赶丈夫吓了一跳,服下软来,答应孩子出生前,不再碰她,哀求妻子千万别干傻事,一定要把孩子生下。结婚以后,夫妻之间,总算达成了协议,丈夫向妻子发誓:孩子出生前,绝不再碰妻子一下。 丈夫是个讲信用的人,此后的日子里,每到夜里,煎熬不住时,便独自在妻子身边自行解决,果真不再侵扰妻子,天亮后,也能把夜里弄脏的抹布清洗干净,免得让妻子看见后恶心。这样,昌欢结婚后,总算有机会睡个囫囵觉。 昌欢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了,正在发育的胎儿也不安分,三不动伸胳膊踢腿,把昌欢惊得一悸栗一悸栗。将要成为母亲的昌欢,心里没有一丝的喜悦,反倒对即将出世的孩子,产生了某种厌恶。因这个小生命,不是自己享受快乐时获得的,而是忍受无数次死去活来的痛苦的结晶,孩子的父亲,简直是一头让她难以忍受的魔兽,从新婚之夜那一刻起,她就想脱离他,却总也无法逃离,现在,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又在她和丈夫之间,拴了一条加固的纽带。 正月里,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婴。婆家人得到喜讯,像过年一样,说话声里都带着喜庆。分娩时被折腾得半死的昌欢,昏睡前睁眼看了一眼那团鲜肉一样的小东西,就闭上眼睛,不想再看 第 231 章 短裤。此种短裤,是用帆布制成的,又用金属纽扣在背后加了锁,虽说夜里睡觉时会硌着,不舒服,却有效地保护了自己。 丈夫被昌欢的举动惹起了火儿,只是担心会吓着孩子,才忍受折磨,没能及时惩罚任性的妻子。郁闷的丈夫开始酗酒了,酒壮色胆,常常不顾及会吓着孩子,屡屡对昌欢动手动脚,幸亏有贞节短裤,才使妻子勉强没遭蹂躏。 这种酒后滋事,毕竟是妻子的一大威胁。一天,趁婆婆来看孩子时,昌欢添油加醋,在婆婆面前,把丈夫酗酒的事告了一状。婆婆果然当着昌欢的面,把儿子臭骂了一通。别看丈夫是个老赶,却是个孝子,不敢顶撞母亲,却又羞于把昌欢不肯照章行事的心病说出来,只好忍气吞声,暂时戒了酒。 昌欢曾听人说过,一些上夜班的女工,担心下班后丈夫会纠缠她们,经常会在做饭时,往丈夫的碗里加两片安眠药,让丈夫吃过饭就睡觉。担心丈夫会夜里纠缠她,昌欢到医院开了些安眠药,每天晚饭时,给丈夫碗里放两片。果然,丈夫吃过饭,倒头就睡,直到天亮才醒。 这种方法虽好,有时也容易出错。一天晚饭时,忙乱中,她把本应端给丈夫的饭,鬼使神差地放到了自己的面前。那一夜,趁她睡熟时,丈夫打开了她的贞节短裤,恣意地糟蹋了她十几次。早晨醒来,昌欢觉得下身火辣辣的疼,身下冰凉,粘湿了一大片,平日很好地保护了她的贞节短裤,已被扔到了地上。昌欢气得要命,她想惩罚丈夫,却又清楚,自己远不是丈夫的对手,盛怒之下,抱起正在熟睡的孩子,朝孩子的屁股上,狠抽了两巴掌,疼得孩子嗷嗷直叫。 刚从美梦中惊醒丈夫,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事儿,兀的像暴怒的母狮,一跃从炕上跳起,伸手夺过孩子,一只胳膊把孩子抱住,另一只手抓住昌欢的头发,猛力一提,昌欢手脚离地,争扎中瞥了丈夫一眼,见丈夫恶煞神似的眼睛瞪着她,压低了声音,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对她说,“你再敢动他一下,我叫你爬出门去,贱货!”说着,猛地一掼,昌欢手脚着地,摔了下去。昌欢手脚摔得生痛,却不敢出声,从丈夫的眼神里,她看得出来,丈夫刚才说的话,一点不假。 昌欢像受惊的小兔子,惶惶然穿好了衣服,来不及梳理,流着眼泪出了门。 昌欢到家时,家里人正在吃早饭。恒安一见女儿蓬乱的头发,立刻明白了一切,刚咽到食道的食物,嘎然卡在了那里,不再下行,噎得他喘不上气来,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望着昌欢问,“他欺负你啦?” 昌欢又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后见到父亲那样,撇着嘴流泪,冲父亲点了点头。这一刻,昌欢才真的体会到,父亲其实是爱她的,尽管她曾让父亲那么生气c失望,父亲冷漠的表情下,掩盖的是炽热的父爱。 母亲一时着了慌,想尽快弄清女儿吃了哪些亏,急不择言地问昌欢,“他把你怎么啦?” 昌欢觉得,有些话不好当着家人的面说,吱唔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只是泪水落得酣畅淋漓,表明她受了不小的委屈。 母亲已经退休,上午父亲和二哥上班后,昌欢才把自己和丈夫间的纠葛,巧妙地向母亲说出了真相。听过女儿诉说,母亲竟一时拿不准主意,也生不起气来。因为从昌欢的话里,看不出小夫妻之间,有什么导致家庭暴力的事儿,倒是女儿婚后长时间拒绝照章行事,让母亲觉得昌欢的做法有失妇道。而昌欢有些夸张地把丈夫说成黑夜中的魔兽,更让母亲无法理解,毕竟昌欢的父亲,属于斯文的文化人,有着极强的自制力。 夜里,趁身边没有外人,妻子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丈夫。丈夫听了,似乎对女儿婚后的夫妻生活并不感兴趣,只淡淡问了一句,“昌欢有什么打算?” “她想离婚。”妻子说。 “离婚?孩子呢?” “她想自己带着。” 恒安听了,心里一阵痛楚,预感到生命的轮回,又家他的家族里重新上演了,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苦难的童年。而眼下,他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哀叹了一声,“让她离吧。” “离?”妻子迟疑地说,“昌欢一个人带着孩子,出一家门,进一家门,容易吗?” “一人立志,万夫莫夺,昌欢不喜他,逼她回去,会害了她。好歹你现在得闲了,在家帮着带孩子,孩子会少遭些罪。” “昌欢这孩子不听话,老惹你生气,要是离了婚,她没有别的去处,回到家里,你能容得下她吗?”妻子试探着问。 “她在咱们面前,多暂都是个孩子,当父母的,就得容忍这样的孩子,当爹妈的要是容不下她,那不等于把她往绝路上推?”停了停,丈夫又说,“谁让咱生了这样的孩子?” 听丈夫这样说,妻子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这些天,她一直替昌欢担心,怕她离婚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无处安身。现在听丈夫说出这话,心里踏实下来,嘴上却对女儿要离婚的事,表示反对,“年轻轻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有了孩子,离了婚,多丢人呀。” “有什么丢人的?”丈夫不以为然,“昌欢又没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两个人合不来,就分手,总比成天堵着气c别别扭扭过日子好。” 婆家人却不这么想。昌欢的俊俏c气质c身材,都和他们家的门 第 231 章 发现,衣柜右下角的包裹下面,放着一沓纸。取出来看,是一本线装的没有封面,用蝇头小楷写成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昌欢白天上班清闲得有些无聊,正想找一本书来打发时光,便不声不响地把书装进了包里。 在这之前,昌欢对自己的家族,知道得并不多,父母平日很少对她讲起家族的往事,只是小时候,爷爷耳背之前,偶尔和她提起过,他们甄家,祖上曾出过四品的官员,在金宁城一带风光过,却一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读的,就是自己的曾祖父,集毕生江湖历练,写成的江湖秘笈《诡道发凡》。这部书稿,曾因遭大雨浸泡,几近毁掉,是父亲历时多年,才破译修编出了一部分,为了书的内容前后连贯,父亲把原书的文言体,改译成白话文,昌欢现在阅读时,就不觉得困难。 起初,昌欢只觉得书中讲的故事有趣,看着看着,就发现书中蕴藏了太多的智慧,开始对这部书稿着了迷。两个月后,书中的箴言,就烂熟于心。又过了一个月,星期三下午,吃过晌饭,昌欢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打开书稿时,豁然看见,已经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画中的人物,在不停地活动着,昌欢甚至能清晰听到画中人物和她交谈的话语。昌欢吓了一跳,赶紧把书合死,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儿。她的心突突直跳,把书放进包里,此后不敢再看。下班回家,趁家里人不注意,昌欢偷偷把书放回父亲衣柜的右下角。 中的故事却再也放不回去,书中的人物,时不时会跳出来和昌欢交谈,特别是夜里睡觉时,梦中一直和书中的不同时期的人物生活在一起,搅得她不得安生。幸亏哥哥们的婚事临近了,家中忙碌起来,昌欢才暂时摆脱了书中人物的纠缠。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甄昌欢无奈初试路(2)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大哥昌喜的婚期,一直没有定下。b一一k/ 小说在这之前,大哥和女朋友,不温不火地谈了三年。女方家有势力,父亲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姑娘一直对昌喜有成见,讨厌他整天一本正经的正人君子相。两人在一起时,昌喜总像在机关做事一样,咬文嚼字,打着官腔,特别是昌喜长年穿着带补丁衣服,脚穿一双洗得泛白的解放牌胶鞋,让姑娘顶看不上眼儿。倒是姑娘的父亲,从昌喜平日的装束上,发现了这年个轻人的潜力,执意要认他做女婿。姑娘无奈,只好找出各样的理由,把婚期一推再推。 不料二哥昌乐和女朋友之间,出了点小问题,打乱了家中的正常生活。二哥的女朋友怀孕了,必须得马上结婚,才能遮住未婚先孕的丑事。昌乐的女朋友,和昌乐同在一所学校,也是教师。一个为人师表的教师,奉子成婚,这在金宁城,还未有过先例,何况二人早就谈得情投意合,瓜熟蒂落,只是碍于尊长有序,父母才决定在昌喜成亲后,再给昌乐操办婚事。 眼下既然节外生枝,父母也沉不住气了,下周末,趁昌喜回家度周末,父亲恒安给昌喜未来的岳父写了一封信,让昌喜亲自送去。信中,恒安言辞温和友好,诉说了对未来亲家的敬仰之情,只在信的末尾,提到了昌喜已近而立,佳期将过,如高亲心怀犹豫,担心犬子有辱令爱,长痛不如短痛,不妨早做决断,免得耽误了令爱的终身。 这封信笺那么有效,下一个星期六,昌喜回家时,就把姑娘父亲的复函带回家里,信中,对准亲家信中所言,大感英雄所见略同,并替女儿做主,让亲家把婚期定下。这样,甄家很快就把婚期确定下来,昌喜的婚期,是四月二十八,老二昌乐的婚期,定在五月初六。这两个日子,都是皇道吉日。 几乎在同一时间办两桩婚事,甄家人忙得不可开交:孩子们结婚的被褥得赶制,新人的衣服得添加,办酒席的饭店得预订。好在昌欢办事伶俐,忙前忙后,替父母省了不少心事,体体面面地把婚事办完了。 昌喜在机关里分到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昌乐还得在学校排号等着分房,暂住在家里早先他和哥哥一块住的厢房里,和父母一块儿起火。 昌乐每月工资交妻子把着,二人在家里白吃白喝,还得母亲侍候着,昌乐媳妇不长眼色,看饭摆好了,上桌就吃,吃过饭,抬屁股就走,好像在这个家里,她就应当享受这种被人侍候的生活,气得婆婆常拿白眼看她,她也不理会,装着没看见。好在昌欢手脚麻利,家里的活儿,到了她手里,一会儿功夫就干完了,婆婆这才没说出难听的来。 过了年,粮食系统改革了,政府放开了粮价,允许私人经营粮食。没有了国家调拨的平价粮,饲料厂竟争不过私营企业,很快倒闭了。失业的昌欢,心灰意冷地回到家里。 家里人都替昌欢难过,觉着昌欢的命,实在太背了,总是坎坷不断,一时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帮助她,只能说些宽心话,安慰安慰,劝她慢慢在家等待机会。 家里和往常不同了。早先,家里只有爷爷c父母c兄弟,是一家人,昌欢住在家里,还不觉得生分;如今却不一样了,二嫂和他们一块过。虽说二嫂把持着二哥的工资,也不往家里交伙食费,又不帮着操持家务,可她毕竟是二哥的媳妇,进了甄家门,就是甄家人,可昌欢是出了嫁的女儿,按当地的风俗,已是外姓人了,如今离婚回娘家,便是寄人篱下了。早先昌欢有工资,月月往家里交钱,人又勤快,长眼色,家里家外忙着,住在家里,还勉强说得过去,如今下了岗,没有了经济来源,年轻轻的,赖在家里蹭吃蹭喝,别人嘴上不说,倒是昌欢自己心里沉不住了,白天无事,一个人上街转悠,打算寻点什么事做,也好养活自己。 古城南门外,新开了一个集贸市场,也就是政府划出一块空地,让小商贩们在里面做生意,卖些小百货c果蔬一类东西。平时,昌欢到那里买过菜,至于服装百货之类,因为信不过小贩们的地摊货,总要到大商场里去买。听说那里的货色,都是小商贩在沈阳五爱市场捡来的便宜货。眼下生计无着落,昌欢也动了去碰碰运气的心思。 在市场转了两天,探寻了一些小贩们的底细,昌欢觉得,服装c鞋帽之类,本钱太大,风险也高,眼下她还没有这个实力,倒是女孩子们喜欢的小件首饰,价钱不贵,本钱也小。盘算了几日,昌欢打算在这上面试一试运气。 一天夜里,昌欢带上自己的全部积蓄三十元钱,一个人乘火车去了沈阳。在五爱街,各色价格低低廉的首饰,看得昌欢眼花缭乱,最终她相中了铜制仿真金戒指。这种煜煜闪光的戒指,和真品一般无二,装在红绸裹着的首饰盒里,价钱也低得可以,批发价仅仅五毛钱。昌欢心里喜欢,一冲动,拿出兜里的一半钱,进了三十枚;剩余的一半钱,又进了些塑料头花c镀金发卡之类的小东西。办完货,当天乘火车赶了回来。 第 232 章 贸市场。 市场并不顺从昌欢的心思,尽管昌欢给仿真金戒指的定价并不高,只卖两元一枚。一周过了,仅卖了五枚。倒是塑料头花一类的小东西,很快销售一空。扣除税费,赚了不足二十块钱,更多的本钱,押在了仿真金戒指上。 一天,本家二大爷恒富到市场里闲逛,看见昌欢正在兜售仿真戒指,笑着问,“你从哪儿弄来这些金货?”说着,拿起一枚,在手里摆弄着看。 “什么金货?”昌欢笑着说,“假的。二大爷来买菜呀?” “不买,随便过来溜达。”二大爷说,眼睛却不离开这些假戒指,“假的?这不跟真的一样吗?”摆弄了一会儿,又问,“卖多少钱?” “两元。”昌欢笑着说。 “两元?”二大爷笑了,“太便宜了,这么好的东西,卖两元,太可惜了,当真的卖多好啊,卖一个,等于你卖一堆。” 二大爷喜欢昌欢,平日爱和她逗笑,现在退休在家,闲着无事,四处转悠。不过刚才这句玩笑,倒是提醒了昌欢,让她心里有了想法。 傍晚收摊儿回家,走在路上,昌欢想起了一个故事,是从父亲那本书稿里看到的,说的是很早以前,江湖上有个帮人贩运的船工,为人机灵,好搞谑头。一日泊船金陵,主人登岸公干,临行前,叮嘱他说,金陵是骗棍横行之地,要他守在船上,多加小心,不可上岸胡来。船工听了这话,反倒激起他骨子里的好奇,想见识一下金陵的骗子,手段有多厉害,便推说要到码头上的店家吃顿饭,解解馋,从主人那里支取了两块大洋。主人走后,船工随后夸上褡裢,跟着上了岸。上岸后,船工在街市里,看见有孩童们正用假银币玩耍。那假币制的和真币别无二致,上前一打听,才知道,一块真大洋,可兑换一百块假币。船工灵机一动,掏出怀中的两块大洋,兑换了二百块假币,又往店家要来两张红纸,把假币打了封,放进褡裢,开始在街上逛游。来到一家商行门口,见对面台阶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着貂皮短袄,嘴含银制嵌玉烟管,有滋有味地坐在那儿过瘾,两眼贼溜溜地往街上扫着。船工停了下来,在商行门口徘徊,也不进去,旋身坐到商行外的台阶上,从褡裢里掏出一张纸儿,嘴里振振有词地念道着什么。果然,过了一会儿,正在吸烟的男子冲船工喊了一句,“喂!你在干什么?” 船工听见呼喊,凑了过去,把手里的纸儿递那人,说,“我叔家要嫁闺女,他不识字儿,求我帮忙,进城置办嫁妆,我也不知哪里能置办齐全,正作难呢。” 那人接过纸单,上面果然罗列些嫁妆需要的货色。再看船工的装束,也像乡下人,心里就起了歹意,低声对船工说,“你老哥今天幸运,遇上了我,要不,今儿个非挨宰不成。”边说,边指着身后的商行说,“这家商行太狠,货色也不好,我姑家在后街有家商行,专卖你要的这些东西,我带你去,给你个熟人价,至少比这里节省二三十块。” 船工听罢,千恩万谢,说了些好话,那人就起身,领船工往后街去了。二人也不走大路,专捡拐弯抹角的胡同走。船工原本是跑江湖的,一看此人领他走的路径,心里就知道七八分上手了。拐进一道胡同,船工看见一间茅厕,趁机捂着肚子说,一早行船,着了凉,内急,想进茅厕方便一下。说罢,将肩上的褡裢取下,交给那人,求他帮着看管,那人也不推辞,接过褡裢。船工正要入厕,忽又说道,身子发冷,要借那人身上的貂皮短袄穿一会儿,暖暖身子。那人本要不借,只是刚才一搭手,掂出船工的褡裢里,至少有二三百块大洋,便装着不情愿的样子,脱下短袄,递给船工穿上,嘱咐道,“小心些,别给我弄脏了。” 船工穿上短袄,又盯着那人的银制烟管说,“一早上赶路,连口烟儿也没抽,麻烦您老借我抽一口吧。” 那人见短袄都穿到他身上了,哪里差一根烟管,这时只盼他早点入厕才好,就将烟管递了过去。 船工躲进茅厕,听那人的脚步声已远,才出了茅厕,急三火四地回到船上。 再说那人一路小跑,蹿回家里,心里乐惦惦地向老婆炫耀,说是用一件貂皮短袄和一支银制烟管,卖了整整两百大洋。说着,掏出两封大洋,打开才知道,全是假的。愣了半晌,大笑一声,苦着脸道,“奶奶的,老子一辈子都是骗别人的,今儿个栽到一个乡吧佬手里了,可惜我那身短袄,值三十个大洋呢” 一个故事没想完,昌欢心里豁然敞亮起来,觉得自己手中的仿真戒指,有了销路。临近家门,昌欢停下脚步,像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掉头往城东堂伯家去了。 二大爷恒富还住在城东。昌欢到时,二大爷正在灶上做晚饭。二大娘有眼疾,两眼接近失明,脑子也开始乱了,前几年,还勉强能帮女儿昌艳照看孩子,自从去年在给孩子喂奶时,错把细盐当糖加到了孩子的奶瓶里,把孩子齁着了,昌艳就不用她看孩子了。二大爷退休后,连饭也不用她做了。她老是把调料搞错,炒菜时,动不动忘了放油,有时菜里已经放了盐,可她马上就会忘掉,随手又舀勺盐放下,弄得一家人没法吃,有时撮一铲煤,要添加到炉灶里,她却鬼使神差地添到锅里了二大爷见昌欢来了,从灶下站了起来,笑着逗她,“怎么,找我卖金戒指来了?” 昌欢早习惯了二大爷的性格,冲二大爷使了个眼色,让他说话小声点,免得让二大娘听见,也不到炕前和二大娘打个招呼,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思路,对着二大爷的耳根子说了一遍。 二大爷听过,笑了笑,问,“这注意不错,是你爸教你的吧?” “我爸那死心眼儿,还能教我这个?”昌欢说着,又叮嘱了二大爷一句,“哦,对了,你千万不能把这事告诉我爸,要让他知道了,又要生我的气了。” 只是昌欢说这话时,忘记了一点,早先她从父亲柜角翻出的那部书稿,恰恰是父亲从一堆被大雨淋坏的废纸里,破译出来的曾祖父早年写成的家传秘笈《诡道发凡》的一部分。所以当二大爷听她说出这话,便不以为然地冲昌欢做了个怪脸,嘲笑说,“你哪里懂得你爸呀?” 昌欢听不懂二大爷的话,一门心事用在自己谋划的事上,叮嘱了几句,又匆匆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昌欢来到百货商场,找到一个在首饰专柜卖货的同学,借口自己前些天买了件金戒指,打算送人,不小心把价码卡弄坏了,想找老同学要几张。同学见这是小事,也不多问,顺手取了一沓送给她。昌欢如获至宝,连声道谢。 回到家里,昌欢躲进小屋,仿照商场明码标价的款式,在价码卡上写下每枚戒指的重量c纯度c价格,随后又找来红丝线,拴好价码卡,系在戒指上,重新放回首饰盒里。 匆匆吃了晌,昌欢骑上自行车,去找二大爷。二人碰了面,相互暗示一下,一道骑车出了城。 之所以选择到郊区,而不是在城里,主意是昌欢出的。照昌欢的说法,城里人见识广,不好应付,金宁城又小,万一穿了帮,在街上,很容易让驴子撞上,犯了杀熟的大忌;相比之下,到城郊单捡那些进城的乡下人做,把握就大得多。乡下人见识窄,又爱贪小便宜,容易咬饵。大凡从乡下进城的,大都是来办事的,兜里总要揣点钱,有嚼头儿;乡下人又不常进城,做成了,也容易滑掉。 二人出了城,沿城郊公路骑了一会儿,找到一处僻静处躲起来,眼睛却没闲着,向远处公路上瞭望着。大约过了两袋烟功夫,看见远处一个年轻人骑车过来,见时机已到,昌欢推起自行车,骑着上了公路,漫不经心地向前骑着,眼睛不时向身后的年轻人瞄过。眼见年轻人赶了上来,昌欢兜里的首饰盒,不经意间滑落下来,跟着紧蹬几下,快速向前驶去。 身后的年轻人,眼见从昌欢身上掉下一方小红盒,呼喊一声,“喂!掉东西啦!” 昌欢听了,心里有了数,装着没听见,加快了速度,眨眼功夫,消失在远处。年轻人见失主远去,跳下车来,拾起地上精致的小红首饰盒,正要打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什么东西?” 年轻人吓了一跳。转身看时,是一个老人,六十上下,已经骑车赶到,跳下自行车,走到近前探询。 “刚才,前边那姑娘身上掉下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年轻人拿着首饰盒,向前方指了指说。 “打开看看!”老头来了兴致,鼓动年轻人打开盒子。 年轻人也有这个意思,随手打开了盒子。一枚金灿灿的戒指,就露了出来。戒指上用红丝线拴着价码卡,卡片上写明戒指的重量c生产厂家c纯度和价格。怕年轻人看不懂,老头煞有介事地告诉年轻人,“这可是纯金呀,你看,是24k的,纯度百分之九十九,就算最纯的了,八百六十块钱呢。” 年轻人有些犯难,往远处望了望,见失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头问身边的老头,“这可咋办?” “嘿,这有什么难办的?”老人幸灾乐祸起来,“这又不是偷来的,是捡来的,这是老天给咱们的财运,老话说得好,天授不取,必受其祸。不要白不要。人这一辈子,这种好运气,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年轻人听出,这老头也想分得一杯羹,心里有些扫兴。可又一想,刚才捡到这枚戒指,老头是亲眼看见的,不分他些,老头势必不会甘心,便有些生气,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想怎么分?” 老头见问,沉吟片刻,显得挺大方,开口说,“按说呢,见面分一半,这是老话儿。可这东西是你捡的,让我碰上了,你理应多分些。你看这样中不中?你拿个大头,我跟着沾个光儿,得个小头,给我三百块钱,东西我不要,归你,中不?” “三百?”年轻人翻了下眼珠子,有些迟疑。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我兜里就有二百一十块,今天打算到城里买块手表,下个月订亲时,送给对象的。” 老头听过,也觉得不爽,哼了两声,没说什么,稍稍停了一会儿,开口道,“中,二百一就二百一吧,反正东西是你先捡到的,多得些相应,也是应该的。” 年轻人见老头吐了口儿,心里高兴,巴不得赶快把老头儿打发走,痛快地从兜里掏出二百一,递给老头,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儿去了。 昌欢骑车回到城边,在一个道口停了下来,等着后面的二大爷。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二大爷蹬车如飞,像年人轻似的,从远处疾驰而来,心里就有了分把握,知道二大爷做成了。 果然,二大爷骑了过来,跳下车,不待昌欢开口,就乐呵呵冲着昌欢直嚷,“把那小子掏干了,二百一!”说着,从兜里掏出钱,点出一百一,递给昌欢,说,“这些你拿着,一百一。” “别介,”昌欢推辞道,“给我一百就成,二大爷,这十块钱,你留着打酒喝吧。”说着,拿出十块钱,往二大爷手里塞。 恒富坚持不要,笑着说,“咱爷儿俩儿亲是亲,财是财,说好了一人一半,何况还是你出的本钱呢,二大爷怎么能多得,快收起来,别撕撕巴巴的,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往后有这好事儿,别忘记喊上二大爷就行了。” 昌欢见二大爷说得真诚,也不再强给,揣起十块钱,对恒安说,“走,二大爷,到市场去,今天我请客,买点好吃的,回家改善改善。” 恒安见昌欢说的是真心话,也不推辞,骑上自行车,跟昌欢到了菜市场。昌欢用十元钱,买了两只烧鸡,分给二大爷一只;买了两条鲅鱼,分给二大爷一条,又秤了半斤猪耳朵,送给二大爷。恒富也不客气,乐呵呵接过,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昌欢心里高兴,没想到头一回小试身手,居然大告成功,兜里揣的一百元钱,可是她上班时三个月的工资啊,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到手了。 回到家里,嘴角收不住得意,对母亲撒谎说,今天生意好,赚头不小,买点好吃的,回来改善改善。 昌欢做生意的事,家里人都知道,听昌欢这样说,谁都不疑心,只替昌欢高兴,有滋有味地吃着昌欢带回的美味。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二大爷荒郊大惊魂(1)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第 234 章 昌欢不再去市场蹲摊儿了。b一一k 每天约上二大爷,到城郊去设局,多一点,少一点,天天都有进账,比蹲市场强多了,也不必受人约束,很少有放空的时候。 正当二人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心满意足,冷不防,出了一件事,把二人吓了个半死。 那天中午,二人在城北的一条进山公路上,相中一个目标。此人三十上下,生得虎背熊腰,从缓坡道上,一摇一晃地蹬着自行车上来。昌欢向二大爷递了个眼色,从避身的地方出来,骑车上了路。眼看那人上了坡,将要靠近昌欢,昌欢兜里的首饰盒滑落出来,掉到地上。昌欢随后飞车远去了。那人见昌欢掉了东西,也不招唤,跳下车,哈腰拣起,打开一看,是一枚金戒指。正要揣进兜里,恰巧这时,一个老头赶到,跳下自行车,上前问道,“什么东西?刚才前边那姑娘掉的吧?” “没什么东西。”那汉子手攥着首饰盒,面色不爽,嗡声嗡气说了一声。 “打开看看,打开看看,”老头坚持说,“我亲眼看见,是前边那姑娘刚才掉下的,让你捡了。” 那汉子眼见瞒不过,迟疑了一下,气哼哼说道,“是枚戒指,也不知真的假的。” “看看,”老头说,“让我看看。” 那汉子犟不过,打开了首饰盒。老头只瞅了一眼,便高声嚷道,“纯金的,你看,24k的呢,八百多块钱,连标签都在上面,看来是新买的,这还有假?这种东西,只有大商场里才卖呢,哪里会有假的?” 那汉子见老头高声嚷嚷,怕被刚才掉东西的失主听见,有些着急,赶忙安慰老头,“大叔,你能不能小点声?”说着,向远处望了望,见失主已经远去,回过头来,低声问老头,“大叔,你的意思是?” 老头见问,也不客气,开口道,“老话说,见面分一半。今天这东西是你捡的,我也不多要,你看着办吧,差不多就行。” 那汉子也不做难,痛快答应道,“中,就按大叔说的办。走,这块儿人多眼杂,咱们到树林商量商量,怎么样?” 老头本想就地解决,见这汉子说话中肯,也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模样,便不多想,支起自行车,跟那汉子进了路边的树林。不想刚走了两步,那汉子旋风般转过身来,直立的狗熊似的,两只大手一合拢,就像老鹰捉小鸡,将老头的脖子死死掐住,摁到地上。老头几乎来不及呼叫一声,就感觉脖子被一只铁钳子钳住了,喘不出气来。 昌欢向前疾驰了一会儿,侧身用眼睛的余光,向身后瞄了一眼,见坡上停放了两辆自行车,却不见了人影,估计二人是进树林里作交易呢。过了一会儿,仍不见有人出来,昌欢觉着不妙,停了下来,掉转方向,往回赶去。心里害怕,顾不了许多,离坡顶老远,大声呼喊,“二大爷!” 这声惊叫,效果颇佳,顷刻间,看见一个莽汉,从树林里蹿出,跑到路边,跨上自行车,沿着下坡路,飞奔而去。 昌欢心里突突跳起,像有一只鼓椎,紧敲着胸口。到了坡上,忘记了恐惧,支起自行车,顺着莽汉刚才蹿出的地方,钻进树林,正要呼喊,见不远处,二大爷一只胳膊支起身子,斜依在一块石头上,口吐白沫,张着母猪似的大嘴,喘着粗气,两眼向外凸着,见到昌欢,才觉得安全,喘了会儿气,说道,“幸亏你喊了一声,再晚一会儿,二大爷就没命了。” 昌欢突然觉得浑身骨头都软了,扑通跪了下去。二大爷误以为昌欢心里难过,在向他谢罪呢,喘了一会儿,安慰昌欢,“别难过,做这种生意,肯定要担风险的。”说着,挣扎着起来,扶起昌欢,甚至还能自嘲地跟昌欢开句玩笑,“那小子,劲儿真大,跟牛似的。” 昌欢扶着二大爷,掸去二大爷身上的枯草叶,二人出了小树林,上了公路。这会儿,昌欢才后怕起来,浑身禁不住开始擅抖。二大爷知道昌欢心里害怕,小声安慰了一会儿,昌欢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些,骑上自行车,回城去了。 进了城,昌欢心里踏实下来,觉着安全了。东门口,有家饭店,到了门前,昌欢停了下来,对二大爷说,“二大爷,进去吃点东西吧。” “算了,”二大爷摇摇头,“今儿个放了空,赔了本儿不说,还差点儿把命搭进去,哪有什么心思吃东西?眼看到家了,回家吧。” “别介,”昌欢苦笑着劝说二大爷,“二大爷今儿个大难不死,必有厚禄,走吧,进去吃碗吉庆面,也算给二大爷压压惊。” 看昌欢坚持要进饭店,恒富也不再推辞,支起自行车,上了锁,二人一道走进饭馆,拣了拐角一张桌子坐下。昌欢要了两碗烩勺面,又给二大爷要了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猪耳朵,二两烧酒。趁饭菜还没端上,昌欢说,“二大爷,这买卖,不能再到郊外做了,太危险,今儿个这事,现在想想,我还有些后怕。” “怎么?不想做了?”恒富问,“眼下外面还没听到什么风声,这买卖还有的做,往后小心点便是,” “做归做,”昌欢说,“咱别再到郊外去了,荒山野岭的,太吓人,万一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向二大娘和昌艳姐交代?其实,这买卖,在城里一样能做。这一路上,我也想好了,往后咱就在城里做。” “城里怎么做?都是熟人,一旦穿了帮,往后还怎么在城里混?” 昌欢笑着说,“咱们可以不杀熟嘛。城里也有乡下来办事的,咱端详仔细了,专挑乡下人做,和在郊区做,不是一样的吗?” 一句话,点开了二大爷的心结。恒富心里敞亮起来。刚才听昌欢嘴里说出江湖隐语,再想想自己的家族,疑心昌欢得了江湖真传。恰巧这时酒菜端上,一时兴起,恒富拿起筷子,夹了两粒花生米,放进嘴里,轻嚼了几下,端起酒杯,抿了口酒,闭上眼睛,眉头紧皱了一下,片刻之后,眉心重新舒展,饶有兴致地问昌欢,“昌欢,你跟二大爷说实话,眼下咱们做的这局儿,是你爹教你的吧?” “我爸?”昌欢听了,颇感意外,又怕说出底细,二大爷知道他们家有一本这样的书稿,会跑到家里向父亲借看,生出麻烦。急中生智,信口胡编说,“我爸那老八股,还能知道这些呀,他要知道咱们现在做这种生意,还不得气死。我这是在报上看来的。” 恒富听昌欢说出这话,诡异地笑了一下,又抿了口酒,擦干嘴角,冷笑道,“你哪里懂得你爸呀。咱们甄家,原本是官宦世家,到了你太爷那一辈儿,家道衰落了,是你太爷闯江湖,才又重兴家业。你太爷是什么人物?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要不是大清废了科举,考个举人进士,是手拿把掐的事,可惜科举废了,金宁府又划给了日本人,你太爷走投无路啊,最后穷得把房子都卖了,才不得已,闯入江湖,在江湖上闯了大半辈子,不光把家里的老宅赎了回来,又把早先卖出的田地也赎了回来。那会儿,咱们甄家,可是金宁府的首富,二大爷现在住的那个院子,过去,全是咱们甄家的,土改的时候,才被那帮穷小子分去了。你太爷,那可真是江湖高人。可惜啊,他的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学得了他,好在孙子辈儿中,就数你爹聪明,可是你爹胆小,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用这些手段的” 昌欢听二大爷说起这些,也来了兴致,忙问道,“怎么,我爸也会这些本事?” 恒富斜眼看了昌欢一眼,得意之下,正要把早年和恒安游走江湖的事说出,一想二人当初曾干过一些不好启齿的苟且之事,在晚辈面前,说不出口,沉吟了一会儿,才转过话头,避重就轻,说道,“三两粮那会儿,金宁城里饿死多少人呀,可你们家,却一点也没饿着。为什么呀,难道粮食会自己长了腿跑进你们家?知青下乡那会儿,多少人挖门路,走后门儿,为的是能让自己的儿女早点离开农村,可你大哥和你二哥,不请客也不送礼,却同一年都保送进了大学,怎么,就他哥俩表现得好?还有,你昌艳大姐,那会儿也在农村,你二大娘又有病,家里正缺人手,我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一点用都没有,可我找了你爸一回,不出半年,你昌艳大姐就回城了。你想想,你爹又不是什么当官的,要是不用些手段,农村那些土皇帝,会那么容易听你爹的?只是你爹的机谋太深,藏而不露罢了,别人不懂他,二大爷我还不懂他?” 昌欢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想从中学早恋时开始,父亲一次次教训她的话,后来都不幸被他言中了。这些年,自己就像一个木偶,按照父亲的预言,一个筋斗一个筋斗地往下栽,简直把自己折磨得不想活了;再想想自己在爸爸衣柜的左下角,看到的的那本书稿,昌欢完全相信二大爷的话,从心底浮起一丝对父亲的敬意。 平日,昌欢隐隐感到自己家里,与别的人家有些不一样,父亲素常总是阴郁着脸,像有一肚子的苦闷,却又无法倒出,她也不敢细问,偶尔想从母亲嘴里探听点虚实,母亲又总是用一句“小孩子家的,瞎问什么?”把她的嘴给堵塞住了。现在见二大爷提起了头儿,昌欢也来了兴致,瞪着眼睛,想从二大爷嘴里,淘出些底细,趁机问道,“二大爷,你说俺家怪不怪?我爷爷呢,我们姊妹几个,都叫他爷爷,可我爸我妈却叫他二大爷;我奶活着时,也是这样,我们兄弟姊妹都叫她奶奶,可我爸我妈却叫她二大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恒富放下酒杯,眼睛已开始泛红,笑着说,“这还不简单,他们本来就不是你的亲奶奶呗。” “怎么?”昌欢有些吃惊,“那我亲爷爷奶奶呢?” “他们啊,”恒富又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嚼了嚼,说,“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前几年,你家来了个老太太,你该记得吧?那就是你的亲奶奶,听说,现在一个人住在青海。” “那我亲爷爷呢?”昌欢又问,“她要真是我亲奶奶,我爸怎么不叫她妈呀?” 恒富放下筷子,借着酒兴,乏巴几下眼睛,说道,“这话可就长了。早年,你太爷闯江湖发了财,成了金宁城的首富,要收回当初卖出的老宅。不料买房那家姓邵,开药铺的,在金宁城也是一个大户,为人不仁,狮子大开口,把房价开得太高,你太爷咽不下这口气,用计让那邵掌柜的吃了场冤枉的人命官司,逼得邵家乖乖把老宅退了回来。邵掌柜不服气,便用美人计,让他家一个做工的老婆,去勾搭你太爷,想把你太爷的名声搞臭。你太爷是什么人?早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又用反间计,把邵家折腾得家破人亡,让那女人的丈夫也送了命。那小两口是从哈尔滨来的,你太爷就把那女人收了偏房。那会儿,家里的老太太厉害呀,你太爷没敢把那女的领回家,养在了外面。这事让老太太知道了,一顿乱棍,砸了丈夫的偏房。那女的吓得跑回了哈尔滨,她走时,已经怀了身孕,回去后,生下了个儿子,就是你亲爷爷世仁。又过了几年,那女的死了,撇下个儿子。大概十多岁时,你爷爷一个人到了金宁城,找到你太爷,你太爷就把爷爷收留在家。你爷爷也不是善茬子,老太太脾气又不好,不是一窝的,哪能过到一块儿?过了两年,你爷爷忍受不了,一个人跑了。你太爷为了找回儿子,一个人又在江湖上闯了几年。听说最后在上海找到了你爷爷。那会儿,你爷爷也在那边走江湖了,你爷爷想领他回来,他不回来,你太爷只好自己回来。回到家里,才知道你二爷为了一个日本姑娘,和一个日本人争风吃醋,打了日本人,被关进了日本人的大狱,你太爷就花了大价钱,把你二爷从日本人的大狱里捞了出来,那会儿,日本人在这里,不敢留你二爷在家,你太爷就让你二爷到上海找你爷爷,大概正是那会儿,他们兄弟在一个养瘦马的人家里,遇见了你二奶和你奶奶” “什么叫养瘦马?” “就是南方一些人家,趁灾荒年月,低价买些穷人家养不起的小丫头,放在家里养大后,再根据模样好坏,卖给有钱人家做妾,或是卖到妓院里,这些小丫头,就叫瘦马。你亲奶奶那会儿长得俊俏,脾气又倔,不听干娘的话,干娘就找你爷来,借口和你奶奶要好,把你奶奶领出去,卖到妓院里了,那会儿,你奶奶已经怀了你爸,幸坏亏你爸命大,你奶奶遇上了一个军官,那军官收你奶奶做了偏房,你奶奶这才把你爸生下。因为心里恨你爷爷,一时又找不到你爷爷,你奶奶就把一肚子里的气,撒到你爸身上。要不是你二爷和你二奶逃亡到了重庆,找到了你奶奶,你爸大概就让你奶奶给折磨死了。” “后来呢?” “你二爷两口子逃亡到了重庆,把你爸救了下来,以后就带在身边。光复后,才回到金宁城。你奶奶跟的那个军官,四九年跑到台湾了,你奶奶留在大陆,因为丈夫是国民党军官,她就成了反革命,给发配到青海劳动改造了,刑满释放后,就留在了青海工作。” 昌欢心里有些酸楚,眼睛开始泛湿,使劲眨了两下,没让眼泪流下。怕被二大爷看出,赶紧又问,“我爷爷呢?我的亲爷爷,现在在哪儿?” “说不好。”恒富端起酒杯,把酒喝干,“几十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 说话间,面条端了上来。昌欢说不清是怎么把面条吃下的,什么味道也没品出,付了钱,二人出了饭馆,各自回家去了。 到了家门口,昌欢才觉得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流了下来,凉凉的,挂在嘴角。下了自行车,抹去眼泪,顿时觉得,家,这时变得陌生起来,在家门口停了一会儿,掉转车把,又往街里去了。到了一家商店,买了些糖果,骑车往婆婆家去了。路上,她恍见,自己的儿子,这时正躲在一间阴湿的小屋里,被一个恶妇,拿着鸡毛掸子狠劲抽打着,枯瘦弱小c浑身脏兮兮的儿子,不敢哭出声来,忍着痛疼,扭动着身子,像一条被斩首的蛇在这之前,昌欢听说,已经离婚的丈夫,和一个寡妇成了亲,婆婆不放心孙子,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抚养。 昌欢提着糖果,焦虑地敲了敲门,婆婆开了门,见是昌欢,脸色立时阴了下来,冷冰冰问了声,“你来干什么?” “我想看看孩子,”昌欢哀求道,“我心里放心不下,老挂着他。” “孩子正在睡觉呢。”婆婆极不友好地拿眼瞥着昌欢,看看一会,生硬地说,“孙子是我们戴家的心肝宝贝,有妈没妈都一样,我们照料得挺好。哼,当初能狠心扔掉孩子,现在还有脸来看孩子。”说完,使劲把门关上。 昌欢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把一包糖果放到门边,转身回去了。她有些后悔,当初离婚时,不该轻易就把孩子的抚养权放弃了,结果现在连见孩子一面,都变得这么困难。可那时,为了尽早和丈夫离婚,她不顾一切,在婆婆提出苛刻的离婚判决书上签了字。这时,她才真下体会到,平日里父母冷漠的表情下,其实蕴藏着多少对女儿的爱呀。当初一次次不听父亲的规劝,对父亲的伤害,该有多大呀。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二大爷荒郊大惊魂(2)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昌欢变得孝顺了,知道爷爷和父亲爱喝酒,三天两头买瓶好酒带回家,随手拎着几样下酒菜;又给母亲买了几件新衣服。(b一一k/ 小说)过了些日子,又给母亲添置了纯金项链和戒指。 二嫂见了,眼热心急,背地里数落昌乐,“你成天咋咋呼呼的,吹嘘自己有这本事那本事,看看自己老婆的手和脖子吧,光溜溜的,比脸还干净,再看看你妈和你妹妹,人家脖子和手上,金光灿烂的,那才不枉做一回女人。” 一顿数落,说得昌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了缓气儿,自嘲道,“那有什么呀,他们老赶,不懂时尚,那些破玩艺,早就过时了,现在穷人才戴那些东西,真正有钱的人,全玩钻石。你别急嘛,你等着,将来要是不让你戴上一百克拉以上的钻戒,就算我白做了一回男人” “呸!”一句话气得媳妇回嗔作嬉,笑着骂道,“你成心要戏弄老娘呀,等你弄来了那么大的钻戒,只恐怕连老娘的骨灰都不到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上床睡下。虽说是夫妻间的说笑,却真的刺伤了昌乐的自尊,从那时起,他对教师的工作,感到厌倦了,不再像往常那样一门心思用在教学上,更多的时间,是跑到学校图书馆里,翻看一些商业营销一类的书刊,指望找到一条致富的捷径。有时也想向昌欢打听一些眼下的赚钱门路,可一想到自己是大学毕业,又是昌欢的兄长,一年下来,省吃俭用的,又在父母这里蹭吃蹭喝,积攒下来的钱,连给老婆买件像样的首饰都不够,心里先是胆怯了三分,不好意思张口。 “爸,昌欢现在做什么生意呀?这么赚钱。”一天吃饭时,趁昌欢不在桌边,昌乐给父亲斟了杯酒,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随便问了一句。 恒安经这一问,才突兀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昌欢失业回家,说是到集贸市场蹲摊卖首饰,除了最初的几天,回家后,还和她妈唠唠生意上的事,后来就没再听她提过生意上的事儿。商业行有句谚语,叫做有事无事常在行,说的是,生意人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摊儿。可昌欢并不这样,有时半晌午不出门,有时天黑之后才回来,老长时间不见她外出进货,生意却好像挺红火,除了时常给他买好酒好菜,还给她妈添置了几件纯金首饰,光这笔钱,像昌乐这样当教师的,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两三年,才能买得起,可眼下,这些对昌欢来说,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些事,不细想,还没觉得怎么样,仔细一想想,吓出恒安一身冷汗。他隐隐感觉,昌欢现在做的生意,和他们家族几代人共同经历过的遭遇,有着某种关系。而这又恰恰是他不愿在昌欢身上看到的。恒安额头涔出一层汗珠,怕被昌乐看出破绽,赶忙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酒,眉心紧皱了一会儿,缓了缓神儿,才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嘟囔道,“谁知道她成天捣动些什么?” 心里有事,匆匆吃了午饭,恒安回到里屋。见昌乐夫妇吃过饭上班去了,妻子正在收拾碗筷,恒安快速打开衣柜,把手伸进左下角的包裹下,触摸到书稿还在,心里稍稍安稳些,关上柜门,仍觉有些不踏实,借口上街溜溜腿,出门后径直往集贸市场那边去了。 进了集贸市场,人不多,都在歇晌。恒安转了一圈,没见到昌欢,心就悬了起来,预感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根据昌欢每天出门进门的时间推断,她不会离家太远,可能就在城里。 出了集贸市场,恒安往几处闹市区寻去。寻了几处,没发现昌欢。恒安又往长途客运站寻去。离车站不远的一条人行道上,恒安看见昌欢正背向车站,向前走着,两手抄在兜里,显得悠闲得有些漫不经心,离她身后不远,一个乡下人,刚从车站里出来,行色匆匆地跟在昌欢向身后,距昌欢还有十多步远时,昌欢兜里的首饰盒忽然滑落地上,昌欢随后加快了脚步,急忙向前走去,甚至没听见身后有人提醒她东西掉了的呼唤。那乡下人眼见失主急急走远,没听见他的好心提醒,便哈腰拾起首饰盒,正要打开看时,忽然一个老头闪到身前,抻着脖子问,“是什么?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乡下人面色不悦,却又无奈,只得恨恨地打开盒子,刹那,一道金光闪出,盒里是一枚纯金戒指,看得乡下人两眼发直。 “真的!纯金的!你看,价签上写的:24k的,纯度百分之九十九呢,就等于是纯金了,现价八百多块呢。”身边的老头急不可待,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乡下人听得拿首饰盒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停了一会儿,问身边的老头,“丢东西的人走了,咋办?” “找个地方商量商量?”老头试探着问。 “可这东西是我捡的!”乡下人关上首饰盒,死死地攥在手里,瞪着眼睛冲着老头说。 “我知道,好说,好说,虽说老话讲‘见面分一半’,可这东西是你捡的不假,你理当拿大头,大叔跟着喝点汤,成不?” “你想要多少?”乡下人问。 “找个地方商量商量?”老头又试探着说,“这里人多眼杂,万一那女的找寻回来,咱就说不清了,是吧?她要赖你偷了她的首饰,咋办?到哪里能说得清?走,咱到那边合计合计,怎么样?”老头边说,边朝不远处的一个楼角努了下嘴。 那乡下人朝那边望了望,正要挪步跟着老头过去,忽然恒安走了过来,冲那老头喊了声,“二哥,别过去了。” 老头见有人喊他“二哥”,脸忽地红了,怕乡下人看出破绽,故作镇静,指了指身边的乡下人说,“他刚才捡了枚金戒指。” 乡下人唯恐自己在分赃时处于下风,将攥着首饰盒的手藏到身后,贪婪地声明,“是我捡到的,大头儿得归我。” 恒安冷眼扫了乡下人一瞥,嘲讽道,“我看见了,你喜欢那玩艺吗?” “这话说的,有道是黄金动人心,这东西,谁不喜欢?”乡下人咧着嘴说。 “好吧,那就全给你了,我俩不要了,你快走吧。” 乡下人得话,急急如漏网之鱼,转身匆匆离去了。 恒富急得眼红,不住地咂嘴啧舌,埋怨恒安搅了局,“兄弟,你看你,好容易拉来个买卖,你硬是给搅黄了。” 恒安没吱声,冷眼盯着恒富,看了一会儿,才说,“二哥,昌欢别看她结婚生子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不知深浅,你怎么也跟着瞎掺和?” 这话不中听,恒富心里有些恼,嘟囔着,“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挣点钱花吗?” “不错,事是不大,钱也挣得不多,可一旦穿了帮,城里人会怎么看咱?一名二声的,昌欢在城里,还怎么呆得下去?她现在工作没了,婚也离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怎么会呢?”恒富争辩道,“昌欢这孩子,多聪明呀,做事有根儿,刚才你不都看见了吗?城里人,咱连边都不沾,专拣乡下进城的人做。” “这就更错了!”恒安说。 “怎么错啦?” 恒安刚想搬出爷爷留下的书稿来教训恒富一通,转念又担心恒富知道了底细,反会纠缠他,往他要书稿,便临时改口说,“盗之有道,诡亦有规,江湖行规里说,做这一行,要轻取于民,巧取于商,横吃于官” 恒富听不懂这些江湖隐语,不耐烦了,嘟囔着,“嘿,钱在谁的手里,当不了都得花,谁花不当花了?” “二哥这话可错了,”恒安说,“钱在富人手里不当钱,废纸一样,随便抛出去,他也不在乎;可在土里刨食的乡下人手里,那可是命呀。你想啊,他们一年省吃俭用,费事巴力的,攒下个百八十块钱,全家人一年的吃穷用,都在这上面,你要是做局,把他的钱弄来了,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吗?气急了,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一旦撞上了你,不跟你拼命才怪呢;相反,富人家有的是钱,特别是当官家里的钱,多不是好道来的,你从他们那里弄些钱来,他也不在乎,退一步说,便是他在乎了,他心里明知这钱不是好道来的,也不敢张扬,你就安全了许多。” “你说的也是,”恒富翻了几下眼珠子,自嘲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兄弟平日都在街面上混,上哪儿结识当官儿的?昌欢现在下了岗,我想帮着她弄俩儿钱儿,也好养活她自己。” “这就看你的本事啦,”恒安说,“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做,要是没这个本事,趁早收起手来,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像眼下这样,为了几个小钱儿,劳心费神,战战兢兢地,从乡下人身上抠几个钱,多暂是个头儿啊?一旦让那些吃过亏的乡下人撞上了,那帮人做事,哪里还管他三七二十一?万一闹出个好歹,岂不让人笑话?” 这番话,戳破了恒富的心事,想想前些日子郊区小树林里出的事,一股冷气,透过尾骨,经过脊梁骨,直贯脑门儿,心里不禁后怕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低缓了不少,哼哼叽叽,替昌欢买好说,“昌欢这孩子,别看她年轻,可机灵着呢,将来准能成大事。兄弟,你有这方面的本事,看她哪块儿做得不周正,就给她指点指点呗。” 恒安听罢,面带愠色,盯着恒富问,“你嫌咱们家乱子出得还少呀?你二叔才从监狱里出来几年啊?你三叔,到现在还音信全无,你觉得这种日子好吗?” 几句话,咽得恒富憋了个大红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中,等你跟昌欢说一声,这事儿,就此罢休吧。”说完,扭头回家了。 昌欢躲在远处,早就看见了父亲和二大爷在那边说话,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敢过来搭腔,直等二人分头散去,见父亲要回家去了,才硬着头皮,迎上父亲,像个知错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站在父亲面前。恒安瞪了昌欢一眼,没说什么,背着手仍旧往回走。 “爸,”二人闷走了一会儿,昌欢忍不住,开口嘟囔道,“我和二大爷,就是想出来挣点钱。” 父亲听了,也不理她,闷着头往回走。走了一会儿,见昌欢不再吱声,才低声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见父亲没说什么狠话,昌欢心里踏实下来,壮着胆子,跟父亲说,“爸,我知道你心里还生我的气,我不听你的话,干了那么多惹你生气的蠢事,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儿个。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用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眼下,我就想做出点事来,让你在外人面前展样展样,也好消消你心里的气。” 不管昌欢这话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却实实在在戳到了恒安心里的痛处,听了昌欢这几句,倏地觉得胸口有些堵,眼睛也开始发湿。他站了下来,像不从来不认识女儿似的,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两眼盯着前方,继续往回走。走了几步,才深叹一口气,像似自言自语,“我这四个儿女,早年最让我得意的,就是你。你一小就透灵,乖巧,人长得也好,那时我就想啊,就凭这些条件,我闺女,不用我操心,准能过上平平安安c富富贵贵的生活。造化弄人啊,谁料想,还没等长大,你就变得那么任性,不听话了,一步一步地错了下去,而今又走上这条道儿。这是一条什么道啊?一条不归的路!盗c匪c骗c丐c娼,血泪煮成汤,你别看他们有时表面风风光光,可内心里的苦楚,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你看看《水浒》里的那些好汉,嘴上说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畅快得不得了,可那些好汉,有几个是自己高高兴兴选中那条道儿的?还不都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走上那条道?就说咱们家吧,早先你太爷活着时,是风光过,可后来呢,遭了多少磨难呀。这种事,原本是被逼无奈时,偶尔做一做,缓解一下眼前的难处,哪能把这当成职业来干?你眼下不容易,失业了,离婚了,住在娘家,这些爹妈心里都清楚,可也不至于往这条道上走呀,前阵子,你做小买卖,不挺好吗?暂时先弄个年吃年用的,等往后有合适的人家,再成个家吧。” “我不想再结婚,爸。”昌欢眼泪出来了,父亲看见了,心里也酸溜溜的,“做小买卖,我试过,赚得太少,又辛苦,我想赶紧赚些钱,攒足了本钱,就金盆洗手,开家大公司。我就是想出人头地,让你和俺妈不再替我操心,在人面上展样。” “不容易呀,”父亲舒了口气,又说,“走这条道儿,多数人,最初都像你这么想,一旦做上了,就不再想做别的事了,最后越陷越深,就脱不了身了。” “我能,爸。”昌欢抹掉眼泪说,“一等我把钱攒够了,保证不会再做了,我知道这种事,不能长做下去。” 恒安听过,不再多说,背着手,一人独自走在前面,昌欢跟在身后,眼看到了家门口,见父亲仍不说话,紧走两步,赶上父亲,哀求道,“爸,我的事儿,你别告诉俺妈,行吗?” 恒安又停下来,望了望昌欢,摇摇头说,“一天两天,能瞒得住,时间长了,能瞒得住吗?” “能,”昌欢蛮有把握地说,“只要你不说,我就能设法瞒住。只要一两年,我把钱攒够了,就不再干这事了,到那时,我把公司开起来,就什么都好办了。” 恒安没置可否,转身回到家里。赶巧妻子不在家,恒安进了里屋,示意昌欢把门关上,打开衣柜,从左下角拿出一部书稿,递给昌欢,“这本书,你拿去看看,兴许对你能有些用处。” 昌欢接过书稿,脸上觉得有些发热,难为情地说,“爸,这本书,我看过。” “看过?”父亲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去年,还在厂里上班时。” “这么说,你眼下做的,就是从书里学的?”见昌欢点了点头,父亲沉吟片刻,又说,“看过是一会事儿,融会贯通,又是另一会事,基督教的神父们,在布道时,常常会说这样一句话,‘字句使人死,精义使人活’,意思是只有彻悟经义,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基督徒,不然的话,只会哇啦哇啦背几句经文,只能算是一个会诵经文的人,却永远修不成正果。从你和你二大爷做的局来看,就知道,你只是对这部书有了兴趣,远远还没悟透。民间有句谚语,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兔子在成千上万年的进化过程中,用无数兔子的性命,总结出来的教训。它之所以不吃窝边草,是因为窝边草可以帮它防身,隐藏它,不易被敌人发现;另一个原因,是它不想在自己家附进,留下能让敌人发现它的活动痕迹。再看看你,和你二大爷,大摇大摆地在自己的窝边做局,一旦走了水,满城里,有几个不认识咱们的?到了那时,头顶着一个骗子的名声,你在这金宁城,还怎么活呀?家里人的脸往哪儿搁?我和你二哥二嫂,好歹都是教师,以后还怎么去教育学生?你大哥是机关干部,在机关里能抬起头吗?你弟弟昌庆正在上大学,在人面儿上,能挺起身板吗?”说到这里,恒安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人啊,这一辈子,不能光想着自己,为自己活着。即使你不能对社会c对国家负责,起码也要对自己的家人负责,不然,还能算是人吗?” 一通教训,说得昌欢耷拉下头,手心涔出汗来。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初为人母,只是因为忍受不了丈夫,硬生生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她觉得父亲现在,虽嘴上没明说是在教训她,却实实在在地在揭她的伤疤,让她心痛得难以忍受。她想对父亲起誓,一当自己攒足了钱,一定要把孩子抚养权要回来。转念一想,父亲幼年时,也曾饱受父亲不负责任的磨难,便不想再去触动父亲的痛处,低着头,翻看那本书,也不吱声。 恒安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透了,不想再唠叨,剌伤昌欢,便又转过话头,叮嘱昌欢,“记着,你一个女人家,初学乍练,切不可做大局,找一些风险小的小局,先试试身手,一旦砸了,只一口咬定,是第一次,谅也不会有太大麻烦。你二大娘有病,就别找你二大爷了,万一有个好歹,你二大娘没人照料,咱怎么向你二大娘交待呀?你一个人在外闯荡,一定要小心,当心碰上放老鹰的。永远都要记住:安全第一。不可勉强,见好就收,且忌贪心。也别离家太远,最好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当天就能赶回来,免得你妈在家担心。” 父亲说一句,昌欢应一句。觉得该嘱咐的都叮嘱到了,恒安让昌欢回屋去准备了。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怀往追新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昌欢变得孝顺了,知道爷爷和父亲爱喝酒,三天两头买瓶好酒带回家,随手拎着几样下酒菜;又给母亲买了几件新衣服。b一一k// 过了些日子,又给母亲添置了纯金项链和戒指。 二嫂见了,眼热心急,背地里数落昌乐,“你成天咋咋呼呼的,吹嘘自己有这本事那本事,看看自己老婆的手和脖子吧,光溜溜的,比脸还干净,再看看你妈和你妹妹,人家脖子和手上,金光灿烂的,那才不枉做一回女人。” 一顿数落,说得昌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了缓气儿,自嘲道,“那有什么呀,他们老赶,不懂时尚,那些破玩艺,早就过时了,现在穷人才戴那些东西,真正有钱的人,全玩钻石。你别急嘛,你等着,将来要是不让你戴上一百克拉以上的钻戒,就算我白做了一回男人” “呸!”一句话气得媳妇回嗔作嬉,笑着骂道,“你成心要戏弄老娘呀,等你弄来了那么大的钻戒,只恐怕连老娘的骨灰都不到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儿,上床睡下。虽说是夫妻间的说笑,却真的刺伤了昌乐的自尊,从那时起,他对教师的工作,感到厌倦了,不再像往常那样一门心思用在教学上,更多的时间,是跑到学校图书馆里,翻看一些商业营销一类的书刊,指望找到一条致富的捷径。有时也想向昌欢打听一些眼下的赚钱门路,可一想到自己是大学毕业,又是昌欢的兄长,一年下来,省吃俭用的,又在父母这里蹭吃蹭喝,积攒下来的钱,连给老婆买件像样的首饰都不够,心里先是胆怯了三分,不好意思张口。 “爸,昌欢现在做什么生意呀?这么赚钱。”一天吃饭时,趁昌欢不在桌边,昌乐给父亲斟了杯酒,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随便问了一句。 恒安经这一问,才突兀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昌欢失业回家,说是到集贸市场蹲摊卖首饰,除了最初的几天,回家后,还和她妈唠唠生意上的事,后来就没再听她提过生意上的事儿。商业行有句谚语,叫做有事无事常在行,说的是,生意人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摊儿。可昌欢并不这样,有时半晌午不出门,有时天黑之后才回来,老长时间不见她外出进货,生意却好像挺红火,除了时常给他买好酒好菜,还给她妈添置了几件纯金首饰,光这笔钱,像昌乐这样当教师的,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两三年,才能买得起,可眼下,这些对昌欢来说,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做到。这些事,不细想,还没觉得怎么样,仔细一想想,吓出恒安一身冷汗。他隐隐感觉,昌欢现在做的生意,和他们家族几代人共同经历过的遭遇,有着某种关系。而这又恰恰是他不愿在昌欢身上看到的。恒安额头涔出一层汗珠,怕被昌乐看出破绽,赶忙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酒,眉心紧皱了一会儿,缓了缓神儿,才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嘟囔道,“谁知道她成天捣动些什么?” 心里有事,匆匆吃了午饭,恒安回到里屋。见昌乐夫妇吃过饭上班去了,妻子正在收拾碗筷,恒安快速打开衣柜,把手伸进左下角的包裹下,触摸到书稿还在,心里稍稍安稳些,关上柜门,仍觉有些不踏实,借口上街溜溜腿,出门后径直往集贸市场那边去了。 进了集贸市场,人不多,都在歇晌。恒安转了一圈,没见到昌欢,心就悬了起来,预感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根据昌欢每天出门进门的时间推断,她不会离家太远,可能就在城里。 出了集贸市场,恒安往几处闹市区寻去。寻了几处,没发现昌欢。恒安又往长途客运站寻去。离车站不远的一条人行道上,恒安看见昌欢正背向车站,向前走着,两手抄在兜里,显得悠闲得有些漫不经心,离她身后不远,一个乡下人,刚从车站里出来,行色匆匆地跟在昌欢向身后,距昌欢还有十多步远时,昌欢兜里的首饰盒忽然滑落地上,昌欢随后加快了脚步,急忙向前走去,甚至没听见身后有人提醒她东西掉了的呼唤。那乡下人眼见失主急急走远,没听见他的好心提醒,便哈腰拾起首饰盒,正要打开看时,忽然一个老头闪到身前,抻着脖子问,“是什么?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乡下人面色不悦,却又无奈,只得恨恨地打开盒子,刹那,一道金光闪出,盒里是一枚纯金戒指,看得乡下人两眼发直。 “真的!纯金的!你看,价签上写的:24k的,纯度百分之九十九呢,就等于是纯金了,现价八百多块呢。”身边的老头急不可待,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乡下人听得拿首饰盒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停了一会儿,问身边的老头,“丢东西的人走了,咋办?” “找个地方商量商量?”老头试探着问。 “可这东西是我捡的!”乡下人关上首饰盒,死死地攥在手里,瞪着眼睛冲着老头说。 “我知道,好说,好说,虽说老话讲‘见面分一半’,可这东西是你捡的不假,你理当拿大头,大叔跟着喝点汤,成不?” “你想要多少?”乡下人问。 “找个地方商量商量?”老头又试探着说,“这里人多眼杂,万一那女的找寻回来,咱就说不清了,是吧?她要赖你偷了她的首饰,咋办?到哪里能说得清?走,咱到那边合计合计,怎么样?”老头边说,边朝不远处的一个楼角努了下嘴。 那乡下人朝那边望了望,正要挪步跟着老头过去,忽然恒安走了过来,冲那老头喊了声,“二哥,别过去了。” 老头见有人喊他“二哥”,脸忽地红了,怕乡下人看出破绽,故作镇静,指了指身边的乡下人说,“他刚才捡了枚金戒指。” 乡下人唯恐自己在分赃时处于下风,将攥着首饰盒的手藏到身后,贪婪地声明,“是我捡到的,大头儿得归我。” 恒安冷眼扫了乡下人一瞥,嘲讽道,“我看见了,你喜欢那玩艺吗?” “这话说的,有道是黄金动人心,这东西,谁不喜欢?”乡下人咧着嘴说。 “好吧,那就全给你了,我俩不要了,你快走吧。” 乡下人得话,急急如漏网之鱼,转身匆匆离去了。 恒富急得眼红,不住地咂嘴啧舌,埋怨恒安搅了局,“兄弟,你看你,好容易拉来个买卖,你硬是给搅黄了。” 恒安没吱声,冷眼盯着恒富,看了一会儿,才说,“二哥,昌欢别看她结婚生子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她不懂事,不知深浅,你怎么也跟着瞎掺和?” 这话不中听,恒富心里有些恼,嘟囔着,“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挣点钱花吗?” “不错,事是不大,钱也挣得不多,可一旦穿了帮,城里人会怎么看咱?一名二声的,昌欢在城里,还怎么呆得下去?她现在工作没了,婚也离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怎么会呢?”恒富争辩道,“昌欢这孩子,多聪明呀,做事有根儿,刚才你不都看见了吗?城里人,咱连边都不沾,专拣乡下进城的人做。” “这就更错了!”恒安说。 “怎么错啦?” 恒安刚想搬出爷爷留下的书稿来教训恒富一通,转念又担心恒富知道了底细,反会纠缠他,往他要书稿,便临时改口说,“盗之有道,诡亦有规,江湖行规里说,做这一行,要轻取于民,巧取于商,横吃于官” 恒富听不懂这些江湖隐语,不耐烦了,嘟囔着,“嘿,钱在谁的手里,当不了都得花,谁花不当花了?” “二哥这话可错了,”恒安说,“钱在富人手里不当钱,废纸一样,随便抛出去,他也不在乎;可在土里刨食的乡下人手里,那可是命呀。你想啊,他们一年省吃俭用,费事巴力的,攒下个百八十块钱,全家人一年的吃穷用,都在这上面,你要是做局,把他的钱弄来了,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吗?气急了,他们什么事做不出来?一旦撞上了你,不跟你拼命才怪呢;相反,富人家有的是钱,特别是当官家里的钱,多不是好道来的,你从他们那里弄些钱来,他也不在乎,退一步说,便是他在乎了,他心里明知这钱不是好道来的,也不敢张扬,你就安全了许多。” “你说的也是,”恒富翻了几下眼珠子,自嘲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咱们兄弟平日都在街面上混,上哪儿结识当官儿的?昌欢现在下了岗,我想帮着她弄俩儿钱儿,也好养活她自己。” “这就看你的本事啦,”恒安说,“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就做,要是没这个本事,趁早收起手来,本本分分地过日子。像眼下这样,为了几个小钱儿,劳心费神,战战兢兢地,从乡下人身上抠几个钱,多暂是个头儿啊?一旦让那些吃过亏的乡下人撞上了,那帮人做事,哪里还管他三七二十一?万一闹出个好歹,岂不让人笑话?” 这番话,戳破了恒富的心事,想想前些日子郊区小树林里出的事,一股冷气,透过尾骨,经过脊梁骨,直贯脑门儿,心里不禁后怕起来,说话的语气,也低缓了不少,哼哼叽叽,替昌欢买好说,“昌欢这孩子,别看她年轻,可机灵着呢,将来准能成大事。兄弟,你有这方面的本事,看她哪块儿做得不周正,就给她指点指点呗。” 恒安听罢,面带愠色,盯着恒富问,“你嫌咱们家乱子出得还少呀?你二叔才从监狱里出来几年啊?你三叔,到现在还音信全无,你觉得这种日子好吗?” 几句话,咽得恒富憋了个大红脸,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中,等你跟昌欢说一声,这事儿,就此罢休吧。”说完,扭头回家了。 昌欢躲在远处,早就看见了父亲和二大爷在那边说话,心知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敢过来搭腔,直等二人分头散去,见父亲要回家去了,才硬着头皮,迎上父亲,像个知错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站在父亲面前。恒安瞪了昌欢一眼,没说什么,背着手仍旧往回走。 “爸,”二人闷走了一会儿,昌欢忍不住,开口嘟囔道,“我和二大爷,就是想出来挣点钱。” 父亲听了,也不理她,闷着头往回走。走了一会儿,见昌欢不再吱声,才低声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见父亲没说什么狠话,昌欢心里踏实下来,壮着胆子,跟父亲说,“爸,我知道你心里还生我的气,我不听你的话,干了那么多惹你生气的蠢事,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儿个。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没用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眼下,我就想做出点事来,让你在外人面前展样展样,也好消消你心里的气。” 不管昌欢这话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却实实在在戳到了恒安心里的痛处,听了昌欢这几句,倏地觉得胸口有些堵,眼睛也开始发湿。他站了下来,像不从来不认识女儿似的,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两眼盯着前方,继续往回走。走了几步,才深叹一口气,像似自言自语,“我这四个儿女,早年最让我得意的,就是你。你一小就透灵,乖巧,人长得也好,那时我就想啊,就凭这些条件,我闺女,不用我操心,准能过上平平安安c富富贵贵的生活。造化弄人啊,谁料想,还没等长大,你就变得那么任性,不听话了,一步一步地错了下去,而今又走上这条道儿。这是一条什么道啊?一条不归的路!盗c匪c骗c丐c娼,血泪煮成汤,你别看他们有时表面风风光光,可内心里的苦楚,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你看看《水浒》里的那些好汉,嘴上说是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畅快得不得了,可那些好汉,有几个是自己高高兴兴选中那条道儿的?还不都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走上那条道?就说咱们家吧,早先你太爷活着时,是风光过,可后来呢,遭了多少磨难呀。这种事,原本是被逼无奈时,偶尔做一做,缓解一下眼前的难处,哪能把这当成职业来干?你眼下不容易,失业了,离婚了,住在娘家,这些爹妈心里都清楚,可也不至于往这条道上走呀,前阵子,你做小买卖,不挺好吗?暂时先弄个年吃年用的,等往后有合适的人家,再成个家吧。” “我不想再结婚,爸。”昌欢眼泪出来了,父亲看见了,心里也酸溜溜的,“做小买卖,我试过,赚得太少,又辛苦,我想赶紧赚些钱,攒足了本钱,就金盆洗手,开家大公司。我就是想出人头地,让你和俺妈不再替我操心,在人面上展样。” “不容易呀,”父亲舒了口气,又说,“走这条道儿,多数人,最初都像你这么想,一旦做上了,就不再想做别的事了,最后越陷越深,就脱不了身了。” “我能,爸。”昌欢抹掉眼泪说,“一等我把钱攒够了,保证不会再做了,我知道这种事,不能长做下去。” 恒安听过,不再多说,背着手,一人独自走在前面,昌欢跟在身后,眼看到了家门口,见父亲仍不说话,紧走两步,赶上父亲,哀求道,“爸,我的事儿,你别告诉俺妈,行吗?” 恒安又停下来,望了望昌欢,摇摇头说,“一天两天,能瞒得住,时间长了,能瞒得住吗?” “能,”昌欢蛮有把握地说,“只要你不说,我就能设法瞒住。只要一两年,我把钱攒够了,就不再干这事了,到那时,我把公司开起来,就什么都好办了。” 恒安没置可否,转身回到家里。赶巧妻子不在家,恒安进了里屋,示意昌欢把门关上,打开衣柜,从左下角拿出一部书稿,递给昌欢,“这本书,你拿去看看,兴许对你能有些用处。” 昌欢接过书稿,脸上觉得有些发热,难为情地说,“爸,这本书,我看过。” “看过?”父亲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去年,还在厂里上班时。” “这么说,你眼下做的,就是从书里学的?”见昌欢点了点头,父亲沉吟片刻,又说,“看过是一会事儿,融会贯通,又是另一会事,基督教的神父们,在布道时,常常会说这样一句话,‘字句使人死,精义使人活’,意思是只有彻悟经义,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基督徒,不然的话,只会哇啦哇啦背几句经文,只能算是一个会诵经文的人,却永远修不成正果。从你和你二大爷做的局来看,就知道,你只是对这部书有了兴趣,远远还没悟透。民间有句谚语,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兔子在成千上万年的进化过程中,用无数兔子的性命,总结出来的教训。它之所以不吃窝边草,是因为窝边草可以帮它防身,隐藏它,不易被敌人发现;另一个原因,是它不想在自己家附进,留下能让敌人发现它的活动痕迹。再看看你,和你二大爷,大摇大摆地在自己的窝边做局,一旦走了水,满城里,有几个不认识咱们的?到了那时,头顶着一个骗子的名声,你在这金宁城,还怎么活呀?家里人的脸往哪儿搁?我和你二哥二嫂,好歹都是教师,以后还怎么去教育学生?你大哥是机关干部,在机关里能抬起头吗?你弟弟昌庆正在上大学,在人面儿上,能挺起身板吗?”说到这里,恒安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人啊,这一辈子,不能光想着自己,为自己活着。即使你不能对社会c对国家负责,起码也要对自己的家人负责,不然,还能算是人吗?” 一通教训,说得昌欢耷拉下头,手心涔出汗来。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初为人母,只是因为忍受不了丈夫,硬生生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她觉得父亲现在,虽嘴上没明说是在教训她,却实实在在地在揭她的伤疤,让她心痛得难以忍受。她想对父亲起誓,一当自己攒足了钱,一定要把孩子抚养权要回来。转念一想,父亲幼年时,也曾饱受父亲不负责任的磨难,便不想再去触动父亲的痛处,低着头,翻看那本书,也不吱声。 恒安觉得该说的话,已经说透了,不想再唠叨,剌伤昌欢,便又转过话头,叮嘱昌欢,“记着,你一个女人家,初学乍练,切不可做大局,找一些风险小的小局,先试试身手,一旦砸了,只一口咬定,是第一次,谅也不会有太大麻烦。你二大娘有病,就别找你二大爷了,万一有个好歹,你二大娘没人照料,咱怎么向你二大娘交待呀?你一个人在外闯荡,一定要小心,当心碰上放老鹰的。永远都要记住:安全第一。不可勉强,见好就收,且忌贪心。也别离家太远,最好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当天就能赶回来,免得你妈在家担心。” 父亲说一句,昌欢应一句。觉得该嘱咐的都叮嘱到了,恒安让昌欢回屋去准备了。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江祈风苦寻得知音(1)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昌欢到废品收购站,出高价买了两个上好的高档酒瓶,顺便要来包装盒,到集贸市场,打了两斤散白酒,灌进瓶里,封好瓶盖,装进包装盒里,回家找了个礼品袋,把酒瓶装好, 第 237 章 外生枝,就想脱身,冷笑道,“既然先生喜欢,反正两只破酒瓶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送给先生吧。”说完,转身要走。 “小姐请留步。” 听那人在身后喊了一声,昌欢立住脚,转过身来,看那人又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昌欢,嘴上客气道,“小姐这样大气,真是叫人佩服啦。今天我能把你的酒瓶撞碎了,也是咱们的缘分,现在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交个朋友,不过分啦?” 昌欢接过名片,闻到一股玫瑰油的芳香。这种香气,香而不腻,昌欢并不讨厌。扫了一眼名片,上面写着,“香江投资有限公司执行总裁,江祈风。” 看过名片,昌欢宛若见了大人物,心里不禁肃然起敬,感到拘束起来,再看江祈风国字型脸,油光细腻,眼大有神,鼻直口阔,便确信自己今天遇上了有身份的人物,放下戒心,笑着说,“江先生是有身份的人,和江先生交朋友,我怕高攀不起。” “哪里话呀?小姐见外啦。”江祈风笑着调侃道,“什么身份不身份啦,我也只不过是有两个臭钱的商人啦,咱们彼此彼啦。敢问小姐尊姓芳名。” “姓甄,做小买卖的。” “哦,甄小姐真会说话。一看甄小姐的气质,就不是等闲之辈。怎么样,找个地方随便聊聊啦?”不等昌欢开口,江祈风向不远处的一辆汽车指了指,“不介意的话,我想请甄小姐到我的公司坐坐,我的车就在那边等我啦。我的公司在五州大厦十二楼,公司总部在香港皇后大街。要是甄小姐不愿意去我的公司,这里就有一家咖啡厅,我们进去坐坐啦。” 昌欢早有自己开公司的打算,眼前有现成的大公司老总,便想去见识见识,顺便也可探试一下江祈风的底细,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现在去贵公司,不会影响你们工作吧?” “哪里的话啦,”江祈风当即笑道,“贵客光临,财神随身,请都请不来的啦。”说着,把手里的礼包,丢到垃圾箱里,侧身引领昌欢往前走。 昌欢见碎酒瓶已被扔掉,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心情轻松起来,跟着江老板往前走。到了车前,司机早已下车,打开车门,手抚车门上沿儿,提醒客人小心碰头。江祈风让昌欢先坐进去,随后自己到车的另一侧,开门坐进,对司机说了声,“回去”。司机发动车子,回公司去了。 昌欢坐在车里,闻着身边不时飘来的玫瑰花香,心里有些拘束。车行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了一句,“江先生从香港大老远来,打算在这里做什么生意?” “什么赚钱做什么啦。”说完这句,觉得不妥,跟着补充了一句,“听说这边正在搞开发,眼下正在跟你们市里,谈一项度假村开始项目啦。”见昌欢听过,并无兴趣,脱口又问,“甄小姐平日做些什么生意啦?” 昌欢见问,脸热了一下,好在早有提防,立马就镇静下来,羞愧道,“和江老板比,我那就算不上什么生意了,跟乞丐差不多,做些小首饰罢了。” 江祈风听了,笑了一声,夸赞昌欢,“甄小姐太会说话啦,江某真是五体投地啦。商界早就有句谚语,说是女人的钱,最好赚的啦,甄小姐正是在做女人的生意啦,可见极有经商头脑啦。” 说话间,车到五洲大厦。停车后,不等昌欢开门,司机早已下车,把车门打开,手抚车门上沿,提醒客人小心碰头。 昌欢下了车,江祈风侧身在前引领。二人一道从旋转门进去,乘电梯到了十二楼。 出了电梯,江祈风指着侧旁的一间房门说,“到了。” 昌欢看时,果然门上挂着一个牌匾,鎏金正楷字,让“香江投资有限公司”几个字,格外扎眼。江祈风推门进去,昌欢向里看时,是一个空间宽敞的办公大厅,用屏风隔出一间间写字间,每个写字间里,都有一个员工在办公,活像现代化养鸡场。见江总裁进来,写字间里的工作人员纷纷起身,向江祈风点头致敬。江祈风也不看员工们一眼,眯笑着,引领昌欢走过工作间,到了大厅的另一边,那里是总裁办公室。江祈风推开门,请昌欢进去,回头对门边一个穿制服的姑娘说,“王秘书,去冲两杯咖啡来。” 王秘书应声起身去了。 昌欢进到里面,看见临窗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上放了三部电话,一端摆一沓文件,另一端放着文件筐,筐里摆着几件文件。老板椅后,是一个书柜,柜里摆着崭新的书籍。江祈风让昌欢坐在沙发上,自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王秘书已端了两杯咖啡进来,按主客次序摆好,转身出去了。眼看王秘书要走出门外,江祈风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王秘停下,才走过去嘱咐道,“你到餐厅去一下,告诉他们,做一份白灼虾份白崭鸡份清甜莲子份红烧鱼翅,外加一屉干蒸烧麦。让十一点送来。” 昌欢猜想,江老板中午要留她吃饭,却又一时拿不准是不是果真这样,故意笑道,“江老板真是好胃口,一个人要了这么多中餐。” 江老板笑了笑,说,“今天有贵客啦,我哪里会送贵客一个空口人情啦,我知道头一回见面,请甄小姐到酒店,甄小姐必是不肯的啦,好在这里的厨师,也蛮好的啦,这几道菜,也都烧得蛮有味道的啦,今天先将就着用些,改日再请甄小姐到饭店。” 昌欢听后,站起身来,做出要走的样子,一边托辞说,“江老板太客气了吧,我今天只是想到贵公司长长见识,无功受禄,叫我怎么敢当呀。” 江祈风忙站起身来,拦着昌欢,“甄小姐不要这样说啦,大家都是朋友啦,还讲什么功呀禄啦,随便吃个便饭,也是朋友间的常事啦。坐下,快坐下,我还有事要和甄小姐商量啦。” 昌欢见江老板殷殷盛情,再说这里又有这么多员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不再推辞,坐下说,“江老板开玩笑吧,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江老板会有什么事和我商量呀?” “哎呀,甄小姐搞错啦,我刚才不是说啦,咱们彼此彼此啦,哪有什么大人物啦,忙忙碌碌,皆为利往啦。”见昌欢重新坐下,江祈风说了一通,也跟着坐下,打开茶几上的小糖罐,拿镀银的小勺,从里面舀出一块冰糖,放到正冒热气的的咖啡杯里,而后又用小勺搅拌几下,端起托盘,递给昌欢,殷勤道,“甄小姐请不要客气啦。”说完,见昌欢接过托盘,望着昌欢打量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啦,今天我请甄小姐来,就是想问甄小姐,愿不愿意到我的公司工作啦?” 昌欢听了,觉得有些意外,放下咖啡,笑着问,“江老板又是跟我开玩笑吧?” “哪里话啦,”江祈风忙着解释,“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啦,哪里会开这种玩笑啦?” “这我就搞不懂了,”昌欢装出一脸的懵懂,直截了当问道,“我和江老板萍水相逢,相交甚浅,江老板既不知我家住何方,祖籍哪里,履历如何;也不看我的相关的有效证件,仅凭一面之识,就要邀请我参加这么大的公司工作,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吧,难道就不怕我是骗子,骗了贵公司?” “甄小姐又搞错了嘛,”江祈风连忙笑着摆手说,“甄小姐讲的有效证件,无非是户口簿c身份证和个人档案啦?” “正是。”昌欢说。 “请问甄小姐,那些东西,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相关部门出具的嘛。” “是别人给你出具啦?”江祈风又问。 “当然嘛。” “这就是啦,”江祈风击掌说道,“凡是别人出具的东西,你眼睛能看得见的,多半都是假的啦,我怎么会相信啦?” 这话听起来新鲜,昌欢忍不住笑出声来,反问道,“照江老板说来,那什么东西才是真的?” “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真的啦。”江祈风毫无疑问地脱口说道。 “江老板的话,叫我听了好生糊涂,能说明白些吗?”昌欢说。 “这蛮简单的啦,”江祈风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把杯放下,望着昌欢,款款道来,“比方说,一个女孩子,一般人看她,往往要看她脸蛋儿漂亮不漂亮,衣妆讲究不讲究,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啦,再漂亮的脸蛋儿,也禁不住时间的磨损,几年过后,就人老珠黄啦,衣妆也是一样,再好的衣服,也有穿旧的那一天,一旦旧了,就成了破烂啦。所以我看一个女孩子,更注意看她的漂亮脸蛋后面的东西,因为那里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真实的啦。” “那是什么?”昌欢问。 “智慧啦。”江祈风说,“只有智慧,才是永恒不变的宝贝,而且历久越新,越灿烂的啦。” “既然你看不见她,你又怎么能知道她的好坏?” “我不是说啦,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这就是本事啦,我和一般人不同,就是在这里啦。一般人看人,只是看见别人的长相,年岁;我看一个人,却不这样,我要看到他的大脑深处是怎么运行的?他心底的善恶比是多大?他的才华是多少?我和一个对手交锋时,从不相信他嘴上说什么,当他说‘是’的时候,我要找到他说‘是’的目的是什么?他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当他说‘不’的时候,我要关注他说‘不’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 一通玄妙的高论,说得昌欢心底冰凉。想想上午在商场前相遇时,他那些不同寻常的言谈举止,昌欢相信,自己今天遇上了不好应付的对手,担心会让江祈风看出她心里露了怯,昌欢强装镇静,半开玩笑地问道,“江老板不妨给我看看,看我在女人当中,算哪类角色?” 江祈风听了,思忖片刻,抬头看了看昌欢,开口道,“我把女人分成九个品级,甄小姐如果感兴趣,可以照着这九个品级,看看自己属于哪个品级的啦。” 昌欢听了,觉得蛮有趣,忙问道,“哪九级?”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江祈风苦寻得知音(2)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昌欢到废品收购站,出高价买了两个上好的高档酒瓶,顺便要来包装盒,到集贸市场,打了两斤散白酒,灌进瓶里,封好瓶盖,装进包装盒里,回家找了个礼品袋,把酒瓶装好, 第 238 章 外生枝,就想脱身,冷笑道,“既然先生喜欢,反正两只破酒瓶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送给先生吧。”说完,转身要走。 “小姐请留步。” 听那人在身后喊了一声,昌欢立住脚,转过身来,看那人又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昌欢,嘴上客气道,“小姐这样大气,真是叫人佩服啦。今天我能把你的酒瓶撞碎了,也是咱们的缘分,现在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交个朋友,不过分啦?” 昌欢接过名片,闻到一股玫瑰油的芳香。这种香气,香而不腻,昌欢并不讨厌。扫了一眼名片,上面写着,“香江投资有限公司执行总裁,江祈风。” 看过名片,昌欢宛若见了大人物,心里不禁肃然起敬,感到拘束起来,再看江祈风国字型脸,油光细腻,眼大有神,鼻直口阔,便确信自己今天遇上了有身份的人物,放下戒心,笑着说,“江先生是有身份的人,和江先生交朋友,我怕高攀不起。” “哪里话呀?小姐见外啦。”江祈风笑着调侃道,“什么身份不身份啦,我也只不过是有两个臭钱的商人啦,咱们彼此彼啦。敢问小姐尊姓芳名。” “姓甄,做小买卖的。” “哦,甄小姐真会说话。一看甄小姐的气质,就不是等闲之辈。怎么样,找个地方随便聊聊啦?”不等昌欢开口,江祈风向不远处的一辆汽车指了指,“不介意的话,我想请甄小姐到我的公司坐坐,我的车就在那边等我啦。我的公司在五州大厦十二楼,公司总部在香港皇后大街。要是甄小姐不愿意去我的公司,这里就有一家咖啡厅,我们进去坐坐啦。” 昌欢早有自己开公司的打算,眼前有现成的大公司老总,便想去见识见识,顺便也可探试一下江祈风的底细,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现在去贵公司,不会影响你们工作吧?” “哪里的话啦,”江祈风当即笑道,“贵客光临,财神随身,请都请不来的啦。”说着,把手里的礼包,丢到垃圾箱里,侧身引领昌欢往前走。 昌欢见碎酒瓶已被扔掉,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心情轻松起来,跟着江老板往前走。到了车前,司机早已下车,打开车门,手抚车门上沿儿,提醒客人小心碰头。江祈风让昌欢先坐进去,随后自己到车的另一侧,开门坐进,对司机说了声,“回去”。司机发动车子,回公司去了。 昌欢坐在车里,闻着身边不时飘来的玫瑰花香,心里有些拘束。车行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了一句,“江先生从香港大老远来,打算在这里做什么生意?” “什么赚钱做什么啦。”说完这句,觉得不妥,跟着补充了一句,“听说这边正在搞开发,眼下正在跟你们市里,谈一项度假村开始项目啦。”见昌欢听过,并无兴趣,脱口又问,“甄小姐平日做些什么生意啦?” 昌欢见问,脸热了一下,好在早有提防,立马就镇静下来,羞愧道,“和江老板比,我那就算不上什么生意了,跟乞丐差不多,做些小首饰罢了。” 江祈风听了,笑了一声,夸赞昌欢,“甄小姐太会说话啦,江某真是五体投地啦。商界早就有句谚语,说是女人的钱,最好赚的啦,甄小姐正是在做女人的生意啦,可见极有经商头脑啦。” 说话间,车到五洲大厦。停车后,不等昌欢开门,司机早已下车,把车门打开,手抚车门上沿,提醒客人小心碰头。 昌欢下了车,江祈风侧身在前引领。二人一道从旋转门进去,乘电梯到了十二楼。 出了电梯,江祈风指着侧旁的一间房门说,“到了。” 昌欢看时,果然门上挂着一个牌匾,鎏金正楷字,让“香江投资有限公司”几个字,格外扎眼。江祈风推门进去,昌欢向里看时,是一个空间宽敞的办公大厅,用屏风隔出一间间写字间,每个写字间里,都有一个员工在办公,活像现代化养鸡场。见江总裁进来,写字间里的工作人员纷纷起身,向江祈风点头致敬。江祈风也不看员工们一眼,眯笑着,引领昌欢走过工作间,到了大厅的另一边,那里是总裁办公室。江祈风推开门,请昌欢进去,回头对门边一个穿制服的姑娘说,“王秘书,去冲两杯咖啡来。” 王秘书应声起身去了。 昌欢进到里面,看见临窗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上放了三部电话,一端摆一沓文件,另一端放着文件筐,筐里摆着几件文件。老板椅后,是一个书柜,柜里摆着崭新的书籍。江祈风让昌欢坐在沙发上,自己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王秘书已端了两杯咖啡进来,按主客次序摆好,转身出去了。眼看王秘书要走出门外,江祈风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王秘停下,才走过去嘱咐道,“你到餐厅去一下,告诉他们,做一份白灼虾份白崭鸡份清甜莲子份红烧鱼翅,外加一屉干蒸烧麦。让十一点送来。” 昌欢猜想,江老板中午要留她吃饭,却又一时拿不准是不是果真这样,故意笑道,“江老板真是好胃口,一个人要了这么多中餐。” 江老板笑了笑,说,“今天有贵客啦,我哪里会送贵客一个空口人情啦,我知道头一回见面,请甄小姐到酒店,甄小姐必是不肯的啦,好在这里的厨师,也蛮好的啦,这几道菜,也都烧得蛮有味道的啦,今天先将就着用些,改日再请甄小姐到饭店。” 昌欢听后,站起身来,做出要走的样子,一边托辞说,“江老板太客气了吧,我今天只是想到贵公司长长见识,无功受禄,叫我怎么敢当呀。” 江祈风忙站起身来,拦着昌欢,“甄小姐不要这样说啦,大家都是朋友啦,还讲什么功呀禄啦,随便吃个便饭,也是朋友间的常事啦。坐下,快坐下,我还有事要和甄小姐商量啦。” 昌欢见江老板殷殷盛情,再说这里又有这么多员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不再推辞,坐下说,“江老板开玩笑吧,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江老板会有什么事和我商量呀?” “哎呀,甄小姐搞错啦,我刚才不是说啦,咱们彼此彼此啦,哪有什么大人物啦,忙忙碌碌,皆为利往啦。”见昌欢重新坐下,江祈风说了一通,也跟着坐下,打开茶几上的小糖罐,拿镀银的小勺,从里面舀出一块冰糖,放到正冒热气的的咖啡杯里,而后又用小勺搅拌几下,端起托盘,递给昌欢,殷勤道,“甄小姐请不要客气啦。”说完,见昌欢接过托盘,望着昌欢打量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啦,今天我请甄小姐来,就是想问甄小姐,愿不愿意到我的公司工作啦?” 昌欢听了,觉得有些意外,放下咖啡,笑着问,“江老板又是跟我开玩笑吧?” “哪里话啦,”江祈风忙着解释,“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啦,哪里会开这种玩笑啦?” “这我就搞不懂了,”昌欢装出一脸的懵懂,直截了当问道,“我和江老板萍水相逢,相交甚浅,江老板既不知我家住何方,祖籍哪里,履历如何;也不看我的相关的有效证件,仅凭一面之识,就要邀请我参加这么大的公司工作,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吧,难道就不怕我是骗子,骗了贵公司?” “甄小姐又搞错了嘛,”江祈风连忙笑着摆手说,“甄小姐讲的有效证件,无非是户口簿c身份证和个人档案啦?” “正是。”昌欢说。 “请问甄小姐,那些东西,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相关部门出具的嘛。” “是别人给你出具啦?”江祈风又问。 “当然嘛。” “这就是啦,”江祈风击掌说道,“凡是别人出具的东西,你眼睛能看得见的,多半都是假的啦,我怎么会相信啦?” 这话听起来新鲜,昌欢忍不住笑出声来,反问道,“照江老板说来,那什么东西才是真的?” “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真的啦。”江祈风毫无疑问地脱口说道。 “江老板的话,叫我听了好生糊涂,能说明白些吗?”昌欢说。 “这蛮简单的啦,”江祈风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把杯放下,望着昌欢,款款道来,“比方说,一个女孩子,一般人看她,往往要看她脸蛋儿漂亮不漂亮,衣妆讲究不讲究,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假的啦,再漂亮的脸蛋儿,也禁不住时间的磨损,几年过后,就人老珠黄啦,衣妆也是一样,再好的衣服,也有穿旧的那一天,一旦旧了,就成了破烂啦。所以我看一个女孩子,更注意看她的漂亮脸蛋后面的东西,因为那里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真实的啦。” “那是什么?”昌欢问。 “智慧啦。”江祈风说,“只有智慧,才是永恒不变的宝贝,而且历久越新,越灿烂的啦。” “既然你看不见她,你又怎么能知道她的好坏?” “我不是说啦,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这就是本事啦,我和一般人不同,就是在这里啦。一般人看人,只是看见别人的长相,年岁;我看一个人,却不这样,我要看到他的大脑深处是怎么运行的?他心底的善恶比是多大?他的才华是多少?我和一个对手交锋时,从不相信他嘴上说什么,当他说‘是’的时候,我要找到他说‘是’的目的是什么?他真实的想法又是什么?当他说‘不’的时候,我要关注他说‘不’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真实想法又是什么?” 一通玄妙的高论,说得昌欢心底冰凉。想想上午在商场前相遇时,他那些不同寻常的言谈举止,昌欢相信,自己今天遇上了不好应付的对手,担心会让江祈风看出她心里露了怯,昌欢强装镇静,半开玩笑地问道,“江老板不妨给我看看,看我在女人当中,算哪类角色?” 江祈风听了,思忖片刻,抬头看了看昌欢,开口道,“我把女人分成九个品级,甄小姐如果感兴趣,可以照着这九个品级,看看自己属于哪个品级的啦。” 昌欢听了,觉得蛮有趣,忙问道,“哪九级?”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江祈风误撞山外山(1)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这一夜,昌欢失眠了。百度小说,ru一kan白天的一幕幕,像风中的浮云从水面掠过,不停地在昌欢脑海里滑过。江祈风那影视明星一样优雅的身影,那幽默而不失深刻的笑谈,那蜈蚣脚爪一样玩弄扑克牌的手指,不停地在昌欢脑海里闪过又闪过,简直让她着迷。 早晨,昌欢洗漱的时候,父亲刚从外面解手回来,从昌欢身边经过时,父亲停了脚步,轻声嘱咐了昌欢一句,“大凡你眼睛看得见的东西,多半都是假的,你要学会发现那些你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那才是真的。”父亲说完,转身回里屋去了。 昌欢拿牙刷的手,轻微抽搐了一下,牙膏的辣气,掺和着清晨的凉气,一道被吸进气管里,引起肺部一阵不适,心里涌出一丝惊惧,疑心昨天父亲跟踪了自己,不然,昨天江祈风说过的话,父亲怎么会一字儿不差地说给她听?转念又想,这句话,会不会在父亲送她的那部书稿里?或许,这部书稿已在江湖上流传已久,江湖中人,都耳熟能详。昌欢匆匆躲回自己的房间,小心地翻开那部书稿,翻了一下,也没发现这句话。再仔细想想,平日也没在这部书里见过,便相信这句话,并不在书稿里。父亲刚才说的,也许只是和江祈风的话偶然巧合罢了。这样想时,心里踏实一些。可毕竟经过父亲的提醒,昌欢在心里,又对江祈风有了戒备。 上午到了公司,江祈风说要带昌欢出去熟悉一下业务,让司机送他们到四海饭店。这四海饭店,是这里最豪华的酒店,里面功能齐全。二人进了大厅,径直乘电梯,进了一间歌舞厅。歌舞厅里,门窗紧闭,正播放着快节奏的摇滚乐。各色闪光灯,疯狂地闪烁着,透过灯光,能看到舞池里,一对对舞者,鬼影似的在灯光里扭动着。昌欢从没进过这种地方,一下子觉得极不适应,两眼像突然失明了,眼前的一切,变得忽隐忽现。担心会撞上什么,下意识伸手,挽住了江祈风的胳膊。江祈风也不介意,很绅士地引领昌欢,慢慢向黑暗中走去。 过了一会儿,昌欢才适应下来,视力也恢复了,发现江祈风已经领她进了茶座。二人坐下,就有侍应生前来兜揽生意。江祈风点了一杯香槟,问昌欢要不要。昌欢说不喝,江祈风就替她要了杯可乐。眨眼功夫,侍应生端着托盘过来,将两杯饮品摆放二人面前。昌欢看见两个杯口上,各插着一片柠檬,杯中放了吸管。昌欢心里有些奇怪,暗笑这家酒店,正是徒有虚名,这么大的声势,待客却这么小气,赠送客人的水果,连一个完整的桔子都不舍得,仅仅给一小片,也不放到盘子里,却是插在杯口上。她正要取下柠檬片吃掉,马上想到,这是江祈风请她的,又是她的上司,主人不动手,自己抢先吃了,会让人嗤笑的,便缩回手去,矜持下来。 江祈风似乎看出昌欢的心思,说了声,“请啦。”自己先端起杯子,呷了口香槟,并不去碰杯口上插的柠檬片。昌欢也学着样子,端杯喝了口可乐,瞬间嗅到柠檬的芳香,这才知道,这一小片东西,并不是一般的桔子。 “甄经理会跳舞啦?”江祈风放下酒杯,问昌欢。 昌欢早先参加过学校的文宣队,跳过忠字舞,像眼前这种交谊舞,只在电视里见过,从来没跳过,连连摇着头说,“不会跳。” “这就不好啦,”江祈风大不以为然,开导昌欢说,“你以后要常来这里啦,不会跳舞,怎么得了啦?” “常来这里?”昌欢警觉起来。 “那当然啦,”江祈风说,“做大买卖,要找什么样子的人做,才有出息啦?” “当然是有钱人了。”昌欢说。 “就是啦。”江祈风接着又问,“有钱人,哪里最多啦?”江祈风话刚出口,不待昌欢去想,跟着就说,“当然是这里啦。你想啊,没钱的人,能到这里来啦?所以你要会跳舞啦,才能在这里结交到有钱的人,结交到有钱的人,生意才有的做啦。”看看昌欢没说想学,也没说不想学,江祈风索兴站起身来,拉住昌欢的手,“来c来,我教甄经理好啦,蛮简单的啦。” 昌欢没料到,江祈风看上去像蜈蚣脚爪似的手指,对人的捏拿,那么恰到好处,让你感到他在拉住你手时,既没有不怀好意的一丝邪念,又没有巴结奉承的媚态,而是轻重舒缓到位,让你觉得像一个亲善诚实的长者,在手把手教你学习一门技术那样,让你觉得既亲和,又大方,一点也不拘束。 到了舞池,江祈风言简意赅,把舞步的规则和注意事项讲了一下,就让昌欢将手反搭在自己肩上,带着昌欢舞动起来。到了中午,在江祈风的带动下,昌欢已步伐自如,有了飘飘俗仙的感觉。 一连数日,江祈风带着昌欢,在舞厅里斯混,慢慢的,昌欢也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和气氛,跟江祈风也亲近起来,渐渐的放下了戒心,把他当成了知心的兄长。 周五,二人上午跳完舞,江祈风要了个包间,带昌欢进去,点了几个果盘和甜点。江祈风挨着昌欢坐下,说说笑笑,吃了点东西,江祈风忽然握住昌欢的手,眼神怪异地盯着昌欢,低声告诉她,“我真的喜欢你啦。” 对这种说法,昌欢一点也不意外。几天相处,她不否认,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风度翩翩c谈吐优雅的有钱大佬了。此刻,昌欢闭上眼睛,偎在江祈风怀里,并不说话,只用心体验此刻二人世界的幸福,仿佛又找回了中学时恋爱的那种感觉。 江祈风果真老到。他并不着急,也不忙乱,显得异常稳重,并不说话,只是用嘴唇,像蚂蚁一样在昌欢脸上爬着,让昌欢瞬间产生了快感,接下来,用舌尖,跟着是那蜈蚣脚爪一样的手指,从昌欢的胸口缓缓向下方滑去,在她下身处,停留下来,不住地抚摸舞弄着。昌欢也不拒绝,这一切,是她早年渴望从丈夫那里得到,而丈夫却没满足她的,如今,这个英俊的男人给了她,她尽情享受着这种乐趣,一会功夫,就亢奋起来,忍不住浑身开始扭动。江祈风眼见火候已到,身手敏捷,三两下脱掉昌欢的衣服,做成那事,直做到出了一身风流汗,情枯意尽,方才罢休。昌欢如痴如醉,如酥如麻,从懂事时就渴望的东西,如今美满地得到了,大告成功,心满意足。 “你结过婚啦?”稍事休息,江祈风问。 “结过,”昌欢闭着眼睛,一边品味将要消失的滋味,一边懒怏怏地说道,“我还有个儿子,两岁了。你哪?” 江祈风并不惊讶,淡淡地回了一声,“彼此彼此啦。我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他们是异母同父啦。” 以后的几天,江祈风又向昌欢传授了一些工作技巧。 下个周二,昌欢上班时,江祈风告诉昌欢,“从今天开始,你可以正式工作了。我让王秘书通知司机啦,以后公司的车,派给你专用啦。” 昌欢稍稍感到有些准备不足,问道,“你还没教我,招揽什么样的客户,才符合咱们公司的业务?” “当然是所有有钱的人啦。”江祈风有些不耐烦,“记住啦,咱们是投资历公司啦,所有有钱的人,只要把钱带到咱们这儿来,都可以在这里赚到钱啦。” 昌欢听过,还是有些不解,怕再细问,会惹江祈风不痛快,便打算先去试一试再说。正要转身离去,江祈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昌欢,笑了笑,叮嘱道,“对啦,你要去的地方,人员杂乱得厉害啦,也不是什么样的有钱人,都能招揽的啦,红白道的,尽可招揽啦,若是那黑道的,且莫沾惹他啦;再有,仔细碰上深喉啦,那种人,可要躲他远些啦。” “什么是深喉?”昌欢问。 “就是警方的眼线啦。”说完,又怪异地盯着昌欢,嘱咐一句,“千万要守住底线啦,失了底线,鱼就不会咬钩啦。” 昌欢这回听懂了江祈风话里的意思,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了。 到了舞厅,昌欢拣了个迎眼的茶座坐下,侍应生过来时,昌欢扔出十块钱,要了一杯冰镇汽水,随后两眼开始往舞池里扫瞄。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口走进五位客人,一色是西装革履。这些人面色灰紫,皮肤粗涩,眼神里还没褪去从荒野带来的野味儿。虽说西装是新的,皮鞋也锃亮,衬衣领洁白,打着光鲜的领带。可这些衣服,穿在他们身上,总觉得不那么合体,好像是临时从哪里借来的,随便穿在身上。一行人的神态,却个个趾高气扬,一望而知,是新近发了大财的暴发户。昌欢忍不住,在五个人身上多打量了一会儿。 一行人拣了个茶座坐下,向侍应生打了个手势。侍应生走过,记下他们点的酒水,过了一会儿,就端过一堆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几个人开始喝着,说笑着,眼睛贼溜溜地在舞厅来回扫动。几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轻人起身,走到昌欢身边,操着本地土气的方音,故作斯文地说,“小姐,能和我们老板跳个舞吗?” 本地人对陌生女性称“小姐”,是极不礼貌的一件事。昌欢听过,面带不悦,哼了一句,“我不是小姐。”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如果你们老板愿意话,可以让他亲自来请我跳舞。” 那年轻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收起笑脸,肃然起敬,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回到自己的茶座。昌欢拿眼角瞥过,见那年轻人把名片递给一个中年男人,旁边的一群人,也都欠起屁股,抻着脖子看那名片。昌欢猜测,那中年人,就是年轻人说的老板了。果然,几个人喳喳了一会儿,那中年人起身,向昌欢走过,到了身边,强装笑脸说,“甄经理,能请你跳个舞吗?” 听这土味十足的方音,昌欢觉得好笑,只是想到自己的本职,便忍着笑,道了声,“谢谢。”起身和那人一块走向舞池。此人显然是刚刚学会了舞步,两手僵硬地领着昌欢,甚至在第一个慢四步结束时,踩了昌欢的脚。此人中等身材,已经有些发福,一双眼睛,颇有特点,看人时,灯泡一样瞪着,逼视着对方。 “敢问先生贵姓?”昌欢问。 “免贵姓王。” “不知王先生在哪里发财呀?” “发啥财呀,”那人嘴上客气,脸上却明显表露出得意,心里正急着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昌欢。见昌欢不再发问,忍不住开口道,“带了几个人,揽个工程做做罢了。” 昌欢听了,并不表现出惊讶,只淡淡说了句,“搞工程,现在可有的赚哟。” “赚啥大钱,混口饭喝罢了。”王老板嘴上客气,心里却得意,跟着又问,“不知甄经理的投资公司,是搞什么生意的?” “也和王老板差不多,”昌欢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记着江祈风的叮嘱,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定要把话说到对方感兴趣的兴奋点上。一句说完,昌欢观察着王老板的反应,见王老板眼里并没闪现兴奋,便知刚才说的,力度不够,又补了一句,“我们在这里,主要是和市政府合作,开发一个旅游项目,在凉水湾修建一个旅游度假村。” “噢?”昌欢明显感到,王老板的手抽搐了一下,灯泡一样的眼睛放出光来,“这么说,现在外面传的凉水湾旅游开发项目,就是你们做的?” “正是。”昌欢说。 “唉呀!”王老板松开昌欢,惊叹道,“王某真是有眼无珠。走,到那边坐坐。”说着,拉过昌欢,回到茶座,喊来侍应生,又要了杯咖啡,冲着身边的人喊着,“咱们真是睁眼瞎呀,财神爷到了身边,愣是认不出来。”说着,把昌欢投资公司的情况,添枝加叶地吹了一通,听得一圈人咧着嘴,涎水从嘴角流出。 一圈人闲谈了一会儿,王老板喊来侍应生,就要开包间。昌欢听了,当即问道,“王老板,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甄经理有话,尽管讲。”王老板嬉笑着说。 “王老板开包间,不知是和弟兄们自乐,还是请我?” “当然是请甄经理呀。” “那就不必了。”昌欢说。 “嗯,随便坐坐嘛。”王老板紧持。 “王老板,咱们在商言商,追求利益最大化,是咱们商人的本分。我端公司的饭碗,替公司谋利,天经地义。王老板有话,直讲无妨,要不然,白花了王老板的钱,又不能替王老板谋得好处,叫我心里不踏实呀。” “甄经理真是爽快人,那我真人面前,也不讲废话,”王老板向昌欢欠了欠身,说道,“贵公司开发这么大的项目,想必土木工程量也不小,甄经理要能有所偏爱,拿出一两个工程给王某,王某绝不是知恩不报的那类小人。甄经理请放心,抛除当下行面百分之十五的折扣规矩,净利部分,我和甄经理对半,甄经理看,这总算可以吧?“ 昌欢听了,淡笑一下,说道,“一听就知道,王老板是豪爽之人,必成大器。只是公司授权有限,项目立项c工程招标这类大事,都是总裁一人定夺的,恐怕我是沾不了王老板的光了。不过近水楼台,帮王老板引见给我们总裁,这种忙儿,我还是能帮得上的。” 昌欢言犹未了,王老板一拍大腿,当即表态,“这就够了!”说完,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水沓钱,递到昌欢身前,“区区小意思,不呈敬意,甄经理不要见笑,来日方长,等王某赚到了钱,定有重谢。” 昌欢拿眼扫了一下,估计这沓钱,差不多有一万,心里稍稍有些激动,嘴上却装着不为所动,推辞道,“王老板的好意,我领了,这钱,请收起。我为公司效力,领取公司薪水,怎么好吃里趴外,另吃外快?” “甄经理言重了,”王老板争执道,“这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和公司无关。甄经理要是不拿,就是睢不起我王某,把王某当外人啦。”边说,边硬把钱往昌欢包里塞。昌欢坚持不过,只得收下。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看看时间不早了,昌欢问,“王老板打算什么时间去见我们总裁?” “当然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去。”王老板涎着脸说。 “正好,今天我们江总裁没外出,”昌欢说,“那我就带王老板过去看看吧。”说完,拎着手提包,站起身来,看了看桌边的几个人,对王老板说,“我的车里,坐不下这么多人,这几兄弟?” “好说,我自己去就行了。”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那几个人,和那几个人耳语了几句,跟着昌欢出去了。 公司的司机,用国际标准的上下车礼仪,请王老板上车,已把王老板唬得肌肉痉挛,公司现代化的办公场面,更让王老板心跳加速,哪里还敢对公司的实力有半点疑心? 进了总裁办公室,昌欢只把王老板的情况介绍了大概,江总裁就急不可待地和王老板大谈公司在这里的投资意向,捧出一堆文件,送到王老板面前。里面有投资开发凉水湾旅游度假村的投资意向书,市政府审批项目的红头文件,公司与市政府合作开发的意向书。看得王老板眼花缭乱,不等看清上面的一行字,江总裁已把一大堆文件送进保险柜里,笑着拉过王老板的手,坐到沙发上,一问一答,谈起生意上的事情。 江总裁一口粤地方言,听得王老板云山雾罩,必须经过甄经理恰到好处的翻译,王老板才能理解个大概。 眼见王老板对度假村的项目极有兴趣,江总裁提议,带王老板亲自到现场考察一下。王老板哪里肯放过眼下这样的机会?对江总裁的建议是言听计从,站起身来,像小鬼见了阎王爷,紧跟在江总裁身后,到度假村项目现场去了。 车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凉水湾。凉水湾是本地一处有名的海滩,水深沙净,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岸边有怪石嶙峋,远处水天相接,波谷中渔帆点点,海天间群鸥盘桓。江总裁带着王老板登到一处高地,挥手向远处比划了一下,激昂地说,“这一千亩地,你们市政府已经批给我啦。就是太小啦,不够用啦,我不同意啦,跟你们市政府提出再给两千亩啦,你们市政府正在研究啦。”他指了指脚下的高地说,“这里我要建一个高尔夫球场啦,按照国际标准啦。”转过身,又往远处指了一下,“那里要建别墅群啦。”侧了下身,又往远处指了指,“那边要建一个游艺场啦,仿照迪斯尼的规模啦。眼下这一千亩地,哪里够得用啦?我要投资三十五个亿啦。” 在海边转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江总裁带王老板驱车返回公司。进了总裁办公室,江总裁喊来王秘书,吩咐了一声,转身把王老板领进里面的餐厅。过了片刻,餐厅派人把饭菜送来,摆到桌上。几道粤菜,和前几天招待昌欢时的一样。江总裁亲自给王老板倒了杯红酒,自己到也倒了一杯。昌欢不喝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三个人你推我让,把酒饭吃了。喊人进来把餐桌清理干净,江总裁和王老板到会客厅里坐着喝茶c闲聊。王老板没有酒量,只一杯红酒,就喝得他面红耳赤。坐了一会儿,江总裁提议大家玩几圈牌。王老板现在有求于人,对江总裁的话,哪里敢有半句违逆,顺口应声道,“中!” 江总裁心里高兴,舞动着蜈蚣脚爪似的手指,把手里的牌一通乱洗,码到茶几上,和王老板分起牌来。昌欢推说不会玩,坐在王老板身后,看王老板抓牌c理牌c发牌,手里玩弄着垂肩的长发,做出不同的手型,把王老板手里的牌,及时通报给江祈风。玩了几圈,输赢参半。江总裁忽生奇想,说这样干生生的玩,提不起兴趣,不如带点小采头,加点刺激。王老板正玩得兴起,应声附和,问多大彩头才好。江总裁说,试试手气,一圈十块吧。王老板爽快答应了。 二人较上劲儿来,半下午过去,江总裁手气不佳,一结帐,输了一千多块。王老板过意不去,心想眼下正有求于人,却赢了人家的钱,让人心里不痛快,万一生了气,心眼儿一歪,将来的开发项目,哪里还会有自己的份儿?这样想时,便要把赢来的彩头退还给江总裁,不料江总却认真起来,气哼哼说道,“王老板笑话啦?难道没听说,赌场无父子啦,愿赌服输,是赌场的信用啦,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怎么一起做生意啦?今天王老板手气好,赢了我,改天再玩,说不准你这些彩头,还要吐出来啦。” 昌欢也在一边敲边鼓,“王老板不必在意,这几个小钱,哪里在我们江总的眼里,前几天江总裁和一个朋友们玩半个小时,就出了二十万,我们江总裁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痛快儿地把彩头付给人家。” 王老板听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壮着胆子说,“中,明天我多带点本钱,和江总裁好好玩玩。” 江祈风听了这话,来了精神,瞪着眼睛说,“王老板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啦,我算交定你这个朋友啦,往后生意上的事,都好说的啦。” 王老板就等着江总裁这句话,现在见这话从江总裁嘴里说了出来,像接了圣旨,咧着嘴,恭维着江祈风,“有了江总裁这句话,王某人就算吃了定心丸,以后江总裁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只要我王某能办到的,要是敢说半个不字,王某就算不是从人腚里拉出来的。”王老板用当地方音,向江祈风发了狠誓。江祈风没听懂这句狠誓,倒是昌欢听了,臊得脸都红了。 “好说好说啦,”江祈风大概猜出了王老板话里的意思,心里轻松下来,拍着王老板的肩膀说,“既然咱们是朋友啦,以后王老板可要常来我这里玩玩啦。” 真的是地干了,天上就下雨;想娘家人,孩儿他舅来了。急着揽工程,就遇见了江总裁这个财神,手里提着三十多亿,要在这里开发项目;和江总裁一交手,居然赢了他的彩头,王老板觉得今年三阳开泰,吉星高照,好运会一直伴着他。回到家里,也不多想,从银行取出十万钱,第二天一早,来到江总裁的办公室,心想,这十万块钱便是输了,也权当送给江总裁的见面礼,为以后承揽工程做了铺垫;要是手气好,再赢些彩头,那就更好了,自己留下,算是一笔外快;便是不要,奉还回去,那江祈风也算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以后揽工程时,不会不想到这一点。 江总裁在办公室里热情地迎接了王老板,攥着王老板的手,使劲摇晃了几下,嘴里不住夸赞道,“真是讲义气的人啦,讲究信托责任啦,商场上就是喜欢这样有信用的人啦。你这个朋友,江某算是交定啦。”边说边请王老板坐下,喊王秘书送咖啡来。眼睛不时瞥向王老板手里的公文包,猜测那里面能装多少彩头。 坐下闲聊了一会,谈了些开发旅游度假村的事,江总裁把话头拉入正题,问王老板是否想再玩几局。王老板正是为了这事来的,见江总裁提起了头儿,哪里会有推辞。二人站起身来,进了里屋会客厅。昌欢接过王秘书送来的咖啡,直接端进会客厅。江总裁吩咐昌欢,“甄经理,你去把王秘书喊来啦,今天我和王老板玩牌,为了公平,要找一个中间人发牌,让王秘书来发牌啦。” 昌欢得话,出去喊进王秘书,自己来到王老板身后坐下,看王老板理牌c出牌。 第一圈,王老板坐桩,手气极佳,抓过第三张,就凑成同花顺,黑桃kcqcj,押出彩头一万。江总裁虽然手里只有金花,方片4c6c9,却也不甘视弱,追了两万。王老板开牌,压过江总裁的牌,吃进江总裁的彩头。从第二圈过后,王老板的手气就漏了风,总抓不住好牌,即便抓过一两把好牌,却又总比不过江总裁。不动声色之中,江总裁的手气热得发烫,要么是大豹子,要么是大同花顺,总能压住王老板。不出一个小时,王老板包里的十万块钱全出空了。王老板腮帮子开始木胀,额头冒出冷汗来,心里却不服气,眨巴了几下灯泡似的眼睛,指着桌上的彩头说,“江总,别看今天我输了,可我不服气,不信明天再来。” 江总裁听过,哈哈大笑了几声,话里带味儿地说道,“只是随便玩玩啦,王老板不要太在意啦,大家都是朋友啦,别为了玩牌,伤了和气啦。王老板要是回去不好交代,这彩头拿回去好啦。” 一句话,激起王老板心里的犟气,犯了赌徒的大忌,红着眼睛说,“虽说我钱不多,江总不可这样瞧不起人,明天咱们再来,怎么样?” “欢迎c欢迎啦。”江总裁一脸邈视地说,“只是王老板明天来,多带些彩头啦,太小了没意思啦。” 王老板到底忘记了结交江总裁的本意,气哼哼地扭头出了门。 眼见王老板出了门,江祈风使了个眼色,王秘书识趣地起身出去。江祈风这才从桌上抓过两本没开封的新钞,递给昌欢,“这是你的分成,在商言商,信托责任顶重要啦。” 昌欢犹豫了一下,接过钱,放进包里,一边看着江祈风手脚麻利地整理彩头,一边迟疑地问,“咱们这样的大公司,和业户做这种事,会不会影响到咱们以后的生意?” 江祈风吃了一惊,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舒了一口气,笑了笑说,“甄经理今天做得不错啦,我早说过啦,甄经理顶聪明啦。只是甄经理有一点还没搞明白啦,那就是,商场,是不择手段的啦,抓到篮子里的都是菜啦。”说着,抓过两张钞票,捏在手里,拿出一张,对昌欢说,“好比说啦,这一张,是卖鱼赚来的啦,”又拿出另一张,对昌欢说,“而这一张呢,是走路时捡来的,现在呢,”他把两张钞票扔进桌子上的一堆钞票里,用手捣动了一会儿,看着昌欢问,“现在,甄经理还能分得出,哪一张是卖鱼赚来的?哪张是从路上捡来的啦?”见昌欢两眼发直,站着没应声,江祈风又笑着说,“商人啦,就两个字,逐利,其它的,都不重要啦。” 一通说教,并不能叫昌欢心服,不过包里装进自己该分得的钞票,比什么都好,其它的事,昌欢也懒得去想。 王老板赌气,又来当了几回送财童子,每回都输了个净光,才收了手脚。 这样,昌欢只好回到舞厅,勾搭新的主顾,不时带回公司。或者万,或者十几万的输下。做了一段时间,江总裁有些不耐烦,叮嘱昌欢,要钓大鱼。昌欢领命行事,果真钓到一条大鱼。此人是石化公司的财务总监,听信了昌欢的鼓动,打算把公司闲置的资金,挪动一部分到昌欢的公司,以便每个月赚取百分之十的高额利息,结果在和江总裁谈生意时,对扎金花上了瘾,前前后后,挪用公司三百多万,全在这里打了水漂。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江祈风误撞山外山(2) 无广告看着就是爽! 春季到了,冰消雪化,承揽工程的包工头们,纷纷招兵买马,准备新一年的工程。b一一k// 失踪了几个月的王老板,突然又跑到公司,探询江总裁年前答应的度假村工程。江总听了,一脸的无奈,大倒苦水,说自己的资金早就到位了,可这里的办事效率太差,市里的征地手续,迟迟没有下发,而眼下呢,市长又出国考察去了,真是急死人啦,不停地抱怨这里的投资环境太差,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当拿到市里的批文, 第 241 章 ,你害得老子手头没钱,工程全撂在那里啦!” “王老板莫急啦,下个月你们市长就回来啦,项目马上就启动啦。” “去你妈的,”王老板骂道,“你还想骗老子,是不是?没门儿!快说,是要你这只爪子,还是还老子的钱?还有,这姚老板,你大概还不认得吧,他就是咱们这儿大名鼎鼎的老千王,早就金盆洗手了,这回我是出了大价钱,才请动姚老板出山的。这钱五十万元,谁出?快说,晚一点儿,这只爪子就不是你的啦!” “我出,我出,这钱全包在我身上啦,王老板,你看这样总可以的啦?” “你出?”王老板瞪着江祈风说,“该不是缓兵之计吧?多暂?老子可等不及啦。” “马上交清啦,”江祈风看着王老板手里的刀说,“王老板先把刀收起啦,咱们一块到银行交割啦,你这个样子去银行,人家不会答应的啦。” “到银行?老子没这功夫,快叫你的人,马上提款来,迟一步,老子就不客气了!” 江祈风今天变得异常乖巧,吩咐王秘书,派财务人员去银行提款,一边从地上爬起来,哀求王老板坐下,吩咐昌欢给客人倒茶。 王老板手攥短刀,并不理会江祈风,气哼哼站在门口。姓姚的老千王,也不理会江祈风,慢条斯理地穿好鞋袜,系好鞋带儿,随后把桌上的注码,一股脑儿摞进密码箱里。江祈风也不敢插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让人装走。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财务人员把大宗钱款抬进屋里,报了个数目,转身出去。江祈风让王老板清点。王老板看了眼装钱的袋子,估摸数目差不离儿,也不清点,扛着就走。 江祈风见客人要走,才觉得像送走了瘟神,心里踏实下来,讨好说,“王老板,工程的事,咱们以后再谈啦。” 王老板也不转身,骂了一句,“去你妈的。”带着姓姚的老千王出了门。 昌欢见客人已去,两腿一软,坐了下去,捂住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江祈风见昌欢坐在沙发里大喘气,才发觉,今天自己有些失态,脸上有些挂不住,讪笑着说,“商场就是战场啦,遇上这种不讲道理的野蛮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啦。” 其实,昌欢这会儿最担心的,是江祈风会不会向她讨要被王老板讨回去的一百多万的分成,心里烦乱,不敢开口。却不料江祈风这会儿,正为自己保住一只手而暗自庆幸。只嘱咐道,“甄经理呀,往后揽生意,可要把人看准啦,像这号人,千万别再招揽啦。” 昌欢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离开了公司。一路上心乱如麻,犹豫不决,拿不准是否到了该退出香江投资公司的时候。以后的几天,昌欢果真谨慎起来,不再敢轻易招揽客户。 星期六下午,送昌欢到火车站时,司机小刘喃喃问道,“甄经理,这些日子,咱们公司经营得还行吗?” “正常。”昌欢脱口说道。随后又觉得,小刘的话里有话,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你听说什么啦?” “那倒没有,”小刘说,“就是我的车钱,都欠了两个月了。” “你是说,公司欠了你的工资?” “也算是吧。”小刘说,“我这车,一天二百五十元,两个月都没给啦。” “怎么?你是说,这车,不是公司的?” “是公司租我的,一天二百五。” 昌欢心里豁然惊醒。看来,自己早先的疑心,是对的,这就是一家空壳公司,江祈风只不过是打着公司的幌子,设局聚赌,用出老千的手段敛财。而自己的工作,就是替他兜揽赌徒。想到这里,一丝恐惧,袭上心来,倏然发现,不经意间,自己的一只脚,已踏向悬崖的半空。 担心司机小刘看出自己的慌惑,昌欢故作镇静,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劝说小刘,“大概这阵子太忙了,财务部没来得及给你做帐,过几天,会发给你的。” “甄经理不知,我一家,可是就靠这个生活呀。” “那行,”昌欢说,“明天我到财务部,去替你问问。” “那多谢甄经理啦。” 一连数日,昌欢心神不宁。现在她已不愿再进公司的门了。每次走进江祈风的办公室,都像走进军火库,仿佛随便一个火星,都能引起剧烈的爆炸。舞厅也不愿去了,走进舞厅,总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视她,让她不得安生。每天上班,只到公司点个卯,就借口去跑业务,匆匆离开公司,到商场闲逛,有时逛腻了,干脆一个人在街上毫无目的地溜达。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从前一个人在这里跑单帮时,虽说也有风险,可是和眼下这种刀枪想向的场面比,毕竟小得多。想想那时,一天做几单,把钱揣进兜里,无忧无虑,多惬意呀。眼下赚的,是比从前多了,存折里的存款,已超过百万,可这一百多万,那是和心惊魄动c四肢觳觫相伴相随的。昌欢不由得想起早先父亲的叮嘱,现在想想看,还是父亲英明,远比自以为是的江祈风老到得多。 星期四上午,昌欢像往常一样,到公司点卯。刚进一楼大厅,王秘书匆匆从电梯口走出来,迎上她,也不说话,只是向她递了个眼色,把她领到休息间,低声嘱咐道,“别上去,”王秘书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她们,才鬼鬼祟祟地说,“一大早,来了两个警察,找你的” “找我?”昌欢惊得心都快蹦出嗓眼儿了,两腿禁不住得瑟起来,“什么事呀?”她问。 “我也说不好。”王秘书说,“江总让我在这儿等你,让你别上去,回到车里等着,他一会儿到车里找你。” 王秘书说完,转身进了电梯,回公司去了。昌欢额上冒出虚汗,两腿发软,坐到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她觉得腹部下坠,想大便,强撑着身子,走进厕所。蹲下身子,却半天大不出来,只觉得头晕恶心。在厕所蹲了一会儿,站起身,提好裤子,怕一脸冷汗让人看出,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刹那觉得清醒了许多。喘了会儿粗气,觉得心情平静下来,开始嘲笑自己过于怯懦了,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儿,光听了警察两个字,就把自己吓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干大事的素质?这样一想,心倒静了下来。出了卫生间,走出大门,到停车场那里,上了小刘的车。 “甄经理要到哪儿去?”小刘以为昌欢要用车,给车点了火儿,问道。 “一会儿江总要来,我先等他一会儿。”昌欢说。怕小刘看出她脸色不好,昌欢举手加额,装出很累的样子,信口问了一句,“你的车钱,公司给你算了吗?” “多谢甄经理照顾,上周二给我算过了。”小刘本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见昌欢显得很累,就收住了嘴巴,给车熄了火儿。 过了半个时辰,昌欢从车窗里瞥见,两个穿警服的人,从公司的旋转大门里走出,上车离去了,心里才放松了些。 又过了一会,江祈风提着密码箱,匆匆出了大门,直奔昌欢这里。小刘见了,下车打开后备箱,接过江祈风的密码箱,放进后备箱锁好。江祈风也不等小刘上前来替他开门,拿手遮住车门上沿,自己急三火四地拉开车门进去,等小刘上了车,催促道,“到机场,快些。” 小刘得话,开车往机场去了。昌欢心里已猜出分,只是小刘在身边,不便把话说破。江祈风看出昌欢的心思,故意大声叹气,一脸无奈道,“总部那边,有笔大生意啦,非要我回去谈啦。” 昌欢知道,江祈风这话,是说给司机小刘听的,为的是给他留出足够逃遁时间,便不应声。江祈风误以为昌欢没听懂他的话,补充一句,“我要马上回香港啦。” 昌欢听了,仍不理睬。江祈风这才知道,昌欢已猜破他的心思,就闭了嘴巴,不再说话。 车到机场,江祈风取出密码箱,说上午公司会有个重要的客户要来,吩咐小刘把车开到公司外面的停车场上待命。小刘听了,掉转车头,回去了。 “你要滑了?”见小刘走了,昌欢冷眼望着江祈风,问他。 江祈风愣了一下,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见昌欢不再吱声,才开口问道,“跟我一起走,好吗?” “去哪儿?” “先到广州锚起来啦,静一静,以后再相机行事啦。” 昌欢抬起头,看了江祈风一眼,马上又挪走目光,向远方望去,心里五味杂陈。江祈风见昌欢仍不吱声,试探着说,“我让王秘书,把你的机票也订下了。” “不!”昌欢转过身,望着江祈风,又停了一会儿,才说,“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根,扎在这里,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的兄弟都在这儿,离开了这里,我就成了风中的一片落叶了。” “可是,”江祈风说,“现在你留在这里,已经很危险啦。警察正找你啦。” “为什么事?”昌欢问。 “出事啦嘛。”江祈风说,“你还记得,那个石化公司的财务总监啦?上个月,公司查帐,查出他挪用公司公款啦,三百多万。他一害怕,就跳楼自杀啦嘛。警察正在追查这笔公款的去向啦,在他兜里,发现你的名片,就找到公司里啦。” 昌欢又是一惊,惊上加惊,心里冰凉,觉着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把自己的牙齿冰得生疼。顿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那名片上,是假名字,警察找不到我的。” “可这里认识你的人,蛮多的啦,你还是很危险的啦。”江祈风说。 “只要我不再到公司里去,少到这个城市里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见昌欢坚持不肯跟自己走,江祈风停了停,换了口气,哀求昌欢,“昌欢,你大概还不晓得啦,其实,我的心里,还是蛮在意你的啦,我今年三十五岁啦,说我没接触过别的女人,你是不会信的啦。不错,我接触过好多女人啦,其中有两个,还成了我的妻子啦,为我生了孩子。可是说句心里话,我心里真的不是太在意她们啦,要不,我怎么会和她们离婚啦。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搞不懂她们啦,她们也搞不懂我的心思啦,平日在一起,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来来去去,就跟住旅店一样的啦。和你在一起,那就不一样的啦。我会时不时地去想你啦,想你心里在想什么啦。你和我说话时,也常常能想到我正在思考的事情啦。最初,我还以为这是偶然的啦,后来时间长了,才品出来,这不是偶然的啦,而是叫那个什么,就是古人说的,心有灵犀嘛。我今天,昌欢,我在这里给你说句心里话啦,但愿你听后,不要笑话我啦,真的,从你身上,我才体验到什么是爱情啦。” 昌欢当然不会去笑话江祈风的表白。在她心里,又何尝没有过这种体验呢。江祈风的仪表,英俊的面庞,幽默的谈吐,优雅的风度,昌欢在心里,何止思量过一回两回?听了江祈风的表白,昌欢反倒感到一丝的欣慰,望着江祈风的眼睛,笑了笑,毫不掩饰地说,“祈风,尽管我们选择的职业,要求我们对任何人,都不能信任,可是,我还是不想欺骗自己,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一句话:我真的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光,是我快乐幸福的一段人生,我会把它珍惜在心里。祈风,咱们选择的职业,注定咱们无法过平常人的生活,我不想把更多的c人生不可测的东西,和我们的人生联系在一起。保重吧,我会记你一辈子。” “我们必须分开啦?”江祈风眼睛有些湿润。 “应当是这样。”昌欢心里也酸酸的,强作笑脸,朝登机口那边看了一眼,催促江祈风,“去取票吧,开始登机了。” 江祈风深情地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往服务台那里去了。 最新最快章节,请登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全本txt小说请到下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懦昌艳遭逢不良翁(1) 送走了江祈风,昌欢仿佛觉得送走了自己,一种失落,填塞胸口。|纯文字||走出候机室,忽地又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不清楚接下来,自己该往哪里去,才是理想的归宿。一阵风吹过,风中夹杂着城市的尘灰,昌欢觉着眯了眼睛,用手揉揉眼睛,眼泪就簌簌落下。昌欢心里清楚,江祈风并不是自己心中完美的男人,他自负c诡异c贪婪,这些都不能赢得她的尊重,和他相处,你必须得像一个长途旅行的孤身客,时时提防着。可是,昌欢又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的尊重,他践行了他对自己的诺言,和他在一起时,他那耐心而细致入微的抚爱,是那样的实实在在,让她不敢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 飞机起飞了。昌欢登上了返城的公交车,到了火车站,她想乘早班火车回家,又怕回家太早,引起家里人的疑心,让家里人替她操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昌欢越来越体验到,父母是真正爱她的,整天在替她操心。这种体验越深刻,她心里的自责就越严苛。想想从中学时起,自己给父母带来多少烦恼啊,早恋,拒绝复读考大学,为了调动工作,轻易地把自己嫁人生子,失业,前前后后,哪一件事,不让父母心酸懊丧?也正是这种自责,让昌欢的孝心,越来越执着了。赚了大钱以后,多少次,昌欢想把所有的积蓄,全部交给父亲,让父母高兴高兴,尽情地享受生活,只是担心那样会吓着父母,让他们替自己担心,昌欢才好容易忍住冲动,没把自己的存单交给父母。眼下,她绝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老人,必须让他们相信,她现在,仍在公司上班,还像往常一样,早起晚归。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得赶快找件事做,打发白天漫长的时光。昌欢在站前广场上来回踱着,一边思索着将来,一边等晚班车的发车时间。 昌欢在市里闲逛了几天。一天上午,路过一个地摊时,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兜售镀金佛像。大肚弥勒佛摆在地上,阳光照耀下,金灿灿的。佛像两边,挨着放了些麒麟c蟾蜍之类镀金雕件。蟾蜍身上,摆满了金元宝。那金元宝做得逼真,亮闪闪的,甚是养眼。昌欢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老太太见上了主顾,满脸堆起笑来,兜揽着,“请一尊吧,闺女,保你一家平安。求福得福,求财得财。”见昌欢并不在意弥勒佛,而是盯着金蟾蜍,赶紧改口道,“这是财神呀,现在做生意的,有钱人,都往家里请,你到集贸市场看看,差不多哪家买卖,都供奉呢。” 昌欢并不理会老太太的絮叨,弯着腰,取过蟾蜍旁边的镀金元宝,把玩了一会儿,问,“这个怎么卖?” “三块钱一个。”老太太举起三个手指,不待昌欢杀价,自己先砍去三分之一,“诚心买,两元钱给你,也就是个铁价。” 昌欢觉得这老太太说话挺实在,笑了笑,掏出十块钱,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手脚麻利,取过塑料袋,装了五个镀金元宝,递给昌欢。 “等等。”昌欢蹲下身去,“让我选选。” “选吧。”老太太痛快答应着,哗啦一声,又把装进袋子里的元宝倒了出来。 昌欢一枚枚仔细看过,拣了五个没有瑕疵的,装进包里。 出了地摊儿,昌欢又到劳保护具商店,买了身建筑女工服装,一双胶鞋。一切准备熨帖,昌欢来到一个建筑工地,拣了块新从地基里挖掘出的粘土,把五个镀金无宝放进粘泥里,反复揉磨,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又从地上薅来一把杂草,把元宝上的粘泥揩去,只留下若隐若现的泥土痕迹,看上去,果真像新从泥土中新挖出的宝贝。昌欢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把宝贝装进兜里,把手上的粘泥揩净,起身乘火车回家了。 以后的几天,昌欢每早从家出来,在火车上把时装脱下,装进包里,再把工装穿好,挽起发髻,把一顶女工帽扣在头上。下了火车,径直往居民区奔去。 昌欢到居民区时,一般都是半晌午。居民区里年轻力壮的,都上班去了,一些腿脚还算便利的老头老太太,或者上街买菜,或者在街上遛腿。昌欢漫不经心地在街上走着,寻找自己需要的目标。 将近九点钟,昌欢看见从菜市场那边,走来一个老太太。老人独自一人,步履蹒跚,手里提着篮子,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老人眉心坦荡,显然日子过得挺滋润,家里没有什么糟心的事;神情呆滞,表明她平时不爱想事儿;衣着随便,前襟上洇着两小块吃饭时不小心滴上的菜汤,老人或是根本没发现这两块油渍,或是发现了,觉着无碍大事,懒得为这两小块油渍,脱下衣服洗掉。这说明老太太的社会地位不高,文化层次也是接近文盲。昌欢心里有了底,看看四下里无人,紧走两步,靠了上去,用乡下人的方音,搭腔道,“大娘,买菜啦?” 老太太见有人和她搭腔,停下脚来,眯起眼睛打量着昌欢,疑心这人以前自己认识,现在上了年纪,把人家给忘了。昌欢看出老太太的心思,笑着说,“大娘,我是从这儿路过的,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老太太缓过神儿来,打起精神,问,“什么事呀?” “这附近,有邮局吗?” “邮局?”老太太说,“这眼前儿可没有,邮局在火车站那边,离这里可远啦。” “能有多远呀?” “远啦。得先坐三路车,到解放广场倒八路车才行。” 听说邮局太远,昌欢眉头皱起老高,叹息了一声。老太太见昌欢愁眉紧锁,动起了恻隐之心,“你有什么事呀,这么急着找邮局?” 昌欢见老太太有些上套了,赶紧凑到老太太身边,一脸小心地往远处的一家正在施工的工地指了一下,神神叨叨地说道,“我和俺男人,都在那边工地上打工,今天早上,俺男人挖地基时,挖出一件宝贝” 一听是宝贝,老太太来了精气神儿,追问道,“什么宝贝呀?” 昌欢两眼贼溜溜地向四下里扫了一眼,神兮兮地说,“大娘,这里不安全,你家离这里远吗?要是不远,到你家里,我把宝贝拿给你看看。” 老太太急着要见识一下宝贝,放松了戒心,答应带昌欢到家里。昌欢乖巧地接过老太太的篮子,一手扶着老太太,亲热地说些老人爱听的话,一会儿功夫,就把老人的家世,摸了个底儿透。 回到家门口,老太太打开门锁,昌欢向四周里瞥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闪身进门。老太太把门关上,就要见识昌欢的宝贝。昌欢也不迟疑,从兜里掏出一个脏兮兮小包,打开小包,一只金灿灿的元宝露了出来。 “这是金的?”老太太眼里放出亮光,透过亮光,昌欢看到了里面的贪婪。昌欢心里踏实下来,觉得这一单,已有七分把握了。 “金的。”昌欢说,“大娘,你掂掂看。” 老太太接过金元宝,放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再看那元宝上,还留着没擦拭干净的泥土呢,心里便信以为真。贪婪地问,“哪儿弄的?” “今儿个早上,我家男人挖地基时挖的。”昌欢学着乡下人的腔调说。 “就前面那个工地?”老太太手向外面指了指。 “就那工地。”昌欢说。 “挖出多少?” “就一个。”昌欢说,“是装在一只瓷罐里的,那瓷罐给镐头刨碎了。就装了一个元宝。” “那你去邮局干什么呀?” “工地上人多眼杂,放在那里不安全,我想到邮局,把这东西寄回老家,也不知邮局给不给邮寄这东西?”昌欢说完,拿眼角瞄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不吱声,又开口说,“大娘,听你说,邮局离这里挺远,我怕是来不及去了,我是从工地上偷着跑出来的,时间一长,让人发现了,就会犯猜疑。我想求大娘你帮我个忙,成吧?” “怎么帮你呀”老太太问。 “我想把这宝贝,存放在你老家里,等工地放假了,我再来取,成吗?这东西,放在工地,实在太不安全了。” “这倒中。”老太太应了一声,就要把这东西往柜里放。 昌欢及时提醒了她,“先等等,大娘,我一看你老,就知是个厚道人,可咱们毕竟是初次相识,这东西就这么贵重,空口无凭,放在你老这里”昌欢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咱们是不是该先小人,后君子?” “中,”老太太说,“那你写个纸条吧,家里有现成的纸笔。”说着,老太太就要去找纸笔。 昌欢及时制止了她,“大娘,不用了,我不识字儿呢。”昌欢害羞地笑了笑,又说,“你看这样中不中?这东西老贵了,我听人说,怎么也值个两三万,我存放在你家,也不让你白存,我得给你一笔保管费,等工地放假,我来取时,我给你两千块钱的保存费。可这么贵重的宝贝,空口无凭地放在你这儿,也不合适。你看这样成吗?大娘,我这东西撂你这儿啦,你先给我一点保证金,等我来取时,把你的保证金c连同你的保存费,一块给你,中不?” 老太太翻着眼珠子想了想,觉着划算,心想不费什么劲儿,只是帮人把这小东西在家里放一放,就能赚到两千块钱,退一步说,万一她不守信誉,到时不想给她保存费,这东西就不还给她,还在自己手上呢,怎么也值个一两万。只要把这东西拿住,还怕她少一个字儿?这么一想,心里就活动了,问昌欢,“你要多少保证金?” “至少也得一千。”昌欢说,“也就是意思意思,表明你老是讲信用的。” 老太太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问,“这么说,等你来取元宝时,要给我三千喽?” “一点不错。”昌欢夸奖老太太,“大娘,你真的太聪明啦,这么大岁数,帐算得这么精。” 老太太得意地打开柜门,从柜角取出一只小樟木箱,打开小木箱,取出钱来,点了一遍,无奈地望着昌欢,说,“不成啊,闺女,钱不够啊。” “差多少?”昌欢急着问。 “这是八百九,还差一百一呢。”老太太为难地说。 “中!”昌欢一把夺过钱来,“我说过了,大娘,这钱,就是意思意思,表明你老是讲信用的,你放心,我来取元宝时,还是照一千块算,总共给你三千块钱。成吗?”边说,边站起身,急三火四地说,“行了,大娘,我得赶紧回去了,要不,就会让人发现了。”说完,如漏网之鱼,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饭时,二大爷恒富来了,进门就抱怨世道变了,粮站关门儿啦,不再给居民供应粮食,昌艳下岗了。 一家人都放下饭碗,劝二大爷坐下吃点东西。二大爷推辞说,刚在家里吃过了。恒安夫妇就把恒富让进里屋。昌欢趁机倒了杯茶,给二大爷端去。二大爷接过茶,坐在炕沿,问昌欢,“听说你在市里的一家大公司上班,还当了领导,挣得不少,看能不能帮你昌艳大姐找个活儿,少挣点也关系,好歹混口饭吃呀?” 昌欢心里一阵慌乱。她心里清楚,家里人现在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她也不愿把事儿挑明,见二大爷逼着问,就王顾左右而言它,“我听说,粮价放开后,不少粮店职工,都自己支了摊儿,经营粮食。昌艳大姐干嘛不自己支起摊儿来,自己干呀?她在粮店干了这么多年,有经验,自己干,准赚钱。” 二大爷叹了声气,“嘿,昌艳哪有那个本事呀?跟人家干,混口饭吃还行,让她自己干?门儿都没有。” 见昌欢有些犹豫,母亲沉不住气了,插嘴说,“昌欢,你二大爷多暂也不求你,今儿张一回嘴,你要是能帮上,就给你二大爷个痛快话儿。你们公司那么大,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哪那么多讲究呀,好歹给昌艳找个活儿,你们姐妹俩儿一块,也好有个照应。” “可公司的人事,不归我管呀。”昌欢嗫嚅着说。 “咳,你们成天在一块儿,你张回嘴,他们就不给你个面子?别让你二大爷着急了,痛快答应下来就是了。”母亲催着说。 眼见母亲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昌欢不好驳母亲的面子,嗫嚅着说,“好吧,明天我去试试。明晚回来,我再给二大爷个准信儿,行吧?” 二大爷听罢,心情轻松下来,说了几句夸奖昌欢的话,又和恒安夫妇唠了些闲嗑,把茶喝完,起身回去。 昌欢懊恼了大半夜,给昌艳找工作的事,也没想出个头绪。母亲已替自己把事儿揽下来,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可要带上昌艳跑江湖,昌艳能不能行,且不说,先是会把自己在她面前穿了帮,这事要是让父母知道了,在人面上怎么抬头呀。思前想后,拿不出个主意。 早晨起来,昌欢像往常一样,吃了饭,早早离了家,临行前,母亲又叮嘱一句,“昌艳的事,你得当事办呀。” 听了这话,昌欢心里膈应,脸上却不敢露出,应了一声,“知道了。”头也不回就走了。 一整天,昌欢没心思去寻生意。在市里城区大街上逛着,想着昌艳的事。临近傍晚,仍没想出个好办法,一咬牙,决定先带上昌艳跑生意。 下了火车,昌欢径直到了二大爷家。二大爷一家,正在吃晚饭,见昌欢来了,像见了高贵的客人,都笑着脸,往里屋请。昌欢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冲着二大爷耍娇,“二大爷,你这是干什么,像什么样子?” 恒富也不理会,笑着问,“你昌艳大姐的事,怎么样啦?” “办妥了,”昌欢煞有介事地说,“公司让我先带她跑跑业务,等业务熟悉了,再自己干。” “你看怎么样?”恒安指着昌欢,对昌艳说,“我说什么来着,昌欢这孩子,就是出息,有本事。” “一个月能给我开多少?”昌艳急着问。 这事儿,昌欢事先还真没想过,经昌艳一问,才冷丁想起,愣了一下。见昌艳正焦急地等她回话,便不敢多加思量,脱口说道,“公司的业务员,平时工次极少,主要靠自己的绩效提成,业绩好的,一个月赚万把千的也有,业绩不好的,一个月只拿几百块钱基础工资的也有。最差也能拿几百块,远比你平日上班时的工资高。” 昌艳听了,激动得浑身发抖,赶着说,“中!中!一个月几百块就行。” 昌欢见昌艳这么高兴,心里多少有了底,又嘱咐了几句,推说家里人正在家等着她呢,出了二大爷家门,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昌艳就来了。母亲正在收拾早饭,见昌艳到了,停下手里的活儿,忙着招呼昌艳。昌艳知道,恒安大叔这会儿还没起身,便不进里屋,机灵地伸手张罗着,帮着往桌子上端早饭。昌欢母亲嘴上说“不用c不用”,心里却喜欢昌艳这份勤快,笑着和昌艳唠扯家常。知道是昌欢帮昌艳找到了好工作,怕话说多了,会让人觉得她在卖乖,昌欢妈就尽量不去提工作出的事。 昌欢洗漱回来,见昌艳一身新铮铮的新衣服,心里觉得好笑。估计这套新衣服,是昌艳家里压箱底儿的,再看昌艳只比自己年长五岁,脸上皱纹,却挺显眼,足见这些年,她的生计有多艰难,心底不免浮起一丝酸涩,也有心趁机这次机会,帮衬帮衬她。 匆匆吃了几口饭,昌欢就带昌艳赶火车去了。到了车站,昌艳急忙要奔售货亭,抢着买票,昌欢一把拉住她,“姐,你跟我跑生意,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啦。” 昌艳干笑了一声,为难地说,“姐知道你现在发烧了,可让你帮着找工作,又让你拿车马钱,姐过意不去嘛。” 昌欢笑了笑,一边从包里掏出零钱,漫不经心地说道,“姐,你记住,赚大钱,不计较小钱儿,往后别再跟我争这事啦,该你破费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说着,买了两张去市里的车票。 昌艳知道昌欢现在今非昔比,财大气粗了,也不和她争执,只是讪笑着,跟着昌欢进了站。 上了车,二寻了个座位坐下,昌欢异常老练地从包里掏出两套建筑工人装,递经昌艳一套,说,“姐,你先把这套工装换上。”说着,自己先把衣服换好。 昌艳唬了一跳,问,“昌欢,这是干什么?” 昌欢看出昌艳的心思,怕话说多了,会吓着昌艳,笑着说,“准备工作呀。” 昌艳一脸迷茫,托着工作服问,“怎么,大跨国公司的员工,还要穿这个?” 担心再说下去,车厢里的旅客会看出猫腻,昌欢收起笑脸,低声训斥昌艳,“姐,市场经济,得按市场规律办。我们现在搞的是市场营销,针对不同客户,你就得穿着不同的制服,比方说,你到菜市场买菜,看见一个穿貂皮大衣的人,浓妆艳抹,披金戴银,珠光宝气的在那里卖菜,那菜,你还敢买吗?反过来,你到珠宝店里买金银首饰,看到一个穿满身污垢的工人制服的人,在那里卖首饰,那首饰,你还敢买吗?快穿上吧。” 听昌欢说得在理,昌艳满腹狐疑地换上工作装,悄声问昌欢,“那咱们今天,要卖什么呀?” “大姐先别急,到了地方,我会告诉你的。”怕昌欢知道真相,还会吃惊,昌欢开始耐心给她做起心理辅导,“姐,市场营销,是门技术含量特高的工作,它要求从业者,必须具备特强的心理素质。” “什么样的素质?”昌艳问,“你看姐行吗?” 见昌艳开始感兴趣了,昌欢就势说,“简单地说,就是要胆大心细,遇事不惊,不能碰上点什么事,就一惊一诈的大惊小怪。这些都要在平日工作中慢慢磨练。姐只要用心去做,肯定能行。第二呢,就是随机应变,见机行事。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子来,要学会察言观色,抓住时机,让对方钻进你的局里。”见昌艳两眼呆滞,表情木胀,昌欢估计,她还没听懂这些话,就具体解释说,“比方说,你要卖一个珠子,这珠子的本钱是十块钱,为了有个好的卖相,你又花了一块钱,买了个盒子,来盛放珠子,这时,你手里的货物成本,一共是十一块钱了,假若你打算要把这些东西卖到二十块钱,这时,有一个顾客看上你的东西,想买,但你却发现这人对你的珠了并不在意,反倒是看上了装珠子的盒子,遇上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懂,”昌艳说,“买椟还珠呗,把盒子便宜些卖给他,咱再买个盒子盛珠子。” “错!”昌欢当即否定了昌艳,“他既然发现了盒子的价值,商机就出现了,你应当立即改变推销策略,把盒子的超值价值介绍给他,甚至把盒子当成珠子来卖给他,他要是买下盒子,把珠子退还给你,那是你的额外收入,即使不还给你珠子,你也照样赚钱。” 昌艳听着昌欢的怪论,觉得奇怪而好笑。笑了一会儿,说,“这可能吗?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连珠子和盒子谁贱谁贵都分不清?” “对,这就是我要讲的第三点:口才!”昌欢说,“现代营销学的极致,是通过语言的魅力,能把一块乱石头,当成钻石推销出去。营销的语言,你大可不必去在乎它是否符合逻辑,关键是瞬时间内,将对方彻底洗脑,让他相信你的话就是真理,让他的大脑,在你的嘴巴的控制下,心情愉快地把他兜里的钱掏给你。推销产品时,你要眼睛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逼着他不能一点空闲的时间去思考问题,必须顺着你的思路走。” 昌艳被昌欢的理论弄得头晕目眩,眼看火车要进站了,问了一句,“今天咱们推销什么?” “下了车,我告诉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懦昌艳遭逢不良翁(2) 走出车站,二人乘市内公交车,到了一个居民区。>?在一个花坛边,二人找了个石登坐下。昌欢从包里摸出一只沾泥的元宝,神兮兮地递给昌艳看。 “纯金的?”昌艳惊瞪着眼睛问。昌欢向昌艳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小声点儿,昌艳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压低了声音问,“哪弄的?” 昌欢淡然一笑,轻声说,“纯金的,还用咱们来这里卖?商场里有的是。” “假的?”昌艳问。 “假的,”昌欢如实告诉昌艳,马上又说,“可是,我要把它当成真的卖掉。” “这不是骗人吗?”昌艳心里有些害怕了,咧着嘴问。 “骗人?”昌欢望着昌艳一脸的惊恐,心里料到这一幕迟早会发生,赶紧把事先想好的话,说出来安抚昌艳,“这要看你对骗人这事,是怎么理解啦。就拿你手上戴的这块电子表来说吧,”昌欢指着昌艳手腕上的表说,“这东西的成本价,只有三块钱,在香港,五块钱就能买到,可是一旦到了咱们内地,就卖一百多块。为什么?就是因为内地现在还造不出来呀。你说,这叫不叫骗人?再说阿迪达斯吧,内地有好多工厂,都在给它做代工,做一件上衣,工本费最多不过两块钱,加上材料费,也就是十几块钱。可你到商场里看看,哪件阿迪达斯上衣,不得上千块钱?你说,这叫不叫骗人?什么叫商品经济?什么叫市场?市场不过是手段高明的骗子编织的一张貌似公平的网,我们都生活在这张网里。你刚才问这东西是不是纯金的?”昌欢掂着手里的元宝说,“那我又要问你啦,什么是金子?金子不过是一种稀有金属嘛。一旦金子像铁一样多,它不就和铁一样的价啦?这东西真的不是金子,只是铜,可是一旦铜在这个世界上比金子还要少,它的价值,不就比金子还贵了吗?你知道吗?铝,这种金属,当人们刚刚发现它的时候,它的提炼技术,仅仅停留在实验室里,那个时候,法国皇帝路易十四的皇冠,就是用铝制成的。后来,人们发明了提炼铝的新技术,开始工业化生产了,一下子,它就从皇冠,变成人们日常使用的锅碗瓢盆了,你说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呀?世界上所有珍贵东西的价值,都是由人臆想出来的,贵贱只在人们的好恶罢了,而人的好恶,只是人的一种情绪化罢了,这样看来,世间任何东西的价值,都是由人的情绪决定的,而人的情绪,又是最难把握的,最虚无的,有时,一个人甚至连自己都能被自己的情绪欺骗了,你说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真假可言?” 一通奇谈怪论,说得昌艳模棱两可,两眼发直。慌惑中,不安地问,“那你是怎么推销这东西的?” “跟我学吧。”昌欢说,“这几天,你先跟着我,等学会了,再自己做。”说着,昌欢站起身来,二人开始在居民区里转悠。 为了向昌艳传授营销技巧,大大影响了昌欢的业绩,一天下业,只做成两单,彩头也不多,只到手八百块钱。 傍晚,二人到车站赶火车时,昌欢取出四百块钱,递给昌艳。昌艳推辞不要,说今天自己只是来学徒的,一点作用都没起,钱是昌欢一人赚的,她哪能白白拿钱? 昌欢板下脸来,嗔怪昌艳道,“姐,你不懂,什么叫合伙做生意?合伙做生意,不等于两个人都上手,干咱们这一行的,只要在一块儿,就算出了力,赚了,就要平分,这是道上规矩。” 昌艳本来就不懂江湖上的事,听昌欢说了,也不再坚持,收过四百块钱,揣进兜里,嘴里还有些过意不去,嘟囔道,“妈呀,这么多,够我一年上班挣的。” “这不算多,”昌欢说,“赶上哪天,点儿正了,一天就顶你几年的工资。”怕昌艳口风不紧,回家把话说漏了,昌欢又叮嘱一句,“姐,回去,要是家里人问起你在公司都干了什么,你就说跟我一块儿搞营销,其它的话不要说,免得说不好,家里人会替咱操心的。” “知道,知道。”经过昌欢的洗脑,又跟着见习了一天,尽管昌艳对这种营销方式心存狐疑,可兜里揣着四百块钱,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对昌欢就有了几分佩服,听了昌欢的嘱咐,满口答应下来。 二人又一块做了几天,昌艳觉得这套营销路数,自己已经吃透了,每天从昌欢那里白白分得大把彩头,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就有了自己跑单帮的想法。 一天上午,二人到了市里,昌艳说想一个人去试试水。昌欢也觉得该让昌艳一个人去闯闯了,又叮嘱了几句要紧的话,约好下午四点之前,在火车站候车室里碰面,二人分头寻生意去了。 昌艳到了一个居民区,到底是头一次试水,心里忐忑地在街上晃悠着,从行人中搜寻目标。傍晌,见一个老头从对面走过,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一边晃着,一边左右看光景。老头身材中下,背已驼了,估计已过了六十,黄皮蜡瘦的脸,表明他身体不佳,早先也没干过重体力劳动。昌艳看中的是,这老头面相不恶,善眉慈目的,便主动迎了上去,口甜地喊了声,“大爷,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见老头站下来看她,紧跟着又问,“这附近有邮局吗?” 老头端详了昌艳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机警,随后脸上堆起笑来,问道,“邮局离这里可远啦,你找邮局干什么?” 昌艳见老头要上套,锁紧了眉头,一脸无奈地叹息道,“我有件要紧的事,想到邮局去一下,怕是时间来不及了。” “什么事呀?”老头饶有兴致地上赶子问。 昌欢见时机到了,放低了声音,嘴撮到老头耳根子,悄声说,“我在前面的工地上当小工,今天早上,我当家的挖地基时,挖出一件宝贝” 不待昌艳说完,老头极感兴趣地问,“什么宝贝?拿来看看。” 昌艳机警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见身边无人,悄声说,“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你老家住在这里吗?到你家去吧,我给你看看。” “走,我家就在后边。”老头痛快地答应了,转身领昌艳回家去了。 穿过一条楼道,到了老头家,开门进去,到了客厅,昌艳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包,打开后,一个还粘着湿泥的金灿灿的元宝,就露了出来。老头眼睛开始泛亮,拿过元宝,在眼前翻看起来,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两眼开始盯着昌艳的脸,攥着元宝说,“姑娘,昨儿个,公安局来这咱这小区,召集老人开过会了,叫我们平日多留点神,发现有拿着金元宝来寻问邮局在哪的女人,要及时报案。公安局的人说,近期咱们这儿,常有一个妇女,拿着假元宝,说是从工地才挖出来的,专门坑骗老年人” 老头的话,声音不高,昌艳听了,却像炸雷,不等老头把话说完,眼前一黑,两腿虚软,顺势跪了下去,像兀的受了风寒,牙关痉挛起来,牙齿乱碰,像有人在她嘴里敲打瓷器,说话也不顺溜,倒起板来,结结巴巴地哀求老头,“大c大c大爷,我是c是初犯呀,真的,是我c我妹教我来的,第一次,真的第一次,以前的事,都是我妹干的,她是老江湖啦。以前我从没干过,这不,才下了岗,才跟我妹来了,她干了老长时间了。” 老头见昌艳这副德行,心里得意,嘴上却不客气,板着脸,训斥道,“年经轻轻的,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昌艳已被吓傻,耳朵里只想听到老头打发她出去的命令,再也听不进别的话了,只是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抱着老头的大腿摇晃,哀求老头放她一码,只下,就晃得老头下身发热,有了法想法,低头看着昌艳泪眼汪汪的,梨花带雨般,透出几分楚楚动人的东西,禁不住动了淫心,弯下腰,双手插进昌艳的腋下,要将她从地上扶起。不想昌艳还挺倔,非要听老头说出没事了c放她出门的话,才肯起身。扶了一会,见昌艳死活不起身,老头浑身热得发痒,就势倒下,把昌艳压在身下,努着嘴,伸向昌艳的嘴边,一只手在昌艳下身乱摸,另一只手,就要解开昌艳的腰带。这一惊,可把昌艳吓得不轻,瞬间忘记了刚才行骗被捉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恐惧,她想呼救,无奈老头还挺有力气,死死压住了她,她都快喘不上气了;她想推开老头,不料,看上去斯斯文文c黄皮蜡瘦的老头,这时竟变得像一条巨蟒,紧紧箍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眼见老头的手要插入她的下身,情急之下,一转头,昌艳咬住了老头的胳膊,猛一用力,老头“啊”的一声,滚落下去。昌艳感觉身子刹那间轻快了许多,一纵身,像只低空盘旋捉食飞虫的燕子,一跃而起,拔腿冲向门口,敏捷地打开房门,仓仓皇皇逃了出去。 跑到街上,昌艳感到身后还有人在追她,忘记了搭乘公交车,一口气跑到火车站,回头看看,发现并没有人在追她,才觉得安全些。在火车站外,找了个石阶坐下,头上的血管一鼓一鼓地发胀,心嘭嘭地跳,嗓眼儿里,一股血腥味,心都要跳出来了。歇了半天,呼吸才均匀顺畅,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下午,昌欢回来了,在候车室里见到了昌艳,急着上前问道,“姐,怎么样?今天做了几单?” 昌艳心里还在后怕,见昌欢回来,才踏实下来,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昌欢心里一惊,知道昌艳遇到了坎子,心突突跳了起来,手搭到昌艳肩上,安慰道,“姐,你刚试水,遇到点麻烦,挺正常的,别慌。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昌艳也不说话,只是呓呓地哭泣,哭了一会儿,心里好受些,才把上午出的事说了出来。 昌欢听过,大惊失色,想起父亲曾叮嘱过她,不能重复在一地做同样的局,知道自己一时疏忽,犯了大忌,险些把刚上道的昌艳送进去。所幸昌艳逃过一劫,只受了点惊吓,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看来,这里不能再做下去了。得赶紧换个地方。当下最要紧的,是说些好话,来安抚昌艳,等昌艳平静下来,再把自己的打算说出不迟。 昌欢安抚了一会儿,昌艳不再哭泣了,二人坐在候车室里,说了些闲话,坐了一会儿,昌欢灵机一动,觉着机会来了,想在这里收关之前,再做一单。看看时间还早,说想到外面转转,领着昌艳走出候车室,到外面遛达。 在车站边的一条胡同里,昌欢留心看墙上的野广告,找了一会儿,发现一张是办各种假证的。昌欢记下电话号码,就近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照着记下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对方很机警,盘问了一会儿,听昌欢不像是卧底的,才和昌欢谈起生意,约定了见面地点。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小的男人如约来了,和昌欢谈了一会儿,订下价钱,约定后天一早的交割地点,马上离去了。 “你办警官证干什么?”二人回车站时,昌艳问。刚才昌欢和那人谈生意时,昌艳在旁边已听了个大概,只是不知昌欢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要替你出口恶气。”昌欢说。 “出气?”昌艳又吃了一惊,“你要去找那老王八?这不是自己送上门儿啦?算了吧,昌欢,别再找麻烦了,反正她也没把我怎么样,我还咬了他一口,也算扯平了。” “放心吧,姐,”昌欢安慰昌艳,“这件事做起来,保证万无一失,一准让那老王八好好地痛一痛。” 怕昌艳还要婆婆妈妈的劝她,昌欢索性把自己的思路,给昌艳说了一遍。昌艳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也不再劝昌欢。 过了两天,二人又乘车到了市里,下了车,来到事先约好的交割地点,老远就看见,那瘦小的青年挺守信用,已经等在那里了。见昌欢二人走过,把办好的警官证递给昌欢。昌欢接过,翻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破绽,就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和一张一寸照片,交给那青年人,青年人接过钱,把昌欢的照片贴好,随手掏出一个简易的钢印模具,在照片上盖了钢印,转身匆匆去了。 昌欢二人又来到一家玩具店,买了一副仿真手铐,又去了集贸市场,买了一套女警服,找了个隐蔽的去处,昌欢把警服换上,乘车到了昌艳出事的小区。昌艳把老头家的门牌指给昌欢,就躲起身来。 昌欢一个人,大摇大摆找到了老头家,按下门铃,听里面有老者应了一声,随后门打开了。一个面黄蜡瘦的老头探出头来。听过昌艳的描述,昌欢看了老头一眼,立马断定,就是他了。 老头见一个女警官立在门口,脸倏地变绿了,嘴角向两边咧了咧,刚要问声“你找谁?”昌欢眼疾手快,掏出警官证,在老头面前晃了一下,又揣回兜里,闪身进屋,走到客厅,冷着脸问道,“你是这里的户主?” “是。”老头见女警官进屋,已是蔫了三分,跟在昌欢身后,到了客厅,强装出几分热情,要给昌欢倒水。 昌欢挥手制止了老头,板着脸说,“你先别忙。我现在是在执行公务,有事要问你。”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本警事询问笔录簿,掏出笔,坐到沙发上,做出记录的架势,先是问了老头的姓名c年龄c职业,记录完毕,停下笔,抬头逼视着老头,突然说道,“我们刚接到一起报案,说昨天上午,在这小区里,发生了一起强奸未遂案,今天来调查取证,请你配合我们。” 老头刚听到这里,汗就从额头渗了出来,嘴上却逞强,硬着头皮装糊涂,问道,“是吗?这可没听说过。” 昌欢听了,并没急躁,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盯着老头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冷丁问道,“你昨天上午九点到十点之间,在哪里?都干了什么?请你如实回答。” “在家里呀。”老头说话时,眼睛已不敢和昌欢对视,“在家里待着,没干什么。”老头嘟囔道。 昌欢看出,老头心里已经发毛,仍不动声色地装着在纸上记录着,写了一会儿,停下笔,抬头继续逼视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请你把衣袖撸起来,挽到上边。” 老头犹豫起来,眼神变得慌恐不安。见老头迟迟不肯动手,昌欢站起身来,冷硬地说,“如果你觉得这里不方便,那就找一个方便的地方吧。”说完,从腰间取下手铐。 这一招果真管用,老头一见铮亮的手铐,两腿开始哆嗦,嘴里却还狡辩,眼角挤出一丝尬尴的笑意,抢着说,“啊,对啦,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在家里,听见有人敲门,就去开门,一个小媳妇进来了,说她在前面的工地打工,她手里拿着一个金元宝,说是她丈夫挖地基时挖出的,我一听,就知是个骗子。这几天,报纸上都登了,说是有个女骗子,专门在居民区骗中老年人。她们拿个假元宝,说是从工地挖出来的,借口向中老年人打听邮局在哪儿,说是要到邮局往家里邮寄,趁机引中老年人上套儿。这阵子,有不少老年人上当呢。我一见那女骗子送上门儿来了,就要捉住她,送到派出所去,可我年老了,让那女骗子跑了。” 昌欢听老头说,本地报纸已登了她们在这里做局的事,心里有些后怕。好在这等场面见多了,脸上还能沉住气,板着脸,冷眼盯着老头看,一等他说完,马上说道,“我现在只想请你把衣袖挽起。” 老头见躲不过去,迟疑了片刻,挽起衣袖,刹那,在老头大臂的前边,一个椭圆的紫色牙痕露了出来。昌欢心里暗暗吃惊,心想昌艳这一口,可是下了不少的力气,再加点力,这块肉大概会被咬下来了。便忍住笑,板着脸,指着这牙印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头眼见透了底,哭丧着脸,告诉昌欢,“她真是个骗子呀。” 昌欢并不理会他,冷言说,“诈骗,是一种犯罪;强奸未遂,又是另一种犯罪,便是那骗子真的定了刑,判了罪,她的人身仍受法律的保护,任何人不得侵犯她,一旦侵犯了,照样要追究法律责任。根据我国现行的刑法,强奸罪,量刑一般在五年到八年,情节恶劣的,可以判死刑的;强奸未遂罪,量刑标准一般是三年到五年。现在,她既然到公安机关报了案,我们就得立案侦察,你在这里说不清楚,咱们还是到公安局说吧。” 老头见昌欢动了真格,也不再装傻,扑通跪下,抱住昌欢的大腿,正要哭着哀求,不料恰好碰到昌欢腰间挂的手铐,像触了电,倏地又松开昌欢,咧着大嘴,哭着求情,“警察同志啊,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码吧,你看大叔今年都六十多了,老伴走得又早,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了,现在退休了,刚刚得好,昨儿个遇上个女骗子,以为她的短处捏在我手里,就想挨她些光儿,脑袋一热,就干出那蠢事。不料那女骗子像疯狗,反倒咬了我一口,我真的一点便宜都没沾到呀。这事要让邻居知道了,大叔真的没法活了,大叔好歹当了一辈子的教师,儿女们又都有体面的工作,这事传扬出去,让孩子怎么抬头啊。姑娘呀,警察同志,行行好吧,大叔求你了,帮大叔免了这场灾吧。” 昌欢听老头哭诉,忍不住想笑,见这老头年龄比自己父亲还大,跪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她,心里生出些许恻隐,放缓了口气,叹息道,“大叔,你也知道,自古以来,有道是民不举,官不究,要是她不报案,我们也不愿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可是现在她既然报了案,我们又不能不管。大叔刚才不是说那女的是个骗子吗?我觉着吧,这事还是有救的。你想啊,一个女骗子报案,无非是想出出气罢了,她出来骗人,也无非是想骗点钱花。再说强奸未遂,她也没吃什么大亏,大叔要是能破财免灾,这事,兴许不有回旋的余地。” 老头听了这话,抹去眼泪,抬头望着昌欢说,“姑娘,你要是能帮大叔把这事摆平,花钱,大叔是不在乎的,你说吧,得多少钱?” 昌欢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说,“据我的经验,怎么也得这个数。” “一千?”老头问。 “再加一个零。” “一万?” 昌欢点了点头。 老头听后,有些泄气,耷拉下脑袋。过了一会儿,喃喃说道,“太多了,姑娘,这个数,大叔出不起呀,大叔不瞒你说,现在银行里,只有六千块存款,是大叔工作了一辈子攒下的,你要一万,一时半会儿,恐怕凑不齐全。” 听老头说有六千块钱存款,昌欢觉得也可以了,面带难色地沉思了一会儿,缓了口气,问老头,“大叔,这六千块钱,现在能拿出来吗?” “上银行取就是了。”老头说。 “这样吧,大叔,”昌欢哄着老头说,“你不是说,那女的是个骗子吗,我想她自知理亏,也不敢下死口儿,我去唬一唬她,说不准就能唬住她,六千块钱就能封了她的口,让她改口说,昨儿个和你吵架,一时气忿,想报复你,就报了假案,其实你并没把她怎么样。要是她能主动提出撤了案,这案子就算化解了,我们也不再追究了。” 老头听罢,从地上爬起来,抓住昌欢的手,使劲摇晃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道谢。 担心夜长梦多,节外生枝,昌欢催促老头,“大叔,那咱们现在就去把事儿办了吧。” “中!”老头说着,从柜里找出存折。 临出门,昌欢又叮嘱老头,“大叔,到了街上,你别跟熟悉人搭腔,万一走露了风声,我可帮不了你啦。” “中!中!”老头应声答道,痛快地带着昌欢到银行去了。 到了银行门口,昌欢说她穿着警服,进去不方便,让老头一人进去。眼见老头进了银行,昌欢到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后躲了起来,两眼紧盯着银行大门。十多分钟过后,老头从银行里出来,昌欢赶紧迎了上去,接过老头送来的钱,也不清点,直接揣进兜里,又叮嘱老头一些应注意的事项,打发老头回去了。 眼见老头走远,昌欢急忙到了公交车站,也不问车到哪里,见有车来,就上了车。向车里人打听清楚去火车站路程,半路换了几次车,回到了火车站。昌艳早就等在那里了,见昌欢平安回来,放下心来,迎上前去问道,“做成了?” 昌欢心里得意,拍了拍衣兜,说,“成了。”说完,领着昌艳,找到一个避静处,从兜里摸出五百块钱,弟给昌艳,说,“姐,这是你的。” “怎么?还有钱?那老狗,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在警察跟前,他敢不大方?”昌欢得意地说,随后脱了警服,放进包里,二人往候车室里去了。找了个空座坐下,昌欢说,“姐,这里的生意,做到头了。” “怎么回事?”昌艳问。 “咱在这里做得太频了,有人报了案,晚报上还登了这种局,提醒老年人提防着。那老东西,就是从报上看了这事,前天你一上手,他就看穿了你,以为捏到你的短处,才敢欺负你。” 昌艳听昌欢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后怕。好在现在安全了,又有昌欢在身边,壮着胆子说,“我说么,前儿个,那老狗说警察到他们小区里,召集老年人开会,讲了这事,我听了,才害怕,他见我害怕了,就要上手。” “他是吓唬你哪,以为你害怕了,就会顺了他。”昌欢不怀好意地笑了。 昌艳见昌欢说出这话,脸红了,怕昌欢拿这事寻她开心,赶紧问了一句,“那往后,咱怎么办?” “换个地方做吧。” “去哪儿?” 昌欢看昌艳一脸迷茫,知道她现在心里又在犯糊涂,拿来不出主意,便开导她说,“姐,干咱们这种生意,切忌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做,那就容易穿帮。最好是在一个地方做几单,马上再换一个地方。我想到外地去做一段时间,到沿海的大城市去做,那里富足,老百姓手里有钱,咱也可以顺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那得多长时间呀?” “时间嘛,咱们自己说了算,想长就长,想短就短,随心情,随行情。” “可是,咱怎么跟家里人说呀?” “这简单,就说咱俩一块出差去了。”昌欢见昌艳说出这话,心里有些不爽,嗔怪道,“姐,我不是跟你说过啦?做咱们这种生意,你得把脑子调机灵点儿,善于应变,见机行事,你回家就说,公司派咱们俩出差,二大爷他们不会疑心的。” 昌艳让昌欢说动了心,问,“多暂走?” “说走就走,明天就动身,先到北京,而后一路南下,走到哪儿,算哪儿,你看行吗?” “你说行,就行呗。”昌艳说,“反正姐差不多是个睁眼瞎,就跟你啦。” 昌欢听昌艳这么说,心里得意,站起身说,“走,咱们回家准备吧,今天时间充裕,咱坐早班车回家吧。”说着,二人买了早班车票,进站上车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云游妮邂逅富家女(1) 昌欢到家时,刚刚是半下午,母亲还没开始做晚饭。>?一进家门,昌欢吓了一跳,见家里正屋地上,立着一个妮姑,身披袈裟,双手合实,举在胸前,嘴里振振有词儿地念着咒语。母亲立在旁边,神情肃穆地看妮姑念咒,见昌欢进门,立马用食指摁住嘴唇,示意她别说话,另一只手里握着几张钞票。正在念咒语的妮姑,听见有人开门进来,机警地转了下头,眼里闪出一丝惊惧。见昌欢站在身后,草草又念了几句咒语,大声诵了句“阿弥陀佛!”就要伸手去接女主人手里的钞票。 昌欢觉出几分不妙,大喝一声,“慢着!” 那小妮姑吓了一哆嗦,刚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不料母亲却对昌欢的做法大为不满,一边拦着昌欢,一边硬要把手里的钱塞给妮姑,一边又嗔怪着昌欢,“没你的事,小孩丫丫,你懂什么?”说着,把钱塞进妮姑手里,催促道,“小师傅,快走吧,谢谢啦。” 那小妮姑贼眉鼠眼的,抓过钱,就要抽身。昌欢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拦在那小妮姑身前,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小妮姑眼前晃了一下。小妮姑立马像放了气的皮球,两腿一软,跪在昌欢脚前,抱住昌欢的大腿,开始哭着哀求,“大姐,饶我一次,饶我一次吧,我是初犯,再也不敢了。” 母亲正要拉开昌欢,放小妮姑出去,见小妮姑突然给昌欢跪下,心里吃了一惊,不知就里,还以为这小妮姑从前认识昌欢呢,愣着站在一边,一时插不上嘴。 “今天做了几单?”昌欢冷眼盯着小妮姑,觉着这小姑娘刚刚二十出头,皮肤粉嫩,果真不像江湖老手,想想自己当初为生计所迫,刚入道时,也吃过不少苦头,心就先软下三分。 小妮姑见问,仿佛见到了希望,急着说,“总共做成四单,彩头全在这里,姐姐拿去,权当小妹孝敬姐姐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把钱往昌欢手里塞。昌欢装着不要,把手背到身后。小妮姑也机灵,顺手把钱塞进昌欢的裤兜里,就势站起身来,不停地向昌欢鞠躬,哀求昌欢放了她。 昌欢估计,这小妮姑身上,不会有太多的货了,恨恨说了句,“滚吧,当心我再见到你。” 小妮姑得话,急急似出笼之鸟,背起行囊,侧身就往外走,恰好和刚下班回家的恒安碰上,险些撞了个满怀。小妮姑闪身躲过恒安,一溜烟儿,消失在街上。母亲这才缓过神儿来,一脸疑惑地问昌欢,“这是怎么回事呀?昌欢,你认识这小师傅吗?” “妈,她是个骗子,你上了她的当。”昌欢说。 “骗子?”母亲翻动几下眼珠子,还是没弄明白,问昌欢,“你怎么知道她是骗子呢?她骗过你啦?” 昌欢听了,苦笑不得,耍娇说,“妈,你看你,她刚不就骗了你吗?你还蒙在鼓里不醒悟呢,反倒说我被骗了。” “骗我?”母亲一脸的惊讶,急着问,“什么时候呀?怎么骗的?” “你刚才不是要把钱给她吗?” “噢,”母亲这才醒过腔来,笑了笑,说,“哪里是骗我呀?这是给人家的功德钱呢。” “什么功德钱?”昌欢问。 “是这么回事,”母亲心情轻松了许多,给昌欢讲起故事,“下半晌,我上街买菜,回来时,在咱家门口,碰见了这小师傅,她当时就一脸惊慌地告诉我,说咱们家房子上空,有凶煞气,近期咱们家必有血光之灾。我一听,就有些害怕,问她会有什么样的灾祸?她就问我,咱家平日有没有人经常乘车出门?我就想到你啦,告诉她说,有,我闺女就天天乘车上班。小师傅就说,近些日子,你会遇上车祸。我一听,就吓麻了腿。小师傅见我害怕,就劝我不要害怕,她说她有办法帮咱禳灾。我问用什么办法,她就拿出这个小纸片,说是护身符,只要我出四百块钱,把这护身符请进家门,她再给做一些法事,这护身符就有了灵性,会保你平安无事。”母亲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片。 昌欢接过小纸片,看了一眼,见是一张泛黄的毛边纸,上边用毛笔画了个鬼画符,旁边勾勾巴巴写了“阿弥陀佛”四个字。昌欢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张破纸儿,还挺贵的,值四百块呢。” “别瞎说,”母亲一把夺过,揣进兜里,“小师傅刚才都给开了光,有了灵性,不能随便动它。” “妈,它要真的这么神,怎么连小妮姑自己都保不了呀?”昌欢开导母亲,“你看,刚才那小妮姑,跪在我面前,哭得多可怜呀?” 母亲又翻了翻眼珠子,还是没弄明白,疑惑地说,“是呀,你说那小师傅,又不认识你,怎么你手在她面前晃一下,她就扑通跪下求饶了呢?” 昌欢得意地笑了笑,“遇上真神了呗。她要是真的,怎么会吓成那样?给我这个凡夫俗子跪下呀?她给我跪下,就说明她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昌欢笑着把钱递给母亲,“那,把钱收起来吧。”说完,又从兜里把小妮姑刚才塞进的一沓钱掏出,一并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钱,数了数,总共一千六百块,又吃了一惊,“昌欢啊,这么多钱,自己留着,好吗?” “妈,你拿着吧,”昌欢说,“反正她这钱,也不是好道儿上来的,不拿来白不拿。” “可这是意外之财呀,不是咱的。”母亲嘴上虽嘟囔着,却听了昌欢的规劝,把钱揣兜里,也不再讲什么意外之财了。 恒安站在门口,听了母女俩的对话,大概明白了刚才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淡淡说了句,“僧c道c丐c娼c牙,休教进家门。”说完,一个人回屋歇息了。心里却对昌欢的成熟,生出些许自豪。 吃晚饭时,昌欢向家里人宣布:公司派她和昌艳出差。 “去哪?”母亲问。 “南方,”昌欢信口说道,“广州。” “多长时间?”母亲又问。 “说不准,少则一两个月,长则三四个月。” “这么长时间?”母亲叹息道。 “公司在那边有业务。”昌欢给母亲解释说,“就看我们办得顺不顺利了,要是顺利,时间就短点,一旦不太顺利,那可就费时间了。” 饭桌上,只有父亲心里清楚,昌欢说的业务是什么,嘴上却不插话,只闷着头吃饭。等昌欢吃了饭,帮母亲把桌子收干净,父亲才从里屋出来,见厨房里只有昌欢一人,上前低声问道,“有把握吗?” 昌欢望着父亲,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自信地冲父亲点了点头。 父亲还是不放心,又问,“昌艳行吗?上道儿了?” “马马虎虎,胆子太小,也不够机灵。”昌欢明显不满意昌艳,却又怕父亲听了担心,补充一句,“不过我带着她,多照应些,还凑合吧,不会惹什么麻烦。” “到了外地,不比在家跟前儿,遇事多加小心,常给家里来个信儿。”父亲叮嘱着。 “知道,爸,放心吧。”昌欢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望着父亲问,“我往家里汇钱,怕吓着俺妈,江到你单位,行吗?” “行,”父亲说,“不过,要频一些,一次不要汇得太多,太多了,会引起别人人疑心的。” “知道了,爸。” 听昌欢说话,恒安看出,女儿现在完全上道了,心里稍稍安稳些,怕说得太多,让妻子看出什么,又简单叮嘱了几句,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昌欢c昌艳带了些简单的行装,乘车出差了。她们沿着铁路线,先到了北京,做了几日,又一路南下,做做走走,走走做做,大约过了三个月,到了江南。昌欢还好,每日都有斩获,昌艳却不行,老也克服不了心里的恐惧,畏首畏尾的,目标挑选过于苛刻,不是性别不对,就是想貌不入眼,挑来挑去,一日下来,常常放空,三个月过去了,昌欢都寄回十多万了,昌艳却一万还不到。心里着急,开始尿黄尿,嗓子也嘶哑了。 昌艳的窝囊,影响了昌欢的战头精神,心里也跟着不爽快,到了江南,这里的方音太重,不好交流,闲着无事,买些报纸翻翻,本想消愁解闷,却异外地发现,她们用假金元宝赚取中老年人保证金的局,现在全国效优甚多,几家全国性的大报,都登出这一案例,提醒人们注意防范。昌欢心里警觉起来,决定收手回家。 星期四上午,二人在九华县城大街上闲逛,打算买些当地的土特产带回去。无意中发现,这九华县城里,到处都是妮姑和尚,手里拿着各色法器,向行人兜售各式神符。昌欢豁然记起,几个月前,在自己家里,就曾遇见过一个装束和这里的妮姑一般无二的小妮姑,在向母亲行骗时,被她撞上,让她狠狠地修理了一通,撸索下一千多块钱。心想,那小妮姑,八成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昌欢来了兴趣,跟向自己兜售神符的妮姑聊了起来,听那妮姑说些推销神符的术语,觉得也不外乎就那么几句偈子,一些成套的嗑儿,并没有什么深奥的东西。又接触了几个,也都是如此这般,挺简单的。心里就有了想法,和昌艳商量,“姐,咱也做做这局儿?” “做这种局?”昌艳瞪大了眼睛问,“你没看见,人家都是和尚妮姑,都是光了头的呢。” “什么和尚妮姑呀?”昌欢笑着说,“你信吗?真正的和尚妮姑,躲在深山里修行,还嫌时间不够呢,哪还有空儿跑到这里做生意?” “可人家都是削了发的。”昌艳说。 昌欢听后,大笑起来,嗔怪道,“姐,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削发,那还不容易,找个理发店,几分钟就解决了。” “怎么?你真要剃光头?”昌艳瞪着眼睛说,“我可不干,一个女人家,把自己作践成那样,成什么样呀?让人知道了,羞不羞死人。” “姐,你又来了,我问你,干咱们这种生意的,能让人家知道吗?再说了,这趟出来,你看你,到现在,彩头也没过万。我要是贴补你些吧,怕你面子上挂不住,可不贴补,你兜里的货,也太干巴了,回去怎么向家里交代?我合计了,咱们现在把头剃了,一路做下去,弄个十万八万,也是有口儿的,回去了,也算没白来跑一回。等咱们到家了,大概又得几个月,到了那时,咱的头发,也该长出来了,再剃个短发,现在社会上,女孩子中也是流行的。” “还得几个月?”昌艳哭丧着脸说,“我想家了,想孩子。” “瞧你那点出息,”昌欢嗔斥昌艳,“就你有孩子?”说完,自己心里也一阵酸楚。 禁不住昌欢一通怂恿,二人走进一家理发店。昌欢说了来意,理发匠见是买卖,笑脸相迎,不分好歹,只下,二人的长发就落了地,对着镜子一照,把自己吓了一跳。刚才还是一头乌发,花枝招展的,转瞬间,成了光秃秃的葫芦瓢。 昌艳对着镜子,自己先咧着大嘴,哭了起来。昌欢看看自己的模样,见昌艳哭了,心里也跟着发酸,想哭,又担心自己一哭,会招来昌艳更强烈的反应,强忍住眼泪,装出笑脸嗔斥昌艳,“姐,像什么样子呀,这么大人,动不动就哭。” 来这里削发为妮的女人,目的大概都差不多,理发匠心知肚明,见怪不怪,笑了笑说,“刚剪完,都觉得不称心,过些日子,就习惯了,挣钱才是硬道理嘛。”说完,给二人在洗了头,解掉遮身布,二人站了起来,对面相互看着,仿佛是一个人在照镜子,都快认不出对方了。幸亏两位理发匠还理智,等二人惊诧地相互看够了,才嘟囔道,“每位一元,共计两元。” 昌欢这才想起,还没给理发匠付钱呢,赶紧从兜里摸出两元钱,递给理发匠,像刚刚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匆匆走了出去。 走到街上,尽管满街都是兜揽生意的和尚妮姑,昌欢却觉得,满大街人只关注她和昌艳。她羞愧难当,领着昌艳,低着头,急匆匆地在街上走着,却一时又说不清自己要到什么地方。走了一会儿,觉着累了,二人心里才平和一些,在道边找了个石阶坐下休息。 坐了半个时辰,心态平和下来,才又站起身来,向人打听办理妮姑证件的地方。经人指点,二人花了五块钱,办了妮姑的证件,又花了十块钱,置办了一身行头,当日乘车,离开了九华县。 坐了一夜火车,第二天一早,二人到了徐州。下了车,吃了点东西,二人乘公交车到了城郊。走街串巷,物色财神。半上午,在一家门口,二人看见一个老太太,依在门边晒太阳。看这家新建的小楼,昌欢估计这家人日子过得不错。抻着脖子往院里望了望,没看见别的闲人,昌欢走上前去,两手合实,举在胸前,低头念了声“阿弥陀佛。” “两们师傅,要化缘啊?”老太太见两个妮姑到了跟前,立直了身子问。“两位师傅是从哪儿来的?”老太太问。 “贫妮是从九华山来的,要去本地的宝华寺礼佛,走累了,口渴,想跟老施主讨口水喝。”昌欢阴阳怪气地说。昌艳忍着笑,在一边看着。 “进来吧。”老太太也不介意,转身让二人进院。 到了院里,也不见狗叫,昌欢心里踏实下来,趁机和老太太套起近乎,“老施主家的房子,真是漂亮呀,新盖的吧?” “去年春天盖的。”老太太说。 “是你们村里最好的房子吧?”昌欢嘴里巴结道,“老施主一准是积善之人,不然,哪里会修来这等福分,给家里带来这样好的财运。” 老太太听过这话,心里舒坦,嘴上却说,“什么修不修的,哪里是我积来的?是我家老头儿和儿子,成天给工地运沙子,才挣了点辛苦钱。”说着,领两个妮姑进了家,往茶壶里倒了些开水,过了片刻,给二人倒了两杯,端给两个妮姑。 昌欢接过茶杯,打眼扫了下房间,房间里并无高档陈设,倒也干净整齐。见家里没有旁人,只老太太自己,昌欢装出渴得厉害,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把杯还给老太太,双手合实,举到胸前,嘟囔道,“善哉,善哉!”说完,脸色阴沉下来,眼里露出惊惧,望着老太太说,“老施主,贫妮看你是心善之人,有句话,不得不告诉你。” 老太太见昌欢板起脸来和她说话,不像是什么好事,心里先是慌乱起来,也收起笑脸,问道,“什么话呀?” “你家这房子里,有凶煞之气,想必藏有恶鬼。要不赶紧驱走,一定会给你们家带来血光之灾!” 老太太听了,两腿开始擅抖,嘴唇也跟着哆嗦,紧着问道,“什么样的灾呀?” 昌欢两眼紧盯着老太太,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儿子是司机?” “是呀,”老太太说,“俺小儿子就是,天天开车往工地运沙子。” “这就对了,”昌欢说,“要是不赶快把恶鬼驱走,最近几天,你儿子就会遇上车祸的,轻则腿断胳膊折,重则性命不保呀。” 刚听到这里,老太太两腿一软,就势坐到地上。昌艳眼见火候已到,怂恿昌欢道,“妹子,你快想个法儿,帮他们把恶鬼驱走吧,看把大娘吓的。” 一紧张,昌艳忘记了昌欢教她说的那些行话,用家乡方音说起土话来。 昌欢瞪了昌艳一眼,蹲下去扶起老太太,低声说,“老施主不要惊慌,要是老施主相信贫妮,只消照贫妮的话去做,要驱除恶鬼,也非难事。” “师傅有办法呀?”老太太说话声音有些发颤。 “办法是有的。”昌欢说。 “那求师傅救救我们了。”老太太抓住昌欢的手哀求。 “行是行,”昌欢说,“不过,老施主得照我吩咐的去做才行。” “中,”老太太听了这话,缓过神儿来,“只要师付能帮咱驱除恶鬼,保俺儿子平安无事,叫俺干什么都成。” “老施主家里,现在有现钱吗?”昌欢问。 提到钱,老太太眼里闪出一丝机警,问道,“小师傅,做一次法事,收多少钱呀?” 昌欢看破老太太的心事,淡笑了一下,说道,“出家人行善,不取分文。” “那小师傅刚才问到现钱,是什么意思?” 昌欢从包里取出一张毛边纸,展开放到老太太眼前,指着上面,让老太太看。老太太低头看时,见上面画着佛主盘坐莲花像,两边写着“阿弥陀佛”。昌欢抖了抖毛边纸,告诉老太太,“只要用这张神符,把你们家的钱包好,放在你家柜子底下,以后,你每天晚上点一柱香,三天之后,恶鬼就被驱走了。过了三天,你再把钱取出,把包钱的神符烧掉,恶鬼就再也不敢进你家了。” 老太太听了,心里轻松下来,问道,“照师傅说来,包多少钱合适?” “你家现在有多少钱,就包多少钱,钱越多,恶鬼就越怕,驱得也越快。”昌欢煽动老太太。 “唉,”老太太叹了声气,说道,“二位师傅来晚了一步,要是早两天来,就好了,前些天,家里现钱倒不少,三万多。前天让儿子拿去,抵押给沙场了,家里现在,就剩六千来块钱。” “六千就行,”昌艳嘴尖舌快,急忙开了口,“大娘快拿出来吧。” 老太太转身进了里屋,从柜里拿出六千块钱,交给昌欢。昌欢双手合实,举在胸前,嘴里振振有词儿,念着咒语。昌艳手脚麻利,展开用毛边纸画的神符,把钱放上包好。昌欢见钱已包好,转身对老太太说,“老施主请取一根红线来,神符得用红线系住才行。” 老太太得话,转身到柜里翻找红线,昌欢趁机站到老太太身后,挡住老太太的视线,昌艳眼疾手快,从怀里取出另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纸包,将钱包替换下来,揣进怀里。老太太找出红线,交给昌欢。昌欢将纸包系好,交给老太太,让老太太放进柜底,又交待了几句,叮嘱老太太这几天,切不可泄露天机,说是一旦对别人讲了这事,法术就不灵了。说完,二人匆匆出门去了。 走到街上,昌艳问,“昌欢,刚才,你怎么一下就猜准她儿子是司机了呢?” 昌欢向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说,“进门时,我不是说,她家新盖的房子,是老太太平日积善修来的吗?老太太当时就说不是她修来的,是她家老头儿和儿子往工地运沙赚来的,这不就等于告诉你,他家里养车吗,你想啊,她老头年龄不小了,这车除了她儿子开,还会有谁呢?” 昌艳眨巴几下眼睛,似乎也明白过来。 老太太听话,每天夜里背着家人,偷偷烧一柱香,三天过后,打算把纸包里的钱取出重新放好,打开纸包,发现钱已变成一沓废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云游妮邂逅富家女(2) 昌欢二人一路做下,彩头颇丰。>?大约过了三个月,到了河北保定地界。昌艳思家心切,整天念叨着想孩子,昌欢听得心烦,眼见头发已经蓄起,约有寸许,便也打算收手。 九月底,二人做了最后一单,脱下身上的行头,找了个垃圾箱,把袈裟扔了进去,换上便装,找到一家理发店,把头理了理。二人头发都不长,理发师傅打量一番,给二人理成时下男青年中流行的板寸。 留着男青年的发型,穿着女式衣服,不伦不类的,二人合计了一下,到了集贸市场,打算买身男装换上。试了几件,都不合适,最后找到一家专卖仿真制服的摊位,昌欢要来一套军服穿上,对着镜子照了一下,飒爽英姿的,挺威风,心里喜欢,当下就买了下来。昌艳在边上看着,也觉得不错,这行头,可比妮姑的装束入眼,也买了一身穿上。摊主极会兜揽生意,眼见二人脸上得意,就一个劲儿在边上撺掇,说这两套衣服,真真就是为二人订做的,穿在二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边说边拿出两顶军帽,怂恿二人说,要是二位能再买顶军帽戴上,那真就比真的军人还军人了。几句话,说得昌欢心里舒坦,兜里的钱又多,钱来得也容易,索性掏出钱,买了两顶军帽戴上,再一照镜子,果真比刚才又增色了几分。摊主眼看时机已到,附到昌欢耳边,低声说,“哥,光有这些还不够啊,有点土,明眼人一看,就知不是真的。” “怎么不真了?”昌欢问。 “少了件东西。”摊主说。 “什么东西?” “肩章。”摊主说着,从货摊下拿出一个小方盒,取出两片肩章,鬼鬼祟祟说道,“加上这个东西,这套衣服穿出去,那才叫酷,出门办个事什么的,也痛快。” “这东西怎卖的?”昌欢也有些心动,问了一句。 “按级论价的。”摊主说,“尉级五块,校级十块,将军十五。照哥的年岁,戴将军的,肯定不中,戴尉级肩章,又委屈哥了,最好戴个校级的吧,中校最好,再高了,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昌欢以前还没听过这些说法,觉着新鲜,顺口问道,“怎么说中校最好呢?” 摊主就势卖弄起来,把军队的职级,在昌欢面前讲了一通。昌欢听着在理,交了钱,摊主帮她把肩章安上。 出了集贸市场,昌艳心里有些害怕,“昌欢,咱穿着这身衣服,一旦出了事儿,是不是犯法呀?” “犯什么法呀?”昌欢听昌艳说出不吉利的话,心里生气,嗔斥道,“咱又没干什么坏事,不就是穿了套军服吗?真是的。人家做的c卖的,都不害怕,你穿了一下,就吓成这样。你忘了前些年,咱小的时候,大街上不都穿军服吗?我一小做梦都想当兵,兵没当成,现在买了套军服穿一穿,你就这么扫兴!” 一路上,昌艳见识了昌欢的各种手段,心里自叹不如,这次出来,要不是昌欢带她扮妮姑做局,赚钱分给她,她哪里会往家里汇那么多钱?她知道昌欢心里看不上她,现在让昌欢嗔斥了,也只好忍着,没话找话,媚笑着说,“昌欢,你听那卖衣服的怎么喊咱的?他喊你叫大哥,把咱当成男的了。”说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是吗?”昌欢刚才一门心思,用在买军服上,倒没在意卖货的怎么称呼她,现在听昌艳这样说,也觉得挺有意思,自嘲道,“这趟出来,到现在,我都快辨不清自己是男是女了。” 二人离开保定,去了北京,打算乘火车回家。赶上国庆节,车票紧张,只得在北京滞留几天,整天排着长队,买回家的车票。买票的人多,往往排一整天,轮上自己买了,不是票卖没了,就是只剩站票了。想想回家要乘一天的火车,站在车厢里,怎么受得了?昌欢干脆放弃站票,第二天再排队。 昌欢本想找在北京当记者的弟弟昌庆帮忙买票,可是身边带着昌艳,怕昌艳不小心,一两句话走了嘴,让昌庆看穿她们的行迹,便放弃了找昌庆帮忙的打算。 第三天下午,又轮到自己买票了,昌欢报上站名,售票员瞟了她一眼,伸手到窗口说,“请出示军官证。” 昌欢迟疑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原来军人是有身份证明的,只是自己是冒牌的,哪里有什么军官证?眼见窗口里的售票员显出不耐烦,昌欢镇静了一下,装着要从兜里取出证件的样子,掏了一会儿,只掏出一块手纸,昌欢脸热了一下,赶紧把手纸揣了回去,装出一脸的无奈,冲着售票员笑了笑,说,“对不起,出门时太急,忘带了。” 售票员白了她一眼,懒怏怏地说哼了一声,“只有软席坐票,要不要?” 只要能坐着回家,什么都行,昌欢赶紧应声道,“要,要!”说着,把钱递进窗口,买了两张软席票。 二人进站上车,到了软席车厢,对号入座,发现她们的对面,已经坐着一个姑娘。把包裹在行李架上放好,昌欢坐下,看了对面的姑娘一眼,目光和那姑娘的目光正好相碰,姑娘见昌欢在看她,目光倏地移开,转过脸去,装着正往窗外看光景,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昌欢是过来人,敏感,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整理行李时,这姑娘一直在关注她。仔细打量一下这姑娘,觉着她相貌一般,却不难看,肤色略显淡黑,可贵的是,这姑娘气质颇好,不见一些俗气。衣着虽不光鲜,却件件都是大品牌,简单的几件首饰,不花梢,却昂贵,由此断定,这姑娘的家道极殷实,父母非官即商。心里就有了几分和姑娘交结的意思。见姑娘朝窗外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目光又和昌欢相碰。昌欢冲姑娘笑了笑,姑娘也矜持地冲昌欢笑了笑,算是对昌欢的善意一种回应。昌欢就势找话说,“刚才我们上车,已经很早了,可是上车才看见,你比我们还早,你是什么时候进站的?” “我是从贵宾通道进站的,”姑娘展样地说,“大约要比你们早五分钟。” 昌欢听罢,顿觉头顶被什么东西压着,心气儿被压了下去,嘴上却不服软,听这姑娘一口纯正京腔,料想她是本地人,心里酸溜溜地说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北京人在北京站上车,是要比我们方便。” “也不是所有的北京人,上车都有这种方便。”姑娘及时纠正了昌欢,“我们公司和北京站,有很深的业务来往,公司的高管,才享受这种待遇。” 听说姑娘是公司高管,昌欢的心气又被往下压了压,觉得底气不足,脸上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姑娘,“你们是哪个公司的?” “建工集团的。”姑娘说得极得意。 “噢,听说过,听说过,”昌欢应声道,“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的,如雷贯耳。” “大哥笑话了。”姑娘客气着。 听姑娘叫了声大哥,昌欢一惊,晃然记起,自己现在可是身穿中校军服的军官,心里陡地有了底气,拿腔作势起来,问姑娘,“你在公司里做什么工作?” “财务总监。”姑娘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昌欢。 昌欢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一会儿,知道姑娘名叫单雅萍,脱口赞叹道,“看不出来,单小姐这么年纪轻轻,就掌管这么大公司的财务工作,真是不简单。” 姑娘听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笑了笑说,“这或许才是大哥刚才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昌欢听出姑娘话里的弦外之音,脱口问道,“这么说,公司是你们自己家的?” “应该算是吧。”姑娘说,眼里露出些许自豪,望着昌欢,看她脸上的反应。 昌欢心里羡慕,脸上却装出并不在意,随口问道,“单小姐是去哪里公干?” “去沈阳,公司有笔业务要结帐。”停了停,问昌欢,“大哥贵姓呀?” “免贵姓甄,甄别的甄,西土瓦。”昌欢解释。 单雅萍显然让昌欢迷住了,说话时,大胆地拿眼盯着昌欢看。昌欢微微上翘的眉梢,眉毛像机械加工出来的,一码顺由眉心挑向眉梢,黛黑油亮,丹凤眼里,透着一股英气,脸色嫩白,远比上了妆的少妇们的皮肤光鲜,鼻直口方,朱唇皓齿,俨然画中人物。担心自己拿眼盯着看,会让昌欢心里反感,单雅萍就没话找话,和昌欢唠起闲嗑,“甄大哥在哪里当兵呀?” “和单小姐同在一城,北京。”昌欢信口说道。 “我看甄大哥的年龄,不会比我大得太多吧?” “单小姐芳龄是多少?”昌欢问。 “二十六啦。” “单小姐说的对,我今年二十九。” “哟,甄大哥这么年轻,就是中校啦,那一定是有特殊本事吧?”单雅萍吃惊地说,“不知甄大哥是北京哪个部队的?” 昌欢见单雅萍问得多了,有些难以招架,看了身边的昌艳一眼,见昌艳面色开始紧张,两眼贼溜溜地瞥向昌欢,昌欢笑了笑,说,“对不起,单小姐,这是秘密。” 单雅萍听罢,也有些难为情,尴尬地笑了笑,说,“看来我问多了。” “不是单小姐问多了,而是我们的纪律实在太严,约束太多。”昌欢笑着说。怕单雅萍心存疑虑,昌欢又拣了些无关紧要的事,闲聊了起来。 聊了一路,说得入港,傍晚,车到沈阳时,二人已如有了多年交情的好朋友。单小姐要下车了,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收拾东西,昌欢也跟着起来,帮着忙活。 火车在沈阳站停车十分钟,昌欢有足够的时间送单雅萍一程,跟着单雅萍下了车。站在月台上,单雅萍深情地望着昌欢,轻声问,“甄大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在中南海警卫团工作吧?我听说,那里的军人,对保密工作要求特严,晋升得也特快。” 昌欢愣了一下,笑了笑,说,“对不起,单小姐,我们是做过保密宣誓的,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能知道我们的具体工作。这次,我们是到大连执行公务的。” 单雅萍听过,自负地笑了笑,说,“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好了,快回车上去吧,别让火车把你扔下了。我那张名片上,有电话号码,有空儿给我打电话。” 昌欢伸出手,单雅萍主动伸手抓住,握了一会儿。昌欢明显感觉到,姑娘的手心潮热,脉搏加速跳动着。松开手,单雅萍并不急着离去,待昌欢回到车厢里,火车徐徐开动,昌欢看见姑娘在挥手和她告别,一直到看不见姑娘,昌欢才重新坐下。 “我看,这姑娘对你有点意思。”昌艳在一边,看着昌欢和单小姐依依惜别,心里有些犯酸,带着醋味儿,说了一句。 “真要能取了这姑娘,多好啊。”昌欢轻声感叹道。 昌艳听了,附到昌欢耳边,不怀好意,诡秘地笑道,“那你就去做个变性手术呗,保不准,真能娶了她。”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昌欢听了,也不生气,自言自语地说,“真想娶了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真情女献爱假义郎(1) 火车行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到了金宁城。>?下了车,昌艳欢快得像个孩子,提着行李,一路小跑,出了站。不待和昌欢商量,自己搭车先回家了。昌欢知道她心里放不下孩子,也不生气,喊来一辆车,自己回家去了。 进了门,母亲一脸惊喜,嘴里不停地埋怨着,“你这鬼掐的,出一趟差,这么长时间,都半年多了。” 昌欢笑着打开包裹,把带给母亲的礼物,都拿了出来,让母亲看了高兴。母亲看了礼物,心里自是高兴,看了几眼,赶快收拾起来,又上街买菜,给昌欢做好吃的去了。 中午父亲回来,看见昌欢回来了,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欢喜,轻描淡写地问了声,“事都办完了?”见昌欢点了点头,就回屋去了。看着父亲的背影,昌欢发现,半年不见,父亲的背,有些驼了,早先黑白相间的头发,现在已变得灰白。昌欢心里忽然一阵发酸,觉得父亲的头发,都是因为替她操心熬白的,不然,怎么会白成这样,父亲今年还不满六十呢。 午饭后,父亲小睡了一会儿,临上班时,趁妻子不注意,到了昌欢屋里,见昌欢正在整理衣物,从兜里掏出几张存折,快速扔到昌欢身边,悄声说,“十八万,全在这儿。” “爸!”不知怎么,昌欢一时制止不住,眼圈湿了,“这是我孝敬你和俺妈的,还给我干什嘛?你拿着和俺妈用吧。” 父亲向里屋扫了一眼,见没有动静,悄声说,“你妈见到这么多钱,会吓着她的,你收起来吧。爸多暂用钱了,再往你要。”说完,转身出屋,上班去了。 昌欢在家歇了两天,觉着无聊,借口回公司上班,又一早出门,往市里去了。在火车站边上,昌欢给上次办警官证的人打了电话,约那人出来,交了订金,这回要办了一本军官证。随后到报摊上,翻看了几本画报,看见一本画报里,有军委副主席吴斯仁和另一个军人的合影,见吴副主席身边的军人身材,和自己的身高相仿,昌欢买下画报,到了一家影楼。 今天是周一,影楼生意清淡。见昌欢进来,店员忙着上前招呼。听说昌欢要拍几张生活照,忙把昌欢请到楼上,指着工作厅里的各式各样的背景,让昌欢挑选。又拿来一册样片,让昌欢参照。昌欢看了一张豪华客厅做背景的样片,指着说,“就要这个。” 店员听过,应了一声,就给昌欢开单。昌欢从包里拿出军装,开始打扮。穿着停当,摄影师领昌欢到了一间布景室,问昌欢喜欢哪种姿势。昌欢喜欢样片里那张手扶楼梯的照片,摄影师就帮昌欢做了造型,灯光打开,按下快门,随后又照了一张手握书本c坐在沙发读书的造型。 两张照完了,摄影师开始收拾器材。昌欢凑上前去,打开手里的画报,指着那张军委副主席与别人合影的图片,笑着对摄影师说,“师傅,前几天,我跟一个朋友吹牛,说自己和吴副主席合过影,朋友不信,我们就打赌,说谁赢了,就请谁吃饭。你看能不能把吴副主席身边这个人,换成我?” 摄影师警觉地看着昌欢,停了一会儿,说,“其实很简单,剪辑后,翻拍几次就成。不过,这事太玄,违法,搞不好,是要吃官司的,影楼里是不敢明目张胆干这事的。” “看师傅说的,”昌欢笑着央求道,“就是朋友间开个玩笑嘛,哪会像师傅说的那么厉害,又是违法,又是吃官司的。” “那还好说?”摄影师板着脸说,“现在的人,逼急眼了,什么事干不出来?一旦出了事,找到影楼,老板要担责任的,搞不好,还要查封他的,老板会为这几个钱,冒这么大的风险?除非他彪了。” 昌欢听出,摄影师话里有话,看身边没有外人,悄声问摄影师,“那就不经过影楼,师傅能行行方便?帮我一把,我多给你些钱,行吗?” “多少钱?”听说给钱,摄影师眼里泛亮,歪着脖子问。 “一百,成吗?” 摄影师听了,觉得还行,毕竟一百块,是自己一个月的工资。昌欢怕他还要往狠里宰,索性掏出一百块钱,塞进他手里。摄影师接过钱,脸上却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忸怩了一会儿,说,“我试试吧,星期五,你来取照片时,直接到楼上找我。”说完,还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可有一样,将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能说这照片是我给你做的。” “放心吧,师傅,等叫那小子请我吃了饭,我就给撕了,保证不会给你惹出什么事,”昌欢笑着说,“看把你吓得。”边说边笑边下楼去了。 出了影楼,昌欢到步行街闲逛。步行街原是一条商业街,近几年允许小商贩们在街边摆地摊儿,人多繁杂,地方上就封了街,禁止机动车辆通行,这里变成了集贸市场。昌欢在服装摊前逛了一会儿,看见一家摊上挂的纱巾挺漂亮,淡绿色的,图案也不花梢,素雅大气,想买一条。她让摊主拿来看看。摊主扫了她一眼,笑着说,“解放军同志,是给你对象买的?” 昌欢愣了一下,马上醒过腔来,想起自己现在穿着军服,笑了笑说,“随便看看。” “这纱巾好啊,是出口转内销的,要在大商场里,怎么也得一二百,可惜落在咱们地摊儿上,好东西也不值钱了,买一条吧,同志,今儿个一早,还没开张呢,你给大姐开个张,大姐给你便宜一点儿,十五块钱一条,回去对象指定高兴。”摊主上赶子兜揽着,“看你的皮肤,这么白净,估计对象也黑不到哪儿去,皮肤白的人,戴上这种纱巾才好看,高贵大气。” 摊儿主不缓气地兜揽,昌欢看看,觉着也不贵,杀价说,“刚才我从前边走过,也见到这款纱巾,人家开口就十块钱,讲价后才八块,你也太贵了点儿吧,喊价十五。” “成,大兄弟,”卖货的见昌欢刹了价,也不犹豫,痛快说,“八块就八块,大兄弟拿去吧,算是给大姐开个张。”边说边从摊里拿出一条还没开封的,递给昌欢。昌欢掏出钱,付了款,走出市场,到了邮局。 将近中午,邮局里人不多。昌欢拿出纱巾,交给柜员,说要邮寄这条纱巾。 “就一条纱巾?”柜员疑惑地看着昌欢问。 “怎么,不行吗?”昌欢么问道。 柜员见昌欢身着中校军服,心里便放着小心,改口说,“行是行,不过你得包装一下。不然,就这样邮寄,容易丢失的。” “怎么包装?”昌欢问。“最好找一个硬质的小盒子装上,”柜员说,“光是这样邮寄,一是容易丢失,再者,对收件人也不够礼貌。这么好的东西,光溜溜的寄去,收件人看了,也会觉着你不够重视他,对吧,解放军叔叔?”柜员半是玩笑,半是劝导地看着昌欢说。 “说得有道理,”昌欢说,“可是,上哪去找包装盒呀?” “门口对面的小卖店里就有,你去选选看吧。”柜员往外面指了指说。 昌欢出了邮局,到对面小卖店里。一个老太太坐在店里,听昌欢说,要买小件包装盒,老太太说有,站起来,从货架下掏出一个。昌欢看时,不过是商店里常见的小件商品包装盒罢了,在上面裱了一层牛皮纸。心想这家小店,可真会做生意,知道凡来这里买包装盒的,都是急用,没有还价的余地,便把平时别人扔掉的盒子拣回来,裱糊一下,就成了值钱的小件邮品包装盒。一问价,果然贵得离奇,一个破纸盒,要价五块。昌欢有种被宰的感觉,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选了只漂亮的买下。回到邮局,填好地址和收件人姓名,把纱巾装进,寄了出去。转身到长途电话亭,拨通了单雅萍的电话。 电话那边明显有些惊喜,电话里传出短促的呼吸声,“你在哪?”单雅萍问。 “还在大连,”昌欢说,“这里的事,还得几天才能完。” “等你回来,给我打电话,我想请你吃饭。” “谢谢你,小妹妹,恐怕不行呀。” “为什么?” “我在外地,比在北京自由多了。回到北京,就哪里也别想去了。到外地出差,反倒好些,受的约束也少。” “天呀,真倒霉,”单雅萍抱怨着,“我还天天盼望你回来给我打电话呢。” “真的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小妹妹。”停了一会儿,昌欢又问,“北京现在冷吗?” “这两天来寒流了,早晚有些冷。” “注意多加些衣服,小心着了凉。”昌欢嘱咐道。 “谢谢甄哥,”单萍心里一阵发热,“大连怎么样?天气好吗?” “很好,”昌欢说,“这里是海洋性季风气候,冬暖夏凉,昼夜温差不大。” “饮食上还习惯吗?” “当然啦,”昌欢得意地炫耀,“天天吃海鲜呀。” “美的你啦。”单雅萍耍娇说。 “对了,”昌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单雅萍说,“雅萍,今天上街逛商店,我看好一件纱巾,买了一条,给你寄去了,过两天你就能收到,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是吗?”单雅萍有些意外,电话里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谢谢啦,光是甄哥这份心意,我已经感谢不尽啦,哪里会不喜欢?”顿了一下,又问,“什么颜色的?” “淡绿色。” “当然喜欢啦,在火车上,你没见我戴的纱巾,就是淡绿色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昌欢推说有事要办,挂了电话 周五,昌欢按事先约定,到影楼取了照片。看了看自己和军委副主席合影的那张,没发现什么破绽,心里挺高兴,装进包里,说了几句夸奖摄影师的好话,又到火车站前,约出作假证的,取回军官证。 回到家里,昌欢笑着告诉母亲,说公司又要派她出差,不过这回只派她一个人去。这几年,自从昌欢到公司上班,出差成了家常便饭,母亲听了,也不在意。第二天一早,昌欢乘车去了沈阳。到了五爱市场,从地摊上选了几样包装精致的化妆品,到邮局打包寄给单雅萍,随后和单雅萍通了电话。电话里,昌欢告诉单雅萍,她现在正在沈阳执行公务。家长里短,又和单雅萍聊了不少,聊到动情处,二人暧昧地在电话倾诉了衷肠,私订了终身。 从沈阳回来,昌欢照旧每天早出晚归,声言自己到公司上班。 又过了半个月,忽然一天晚上,昌欢告诉家里人,说公司又派她出差,这回是去北京。母亲听说昌欢要到北京,张罗着准备几样老儿子昌庆平日喜欢吃的东西,打算让昌欢捎给在北京工作的弟弟。昌欢说不行,公司这回有急事,她到北京时,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一点空余的时间都没有,联系不上昌庆。母亲听了,也不勉强,只好放下东西,等将来有机会再说。 乘了一夜火车,第二天一早,昌欢到了北京。昌欢打车到武警招待所,要了一个单人间住下。在房间里躺下休息了一会,又坐起身来,从包里取出一个紧身胸罩,脱下内衣,把胸部紧紧箍住,穿好军服,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觉得看不出什么异常,才锁上门,到服务台,给单雅萍拨通了电话。 “什么?你回北京啦?什么时候?”电话另一端,单雅萍惊喜地喊了起来。 “是的,已经回来十多天啦。”昌欢说。 “怎么,都十多天啦,”单雅萍喊道,“怎不给我打电话?” “我不是说过了吗?回到北京,远没有在外地方便,是不能随便打电话的。” “那你现在在哪儿?”单雅萍问。 “在武警招待所,我是请特假出来的。” “什么特假呀?” “就是特殊情况的事假,是经过上级严格审查批准的。” “什么事呀?”电话那一端急切地问道。 “你能过来一下吗?”昌欢问,“我有事和你商量。” “好吧,我马上过去。”单雅萍说着,挂了电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单雅萍到了,仍是一身名贵的品牌服饰,只是脖子上的绿纱帽,不是品牌的,是昌欢前些日子寄来的。 把单雅萍接进房间,昌欢把门关上,二人深情地相互望着,望了一会儿,昌欢轻声说,“雅萍,你真美。” 单雅萍听了,心里陶醉,闭上眼睛,就要向昌欢胸前靠去。昌欢心里慌乱,及时伸出双手,扶在单雅萍肩上,和单雅萍保持了一段距离。单雅萍本以为接下来,甄哥哥会顺水推舟,就势把她揽入怀里,亲昵一番,便闭上眼睛,不肯睁开,急促地喘着气,下意识地向昌欢身前靠了过去,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昌欢明显感觉到单雅萍在有意靠向自己,便紧摁着单雅萍的肩膀,扳过她,放她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跟着,自己也在单雅萍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雅萍,这阵子,工作忙吗?”坐下后,昌欢问。 听见昌欢说话,单雅萍猜出,自己想像中的那种场面不会出现了,心里一阵懊恼,脸上开始发热。转念一想,这只是二人的第二次见面,就那般过于亲热,未免显得轻浮了。这样一想,反倒觉得甄哥哥远比自己成熟,绝非街头的轻狂子弟,越发觉得自己遇上了好人,心里又对昌欢增添了几分喜欢。想想自己刚才主动投怀遭拒,脸烫了一会儿,回过神儿来,睁开眼睛,低着头说,“和平日差不多,老套路罢了。”说完,抬头看了看昌欢,问道,“甄哥怎么住在这里?” 昌欢望着单雅萍,一本正经说,“这里是我们指定的休假单位,在京城休假,必须住在这里。” “连家里也不能住?” “不能。”昌欢无奈地说。 单雅萍听罢,觉得有点奇怪,笑着叹了声气,“这是什么规矩?你的工作,也特有点怪了吧?” 昌欢理解单雅萍的心情,笑着摇摇头,说,“组织上,出于对我们的安全负责,才这样决定的,也是方便管理。”说完,也叹气道,“没办法,心许祖国,身不由己呀。” “这么说,”单雅萍问,“你们单位的人,一辈子都不能结婚吧?” “不,组织上规定,校级以上干部,可以结婚,结了婚,组织上统一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家属院内,分给房子,在那里可以每天回家。” “那家属院,在北京吗?在什么地方?”单雅雅萍问。 “在北京,”昌欢说,“这是秘密,现在我不能告诉你。” “这也是秘密?”单雅萍说。 “是,我们的衣食住行,都在保密条例之内。” 单雅萍咯咯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又说,“真逗,什么都保密,可你总要结婚成家吧,结婚的那天,你总不至于把妻子的头蒙住,带回家里吧?家里人也总不至于一辈子不出门吧?” 昌欢听了,也笑了。好在这些事,事先都有防备,就拿出现成的话应付道,“倒不会那样,”寻思了一会儿,又说,“正因为这一点,我们谈恋爱时,必须要过的一关。” “什么关?” “你要接受组织上的严格审查。”昌欢拿眼睛盯着单雅萍说。 “我?”单雅萍脸红了一下,觉着甄哥哥还没正式向自己求婚呢,就把自己当作未婚妻,未免有些唐突;又一想,二人几次在电话里交谈,实际上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何况刚才进门,自己已经有了主动投怀的意思,这样想着,就不再生甄哥哥的气,又想刚才甄哥哥之所以拒绝她的主动,大概也是考虑到组织上还没对她进行审查的缘故吧,想到这里,也正经起来,问甄哥哥,“组织上什么时候会审查我?” 昌欢笑了,搓着手说,“组织上审查你,是不会直接找你的,这些事情,国家安全部的人就会做的。我只想当面问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能有一丝的隐瞒:你们家,有没有什么海外亲属?” 单雅萍翻了翻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说,“没有,我们家几辈儿人,都是工人,早先的时候,家庭成份特好,是根红苗正的那类,只是我爸前些年下了岗,失业在家,就捣动起买卖,不想只几年功夫,就做大了,成立了集团公司。” “你从小到现在,也没参加过什么社团组织?” 单雅萍又翻了下眼珠子,说,“我中学时加入过共青团,毕业后自动脱离了,现在什么也不是。” 昌欢又搓了搓手,说,“这我就放心了,可以向组织上汇报我们的事情了。”说完,想了想,又说,“噢,对了,你能把你的照片给我一张吗?” “成。”单雅萍应了一声,打开自己的手包,取出一张二寸照片,递给甄哥哥,嘴上卖乖道,“照得不好,甄哥将就着看吧。”说完,脉脉地望着甄哥哥,羞答答说,“甄哥,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张呀,我到现在,连甄哥的大号都不知道呢,这该不会也对我保密吧。” 昌欢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难为情地从兜里掏出军官证,递给单雅萍,说,“你自己看吧。” 单雅萍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见军官证上昌欢照片旁边的姓名栏里,写着“甄相欢”三个字,随口念了出来,“甄相欢,这名字真好听。”说着,又看见军官证里夹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穿军装c立在自己家客厅楼梯前的生活照,另一张是经过剪辑出来的c和军委副主席吴斯仁的合影。单雅萍见了,倒吸了一口气,张大嘴巴,望着昌欢,半天才喃喃道,“这人我认识!” “噢?”昌欢着实吃了一惊,脸色都有些发青了,脱口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 单雅萍低头在照片上又扫了两眼,抬头翻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晃然醒悟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在电视里见过他,中央开大会时,他坐在主席台前排,好像是什么副主席。” 昌欢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对单雅萍说,“你说的没错,他姓吴,叫吴斯仁,军委副主席。我还真以为你和他熟识呢,要真是那样的话,备不住,咱们还会有亲戚关系呢。”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照相了?”单雅萍瞪着眼睛问。 “他是我舅呀。”昌欢特意把话说得挺平淡,“这是我到他家里,和他一起照的。” 单雅萍看了看照片,又望了望昌欢,低声嘟囔道,“难怪你能干那么神秘的工作。”说完,又低下头,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缓缓抬起头,望着昌欢,嘴唇启动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又过了一会儿,轻声说,“甄哥”刚说出两个字,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昌欢猜出单雅萍要说什么,站起身来,脸色郑重地望着单雅萍,说,“雅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顿,接着说,“你想说的是,你怕配不上我,是吧?”见单雅萍只是盯着她看,并不吱声,昌欢知道自己猜中了单雅萍的心思,接着又说,“我可以跟你说句实话,雅萍,凭我的条件,找个有权有势人家的金枝玉叶,或者找个比你们家更有钱的大小姐,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我想说的是,雅萍,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因为那些,我已经拥有了,不想再重复无聊地叠加,我想要的是,你身上的那种别人无法复制的气质。” 单雅萍心里得意,嘴上却不以为然地问道,“我有什么气质呀?” “你有,雅萍,请把你的手伸出来,我告诉你,”昌欢说。单雅萍听过,乖巧地把手伸出,昌欢指着她手说,“一个女孩子,只要涂了指甲,我看过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可你手上干净净的,这就表现出你与众不同的气质。按说,像你家现在的条件,什么高档的指甲油买不起?气质这种东西,不是说想有就能有的,它是一个人长期修炼出的,学是学不来的,装也装不出,它是一个人的学识c才干c思想的集中表现,雅萍,请你相信我的眼睛。” “公司里,也有人说我气质好,可我自己并没觉着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听了昌欢的表白,单雅萍忸怩了一会儿,喃喃道,心里却自鸣得意,觉着和甄哥哥有了共同语言,放下心来,和昌欢闲聊。不料昌欢却谈兴慢慢淡了下来,听单雅萍说话时,有时显出忧心忡忡,时而显得心不在焉。单雅萍察觉出些苗头,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中听,甄哥心里反感,才显出心里不悦的神色,仔细想想,自己并没说什么过格的话,便猜测甄哥今天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借着一个话茬儿,问昌欢,“甄哥,你今天请假找我来,该不会只是想和我聊聊气质的事吧?” 昌欢听过,皱起眉头,望着单雅萍,犹豫片刻,开口道,“我遇到麻烦了,雅萍。” “什么事?”单雅萍立刻警觉起来,坐直了身子,追问道,“我能帮你吗?” “我妈病了。”昌欢说。 “什么病?赶快到医院去呀。” “肺癌,现在住在301医院。” “唉呀,那你还不赶快到医院,呆在这里干什么呀?走,你带我去医院吧。”单雅萍说着,站起身来。 昌欢坐在那里,并不动身,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单雅萍,放低了声音,说,“雅萍,你别去了,我妈明天就要动手术了,医生说,手术前,最好不要让病人知道任何能导致她情绪波动的事情,咱们的事,在父母心里,是个大事,早先我又没打过招呼,冷丁把你带去,我妈心情能不波动吗?” 单雅萍想了想,觉得在理,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递给昌欢说,“你说得对,我今天就不去了,等老人家康复了,我再去看她老人家不迟。这钱,你先拿着,去给老人买些营养品,算是我对她老人家的一点孝心。”见昌欢并不伸手接钱,单雅萍以为昌欢嫌她小气,又从包里取出一千,和刚才的一千放在一起,递给昌欢。不料昌欢看着钱,还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单雅萍有些着急,问昌欢,“那你的意思是?” 昌欢满眼忧郁地望着单雅萍,带着哭腔说,“雅萍,我们家的条件,想必你也知道,营养品,一点问题没有,301医院,你该知道,京城里哪有比它再好的医院啦?我舅给院长打过电话,命令他尽全力c派最好的医生给我妈做手术。可我心里还是没有底啊,你也知道,现在的社会风气,太坏了,医生现在都变成了阎王爷顾雇兵,或生或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光是我舅的一个命令,哪里能让他们尽心尽力呀,他们要是一疏忽,我妈可就危险了。我跟我爸说了,要拿出点钱给主刀大夫,可我爸虽说当了这么多年的部长,对社会却一点都不了解,还相信,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不同意给医生红包,我也不敢拧着来,这才想到了你。” “你想给医生多大的红包?”单雅萍问。 “怎么也得十万。” “咳,你早说呀,”单雅萍嗔怪昌欢道,“这点事儿,看把你难的,我卡里就有,走,我带你取去。” 说着,二人出了房间,走出大门,来到招待所外面的停车场。单雅萍打开宝马车门,拉着昌欢取钱去了。 “现在就给医生送去吗?”取了钱,交给昌欢,单雅萍问。 “现在不行,医生正在班上,人多眼杂,恐怕他们不敢接钱,”昌欢说,“我想找个时机送去。先回招待所吧。” 单雅萍送昌欢回了招待所,昌欢深情地望着单雅萍,发誓说,“雅萍,你的恩情,将来我要加倍偿还的。” “什么话呀?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应当帮帮吗?”停了停,又问,“这两天,我派一辆公司的车来,给你用吧,省得你忙前跑后的不方便。” “别介,”昌欢赶紧回绝,怕单雅萍起疑心,紧着说了一句,“雅萍,在组织上对你审查结束前,我想,咱们暂时还是回避一下,免得为了这点小事违纪,惹上不必要的处分。你说呢?” “成,”单雅萍应声道,“你打算在这里住几天?” “组织上只批准我两天假,明天我妈手术完后,我就得回去。以后我找机会和你联系。” “成,再见吧。” “再见。” 昌欢下了车,目送单雅萍开车离去,才回招待所。进了房间,把钱放进包里,收拾好东西,匆匆退了房,到街上搭了出租车,直奔车站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真情女献爱假义郎(2) 这次出差时间不长,母亲挺高兴,不再唠叨。|纯文字|| 昌欢借口回公司上班,第二天一早,又乘车去了市里。昌欢对这种借口有些厌倦,只是担心母亲得知她再次失业,心里会上火,才忍着厌倦,每日应付母亲。想想母亲这辈子,也真不容易,嫁到甄家,生了四个孩子,年轻时,一边上班,一边拉扯孩子,如今老了,退休回家,还不得轻闲,天天操持家里的事,替孩子们操心,从没出过远门,真正休闲休闲。昌欢心里挺难过,想找个时机,带母亲出去开开眼界,好好休闲一下。 寻了个机会,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听了,觉得挺好,想想妻子嫁给自己,成年到头任劳任怨,担起一家人的吃喝拉撒的杂事,自己还从没带妻子到外面走走呢,如今女儿有了这份孝心,也算替自己完了这个心愿,就赞成说,“行,你看着办吧,家里先交给你二嫂照应几天。” 母亲知道了这事,嘴上虽说,“家里脱不开呀。”可是,下个星期三,当昌欢买回两张去海南的机票,说公司派她到海南出差,她要顺便带母亲去玩几天时,母亲就开心地换上新衣服,跟昌欢一块飞海南去了。 下了飞机,找了一家宾馆住下,母女二人休息了一天,昌欢带母亲到海南一些风景区游玩。玩了几天,回到海口住下。母亲毕竟年岁大了,连走了几天,脚有些浮肿。白天,昌欢留母亲一人在房间休息,说是要给公司办事,一个人上街了逛商场去了。 到了商场,转过一圈,昌欢看好一双真皮编制的凉鞋。先给自己选了一双,又估计单雅萍脚的大小,给单雅萍也买了一双。来到邮局,把凉鞋给单雅萍寄去,而后到了电话亭,给单雅萍拨通了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昌欢能听出单雅在听到她的声音时的那种激动,急着问,“甄哥,你在哪儿?怎么这么长时间,才给我打电话?” “在海南,执行公务,”昌欢说,“要不,哪有机会和你通话呀?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就是天天替你操心。怎么样,阿姨的手术,做得成功吗?” “成功,相当成功,”昌欢说,“雅萍,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出手帮了我,我替我妈谢谢你。” “瞧你说的,又来了,你怎么老跟我说这种客气话呀?”单雅萍嗔怪昌欢,“阿姨出院了吗?” “还没有,正在做术后治疗呢,现在正做化疗。” “甄哥,你看,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阿姨?我毕竟成天在北京,阿姨住院这么长时间,我一次都不去看看,好吗?” “雅萍,你别多想,301医院,你该知道吧?那里的病人,是不能随便探视的,再说了,我妈现在正在化疗,头发都掉光了,心情很不好,不愿让人去看她。你的心意,我替我妈领了,雅萍,你别想得太多,会影响工作的。” “可我心里老觉着过意不去。” “你想多了,雅萍,其实,你已经是出了大力了,这些,等将来我妈出院了,我会全都告诉她的。怎么样,北京现在天气好吗?” “还行。” “马上到冬季了,要注意保暖,开车时,车里要备一件衣服,一旦下车时冷了,好临时穿上。” “谢谢,知道了,我会那样做的。”单雅萍说,“海南现在怎么样?” “这里当然好啦,艳阳高照,鲜花盛开,我还穿单衣呢。” “美的你。” “噢,雅萍,今天我要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啦,快说嘛。” “昨天,我临动身前,组织上找我谈话了,告诉我,组织上对你的审查,已经结束了,你通过了。” “真的?”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惊叫,停了一会儿,又有些犹豫地说,“甄哥,咱们下次见面,你一定得到我家来,让我爸妈看看你,我,我把咱俩的事,告诉了他们,他们都想见见你。” “告诉了?”昌欢略有些意外,顿了一顿,嘱咐道,“雅萍,以后咱们在一起,你要学会保密,不能什么事都往外说,特别是关于我的事,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是受组织严格约束的人。” 单雅萍听出昌欢的不悦,赶紧解释说,“甄哥,都怪我心里存不住事,一激动,就把咱们的事说了出来,以后我一定注意。” “行啊,这次说就说了吧,反正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不对,”电话那端,单雅萍俏皮地纠正道,“是丑女婿!”说完,电话里传出响铃般咯咯的笑声。 昌欢笑着附和道,“对,对,是丑女婿。”说完,又郑重嘱咐道,“雅萍,我有个请求,以后你要想对父母说什么,事先得告诉我一声,让我看看合适不合适,这一点,能答应我吗?” “遵命!” “噢,对了,雅萍,我在这里,看好一款凉鞋,给你买了一双,估计你会喜欢的,三九的,行吗?” “大了,我穿三八半的,”怕这句话会伤了甄哥的美意,单雅萍又补了一句,“不过,凉鞋大一点小一点,没关系。只是眼看都快到冬季了,你却给我寄来凉鞋。”说完,自己先笑了。 昌欢经单雅萍一说,也醒悟过来,赶紧道歉说,“哇,雅萍,真的对不起,你知道,海南这边,现在还是夏季呢。” “知道呀,”单雅萍说,“反正凉鞋放着,也坏不掉,明年夏天穿呗。只是我想告诉你,相欢,衣服这类东西,你真的不要再给我买了,我真的不缺,你现在,心里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别再惦着我了,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呀。” “谢谢。”昌欢道了声谢,推说还有别的事,挂了电话。 和单雅萍闲聊,昌欢觉得,这姑娘真的蛮可爱的,是个心细善良c会体贴人的好姑娘,有时昌欢会想入非非,幻想自己要真是一个男儿身,大概绝不会打单雅萍的歪主意,一定会用心对她好,甚至娶了她;有时,昌欢也想从这姑娘身上收手,不然这样拖下去,会让这姑娘枉费感情不说,还会耽搁了她的终身。叵奈这丫头太有钱了,让昌欢舍弃不下。怀着自责和愧疚,昌欢打算加快做局的节奏,在这姑娘身上再做一单,就把事情和她挑明算了。 从海南回来,过了一周,昌欢又出差了,这回是去北京。 在武警招待所住下,又上街买了几样高档礼品,第二天上午,昌欢给单雅萍打了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电话另一端,单雅萍高兴地问。 “昨天下午。” “你现在在哪儿?” “老地方。” “武警招待所?”单雅萍问,不等昌欢说话,接着又说,“好吧,我马上过去。” 自以为交往时间不短了,感情已深,心里又中意,而且前些天,甄哥又告诉她,说组织上已批准了她们的婚事,单雅萍有些忘形,见到昌欢时,竟像久别的恩爱夫妻,伸出两手,就要搂住昌欢的脖子。昌欢意识到这种动作的危险性,眼疾手快,两手抓住了单雅萍的胳膊,只是脉脉地望着她,用力阻止单雅萍急于投怀的反作用力,平静地拉过单雅萍,坐到沙发上。 又一次主动投怀遭拒,单雅萍心里有些懊恼,坐到沙发上,觉得有些发冷,坐了一会,不冷不热地说,“我爸妈请你今天中午,到家里吃饭。” “谢谢。”昌欢看出,单雅萍现在,对她心存不满,就笑着哄她,“你看,礼物我都买好了,不知合不合伯父伯母心意?你帮我看看,要是不好,我再买。” 单雅萍早就看见,茶几上放了两瓶名酒,外加两个礼盒,猜测是甄哥今天到她家的见面礼,便觉得甄哥的心也蛮细的,心里高兴,嘴上却说,“只是随便吃个饭,还带什么礼呀?你现在也不是太宽余。” “你不教过我吗?”昌欢装出调皮的样儿,“来而不往,非礼也。” 单雅萍听了,扑嗤笑了起来,却纳闷这个甄哥哥,平日说话挺风趣的,做事也周到礼貌,为什么偏偏不解风情呢?担心说出自己的心思,甄哥会说她轻浮,小视了她,单雅萍管住嘴巴,和昌欢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就要带昌欢回家去。 “雅萍,”坐在车上,昌欢心存疑虑,喃喃地问道,“我工作的特殊性,你和伯父伯母说了吗?” “说过了,他们都觉着有趣,正急着要见你这个保密的女婿呢。”怕甄哥不放心,单雅萍又补充一句,“放心吧,我跟他们说,不让他们问你工作上的事,保密。”说着,冲昌欢做了个怪脸。 “那我的家庭呢?”昌欢试探着问。 “也说了,父亲是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母亲是全国总工会的司长,舅舅是军委副主席。” 昌欢听过,没看出什么意外,嘴里嘟囔着,“你说这么具体干什么,好像我在故意炫耀似的。” “那怎么说呀?”单雅萍问。 “就说是一般干部呗。” 二人一路说着,来到一处高档小区,一色是别墅建筑。到了一家门口,单雅萍坐在车里,鸣了两下喇叭,就有一个中年妇女出来开门。昌欢下了车,刚要给那女人行军礼,听单雅萍冲着那女人喊道,“刘姨,后备箱里有些饮料,你拿回家,放到冷藏柜里。”昌欢这才知道,刚才出来开门的,是单雅萍家的保姆,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贸然行事,轻率地给保姆行军礼。越发觉得,这单家非同等闲人家,一定要处处留意,多加小心。 进了大门,迎面是间大客厅。客厅里站着一对男女,都是中年人。男的身材中等偏上,明显发福,大腮帮子,大厚嘴唇,表明他平时饮食颇佳,营养过剩;女的体型保持得不错,显得消瘦干练。听单雅萍冲着两人喊爸妈,昌欢知道,这就是自己今天要拜见的主人了。紧走两步,上前给二人行了标准的军礼,放下手,道了两声,“伯父好,伯母好。” 主人夫妇虽是暴发户,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又听女儿说过,人家是高干子弟,如今见了,果真细皮嫩肉的,比一般人家的女人还白净俊俏几分,看了个满眼,心里生出十分的喜欢。又见高干家的公子给自己行了大礼,就有些受宠若惊,夫妻二人,咧着嘴笑道,“别介,别介,都是自己家人,以后别这么着。” 说着,请客人在沙发上坐下,陪着客人说话。因为单雅萍事先已嘱咐过,限定了说话的范围,现在交谈起来,就觉得可谈的事情太少,这不能问,那不能问,可问的事儿,就那么几样,坐了一会,一圈人只好说些车轱轳话。同样的一件事,父亲问过了,隔不大一会儿,母亲又问了一遍;同一句话,母亲刚说完,父亲又重复了一遍。单雅萍很快就看出这种尬尴,说是要带甄哥到楼上看看,二人起身,上楼去了。主人这才放松下来,心里觉得,和高干家庭轧亲家,又加上女婿是做保密工作的,当岳父岳母,难啊。 单雅萍带甄哥哥参观了家里的所有房间,每个房间都是精装修,看得昌欢眼热,真正体会到,钱真是个好东西,心想将来自己,也要给父母建这么一个别墅住着。 参观了一圈,午饭时间到了,空阔的餐厅,四个人坐着用餐,显得有些空荡。有钱人家宴客,自是满桌玉盘珍馐,面对一家人敬酒加菜,昌欢一时忘记了自己充当的角色,竟然羞嗒嗒地拘泥起来,小口吃菜,小口饮酒,每次只用筷子头儿,夹一点菜放到嘴里,咀嚼时,让人感觉不到这是美味,弄得做饭的保姆刘姨,脸上淡溜溜的,还以为自己今天把菜烧坏了。 四人吃了一会儿,昌欢推说吃好了,放下碗筷,到客厅休息。保姆跟过来,给昌欢倒了杯茶。过了一会,单雅萍也放下饭碗,过来坐在甄哥身边。看父母也吃得差不多了,单雅萍说,午饭后,父亲要小睡一会儿,给昌欢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块起身,到楼上单雅萍的卧室。 卧里有两个小沙发,担心单雅萍会突然袭击自己,昌欢捡了门边的沙发坐下,单雅萍从冷藏室里拿出几种饮料,让昌欢喝。昌欢看了看,说不渴,并不打开。 “没吃好吧?”单雅萍挨着昌欢坐下,问道,“怎么?我们家的饭菜,不合你的口味?” “没有啊。”昌欢若无其事地说,“吃好了,挺好的。” “假话吧?”单雅萍笑着斜视昌欢,说,“一个大小伙子,吃饭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的,谁信?” 一句话出口,昌欢听了,眉头销了起来,眼圈开始泛红。单雅萍觉察到了这一点,抓过昌欢的手,焦急地问,“你怎么啦?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见昌欢两眼发呆地看着她,单雅萍沉不住气了,摇着昌欢的手问,“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出来呀,兴许我能帮你。” 听了这话,昌欢才转动一下呆滞的眼珠子,望着单雅萍说,“雅萍,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你老逼着我说,不说,我心里又难受。” “什么事,你说呀,你这么唯唯喏喏的,哪还像个当兵的。” “我妈的病,又有麻烦了。”昌欢望着单雅萍,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 “什么嘛烦?” “前些日子,做化疗,加重了肾负担,导致肾功能衰竭,医生说,得赶快换肾,不然,我妈就性命难保啦。” “那就赶快换呀。” “问题是,肾源不好找。医生给联系了几个,结果配型不成功。我舅通过军事法庭,联系到一个死刑犯,和我妈的配型成功了,不想那家要价太高,开价三十万。我爸是个老脑筋,硬是不同意,说我们这样血统的人家,身上怎么能移植一个死囚犯的器官?谁劝都不行。我只得背着他,私下里张罗这事,可我这些年的工资,全都交给家里了,现在是我爸掌管的。” 不等甄哥哥说完,单雅萍已经彻底听明白了,紧着说,“这样吧,我卡里还有二十万,你拿去用吧。” “不够啊,”昌欢摇摇头说,“还差十万,另外,还有给主刀医生的红包” 单雅萍想了想,说,“不要紧,跟我爸商量一下,我从公司再借十万。”说到这里,又思忖了片刻,说,“不行,我得从公司再给你借三十万,除了主刀医生的红包,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花销,不多准备些钱,怎么行?” 昌欢听罢,大喜过望,一把抓过单雅萍的手,正要拉向胸口,忽又想起了什么,四手悬在半空,使劲抖动了几下,昌欢深情地看着单雅萍,激动得口齿不伶俐了,“雅萍,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唉!”松开单雅萍的手,接着又说,“只是我第一次来见伯父伯母,没给他们带来什么,却给他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真是没脸看见他们。” “说这此干什么,我们都快是一家人啦,等会儿,我爸睡醒了,我就跟他说去。” “不,雅萍,”昌欢当即提出相反的看法,“在你家里说这事儿,我真的没脸再见伯父伯母了。你要诚心想帮我,等我走了之后,再说吧,我实在脸上挂不住呀。” 单雅萍想想,觉得也是,第一次上门,就开口借钱,父母会怎么看他呀?略做想考,开口说,“这样吧,我先送你回招待所,再到公司去,等我爸睡醒后,上班了,我就把这事跟他说了。” “行,拜托啦,雅萍。”昌欢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边说边站起身来,二人下楼。客厅里,女主人正在看电视,见客人要走,起身招呼着,就要去卧室喊醒丈夫。单雅萍及时拦住了母亲,说甄哥现在有事,得赶快回去。匆匆和女主人道了别,单雅萍开车送昌欢回了招待所。 单雅萍回公司时,父亲已经到了。推开父亲办公室的门,单雅萍简单把昌欢母亲的病情说了一下,开口向父亲借三十万。 父亲耐心听完单雅萍的叙述,半躺在椅子里,望着女儿说,“雅萍呀,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儿呢。你们刚认识了几天?他头一次到咱家来,就提出要借钱,会不会是个骗子呀?” “爸,你说些什么呀?谁说我们只认识了两天?”单雅萍嗔怪父亲多嘴。 父亲咧着厚嘴唇,笑了笑,又说,“中午我和你妈,还嘀咕了呢,这个人,工作保密,单位咱不知道,父母是高官,咱没处打听,神龙见首不见尾,白白净净的,像个娘儿们,让人心里没底呀” “爸,我们俩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整天疑神疑鬼的,对谁都不信任,该不会疑心我俩是合起伙来骗你吧?” “那倒没有,”父亲笑呵呵说着,“我哪能怀疑我闺女呢?那人,嘿嘿,我可不敢说。” “爸,”单雅萍急了,“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些啊?” 看女儿有些急了,父亲笑着说,“好吧,反正钱也不多,你到财务部去办一下吧。”见女儿转身去了,父亲从背后撂过一句,“丫头,当心点,小心让他沾了咱的便宜。” “爸!”单雅萍猛一转身,右脚跺地,杏目竖立,吼了一声。见父亲笑着冲她挥了挥手,才转身出去。 其实,父亲刚才的提醒,单雅萍倒并不在意,让她担心的,是甄哥哥的不解风情。这么长时间里,甄哥哥还从未亲近过她一次呢,而每次她主动时,甄哥哥都像遇到了什么危险,及时制止了她,叫她不能不心生疑窦。单雅萍以前曾谈过几个男朋友,后来都因各种原因分手了,那些人,分别都有各式各样的优缺点,可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就是每次和她约会,都像公牛见了发情的母牛,着了魔似的往她身上靠,第一次和他们亲热,单雅萍就能准确无误的触摸到他们的底牌,探清他们的阳刚之气十足。而甄哥哥,显然属于他们当中的另类,她曾经那么主动,他却又那么坚决地拒绝,不能不让单雅萍疑心,甄哥哥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缺陷,一旦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这辈子,可不就要守活寡吗?看来,抓紧时间摸清甄哥的底牌,是刻不容缓了。 从财务部取出现金支票,单雅萍到银行办了取款手续,随后带着钱到了武警招待所。昌欢看见手提箱里砖头一样码放整齐的钞票,眼里放出光来,激动得两手发抖,一把抓过单雅萍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动情地说,“雅萍,如果现在不是穿着军装,我真想跪在你脚前。真的,我替我的母亲向你道谢了。” 单雅萍并不说话,只是脉脉地望着甄哥哥,望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昌欢感受到,姑娘的身子,正在向自己靠过来,心里一慌,顺势扶着姑娘坐到沙发上,自己也跟着坐下;随即,又感到姑娘肉墩墩的屁股,正往自己的臀部挤着,头挨靠在昌欢的肩上。昌欢害怕,担心这节骨眼儿上,一旦穿了帮,前期的所有努力,可全都白费功夫了。想到这一点,昌欢侧着身子,两手扶住姑娘的肩膀,免得她就势倒在自己怀里。 眼看无法探测到甄哥哥的底牌,姑娘有些急了,索性坐直了身子,面带愠色,凝望着昌欢,望了一会儿,悄声问道,“相欢,你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昌欢装着受了委屈的样子,反问道。 “那你,”单雅萍迟疑了片刻,生硬地问道,“为什么老是这样待我?” “雅萍,”昌欢脸色郑重起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娶你;当然,我还发过誓,在结婚以前,绝不碰你一指头,我要把我们纯洁的感情,一直保留到结婚那天。” “可我,”单雅萍激动得嘴唇发抖,“一点也不在意,无论你怎么样待我,我都不会怪你的。” “可我不行。”昌欢也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我,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不但要对你的现在负责,还要对你的将来负责,我要让你在将来,白发苍苍时,从心底说一句:我的丈夫,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 几句话,说得单雅萍动了真情,眼圈红了起来,不再想试探甄哥哥的底牌。 二人聊了一会儿,单雅萍见昌欢不时看着腕上的手表,知道甄哥哥请一次假不容易,有好多事要办,眼下又有急事,便站起身来,说公司里还有事等着她回去。昌欢也不强留,说了些感谢的话,送单雅萍下楼去。 送走了单雅萍,昌欢整理好行装,匆匆退了房,打车去了火车站。 第二天上午,单雅萍收到一封来信,信封上,指定要她亲启。拿过信件,见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心里有些纳闷,看了看邮戳,是本市寄出的。城里的朋友,见面很容易,没有谁会犯得上用寄信的方式来交往的。打开看时,见信是用清秀小楷写的。 雅萍: 你是一个好姑娘,姐姐爱你,所以骗了你;姐姐爱你,所以骗了你以后,才给你写信,这在姐姐的江湖生涯中,是不多见的。在这里,姐姐要向你诚挚地说一声:对不起。今天给你写信,就是要和你说几句真心话,算是姐姐对你的一种补偿。 1c不要向人炫富。这是顶危险的,也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烦恼。咱们之间的故事,就是从你向我炫富开始的。 2c不要借钱给别人。人们对财富,有着相同的占有欲,借来的钱,尽管心里清楚,这钱不是自己的,但还钱的时间,往往都会下意识地把钱当成自己的,以为是自己拿钱送给人家。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从不把钱借给别人。 3c不要相信别人的话——自己父母的话除外。哪怕登在报刊上的话,你也不要相信。因为你能看见的,能听到的,往往都是假的。你要学会用心去发现那些用眼睛看不见的c耳朵听不见的东西,那才是真实的。这也是既盲且聋的人,不会被欺骗的原因。试想一下,姐姐如果是个男儿身,你这回的损失,哪止是几十万? 4c不要指望嫁给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人,世间从来就是不存在的,你之所以会觉得有人完美,其实并不是因为那人完美,而是因为你的心里,出现了情感的黑洞,吸附了你思想的罗盘,使你无法正确导航爱情之舟的航行。要找一个你能看得见他身上有明显缺点的人,然后嫁给他。对他的缺点,或改正它,或容忍它,那才是真实的生活。 以上几点,是姐姐以青春为代价换来的,对你会有帮助的。再说一句,姐姐爱你。 单雅萍看过来信,气得喘不上气儿,又担心让人知道了,会耻笑她的,狠狠地把信攥成一团,紫着脸去了厕所,才忍不住,哭出声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糊涂女贪失不义财(1) 昌欢下了车,先去银行把钱存上,回到家里,天色已晌,母亲正张罗着做午饭,见昌欢提着大密码箱回来,放下心来,笑着问,“这么大的箱子,提着,不沉吗?” “不沉,”昌欢轻晃了下密码箱,笑了笑说,“空的,常出差,带着方便。。” “你二大爷刚才来了,说昌艳又失业了,问你能不能再帮着找份工作。”母亲说,“也是,你们那么大的公司,哪儿多她一个人?好歹你也是公司里的头头,看她怪可怜的,和你们领导说说,让她回去呗。” 昌欢警觉起来,知道昌艳在家,没瞒住父亲,紧着问,“二大爷还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就是想求你帮昌艳再找份工作。” 听说二大爷没说出什么透底儿的话,昌欢放下心来,觉得自己也到了该和家里亮底儿时候,不然,老这么捉迷藏似的瞒着家里,天天装着上班的样子,早出晚归,终非长久之计,眼下正好有了机会,昌欢趁便说,“公司不景气,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我也不想干了。” “怎么?你也不想干了?”母亲有些吃惊,“一个月开那么多钱,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辞了,再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工作?” 昌欢笑了笑,安慰母亲,“妈,现在只要你肯出力,多动动脑筋,在哪儿干,还不一样赚钱?天天你给人打工,挣的是有数的钱,要想挣大钱,就得自己干,自己开公司。” “你这鬼掐的,就是心大,自己干?哪儿那么容易,你以为是小小孩子过家家,说开公司就开公司啦?如今这世道,人人都瞪着眼睛奔钱去了,那钱就那么好挣?” 昌欢见母亲动了气,笑着安抚说,“妈,我这本事,你还不知道?想挣钱,钱就像长了腿似的,直往兜里跑,拦都拦不住的。” “呸,说话也不嫌牙疼,你当你开印钞厂呀?”母亲知道昌欢倔性,又有主意,看准了道儿,是轻易劝她不住的,嘀咕了几句,就不再说什么。 中午家里人回来吃饭,母亲把心里憋的话说了出来,指望大家劝劝昌欢,不想丈夫听了,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是闷着头吃饭。倒是昌乐听了,高兴起来,鼓动着腮帮子说,“好,就该有这股劲头,你干吧,昌欢,二哥赞成,等把公司开大了,二哥干脆也把工作辞了,给你打工,省得天天和一群孩子打交道。” “那可不,”二嫂也在一边添柴撩火,“咱们家现在,就少一个当老板的,昌欢,你干,干好了,我也辞职” 母亲听了,又气又急,嘴里开始没有好话,“闭上你那臭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都端着公家的铁饭碗,稳稳当当的吃着公家的饭,昌欢现在工作都没了,你们还要说风凉话,长不长心?昌欢可是你们的亲妹妹。” 一通数落,说得昌乐两口子脸上胀热,讪笑着,不再多嘴。昌欢却觉得,这会解脱了,不用再瞒着母亲在家里呆着了,笑着安慰母亲,“妈,看我开公司当了老板,就把你气成这样?” “一边去,”母亲板着脸说,“火都烧到后脑勺了,还不知替自己着急,还有脸笑呢。” 看母亲真的动了气,昌欢也不多嘴,胡乱吃过饭,收拾完碗筷,到二大爷家去了。 二大爷也刚吃过午饭,正在锅里刷碗,见昌欢来了,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撩起围裙擦手,一边笑着说,“你说灵不灵?今儿个一早,刚一睁眼,我就看见一个蟢蛛子,悬在我头上,就知道家里今儿个有喜事,这不,还没过晌,财神就进门了。” 昌欢爱听二大爷和她逗笑的话,早先和二大爷做局,也做得顺溜,说句实在话,在二大爷和自己的父亲之间,昌欢更愿意和二大爷呆在一块儿,觉得随便,舒心,不那么拘束。见二大爷逗笑,就笑着问,“二大爷上午找我啦?” “嗯,到你家站站,看看你爷,顺便和你妈提了昌艳的事,”二大爷说,“听你妈说,你又出差到北京了,刚回来吗?” “嗯,我也是刚听我妈说的,就来了。昌艳大姐现在在家干什么?”昌欢问。 二大娘差不多完全失明了,说话又倒板,昌欢不愿进里屋和她搭腔,往常来时,都在外屋和二大爷说事,说完就走。 “听说她又失业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呆在家里,也不出去找活儿。我想找你问问,看能不能再帮她找个工作?” 昌欢听了,知道昌艳并没向家里人透底儿,心里踏实下来,说道,“公司现在不景气,业务不好做,我也打算辞职不干了。” “怎么?你也辞了?”二大爷有些意外,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下一步打算干点什么?” “还没想好,”昌欢说,想想自己开公司的事,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要是早早和二大爷说了,一旦将来办得不好,怕二大爷笑话。转念一想,二大爷一家,就这么窝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昌欢现在对街头做局,赚个千儿把的事,已经不感兴趣,可做大局,昌艳又做不好媒,她没有做大事的能力。二大爷现在,一大把年纪了,卖着老面子求她,就这么硬生生回绝了,心里过意不去,便有带着他们父女做一做的意思,赚些小钱,好养家糊口。 “二大爷现在忙些什么?” “我能忙些什么?”二大爷说,“自打上回让你爸搅了局,就在家侍候你二大娘。” “我现在把工作辞了,在家闲着,想带昌艳大姐出去做一做,可大姐胆子太小,要是二大爷肯给我做媒,那就有准头了。” 二大爷想了想,说,“不是我不愿意和你一块去,就是怕你爸知道了,又要说我了。” “别叫他知道呀,”昌欢说,“咱们到四边的城市去,离家又不远,当天就能赶回来,每天只做一两单,我爸也不会知道的。” 恒富想了想,觉得稳妥,说,“那就这么着吧,我耽会儿把昌艳叫来,咱一块合计合计。” “不用了,”昌欢说,“咱一块到她家去吧,反正她家这会儿也没有闲人。” 说罢,二人一块去找昌艳,把做局的事商议下来。 一早起来,昌欢也不再提上班的事,匆匆吃了饭,说到街上转转,去了火车站。二大爷和昌艳早早等在那里,三人买了票,乘车往富兰镇去了。 富兰镇在金宁城北边,距金宁城三十公里。三人下了车,来到集贸市场,踩好了盘子,让昌艳守着,昌欢领着二大爷,到市场边抓货。正是半上午,到市场买菜的,多是退休在家闲着无事的老太太。物色了一会儿,昌欢相中了一个,给二大爷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赶了过去。见老太太出了市场,身边的人渐渐稀少下来,昌欢迎着老太太走过去,喊了一声,“大娘,买菜啦?” 老太太立住脚,打量一下昌欢,觉着不认识,迈腿要走,昌欢赶紧开口问,“大娘,我想跟你打听个人,你知道刘神医家住哪儿吗?” “刘神医?”老太太警觉地又打量了昌欢一眼,摇头说,“不知道,这块儿,哪有什么刘神医呀?没听说过。” “不对呀,”昌欢一脸茫然道,“刚才我在火车站那边打听过了,那里的人告诉我说,就住在这这里。这老神医可有名了,本事大去了,远近闻名,我是从大连赶来的,求神医给我爸治病的。” 听昌欢在身边喋喋不休,老太太心里正纳闷儿,这当儿,一个老头从旁边走过,听昌欢在打听老神医的住处,插嘴说,“你是打刘神医吗?” “是呀,”昌欢焦虑地望着老头问,“你知道吗?大爷。” “知道,就在前边那个小区,这么有名气,这一带的人,哪有不知道的?” “太好了,到底打听到了。”昌欢心情轻松起来,指着身边的老太太说,“我刚才问这位大娘,大娘说不知道,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呢。” 老头看了老太太一眼,神情不屑地嘟囔道,“她可能不是本地人。” 老太太听了,大为不悦,反驳道,“谁说俺不是本地人?”说着,往东边的小区一指,说,“我家就住那儿,都三十年了。” 老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说,“这就怪了,这么有名的神医,城里人哪有不知道的?” “是啊,”昌欢抢过话头,“老神医名气可大了,外地人都来找他看病。” “可不嘛,”老头说,“你别看我是当地人,早先呢,心里还真不太信,以为那都是别人吹嘘的,自从去年治好了我老伴的病,我算彻底服了。” “你家大娘得的是什么病呀。”昌欢忙问道。 “什么病?”老头瞪着眼睛说,“脑血栓后遗症呗,瘫痪炕上多少年了,我实在侍候瞌了,就到处给她治病,结果呢,这个大夫说该这么治,开一大堆药,没好;又换一家医院,那个大夫又说该那么治,又开一大堆药,花了多少钱呀。到末了,钱是花光了,病却一点不见好。有朋友就劝我去找刘神医大师看看,起初,我根本不信,架不住朋友们老来劝,最后抱着试试的想法,反正有病乱投医嘛,谁知只来了一次,神医大师只给做了一次法,你猜怎么着?我老伴当时就能下地走动了。” 昌欢拿眼角扫了身边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听得嘴角咧开了,趁机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一共花了多少钱?” “花啥钱呀?”老头儿说,“人家神医大师悬壶济世,看病从来不收钱的,要不,大伙怎么敬他为神医呢?” “唉呀,这可太好了。”昌欢手捂着胸口叹息道。 “你是给谁看呢?”老头问昌欢。 “我爸!”昌欢话刚出口,心里隐隐作疼,觉着自己给父亲惹的烦恼,已经够多了,现在又无端地在背地诅咒父亲,太对不住父亲了。只是看见身边的老太太有些动心了,才强打起精神,说,“我爸是肝硬化浮水,到各大医院去治,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也没见好,现在医院也推手了,幸亏有好心人告诉我,说这里有个老神医,包治百病,又不收钱,我才来了。” “肝硬化能治。”老头说得相当肯定,“我们单位老王,就是肝硬化浮水,家里都给他操办后事了,无奈之下,死马权当活马医,找老神医做了一次法,全好了,现在都能上班了。” “糖尿病也能治吗?”身边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糖尿病?”老头不屑地说,“在刘神医那里,都算是小病,根本不当会事。” “咳,还小病?”老太太反驳道,“我家老头儿,得了那该死的病,可把家里折腾苦了,都二十多年了,早先打胰岛素,还管用,现在打胰岛素都不管用了,浑身浮肿,眼也快瞎了,真是愁死人啦,儿子这几年挣了点钱,都搭他身上了。” 一当老太太说完,昌欢就央求老头说,“大爷,你行行好,带我去找老神医,行吗?” “行,反正我现在闲着没事,要搁在前些年,哪还敢离家半步呀,叫老伴缠得死死的。走吧,就在前边。”说着,抬腿向前去了。 昌欢望了老太太一眼,试探着说,“大娘,你也跟去看看呗,反正也不花钱,备不住,你家大爷的病,就有救了。” 老太太听着在理,跟随二人,一齐往前走。昌欢长眼色,伸手接过老太太的菜篮子,边走边唠起家常。老太太觉得这丫头心眼儿好,也愿和昌欢唠扯。 三人大约走出一百来米,老头指了指路边的一栋楼说,“到了,就这门洞。老神医住三楼。”说着,领着二人拐进楼道。老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表,说道,“早了,神医每天九点起床,洗漱焚香,十点才接待客人。现在才九点五十,还差十分钟,在楼下等会儿吧。”说完,自己先站下来。 楼道里没有外人,很静。昌欢和老太太呆着无聊,就唠家常。 “大娘,你家大爷早先干什么工作呀?”昌欢问。 “在铁路上。”老太太说。 “他的糖尿病,得了多长时间啦?” “刚才我不说过了,”老太太说,“二十年啦。” “你刚才说,你家大爷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东西了,那是怎么会事呀?” “大夫说,那叫糖尿病综合症,”老太太说,“糖尿病人晚期,都是这德行。” “你家有几个孩子?大娘。” “就一个,独苗,儿子。” “你儿子在哪上班?” “上啥班呀?下岗啦,现在自己开了家饭店,赚个吃饭钱罢了。” “那你家条件不错呀。” “要是老鬼没病,还真行,就是他这病,给家里折腾光了,儿子眼瞅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 三人聊了一会儿,眼看时辰到了,听见楼上有脚步声响起,片刻,一个少妇从楼上下来。几个人正聊在兴头上,老头抬眼看了那少妇一下,眼睛倏地一亮,说,“唉,这不是老神医的徒弟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糊涂女贪失不义财(2) 昌欢和老太太也停下话头,转头向少妇望去。|纯文字||但见少妇身穿一件素灰色的对襟褂,脚登圆口布鞋,表情冷漠,款款下了楼,走到三人面前,扫了三人一眼,低声开口道,“我师傅昨天做法劳累,伤了元气,现在正在修炼内功,补充元气,下午才能设坛做法。师傅说,今天上午会有两位病人家属来求医,一位是肝硬化患者,不知是你们中的哪位?” “我!我!是来给我爸看病的,他得了肝硬化。”不待少妇话音落地,昌欢一脸的惊讶,抢着自报家门。 少妇看了昌欢一眼,接着不动声色地又问道,“还有一个糖尿病家属。” “是我。”老太太也一脸惊疑地报了家门,“是我老头,得了那该死的病。” 少妇看着老太太,又问了一句,“你有个儿子,今年快三十了,还没成家吧?” “对呀,”老太太瞪大眼睛问,“闺女,你怎么知道的?” 少妇冷眼看着老太太,说,“是我家师傅告诉我的,师傅说的,你家茔地风水不好,家族枝叶不旺呀。” 老太太想起丈夫和儿子,都是家里单传,越发对还没见面的老神医佩服得五体投地,都想给少妇跪下了,可怜巴巴地望着少妇哀求,“闺女,行行好,帮大娘去求求你那老神医师傅,帮我们调理调理吧。” 少妇也不理会老太太,望着三人,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家里的病人,得的都是些小病,我家师傅一坛法事做下,保你们病除神安。” “那我家坟地的事呢?我儿子能说上媳妇吗?”老太太急着问。 不妇冷言道,“我刚才不说了吗,你老头儿的病,你儿子的婚事,都是你家茔地风水管的,一场法事做下,就什么都解决了。” “哟,这回可好。”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来。 少妇又问,“你们的敬仪带来了吗?” “带了。”昌欢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沓钱,当着老太太的面,递给少妇,嘴里大声说道,“朋友告诉我,说钱越多,越灵验,可我来得伧促,只借来了两万。” 老太太见昌欢拿出钱来,眼里立马惊疑起来,问身边的老头,“不是说,不要钱吗?” 老头听过,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当然不要钱,这是神医做法事时用来敬神的,做完法事,还要把钱还给你的。我当初也是交来两万,三天后,神医法事做完了,就把钱还给了我,一分也不少。” 少妇冷眼盯着老太太说,“求神降福祛魔,总得对神表示敬意吧。” “可是,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钱都在银行里存着。” 少妇要把手里的钱还给昌欢,说道,“师傅在炼内功,我不能一遍又一遍地打扰他,这样吧,这钱你先拿着,等这位大娘把钱取来了,你们再一块交来,我就在这等着。” “不用了,这钱你就替我保管吧。”昌欢说。 “不行,”那少妇一脸郑重地说,“我现在正在跟师傅修炼,身外之物,不能附身,会影响根业的。”说着,把钱还给昌欢。 昌欢眼里露出几分焦虑,望着老太太问,“大娘,这可怎么办?” “我得回家去取钱。”老太太说。 “这样吧,大娘,我和你一块去吧,帮帮你,或许能快点。” “行呀,丫头,快走吧。”老太太说。 二人正要转身,少妇又叮嘱一句,“从现在起,你们就不能再向别人谈论这事,天机不可泄露,不然,可就不灵了。” “放心吧,”昌欢说,“我们保证一句也不说。”说完,拉着老太太出去了。 到了老太太家,昌欢在门外等着,老太太闭紧嘴吧,一言不发,从柜里找出存折,和昌欢一块去了银行。老太太存折里只有一万五千块,根据少妇说的,钱越多,心就越诚,就越灵验,昌欢劝说老太太把钱取了个净光。随后二人紧闭着嘴巴,闷不作声,急匆匆回到大师家的楼道里。少妇这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接过二人的钱,嘱咐道,“从这里出去,回家的路上,你们不要转头往回看,一往回看,就不灵验了。等到后天下午三点半,你们再到这里来等我,到时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再送一张神医画的咒符给你们,回去一烧,病人的病就好了。” “那我儿子的婚事呢?”老太太盯着小妇问。 “用不了一两个月,就能找到媳妇。”少妇说。 见少妇说了这话,几个人心满意足的转身出去,果真不敢回头看,瞪着眼睛,像木偶似的往前走去。少妇见老太太走远,揣好钱,急匆匆出了楼洞,追上昌欢和恒富。三个人拣了条小路,径直往火车站奔去。恒富见女儿昌艳还穿着素灰色的对襟褂,嘟囔道,“昌艳,把衣服换下吧,这么穿着,太扎眼。” 昌欢笑着说,“着什么急呀,二大爷,俺姐穿着这身衣服,多神气呀,一看就像和法术沾边。” “像什么呀?”二大爷说,“妖里妖气的。” 知道父亲不喜欢这身打扮,昌艳边走边脱了衣服,把包里的休闲装换上。见昌艳衣服换好了,昌欢又问昌艳,“姐,我在楼道里和那老太太说话,你在上面听得清楚吗?” 昌艳笑了笑,说,“刚开始,心里害怕,心嘭嘭乱跳,害怕被楼里出来的人撞上,听得不十分清楚,后来平静下来,就听清了。” “我还担心说话声不大,你听不清;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楼里的人,引他们出来凑热闹。”昌欢说。 “我看,就像今儿个就挺好,”二大爷说,“往后呀,昌艳也不用躲得太远,别人看不见你就成,免得听岔了头。” 三人说着,到了个僻静处。昌艳把包交给昌欢,昌欢取回自己的本钱,把赚老太太的一万五,平均分了,一人揣了五千。 到金宁城的火车,得下午四点才有,担心老太太醒过腔,会追了过来,三人离开火车站,到长途汽车站,乘过路车返回。 上了车,三人找了座位坐下,心情才放松下来。车到三里屯停下,有乘客上车,上来了的是个瘸子,一歪一扭的,往车厢里边走。走了几步,一不溜神,碰掉了一个旅客的手表,那旅客生得虎背熊腰,相貌凶恶,正坐在那里给手表上弦,不想被刚上车的瘸子碰掉了地上,心中大怒,站起身来,破口大骂,“你妈的,眼瞎呀!”边说边哈腰拾起手表,一眼就看见,表蒙子摔出一道裂痕,怒上加怒,一把把薅过瘸子,举手要打。那瘸子吓得脸色铁青,嘴唇开始抽筋,说话也结巴起来,“大c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你妈的,说声对不起就行了?”那汉子豹眼圆睁,把表擎到瘸子眼前,“看,摔碎了,咋办,你说!” “我赔,我赔!”瘸子说,“大哥,你说多少钱吧。” “多少钱?”那汉子听瘸子说赔,脸上怒气稍减,口气也缓和下来,“这是大英哥,商场里卖一千二,你要是给我一千二,我就把这表给你算了,算我倒霉,大不了再花车钱,到城里去买块新的,你要是不想要这表,怎么也得给半个数。”那汉子握住五个手指中间的三个,伸出拇指和小手指。 “六百?”瘸子瞪着眼睛问道,“太多了吧?大哥,你看,就表蒙子裂了道小口儿,表芯也没坏,这不,走字走得挺好嘛。” 那汉子闻言,又发起火儿来,骂骂咧咧的c举手要打,瘸子见势不妙,赶紧说小话,“大c大哥,别火呀,六百就六百,我认了,行吧?” 瘸子嘴里这么说着,却不赶快从兜里掏钱,那汉子有些耐他不住,亮开嗓门儿,冲着瘸子大喊,“你他妈的快点啊!耽会儿我要下车了!” 瘸子情知躲不过去,赶紧哀求道,“大哥,等车到站再说,行不行?” “放你妈的狗屁!想要跑,是不是?老子再有两站就下车了,谁有功夫等你?”说着,那汉子又把瘸子衣领薅住,挥起拳头就要捶下。 瘸子见势不妙,哭丧着脸,哀求道,“给c给c给,大哥,现在就给。”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点出六百张,弟给那汉子。 那汉子看瘸子手里拿出的钞票,花花绿绿的,以前从没见过,以为这瘸子又在想什么花招糊弄他,便又动起火儿来,揪住瘸子的衣领狠推了两下,嘴里骂道,“你他妈的欠收拾,是不是?你拿这些破玩艺给我,是不是给死人烧的冥币?想耍弄大爷,是不是?” “不是c不是,大c大c大哥,你听我给你解释,瘸子带着哭腔哀求说,这是港元,大哥,是我哥刚带回来的。我哥是海员,前天才从香港回来。昨天我和几个朋友玩,输了一万块钱,我心里不服,想把本儿捞回来,就回家跟我哥借钱,我哥知道我好玩,不肯借我,今儿个中午,我趁我哥一家在俺妈家吃饭,就偷偷溜到他家,偷了一万港元。我本想到城里兑换成人民币,再回来找朋友捞本儿,不想刚才遇上麻烦了,给大哥的表碰坏了。不瞒大哥说,这港元,现在到市里的黑市上,一块港元能兑换两块人民币呢。现在给大哥港元,我还真有点不舍得呢。” 那汉子听罢,放开瘸子,接过港元,举到眼前看了看,晃晃头说,“你说是港元,谁能证明啊,这上面花花绿绿的,我一个字儿不认得,一旦要是废纸,我上哪儿找你啊?算了,我也不想沾你的便宜,这钱,你先收着,赶紧想办法淘弄人民币给我,我拿着放心。”边说边把港元还给瘸子。 瘸子一脸的无奈,往车厢里望了望,哭丧着脸说,“这真是港元呀,大哥,我骗你干什么?” 正当二人争执不下,昌欢斜前方的座位上,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凑上前去,一本正经说道,“你二位先别吵,拿过来,让我看看。” 瘸子见有人在行,赶紧把港元递上。那年轻人接过,看了一眼,轻声嘀咕道,“你别说,还真是港元。” 正等着赔钱的汉子不信,抻着脖子问年轻人,“你是干什么的?” “我在银行工作,天天经手这种东西。”说完,从兜里掏出工作证,递给那汉子看,那汉子拿过证件,尽量让车里的人都能看得清,众人望过,看见那证件,确实是银行的工作证。待那汉子看完证件,还给年轻人。年轻人接过证件,揣回兜里,转过头,问瘸子,“你现在真要一比一兑换这些港元?” 瘸子哭丧着脸说,“你不都看见啦?这位大哥,非要人民币,我当然不想换啦,可又有什么办法?” 年轻人笑了笑,冲着瘸子说,“我倒可以帮你,不过有个条件,你不能只换六百块,你得把我兜里的钱换完才行,你干吗?” “那我不亏死了吗?”瘸子嘟囔着。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几个年轻人跟着起哄,“对,要换,你得把这些港元都和我们换了,不然,我们谁都不跟你换。” 瘸子皱着眉,望了望对面站着的汉子。那汉子铁着脸,并不应声。瘸子一脸的无奈,只好答应,先和刚才鉴定港元的年轻人换了一千,接下来旁边几个年轻人手里握着钱,或多或少,也看不十分清楚,催着瘸子先给自己换。 自称在银行工作的年轻人,换完港元,坐回座位,得意地转过头,对昌欢说,“港元现在正在升值,到银行拿人民币兑换港元,官方排价是一块五角人民币,兑换一港元,要是到黑市上,一块港元,能兑换两块人民币呢。” 坐在身边的昌艳,一听有这等好事,沉不住气了,就要拉着昌欢一块去兑换,昌欢给昌艳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坐稳了。昌欢见眼前自称在银行工作的年轻人,神色轻浮,心里有些戒备,顺口问了那年轻人一句,“你在哪家银行工作?” “人民银行。”那年轻人脱口答道。 “平日上班,都做些什么工作?”昌欢又问。 “在柜台上办理存取款业务呗。”年轻人傲气十足地说。 昌欢听了,心里有了底,断定这是一伙设局的。怕昌艳冲动起来,控制不住,就朝昌艳大腿上踢了一脚。不想这一脚,踢得昌艳真的冲动起来,站起身子,训斥昌欢,“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一时犯起糊涂了?人家在银行工作的人都换了,又有这么多人都抢着换,你怕什么?”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千块钱,递给那瘸子。恒富也觉着不对劲儿,转回头刚要喊昌艳,昌艳已经麻利地把换回来的五千块钱港元揣进兜里了。 车行驶了一会,有人喊到站了,要下车。车靠道边停了下来,痂子一脸的沮丧,骂骂咧咧地下了车,几个刚才围着瘸子兑换港元的年轻人,也跟着下了车。车又行了一会儿,又有人喊到站了,刚才摔表的男子和声称在银行工作的年轻人,也下了车。 昌欢看了昌艳一眼,轻声说,“你吃局了。” “什么?”昌艳一脸的不悦,“怎么可能?那么多人都换了。” “他们是一伙的,你看车里,现在哪有那几个人啦?”昌欢说。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做局的?”昌艳还不服气。 “我问那个自称在银行工作的年轻人,在哪家银行工作,他说在人民银行,我问他在人民银行具体做什么工作,他说在柜台办理业务,可是他并不知道,人民银行是中国银行业的管理机关,是不经营业务的,哪里会有什么柜台?” 昌欢话音未落,售票员过来给乘客出票,顺口说,“这些人在车上拿假港元行骗,都快一年了,报纸上都登过过这事儿,你们怎么还上当呀?” “什么?”昌艳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鼻尖的汗珠,倏的像小气泡一样鼓胀起来。过了一会儿,瞪着眼睛埋怨售票员,“你咋不早说呀?” 售票员见自己的好心,反倒遭来埋怨,气哼哼回了一句,“这些人都是混混,我们还要跑生意呢,得罪了他们,我们还怎么在这线上跑?出门在外,自己得长点精神,不能一见小利就起贪心。” “你天生是个老赶,大彪子!”恒富气得嘴唇直哆嗦,大骂昌艳,“你个穷头,昌欢看在我面儿上,带你出来赚点钱,容易吗?一边喊你,一边不听,活该!” 昌艳本想再埋怨售票员几句,见父亲出了声,吓得赶紧闭了嘴巴,忍着气,没敢再吱声。昌欢怕二大爷一时气忿,把老底揭开,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好在老头还算理智,见昌欢使了眼色,把一肚子的气话,憋回肚里。 昌艳嘴上不说,心里却还存侥幸,回城下了车,一个人偷偷跑到银行,摸出一张港元,递进柜台,问柜员,这东西是不是真的。柜员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是什么币种,随后又去找业务经理,经理查阅了相关资料,最后断定,这是香港一家公司早先发行的一种有价证券,早就作废了。 昌欢白天带着二大爷父女到四边的城镇跑生意,回到家里,帮母亲收拾完家务,就到爷爷屋里看电视。家里的电视,是昌欢买的,放在爷爷屋里,一家人吃过饭,就到爷爷屋里看电视。世德耳背,得把电视音量开到最大,才勉强能听到点声音。其他人听了,震得耳膜胀痛。昌欢要再买一台,放到父母屋里,免得一家人天天耳膜受罪。父亲说不中,“人老了,喜欢热闹,将就着看吧,别让你爷心凉。” 昌欢知道父亲是孝子,他怕爷爷会感到孤独,所以才每天让一家人忍受耳膜胀痛,陪着爷爷一块儿看电视,便不再提买电视的事,每天晚上到爷爷屋里,看一会电视,觉得耳朵实在受不了,就回到自己屋里,翻看父亲送她的书稿。 现在有了实战经验,再看书稿时,感悟就比从前不同,更加透彻了。慢慢的,也发现自己眼下做的,不大合江湖规矩。书稿里讲到,小取于民,巧取于商,横取于官。想想自己现在带着二大爷父女,专做城镇的老太太,那些老太太,往往都是平常人家,想想她们,为了积攒点钱,少不得在家里盯紧丈夫,督管着丈夫不乱花一分钱,督管子女,不让子女乱花钱;每天到菜市场,总要挑选一家卖菜最便宜的摊主,再挑三拣四,为省下几分钱,费尽口舌,和摊主讨价还价,才买回可心的菜米。一生从身上c口里省下点钱,经昌欢一番摇唇鼓舌,瞬间化为乌有,这就犯了江湖的大忌,让江湖高人不齿。再想想早先和江祈风合伙做局,那会儿赚钱,真像一边走路,一边哈腰大把捡来似的;而做单雅萍的那单,前后没出两个月,就进帐几十万,照现在这样,三个人成天提心吊胆的,得多少年,才能赚来几十万呀。 渐渐的,昌欢对眼下的生意,有些腻烦了,不想二大爷父女却知足,成天做得蛮有劲头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还乡客认子受辱(1) 周四傍晚,昌欢从外面回来,见胡同口停了一辆小车,小车后面停了一辆卡车,车上装了几件新家具。|纯文字||走进院里,听见家里有陌生人在说话。昌欢心里一惊,停下脚步,做好溜走的准备。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那些人在和父亲商量着什么,不像是警察。昌欢放下心来,壮着胆子,走到门口,见父亲一脸不快地说,“不行。” 来人就笑着商量,“甄老师,你看这样吧,其它家具,就不换了,先把你这对沙发换换吧,新沙发可是进口的,有气派。” 父亲冷着脸,问,“还是那句话,白送的?” 和父亲商量的人,尴尬地笑了笑,说,“甄老师,不瞒你说,这些家具,都是进口的,太贵,不好销帐,是县长出面,向外贸公司借来的,放你这用几天,等外宾走了,还要还给外贸公司的。” “这不得了,还是让我来演戏?”父亲没好气地说,“我再跟你们说一遍,我们家根本没有什么外国的亲戚,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劝你们还是好好回去查一查,看看他到底是谁家的亲戚,省得到时候接不上碴儿,多尴尬呀?” “不会错的,甄老师,这一点你放心,”来人耐心地向父亲解释,“我们统战部接到上级指示后,已经查了一个多月了,那甄世仁老先生,确实是你家老爷子的亲弟弟,是你的亲叔叔,你不妨把老爷子请出来,他保准知道。” “不行,我家老爷子现在耳聋眼花,不记事了,”父亲坚持说,“换一句话,就算是真的,他从国外回来,到了自己家里,也用不着大张旗鼓的折腾呀,还要借家具来摆着装样?” “这不是装样,甄老师,这关系到国家的形像,是政治事件。再说了,甄老师,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求甄老师行个方便呗。” “这事,我还真就做绝了,管他什么外宾内宾的,他要愿意来,就来吧,我现在的家里,就这个样子,挺好的,说句不客气的话,我这个家,不要说在金宁城里,就是在全中国,也算得上不错的了。家具我肯定是不换了,不想折腾,其它的事,你们愿意咋办,就咋办,你们也用不着再商量了。”恒安气乎乎说完,坐在炕沿不再吱声。统战部的人看商量不妥,也不再勉强,淡溜溜地回去了。 “妈,怎么回事呀?家里出什么事?”见父亲出门送客,昌欢一脸疑惑地问母亲。 “你爷爷要回来啦。”母亲向昌欢悄声说。 “我爷?”昌欢瞪着两眼问,“我爷上哪儿去了?他没在里屋吗?”昌欢指着爷爷的房间问。 母亲怕昌欢说话声儿太高,让正在门外的送客的丈夫听见,赶紧给昌欢使了眼色,悄声说,“这回,是你亲爷爷要回来。” “我亲爷爷?”昌欢有些发懵。对家族的事,家里的孩子们早就疑惑,因为在家里,爸爸妈妈都管爷爷喊二大爷,却让孩子们管二大爷叫爷爷。孩子们几番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叵奈父亲对这事讳莫如深,就不敢追究。昌欢曾从二大爷恒富嘴里探听些皮毛,翔实的底细,还是说不清楚。现在听母亲提起这事,便也来了兴趣,紧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妈。” “听说你这亲爷爷,在美国发了大财,现在是什么董事长,前些日子,给咱们县里写信,说要回来投资,县里知道了,就像遇上了财神,这不,派统战部的人借来新家具,要放在咱家摆几天,好接待你爷爷。” “这不是好事吗?我爸怎么还不高兴?”昌欢听了,果真像是走路不小心,绊到了金块,又痛又激动,一时兴奋起来,仿佛家里瞬间变成了宫殿,自己也瞬间由灰姑妨化成了王妃。 “谁知你们甄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发牢骚道,“你爸也从来不跟我说,现在一听你爷爷要来,当时就阴了脸,像见了仇人似的,推说麻烦,不让人家搬家具。” 昌欢也觉得,政府特小气了些,那么大的一个地方政府,为了招待客人,竟想出借几件家具来用的法子,怪不得父亲心里不舒服。可是,听说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要回来却生气,这是昌欢无法理解父亲的地方,也不敢多问。傍晚,一家人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闷着头吃了饭,到爷爷房间看了会儿电视,终究忍受不了那震天的声响,各自回屋了,只有恒安还能忍受,在二大爷屋里待了半宿,很晚才过来睡觉。 过了一天,昌喜回来了。还像以前那样,昌喜穿着带补丁的衣服,脚上是洗刷得泛白的解放牌胶鞋,坐在炕沿,翘起二郎腿,像谈公事一样,和父亲说着什么。 昌欢一小就不喜欢大哥的性格,成天板着脸,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进屋后,见到昌喜,昌欢只招呼了一声,“大哥回来啦?”转身到外屋帮母亲做饭去了。蹲在灶前烧火时,听昌喜劝导父亲。 “爸,你也是老党员了,做事得从党性的角度想想。”昌喜说。 “我怎么不讲党性啦?”父亲生气地反驳。 “现在全国都在搞改革开放,搞活经济,地方政府招商引资,是件好事嘛,就算你不能直接参与,至少也应当支持呀,像你现在这样拖着后腿,让政府做难,这总不能说你党性强吧?” “我拖谁的后腿了?”父亲没好气地问。 “爸,你看,你要是支持了,人家政府会找我来开导你吗?再说了,我爷这次回来投次,也是咱家的荣耀,不管你过去和我爷有些什么隔阂,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放一放了,以国家的利益为重,先把个人恩怨放到一边” 昌喜一语未了,把父亲的火儿拱了起来,恒安大声喝斥儿子,“昌喜!你今儿个犯了什么毛病?轮到你来教训你爹啦!你个孩崽子,嘴上无毛,懂得什么?” 昌喜见父亲光火起来,闭上嘴巴,不敢拧着来,待父亲火了一通,消停下来,才又开口道,“爸,就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看,组织上,现在正在考察我,打算提拔我当财政局副局长,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这么不给地方政府面子,就不怕耽搁我的前程?” 这句话,说动的父亲,盯着昌喜看了一会儿,心里虽说高兴,脸上却没表露出,沉吟一会儿,替自己开脱说,“我也没说不让谁到咱家来,我就是觉得,把咱家里的家具搬出去,换成高档的进口家具,用几天,人走了,再把这些高档家具搬走,重新把咱的旧家具再搬回来,这样来回折腾,不诚心是耍彪子上树吗?让外人看咱的笑话。行了,你去跟他们说,家具不用他们操心了,这两天,我让昌欢领我到家具市场去看看,买几件像样的新家具,正好咱家的家具,也该换换了。” 昌喜见父亲说出这话,知道父亲已经做了让步,觉得这么办,也挺合理,心情轻松下来,和父亲又说了会儿闲话,一家人吃了晚饭,昌喜在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回市里去了。 星期天,昌欢领着父亲到了家具市场,选了些新款家具,买了回来。 耳背的世德及时掌握了家里发生的一切,晚饭时匆匆喝了酒,吃了几口饭,早早回到自己屋里,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家里人吃过晚饭,来到爷爷房间,看了一会儿电视,受不了刺耳的噪声,纷纷回到各自的房间。只有恒安坐在炕梢,用棉球塞住耳朵,看着电视里的画面。世德看旁人都走了,挪到恒安身边,嘴撮到恒安耳朵上问,“听说,你爹要回来啦?”说完,两眼紧盯着恒安,指望得到肯定的答复。果然,见恒安点了点头,老头儿的两眼就放出光来,跟着问,“他没死,还活着?”恒安听过,并不吱声,只是点着头。老头儿又盯着问,“他现在,在哪儿?” “在美国。”恒安把嘴撮到二大爷耳边喊道。 “在那边干什么?” “听说办了家公司。” “听说他要回来了,多暂?” “就这一两天。” 二大爷听到这里,不再说话,只把手抓住恒安的肩膀,撇着嘴角,浑身开始哆嗦,眼角流下两颗老泪。过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拿手抹去眼泪,并不看着恒安,望着电视画面,像是喃喃自语,“恒安啊,你们爷儿俩的恩怨,也该了结了。缘分啊,虽说他没见到你生,没见到你长,没管过你,可是临老了,还能回来看你一眼,就是缘分啊。” 恒安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各式各样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也没心思看电视,坐了一会儿,回屋去了。 政府为了隆重起见,邀请甄家人一道前往机场,欢迎美国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甄世仁先生,荣归故里考察投资。恒安借口脱不开身,上班去了;妻子见丈夫不去,自己也不好抛头露面,找了个由头,也推辞了;世德耳背眼花,腿脚不便,无法长时间站着参加迎宾仪式,政府打算,只让他参加在当地酒店举办的迎宾宴会;昌乐夫妇想去,可是见父亲都不去,而是上班去了,也只好放弃去机专场的打算;这样,家里人只有昌欢去了机场。倒是恒富热心,听说三叔现在阔了,要回家乡投资,张罗着带着女儿昌艳,代表甄家,参加了迎宾的行列。 地方政府过于热心,组织人马,在机场候机大厅外,扯起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美国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甄世仁先生荣归故里”。 飞机降落后,昌欢趴在候机室大厅的玻璃窗上,看着从舷梯上鱼贯而下的乘客,想在人群中第一个发现从没见过面的爷爷。直等头等舱的客人走完,也没从乘客中发现一个像是从美国来的身价亿万的老华侨。昌欢想像中,即将见到的爷爷,应该是西装革履,精神矍烁,容光焕发,身边有女秘书扶着,身后有拥簇的随从,随从的手臂上,搭着爷爷随时要穿的衣服可是,没有,飞机上的乘客都走光了,昌欢也没看见这样一拨乘客,直等看见机长带着空乘人员,绕机转了一圈,昌欢才确信,爷爷乘的,不是这班飞机。 守候在大厅门口的迎宾队伍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正当昌欢打算宣布没发现爷爷时,一个老头在欢迎人群前停了下来,这老头儿虽说也穿西装,但装束显然没人们想像中董事长的装束那般光鲜,手里也只拎着普通的旅行包,好像城里人刚从乡下回来,包里装着乡下亲戚给的土特产。老人似乎也识字儿,却又明显对横幅上的内容看不大懂,眼睛盯着横幅看了一会儿,向迎宾人群问了句,“是接我的吗?” 听老人说话,像似刚学中文的外国人,县委书记有些纳闷,试探着问了句,“你老是?” 老人听了问话,当即肯定地回答,“我就是甄世仁,美国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的董事长/” 县委书记犹豫了片刻,回头向欢迎的人群里望了望,马上像想起了什么,跨步上前,一把握住老人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激动地说,“欢迎你,热烈欢迎你,甄董事长先生!” 老人也似乎看出身前一群人正在犹豫什么,心里一急,唔哩哇啦,说起了美式英语,说了一会儿,前来接机的翻译,开始翻译道,“甄先生说,他已事前几次通知有关部门,申明这回来,只是一般性质的探亲访问,不想还是惊动的地方当局,老先生说,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迎亲仪式,搞得这隆重?” 翻译说了一通,一群人心里的疑惑,顿然冰释。早就听人说过,外国大老板办事,讲究简单而有效率,如今从甄董事长身上,还真看到了这一点,这么大的跨国公司的董事长回乡,居然身边连一个随员都没有,而随行的旅行包,也只是极普能旅行包,这让前来隆重欢迎的人群,多少有些尴尬,纷纷上了车。 在车上,甄董事长的话多了起来,说公司的高管,本来要派些顾问陪同他来,考虑到对大陆的形势还不十分了解,不想盲目行事,这种提案,让他否决了。他说这次回来,重点是探亲,投资的事,先放一放再说,毕竟是大的跨国公司,资金运作,动辄几十亿美元,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肯轻易投资的。当然了,要是有好的项目和好的投资环境,这次顺便考察一下,也是可以的,毕竟是家乡嘛,只要条件差不多,投资几十亿美元,也算对家乡父老有点回报。 甄董事长说,他早就想回家乡看看,只是在美国那边,听说这里的运动闹得凶,动不动就整死人,就不敢回来了。这次回来,主要是国家主席访美,在侨商举办的欢迎酒会上,向他保证,说这里不再搞运动了,开始搞经济了,在美侨商回国,人身安全绝对能得到保障,他这才想回来看看。刚才一下飞机,他就感到大陆和过去不一样了,在美国,听说大陆这边汉字搞了简化字,回来一看,果真这样,刚才在横幅上,一些字他竟不认得了,看到甄世仁三个字还没变,这才认定是迎接他的。 甄董事长极健谈,赢得满车喝彩。说笑间,到了金宁府宾馆。一行人下了车,请甄老先生往里走。甄董事长本不想进去,说是急着回自己家里看看。县委书记笑着劝说,“不急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恭敬不如从命,客随主便,甄董事长只好跟着大伙往宾馆里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还乡客认子受辱(2) 昌欢一路上急着上前,要认爷爷,不想爷爷太健谈,根本没给她机会。|纯文字||下了车,爷爷又被县里领导簇拥着进了宾饭,她也插不上嘴。好歹进了餐厅,耳背的爷爷世德,已被县里派人接到了宾馆宴会厅,昌欢见是机会,跑到耳背的爷爷身边,嘴撮着爷爷的耳根子,指着走在人群前边的美国爷爷,大声喊道,“这就是我爷!” 世德眨巴了两下眼睛,望着向自己这边走来的世仁,看见世仁身上,隐约还有些许年轻时的影子,心里一激动,大声呼喊道,“老三!” 已经多年没人喊世仁“老三”了,冷丁听人喊了,世仁愣了一下,仿佛一下子被人从遥远过去,唤回到现实中来。甄董事长停下脚步,直望着对面站着的老头,也隐约看出些世德往日的影子,正要上前问一声,世德再也忍持不住了,大声呼喊道,“我是你二哥呀,世德!”说着,三步拼做两步,到了世仁跟前,一把搂过世仁,“兄弟啊,这些年,你去哪儿啦?也不给家里来个信儿。” 当着众人的面,世仁哪里敢说出从前的事,临时编排,又怕把底儿说透了,加上心里激动,抱住世德的肩膀,不停地拍打着,眼泪也流了下来。“二哥,我二嫂呢?”哭了一会儿,世仁抬起头,向旁边的人群里寻找了一会儿,没看到小柳红,问世德。 “走了!”世德说着,又哭泣了起来。 “多暂?” “都快二十年啦。” 一堆人看两个老头又哭又说,在一边急着,又插不上嘴。等二人哭了一会儿,平静下来,世德松开世仁,指着身边的昌欢说,“这是昌欢,你孙女。” 世仁听了,以为二哥老了,口齿不清,把自己的孙女,说成他的孙女,心里也不在意,顺口问了一句,“二哥,你几个儿女呀?” “唉,我哪有啊,这是你儿子恒安的闺女。”世德叹息了一声,说。 世仁吃了一惊,相信二哥世德,现在患上老年痴呆症,说起话来,语无伦次。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去帮他梳理当年的往事,就不再和世德谈论这事。世德看出世仁的疑惑,也知道现在这种场合,无法和世仁讲清楚,又叹了口气,说,“唉,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等回家我再和你说吧。”说着,又指着昌欢身后的恒富说,“这是你侄子恒富,大哥家的老二。”又指着昌艳说,“这是恒富的闺女,大哥的孙女。” 眼见二位老人的情绪好起来,县里领导趁机上前招呼大家入座。县委书记致过欢迎辞,宴会就开始了。酒桌上,水陆杂陈,红白并列,觥筹交错。世仁心里有事,怕喝多了,透了底,推说不饮酒,像征性地端了几下杯,酒杯碰了几下嘴唇,便不再喝;世德也心里有数,照平日在家里的量,喝了两小杯白酒,也不再喝;地方上的一些酒鬼,见客人年事已高,身份显贵,也不强求,酒过三巡,便呼三吆四,自己痛饮起来。 人上年岁,饭量大减。世仁兄弟吃了一会儿,放下筷子,说吃饱了,便不再吃。主人也勉强,打算送甄董事长到预先订下的高档套房休息。世仁听了,坚决反对,摇着头说,要回自己家住。县领导见客人态度十分坚决,只好顺情,说宾馆的套间,先留着,待甄董事长回家住几天,觉得不习惯了,再回套间下榻。指派陪同的翻译小王,这些天照顾甄董事长的生活。一切分派停当,派车送甄董事长一行人回去。 车到恒安家胡同门口,昌欢说到了,就照应爷爷下车。下了车,世仁站在街口,向四周里望了望,问世德, “二哥,这块儿,不是西门口吗?咱怎么在这块下车啦?家呢?” 看恒富父女跟身后,世德把刚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扶住世仁的胳膊往里走,悄声对世仁说,“这些事,等回家有功夫了,我慢慢跟你讲。” 往胡同里走了一会儿,进了院里,恒安媳妇见二大爷领着一个老头进来,后面跟着昌欢c昌艳,便知道这老头,就是自己的公公了,推门迎了出去,喊了声,“二大爷回来了。”看着二大爷领来的老头,却不知该怎么称呼。 二大爷看出恒安媳妇的心思,指着世仁,告诉恒安媳妇,“这是你公公。”又指着恒安媳妇对世仁说,“这是你儿媳妇。” 这些天,恒安媳妇一直在合计,见到公爹时,该怎么称呼才好,是叫公爹好呢?还是叫董事长好?还是叫先生好?合计了几天,觉得还是应该叫“爹”。可公爹真的来了,到了跟前,恒安媳妇一时又犹豫起来,不知该叫什么好了,见二大爷已把公爹介绍给她了,只是笑着蠕动了几下嘴唇,并没叫出声来,侧过身,往家里指了指,说,“请进吧。” 世德领着世仁进了家,指着东侧间说,“我住这间。”又指着西侧间说,“你儿子他们两口子住这间。” 看看二哥世德吃饭c喝酒c说话,都挺正常的,不像老年痴呆,却一口一个“你儿子c你孙女c你儿媳妇,”心里大感困惑。进了里屋,世德分咐昌欢c昌艳端茶倒水,也不理会跟着进屋的恒富和恒安媳妇,只顾老哥俩说话,几个人就觉得在这里有些多余,识趣地退了出去。世仁看出世德耳背,嘴巴撮到世德的耳边,悄声问道,“二哥,刚才在宾馆,你说你没有孩子,又说什么恒安是我儿子,昌欢是我孙女,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呀?” 世德心里激动,一时忘记了小心,放开嗓门儿,看着世仁说,“就是你儿子c孙女嘛。是你和小柳青生的。” “小柳青?”世仁觉得浑身皮肤一阵发紧,倒吸一口冷气,惊瞪着眼睛,望着世德,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撮着二哥的耳根子,大声问道,“你怎么见她的?” 世德怕世仁着急,长话短说,把当年和小柳红逃亡到天目山下的子墟镇,从子墟镇到杭州,从杭州到上海,从上海到武汉,从武汉到西安,从西安到重庆,从重庆到成都,直到还乡的事,说了一遍。 世仁听过,如大梦初醒,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世德,好半天,才喃喃说道,“这么说,恒安真是我儿子了?”停了停,重复道,“真是我儿子!二哥。”世仁说着,一把抓住世德的手,使劲儿摇晃着,“二哥,那年徐干娘,让我到武汉送小柳青下店时,她就跟我说,她怀孕了。那会儿,我还以为她在骗我,是想用这种谎话拴住我,就没理会她,谁料这竟是真的,真的!老天真的在报应我呀。”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又停了一会儿,问世德,“二哥,那小柳青呢?” “也苦呀,”世德叹声气,把小柳青的坎坷,说了一遍。 “这么说,她现在还活着?在青海?”世仁听完,问道。 “唔,在那儿。”世德说。 “她来过这里?” “来过。” “恒安不认她?” 世德不想伤了兄弟的心,没直说,只叹息道,“恒安这孩子,命苦啊,在重庆那会儿,你没看见,我当时心疼得都想杀人啦” 世仁听了二哥的诉说,呆坐了半天,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他大概,也不会认我这个爹了。” 世德了解恒安的性格,也不想欺骗世仁,坐在炕头不吱声,坐了一会儿,看世仁还在发呆,心里也跟发酸。想想兄弟几十年没见面,今天见了面,却又让兄弟糟心,世德就岔开话头,问世仁,“兄弟,当初,你是怎么到了美国?” 世仁愣了一下,回过神儿来,见世德在等他说话,心里稍稍有些慌乱,好在从美国出发前,曾在心里打过腹稿,便赶紧把现成的话,扔了出来,“不是那什么吗,”世仁打起精神,侃侃道来,“有几个朋友,听说有人在旧金山那里混得不错,发了财,就打算过去做几局,几个人就一块去了。” “做成了吗?” “还行。”世仁看了世德一眼,马上又避开世德的眼睛,望着窗外说,“要不,能办公司吗?” “你在那边成家了吗?”世德问。 “成家?”世仁又愣了一下,赶紧笑了笑,说,“成啥家呀?我就是看不惯外国娘儿们那德性,像猴子似的。” “这么说,这么多年,你是自己过的?” “嗯,自己。” “那你也该给家里来个信儿,”世德埋怨道,“我和你二嫂,天天巴望着,就是一点音信没有,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不是那什么吗?”世仁解释说,“听说大陆这边,运动闹得凶,死了不少人,怕家里受牵连,就没敢写信。”怕世德会叮着他问些美国那边的事,世仁借机岔开了话头,问世德,“你和二嫂,这么多年,怎么不要个孩子呀?” “怎么不想?”世德说,“连做梦都想呢,你二嫂身子骨又不好,急也没用,后来把恒安带在身边,这块心病,才算慢慢化开了。” “二嫂得的什么病?” “子宫癌。”世德说完,头低了下去,“那会儿,我在南京小号里,是恒安在家发送的。” “咱家的老宅,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怎么住到西门口来了?” “唉,说不清楚呀。”世德叹气道,“老太太活着时,我估摸着,是怕你分了咱家的财产,背着咱爹,把家产分给我和大哥了,老宅分给了大哥,田产分给了我,后来我不摊上事了吗?坐了大牢,咱爹又没在家,大哥说是为了捞我,把我的地都卖了。咱爹回来时,老太太都走了几年了,给我捞出后,就打发我去上海找你,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等光复回来时,住在家里,大嫂就老在我和你二嫂跟前唠叨说,这房子,是老太太活着时,分给大哥的。你二嫂是何等人物,哪能听不出大嫂的话里有话?那会儿,兜里也有几个字儿,一堵气,就买了现在这套房子,从家里搬了出来。没料想,土改时,不知怎么,早先我那些地,全都归在了大哥的名下,就让人给划成了地主。结果,地分了,房子也分了。你看大哥大嫂办的这些事。大哥被划成地主后,还跟我解释说,那些地,是他后来又买回来的,谁信呀?幸亏我和你二嫂,那会儿当了官,帮他家老大恒荣和大闺女恒华参了军,沾了军属的光,人家才没整他,要不,土改那会儿,差不多就让人整死了。文革时,怕红卫兵批斗,恒华把他两口子接走了,才又躲过一劫” 整个一下午,老哥俩儿把过往几十年发生的事梳理了一遍,时尔叹息,时尔欢笑,不觉天色已晚。 傍晚,恒安下班回来,妻子赶紧上前告诉说,“他爷回来啦,正在和二大爷唠扯呢。” 恒安立马沉下脸来,冷眼看着妻子,嘴上并不说话,转头回里屋去了。事先,恒安想过会有这一时刻,也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要冷静,不想这一刻真的到了,情绪一下子又控制不住了。 结婚这么多年,妻子从未听丈夫提起过公爹。妻子大概能猜出,丈夫对自己的生父,有着极深的芥蒂。现在公爹既然来了,又是二大爷的亲兄弟,丈夫这种态度,让她当儿媳妇的夹在中间,不好应对。见丈夫进了里屋,妻子随后跟了进去,悄声劝道,“他爸,咱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老爷子都进门儿了,你这么冷着脸,让二大爷心里怎么想呀?” 提起二大爷,恒安脸色舒缓了些,沉吟一会,起身走进二大爷屋里。见炕上坐了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头,猜测就是自己的父亲了,也不拿正眼去看他,只看着二大爷,问了声,“二大爷今天出去了?” 世德见恒安进屋,眼里亮了起来,拿手扒拉一下世仁,兴冲冲指着恒安说,“世仁,这就是恒安。” 世仁看见地上站的中年人,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儿子,两眼像通了电的灯泡,一时忘情,大声喊道,“恒安,我是你爹呀!” 这一声呼喊,点起恒安心底刚刚熄灭的火儿。恒安并不应声,两眼冰水一样望着自称是自己父亲的人,站了一会儿,到底抑制不住,冷语问道,“你是谁的爹?” 恒安声音并不高,二大爷却通过恒安的嘴形,清楚地知道了恒安刚才说了什么,脸上一时尴尬起来,劝恒安,“恒安,他真是你爹呀。” 恒安眼泪蒙住了眼睛,憋了一会儿,对二大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他在哪儿?我受折磨的时候,他在哪儿?我上学的时候,他在哪儿?我结婚的时候,他在哪儿?二大爷,你要是不到重庆救我出来,现在这个爹,还能见着我吗?鸡鸭猫狗,都知道护崽子,我小时候,有谁护着?他是你的亲兄弟,扑你来了,愿住,就住你这儿,以后别再提爹了。”说着,眼泪簌簌落下,转身回屋去了。 一通不冷不热c夹枪带棒的数落,听得世仁脑袋耷拉下来,大气喘不出来。世德也咧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停了一会儿,哼哼叽叽安慰世仁,“恒安的心,伤透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上回,小柳青来时,他也没给过好脸儿。”看世仁头埋在胸口不吱声,又过了一会儿,世德接着安慰说,“别急,等过些日子,他心里平和了,我再劝劝他。” 恒安心里不痛快,世仁被儿子数落了一通,也愧疚着,羞怯得抬不起头。儿媳妇置办了一桌好饭菜,吃饭时,却没了父子团聚的那份气氛。昌欢和昌乐,往常都爱在饭桌上白话,今天见美国的亲爷爷来了,本想在饭桌上献些殷勤,见父亲一脸的不快,也就不敢得瑟了。 第二天一早,县政府来人,说要陪甄董事长到家乡各地转转。世仁昨晚失眠,早晨起来,一脸的惺忪,怎么也洗不干净。心里不舒畅,原本不打算去了,叵奈县领导极热情,说甄董事长好容易回来一趟,好歹也要到家乡各处走走。县里领导眼下都停了手头儿的工作,专程来陪甄董事长。世仁也觉得,殷殷盛情,却之不恭,也想回到老宅去看看,就拖上二哥世德,让昌欢扶着,随县领导一块出门,上了车。不待领导发话,世二先声明要去老宅看看。这一点,县里领导早先想到了,已经派人事先通知了甄家大院的住户,让各家把自家门前打扫干净,免得从美国回来的房主人看了扎眼。 车到甄家老宅门口,停了下来。县领导陪着甄董事长往院里走,见大杂院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昨天,二哥世德已把甄家大院的事告诉了世仁,世仁心里有了数,不想今天乍一进院,见往日自己生活的庭堂,如今已经改名换姓,住了一大群杂七杂八的外姓人,心里老大不快,装着并不知情,指着院里的住户,问县里的领导,“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改革开放,改正过去的错误了吗?怎么我家的老宅,还是外人住着?” 县领导臊得胀红了脸,干笑着说,“甄董事长别急,上级对这类历史遗留的问题,已经有了政策,县里正在研究解决,过不了多久,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世仁听了,并不领情,拒绝再往院里走,只站在大门口,望里边凝望了一会儿,就要回去。县领导坚持说,中午,县政府要设宴招待甄董事长。世仁有些纳闷,说昨天,不都吃过了吗?怎么今天还吃?县领导赶快解释说,昨天是县委招待的,今天是县政府招待,以后县人大c县政协c工商局c统战部c工商联都要轮流宴请甄董事长。 果然,以后的几天,世仁天天要出席宴会。人老胃虚,水土不服,再加心情不爽,天天宴席,胃肠就有些受不了,开始拉稀了。世德知道根源在哪儿,劝世仁辞了宴席,只在家里吃饭,养了几天,慢慢康复起来。 虽说恒安成天绷着脸,见了父亲,不冷不热的,也不叫爹;孩子们却和世仁亲性,一声一声地爷爷叫着,丝毫不顾及父亲心里的感受。昌欢暂时放下了生意,呆在家里,围着爷爷,端茶倒水,哄得世仁心里舒服,忘记了自己对儿子的愧疚。昌乐两口子一下班回家,就跑到爷爷屋里,问些美国的事儿,世仁也不嫌烦,有问必答,逗着孩子们,体验着天伦之乐。恒富和昌艳父女,也天天往三叔家里跑,三叔三叔地叫着,鞍前马后围着三叔转。得知三叔向县里领导提到归还房子的事,县里领导答应马上研究解决,恒富及时把这个喜讯,报告了住在二姐恒华家里的父亲。 下个星期日,大哥世义夫妻领着恒荣c恒华来看望世仁了。世义已年过八十,身体佝偻得厉害,牙已掉光,两腮塌陷,瘸腿的肌肉严重萎缩,走路比先前更困难了,每走一步,上身都像吃力地从地面拔起。恒荣兄妹不得已,只好给他准备了随身的轮椅。好在保养得好,眼不花,耳不聋,说话也流利。见了世仁,像国家领导人会见外宾一样,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就不再多说。 早年在家时,世仁就和世义性格不合,远不如跟世德处得融洽。倒是大嫂和世仁随便些,说话深了浅了,也不在意。如今几十年不见面,大嫂已成了老太太,世仁亲性地和大嫂说笑着。 家里来了客人,恒安媳妇忙不开,叫上昌欢c昌艳做帮手,到了中午,办置好一桌酒菜。一家人已经几十年没团聚了,好容易今天团聚了,话就格外多,兄弟三人都能喝点,今天见了面,谁也不拦着,尽兴地喝了起来。一顿饭,从中午吃到下午,还觉话没说完,酒没喝好。看看天色不早,恒荣兄妹说,还要赶回市里,怕来不及了,催促父亲动身。世义也才喝到半醉,见儿女说话了,也见好就收,临走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叮嘱世仁,“兄弟,哥听说,你在美国发了大财,知道你这些年,一人在外闯荡,也不易,哥和你嫂子,眼瞅着不行了,也不想要你点什么,就是哥那房子,咱们家早先的老宅,求你帮着要回来,那是咱甄家祖辈传下来的,哥天天都在想,夜里都睡不着觉,要是你能帮着给要回来,哥死的时候,就能闭上眼了。我听说,政府眼下正求着你了,这可是个机会,帮哥盯紧喽。” 世仁听懂了大哥的话,笑着应许下来。世义这才走出家门,往火车站去了。 送走了世义,恒安媳妇领着昌欢昌艳收拾桌子。世德和世仁回到里屋,世德扯了下世仁的衣角,低声说,“看见没?大哥这人,老了,也改不了那德性,今儿个,是为了他那房子来的,哪里是来看兄弟?” 世仁听了,也不介意,笑了笑,宽慰二哥说,“那算什么呀?几间破房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老江湖收山续前缘(1) 恒安忽然记起,早年破译爷爷的书稿,只整理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关于江相派的论述,因为书稿被雨水泡湿得厉害,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早先听二大爷说,自己的生父,当年就是被江相派“大师爸”领走的,身受江相派真传,眼下父亲回到家里,正是个机会,恒安就有了完成修编爷爷书稿的意思。 早晨,二大爷上茅厕去了。二大爷现在的生活,习惯性极强,各生活细节,定时定刻,分秒不差,只是这几年人老了,凡事都慢了下来,早晨上趟茅厕,总得半个钟头。恒安趁机到了二大爷屋里,也不拿正眼看父亲一眼,像和陌生人说话一样,低声问了句,“江相派《英耀篇》的全文,你还记得吗?” 世仁见儿子冷丁问了句江湖上行话,吃了一惊,瞪圆眼睛,望着儿子,看了一会儿,硬生生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恒安知道父亲误会了自己,赶忙解释道,“爷爷活着的时候,写了一部江湖秘笈,叫《诡道发凡》,后来书稿让雨水泡湿了,前半部分,勉强还能辨识,我已整理出来了,后半部分,关于江相派的部分,完全粘连到一块儿,无法整理了。我想把它修补出来。” “恒安,”父亲望着儿子,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不挺好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多美呀,还舞弄那些玩艺干什么?” 恒安知道父亲还是没能完全理解自己,解释道,“我不是要去做那种事,只是想把它整理成书。毕竟,那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也算咱们家的家学了,我不想这么白白就糟蹋了。” 世仁听过,想了想,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有一点,你得向我起誓:这书修编成了,你,还有你的孩子们,都不能照着它去做。书这东西是死的,江湖是活的;再说,人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切不可走上这条道儿,这是一条不归的道啊。能像你爷爷那样收放自如的高人,江湖上能有几人?我当初,不听他的话,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放心吧,我不会去做的。”为了让父亲快些把江相派的秘籍传给自己,恒安向父亲发了誓。 世仁自来就觉得有愧于儿子,自打回来后,儿子就没拿正眼看过他一次,儿子现在是体面人,眼下又住在儿子家,见儿子现在总算求他一回,就忘了江湖上的规矩,把江相派的真传讲了出来。讲了一会儿,估计二大爷快从厕所回来了,恒安借口要上班了,让父亲打住,自己赶紧出了房间。 一连几天,利用早上二大爷上茅房的时机,恒安向父亲求教江相派的秘笈,到了班上,赶紧整理出来,大约十天的功夫,江相派的主要秘笈,就整理得差不多了。 世德和兄弟世仁一块住了一段时间,敏锐地察觉到,世仁现在的真实身份,并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什么大的跨国公司的董事长;而且,兄弟那个什么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公司,实际上也并不一定存在。一天下午,当世仁又往他要十块钱,打算上街买包香烟时,世德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弟弟,而后一针见血地问他,“老三,你这个董事长的角儿,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世仁吓了一跳,手里的十块钱掉落到炕上,惊恐地望着世德,过了一会儿,嘴撮着世德的耳朵,悄声问道,“二哥,我做漏了吗?”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世德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撇了下嘴角,向窗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其实,那天在宾馆里看你第一眼,我就对你起了疑心,哪有跨国公司的大老板,像你这样还乡的?”世仁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世德马上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接着说,“以你的性格,要是发了大财,能这样空手回来看我吗?天说破了,我也不信。那天,我问你怎么在那边成个家,你说你不喜欢洋女人,可你却忘记了,在上海时,你三不动就带哥到法租界里逛洋窑子,你还告诉我,说就喜欢洋妞那种活泛劲儿,要是你现在真的发了大财,还能干熬这么多年?你说,二哥能信吗?” 眼见世德揭了底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世仁垂下头,寻思了一会儿,抬眼望了望世德,说,“哥,我这次回来,看见你,看见恒安,看见这些孙子孙女,我就改了主意,犹豫起来,下不去手了” “我估计,你也是坎住了。你想,你要真做了,我倒没什么,反正也老了,可孩子们怎么在这里安身呀?” “我正是顾虑这一点,才收了手。”世仁说。 见世仁说了底话儿,世德索性问道,“当年,你到底是为什么,去了美国?” 世仁见问,望着世德,眼里有些发酸,静了一会儿,叹气道,“他妈的,让人家卖了‘猪仔’!” “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德追着问。 “咳,说来也是报应,”世仁说,“那年,在上海套着一个嫩白儿,送到武汉下了店,赚了一笔,回来的江轮上,又遇到一个嫩白儿,本想带回上海下店,再赚一笔,谁曾想,那妞竟是个溜子,和外国蛇头有联系,也是在码头上套货的,把我拉到洋人的公司,就被当成‘猪仔’,给贩到了旧金山。在旧金山干了两年苦力,和几个兄弟商量,想大做一单,逃回中国。当时我们用铜粉当沙金,给金矿老板调了包,不想很快就走了水,老板发现了,兄弟几个刚逃出金矿不远,就让警察捉了回去,说我是主犯,他妈的,他们关了我四十年呀,去年才放我出来,把我送进一家老人公寓,过着社会保障生活。听说这边现在正在开放搞活,就打算回来做一大单,回美国好好享受晚年。谁料家里现在是这样,不光哥哥们还在,自己又有了儿子孙子,这才改了主意,收了手,那天让恒安数落了一通,当时死的心都有了,真的,别看恒安话说得刻薄,可我一点都不生气,孩子说的对呀,连猫狗都知道痛崽子,可这么多年,我哪像个当爹的,想当年,咱爹是怎么痛咱们的?想一想,我真的对不住孩子呀,不配当爹。孩子不肯认我这个爹,是对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世德问。 “怎么办?”世仁嘘了口气,说,“纸里包不住火,这种事,哪能瞒得下去?我打算这一两天,寻个由头,回去算了。” “走?”世德问,“小柳青现在一个人在青海,你就忍心?” “我也想过了,二哥,”世仁眼睛有此泛红,“可是,我知道,我把她伤得太惨了,恒安都对我这样,你想,她会对我怎么样?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她哟。” “话也不能这么说,”世德劝导世仁,“当初,你是把事做得太绝,太毒。上回她来时,我也替你赔了不事,替你说了软话儿,虽说她嘴上不服气,心里也会有些想法的,现在,毕竟和那时不一样了,恒安忌恨你们,那也是儿子恨父母,和一般人的仇恨,还是不一样的,可孙子孙女,一点都没把你当外人,这你都看见了,小柳青也喜欢孩子们呢。老话说,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八百年修得同床眠,能留下一堆后人,这也是你俩的缘分,说明你俩的缘分未尽。孙男嫡女的都一大堆了,反倒你俩却天各一方,外人听了,也会笑话孩子们的,让孩子们在人面上抬不起头。我寻思了,既然你回来的,不如把小柳青也接来,和和美美的,从头再来,也算是一家人真正团圆了。” “我也想这样,就怕她不肯原谅我。”世仁说。 “我看这样吧,”世德想了想,说,“让昌欢陪你一块去,你没看见吗?昌欢这丫头,性格和小柳青像着哪,机灵,也会说话,就是有些任性,也没少惹恒安生气,这几年大了,才好了一些。上回小柳青来时,就特喜欢她,有什么事,她在身边一调和,我看能成。” 世德先把想法跟恒安说了,恒安也不反对,又找昌欢来商量,昌欢高高兴兴应承下来。 下个周二,昌欢带着爷爷,踏上了寻亲的行程。经过一个星期的颠簸,在青海湖南,一个沟谷里的小镇上,世仁找到了那间土坯垒成的小房子。小柳青正坐在火炉前,用牛粪火熬制奶茶。昌欢敲门进来,小柳青看了一眼,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孩子。仔细端详一下,并不认识,正要问这丫头来找谁,昌欢抢先一步,上前搂住小柳青,笑着说,“奶奶,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昌欢呀!” “昌欢?”小柳青一时惊喜,觉着像在做梦,愣了片刻,捧着昌欢的脸,声音有些擅抖,“你怎么来了?你爸让你来的?他不生我的气啦?” “不生了,”昌欢哄着奶奶,“他早就不生你的气啦,哪有儿子生妈的气呀。” 小柳青听了,信以为真,高兴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盯着昌欢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桌上摆的照片看了看,对比着看了几个来回,笑着说,“长大了,都成大姑娘了。你爸还好吗?” “好,”昌欢应声道,接过照片,见是他们一家早年照的全家福,是奶奶多年前,离开他们家时带回来的,老人一直摆在桌子上。看来,这些年,这张照片,成了老人唯一的情感寄托。不知怎么,昌欢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离婚以后,她和儿子同处一城,却如隔天涯,至今还没见过儿子,心里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 “昌欢,你爸让你来,干什么?”昌欢哭了一会儿,奶奶问她。 昌欢这才想起,自己是领着爷爷来的,爷爷这会儿,还在门外等着呢,赶紧擦去眼泪,笑着问奶奶,“奶,你猜我和谁一块来的?” “谁?”小柳青问,眼睛亮了起来,急着又问,“你爸?” “不对,”昌欢耍娇说。 “你妈?” “不对。” “你爷?” “对啦。”昌欢说着,往门外一指,“奶,你看。” 小柳青转身向门口看过,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立在门口,虽然长时间旅途劳顿,却不见一丝疲态,此刻像个知错的孩子,垂手颔颏,立在门口。“世德?”小柳青嘀咕了一声,满眼狐疑地走了过去,轻声问,“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昌欢知道奶奶认错人了,喊了一句,“不对,奶奶,这是我亲爷爷!” “什么?”小柳青倒退一步,惊出一身冷汗,仔细端详眼前的老头儿,早已不见当年油头粉面的光景,倒是两只像似受惊野兽的眼里,依稀闪现出当年善于勾魂一瞥,见世仁扑通跪在她脚前,才相信这是真的。小柳青瞬间像一头受伤的母狼,嗥叫着,扑向世仁,一把薅住世仁的头发,使劲前后扭动,觉得不解气,又松手挥拳,在世仁身上雨点似暴擂。 昌欢心里早有预防,知道二人见面,必会有一番狂风骤雨,却没料想奶奶出手这搬疯狂,害怕弄出人命,赶紧跑过去,抱住奶奶,嘴里不住地哄着,“奶,我爷从美国回来,就是为了向你道歉来的,我爷是诚心的,差不离就行了,别把我爷伤着啦,我爷现在是美国公民,弄不好,会惹出国际纠纷的。” “大不了,我把老命还了他!”奶奶哭着c骂着,一着急,口里冒出上海话,“侬个雷劈的,阿拉以为这辈子出不了这口气咧,哪里想侬倒自个儿跑上门来啦,侬个断头的,把阿拉这辈子弄得好惨啦” 世仁见昌欢抱住了小柳青,心里也安实了不少,嘴上却卖乖道,“昌欢啊,爷爷这回是来偿债的,让你奶把气儿都出完吧,就是要了爷爷这条老命,爷爷也甘心啊。” 小柳青听了这几句嗑,心里越发委屈了,哭嚎着,挣脱着,要去惩罚世仁。昌欢那里肯放手,赶紧想出些好话,劝说小柳青,“奶,我爸让我陪我爷来接你回家,一块过日子,你要是万一把我爷伤着了,我回去,怎么向我爸交待呀,我爸要是看你俩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又打又闹的,心里会怎么想啊。现在咱们一家人,眼看就要团圆了,要是再弄出个好歹,一家人还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吗?” 昌欢几句话,说着小柳青的心病,嘴上虽说还不饶人,身子却不再挣扎。哭了一会儿,坐了下来,见世仁跪在地上,态度倒也蛮诚恳,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二人现在也是子孙满堂,便是有些冤仇,也不像和外人之间那么深。抽泣了一会儿,消停下来,和昌欢唠起家里的事,无外乎儿孙嫡女的一些琐事。 经过长时间的摇尾乞怜,跪地赔罪,世仁的真诚,获得了回报,小柳青在昌欢的求情下,答应让世仁站了起来。随后,小柳青又领着昌欢上街买菜,招待了世仁。世仁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到底是荒蛮之地,物产匮乏,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菜肴招待客人,简单做了几个菜,吃过后,昌欢帮奶奶收拾完家务,借口上街看看风景,腾出屋子,留给老夫妻促膝交谈。 二人坐在床上,各自把过去的辛酸倒了出来。小柳青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再说一会儿,说到痛处,忍不住在世仁身上捣几下,咬几口。世仁情知过去多是自己的不是,才让小柳青吃了这么多的苦,就忍着疼,让小柳青恣意出气。 在这里住了几天,见小柳青心情平和下来,世仁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和小柳青正式结婚,带小柳青回美国,白头偕老。想想如今已是儿孙满堂,二人却没个像样的名份,这里又地处荒凉,小柳青也从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却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里,现在世仁来求她了,毕竟又是自己早年刻骨铭心爱过的人,也就不再忸怩,顺水推舟,答应了世仁,和世仁一块去办了结婚登记手续。 昌欢见大功告成,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怂恿爷爷奶奶早点启程回家。小柳青把一应的事情做了交待,星期一早晨,和世仁一块儿,离开了寄身三十多年的青海。 世德见世仁把小柳青领回家来,心里高兴,张罗着要腾出里屋,给兄弟两口子住下,自己搬到西屋,和恒安夫妇住一块儿。 世仁和小柳青心里清楚,儿子恒安和他们的心结,今生恐怕不容易打开了。世仁说已和小柳青商议好了,暂时住到地方政府给他们提供的宾馆客房。世德见劝说不住,也不勉强。这样,世仁夫妇在家里吃了饭,就到宾馆住下了。住了几天,世仁又带小柳青去了北京,替小柳青办理了移民手续。 世德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真的听说兄弟两口子要走,心里还是依依不舍。“干脆别回去了,留在家里,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团圆日子,不好吗?”世仁临去北京前,世德和他商量。 其实,世仁和小柳青,何尝不想留下?只是想到儿子恒安,天天别别扭扭地和他们一块生活,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想想早先给儿子造成那么大的创伤,老了又要赖在家里,让儿子心里不痛快,岂不是错上加错?寻思来,寻思去,二人一狠心,决定回美国去。见二哥劝他,世仁就强装笑脸,解嘲说,“他们关了我那么多年,把我的好时光都给毁了,如今老了,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不行,就是死,也得让他们赔口棺材。”说完,转头冲小柳青笑了笑。 “二哥,”小柳青告诉世德,“青海那边,我还有退休金,我临走时,都交待过了,让他们每月把退休金寄给恒安,恒安他们要用,就用吧,他们要不用,你就留着用吧。” “我都老了,要钱还有什么用?给孩子们用吧。” 听说甄董事长已到北京办理回国手续,可投资的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县里领导着了急,一天几次往甄家跑,打听甄董事长投资的事儿。“ 世仁办好了小柳青的移民手续,二人回来时,世德告诉了世仁,世仁这才想起,自己是以回乡投资的名义回来的。眼见这事,现在做不成了,县里领导又催得急,昌欢帮爷爷出主意说,“爷,其实,县里领导,也并不在意你真投资,还是假投资,只是你给个口话儿,说你已经答应在这里投资了,这叫意向投资,至于将来投不投,是你说了算,他们也未必在意。这样,他们就能向上级请功了,说自己争取了外商意向投资多少多少,给自己捞业绩。这些年,大陆的官员出国招商考察,就是这么干的,实际上,只是借机出国游山玩水罢了,哪里是去招商呀。你别把他们当回事儿。” 经昌欢点拨,世仁心领神会,第二天上午,当县长又来找他时,世仁就显得挺为难的样子,告诉县长,说眼下对这里的形势不判断不准,不敢贸然投资,不过等将来形势好转,政策稳定下来,他倒愿意在家乡投资二十亿美元,为家乡发展做点贡献,这次他能做的,就是先在这里,设立一个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住中国大陆代办处,筹备公司在这里开展业务的前期工作。 果然像昌欢预料的一样,县领导大为满意,当即拿出投资意向书,让世仁填写好意向投资金额,并在下方签了字。 世仁在投资意向书上签了字,指着身边的昌欢,告诉县里领导,说,这就是他的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住中国大陆的总代理。县领导也痛快地在意向书上签了字,答应要全力协助公司在这里开展业务。 一应手续办完,世仁买好返程机票,带着小柳青,来向世德告别。世德让恒安从柜里拿出一个纸包,颤抖着递世仁。 “这是什么?”世仁问。 “你二嫂活着时,怕我老了,没有退休金,会拖累恒安,就给我攒下三万块钱,临终前交给恒安,替我防老。现在我真的老了,眼看蜡头不高了,没有几天蹬踩了,你这一走,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我。”世德说着,眼泪先流了下来,声音也擅抖了。抹去眼泪,接着又说,“那边虽说富裕,我想,穷人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呀,恒安他们,眼下日子过得还行,我不愁吃,不愁穿,这钱留着也没用,你带上,万一用急的时候,兴许能用上” “二哥!”世仁也流泪了,“那边再不好,好歹也有个社会最低保障,能保证吃喝。咱都老了,也不是花钱的岁数了,我带这,有什么用?这是我二嫂留下的,我怎么敢用?”说着,把钱夺过,扔到炕里边,转身和小柳青走了。 送走了爷爷,昌欢开始忙着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住中国大陆代办处的筹备工作。她先是找到县里领导,指望能帮着解决公司的办公地点。县领导出面,以极便宜的租金,帮她在十字大街,租到了一幢三层小楼。那里以前,是粮食局的办公楼,粮食系统改革,粮食局撤销了,办公楼一直闲置在那儿。接下来,又申请了营业执照c税务登记,雇人粉刷了办公楼,在大门口,竖起三根旗杆,分别挂上中国国旗c美国国旗和自己亲自设计的公司的旗子,制作了金字牌匾,挂在大门旁边。一应准备就绪,选了个皇道吉日,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住中国大陆代办处,在金宁城成立了。昌欢请来县里领导,为代办处剪彩,又花钱雇来吹鼓手,不间断奏乐十二小时,燃放了烟花爆竹,宴请了前来祝贺的宾客,把开业庆典,办得体体面面。 公司开业伧促,大部分员工还没聘请到位,代办处眼下,只有三人打理,必须得一人身兼数职,才能免强符合大跨国公司的运行机制。昌欢任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中国大陆地区总代理,兼财务总监,昌艳任副总代理,兼办公楼内的保洁工作,二大爷恒富任办公室主任兼传达室门卫。 世德得知昌欢把代办处做了起来,心里变得忐忑不安,担心这丫头假戏真唱,一旦透了底,甄家人在金宁城,就不好呆了,埋怨昌欢做事太冒失,不明真相,把爷爷世仁吹起的汽泡,接着往大里吹,早晚有一天吹破了,让城里人看甄家的笑话。 一天晚饭后,恒安到他屋里喝茶看电视时,见身边没有外人,世德把这种担心说了出来,又策略地把世仁在美国的底细,透露给恒安。恒安早就对父亲自诩的实力表示怀疑,根据他的了解,父亲要是真的有像他自己声言的那样的势力,是不会等到今天才回乡的,也不会空手而归。如今听二大爷交了底,心里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也开始替昌欢捏一把汗。看家里人吃过晚饭,到二大爷屋里看电视,昌欢一人在灶前洗碗,恒安起身出了房间,走到外屋,站到昌欢身边,眼睛看着昌欢正在锅里洗碗,低声提醒昌欢,“公司运作,要有现金流的,万一你爷爷打不来钱,你能行吗?” “行!”昌欢停下手里的活儿,自信地望着父亲,轻笑着告诉父亲,“爸,我现在的钱,足以应付公司正常运行。”怕父亲不放心,又解释说,“其实,我爷爷,未必像他说的那样有钱。和俺爷一块呆了这么长时间,我对爷爷的老底儿,差不多也知道一些。爸,这回开公司,我压根儿就没指望俺爷帮什么,我只是想借他这块外商的牌子,帮自己做生意。我早就想自己开家公司了,这次有了机会,我想试试。” 听昌欢这么说,恒安心里也有了底,觉得自己小看了女儿。经过几年闯荡,昌欢成熟了,成熟得让他这个当爹的,有时都会感到有些可怕。看来自己得加把劲儿,在理论上,再帮昌欢一把。正是从这时起,恒安打算赶快把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江相派的真传,整理出来,完整地复原爷爷生前著成的《诡道发凡》,把这部书稿,送给昌欢,免得她在江湖上栽跟头。 公司办起来了,昌欢才发现,做生意,并不像早先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以为公司牌子挂出去了,就会有客户找上门来。在总代理办公室里,一连坐了几天,见没有客户上门,昌欢有些沉不住气了,相信是自己办公司的思路出了问题。到书店去找了些市场营销之类的书籍,买下来,带回家翻了翻,才知道,做生意应当主动走出去找市场,而不是坐在家里等市场。闲着没事,和二大爷恒富c昌艳闲聊时,昌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二大爷听了,也说有道理,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具体的方案。昌艳眨巴了一会眼睛,说,“昌欢,咱现在租的办公楼,原来是粮食局办公楼,粮食系统现在放开了,个人可以经营,可原来的粮食销售渠道,不可能马上就散伙,咱可以找到粮食系统原先搞营销的人来,他们手里有老关系,或许现在手里缺钱,做不起来,咱们去找他们入伙,利用他们往日的关系,咱出钱,这不就做起来了吗?再者说了,做粮食这东西,损耗不大,风险也小,只要不是碰上恶人设局,轻易亏不了,安全。” 昌欢听了,心头一亮,觉着昌艳这主意不错。望着昌艳,看这从前胆小怕事,有点傻气的堂姐,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菜包子也能当干粮。笑了笑,对昌艳说,“你这办法挺好,大姐,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早先我在饲料厂时,厂里的供销科长老赵,听说业务上有一套,自打饲料厂黄了,他也下岗了,去年秋天,我在街上碰见过他,问他现在干什么,他说正打算在他家楼下的小仓房里,开个小食杂店,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拉他来入伙,让他带咱出去跑跑路子,没准儿能成。” “就是嘛,”昌艳也吹嘘起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姐,你过去也在粮食口儿呆过,也帮着想想,看有没有更合适的人,多找些,人多,路子广。” “咳,我呆在粮店里,专供专销的,我们那里,哪有什么能人呀?” 昌艳就这德性,遇事,拖他一把一矜矜,昌欢也不和她计较,说现在就去找老赵商量,把公司交给二大爷父女,自己上街去了。 到了东门外,找到老赵家楼下,果然看见一个小仓房门上,支起一块食杂店的牌子。昌欢推开门,见老赵正坐在炉子边烤火。见昌欢进来,先是一愣,跟着站起来招呼昌欢坐下,嘴上笑着说,“什么风把甄老板吹来了?听说你现在是美国大跨国公司的总代理啦,原想把咱给忘了。”边说,边把凳子让给昌欢。 昌欢见小仓房里支了两排货柜,原本就不大的空间,给挤得都快转不开身了,地上堆着一摊杂货,挪一下脚,都不方便,站在炉边,也坐不下身,笑着问了些小店的经营情况,说了一会儿闲话,转过话头,说出自己的打算。 老赵听了,点了根烟,边抽边眨巴着眼睛说,“不背你说,昌欢,前两年,刚下岗那会儿,我不是没有这个打算,货源和销路,我都有,就是手头缺钱,动弹不了,就把这事搁下了。这些关系,都几年没联系了,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这样吧,得空我给你写几封信,去打听打听,看看还能不能联系上?” “别写信呀,”昌欢说,“这年月,写封信,前后得十几天,什么菜都凉了,你打电话嘛。” “打电话?”老赵犹豫起来,“我这些关系,都是大老远的,南边的是广东,北面的是黑龙江。” 昌欢猜出,老赵是怕花长话费,索性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递给老赵,“赵师傅,这些,给你打电话,不够,我再给,你吱声就是了。” 老赵见昌欢这么大方,有些不好意思,推着不肯接钱,笑着说,“当大老板的,真是财大气粗,打个电话,干什么用这么多钱?给你打个电话,还用给钱,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不是,”昌欢把钱硬塞给老赵,说,“赵师傅,你听我说,这是生意上的事,电话费哪能让你出?你放心好了,这生意做成了,我不能让你白出力,分成的事,你说个数,你拿大头,都成。” 一通话,说得老赵心里舒服,发誓说,“昌欢,就冲你这句话,分多分少,我不在乎,现在我就给你联系。” “成,赵师傅,你就费心吧,我先回去了,公司里还有别的事呢。有了消息,就告诉我。”说完,把钱扔在货架上,转身回去了。 老话说,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见昌欢出手大气,老赵就跟小鬼给阎王爷当差似的,停下小店的生意,忙着给昌欢联系客户。 第二天下半晌,货源联系上了,销路也找到了,就急匆匆去找昌欢报功。 昌欢听完老赵的讲述,觉得在谱,问道,“赵师傅,你看,咱们一次投多少,算是合适?” 老赵眨巴一会儿眼眼,说,“做粮食生意,本大利薄,路途又远,从大北边,跑到大南边,投得太少,跑一趟不值得。” “一百万,够吗?”昌欢试着问。 老赵听了,吃了一惊,相信昌欢现在果然有势力,心里越发佩服,想了一会儿,说,“别介,我多少年不跑了,两头路数有些生疏,过去在饲料厂,每趟生意,顶多也就几十万,我看这样吧,你头一回经手,太多了,也不一定能照顾过来,就先做五十万吧,等路数熟了,再要多要少,你自个儿拿主意。” 看老赵说话实在,行事稳妥,昌欢心里踏实了不少,又问道,“赵师傅,这两头,咱是不是得先去看看?” “广东那边不用,那是个老客户,势力大,有信誉;北边货源这边,按说也打过多年交道,只是现在粮食放开了,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能不能及时组织上货,听电话里说,还行,只是我心里不托底。我看这样吧,你先揣上支票,我带你过去,行,咱就做,不行,咱就回来,权当旅游了,成吧?” “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老江湖收山续前缘(2) 二人商议妥当,第二天一早,昌欢带上五十万现金支票,乘火车北上了。。。第二天下午,到了肇远,距货源地两棵松,还有两个小时车程。知道这里天寒,二人离家时,都穿了两条毛裤,穿着军大衣。下了火车,还是抵挡不住这里零下三十度的低温,没出火车站,寒气就穿透了两层毛裤,浑身冻得直打哆嗦。匆匆赶到汽车站,买了去货源地两棵松的车票。这里车少人多,交通不便,为抢占座位,年轻力壮的乘客,往往从车窗往里爬,车窗玻璃,早就被挤碎了,所剩无几。老赵有经验,在后面推着昌欢,从车门往里挤,昌欢头一次遇到这场面,有些怯场,挤了半天,才挤进车厢。司机费力把车门关上,开车上路了。刚才挤车时,出了不少力,昌欢身上都冒汗了,不想车一上路,寒风从玻璃破碎的窗口,飕飕往里直灌,像密集的钢针,往脸上乱扎,只一会儿功夫,昌欢就觉得脸发木了,嘴冻僵了。大约颠簸两个钟头,傍晚,车到了两棵松。车停稳后,乘客开始下车,昌欢觉得自己悬在半空,像水里漂流的冰块,被人托起,向前移动。到了车门口,忽然发觉两腿不会打弯了,老赵从后面拽了她一下,昌欢才勉强没有摔下车去。 “慢点,昌欢,让他们先下,你先试着蹲一蹲,活络活腿脚,再下。”老赵边说,边给昌欢示范,“从前刚来时,不懂,腿脚僵硬,不听使唤,一下车,弄不好,就摔下去了。” 昌欢照样屈了几下腿,渐渐两腿下有些知觉,扶住车门,走了下去。 二人在车站前,找了家招待所。这是两棵松镇上唯一的招待所,十来间瓦房。不想今天客满。他们要去的两棵松粮库,离这里还有五六里路。北大荒冰天雪地,夜里又黑,二人不想冒险去找,跟管客房的老头商量,看能不能想办法,帮他们挤出两张床位。 “哪有啊?”老头围着火炉烤火,笑着说,“人家都是花了钱,才住上的,还能让人家两人睡一张床?” “大爷,我们大老远来的,坐了一天的火车”昌欢商量着。 老头见昌欢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能吃苦的样儿,心里生出些痛情,说,“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炉边打地铺,将就一宿吧,反正这里也没别的旅店。等明天,有客人退了房,再给你二位安排,今晚就不收你们房钱。” 二人一路辛苦,乏得厉害,顾不上许多,痛快答应下来。老头从他床底取出几块木板,铺在炉边。昌欢和老赵挨着躺下,住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二人谢过老头,赶紧去联系客户。见到了客户,说了几句客套话,客户就抱怨说,今年粮食欠收,农户都惜售,粮食都押在家里,等来年开春涨价,现在的玉米价,和往年相比,一斤高出二分钱。昌欢大约估算了一下,照眼下的价格,做下这笔生意,还有赚头,当时就和客户签了合同,让客户组织货源。随后二人返回肇远,到火车站联系车皮。幸亏老赵和车站的调度熟悉,送了点好处,车皮就定下了。按照合同,粮食装车付款。过了几天,眼看几车皮玉米装上车,昌欢就到银行,和客户交割清楚。跟着,又马不停蹄,和老赵一起押车南下,在车上呆了半个多月,才到广州。好在广州这边的办事效率不错,前后不到一个星期,就结清了货款。 抛除本钱c运费c二人差旅费以及人情开销,前后一个月折腾下来,吃了那么多苦,净赚了三万元。昌欢拿出一万,交给老赵,当作老赵的分成,老赵推辞了一会儿,收下了钱,揣进兜里。 昌欢回到家里,躺了三天,才解过乏来,对办公司的事,渐渐失去了兴趣。想想自己走南闯北,设局做单,虽说不免受些惊吓,可那是无本万利的买卖,钱像打着滚似的,直往自己兜里钻,住行自由,何等逍遥!如今本本分分地开公司,做生意,拿出五十万的本钱,前后遭了一个月的罪,到头来,只得个蝇头小利。 可老赵不这么想,自己不出本钱,只陪着东家出去遭点罪,帮着联系客户,出出主意,就能得到一万块钱的佣金,这可比他开的食杂店强多了。开食杂店,忙里忙外的,一年下来,也不如这一个月挣得多。在家休息了几日,又跑来撺掇昌欢接着做。 想想眼下也没有什么太好的生意,老赵又愿意出力,何况当初,又是自己上赶子求人家的帮忙的,昌欢只好忍着性子,接着和老赵一块儿跑生意。 跑了几趟,效益都差不多,两头客户也熟识了,老赵这人,虽说有点小气,却不耍奸,办事稳沉,昌欢就让昌艳接过这差事,和老赵一块去跑生意,自己留在家里,和二大爷一块照顾公司。 开了春,政府清算历史遗留问题的政策兑现了,甄家老宅里的住户,都迁了出去,搬到政府统一建造的楼房里,把老宅归还了甄家。因为老宅是在老大世义的名下,没有世德世仁兄弟的份儿,世德心里老大不高兴,却又无可奈何,见了恒安,就要唠叨上几句,说老大世义太不地道,当初,一没有分家析产的契约,二又不是父母子女同面,仅凭他传授老太太的口谕,就把家分了。“我倒没什么,”说到激动处,世德就颤抖着嘴唇,冲着恒安发火,仿佛当初分家的事,是恒安出的主意,“可你爹呢?好歹世仁也是甄家的儿子,老太太活着时,也是认了儿子的,怎么就一点东西不分了?真是的!” 一到这时,怕二大爷积愤成疾,恒安就劝说二大爷,“几间破房子,算什么呀,咱们现在不挺好的吗?还缺你吃喝啦?” “可事儿,不是这么个做法儿”老头不服气,往往还要唠叨上几句。 大概世义也觉得这房子归于自己名下,在兄弟中间,摆不到台面上;再说这房子在他手上,也让他担惊受怕的,吃了不少苦头,就有了卖掉老宅的意思。接到政府交还的房屋产权证,世义就让恒富张罗着卖房子,开价二百万。 “什么?要卖?”世德及时得到了消息,顾不得老迈体弱,一跃跳到地上,拿起拐杖,就要出去,却又不知自己究竟要到哪里去,在外屋转了一圈,又回到里屋,拿拐杖敲打着炕沿,“砰砰”山响,瞪着眼睛冲恒安吼道,“那是甄家的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咱甄家后人的根啊,说卖就卖啦?老大他一个人就作主啦?老宅子卖了,我死的时候,眼睛能闭上吗?他,你大爷,将来死了,还有脸进甄家的祖坟?”话没说完,老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像婴儿一样哭了起来。 从这天起,二大爷饭量明显大减,眼角开始不干了,酒也不喝了。 恒安知道二大爷的心病,就去找恒富,劝他先别去联系买主。 “可是,不卖,俺爹那边,我怎么交待?”恒富诉苦道。其实,恒富肚子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父亲曾经许诺,等把房子卖了,三个儿女,每人五十万,剩余五十万,老两口留着养老。恒富现在,眼睛盯着那五十万,这些天正忙着联系买主,只是价钱不如意,才一直没有成交。 “这样吧,”恒安说,“你去市里,对大爷说,这房子,我买了,叫大爷放心,二百万,我一个字儿也不会少的,只是让大爷把时间宽限几日,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半年之内,交不清房钱,那会儿,大爷再随便处置。” “你买?”恒富惊异地瞪着恒安,像不认识似的,“你拿什么买呀?凭你的工资?把你卖了,也换不出这钱的。” “这你就别管了,你就把这话告诉大爷就行了,让他宽限我几天。”恒安冷着脸说。 见恒安说得肯定,不像是开玩笑,恒富答应下来。 回到家里,恒安犯了合计,他清楚,家里的积蓄,现在不过两万,二大娘留给二大爷的三万,现在由妻子替他保管着,可那是二大爷的养命钱,怎么敢随便动用呢?儿女们手里会有些钱,老大昌喜两口子,都是机关干部,工资不低,可昌喜是个钱锈,长期穿着带补丁衣服,脚穿解放牌胶鞋,跟他借钱,怕是和上天差不多;老二昌乐倒是性格豪爽,两口子都是教师,工资也不低,可就是那豪爽的性格,害了他,大手大脚惯了,人情往份,也把他那点工资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弄个收支平衡,也就不错了;昌欢手里有钱,这一点他知道,光上次到南方闯荡,就寄回十八万,再加上平日的收入,估计能有个几十万。可昌欢那钱是怎么来的?别人不清楚,他当爹的还不清楚?那是昌欢冒着风险c担惊受怕的从江湖上挣来的,当爹的,怎么能花孩子这么艰难挣来的钱?就算昌欢孝顺,情愿把钱拿给他用,这些钱加到一块儿,也不过几十万,距二百万,还差得远呢。怎么办?亲自下海,到江湖上去赚?眼下不是假期,冷丁请假外出,势必会让别人生疑,再说做大局,得有宽裕的时间,随便出去几天,怎么能行?无奈之下,恒安想起爷爷留下的几轴古画和寿山田黄,当年,是向大爷讨要爷爷写的书稿时,大娘把些古玩,连同被雨打湿的书稿一块儿,当做破烂送他了。他查阅了一些资料,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宝贝,不然,爷爷也不会把这些东西压箱底的,现在把这些东西变卖了,估计买下老宅,不成问题。可转念一想,这些古玩,是爷爷压箱底儿的镇家之宝,卖掉这些宝贝,把老宅买回来,不免有些得垅失蜀,不能两全齐美。退一步说,就算打算卖掉这些宝贝,伧促出手,也犯了古玩行中的大忌,古玩行最忌讳的,是志在必得和急于出手,一旦买家看破这一点,就会往死里抬价和刹价。眼下哪有充裕的时间,让他去从容出手?他想写信给昌庆,叫昌庆回来帮他办理这事,马上又觉不妥。昌庆大学毕业,留在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成天东跑西跑,四处采访,一年乘车的时间,比在北京的时间还长,再说年轻人,对古玩行也不熟悉,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经一个愣头青去办,那还不静等着吃人家的局 一夜翻来覆去,也没拿出个像样的主意,早晨起来,恒安两眼就泛红了,匆匆吃了早饭,蔫头耷脑上班去了。 世德料想老宅守不住了,心情坏得厉害,也顾不上兄弟情面,骂出难听的脏话,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走路颤颤微微,好像随便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卷走。 星期天一早,恒安乘车去了市里,找到长子昌喜。昌喜刚当上财政局副局长,认识有钱的人也多,恒安想让昌喜帮着想想办法,先帮他借二百万,把老宅买下,等到了暑假,或是自己到江湖上走一遭,或是把家里的古玩变卖了,再把钱还给上。 昌喜结婚后,父亲只来过他家一次,那是儿子出生不久,父亲陪母亲一起来看孙子。多年之后,又见到父亲来了,昌喜当即猜出,父亲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心的事。 恒安提着刚从街上买的糖果,说是想孙子了,来看看孙子。昌喜儿子四岁了,平日很少带回爷爷家,见了爷爷,有些生分。恒安逗了一会儿孙子,看孙子并不和他亲性,心里有些扫兴。昌喜媳妇也看出,公爹来找昌喜,一准有事,借口上街买菜,带着孩子出去了。 恒安见儿媳妇带孩子出去,坐下身来,扫了一眼昌喜家的客厅,心里就有了些许酸楚。两只半新的木制沙发,摆在茶几两边,城里人家,眼下都普及了彩色电视机,可儿子家的写字台上,还摆放着十二寸黑白电视;窗帘也是从商场,随便扯了块粉色的布料充当的;夫妻的床上,没有床垫,只是在硬木板上,简单铺了两床褥子。恒安心里纳闷,儿子和儿媳妇,工作都不错,工资也不低,怎么就把日子过得这么寒酸? 昌喜知道父亲来找他,肯定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趁媳妇不在家,赶紧问道,“爸,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见儿子已经看破,恒安也不隐瞒,把心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昌喜听过,脸上有些紧张,缓了缓神儿,对父亲说,“爸,这恐怕不妥吧?” “是有些不妥,”恒安说,“可也是万得已呀,再说了,等到了暑期,我保准一分不少,能把钱还上。” “我知道,爸,”昌喜耐着性子,劝导父亲,“我现在是认识不少有钱的人,二百万,也能借到,可是,你知道,爸,我现在的身份,和一般人不同,我是领导干部,张嘴往人家借钱,虽说也打借条,将来也还,可是在还钱之前,一旦让人举报了,那就是索贿呀” “至于这么严重吗?”恒安有些不以为然,“要是你觉得不便,你和他们讲好了,我可以给他们写借据。” “哎呀,爸,你别忘了,你是我爸呀,”昌喜哭丧着脸说,随手从床头抓过一本自己编辑的剪报,递给父亲,“爸,你看看这上面的案例,有多少是和你想的差不多?都是当初以借钱的名义,向人家索贿,一旦东窗事发,伧促间把钱还了,索回欠条,可一旦进入司法程序,那都算收受贿赂,是要量刑定罪的。” 恒安接过剪报,翻看了一下,见里都是近年来,司法机关查处的官员腐败案例。心想昌喜刚刚当官,天天竟研究这些东西,不免觉着有些晦气。 昌喜见父亲不吱声了,接着又开导说,“爸,那老宅子,现在破破烂烂的,将来城市改造,说不准哪一天,就要拆迁了,你要真的有钱,也不该去买那老房子,你把钱存在银行里吃利息,也比投到那老房子上划算,何必自寻烦恼,去操心呢?” “其实我也不想买,”恒安说,“可你爷爷,心里别不过这个弯儿,总觉得那是咱们甄家祖上传下来的,是他的根,心里割舍不得。” “爸,我爷老了,”昌喜说,“人老,难免要犯糊涂,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来。” 昌喜冷冰冰的说辞,听得恒安脊梁骨里蹿出一股冷气,看着长子呆滞的眼睛里,闪现着冷漠的表情,恒安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官越做越大,人情味越来越少了。 恒安叹了声气,“没有你爷爷,哪有我今天啊?”说完,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句,“那就算了吧,不用你操心了,我再想办法。” 见父亲要走,昌喜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赶紧拦着父亲,“爸,你多暂也不来一次,好歹吃了饭,再走嘛,你儿媳妇都上街买菜去了。”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呢。”说着,扭头出去了。 恒安从儿子家出来,并不急着赶回家去。走在街上,犹豫起来。他想去大爷说说。大爷现在就住在市里,在女儿恒华家里,他想劝劝大爷,让他放弃出卖老宅的打算,可是怎么劝呢?说二大爷不乐意?正在家里闹情绪?那二大爷为什么不亲自来对找他说呢?犹豫了半天,没想出个好由头,在街上转悠到半下午,乘车回去了。 回到家里,已是晚饭时分,坐到桌边,看二大爷老泪模糊,嘴角哆嗦的难受样儿,自己先没了胃口,夹了点菜,放到嘴里,不小心碰到这两天正闹牙病的坏牙上,疼得脑壳里,像被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炭火,疼得他呲牙咧嘴,矜鼻子夹眼,半天不敢动弹,眼泪流了出来。直当痛疼消失,才小心地囫囵半片,喝了几口粥,回里屋去了。 “俺爸怎么啦?”昌欢让父亲刚才遭罪的样儿,弄得心里发悚,见父亲回屋去了,悄声问母亲。 “怎么啦?牙疼呗,你没看他腮帮子都肿了?”母亲难过地说。 “俺爸过去没这毛病呀,这回怎么冷丁冒出这毛病来?怎么不去医院看看?”昌欢说。 “医院?”母亲不屑地说,“医院能治好你爸的病?你爸的病,不在牙上,在心里。” “心里?”昌乐媳听了,来了精神,瞪着眼睛探问,“我爸心里会有什么病呀?” 昌乐媳妇懒馋奸滑,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婆婆顶看不上眼,白了她一眼,气哼哼说,“还不是让房子给闹腾的?” “房子?什么房子?”昌乐问。 “老宅呗。” “老宅不是俺大爷的吗?”昌乐说,“大爷不是要卖吗?” 母亲看了正在桌边吃饭的二大爷一眼,见老头泪眼模糊的,并不在意他们说话,冲昌乐说,“你爷乐意吗?” 母亲原想把爷爷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说出来,又怕正闹牙疼的丈夫听了不高兴,改了口风,说,“甄家的老宅,你爷把它看成命根子,听说要卖,你没见爷爷这两天,精神头儿都蔫了?” “那还不好办?”昌乐大咧咧说,“把那老宅买下,不就得了?” “说得轻巧,也不怕闪了牙,你以为你是开银行的?”母亲嗔怪昌乐。 “要多少钱?”昌乐问。 “二百万。” 昌乐听了,吐了下舌头,把后边的话咽回肚里,昌乐媳妇在一边笑着说,“把你卖了,也不够呀。” 昌欢听了,心情反倒轻松下来,笑着对昌乐说,“二哥,你看这样吧,咱俩各出一半,你一百万,我一百万,怎么样?” 昌乐媳妇赶紧说,“那也不够呀,你现在领你二哥上街,在他头上插根草,卖五十万,看有没有人要?”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 昌乐自知不济,也不敢多嘴。 吃过饭,大家各自散去。昌欢今天没帮母亲收拾桌子,让母亲一个人收拾,趁机进了里屋,见父亲手捧着右腮,躺在炕上,昌欢挨近父亲,坐到炕边,悄声说道,“爸,你用钱,咋不跟我说呢?” 恒安放下手,看了昌欢一眼,说,“我怕你拿不出那么多。再说,你现在做生意,正是用钱的时候。” “爸,”昌欢压低声音,向外屋瞥了一眼,见母亲正在灶前洗碗,小声说,“不就二百万吗?我有。” “有?”恒安从炕上坐起,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看了昌欢一会儿,问,“现在就能拿出来?” “能!” “可是,你公司的生意呢?也要用钱的。” “够用了,”昌欢说,“爸,你放心,拿出这二百万,我公司的生意,一点都不耽误。” 恒安坐在炕上,心情豁然开朗,牙疼也减轻了不少,只是对昌欢,还是有些惊异。从前,他自己以为了解自己的女儿,可自打昌欢上了中学,就变得让他琢磨不透了,几乎昌欢的每一个举措,都会让他觉得意外。他知道,这些年,昌欢在外面闯江湖,也知道昌欢赚到了不少钱,可赚了这么大的数目,他确实没敢想过。听昌欢说得这么自信,父亲心里虽说有些吃惊,但骄傲,远远超过了吃惊。坐了一会儿,抬头对昌欢说,“行,你先借我用些日子,将来我慢慢还你。” “爸,”昌欢有些发急,“你说什么呀?这钱,是我孝敬你和俺妈的,谁让你还了” “不行,”父亲说,“甄家的老宅,哪能让女儿来出钱买回?再说了,一旦将来我和你妈不在了,这笔糊涂帐,哪能说得清楚?你的三个兄弟,可不都和你一样啊。你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钱帮爹一把,爹就知足了,再说,爹现在手头的家底儿,也足够还你的。”怕昌欢还会争执,恒安向外屋使了个眼色,暗示昌欢,别让母亲听见了,低声说,“好了,别争了,你这就去准备吧,我去找你二大爷恒富,让他告诉他家老爷子,这几天就交割清楚,你爷再这么熬下去,怕是挺不住了。” 两家主人签了字,房产证过户的手续就办妥了。世义父子拿了现金支票,直奔银行去了。 世德听说老宅已归恒安名下,当即止住了骂声,来了精气神儿,抓起拐杖,让恒安立马领着他去老宅看看。恒安哪里敢违逆二大爷的心愿,让昌欢扶着爷爷,带上妻子,上街打了车,直奔老宅去了。 老宅里的人家已经搬走,早年门洞里的朱漆大门,已不知了去向,临时用铁条做了个铁栅门锁着。这里,世德已快二十年没来过了。进了院里,忽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心情激动起来,已经昏花的眼睛,像树枝上受惊的麻雀,轱轳轱轳乱转。看到哪个地方被后来的住户损坏了,就拿手指指,告诉恒安,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儿在院里转了一圈,坐到上房的门槛儿上,看了恒安一会儿,咧着枯瘪的小嘴,像孩子似的笑了笑,笑过,对恒安说,“搬过来,赶紧搬过来吧,我就住你爷的屋里,你和昌喜他妈,住西屋,从前,你大爷住那屋里。” 照二大爷的吩咐,恒安找来泥瓦匠,把被损坏的地方,重新修茸一新,扒掉上房的土炕,重新盘叠新炕,把院里住户早先搭建的棚屋,全部拆除,完全恢复了甄家大院的旧貌。 新炕完全烘干后的第三天,恒安把现在住的房子,留给昌乐夫妻住,带着二大爷和昌欢,搬进了老宅。这主意,是妻子出的。昌乐结婚后,借口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腆着脸,赖在家里蹭吃蹭喝,说等单位分了房子,就搬出去分家另住。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蹭吃蹭也就罢了,可恨的是,昌乐媳妇懒馋奸滑,不长眼色,天天回家吃现成的,吃过了饭,也不知帮着婆婆收拾家,自以为有点文化,在家里摆出一副阔佬的架势,嘴尖尖着,专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当成笑话四处去讲。母亲当着昌乐的面,发了多少次牢骚,说自己临老了,却又半路拣了个姑奶奶来家侍候着。昌乐脸皮厚,背地里听妈这样说,也不介意,笑一笑,说几句妻的不是,就过去了。 恒安也看不上昌乐媳,却又怕家里不和的事传出去,会让外人笑话,一当妻子发牢骚,就安慰妻子,说,“女教师,大多都这德性,十足的精神贵族,瘦驴拉硬屎,别和她一般见识,好歹凑合几年,等他们分了房子,就让他们搬走。” “可一样的儿女,人家昌欢,平日往家里买东西不算,就是现钱,一年也给我几千块,一回家,忙前忙后的,不停歇,再看昌乐那个奶奶,哼,白吃白喝,工资全自己揣腰包,哪怕过年过节,给我买件新衣服,也让我暖暖心,她可倒好,像在这里住店似的,一天到晚,什么不管,像谁欠她似的。就算咱不说,人家老大两口子,会怎么想?” “行啊,权当咱拣了个孤儿回来养着。” 一当丈夫这么说,妻子就知道该收场了。赶巧这回往老宅里搬,妻子早早把话撂下:昌乐两口子,不能一块过去,她实在侍候瞌了。恒安觉得妻子说的有理,就按妻子说的办了。 回到老宅,世德心里痛快,饭量大增。中午,乔迁喜宴上,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又多喝了两杯酒。晚上,又喝了两杯酒,还觉不够底儿,又多加了一杯。喝完酒后,按说差不多了,又让恒安媳妇盛了一大海碗喜面,老头儿端起饭碗,呼噜呼噜,一扫而光。吃了饭,觉着头有点晕,以为是饮酒过量了,摇摇晃晃,回到屋里躺到炕上歇息。恒安媳妇把炕烧得挺热,老头儿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白天搬家有些累,吃过饭,谁也没到爷爷屋里看电视,各自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早上,恒安媳妇做好早饭,没见二大爷起身上厕所,往常这个时候,老人都会从灶前走过,出去上厕所,以为老人昨晚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酒。 早饭时,仍不见老人起身,觉得有些蹊跷,就到屋里叫醒老人。叫了几声,不见动弹,心里一急,一前推了一把,见二大爷这会儿,硬得像一个木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风尘女狂敛不义财(1) 世德的葬礼,办得相当体面。。。家里人所在单位都送了花圈,单位领导前来吊唁。昌喜也请假奔丧回家,市里主管财经工作的副市长前来吊唁,秩级和甄家祖上在金宁府出任的官品相当。 守灵期间,长子昌喜趁身边没有外人,几次探问父亲,亲爷爷这次从美国回来,给家里留下多少钱? 开始,恒安并没在意,以为昌喜只是随便问问,如实告诉昌喜,说一分钱也没留下。见昌喜不信,又问了几次,恒安警觉起来,知道昌喜是冲着家里才买下的老宅来的,心里有些生气。下一次,当昌喜又要问钱的事,恒安没给儿子好脸,冷言冷语道,“昌喜,你是长子,有件事,我正想跟你说,你心里得有数,你亲爷爷在美国到底有没有钱,等他们死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这次你爷从美国回来,真的就一分钱没给家里留下,这次买房的钱,全是昌欢一人出的,这事我还要跟你两个弟弟说呢,将来我和你妈老了,要是能弄到钱,把钱还给昌欢,这房子,就是你们兄妹四人的;要是没有钱还昌欢,这房子,就是你妹妹昌欢的,你们兄弟三人,就别有什么想法了。” 一通话,说得昌喜脖子根儿都红了,嘴里喃喃着说,“我爷把公司交给了昌欢,那么大一家公司,我爷不投钱,昌欢上那弄钱来运转?” 恒安心里一阵发冷。二大爷刚老,正在发丧,自己和妻子还活着,长子昌喜就带头跑回来,打起家产的主意。而这个长子,现在又是政府官员,平时总穿着带补丁衣服,脚穿解放牌胶鞋,处处都显示出安于清贫,超然物外,现在居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恒安冷眼盯着昌喜,看了一会儿,平静地对昌喜说,“昌喜,你现在手里有权了,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你完全可以派审计部门,到昌欢公司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扭头走了。 办完丧事,昌欢回到公司。昌艳和老赵继续跑玉米生意,昌欢和二大爷守着公司老大一座空楼,整天没有人影走动,静得连一只老鼠从地面上跑过的声音,都能听得见。二大爷恒富,刚刚从父亲卖房款里分得五十万,便觉是个有钱人了,对办公室主任兼门卫的工作,有了想法,觉得和自己的身份不符,几次怂恿昌欢外聘一个门卫,说这么大的一个公司,没个专职门卫,不成体统。 昌欢看出二大爷的心思,却装着糊涂,傅衍了几回,把事儿拖了下来。其实昌欢早就对这公司感到腻烦了,一年下来,投的钱不少,忙来忙去,扣除杂七杂八的费用,所获的净利润,也就十几万,仅比把钱存入银行获得的利息多一点,反倒把人的手脚给拴住了,成天有事无事,都要装模作样的,到公司上班,哪如自己独闯江湖,天马行空来得逍遥。好在父母听说女儿现在开公司,赚了大钱,心里替昌欢高兴,人面上展样,不再像从前那样替女儿操心了,正是从这一点考虑,昌欢才耐着性子,天天躲在公司里享清闲。 一天傍晌,公司里来了个女客户。一进门,就声言要找老板谈生意。此人年纪不大,不出三十,衣着却光鲜异常,一身意大利款貂裘,耳朵上,脖子上,手上,全是镶钻首饰,身姿窈窕,已经很漂亮了,却又浓妆艳抹,连恒富一大把年岁的人,看过一眼,心里就嘭嘭乱跳。 这是公司开业以来,头一个主动上门找生意的顾客,恒富不敢怠慢,赶快领着客人,到二楼总代理办公室,敲了门,把客人让进里边。 昌欢见到客户,先是一愣,跟着惊喜地喊了一声,“大马!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昌欢认得这个人,她叫马小丽,和昌欢同在一个中学读书,比昌欢低一年级,是昌欢的师妹。上学时,人长得高挑俊俏,鹤立鸡群,同学都愿喊她大马。“大马”这种称呼,在本地对女孩子来说,多少带有些侮辱人格的嫌疑,好在马小丽为人大大咧咧,一小听别人喊惯了,长大了,也不在意。 马小丽在校期间,是典型的校花,所有的男生,都想和她走近,她似乎也对这种尊宠很受用,从不冷落哪个男生,在男生中的人缘,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一点上,昌欢倒是和她有些像;在早恋这方面,马小丽也不比昌欢逊色,甚至超过了昌欢,远远走在了前头。她的大胆热烈,使她过早地咬破了夏娃的苹果,而且初尝到甜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在中学毕业前半年,怀上了一个社会混混的的孩子,被学校发现,给开除了学籍。从学校回到家里时,那个混混又犯了流氓罪,已被判了刑。这样,马小丽被迫打掉胎儿,自己一个人到外面闯世界。 二人命运相似,惺惺相惜,昌欢心里挺同情她的。前几年,昌欢在集贸市场摆摊儿时,见马小丽也在那里卖服装。后来昌欢走江湖了,就没再见过她,如今看她这一身装扮,知道她一准发迹了。 “在哪儿发财?你。”昌欢问。 见这里的老板是昌欢,马小丽也颇惊讶,“怎么是你?”愣了片刻,开口说,“我还以为是个美国佬儿呢,你怎么和美国人混上了?” “是我爷爷的。”昌欢脸热了一下,解释说,“给我爷爷打工呢。” “怎么,你爷是美国人?以前咋没听说过呢?” 看来,马小丽还没改掉率直的性格,说话口无遮拦,昌欢也不生气,反倒坦然了,解释说,“我爷年轻时去了美国,以前国内闹运动,老人也不敢回来,这些年消停了,去年才回来,在这边设立了代办处,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就让我代理。” “怎么,你爷是美国大老板?” “什么大老板,有个自己的公司罢了。” “哟,昌欢,你太幸运了,有这么好的爷爷,怪不得一出行,就当老板,哪像我,什么都没有,全得靠自己打拼。” “你现在在哪里发财?” “在北京,”马小丽说,“做保健品。” “做几年啦?” “也没多长时间,就两年吧。” “那服装生意呢?” “早就不做了,”马小丽说,“一天到晚死守着摊儿,迎来送往,成天陪着笑脸,也见不到几个钱,烦!” “你结婚啦?” “结过了。”马小丽说。 昌欢听出这话不是味,知道马小丽的婚姻必定不顺,笑了笑,说,“什么叫结过呀?你爱人干什么?” “你问哪一个?我有无数个男人。”马小丽脸上显出一些不自在,说完,自己先讪笑起来。 昌欢看出马小丽忌讳这个话题,就不再问,起身去给马小丽倒茶。二大爷见来人是昌欢的闺中密友,识趣地退了出去。 冲好两杯茶,送给马小丽一杯,昌欢回到椅子上坐下,问道,“大马,北京那边,生意好做吗?” “相当好做。”马小丽说,“成天忙得脚跟打到后脑勺。” “那你怎么得闲回来?” “俺妈病了,回来看看俺妈。” “你妈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也没有,就是闹人,变着法把我骗回来,陪她唠嗑。”马小丽无耐地说,“就那么几句嗑,车轮子一样,转过来,转过去,腻烦透了,我就一个人跑到街上闲逛,逛到你这楼下,看见你这牌子,觉得蛮不错的,再看你这门面,连个人影儿也没有,觉得怪可惜的,就想进来看看究竟,想合作做个生意。没想到竟碰上你。” “做什么生意?”昌欢两眼发亮,问道。 “保健品啊,和我在北京做的一样。” “能行吗?” “怎么不行呀?”马小丽说,“说心里话,我看中的,不是你的门点,而是你这块牌子。这么好的一块牌子,在你这白白浪费着,多可惜或?” “我这牌子?”昌欢问,“有什么好的?” “老外了不是?”马小丽教训起昌欢,“小地方人,就是不开窍,不了解国情。眼下中国人,迷信什么?洋人!你没看街上各家商行的招牌吗,都拼着命往洋文上靠,起些洋名字,就连在居民区小仓房里开个理发铺,也要在招牌里加个日本的假名。你看,中国人迷信洋人,都迷信到什么地步啦?不管什么商品,包装上,都要印些洋文,街上行人穿的衣服,哪件不印着洋文字母?哪有印汉字的?就边t恤衫上印着‘尿素’两个字的英文字母,卖起来,也比不印洋文字母的火。可你看你,守着这么大一家外国公司的牌子,却不知利用,把公司办得死气沉沉的,这还不叫资源浪费。” “那你打算怎么跟我合作?” “卖我的保健品,”马小丽说,“我从北京免费给你供货,按销售额,咱们分成也行;或者你把店面租给我,营销方面的一切,由我来做,你只拿租金也成。” “可是,卖保健品,我一点经验都没有,再说了,咱们这里,是小地方,搞保健品,能有市场吗?” “你又老外了不是,”马小丽说,“现在中国,哪几类人的钱,最好赚?”不待昌欢开口,马小丽已抢着回答,“女人c老人和小孩儿的钱,最好赚。女人爱美,你就专从爱美这方面打主意,帮她们减肥呀,帮她们保养皮肤呀,帮她化妆呀;老人怕死,想长命百岁,你就卖给他们能使他们长寿的保健品;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大人们都把全部精力,用到一个孩子身上,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别人聪明,你就卖给他们健脑增智的保健品。” 马小丽一通营销理论,说得昌欢自惭不如。可是,想想做生意的麻烦事太多,不如把店面租给马小丽,自己坐着拿租金省事,便问马小丽,“你要租用这店面,一年下来,能给多少租金?” “二十万,”马小丽说,“不过,你得给我提供几间宿舍,我从北京调拨一个营销团队来,住宿成本不能太高。” 昌欢觉得,这不成问题,买些铁床,支在两间空屋里就行。二人当即达成合作意向。马小丽也觉得昌欢做事爽快,就邀请昌欢到饭店吃饭。 到了饭店,二人要了一个包间,点了四道好菜,要了三瓶红酒,等上菜的功夫,马小丽打开酒瓶,给昌欢倒了半杯,自己也倒上半杯,端起来劝昌欢,“甄姐,来,我先敬你一杯。”说着,一仰脖,半杯酒一口顺下,看得昌欢两眼发直,赶紧告饶,“大马,姐不会喝酒。” “不会?”马小丽边说,边给自己又倒了半杯,“那就自便吧。”说着,又举杯,一仰脖,喝了第二杯。放下杯,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笑着说,“老长时间,没敢这么痛快喝酒了,今儿个跟甄姐一块儿,心里踏实,敢喝。” “看你喝酒的架势,是海量呀,多暂练的?”昌欢说。 “都是当初陪酒练的。”马小丽说。 “陪酒?陪谁呀?”昌欢听了好奇,随口问道。 “三陪呀。”肚里有了酒,马小丽兴奋起来,也忘记了忌讳,和昌欢掏出大实话来,“一个姐妹,在市里的一家酒店坐台,看我在市场捣腾服装挺辛苦的,也挣不了几个钱,就鼓动我和她一块干,也好有个照应。她说我的身段好,天天泡在市场里,白瞎了。我就随她去了,在那家酒店做了两年” 昌欢听了,臊得脸上发烫,觉得马小丽太大方了,头一次吃饭,就什么话都跟她说,自己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乍听起来,还真的有些吃不住劲,也不知该怎么和她搭话。 马小丽看出昌欢的尴尬,也不害臊,自斟自饮,自说自话,“成天跑饭店,泡小姐的,都是些什么人呀?哪有几个正经的东西?这酒量,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有几回喝高了,还真让几个王八蛋白沾了便宜。”说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在那边做了两年,挣了一些钱,就有些烦了。自己可心的,不可心的,臭嘴臭脸的,你都得应付,一堵气,就不干了。这期间,遇到几个姐妹,是专做饭托儿的,觉得这活儿挺好,就和几家婚介联系,干了一段时间饭托儿,从饭店里拿提成” “饭托儿,怎么干?”昌欢对这事挺感兴趣,问了一句。 “简单,”马小丽说,“你找几家饭店或酒巴,事先讲好分成比例,再找几家婚介,让他们提供货源,而后你就去跟那些男人约会,投其所好,哄他们开心,谈得入港,就借口饿了或渴了,到一家你事先谈好的饭店或酒巴,那里人见你领来了人,心里有谱,点菜点酒,全由你来,结帐时宰上一刀。男人都好面子,和女朋友一起,有几个会为几百块钱去计较的?明知吃了亏,挨了宰,往往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也不和人争执。送走了这挨宰的大头,你就回饭店拿提成;还有就是,到外地的一些小报上刊登征婚c领养c代孕之类的广告,说是某妇丧夫,独守千万资产,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中年男人入赘,协助打理经营;或是某夫妇有千万亿资产,男人有病,久婚不孕,想找一健康男人,帮肋怀孕生子,事成之后,酬金百万云云,吸引一般想小便宜的男人上钩,一旦有人咬钩,你就在电话里和他勾搭,中介趁机以各种借口,向那男人收取中介费c保证金之类的钱财” “用电话联系,最后穿了帮,人家报了案,警察不会找你的麻烦吗?”昌欢问。 “说的是呀,干种勾当,一般隔一段时间,就得用假身份证重新租屋,重装电话。便是这样,警察还能盯上你,搅得你整天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段时间,我就不干了,和一个姐妹到南方,参加了一个传销组织” “传销什么?” “什么也不卖,就是发展下线。”马小丽说,“开始加入,你先缴纳三千元的培训费,以后你再去发展别人,介绍一个人加入,你的级别就能相应跟着提高,从收取的培训费里,分得提成也会跟着增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懵人的,可当初刚加入时,经讲师一通洗脑,还真信了。大多数加入传销的人,都是从亲戚里道入手,骗亲戚加入,提高自己的级别。我家不行,亲戚里道的,没有富裕的,所以业绩老也上不来,干着急,也没用,后来看看不行,趁一次外出活动,自己开了小差,去了深圳。在深圳参加了一个营销团队,做出些明堂,慢慢弄清了里面的门道儿,就离开了深圳,到北京自己做了,就做成现在这样。” 听马小丽的诉说,昌欢觉得跟自己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心里对她生出几分佩服。 “你怎么样?”马小丽见昌欢呆坐着,听她讲故事,也不喝酒,便停下话头,盯着昌欢问,“在市场练摊时,听说你离婚了,现在怎么样?又找了吗?” “哪儿那么容易呀?”昌欢见马小丽提起自己婚姻的事,忙摇着头说,“离过婚的人,你当是黄花闺女呀,说找就找啦?” “那你现在一个人过?” 昌欢点点头说,“住在俺妈家。” 马小丽听,若有所思,端起杯,又干了一杯,给自己杯里倒上酒,劝导昌欢,“咱都不是圣女,别委屈了自己,说真的,现在要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非得没黑没夜的去张罗,我是一天也离不开男人的。” “怎么,你现在又成家啦?”昌欢问。 马小丽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昌欢摸不着北。笑了一会儿,嘲讽昌欢道,“甄姐,你怎么这么纯呀?都到了今天这步天地,还有什么好纯的?”见昌欢越发懵懂,马小丽干脆不再打哑迷,和昌欢说起大直话,“这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可把抓呀?只要你有钱,大街上的男人,有几个不想当鸭子呀?不过是女人有钱后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偶罢了,甄姐,别相信什么爱情那些鬼话了,男人评价女人的标准是什么?不就是那张脸吗?既然他们看重的,是你的脸蛋儿,那脸蛋就是女人的本钱,你就得充分评估自己的脸蛋儿,而后再论质定价,随行就市,或居奇待沽,或批量销售,干嘛让男人沾便宜呀?早先坐台时,有个包工头,说看上我了,要包我。我问他打算怎么包,他说,一年给我二十万,给我租套房,专门侍候他。他想得多美呀?他每回到酒店找小妞,吃c喝c睡,一年下来,得三四十万,还不能保证天天都遇上中意的,要是包养了我,既省去了天天打野食的麻烦,又能和自己中意的人天天斯混,想得多美呀?他就不想想,老娘我,一天在外面陪两三个客人,就能赚个三四千,一年下来,到少百万。我问他,一年一百万,行不行?他立马走人了,不再来缠我。有意思吧?男人就这德性,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天天打着小算盘,算计着别人,总想去沾别人的便宜,哼,在老娘这里,一点门儿都没有。现在我一个人在外面,为什么轻易不敢往高里喝了?就是怕鸭子们趁我醉了,洗了我。只要我高兴,我可以玩你,但不能让你玩了我,这就是我现在的人生哲学。” 马小丽一番说教,说得大胆而奔放,听得昌欢浑身麻辣,不知对错,木在那里,两眼发直。 说话间,菜上来了。二人边吃边喝边聊,多是马小丽说,昌欢听,直到下半晌,昌欢一杯酒刚喝完,三瓶红酒已见了底儿。马小丽略有些醉意,从包里取出一沓钱,让服务生结帐。昌欢扶着马小丽,摇摇晃晃出了饭店。 第二天,马小丽返回北京,临行前,把店面布置的图纸交给了昌欢。按照马小丽的设计,昌欢请来工人,做了精心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风尘女狂敛不义财(2) 下周一,马小丽带着营销团队回来了。。。随车运来了印着洋文的各式各样的纸箱。把东西搬进仓库,营销团队安顿下来,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宣传材料走上街头,向过往的行人,宣传美国科学家最新发明的各种保健品,把容易上当的中老年人,领回公司,参加免费义诊。简陋的医疗器械后面,坐着从北京来的著名专家,用各种器械,给前来免费义诊的人,进行身体全面检查。专家们手段果然了得,每个被义诊的人,都能查出各式各样的疾病。义诊专家针对检查出的疾病,劝说患者到三楼会议室,听北京来的专家,向他们介绍一种不用治疗,只消食用保健品,就能治病的最新治疗方法。 患者们遵从医嘱,上了三楼,但见会议室里的专家,正在宣传美国科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以及这种最新研究成果,给医学领域带来的颠覆性的革命。这种宣讲极富说服力,每个听完讲座的人,都心甘情愿地掏出大把的钱,买回针对各自病症的保健品。 马小丽第一次带回的保健品,只用了三天时间,就销售一空。紧接着,第二批保健品就运到了。而前来参加免费义诊的人,也越来越多,公司大厅被挤得水泄不通,老人们必须天亮之前跑来排队,才能赶上在中午专家们吃午饭前,轮上自己义诊。而各种据说产自美国的保健品,也必须源源不断地从北京运来,才能勉强满足小城各类患者的需要。 昌欢对美国科学家最新发明的定点减肥贴,产生了兴趣。此种看上去类似中国产的风湿膏的药帖,上面印满了洋文,相信营销人员的介绍,它应是美国斯坦有无福大学药理学家史密斯博士的最新发明。此种药膏,有极强的溶脂功能,只要患者想消除身体里哪部分的脂肪,把药膏帖到那里就行。贴上这种药帖,肌肉里的脂肪,就会透过药膏,排除体外。如果患者能在饮食上配合治疗,每天只在中午吃少量食物,则治疗效果更佳,一周之内,保证能减掉十五磅的赘肉。 近来饮食稍有过量,昌欢觉得腹部脂肪开始堆积,就有了试一试的想法。 “你要减肥?”马小丽问。 “想试一试。”昌欢说。 马小丽冲她诡异地笑了笑,喊来一个营销小姐,让她带一盒定点减肥帖,送给甄老板。 营销小姐取来一盒定点减肥膏,到了总代理办公室,打开盒子,取出一帖,亲自指导昌欢如何使用。 昌欢依照营销小姐的指导,帖到腹部,顿觉腹部轻松了许多。大约十分钟后,减肥膏就显出效力,药帖的表面,渗出些许油脂似的半透明液体,照营销小姐的说法,这就是从昌欢体内排出的脂肪。昌欢心里高兴,觉着腹部又比刚才轻松了不少。顺手取过营销小姐送来的棉球,小心地把减肥膏上渗出的液体沾下,扔到纸篓里。 以后的几天,昌欢每日按照营销小姐的叮嘱,及时揭换定点减肥膏。一周后,到专家免费义诊的秤上称了一下,体重果然降了十五磅。心里暗暗称奇,越发对定点减肥膏深信不疑。让昌欢不满意的,只有一点,就是每日只在中午吃少量的食物,成天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目眩,直冒冷汗。 中午回家,母亲饭已做好,见昌欢回来,高兴地说,“我上午到你公司了。” “什么事?妈,”昌欢问,“怎么没看见你呀?” “你从哪儿弄来的那群小丫头呀?小嘴那个甜哟。上午我上街买菜,见了我,就一声一声妈叫着,非拉我到你公司去免费义诊,说得我都不好意思推辞啦,就跟着去了。” “你怎么不找我呀?” “我怕影响你工作,也没告诉她们,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他们给你义诊了?” “检查了。” “查出什么啦?” “说我血压有些高,血脂也高,血糖也高。” “让你买药了?” “让了,”母亲说,“他们劝我买美国小麦草,说那东西,正对症我的病。北京的专家说啦,连美国总统夫人,天天都吃美国小麦草呢。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心里也不托底,想等你爸回来商量商量,这么贵的东西,上万元呢,哪能说买就买呢?” “妈,你不用和俺爸商量了,等下午,我给你带盒回来就是了。” 昌欢说着,帮母亲收拾午饭。只吃了几口,起身回公司了。正好马小丽也吃了晌,回到公司。昌欢把她喊进办公室,给她倒了茶,商量道,“大马,你那个美国小麦草,进价是多少?” 马小丽警觉起来,看了昌欢一眼,说,“相当便宜,怎么回事?” 听说相当便宜,昌欢心里有了底,说,“我想给俺妈买几盒,行不?” “买它干什么?”马小丽问。 “今儿上午,俺妈被你的人拉来义诊了,查出三高,专家劝她吃美国小麦草,说能治三高。” 马小丽听了,看了昌欢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放低声音,诡秘地问昌欢,“这些天,来义诊的人,还有没查出病来的?”看昌欢似懂非懂,直着眼睛在看她,马小丽又笑了起来,笑过后,悄声说,“甄姐,看你这纯样儿,我实在不忍心蒙你,来,你把那减肥帖,拿出一帖给我。” 昌欢不知马小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打开抽屉,取出一帖定点减肥膏,递给马小丽。马小丽就手把减肥膏帖到刚冲上茶的热杯上,片刻过后,减肥膏表层,就渗出油脂一样的液体,跟帖在昌欢身上时渗出的液体一样,看得昌欢一脸的惊惑。马小丽看着昌欢,问道,“该不会是这茶杯,也脂肪超标吧?” “怎么回事?大马,”昌欢瞪大眼睛问。 “这就是商业机秘,你别乱说出去就是了。” “可是,我这几天,确实有了效果呀,都减掉十五磅了。”昌欢还有些疑虑。 “我问你,你这些天,每顿饭都吃饱了吗?” 昌欢豁然开了窍,想起这些天,饿得肚皮都快帖到后脊梁骨上了,才清楚,这十五磅,是自己饿掉的。一旦明白一切,心里反倒生出些许担忧,毕竟马小丽,是租用自己的公司做营销的,便小心地问道,“大马,你这么做,会不会出事呀?咱俩可都是本乡本土的,和这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旦透了底儿,怎么在这里做人啊?” 马小丽不屑地看了昌欢一眼,反问道,“这事,我要是不给你透了底儿,你能知道吗?” “你这不是卖假药吧?” “谁说的?”马小丽生气地问,“我不告诉过你吗?这是保健品,保健品不是药,你懂不懂?再说了,便真的是药,又怎么样?医院里卖的是真药吧?可医院里天天都死人,那又是怎么回事?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有效,是因为对症了;无效,是因为不对症。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楚?只有把钱赚到手里,才是真的。算了,你要是愿意,我送给你妈几盒,让她吃吧,反正这只不过是些草叶罢了,吃不坏人,只是你别把底儿捅露了就行。” “算了吧。”昌欢说,“既然这样,我还糊弄俺妈干什么?只是觉得这事,有些玄。” “那是你的感觉,”马小丽说,“我不这样想,恰恰相反,觉得这里的生意,蛮好的。行了,你把肚皮上帖的那东西,摘下扔了吧,晚上我请你吃饭。” 傍晚,营销人员歇了工,马小丽领着昌欢到了饭店,像往常一样,又要来三瓶红酒,打开瓶子,也不劝昌欢了,自己先喝下三杯,又想起了什么事,望着昌欢,笑吟吟说道,“甄姐,真想不到,经了这么多事,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像个中学生似的,忒纯。” 昌欢看出马小丽小视了她,心里有些不服,又一想,反倒觉得挺好,说明自己真的成熟了。父亲送她的书稿里,就有这样的训诫:欲,示之不欲;能,示之不能。想到这里,反倒踏实了,并不去和马小丽计较,只装出懵懂的样子,冲马小丽笑笑。 “看见你,我又想起了早年做婚托时的一个姐妹,”见昌欢不说话,马小丽又说,“她也和你一样,不过她没离婚。失业后,找不到合适的活儿,经人介绍,到我们这里来,老板把一些要领交待给她,就让她上路了。一次,她从报纸上看见一则征婚广告,是南京一个男人打的,她觉得是机会,就上手了。和那男人聊上后,那男人听说她不是本地的,就想脱钩,她就使出本事,哄那男人说,她们家里父亲不和,天天吵架,她在家里呆得烦了,正想找个外地的好男人嫁过去,远离自己的父母。那男人被她哄住了,觉得和她很说得来,就动了真情,答应了。过了几天,她告诉那男人,说她已经把他们的事,告诉了父母,父母也同意。毕竟是婚姻大事,她劝他给她父亲打个电话,交流一下,好让家里人放心。那男的觉得有道理,就给她父亲打了电话,谈了他们的事情。其实,那父亲,就是她的老板扮的。电话里,父亲告诉那男人,说他们一家人,对未来女婿很满意,希望他们俩能好好处下去,临挂断电话时,又告诉那男的,说他女儿刚开了家礼品店,今天开业,地方上的头面人物,都来祝贺,问他能不能也送几个花篮,给他女儿撑撑脸面?那男的说行,问花篮怎么才能送去?姑娘父亲就告诉了他一个银行帐号,说只要把钱汇去,那边自然会有人帮他办理。那男的又问,花篮多少钱一个?姑娘父亲说四百一个,又叮嘱说,最好一次能送六个,六六大顺嘛。那男的听了,觉得钱也不多,就不疑心,按指定的帐号,汇去了两千四。过了一个时辰,姑娘的父亲又来电话,说他刚才送的花篮档次太低,摆不出去,问能不能再送几个高档的?那男的问高档的,多少钱一个?姑娘父亲说一只八百。那男的就又汇去四千八。按说,这一单已经做成,老板也给她换了电话号码,不让她再与那人联系。不料二人这段时间的闲聊,她竟真的对那男的动了感情,发现自己爱上那男人了,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那男的,就背地里偷偷继续和那男的保持联系。过了一段时间,又按耐不住,背着老板,私下飞到南京,见到了那男人,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那男的。那男的听后,非常生气,劝她投案自首,她也鬼迷心窍,真的投了案,结果被一窝端了。考虑到她有自首立功的表现,诈骗金额也不大,轻判她一年零六个月,缓刑三年执行。在拘留期间,她还念念不忘那个男人。等法院宣判了,她又去找那男人,表白了自己的爱慕。那男人虽原谅了她,可她毕竟是结过婚的人了,现在都有了孩子。不想这老赶痴心不改,说不结婚也行,她愿做他的情人。那男的真的生了气,当即怒斥了她,断然拒绝再和她来往。” 马小丽讲完这件事,望着昌欢,大笑起来。昌欢听出,马小丽话里带刺儿,借这个故事暗讽她太单纯,心里挺不高兴,只是久闯江湖,历练了心境,并不和马小丽计较,淡笑了一下,反讥道,“下午,你不也是把真话告诉我了?” “我是看你忒纯,又是师姐,一小就认识的,实在不忍心懵你呢。”说着,一仰脖,又喝了一杯。 二人喝了一会儿,昌欢内急,要去方便,扔下马小丽一人独斟独饮。 出了洗手间,看见走廊对面,走过一男一女,手挽着手,刚从外面进来,显然是要来参加一个宴席的。昌欢远远看去,觉得那男的有些面熟,只是走廊里光线不好,看不真切。走近再看,是怀沉石。怀沉石看上去,比中学时壮实了,脸上也有了血色,只是那双绵羊眼,还像中学时那样悒郁着。昌欢心脏陡的紧缩了一下,想避开他们,无奈走廊太窄,躲不开身。稳了稳神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那女人相貌平平,一脸的幸福,挽着怀沉石的胳膊。昌欢猜测,这女人,家里必有些势力,不然,以怀沉石的为人,那双势力眼,怎么会看上这个女人?怀沉石也看见昌欢了,表情刹那变得拘紧,却在极力掩饰着,尽量不让身边的女人看出,两眼装着并不在意昌欢,目不斜视地直看着前方,和昌欢擦肩而过。 这就是当年每天给自己写一封情书,向自己海誓山盟过的初恋情人?怀沉石从身边走过时,昌欢心里一阵发冷,随后一股怒火,腾地烧起,烤得她脑门儿生疼。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却遭遇这么多坎坷,全是因为这个长有一双绵羊眼的人,是他一手造成的。分手多年,如今又见面了,他竟连正眼看她一眼的旧情都没有了,仿佛她这些年的遭遇,都是应当应份的。这样一想,昌欢心里暴怒起来,浑身战栗着,她想大喊一声,在这里泼骂那变心人一通,不知怎么,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来,直到看那两个人走进一个包间,才带着一脸怒气,回到自己的包间。 重新坐下时,昌欢眼角已挂着泪珠。 “你怎么啦?”马小丽喝下一杯酒,望着昌欢问。 “没怎么。” “没怎么?”马小丽问,“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昌欢这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赶紧拿手揩去泪水。马小丽也是江湖中人,又和自己合伙做生意,既然在她面前露了底,再瞒下去,反倒让她生出疑心,正好一肚子怒气,也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昌欢端杯喝干了杯里的酒,叹了口气,说,“我刚才遇到彗星了。” “彗星?”马小丽往窗外看了看,问道,“在哪儿?” “在旁边的包间里,”昌欢往西边的包间指了指,“是我命中注定躲不过的,要照我一辈子。”说完,又流下眼泪。 “唉呀,你说些什么呀,像咒语似的,叫人捏拿不出,”马小丽急着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 昌欢给自己倒了杯酒,又一口喝下,脸上就有了酒意,眼窝红了起来,醉眼朦胧地望着马小丽,问道,“我上中学时,谈恋爱的事,你知道吗?” “咋不知道?那会儿,全校都知道了嘛。”马小丽说,“我那会儿听说了,心里还有些纳闷呢,凭你的条件,怎么会找那么个死板的男人?眼睛长得像羊眼。后来听说他甩了你,就更纳闷了,我还以为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呢。” “不光你这样看,”昌欢说话,舌头开始发板,“差不多,当时知道的人,也都这么看,我爸为了这事,气得几年不理我,不和我说话。为了他,我几乎付出了女人所有最宝贵的东西,不曾想,还是没能拴住他,就因为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社会地位有些差别,他就抛弃了良心,感情。” “那你当初,怎么会看上他呀?”马小丽问,“看他有多丑呀?” “他追得太疯狂了,”昌欢说,“他很会说话,也有才气,是他写的那些情书,让我着迷。” 马小丽听过,不屑地笑了起来,“我说嘛,你忒纯,净在乎些没有用的东西,却不关心实际的东西。” “实际?”昌欢问,“什么实际?” “那还不简单,做为男人,第一要帅气;第二要有钱,就这么简单。”马小丽说。 “不错,”昌欢说,“当时,他既不帅气,家里也没有钱,我只是看中了他那点才气。” “才气算什么呀?”马小丽不屑地说,“有用的时候,还可装饰门面;没用的时候,狗屎一样,一文不值。你光看重了些虚无的东西,现实当然要惩罚你喽。” 昌欢惊异地望着马小丽发愣,想不到,自己眼里这么俗气的女人,这会儿,竟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警句。昌欢听过,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道,“说得对,才气这东西,除了能给你带来烦恼,真的不能再给你什么啦。” “嗯?说了半天,你刚才到底遇上了什么?”马小丽问,“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变成这样?说一大堆怪里怪气的话?” “我刚才,在走廊里,遇到他了。”昌欢说。 “谁?怀沉石?”马小丽问,见昌欢不说话,只点了点头,又问,“他跟你说什么啦?让你这么伤心。” “什么也没说,”昌欢忍着气说,“他装着没看见一样,和一个女人,进了一个包间。” “我知道了,你就是为这事生气,是吧?”马小丽说,“那还不简单?我就爱对付这号人了,走,在哪个房间?咱一块找他去,膈应膈应他,别让他觉得还像个人物似的。” “算了,”昌欢说,“恨之欲之死,见到他,我就恶心,真的不愿再见他了。” “那也得教训教训他,算什么东西?还敢这么嚣张。”说着,马小丽站起身来。 昌欢知道,马小丽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的女人,怕她惹出事端,传扬出去,一名二声的,不好听,就一把按住了她,劝道,“大马,咱现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这么过去,大吵大闹的,有失身份;再说,要是他们人多势众,帮他们的腔,到头来,气不一定能出得来,反倒会自讨一番没趣。我不是不想惩治他,他给我的伤害,太大了,疼得我人面上,都张不开口,随便骂他几句,难解我心头之恨。刚才看他那德性,上前撕了他的心都有了。现在想想,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我得让他也体验到透心的疼才行,要让他疼,又让他说不出口,又不能过后就消了疼” “那该怎么办?” “你先坐下,咱们好好想想办法。”昌欢给马小丽倒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边喝边吃,吃喝了一会儿,昌欢看着马小丽,试探着说,“大马,我倒有一个主意,能痛痛快快惩治一下那混蛋” “什么主意?”马小丽问。 昌欢并不急着说出,只是望着马小丽,沉吟了一会儿,说,“大马,这事,只有你合适,能帮我这个忙,别人都不成。” “怎么帮你?”马小丽问。 “这样吧,大马,我也不能让你白帮忙,这事,你要帮我做成了,今年的店面租金,我全部退给你,你看行不?”昌欢并不马上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跟马小丽开出条件,吊起马小丽的胃口。 “哎呀,你倒说出来听听嘛,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听说有这等好事,马小丽急着催促昌欢。 昌欢凑近了马小丽,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马小丽到底是风月场上征战出来的,听了昌欢的主意,也不觉着为难,想了一会儿,把杯里的酒喝干,痛快答应道,“行,试试看吧。” 二人商议妥当,酒足饭饱,昌欢抢着付了饭钱,离开酒店,回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甄老板恶戏薄幸郎(1) 昌欢进了家,母亲闻她身上一股酒气,知道她在外面吃过饭了,也不给她端饭,只倒了杯茶,放到桌上,帮她醒酒,嘴里怨怪道,“一个女人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邻邻居居看见了,不怕人家笑话?” 昌欢也不介意,笑了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解释说,“没办法,妈,客户请客,你哪好意思不去呀?我天生不能喝酒,喝两口,就上脸了,真的没多喝。。。要不,自己还能回来吗?” 母亲也知道,昌欢没有酒量,见昌欢这样说,也信了,就不再多说,只问了一句,“那个美国小麦草,都卖完了吧?” 昌欢立马想起,中午回来吃午饭时,曾答应过母亲,说傍晚回来,给她带几盒,只是下午听马小丽一番说教,知道这东西是懵人的,便不想让母亲吃。现在见母亲对这事儿挺上心,又不敢和母亲说出真相,怕这事一旦穿了帮,会砸了眼下的好生意,灵机一动,对母亲撒谎说,“妈,中午我回公司,给你问了,义诊的专家说,今儿个,一大早停电,把义诊的仪器弄坏了,半上午来义诊的老人,检查的结果都不太准,让我明天带你去再检查检查。专家说,真正有病的人,吃了美国小麦草,会有效果,没有病的人,不要乱吃,一旦乱吃了,反倒不好。明儿个一早,我上班时,带你去检查检查,让专家看看,到底有没有病。” 母亲听了,多少有些失望,答应昌欢明天再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昌欢把母亲领到公司,见门口已经有老人在排队,怕母亲说漏了嘴,担误了马小丽的生意,昌欢把母亲带到办公室,自己下楼去,找到专家,把情况对专家说了,专家心领神会,让昌欢把母亲领下。昌欢领母亲下来,专家重新检查了一遍。这回仪器没出毛病,一点问题也没检查出来,又说了一堆老人爱听的话,哄得母亲高高兴兴回家了,也不再提美国小麦草。 中午,马小丽回来了,一脸兴奋地坐到昌欢对面,开口道,“搞定了,和你猜的差不多,他现在,在县委组织部,半年前,和县委副书记的女儿结了婚,那女的,现在在税务局工作。” 昌欢听过,沉吟了一会儿,问,“你打算怎么上手?” “我也有些为难,”马小丽皱着眉说,“他现在的工作,很难直接靠上去。可惜我和他不是同学,要是同学,那就好办了,我可以出面,搞一次同学聚会,就容易上手了;他现在又不主管哪一个行业,要是主管了哪一个行业,也好办,借口业务上的事,就能傍上他” 昌欢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左手托着下巴,支在桌上发呆。过了一会儿,见昌欢还不开口,马小丽说,“要不,你出面搞一次同学聚会,带上我,行不?” “不行,”昌欢摇头说,“听说是我召集的同学聚会,你想,他能到场吗?再说了,我班同学当中,现在就数他有些地位,要是换了别人,兴许愿意参加这种聚会,借机显摆显摆。可他不会,就我对他的了解来看,他是不会轻易参加这种同学聚会的,他的骨子里,饱含着自私和自负,瞧不起身边不如他的人。他又阴险,只要稍加防犯,哪里会让你得手?” “那我干脆,霸王硬上弓,直接去靠他。”马小丽说。 “更不行,”昌欢还是摇头,“我不说了吗?他狡猾着呢,你想啊,他攀上当官人家的姑娘,该不会是因为爱情吧?就是说,他在官场上,还是有野心的,这种人,平日做什么事,都是留着小心的,行事哪里会唐突?你这样生硬的去靠他,不明摆着是让他多加提防吗?” “那怎么办呀?”马小丽叹气道,“照你说的,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看这事,没有指望了。”马小丽说完,思量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依我的经验来看,也不见得像你说得那样邪乎,当官的,我见过的多了,人面上,是要装一装的;背地里,和地痦恶棍,也没什么两样,裤子一脱,差不多是一个德性。” 昌欢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发烫。好在马小丽就这性格,说起话来,不管不顾,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油条了,心里也不怪他,笑了笑,开导马小丽说,“要让他放开小心,得找一个好由头,求他帮忙办点事,而这事呢,又不能太大c太麻烦。像他这种一心想往上爬的官迷,是不肯担一丁点风险的,只有求他帮一点小忙,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又是举手之劳,不消担什么责任,他才愿意出面帮忙。事成之后,你借口报答他,请他吃饭,或者去他家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放开戒心,这才能把事做成。” 昌欢说得思绪缜密,丝丝入扣,马小丽听得心服口服,瞪着两眼,望着昌欢,直愣愣说道,“昌欢,你当特务,准行。” “这是什么话呀?”昌欢装出生气的样子。 “听你刚才说话,我就想起小时看过的演特务的电影。”说着,马小丽哈哈大笑了起来,“说真的,我也算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了,平日做事,还真没像你这么仔细想过。那照你这么说,我该找个什么由头,去接近他呀?” “眼下还真有一个。”昌欢说,“我家邻居刘婶的儿子,正在上高中,现在班级的班主任不行,拿不住班,班级风气不好,她想给儿子换个班级,前几天托俺妈去找俺二哥,想让俺二哥帮忙。不想现在学校里还挺正经,校长早就在全校大会上宣布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帮学生调换班级。其实,这也只是说给教师听的,校长为了在社会上搞关系,还是常给一些家里有门路的学生调换班级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句话而已。我回去找刘婶,把这事揽下,你再去找怀沉石,就说刘婶是你家亲戚,求他出面找校长说一下,好歹他是组织部的人,岳父又是县是县委副书记,校长敢不买他的面子吗?这件事,他只要肯应承下来,后面你就有戏了。” “看不出来,”马小丽听昌欢说完,夸赞道,“我还一直以为你纯呢,想不到机关这么深。看来,我日后得防着你些。”马小丽说着,笑了笑,又说,“行啊,你赶紧把那孩子的名字和班级弄清楚,我这边就好动手。我已经摸清楚了,他每天下午下班,要去菜市场买菜,我想趁这机会靠上去。” “还有,”昌欢叮嘱道,“你要把妆卸一卸,你这么浓妆重彩的,会吓着他的,他们这种人,人面上,必定要装正经的,不是什么样的人,都敢亲近的。首饰也别戴太多,多了,太扎眼,他不一定敢接近你。” 二人又合计了一会儿,觉得再无纰漏,各自准备去了。 下午,怀沉石下了班,到菜市场买了四个西红柿,两根黄瓜,一把小葱,二斤蚬子,打算晚上回家做混汤面,这是妻子爱吃的。 走出菜市场,迎面撞上马小丽。马小丽今天淡妆轻扫,蛾眉楚楚,面色粉白,与往日相比,自是另一番俏丽;身着一袭墨绿色长裙,紧裹上身,走路时,胸部一颤一颤,流动着遮不住的一身风流,让所有看见她的男人,禁不住心也跟着发颤。马小丽上中学时,是出了名的校花,身边从不缺少狂蜂浪蝶,是被好色的男人捧着长大的,她的美丽,对男人有极强的杀伤力,任何健全的男人,看她一眼,心里都休想平静下来。无奈那会儿,她身边的男人太强势了,论勇气,论英俊,论家庭背景,怀沉石都自愧不如;而那时,又正赶上知识贬值,智慧打折,他拥有的才华,排不上用场,马小丽呢,又是一个对男人的才华不感兴趣的女人,这样一来,怀沉石只好在心里对马小丽胡思乱想一通,表面上装着并不上心。恰好和自己同班的昌欢,属于另一类淑女型的美女,昌欢的家庭熏陶,使她对知识才华,有着与生俱来的崇拜。这样,怀沉石就把心思,都用到了昌欢身上。后来,马小丽的名声,也越来越来坏了,怀沉石也对马小丽有了成见,虽说对她的身体,还心存某种欲望,却对她的名声,避之如虎。如今迎面撞上,就想装着不认识,侧身走过。 马小丽看出怀沉石的心思,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热辣辣地拿眼盯着他看,媚笑着说,“哟,这不是老同学吗?” 怀沉石站下,装着并不认识的样子,刚要问声,“你是?” 马小丽不等他开口,抢着说,“瞧,学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如今出息了,连学妹都不认得了,咱们不是城内中学的同学吗?我比你低一年级,我是马小丽呀。” “马小丽?”怀沉石装着忽然想起来了,“噢,是你呀,在哪发财呀?你可比中学时更漂亮了。”怀沉石干笑着说。 “学长真会说话,专挑好听的说。发什么财呀,做点生意,混个年吃年用罢了。学长现在,在哪儿公干?” “县委组织部。” “哟,当官了!怪不得认不出学妹了。”马小丽巴结道,“你就说嘛,老话说得好,是金子,总要发光的,上中学时,就听说你有才华,后来果真考上了大学。那会儿,全校谁不羡慕呀?这年头,没有真才实学,还真就是不行呢,真眼气死人了。” 一通恭维,怀沉石听了舒服,心里放松了提防,觉得眼前美人,着实令人陶醉,身子热乎起来,话也多了。说了一会儿,不经意间,马小丽提起自己一个亲戚的孩子,正在高中上学,眼下班主任能力不济,管不住班,想求怀沉石帮忙,换个班级。怀沉石听过,觉得事也不大,给高中校长打个电话就成,这么漂亮的女人张了回口,哪好意思驳她的面子,就一口应承下来,往马小丽要来那学生的名字和班级,又唠了一会儿,二人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事情办得挺顺利。第三天,那孩子换班的事,就办成了,当天傍晚,马小丽又在菜市场遇上了怀沉石,说要亲自登门答谢。怀沉石听了,吓了一跳,觉得让这么漂亮c名声又不好的女人上门儿,不大妥当,赶忙拒绝了,说区区小事,又是老同学,哪里需要答谢?马小丽却太度坚决,说非要答谢不可,二人争执了一会儿,怀沉石妥协了,答应周末参加马小丽举办的一个酒会。 周末,怀沉石按照事前的约定,找到那家酒店,进了包间,才发现,马小丽今天,只邀请他一人,他进来时,酒菜已经摆到桌上。见怀沉石坐下,马小丽笑着起身,关上门,二人也不多说,马小丽端起酒杯,先敬了怀沉石一杯。马小丽海量,又善酒桌上应酬,几杯酒下肚,二人就不再拘束,放开性子,坐到一块儿,像老朋友似的,无所顾忌地说笑。马小丽手段老辣,只一会儿功夫,怀沉石就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下身开始潮湿,一双绵羊眼里,流露出些许不安分,举动也变得轻浮。马小丽见火候已到,又劝了两杯,几句风骚的俏皮话扔过去,递了两个眼神,怀沉石就把持不住,伸手揽过马小丽,二人开始相互在嘴唇上寻找着什么,吃着不忍下咽的食物。马小丽原本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能征惯战,几个手段使出,撩得怀沉石急着就要入马。马小丽趁势弄娇道,“怀哥,你是有身份的人,我倒无所谓,只怕这里人多眼杂,不是做事的地儿,一旦透了水,对你的前程和家庭,多有不利呀。” 经马小丽提醒,怀沉石身上慢慢凉了下来,松开了马小丽,一双绵羊眼,却始终不肯离开马小丽,喘了一会儿,悄声商量道,“耽会儿,咱到宾馆开个房间吧。” “要是出门在外,这办法倒是挺好,”马小丽颇有经验地说,“只是咱这地方太小,街上熟人又多,你又是有身份的人,这城里,有几个不认得你呀?到那种地方,哪里会挡住别人的眼睛?” “那怎么办?”怀沉石急着说,“我实在太爱你啦。” “怀哥要是愿意,我倒愿陪怀哥走得远远的,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随你的便,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你说得有道理,”怀沉石思量了片刻,感叹道,“可是,我身在官场,不得自由啊,哪能随便跟你到外地?要是一天请个一两个小时的假,还说得过去,要是请几天的假,跟你到外地,恐怕不行,除非我将来升到县委书记c县长的地位,才能有这样的自由。” “要这样的话,干脆到你家里算了。”马小丽眼睛一亮,说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瞅准了你爱人不在家时,你在家里等我,我照着楼牌号找去,一两个小时,够用了。” “这样好是好,就怕让邻居们看见。”怀沉石有些担心。 “唉,现在住在楼房里,邻里间,相互都不认得,你别插门,我也不敲门,上楼时,小心点儿,见有人来,就不进去,谁会知道呀?” 见马小丽说得有谱,怀沉石也觉得这办法挺好。二人约好时间,怀沉石又把楼牌号告诉了马小丽,吃过饭,各自散去。 马小丽回到公司,把二人约好的时间,告诉了昌欢。 星期一中午,昌欢吃了午饭,来到怀沉石家东街口的拐角处躲起,眼马马小丽向她打过手势,走进了楼道,昌欢赶快来到一家小食杂店,照着马小丽事先给她的电话号码,拨通了怀沉石妻子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对方是谁,昌欢告诉她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把家门看严了,小心别人进去。”说着,昌欢故意浪笑了一声,讥嘲对方说,“真是个呆子,赶紧回家看看吧”说完,把电话挂死,掏出五角钱给店主,转身离开。 电话那端的女人极敏感,从昌欢的笑声里,似乎听懂了什么,放下电话,急匆匆跑出办公室,也顾不上请假,推出自行车,往家里飞奔。到了楼下,放下自行车,向楼上冲去。到了家门口,已经隐约听见,从家里传出来不同寻常的声音。女主人取出钥匙,打开房门,眼前的一幕,吓得她浑身发抖:床上的锦缎被下,像裹了一堆蟒蛇,挣扎着,扭动着,幸好丈夫的脑袋,向她证明,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家里。 听见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床上的扭动嘎然止住,丈夫扭头看过来,一双羊眼,像突入狼群的羔羊,恐惧中带着哀怜。 “臭流氓!”女主人愤怒得不行,冲到床边,就要抽打马小丽。不想马小丽这时却极冷静,不动声色地提防着女主人的冲锋,十分老练地挥手,抽了女主人两个嘴巴。女主人猛遭一击,像兀然受伤的母狮,嗷叫着,发起反攻,直扑马小丽来。马小丽机警地躲藏到怀沉石背后,及时提醒怀沉石,“快抱住你老婆!不然,我就光着身子跑出去啦!到那时,对你可不利!” 这句提醒,果然凑效,怀沉石光着身子,抱住狂怒的妻子,嘴里也不忘哀求妻子别张扬,小心邻居们听见。完全失去理智的妻子,哪里能听得进这种规劝,在丈夫怀里又哭又叫,不停地撕打着。较比而言,马小丽这会儿,倒显得从容不迫,不失斯文地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甚至还有兴致,看看旗袍最下边的一个纽扣是否系好,确信一切都穿着停当,才看了一眼正在丈夫怀里撒野的女主人,冷冰冰骂了一句,“真扫兴,搅了老娘的好事。”说着,伸手在女主人脸上狠挠了一下,女主人脸上,立时显出五道血淋淋的指痕。马小丽提起手提包,步态优雅地走了出去。 丈夫的苦苦哀求,还是没能打动妻子。妻子的嗷叫声,引来了街坊四邻的围观。 半个月后,怀沉石和妻子办了离婚手续。 三个月后,正逢政府精减机构,怀沉石生活不检点,作风腐化堕落,名单赫然出现在精简之列,不得已,只好辞职回家,开始自谋职业。 昌欢得到消息,心里畅舒了一口气 几乎就在怀沉石离职的同时,昌乐也辞职下海了。 昌乐到底禁不住妻子的聒噪,发了狠誓,非要做出个样儿来,让老婆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嘴巴的巨人,行动的侏儒?他发誓,要把赚到的钱,统统塞进家里,直到把家里塞得装不下为止,让老婆一看到钱就想吐,别再到他耳边,为了钱的事,向他喋喋不休的讨厌。 昌乐早先和父母住一块儿时,成天壮着脸皮,装聋卖傻,在家里白吃白喝,每月的工资,全揣进自己腰包。虽说钱不多,毕竟吃喝不用自己掏钱,平日杂七杂八的开销也不多,觉着手头蛮宽裕的。自打分家另过,情况就不一样了,每天一开门,菜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自己掏腰包,昌乐又爱交结,人情往份也不少,又是个散财童子的性子,日子就过得有些紧巴;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眼见小姑子昌欢大把赚钱,大把的花钱,自个儿披金戴银不说,又把母亲妆扮得珠光宝气,自从搬进老宅,整日里饫甘餍肥,俨然城里新贵,昌乐媳妇看得眼热,少不了在丈夫耳边嘀咕,嘲笑昌乐没本事,七尺汉子,天天当个孩子王,嘴上却不老实,咋咋呼呼的,吹嘘自己有这本事那本事的,看似无所不能,可实际上呢,商场里橱窗里摆的洋娃娃一个,一肚子的草 昌乐原本不是安分的料,媳妇不聒噪,他心里已经不平衡了,自以为样样不比妹妹差,又是大学毕业,眼见昌欢花钱像流水,平日小钱儿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大学毕业,相形之下,反倒像叫花似的,早有了辞职下海的念头,只是迟迟没做决断,如今经妻子一番数落,心里拱起火来,找来几个朋友一合计,一群酒肉朋友也都跟着起哄,说他天天呆在学校里,白瞎了他一身的本事,昌乐头脑一热,当下决定:辞职! 三月十四日,上午刚领回这个月的工资,下午,昌乐就向校长交了辞职报告,第二天就不再上班。 辞了工作,昌乐心里反倒有些茫然,这时才想起,原来自己还没确定经营的项目,甚至连投资的标的,都没核算。伧促中,他找来几个在社会上混混的朋友。几个朋友听说昌乐真的辞了职,立马都闭上了嘴巴,不再像往常那样,见了面,就在昌乐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吹嘘自己的经营理念。几个人闷坐了一会儿,昌乐问,“开饭店,怎么样?” “行。”有人搭腔。 接着有人给昌乐出主意。几个人议论了半天,也没拿出个像样的的办法,直至晚上妻子回来,问起下海的事,昌乐脑子里空空如也,才晃然明白,整整一个白天,都在和朋友空谈,什么也没理顺出个头绪。 “看,我说对了吧?”妻子冷着脸,嘲讽道,“我早说过了,你不过是个嘴的巨人,行动的侏儒。听你嘴上谈兵,当个国务院总理,都是绰绰有余的,看你妹妹挣了钱,你还不服气,现在知道了吧?你差得远呢,看你交的那帮朋友吧,吃软饭的也有,偷鸡摸狗的也有,平日里吃吃喝喝还行,哪有一个是做正经事的?早就劝你少和那帮人来往,你就是不听,怎么样?真正遇上事了,哪一个能用得上?但愿你别像他们一样,靠老婆挣钱养活” 一通不管不顾的数落,气得昌乐胸口堵得慌,如今工作辞了,在没往家里赚钱之前,也只有听人数落,忍下这口气。晚上闷着吃了饭,昌乐早早躺下,开始筹划开饭店的事,把一应要做的事,先打了个腹稿,以便明天不再空谈,直接按照预先设定的方案去做。 一觉醒来,昌乐早早起身,怕遭妻子数落,也不敢吱声,匆匆吃过饭,一大早就出了门儿。刚走出胡同,迎面撞上司马后。司马后是昌乐的玩小儿,自小没了娘,父亲把他兄妹三人拉扯大,家里极穷,上小学校后,才开始穿上裤子,同学小视他,不愿和他交结。昌乐性格开朗,大咧咧的,不另眼看他,从小学到中学,他只跟昌乐要好,下乡时,父亲去世了,他就成了脱了缰的野马。后来回了城,哥哥姐姐都结了婚,家里只剩他一人。在工厂上班时,他看中了一个姑娘,无奈姑娘嫌他家穷,不愿招惹他。司马后被欲火烧昏了头,想出一个先斩后奏的馊主意,得知姑娘爱好刺绣,借口他家有一幅祖上传下来的苏绣,想让姑娘看看工艺好不好,骗那姑娘到家里,把生米做成了熟饭。不想那姑娘性情暴烈,告发了他,法院以强奸罪,判了他八年,春节前才刑满释放。眼下也没有工作,身无分文,也没什么本事,天天在街上混饭吃,是个给顿饭吃,愿意替人家卖命的主儿。 昌乐见司马后来找他,紧走几步,迎了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你一大早就来了。” 司马后咧嘴笑了笑,说,“昨晚听猴子说,你下海了,要开饭店,我寻思着,在家闲着没事,看看能不能帮着干点什么?” 昌乐心里一阵发热。平时家里人,总说他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混在一块,吃吃喝喝还行,有急事的时候,不顶用。现在看来,家里人说错了,你看,自己刚下海,朋友们就这么帮忙,义气呀。昌乐把自己一夜想出来的计划说了一下,司马后听了,就点头,说挺好,昌乐也来了自信,带上司马后,上街物色开饭店的门点儿。一上午看过几家,不是店面太小,就是地角偏僻;店面大且不偏僻的,租金又高得吓人。 傍晌,二人走得乏了,昌乐找了家面馆,请司马后吃了碗混汤面,坐在面馆里歇了一会儿,又出去寻摸。下午,在南街口外,二人看中了一个店面,这里早先就是一家饭店,不知什么原因,歇业了,门上贴着招租的广告,下面留有联系电话。店面挺迎眼,又在闹市区,是个不错的门脸儿,昌乐动心了,照着电话号码,给房东打了电话,电话那端是个女人的声音。不待昌乐询问,就说起自己店面的好处,说这间店面,她原本是要自己开饭店的,不想丈夫得了病,在家照料丈夫,不得已,才往外出租。全金宁城,像她这么好的店面,打着灯笼都不好找,早先租用的那家,生意本来挺好的,无奈那家男人赌博,输得连厨师的工钱都发不出了,只好歇了业。 昌乐耐着性子,听对方说了一大通,瞅准时机,插话问房租的事,那女人说,“这个门面,年租金,按说怎么也得五万,不过眼下家里正等着用钱,也不想一口价了,你诚心想租,还可以商量,店面都是去年才装修的,后厨的灶具也齐备,你进来就可以营业,不用再投钱了。甄老板果真有意,我现在就过去开门,你可以进去看看。” 昌乐听完报价,觉着租金不低,正要回绝,不想对方倒会说话,把话说得既到位,又留有余地,便答应进去看看再说。 不出半个时辰,女房东赶来了,是个中年偏胖的女人。见面寒暄了几句,开了店门,让昌乐二人进去看看。走进里面,昌乐发现,女主人电话说的,水份太大,后厨的灶具,勉强可用,可餐厅的装修,实在说不过去,不合昌乐的心思,餐桌c椅子也不入眼。昌乐环视了一圈,对女主人说,“你这装修不行,我要租用,这些都得全换。”女主人听了,也不感到意外,笑了笑说,“甄老板有钱,尽管重新装修是了。” “可是,你的房租太贵了。”昌乐说。 “那甄老板的意思呢?” “最高给你两万。” “两万?”女主人显得很惊讶,当即摇头否决。 昌乐见她摇头,以为没戏了,转身要走。女主人见二人走到门口,喊了一声,“甄老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别跟我们小户人家斤斤计较,你随便从兜角刮拉一下,就够我们一年用的,你也别太抠了,你要是诚心租,就再给涨几个,别这么金口玉牙的,说一不二。怎么样,甄老板?” 这女人会说话,出口的话,听了心里舒服。虽说眼下囊中羞涩,连开饭店的本钱还着落,昌乐却立住了脚,回身望着女房东说,“三万,怎么样?” “行啊,三万就三万吧,谁让我眼下正急着用钱呢?要不然,这个价,肯定不行。”女房东说着,又紧盯着昌乐问,“甄老板,你看,咱们什么时候签合同呀?” “先不忙,”昌乐说,“我先回去做一下预算,筹划筹划,顺利的话,这一两天就签。” “行,”女房东说,“我的电话留在这儿,甄老板有事,打电话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甄老板恶戏薄幸郎(2) 和女房东道了别,昌乐心里并不轻松,领着司马后,沿着中央大街往前走。。两个人这时,都不清楚,接下来,他们该往哪里去?干什么? “现在雇一个好一点的厨师,一个月得多少钱?”走了一会儿,昌乐冷丁想起,开饭店,是要有厨师的,问司马后。 司马后也没想过这事。他只想跟着昌乐走,别的事,都不愿操心,冷丁被昌乐问了一句,眉头皱了一会儿,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说完,二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司马后说,“不过,我有个朋友,能知道这事。他现在是金城宾馆的大厨,他能清楚这事。” “谁?”昌乐问。 “二毛子。”司马后说,“这人,你该认得,也是城内中学的,下乡时,和我在一个点儿,回城后,学了厨师。” “你说的是范戴相吧?”昌欢想起来了,范戴相鼻梁高,眼窝深,眼珠子泛黄,像俄罗斯人,在家排行老二,绰号叫二毛子。 “对,”司马后说,“那小子,这些年长进了,厨艺在城里,算是大拿了,去年到金城宾馆当了大厨,听说,一个月挣五千多呢。” “这么贵?”昌乐心里一阵发冷。 “可不咋地?这还是在咱这儿呢,听说,大城市饭店的主厨,价码更高呢。”司马后说完,看见昌乐脸色发冷,知道自己说话没深浅,把昌乐吓着了,跟着又宽慰昌乐,“我估摸着,像这么高的工资,咱这里不会太多,一般饭店的厨师,要不了这么高的价,咱去找他问问,看看一般饭店的厨师,现在的行价是多少?” 见司马后说得在理,二人掉头往金城宾馆去了。范戴相正在后厨指点厨师下料,见昌乐二人找来,扔下手头的活儿,把二人领进办公室,招呼一个徒弟进来泡茶,他从桌上拿烟分发给昌乐二人。司马后也不客气,接过烟,自己点火就吸,昌乐不吸烟,范戴相也不勉强,自己点上一根,招呼二人坐下,挥了挥指间的香烟,笑着问昌乐,“这么多年,还没学会?” “一直就不会,”昌乐笑着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范戴相看出昌乐心里有事,开口问道,“找我有事吧?”不待昌乐说话,接着又说,“有事尽管说,只要能搭上手,兄弟是没二话的。这么多年,我就这熊脾气。” 见二毛子快人快语,脾气和自己投缘,昌乐就不拿捏,把事情和二毛子说了。二毛子听完,站起身说,“光在这里讲不行,得实地看看,走,带我去看看吧。” 说着,三人出了宾馆,原路返回那间店面。昌乐给房东打了电话,女房东见昌欢有诚意,脚步飘轻,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二毛子果然老到,进里边转了一圈,看了一遍,问女房东,“你这店,打算怎么租?” “三万,”女房东抢着说,“都和甄老板谈妥了。” “贵了,”二毛子说,“公道一点,你这店面,一年两万,就不错了。”说着,回头指了指昌乐说,“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懵他,这店面,超出两万,再要赚钱,就不容易了。”说罢,又看了看昌乐说,“凭我的经验,这里只能搞大众餐饮,办不了大的酒席,挣钱不易呀。” “那依你看,什么地方能办大酒席?”昌乐听了,心里一阵后怕,还没开张,险些让女房东宰了个大头,就有了辞掉这家店面的意思。 二毛子见昌欢问他这个,板着脸说,“这里太杂乱,闲人多,店面空间又小,街面的空间也不宽敞,不适合体面人出入;再说,要办大酒席,光有店面,是不够的,还要有其它方面的势力,比方说,你这店面,要装修出档次,没个百把十万,怕是不行,你眼下能承担得起吗?另外,现在办酒席的,哪有自己掏腰包的?多是单位为了办事,才花钱请政府官员的,这就要你在地方上,得有相当的社会资源才行,才能建起广泛的人脉,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客源。你看现在城里几家好一点的酒店,哪家的老板背后,不都有着相当深的社会背景?” 听二毛子一通疏理,昌乐心里有些发冷,直耿耿地问,“依你看,我在这里,投进多少钱合适?” 二毛子又向四周扫了一眼,说,“怎么也得十万。这餐馆的装修不行,太土,你得重新装修,至少也得五万,才能装出个样儿来,加上房租,这些就得七万,剩下三万,置办食材和冰柜,也就差不多了。” “雇厨师,现在一个月工资得多少?”昌乐问。 “那倒不是太重要,像这类店面,雇个一般的厨师,就行了,一个月也就千把的。这个我能帮你,可以帮你找个像样的。” 见二毛子在行,女房东嘴上说了几句硬话,心里着实不想丢了这个主顾,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答应把房租降到两万。 看事情已经谈妥,二毛子说单位那边有事,把电话号码写给昌乐,嘱咐昌乐,有事多联系,匆匆回去了。司马后也看出,昌乐眼下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再跟着蹭饭,找了个借口,回家吃饭了。 昌乐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正要回家,猛可里想起,今天忙了一整天,其实都是纸上谈兵。刚才二毛子大略给他做了预算,至少需要十万块钱,这家饭店才能开业。钱呢?昌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没有钱的人,刚刚轻松起来的脚步,又重新变得沉重了。 没结婚时,每月开饷,昌乐自己揣着,从不交给母亲,都花在朋友间吃吃喝喝c人情往份上了;自打结了婚,饷钱就交给了妻子掌管,自己用钱时,得往妻子要。妻子像所有的女人一样,是个爱钱不爱人的娘儿们,一当昌乐要钱,少不得数落他几句,昌欢听得烦了,只好减少一些朋友间的开销。靠工资过日子,毕竟是死钱儿,就算小夫妻老着脸皮,在父母那里蹭吃蹭喝,能攒下几个钱呀?往高里估计,也不过几千块,离十万,还差得远呢,要想把饭店开起来,看来非得举债才行。 昌乐第一个想到的,是妹妹昌欢。他知道,昌欢现在拿出十万八万,不会有难处,何况自己决定下海,也是受不了妻子天天拿他和昌欢作比较,心里气不过,才一咬牙,辞了职。这样想时,昌乐抬腿去找昌欢了。 昌欢正打算下班回家,见二哥进来,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心里一惊,忙站起身来问道,“什么事?二哥。” 昌乐有心事,顾不上昌欢一脸的惊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沉着脸,望着昌欢,一个字儿一个字儿说道,“我下海了。” “下海啦?”昌欢以为二哥和他逗笑话呢,“怎么回事?学校也倒闭了?教师都下岗了?” “我辞职了,”昌乐说,“昨天。” 看昌乐不像开玩笑,昌欢坐了下来,问,“为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昌乐说,“我就是不想干了,干够了,想自己出来,闯闯天下。” “闯一闯?”昌欢认真起来,“怎么闯?你打算做什么呀?” “开饭店。”昌乐说,“店面我都找好了。” “开饭店?好做吗?”昌欢问,“咱爸知道吗?你辞职的事,事先和爸商量过了?” “没有,”昌乐嘟囔着,“老人和咱们的想法不一样,他们要知道了,哪能同意呀?我想,等把饭店开起来,正常运作了,赚了钱了,再告诉他们。” 在三个兄弟当中,和昌欢最要好的,是二哥昌乐。昌欢觉得,二哥为人豁达,思想开放,有魄力,会办事。现在听二哥说出这话,心里多少有些同情他了,看来二哥的性格里,还是脱不了十分明显的孩子气,想法不免天真单纯,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对社会还是不大了解。只是做妹妹的,不便把这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昌欢沉吟了一会儿,猜出二哥是为开饭店的启动资金来找她的,抬头问昌乐,“你算过了?开这家饭店,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朋友帮我算过了,”昌乐说,“有十万就够了。” “你现在能拿出这么多钱吗?”昌欢问。 昌乐见问,一脸的无奈,可怜兮兮地说,“我正是为这事来找你的。” “二哥,十万块钱不算多,我现在就可以拿给你,只是不能就这么给你” “我可以打欠条呀。”一听昌欢说十万块钱不成问题,昌乐两眼放亮,就要起身去写借据。 “我不是这个意思,”昌欢冷静地看着昌乐,说,“咱们是一家人,什么欠不欠的,我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这事儿,你得先跟咱爸说好了,爸妈答应了,我才能给你。” “唉,昌欢呀,”昌乐哀求说,“你不想想?这事,爸妈能同意吗?这不明摆着?老人的想法,和咱不一样,我要去说了,还不是≈59463;等挨骂?没等开张,先弄得心里不痛快,还怎么干正事呀?可是,等我把饭店开起来了,赚到了钱,那就不一样了,到了那时,我再告诉他们,心里就有底气了。“ 听昌乐又说这种天真的话,昌欢笑了笑,说,“二哥,社会,远比你想像的复杂;生意,远比你想像的难做。不是我说丧气的话,你将来干上了,自然就体验到了。你刚才说咱爸老了,想法和咱们不一样,这句话,我信一半,不信一半,我早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证明,我想的,都错了;咱爸想的,都对了。二可,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早年没听咱爸的话。要是早年听话,或许,我的生活,要比现在幸福得多。” “怎么?难道你现在,不幸福吗?”昌乐一脸的疑惑,说道,“你这么有钱。” 昌欢苦笑了一下,眼圈有些泛红,“二哥,咱们是亲兄妹,我可以和你说句知心话:一个人幸福不幸福,不是用钱多钱少来评判的,而是取决于他的心底是否平和。不错,我现在,手头儿是有几个钱,可是,我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家,眼看三十了,还要住在娘家;我想儿子,却咫尺天涯,整年整年的见不到一面,你说,我幸福吗?” 一通话,说得昌乐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宽慰昌欢。停了一会儿,昌欢又说,“二哥,你对咱爸,还是不了解,你要真的懂得咱爸,就不会不信任他了。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咱爸,他真的和一般的父亲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大概也是咱爸。所以,我现在做任何事,都要想想,这件事,会不会让咱爸伤心。你要用钱,我可以给你,可必须得过咱爸这一关,至少事先得让爸知道。” 看昌欢态度坚决,昌乐知道再多说也没用,改了口气,哀求昌欢,“那我现在就去给爸说了,最好你也帮我说说情,行不?” 昌欢站起身,冷笑着说,“恐怕,你还是不了解咱爸,咱爸,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蒙混的人?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其实,咱爸不是一个古板的人,兴许还能帮你出出主意呢。开饭店的事,我一窍不通,哪里插得上嘴?走吧,跟我一块回家吧。” 昌乐跟在昌欢身后,出了公司,往家里去。进了家门,见母亲正在收拾晚饭。闻到厨房里飘来一股海鲜味,昌乐能分辨出,知道母亲又煮螃蟹了,嘴里就流下口水,喜滋滋问道,“妈,你煮螃蟹了?” “馋猫鼻子尖,馋人倒有口福,”母亲见昌乐回家,心里高兴,先把一大盘赭红的大螃蟹端到桌上。自从分家另过,小两口平日就得精打细算,再也无法像从前在家里白吃白喝时那样,三天两头的吃海鲜。见母亲把螃蟹端上,先抢着拿过一个大的,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俺爸呢?”吃过一条蟹腿,昌乐问母亲,“还没下班?” “在里屋看书呢。”母亲说着,冲里屋喊了声,“吃饭啦。” 听到喊声,恒安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昌乐正在桌边吃螃蟹,也不理会,坐下来,也拿过一个螃蟹吃。 见父亲坐下,昌乐心里有事,停下咀嚼,望了望昌欢,昌欢冲他使了个眼色,昌乐开口说,“爸,我辞职了。” “什么?”正在灶上盛饭的母亲听了,吓了一跳,大声问道,“出了什么事?犯什么错了?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你这鬼掐的。” 恒安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螃蟹,看着昌乐问,“你要下海?” “嗯。”昌乐点头说。 “打算干什么?”父亲又问。 “开饭店。”昌乐说,“店面我都订下了。” 恒安听过,望着桌上的螃蟹,思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昌乐,说,“这事儿,你事前考虑成熟了吗?” “成熟了,”昌乐说,“我想了好久了。” “好久了?”恒安看着昌乐,冷笑了一笑,说,“该不是你媳鼓动的吧?” “不是,”昌乐脸红了一下,说,“是我自个儿要辞职的。” “你有把握吗?”恒安又问昌乐,“你能保证下海后,会赚到钱吗?能保证下海后,会比你当教师过得好吗?” “能!”昌乐信誓旦旦地说。 “凭什么?”父亲逼问他。 “爸,你看现在的世道,早先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现在不都发了财吗?”昌乐气不服地说,“那些人,要文化没文化,要能力没能力,他们都能发财,凭什么我就不能?” 旁边的昌欢听了这话,觉得格外刺耳,刚要顶撞一句,转念一想,二哥这话,并不是冲着她说的,便忍住气,听着二哥和父亲交谈。不想一边收拾饭菜的母亲,听说昌乐辞了职,气得火冒三丈,等不及丈夫开导儿子,一着急,抢先骂上了,“你一小就不着调,尽和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好容易混了个工农兵学员,当上了教师,还以为你改掉从前的毛病了呢,谁想到,你到底改不了本性,成天那帮狐朋狗友一块儿,我就怕你会出事,果不其然,你到底还是出事啦,”母亲满嘴喷沫地骂,“开饭店?那饭店是那么好开的?钱是那么容易赚的?要真的像你想的那么好赚,满大街人不都去开饭店了?还轮得上你去开?你看你大哥,都一样是我一个奶头叼大的,多省心呀,从来不给我和你爸填心事,现在年轻轻的,就当上了副局长,当老儿的,也跟着展样。你没那本事,好好在学校教你的书,好歹也是个体面的活儿,就算你开饭店赚了钱,人面上还是摆上台面的,有什么好的?看把你得瑟的,这八字儿还没一撇呢,先把工作给辞了” 一顿辟头盖脸的臭骂,咽得昌乐喘不上气儿,又不敢发作,低着头,装得并不在意,拿着螃蟹在一边吃,嘴里却一点滋味也没吃出。 趁妻子骂了一通,正在消气的当口儿,恒安说,“昌乐呀,爹从懂事时起,就在心里发过誓,将来一定要对老婆孩子好,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后来我确实也是照着这个誓言做了,到了现在,我渐渐也明白了,其实父母对儿女的关心,也仅仅局限在儿女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一当孩子们长大了,父母便是有心关照,也不一定能有什么效果。现在你也成家立业了,往后的路,也该自己走了,从这一点上讲,你辞职下海,当爹的,也说不出什么,既然你还能到爹跟前,和爹商量,就说你心里还敬重我这个当爹的,那我就不能不给你提个醒” 昌乐听出,父亲的话,软中带硬,温水含冰。只是现在已走到这一步,也只好硬着头皮听下去。 “你刚才说,”父亲接着刚才的话头往下说,“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没有文化c没有能力的人,都能赚大钱,像你这样有文凭的c有能力的,也应当能赚到钱。这话,我不赞成。照你这种逻辑,清华c北大,那就该是富豪的摇篮了。可实际情况呢?你可以去查查福布斯富豪榜的前五百人,看看里面,有几个是世界顶尖大学培养出来的?相反,没有文化的人成为富豪,倒是比比皆是。知识和财富之间,是没有等号的。老话说,银子赶人,挥之不去;命中没有,求之不来。你要是相信自己有个文凭,就应当发财,我劝你还是回到学校去吧。” “爸,也不光是这个原因,”昌乐解释道,“关键是,我不想当教师了,天天和一群孩子呆在一块儿,有什么出息?我在社会上朋友多,饭店开起来,他们会来捧场的。” 恒安听过,笑了起来,说,“朋友多,利用得当,是好事,会对你有帮助;要是利用不当,不但对你没有帮助,反倒会害了你的。慈不掌兵,仁不掌财。你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应当好好先对自己做出客观的评估,看看自己适不适合经商?不能光想着钱。孔子说过,学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这乐之者,指的就是对某种事情有了兴趣。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学校里呆着,只是看到别人赚了钱,就一时冲动,辞职下海,这说明你只是对钱感兴趣,对各种赚钱的行业,并不一定了解,哪里能算得上有兴趣呀?听死买卖跑死客,看别人赚钱是一回事,自己去赚钱,又是另一回事。同是干一件事,别人能赚到钱,你却不一定能赚到” “就是嘛,”母亲急着插嘴说,“你要是开饭店,不用别人,光是你那帮狐朋狗友天天去混吃混喝,早晚也把你给吃黄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莽昌乐试水遭呛(1) 母亲说话不吉利,给昌乐的饭店带来卮运。|纯文字|| 一个月后,当昌乐把饭店开业的一应事情准备就绪,择了个皇道吉日,举行了隆重的开业典礼。昌乐平日结交的各路朋友,纷纷前来庆贺,或多或少,每人都随了份子。开业当天,饭店暴满,昌乐不得不把前来庆贺的客人,分成几批,安排就餐。宴席从中午吃到晚上,每一批客人进来,昌乐都要亲自敬酒。好在昌乐海量,又知道今天的日子不同寻常,注意节制,才勉强没有喝醉。直到半夜,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昌乐把自己关在屋里,清点白天的礼金,将近八千块。昌乐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兴奋得睡意全无。粗一估算,抛除酒席的成本,净利润将近四千。照这个趋势做下去,不消半年,就能收回成本,还略有赢余。看来,赚钱就这么简单,他甚至有些后悔,干嘛不早些辞职呢?虽说白天累了一整天,守着钱堆,却一点倦意都没有,他给自己泡了壶酽茶,望着桌上的一堆钱,静坐到天亮。 事情和昌乐想像的有些出入。开业头一天的火暴场面没再出现,以后的日子,饭店开始冷清,每天只在中午和晚上,偶尔有客人进来用餐,吃过后买单时,嘴里总是不干不净,不是说菜味不好,就是埋怨价格太贵,以后果真不再来了。倒是昌乐平日结交的一帮朋友,隔三差五,来光顾一次,只是他们现在来吃,往往是不给钱的,有时也装腔作势,把手伸进兜里,说是要结帐,昌乐是爱面子的,每逢这时,总要说一声,“算了,算了,咱们谁跟谁?”朋友听了,也就不把钱掏出来,却掏出烟来,明知昌乐不抽烟,偏要递给昌乐一支,昌乐不抽,朋友就把烟插进自己嘴里,边吞云吐雾,边和昌乐说些闲话,聊上一会儿,借口有事,脱身出去。 一个月下来,昌乐结了帐,便大喘粗气。现在饭店的情况,正应了母亲当初那句不吉利的预言,饭店的营业收入,抛除各项开销,剩余部分,勉强能把朋友们白吃白喝的帐平上。而且,情况愈加不妙,每天来饭店的吃饭的客人,愈来愈少,狐朋狗友们来混吃混喝的频率,明显越来越高。到了第三个月,昌乐去菜市场采购时,兜里的钱,往往不能十分充裕。 六月底,昌乐不得不把餐厅雇用的服务生辞掉,自己亲自给客人上菜送水。到了下月底,因为兜里没有足够的钱采购食材,厨师借口家里孩子生病,辞职回家了。饭店要想营业,必须先借到钱,重新聘请厨师,采购足够的食材。这些钱,张口向妹妹昌乐借,一点问题都没有。关键是,当初开饭店的启动资金,就是昌欢借的,昌乐把钱都投在饭店里,眼见一分钱不赚,如今哪还有脸面再向昌欢开口?其实,从父母那里,也能借到这些钱,只是当初下海时,父母已把话说到了家,现在也不好意思去张嘴。思前想后,昌欢觉得,现在最应当替他出钱的,是自己的妻子。毕竟当初是受了妻子鼓动,自己才毅然辞职下了海 晚上回家,昌乐忧虑不安地把眼下的难处,很巧妙地向妻子说了出来。妻子是个极敏感的女人,刚听了一半,当即打断昌乐的絮叨,瞪着猎犬一样的眼睛,大声问昌乐,“你想让我掏钱?” 昌乐神情忧郁地望着妻子,点了点头。 “呸!”妻子一口痰,唾到昌乐脸上,暂时忘记了身份,骂出脏话来,“你他妈的出息了,长了本事,咋咋乎乎要下海,现如今,钱没赚一分回家,倒学会从娘身上打主意了,你平日吹嘘的那些本事哪去啦?你那些狐朋狗友哪去啦?你要老娘出钱,行,你到街上,去找个有钱的爷儿们回来,老娘卖出钱来,给你去花,亏你能张开这张屄嘴” 一通臭骂,噎得昌乐说不出话,胡乱躺在床上,扯过被子,把头蒙住,免得听妻子的聒噪。 饭店关门大吉,欠了十万块钱的饥荒。好在是欠自己妹妹的,不消担心有人会天天上门讨帐。 昌乐现在有些抬不起头来。白天懒得出门,躲在家里,反思着创业失败的教训。 没有了正常的收入,在家里吃闲饭,心里就没有了底气,担心妻子会数落,昌乐学得乖巧了,白天在家,把一应的家务活儿,全包揽下来。一日三餐,自不必说,洗洗涮涮,一切都做得像一个上等的仆人,远远胜过一般的家庭主妇。尽管这样,妻子还是不能容忍,各种难听的冷嘲热讽,时不时甩到他耳根子边上。开始,只是只言片语,时而一句;渐渐的,就变成断断续续的零打碎敲;半个月后,发展成长篇大论的即兴演讲,声调也越来越高,语言也愈加刻毒,具有极强的挑衅性。昌乐自知理亏,只好忍气吞声地听着,听得烦了,也不敢顶嘴,只好设法躲避妻,尽量不让妻子发现自己。但说话尖酸的妻子,总能及时地找见他,把随时想出来的刻毒言辞,一字不落地灌进丈夫的耳朵里:“人家找的男人,白天大把赚钱,夜里陪老婆睡觉。我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找了个吞钱的白虎,一分钱赚不来家,反倒要老娘白养着,成了吃软饭的囊货。听你早先吹天唬地的,还以为是个人物呢,如今现了原形,缩头的乌龟一个,早知这样,倒不如找个王八嫁了,还能往家里领些野汉子,赚些吃喝钱,也比守着一个窝囊废强些,你便是个粪桶,也该长两只耳朵,听听外边的人,成天是怎么笑话老娘的真是犯贱呀,堂堂一个人民女教师,天天还要挣钱养活一个荒料,不知祖上哪辈子缺了德,造下孽来,要我来还账了,满大街上看看,叫花子碗里,都能看见讨来的钱,一个大老爷儿们,却一分钱赚不来家,成天躲在家里,干起老娘儿们的活儿啦,还配当个爷儿们?干脆把那玩艺割掉算了,也好让老娘体验一把当后宫娘娘的滋味儿。成天还在老娘面前吹嘘什么甄家是官宦世家呢,我看应该倒过来说,宦官世家,倒还靠谱” 昌乐的容忍度,超出了妻子的想像力,面对刻毒的泼骂,仍旧不动声色地在灶上炒菜。妻子原想通过泼骂,激怒丈夫,和他大吵一架,撵他出门挣钱去。不料一通泼骂,没把丈夫激怒,反倒激怒了自己,眼见丈夫充耳不闻地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地在灶上烹饪,妻子的忍耐,终于超出极限,顺手抓过灶台上的盘子,使劲摔到地上。这种暴烈的举动,也没吓住丈夫,丈夫仍旧异常老练地搅拌着锅里吱啦啦直响的菜肴,妻子的情绪最终失去了控制,操起水瓢,舀一大瓢凉水,倒进锅里,刹那,锅里爆出一阵山响,吓了丈夫一跳。妻子出其不意的举动,破坏了丈夫良好的烹饪心情,手里炒菜的刀铲开始颤抖,铁着脸,怒瞪着妻子,嘴唇抖动着,紧咬着牙,没发出声来。妻子见丈夫到底被自己激怒,颇感得意,甚至产生了某种成就感,却仍觉不解气,挥手向丈夫脸上扇了过去。这一耳撇子,打得准确到位,发出清脆的声响。正是这种有力的打击,彻底激怒的昌乐。昌乐扔下手里的刀铲,左右开弓,让妻子瞬间有了地动山摇的惊恐,腮帮子热胀起来,两眼冒出金星。剧烈的恐惧之后,像一头受惊的猛兽,嗷叫着,蹿出屋子,奔向大街。 儿媳妇首先跑到婆婆家里,正赶上婆家人在吃午饭。这娘儿们几乎是用哭腔,像唱戏一样,把昌乐饭店倒闭c躲在家里对她施暴的罪过,添枝加叶地控诉了一遍,最后一句话来不及说完,又扭头跑出婆家,回娘家去了。 母亲气得扔下饭碗,带上昌欢,直奔儿子昌乐家去。一进门,看见地上摔碎的餐具和锅里的汤水,就知道刚才这里发生的冲突,该有多么强烈。母亲信了儿媳妇的话,不分好歹,开口骂起昌乐,把昌乐下海开饭店的事,前前后后数落了一遍。昌乐心里委屈,却没了底气,不敢跟母亲辩解,直当母亲骂累了,让昌欢劝了回去,昌乐才想起,该把屋子收拾收拾了。 母亲和昌欢回到家里时,父亲正躺在炕上假寐,见母女二人回来,从炕上爬起,问道,“昌乐呢?” “他还有脸回来呀?”妻子气哼哼骂道,“鬼掐的,心里想个事儿,是个事儿,脑袋一热,工作说辞就辞了,也不秤秤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没个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儿。钱是那么好挣的吗?这下好了,饭店关门了,老婆打跑了,他也熨帖了。” 骂了一会儿,见丈夫垂着头,坐在炕沿上不说话,也觉得自己骂过了头,停了一会儿,冲丈夫说,“他爸,你看,都这样啦,咱俩是不是该到亲家去,说个软话,给昌乐媳妇赔个不是,劝她回来吧,别让她这么闹下去了,一名二声的,多不好听呀。” “不去!”恒安说,“正在气头上,现在去了,不是瞪眼往火堆上撞吗?等他们冷静下来再说吧。再说了,这事,也不能全怪昌乐。当初她要不是在背后鼓动,昌乐也不至于急急忙忙下了海。如今饭店开黄了,她又想脱干净,把什么事都推到昌乐身上。昌乐现在,正是败兴的当口儿,懂事的媳妇,好好安慰安慰才是。她可倒好,她要不发泼,昌乐能先动手?我不信。现在她跑了,咱跟着就去求她,等于给她长了脸,就算忸怩着劝回来了,她也不一定长记性,说不定,过几天又闹将起来。事儿既然到了这份儿上,倒不如冷她些日子,让她反省反省,自己知错了,再去劝她不迟。” 见丈夫说得在理,妻子不再多言。恒安看了看昌欢,又说,“你在公司里,先给你二哥找个活儿做,别让他呆在家里,这节骨眼儿上,闷在家里,会憋出病来。” 母亲听了,也觉得挺好,心情轻松下来,“是呀,昌欢,让他到你公司吧,这鬼掐的,不能放他到外面乱来,到你公司里,你督管着他,别让他在外面惹出祸来。” 昌欢想了想,觉着有些为难,皱着眉说,“这会儿就让我二哥去,怕一时不好安排。现在我是总代理,昌艳是副总代理,二大爷是办公室主任。要让二哥顶替我的角色,怕他不肯;让他当副总吧,又怕昌艳大姐会有想法;要让他当办公室主任吧,又怕二大爷有想法” “咳,昌欢,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母亲急着说,“想想你爷爷活着时说的事,我心里就来气,你大爷这份子人,太不丈义了,祖上留下的房子,稀里糊涂的,就让他那份子全占了。后来落实政策了,房子返还回来,也是你亲爷爷从美国回来用的力。结果房子一到手,他就要卖了,明知你爷心里不痛快,也不跟你爷商量商量。你爷要不为了这事上火,哪至于走得那么急?那会儿,他们明知道咱要买,也不肯看在亲情上,让一让,原价不动,一个字儿都不肯省。钱到手了,他们爷儿几个,三下五除二分了,哪里还顾及到咱这一窝儿。你二大爷也分了五十万,也没说给咱一分钱的好处。这公司是你爷爷办的,能让他们父女去当个差,已算是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有情有义了,现在给你二哥安排个活儿,还用看他们眼色?” “妈,按说呢,是这么个理儿,”昌欢劝导母亲说,“可我和二大爷c昌艳一块做了这么多年,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甄字,可况咱还没出五服呢,不能为了上一辈儿的事儿,闹生份了。” “昌欢说得对。”恒安说,“大爷做错的事,咱知道就是了,不能带到咱们这辈儿,老话说,穷死奸奸饿死草,钱,是靠赚来的,不能靠祖辈传下来。”说着,指派妻子说,“你去把昌乐找来,我还有话嘱咐他。” “别让俺妈去,我去吧。”昌欢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父亲喊了回来。 “别介,”父亲说,“让你妈去吧,我还有话嘱咐你。” 妻子得话,起身去了,见妻子出了门,恒安盯着昌欢,低声说,“你二哥,志大才疏,心浮气燥,处事不稳,难当大任。你在公司里,给他安排个具体的业务,不能让他独当一面,参与大事。道儿上的事,切不可传授与他,那样,只会害了他。记住了吗?” “放心吧,爸。”昌欢向父亲发誓说,“我不会让他知道底细的。耽会他来了,你先跟他大概说一下,让他心里安稳下来。下午我到公司,找马小丽说说,先让他在马小丽那边,挂个业务经理的名份,做点具体的工作,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恒安听过,觉得昌欢经过几年历练,越发比先前虑事周到,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昌乐跟着母亲回来了,灰头土脸的,一进门,就嘟囔,“爸,我要出国,找我爷去。” “到美国开饭店呀?”恒安坐在炕沿儿,冷着脸问。不想一句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昌乐难为情地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说,“我爷和我奶,都老了,我去照顾他们。” “你拿什么照顾他们?喂他们西北风呀?”恒安话刚出口,立马觉得失言了,赶紧又说道,“哪里都没有白养大爷的。你得先把这边的事干好了,有了本事,才能闯天下。你以为美国人都傻,遍地黄金都不知道哈腰去拣,就等着你去拣?”说完了这句,看了看昌乐,又说,“你先到昌欢公司找点事干吧,练练本事,再想干别的。要不然,东一把c西一脚的,这辈子就荒了。” 昌乐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父亲,说,“去干倒行,只是我欠昌欢十万块钱,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 昌欢接过话头,“哥,你先别想这十万块钱,照咱爸说的,你先去把自己的活儿干好。钱的事,先放一放,反正我也不急着用,实在还不了,不还也行,再说了,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出去,敢保能挣到钱吗?” 听昌欢说了这话,昌乐心里有了底,不再言语。昌欢见差不多了,又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收拾收拾,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去公司就行了。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见昌欢出去,家里只剩丈夫和昌乐,逮着机会,母亲不管不顾,数落起昌乐,直说到丈夫心烦,起身上班去,顺便给昌乐使了个眼色,昌乐机灵地跟着父亲出去,回家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莽昌乐试水遭呛(2) 昌欢到了公司,找到马小丽,把家里出的事说了一下,又说出自己的想法。马小丽听了,也同情昌乐,眼下生意又红火,昌欢又是房东,也乐于借风吹火,送个顺水人情,应承下来,答应让昌乐给他做个副经理。 傍晚下了班,昌欢先到昌乐家,把工作的事交待了一番,叮嘱一些事项。见昌乐家清炉冷灶的,心里有些酸楚,喊他跟自己回家吃饭。眼下到了这份儿上,英雄气短,昌乐也要不了强了,像个听话的乖孩子,跟着昌欢回家去了。 吃饭时,昌欢把昌乐工作的事,又跟父母叨咕了一下,老人听了,也觉得满意,昌乐的麻烦,才算破了结儿。 听昌欢的叮嘱,昌乐到了公司,只听马小丽的吩咐做事,经营上的事,并不参与,也不过问,马小丽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虽说心里有些委屈,觉得自己大学毕业,又是从教师岗位上主动下海的,如今落魄得要给城里名声不佳的风尘女子打工,真是虎落平阳啊。转念一想,马小丽每月给他一千块钱的工资,这在城里,也不算低了,心里才稍稍平衡些。而马小丽呢,这会儿心里也挺舒服,想想自己从上小学起,老师总是拿白眼儿看她,讨厌她成天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在男生中制造混乱,弄得她中学没毕业,就被迫到社会上混,很没面子;现如今,居然有个当过教师的人,给自己打下手,又是大学毕业,对自己俯首贴耳,唯唯喏喏,心里好生受用。心情舒坦,生意又好,酒兴就大发,三不动请昌欢兄妹到酒店豪饮。 昌乐原本和狐朋狗友们在酒桌上历练了酒量,到公司上班,听了昌欢的嘱咐,不再敢招揽往日的酒肉朋友了,心里多少有些落寞,现今见马小丽海量,在酒桌上和他有一拼,便有了酒逢知己的感觉,每次聚餐,必豪饮到大醉,方肯罢休。 马小丽自打回来,多是和昌欢一块喝酒。昌欢没有酒量,往往她一个人自斟自饮,虽说酒也没少喝,却总觉不能尽兴,像一个名角,躲在家里自拉自唱似的,少了和台下观众的呼应。如今遇上昌乐,和她棋逢对手,又是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好提防的,马小丽酒兴大发,每回都能喝到尽兴。昌乐原本不是一个安分拘泥的人,为人处事,大大咧咧的,在公司有昌欢督管着,还不敢造次,一到了酒桌上,三杯酒下肚,就有些把持不住。毕竟喝酒不是什么正事,昌欢怕扫了他们的酒兴,也懒得在酒桌上督管他,昌乐就放肆起来,和马小丽恣意狂饮。那马小丽本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借着酒兴,三句话不离本行,酒到半酣,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挑逗勾搭的事,就如家常便饭,只是碍着昌欢的眼,迟迟不能上手。 昌欢心里不安起来。起初,在酒桌上,马小丽冲着昌乐眉来眼去,昌欢还以为,那只不过是风月场中人,在逢场作戏罢了;后来,马小丽当着她的面,挑唆昌乐和妻子离婚,昌欢也只是认为,马小丽在替昌乐抱打不平,说些气话罢了;再后来,马小丽在她面前放出口风,说自己现在玩得腻了,想找个好人,把自己嫁了,昌欢也只把这话,当作风月场中人说的撇清话而已。直到有一天,昌欢发现,马小丽背着自己,偷偷约昌乐外出吃饭,昌欢才觉得问题严重了。 平心而论,昌欢并不讨厌马小丽,何况,在他们甄家的家史上,娶风月场中人做妻子的事,也不止一人两人。可是,一旦昌乐真的娶了马小丽,父母会同意吗?一想到这点,昌欢浑身就不寒而栗,毕竟二哥和马小丽的相识,是自己搭的桥,一旦铸成大错,她还有什么脸面向父母交待?她想去找二嫂,劝她赶紧回家,和二哥了结恩怨,和好如初,可昌欢心里没有把握,何况先前父亲留下话来,她现在不经父亲同意,擅自跑去请回二嫂,事情办得好,顶多不受埋怨;万一办不利索,又会惹父亲不痛快;她想把自己的担心告诉父母,又怕父母知道了会操心;她想直截了当找二哥谈谈,把他和马小丽的交结的不利方面说清楚,又怕这话传到马小丽耳朵里,伤了她和马小丽之间的交情。正在一筹莫展的当口儿,周二,昌艳回来了。昌艳刚出完货,和老赵从广州回来。一路劳顿,灰头土脸的,昌欢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倒有了主意。 中午,昌欢在饭店订了桌酒席,给昌艳和老赵接风,请来二大爷和昌乐。洒席上,说了些贩运的事,昌欢问了些路上的艰辛。说了一会儿,昌欢望着昌艳说,“大姐,看你瘦的,脸上灰呛呛的,都快不像个年轻人啦。”说着,望着二大爷问,“二大爷,你看我姐这样,心不心痛?” 恒富有酒有菜就好,端杯呷了一口,眯逢着眼睛,看看昌艳,又瞅瞅昌欢,笑了笑,说,“有什么办法?老话说,钱难挣,屎难吃” “爸!”昌艳听了,沉下脸来,放下筷子,嗔怪父亲,“大伙聚到一块儿,高高兴兴吃个饭,看你说些什么呀?” 恒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笑着晃晃头,端杯把酒喝干。 昌欢笑了笑,转头望着昌艳说,“大姐,押运的活儿,真不是咱女人干的,我跟赵叔走了几趟,知道那是个受罪的差使,现在让你去跑,我在家守着,心里也过意不去。正好二哥现在闲着,我想,让二哥跟赵叔去跑,咱姐俩留在家里看门面,你看行不?” 昌艳早就跑腻了,只是心里清楚,虽说自己挂了个副总代理的名头,其实是给人家昌欢打工的。端人家饭碗,平日多吃点苦,也说不出什么,眼见昌欢现在要把自己解脱出来,心里巴不得的,嘴上却看着昌乐问,“二哥饭店不开了?” 昌乐见问,脸红了起来,为难地苦笑了一下,说,“黄了。” “咋黄了呢?”昌艳又问。 昌欢怕昌艳问多了,扫了大伙的兴,替二哥开脱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吃饭的人少。二哥现在到咱们公司里,和咱们一块儿干。二哥是老爷儿们,身体又好,路上能帮着照顾赵叔,我在家里也放心。” 一顿饭的工夫,把事情定了下来。明天一早,老赵就要赶回黑龙江组织货源。 吃过饭,昌欢让二哥回家打点行装,明早跟老赵一起出差。昌乐是个活性子,在公司毕恭毕敬的,闷了近一个月,也憋得难受,眼下有了出差的机会,也乐得出去走走,高高兴兴回家收拾去了。 下午,昌欢回到公司,找来马小丽,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原先,昌欢就跟马小丽说过,昌乐只在她的名下挂个名头,以后有机会,她再给重新安排工作。现在听昌欢说得有条有理的,明知昌欢已看破她的心思,这种安排,明摆着是冲着她来的,虽说心里割舍不下,也不好说什么,何况马小丽又是风月场上的人物,曾经沧海,阅男无数,哪里还有纯女的那份儿真情?听昌欢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说道,“行啊,一个爷儿们,出去闯闯也好。”说完,打开皮包,点出一千元,递给昌欢,“这是他这个月的工资。” “大马。”昌欢把钱推了回去,争辩道,“我哥在你这儿,一个月不到,要什么工资呀?再说,当初我不说过了吗?他只在你这挂个名,工资我给开,怎么能让你开呀?算了,算了!” “别介。”马小丽坚持要给,“在商言商,交情归交情。我的员工,只要不是我开除的,还从来没欠过谁的工钱呢,何况你二哥是个讲义气的人,我这儿也不能含糊了,你拿着,你要是不拿,我就亲自给他送去。” 马小丽话外带音地说了一通,昌欢也装懵懂,笑着把钱收下,心想把这钱给二哥带在身上,省得她还要格外给他差旅费。 傍晚,昌欢到了昌乐家,把一千块钱交给昌乐,说是马小丽发的这个月的工资。昌乐接过钱,手都有些颤抖。这些钱,是他当教师一年都挣不到的,现在仅仅在马小丽那里干了几天,就给了这么多工资。这也是他下海以来的第一笔收入,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嘀咕道,“马小丽,果真义气。” 见二哥提起马小丽,昌欢赶紧叮上一句,“二哥,你和二嫂,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呀。”顿了一会儿,又说,“这样吧,你先出差,等你走了,我瞅空儿去劝劝二嫂,让她回来吧。” “别理她。”提到妻子,昌乐来了气,“那泼妇,离了倒干净。” “二哥,你这话,可就不着边际了,”昌欢郑重起来,“俺二嫂,再不济,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你是明媒正娶的,是咱爸妈认可的。你要是离了,再找一个,敢保能比二嫂好?一旦看走了眼,昏了头,娶回一个不正经的,你让咱爸妈的脸,往哪儿搁呀?我离婚的事,已经让咱爸妈伤透了心,他俩现在也老了,不经事儿了,你要再离了,可不是雪上加霜?让咱爸妈出门儿抬不起头来。” 昌乐听出,昌欢是在敲打他和马小丽的事,心里底气不足,先是脸热了,闷了一会儿,犟嘴道,“那泼妇,我真的受够了,要不是看在咱爸妈的面上,早就收拾她啦” “行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你现在和我一块干,等挣到钱,量她不会再闹了。等过两天,我去说说她,她要通情达理,便罢;要是不给面子,咱再商量,行吗?” 见昌欢把话说得松驰有度,留有余地,昌乐也不好意思在妹妹面前耍横儿,点点头,说,“你看着办吧。” 见把二哥说通了,昌欢心里轻松下来,觉得今天的几件事儿,办得都挺顺当,带上昌乐,回家吃饭了。吃饭的功夫,昌欢又把今天办成的事,轻描淡写地告诉了父母。一块心病,才算清除干净。 昌乐走后,昌欢到了二嫂的娘家,把事先想好的话,软中带硬,说了一通。二嫂娘家条件不好,两个兄弟才结婚,暂时没有房子,和爹妈挤在一处,原本不宽敞的家里,更加挤巴了。一间大屋里,用床单隔出一块儿狭小的空间,就成了她临时的卧室。住了两天,觉得不得劲儿,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原来估计,婆家人会很快到她娘家来替丈夫赔礼道歉,求她回去,谁料一呆二十多天过去了,仍不见婆家人来,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自己回去吧,又磨不开面子,当初临走时,毕竟扔下了狠话,现在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回去了,岂不是自己调过屁股让人踢,以后还怎么在婆家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儿说话呀?想去托人到婆家说情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正在焦头烂额的当口,昌欢来了,二嫂脸上虽然装着还不曾消气,心里却把昌欢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不待昌欢把话说完,就痛痛快快地跟着昌欢回去了。 马小丽见昌乐的婚姻裂痕重新弥合了,也不把昌乐放在心上,又一门心思做自己的生意。 美国小麦草,在这里热卖了一年多,吃过小麦草的老人,死的也不少,慢慢的,老人们悟出,这美国小麦草,并不像广告里吹嘘的那样神乎其神,并不是一副长生不老的神药。想长生不老的老人,渐渐不再来参加义诊买药了。马小丽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下个月,又引进了美国科学家最新发明的健身防老保健品——螺旋藻。相信这种产品说明书的介绍,它应该是美国佛罗里达科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此种保健品,是从加勒比海深水的海藻中提炼出来的活性酶,能有效加速脱养核糖核酸新陈代谢,刺激寡核苷酸的细胞裂变,延缓肌体衰老,防治高血压c高血脂c高血糖,对中老年人心血管疾病,有相当明显的疗效。和螺旋藻同时运来的,还有美国芝加哥科学家最新发明的各种保健器械:既能治疗糖尿病,又能防治腰间盘突出的磁化床垫;既能治疗颈椎增生,又能治疗前列腺肥大的坐椅;既能治感冒,又能降血压的足疗按摩器;既能减肥,又能补肾的电磁咸应腰带。 营销人员从街上拉来患有各式各样疾病的老人,请老人免费试用各式各样的保健器械,经过营销人员的亲自演示,免费试用过的老人,身上的疾病,都得到不同程度的缓解。担心有些老人会贪小便宜,长期占用免费试用的保健器械,马小丽给那些容易上当的老人,办理了会员卡,拥有此种会员卡,老人们可以享受五折的优惠,买下这些动辄上万元的保健器械。 公司运转正常,效益有限,渐渐的,昌欢对公司经营的事,失去了兴趣。每天上班,索然无味,有时干脆不到公司去,而是留在家里,陪母亲上街闲逛。幸亏二大爷父女尽心,才没让公司出什么差池。 夏天到了,姥姥的肺气肿又犯了,住进了医院。昌欢去医院护理了两天,有些吃不住劲了。病房里的屎尿c药物气味,混杂一起,呛得她不敢深呼吸;夜里守着床边,坐在小板凳上打几个盹,时时还要被姥姥的呻吟声惊醒;起身给姥姥接屎接尿。两天下来,人瘦了一圈。第三天,昌欢找母亲商量,要出钱替姥姥雇个护工。 “不行。”母亲说,“自己的妈,怎么放心让别人侍候?别人能侍候到嘴上c身上,侍候不到心上。算了,你在家里吧,给你爸做饭,我去护理。” 昌欢实在忍受不了医院的气味,见母亲又固执,便留在家里,给父亲做饭,夜里到医院,换母亲回家睡觉。 暑期到了,学校放了假。恒安要到北京去,说是想儿子昌庆了,要去看看昌庆。昌庆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当记者。一年到头四处采访,回北京反倒像渡假,自然顾不上回家看望父母。四个儿女中,恒安最疼昌庆。不光因为昌庆是老幺,关键是,这孩子机灵c随和又听话,从不惹老人生气。 其实,恒安去北京,不光是要去看昌庆,也是为了了却一个心愿。家里的老宅,是昌欢出钱买下的,当初恒安曾答应过女儿,这钱,他将来要还给昌欢的。虽说昌欢孝顺,说这钱是孝敬他们的,可做父亲的,既然答应了女儿的事,怎么好做拉呢?何况自己有四个儿女,这事不弄清楚,将来自己和妻子一旦有个好歹,这房产,岂不成了儿女们分家析产的一个顽物?昌欢一个人,怎么能讲得清楚?要是那样的话,可真就坑了昌欢。 挺长一段时间,恒安琢磨了几个局儿,都因数额太大,没有十分的把握,担心做不利索,会坑了儿女,便打消了念头。眼看半年过去了,还没想出个好局儿,恒安打消了设局的念头,打算把爷爷当年留下的几轴字画和一些寿山田黄卖掉,筹足了钱,还给昌欢。 古玩市场,这里不行,还得到大城市。这些东西的行情,眼下恒安也不清楚,他打算先带一轴画和一块田黄,到北京探探行情,再做定夺。 从一堆字画里,恒安选了一轴沈周的《松岭踏雪图》,外加一方小田黄,装进包里,打点好行装,就要动身。 “爸,我陪你去吧。”昌欢见父亲行装打点停当,开口和父亲商量,“俺姥好了,快出院了,家里也没什么事。” “算了,”父亲说,“我一个人去吧。你还有公司要照料。你不在家,一旦有事,家里没有做主的。” 见父亲提起公司,昌欢心里犯了合计,把近来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爸,你说俺爷在美国,真的有一家大公司吗?” 恒安见昌欢问起这事,心里警觉起来,望了昌欢一会儿,问道,“怎么回事?” “代办处开了这么长时间,总部从来没和我联系过。我照着爷爷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总是爷爷奶奶,电话里,只问些家里的琐事,也不谈公司经营的事。我就有些纳闷,按说一个跨国公司,至少应当有秘书来接转电话,我至今还没有联系上一个公司的办公人员,你说怪不怪?” 恒安见昌欢已经捅破了窗户纸,觉得再瞒下去,兴许会对昌欢不利,叹了声气,和昌欢交了底,“你爷临走时,才告诉我,说你亲爷爷,在美国那边,过得并不怎么样。上次回来探亲时,在那边临时注册了一家公司。原打算趁国内搞活经济,做一大单,回去养老。等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留下了后人,咱在这边过得挺好,怕连累了咱们,就打消了念头。你现在这个代办处,你爷爷原本不打算办的,地方政府为了要政绩,硬逼着你爷爷办,你爷爷没办法,才注册了这家公司,也是为了应付地方政府,帮你大爷要回祖上的老宅,不得已呀。” 昌欢听了,豁然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在爷爷的局里。心里对公司的事,彻底冷了下来。 恒安看出昌欢的失望,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女儿,转身从柜角取出一部书稿,递给昌欢,“这是你太爷《诡道发凡》的后半部。你亲爷爷从美国回来时,我从他那里弄来了江相派的材料,参照你太爷的底稿,整理出来了。你在家闲着没事,看一看,兴许能用上的。” 昌欢眼睛一亮,接过书稿,如获至宝,来不及和父亲道别,回屋研读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教师爷街头收人渣(1) 火车进站时,已是清晨。走出站台,站前广场上人不太多。广场上到处铺垫着报纸c纸板,估计是昨晚在这里候车的人,嫌候车室里太热,在这里临时打的地铺,上车时来不及清理,才留下这一地狼籍。 恒安在广场边找了家小吃店,要了碗豆浆,两根油条,两个茶蛋,一碟芹菜拌花生米,匆匆吃下,照着昌庆来信的地址,一路打听,换了几路公交,九点钟光景,到了报社大楼。 门卫老头拿起笔,正要让恒安在记事簿上登记,听说是来找昌庆的,把笔放下说,“甄昌庆这些天不在班上,正休病假呢。” “病了?”恒安心里咯噔一下,两腿有些发软,惊瞪着眼睛,问门卫,“什么病?在哪儿住院?” “咳,啥病呀,就是休个病假呗。昨天我还看见他来报社了。”门卫老头说着,不屑地笑了笑,叹息道,“现在的年轻人呀,金贵着呢,苍蝇踢了一脚,就要大休;心情不顺畅,也要休假。”刚说到这里,马上醒悟到自己走了嘴,停下话头,问恒安,“你找他什么事?是他什么人呀?” “我是他父亲。” 门卫听了,立马换上笑脸,让恒安到传达室里坐下,恒安心里有事,急着问,“我上哪儿能找到他?” “我给他打个电话,看他在不在家?”老头边说,边翻看报社员工的通讯录,找了一会,找到昌庆的电话号码,开始给昌庆拨号。电话拨通,举起电话,当着恒安的面,在电话里向昌庆卖乖,“你小子,小病大养,在家泡病号,把你老爸惊着了,从大老远跑来看你,还不赶紧过来接你老爸。” 昌庆听说父亲来了,有些吃惊,让父亲接电话,确信接电话的正是父亲,叮嘱一声,“爸,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过去接你。”说着,挂了电话。 门卫老头正为刚才说了过头话懊悔,见恒安放下电话,再三邀请恒安进传达室里歇息,见恒安进来,又给倒了杯茶。 一杯茶的功夫,昌庆到了。见昌庆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不像有什么大病,恒安才放下心来。门卫老头趁机卖好,嗔怪昌庆,“这熊孩子,请个病假,看把你爹折腾的,坐了一夜火车,大老远跑来,要不是我先把事儿说开了,这会儿,还不定给你爹吓成啥样了。赶紧接你爹回去压压惊吧。” 昌庆听过,笑了笑,拎过父亲手里的包,埋怨父亲,“爸,你来,事先给我打个电话呀,幸亏我请了病假,要不,出差在外,你还扑了空呢。”边说边领父亲出了大楼,到了停车场,让父亲上了一辆车,自己开着离去了。 “这车,是谁的?”恒安上了车,问昌庆。 “我的,”昌庆笑着显摆说,“你看,还行吧?爸。” “你的?”恒安有些不安,问道,“单位给你配的?” “单位?”昌庆笑了笑,说,“单位领导除非神经错乱了,不然怎么会给我配车?他自己都想弄辆好车开呢” “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车?” “不是买的,朋友送的。” “送的?”父亲警觉起来,隐隐感到,昌庆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路上车多,怕分散昌庆的注意力,父亲忍住话头,不再吱声。 “家里挺好的?”过了一会儿,见父亲不说话,昌庆问。 “挺好的。” “爸,你这一回,怎没把俺妈也领来?” “你姥病了,”恒安说,“你妈和你姐天天在医院侍候,昨天刚出院,你妈回家歇息歇息。” “俺姥得了什么病?” “老毛病。” 知道家里没什么别的事,昌庆心情轻松下来,和父亲说,“我还想了呢,等我这阵子忙完了,把你和俺妈接来住些日子,让俺妈给我做饭吃呢。”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见昌庆起了话头,恒安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在休病假吧?还忙什么?刚才听门卫老头说,你是在泡病号,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庆觉察到,父亲已看出他的心思,便不想瞒下去,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爸,我不想干啦。” “什么?”恒安着实吃了一惊。虽说他已看出,昌庆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却没想到儿子会有这种想法,急着问道,“记者的工作,不挺好吗?现在有多少人想干,还干不上呢,你又是在北京大报社里工作,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你不知道,爸,”昌庆想了想,说,“记者这活儿,不好干呀。你天天写些应景的文章吧,读者不买帐,骂你;你要写些揭露社会问题的文章吧,当事人又不满意,和你纠缠;你要写些反映社会深层次问题的文章吧,上边的不满意,主管部门又压你,又是检讨,又是求情;你要是写些歌舞升平的文章吧,良心又放不过你。现在,在中国大陆当官方记者,就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左右不讨好,动辄获咎” “那你想怎么样?” “辞职,”昌庆说,“自己干!” “辞职?”恒安倒吸了口冷气,怎么也想不到,在他眼里,一向乖顺听话的小儿子,眼下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辞职以后,怎么办?”恒安紧跟着问。 “自己开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昌庆说。 “经营什么?” “先办一份杂志。” “办杂志?”恒安觉着不靠谱,提醒昌庆,“国家出版署,现在允许私人办报刊吗?我听说,现在国内的小报,多是挂靠地方党报办的,而且办报的人,多是早先各大报社的退休领导,没有相当的背景,是办不下去的。” “我不在这里申请,”昌庆说,“我和香港康平文化出版社已经谈妥了,以康平文化出版社驻京办事处的名义,办一份《社会观察》杂志,他们手里有出版物的国际编号,我不用申请大陆的杂志编号。我每年只交给康平出版社五万元管理费就行了,其余的有效证件,都由它们提供。” “靠出版杂志,能赚到钱吗,”恒安担心地问,“你出的杂志,能卖出去吗?” 昌庆听父亲这样问,知道父亲是局外人,并不清楚行中规矩,笑了笑,说,“爸,这本杂志,只是我的门面罢了,我根本不用它赚钱,甚至赔钱都行,我只要把握住,不发表那些揭示社会深层次矛盾,免得引起上层反感,能让它正常运转就行了。我要赚的,是管理记者站的钱。” “怎么管理?” “我要在沿海发达地区的主要城市和内地事件频发地区,建立记者站,这记者站,由行中高人自行管理,我只收取它们每年五万元的管理费;另外,向他们招聘的记者收取培训费。以每个记者站至少招聘一百人的记者编职算,我每人只要收取三千五百元的记者培训费,向他们颁发记者证,那样话,一百个记者站,一年下来,就能收入三百多万元。” “可你养了那多人,靠一本杂志,能够给他们开销吗?” 昌庆听了,知道父亲并未领会个中奥妙,笑了起来,“爸,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记者站,是由它们自己管理的,我只收钱c发证,其余的,一概不管。” “那记者站的人,靠什么生存呀?” “自己创收啊。” “创收?”恒安颇感纳闷,问道,“怎么创收?” 昌庆并没直接回答父亲,只是问道,“爸,你看我这车,还行吗?” “还行。” “这就是铁建七十五工程局的老总送我的。” “他为什么送你车?”恒安听昌庆这样说,心里开始不安,惊疑地问道。 昌庆倒显得很冷静,慢条斯理地告诉父亲,“它们承建的云南璟梧公路,通车半年,就成了洗衣板路,瘫痪了。报社接到举报,派我去采访。我在北京请了路建专家和我同行,实地一看,吓了一跳,新修的公路,只几天功夫,路面就出现了水波纹,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无限长的黑色搓衣板。专家敲开破碎的路面,发现路基只有十公分,和标准路基五十公分,整整差了五分之四,就连这十公分的路基,也是偷工减料,水泥标号远远不达标。随后,我到当地的交通局查阅了工程的招投标c承建方资质c工程监理等情况,发现整整是一本糊涂帐,主管厅长连见我一面都不敢。我在那里采访了半个月,写出一份采访报告,交给当地宣传部,要求核实签字,结果,当天晚上,铁建七十五局的老总就请我吃饭,散了局,他陪我回到宾馆,给了我一张五十万的存单” “你收了?” “这钱我哪能收?”昌庆说,“一旦收了,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老总看我态度坚决,又变通说,我在北京工作,北京城太大,没有个交通工具,行动不方便,提出要借辆车给我代步。见他态度诚肯,我觉得这事稳妥,应许了下来。这次采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一周后,老总兑现的承诺,亲自帮我把车的手续办好。可我心里清楚,这毕竟不是正道儿,我现在毕竟是端人家的饭碗,还有个纪律约束,一旦让人捅漏了,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就合计了,与其这样整天提心吊胆的在人家手底下偷着做,我干嘛不自己把工作辞了,光明正大地做呀?爸还不知道呢,现在社会上,好多人都看准了这是条生财的道儿。平时我们出去采访热点事件,经常会碰上一些假记者,他们拿着伪造的假记者证,大模大样地招摇撞骗。因为他们的证件是伪造的,就使他们的生存空间受到了挤压,做起事来心里也没底气,畏首畏尾的。我现在可以公开给他们发放证件,使他们的身份合法化,你说,他们还会在意给我几个管理费吗?” 说话间,昌庆把车开进一个小区。昌庆把车停好,下了车,给父亲拎着包,领着父亲走进一个单元。上了二楼,开了门,让父亲进屋。恒安刚一进门,觉得眼睛有些眩。昌庆的家里,装修得像皇宫。宽敞的空间,比高档酒店还要华丽几分,镜面一样的地板,让人不忍心把脚踩在上面。见昌庆在门边脱了鞋,恒安也学着样儿,脱鞋进去。 “爸,你看我这家,还行吧?”昌庆向屋内挥了下手,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恒安小心地踩着地板,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到沙发上,问昌庆,“这房子多大?” “一百五十来平。” “自己买的?”恒安问道,心里却有些怀疑,“花了多少钱?” “朋友送的。”昌庆得意地说。 “还是那个修路的?” “不是,”昌太说,“这是山西一个煤老板送的。” “他为什么送你?” “摊上事儿了。”昌庆随口说,“他私挖滥采,违规作业,引发瓦斯爆炸,死了五十多矿工。地方政府帮他捂着,打算把事态平息下去,不想这小子太抠,给死者家属的钱太少,每人只给了五万。死者家属闹了起来,各路记者都过去采访。地方政府为了控制事态,组织警察封了矿,拒绝记者到现场采访,暗下给每个记者发了两万元的封口费。我用这两万元钱,买通一个线人,采访到第一手材料,然后找到当地宣传部,请求审查签字。宣传部长只看了一半,鼻尖就冒汗了。在采访稿里,每个死者的真实身份,地方官员处理事件的每一项细节,我几乎一点不露,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当天中午,当地宣传部长和矿主就请我吃饭。回到宾馆,煤老板又来找我,给我开出四种方案,让我选择:第一种是,我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丧生。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成本最低的选择,但遗留下来的心病,可能会使他一生不能心安。第二种是,在流氓滋事中致残或致命,这是一种成本既高,风险又大的方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采用。第三种是,放任我把事件真相暴光,他再出面摆平,估计要两千万,这种选择,成本太高,他不喜欢。第四种是,他把北京的一套豪宅过户给我,就是现在这间。条件是,我必须把这篇采访的稿子销毁。爸,你说,我该选择哪一种?” “你选择了后一种?” 昌庆无语,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恒安心里有些后怕,浑身感到发冷。以前,他从没想过,昌庆从事的工作,居然会担下这么多风险,做为父亲,在儿子遇到生命危险c暴敛钱财c职业良心c责任义务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该教儿子走哪条路,才算是康庄大道?昌庆看出父亲正为他的处境担心,安慰父亲说,“爸,现在好了,我辞了工作,自己干,就不存在这些麻烦了,我只管颁发记者证c采访证,不消到一线去采访了,只收取管理费和记者培训费就行了。” “只怕不容易呀。”恒安说,“当初,你二哥看见你姐赚到钱了,经不住你二嫂鼓动,非要辞职下海,开饭店。我和你妈劝也没有。后来怎么样?不到半年,饭店开黄了。好歹你姐可怜他,给弄到她的公司里,安排了个活儿,这才算安顿下来。” “爸,我这里,你不用操心。”昌庆自信地说,“我将来不光管理记者站,我还要利用手里的杂志,不断地发行增刊,为各行各业职称评定中需要发表论文的客户服务。比如,你们教师,现在评高级职称时,需要在国家级以上的学术刊物上发表过文章吧?我的杂志《社会观察》,就是有国际出版物编号的,我可以根据情况,适当发行增刊,为那些评职称需要的客户服务。按每发表千字论文收费一百元计算,一期增刊一百万字,每增发一期,抛除成本,就可纯收入八万元。根据不同学科的评职称情况,我可以增发教育版c医学版c经济学版c工程学版c农林学版等等十几类增刊,按一年最少出版一百种推算,这笔收入,就有七八百万。另外,我还要购买一些书号,编篡中华名人大词典一类的百科全书,面向全社会征稿,凡想把自己编入中华名人大词典里的人,只要缴纳一定的费用,我就可以满足的他的愿望,把他编到书里。此外,还可以经常搞些评奖活动,任何个人或者单位,只要参与,缴纳一定的费用,我就可以根据他缴纳的费用多少,颁发给他相应的获奖证书。爸,你相信,这里是天子的脚下,赚钱肯定比其它地方容易得多。” 听昌庆讲的头头是道儿,思维缜密,挑不出什么毛病。昌庆讲的事,父亲大多数不了解,只是评定职称需要在国家级以上的刊物上发表文章的事,恒安是知道的,他们学校的老师,为了评高级职称,天天为找不到合适刊物发表文章犯愁,要是昌庆办的杂志,真能在这方面下些功夫,赚钱是毫无疑问的。看看儿子现在还没成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混得这样阔绰,恒安心里虽说担心,却少不得有些展样。从昌庆刚才跟他述说的思路来看,自己这个小儿子,在京城这几年的历练,远比他的同龄人要成熟;叫人担心的是,这种成熟一旦发展到极致,便会使一个人变得老于世故,玩世不恭,如果身边没人加以约束督管,极容易消极处世,自甘堕落。眼下父母不在身边,一旦他辞了职,又少了组织上的约束,他一个人身处繁华的京城,天马行空,随心所欲,真是叫人不能放心,要是有个可己的人在身边督管着,时时提醒他想到家庭责任,倒能拴住他的野性,不至于走了歧途。可昌庆现今已经三十出头,还没成家,这叫当父母的怎生不牵挂?想到这里,恒安趁机问道,“我这回从家里出来时,你妈特地嘱咐我问问,你的婚姻大事,现在怎么样啦?” 昌庆每次回家,母亲叨咕得的最多的,就是婚姻的事,直唠叨得他一听这个话题,头皮就发麻。现在又听父亲提起,心里就有些不自在,难为情地喃喃道,“不急,不急,等忙完眼下的事,我会考虑的。” 听昌庆这样应付他,恒安多少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劝说儿子,“婚姻的事,不能太理想化了,完美的婚姻,其实是不存在的。只要是正经人家的的孩子,知道过日子,懂事,差不离儿,就行了。人过了三十,好日子就不多了,选择的余地越来越少,这么挑挑拣拣的,就把自己耽误了,最后找到的,也不一定比年轻时找的好,白白留下许多遗憾。”顿了一会儿,又说,“这里实在不行,我回去让家里人在老家那边帮你找,怎么样?” “不用,爸,”眼见父亲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昌庆急忙岔开话头,“我现在要想在这边成个家,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回家告诉俺妈,就说等我把眼下的事忙完了,立马就办这事。爸,你坐了一夜火车,也乏了,休息休息吧,中午我领你到饭店吃饭,顺便带你上街转转。” 见昌庆不爱谈婚姻的事,恒安也不想逆着儿子的性子,收了口,斜依在沙发上休息。 中午吃过饭,昌庆匆匆领父亲在家附近转了转,送父亲回家休息,又匆匆离家出去忙了。恒安睡了一觉,感到浑身解了乏。第二天,昌庆陪父亲在城里转了转。恒安看出,昌庆眼下挺忙的,正在筹办自己的公司,就不打扰他,说是想一个人各处随便走走。昌庆见父亲对家附近的环境也熟悉了,就不拦着,由着父亲去了。 过了一天,恒安背上挎包,去了琉璃厂。琉璃厂刚刚经过城区改造,早年的胡同c四合院,已拆得差不多了,新建了住宅,往日的街摊,改造成了交易大厅,街道两边,多是新开的古玩店。恒安走了几家,见店面都不太大,橱柜里也没摆什么像样的东西,心里有些失望。到街上一家报摊上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京城的老字号,多在前街,便离开这里,往前街去了。果然,前街的店面颇有气场,走进后,能把人镇住。恒安进了一家,围着橱窗看了起来,找到了几块田黄摆布件,都不如自己带来的大,成色也不太好,他指着成色最好的一块,问老板开价多少。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操着京腔走过来,两眼不停地在恒安脸上扫描,嘴里夸赞恒安在行,眼毒,一眼就相中了他柜上成色最好的老东西,走到恒安跟前,举起三个手指,说,“至少也要这个数。” “三万?”恒安问。 “老哥涮我呐?”老板冷笑着看着恒安说,“一两田黄十两金,这净重可是六十克呢。你可以算算,得值多少钱。老哥是行家,一眼就相中了我的镇店之宝,怎么说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 恒安讪笑着,让老板取出田黄,拿到手里,顿觉冰凉c细腻c润滑,宛若用手触摸婴儿的屁股。恒安并不深懂个中奥妙,却装模作样地举到眼前,端详片刻,也没看出个什么,开口问道,“最低什么价?” “其实呢,让也让不了多少,”老板懒洋洋地接过田黄,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这个行当,讲的是诚信两个字,老哥诚心想要,顶多能给你省个万把的,也就差不多了。”说着,取过一只钢笔粗细的聚光手电,擎起石头,拿手电照着石头,说,“我这可是老坑东西,里面一点杂质没有,连萝卜丝纹都没几条,上乘的东西” 恒安对古玩并不在行,任他讲得天花乱坠,心里并不十分相信,听老板讲完,装出诚心想买的样子,问,“你说句实话,最低能让个什么价?” “老哥要诚心买,我也不要谎,让你一万,二十九万,怎么样?” 恒安笑了笑,未置可否,随便问了一句,“像你这样的店,除了卖古玩,遇上好东西,收不收一点?” 老板见恒安不是买家,冷下脸来,瞥了恒安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要出货?” “我有一件东西,不知能不能入老板的法眼?”说罢,恒安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田黄,递给店主人。 老板接过田黄,见块儿头比自己的那件还要大,眼睛先是一亮,举到眼前,拿起小手电照了一会儿,随后笑了笑,大摇其头,告诉恒安,“你这件东西,假倒不假,就是成色不足,里面还有杂质,你看,”边说,边举到恒安面前,拿小手电照着,让恒安自己看,“跟我这块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恒安清楚,买卖两个心眼儿,店主贬损他的东西,目的是为了杀价,心里也不在意,并不去看,只是望着店主问,“老板看我这件东西,能值个什么价?” “这东西,卖的是个水头,品相差一级,价格就要差上几倍。像你这件东西,能卖个七八万,就算撞上大头了。”说完,瞪着老鼠眼盯着恒安问,“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淘的?” 恒安猜出店主看上这件东西了,心里有了底,并不在意老板杀价,笑了笑,说,“是家里传下来的。谢谢老板给我订了价。”边说,边收回田黄,装进包里,转身要走。 “喂,老哥,”恒安刚走到门边,听店主在身后喊道,“您要是诚心想出,价格咱们还可以再商议商议。” 恒安见店主说了这话,停下脚步,回身问店主,“老板最高能给到多少?” “十五万,”老板伸出右手,上下翻了两下,瞪着眼睛告诉恒安,“一口价,怎么样?” 恒安听了,只是笑着摇头,并不说话,转身要走。店主见恒安仍不吐口,估计这人也是行中人,不易捡漏,背后说了几句酸不哩叽的冷话,放恒安出去。恒安知道,古玩行里有句行话,说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见利润是爆天的大,这家店的老板既然能给出到十五万的价格,那么将来等他出手时,想必不会低于三十万。看来这一行当的水,还真是不浅,要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卖出个好价钱,也是不大容易的。如果不在这里出货,而是把东西送到拍卖行去拍卖,一来是得先交纳不菲的保证金,二来时间也等不及,毕竟拍卖行不是每天都有拍卖的。 恒安又走了几家古玩店,拿出沈周的画轴去探价,几家店的老板,不是疑心画轴是赝品,就是杀价太狠。有的出价二三十万,有的五六十万,而类似的一幅画,挂在他们的店里,却开价三四百万。 上午在街上走了几家,没找到合适的买家,恒安有些灰心。好在这会儿,他心里还清楚,志在必得和急于出手,都是古玩行的大忌。反正眼下也不十分急着用钱,昌欢的钱,缓些日子再还不迟。这样想时,心情便平和下来,把东西装进包里,打算回昌庆家歇几天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教师爷街头收人渣(2) 出了琉璃厂,街上的行人开始减少。。顺着人行道往前走,恒安打算到前面的公交车站乘车回去。行了几步,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拦住恒安,神色诡异地凑到跟前儿,悄声问道,“叔,要邮票吗?” “邮票?”恒安愣了一下,问道,“什么邮票?” “《祖国山河一片红》呀。”年轻人从腋下取过皮包,打开后,拿出一联四联张,递给恒安,神秘兮兮说道,“这可是绝版的,存世量极少,现在知道的,只有三张,一张在台湾,两张在大陆,都在藏家手里,市面上根本见不着,有价无市,有人开出五十万元,还没处买呢。” 恒安在报纸上看过这类的报道,对这种邮品略知一二,知道它是一款废票,图案中少了一个省份,刚刚印刷出来,还没发行,就收回收了,世人很少见过它的真容。现在听这年轻人一说,也来了兴趣,接到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觉着和普通的邮票,也没什么两样,图案是一张中国地图,地图的图案涂着红色,只有台湾省那部分是空白的。 “叔,不瞒您说,要不是家里遇上难事,这邮票,我是不会出让的,它太珍贵了,报纸上有专家预测,不出两年,这款邮票,一定能涨到一百万。”年轻人见恒安来了兴趣,就喋喋不休地在一边聒噪起来。 “那你干嘛不等到涨到一百万的时候,再卖?”恒安笑着问年轻人。 “咳,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年轻人一脸晦气叹息道,“家里遇上事儿啦。” “什么事呀?”恒安不经意问道。 “唉,说起来丢人,也不怕叔您笑话,”年轻人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向恒安喃喃着,“我家老爷子,是沈阳城建局的副局长,前些日子遭人举报,现在给双规了。我买通关节,一打听,才知道,我家老爷子,现在已经交代的受贿数额是六百万,纪委的人透露说,只要能把这六百万退还回去,就能免死。可是我家老爷子,平日是个花花肠子,养了两个二奶,弄来的钱,大多给了二奶,刚被双规时,又被抄了家,大项存款和金银珠宝,都让人给抄走了,我和我妈虽说担惊受怕的,心里生气,可他毕竟是我爹呀,哪能见死不救?我妈在收拾家里,发现了这个四联张,听人说,也能值几个钱,我便打算卖了它,把老爷索贿的钱退回去,也好帮帮老爷子,让他减轻点处罚。” “那你干嘛不到哪邮市上去出货?”恒安问,“那里的行情,相对公道些,兴许能出个好价钱。” “嘿,叔是不知道呢,那种地方,眼线多得是呢,像这种贵重的东西,到了市场,哪能不惊动眼钱?一旦让他们盯上,弄不好,不但帮不了老爷子,说不定,还会坑了老爷子呢。倒不如在这里安安全全地卖给谁,少卖几个钱就少卖几个钱吧,好歹安全些,谁让咱倒霉,摊上事了呢。” 听这年轻人顺溜地述说着,倒也像似真的。听他的口音,不是京腔,带有浓重的沈阳方音。只是看他那双像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恒安断定,这不过是个刚出道的嫩茬子,心里便有几分不屑,随便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卖呀?” 年轻人叹了声气,无奈地说,“到了这份儿上,哪还指望卖高价呀,只求快些出手,价钱差不多就行。叔要是有心买,我也不要谎,一口痛快价,二十万,叔看怎么样?” 恒安笑了笑,觉得这年轻人过于青嫩,心想他要做成这么大的局,仅凭几句口舌,就想让人咬钩,未免过于天真;也不信这类街头把戏,会有什么巧妙的机关,便不想纠缠,说了声没有这么多钱,抬脚离去。那年轻人也不纠缠,转过身,继续向路人兜售。恒安听见身后,不时传来那年轻人向路人嘁嘁喳喳的絮叨声。 走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过急促的脚步声,恒安侧眼看过,是一个中年男人赶了上来,将要从恒安身边走过时,突然放慢了脚步,气哼哼地对恒安说,“什么世道?骗子竟敢公开在大街上行骗,也没人管!” “什么骗子?”恒安故意装着不明就里,问那人。 “刚才那骗子,不是要骗你吗?”中年人说。 “你是说卖邮票那年轻人?”恒安向身后指了指,说,“他说家里摊上事儿了,要卖几张邮票,救他父亲。” “哼,你信他的?”中年人忿忿地说,“那就是个骗子,要是真的想卖邮票,干嘛不去集邮市场?却跑到大街上来卖,一看就知道是个骗子。最近,报纸上经常报道这类人行骗的把戏,还想来蒙我” “他说,到邮票市场不安全,担心出事,才到街上来卖的。”恒安说。 “老哥,你也忒单纯了,”中年人面色不屑地数落恒安说,“那种骗子的话,你也信?老哥从哪来的?” “本地的,家住公主坟北二胡同。”恒安信口说道。 “看老哥的气质,不像是出苦力的,”中年人和恒安唠起家常,“不知老哥在哪儿公干呀?” “哪里有什么公干,一个教书匠罢了,”恒安说,“在南三路中学工作。” “噢,怪不得呢,”中年人说,“老哥成天呆在学校里,不了解社会呢,要是老哥在社会上混几天,像这类骗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听这人说话大喘气,恒安顺口问了句,“老弟在哪里公干?” “朝阳区司法局的,干了二十多年,才混了个副处” 此人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又传来刚才那年轻兜售邮票的交谈声。中年人听了,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拉了下恒安袖口,气哼哼说道,“简直太不像话了,老哥,你看,那骗子又在骗人了。” 恒安顺势转过身,见那卖邮票的年轻人,正拦住一个路人,向那路人说着什么,说了一会儿,二人蹲到地上,那路人打开提包,做出要进行交易的样子。 中年人看了恒安一眼,忿忿道,“老哥,咱们都是公职人员,不能眼睁睁看那骗子得逞,让群众受损失。走,咱俩过去揭露那骗子,免得更多的人上当受骗。” 恒安心里有事,本不想过去凑热闹,何况又是惹事生非的事,不想中年人这时却显得极义愤,拖了恒安一把,先自走在了前头,恒安只得跟在后面。 “同志,小心上当受骗呀。”还没走近,中年男人忍不住,冲着蹲在地上正要交易的路人喊道。 那人听见喊声,机警地把手从地上的提包里缩回,看着中年人,面带愠色,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刚从这里路过的,怕你上当受骗,给你提个醒。”中年人说。 说话间,恒安打量了蹲在地上的人一眼,见他年龄不过三十,梳着背头,头发明显打过蜡,阳光下煜煜闪亮;手指修长,皮肤细腻,表明他平日游手好闲,不曾干过重活儿。 卖邮票的年轻人,听中年男人说出这话,气得脸皮胀红,却又不敢发作,气极败坏地说,“这位大哥,也太不仗义了,你不买便罢了,也没人强迫你买,怎么还损人呀,说出这种败兴的话来。谁是骗子?骗你什么啦?刚才不跟你说过啦?家遭不幸,急等着用钱,才出让这东西。你不要,也没人逼你买,别人要买,你却来搅行,这不是落井下石嘛” 不待卖邮票的年轻人说完,蹲在地上要吃货的人开口又说,“大哥,谢谢你的好意,给我提个醒。不瞒你说,我也爱好集邮,玩过不少好邮票,对邮品的真伪,还是能辨出得出来的,再说,手头也有几个闲钱,不管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在警察没捉他之前,我买下这东西,不犯法吧?” “这不是犯不犯法的事,”中年人急着说,“关键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再说现在街头骗子拿这种东西行骗的事也不少,万一你买这东西是假的,你说糟心不糟心?在大街上买的,你到哪儿说理去呀?” 正准备交易的背头听了,眨巴几下眼睛,看了看卖邮票的年轻人,又望了望中年人,开口说,“这位大哥说的,也在理儿,毕竟我只是爱好集邮,不是专业的,不搞个底儿透,心里还是不踏实。”边说,边对卖邮票的年轻人说,“我看这样吧,我有个集邮的朋友,是邮电局邮品科科长,姓李,专门搞邮品鉴定的,集邮行里遇上弄不准的东西,都要去找他鉴定。你这东西是不是真的,找他一看就知道,你要是心里有底,又诚心想卖,咱不妨一块找他鉴定一下,果然是真的,这四张邮票,虽说我一次吃不了,至少可以吃两张。” “要是真的,我也要一张。”中年人也跟着附和道。说完,又指了指身边的恒安说,“这位老哥,也要一张。”说着,转头望着恒安问,“怎么样?老哥。” 恒安立时看透,这几个人,原来是同伙,正在设局套他,刚想拒绝,却又心有不甘,想见识一下这局是如何演义的,思忖了片刻,慢吞吞说道,“到时候,看看再说吧。” 几个人见恒安有些动心了,带着恒安,一块往邮局去了。一路上,背头不停地给中年人吹嘘他在集邮行里的成就,如何捡漏,在邮品市场上赚了几万几十万,听得中年人连连咂舌,发誓说,这回自己也要试试,到邮品市场上撞撞大运。背头不时地向中年人嘀咕,说卖邮票这人手里的《祖国山河一片红》,现在每张的市场价是五十万,现在二十万买进,一转手就净赚三十万。背头和中年人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调,使他俩的嘀咕,刚好能让恒安听见,而走在前边要卖邮票的年轻人却听不见。 说话间,到了邮局。进了营业大厅,背头让一行人坐到长条沙发上等候,他自己上楼去找在这里当科长的朋友来鉴定。几个人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背头从楼上下来,身后跟来一个戴金框眼镜的中年人。此人身着邮局工作的制服,胸前佩戴邮局员工的徵章,与正式的邮局员工一般无二。背头领着眼镜走过来,指着眼镜给三人介绍说,这就是他的朋友李科长。三人站起来,想和李科长握手,不想这李科长拿大,并不理会三人伸出的手,只淡淡问了背头一句,“货呢?” 背头向卖邮票的年轻人使用了个眼色,年轻人打开手包,取出邮票,递给李科长。李科长接过邮票,眼睛一亮,推了推眼镜框,喃喃自语道,“品相还真的不错。”说完,盯着年轻人说,“这样吧,我到上面用仪器再检测一下,给你做个书面鉴定。”说着,转身上楼去了。 四个人重新坐下,一边谈论邮市上的轶闻趣事,一边耐心等待李科长的的鉴定结果。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功夫,眼镜从楼上下来,把四联张递给年轻人,淡淡说了一句,“鉴定过了,这东西是真品无疑。” 年轻人接过邮票,见邮票背面,新盖上邮局鉴定的印章,脸上露出喜悦。背头见了,抢先站起身来,叮嘱年轻人说,“老弟,刚才可是说好了,你说过的话,现在可得算数,我买两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中年男人也站起身来,抢着说,“还有我一张呢。” 年轻人连忙招架,“行,行,我说出的话,保准算数。” 李科长听了,也跟搀和,“还剩一张,给我吧。” “不中!”年轻人断然拒绝,指着恒安说,“我刚才已经答应给这位大叔了,怎么能反悔呢?” 李科长见年轻人说出这话,大为失望,抱怨道,“那我不是白忙活了?” 背头听了,觉得过意不去,有些作难,沉吟片刻,发话道,“哥,你也别恢心,见面都有份儿,好事大家沾,我也不贪了,留一份收藏吧,我余出一份,给你吧。” 眼见四人都分派停当,年轻人发话说,“各位老兄,我是急等着用钱,才出手的,我还急着回去呢。各位要是有意,赶紧把钱给我吧,我今天晚上就得赶回沈阳。” 恒安见四人表演得差不多了,觉得也没什么奇妙之处,只是看这四人还算机灵,可以利用,心里有了想法,想借这四人之力,在京城做一单。趁四人正要往他身上用精神,笑了笑,说,“既然几位都这么喜欢这东西,我就送个空口人情吧,满足几位的心愿,我这一份,就送李科长吧。” 四人听罢,面面相觑。中年男子缓过神儿来,刚要劝说恒安,恒安不待他开口,笑着说,“集邮的事,我不在行。不在行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四位要是不介意,我倒愿意请四位到饭店坐坐,咱们一块喝几杯,怎么样?” 四个人相互看了看,知道这一票砸了。再看恒安神色从容,笑意中透着几分嘲弄,猜测恒安也是道中人,便放下了小心,不再多嘴。听恒安说要请他们吃饭,也不推辞,跟着恒安出去了。 出了邮局,就近找了家饭店,要了个单间,几个人坐下,恒安拿过菜谱,随手翻了翻,递给中年男人,客气道,“初次见面,不知诸位喜好哪一口儿,请点自己喜欢的吧。” “老前辈太客气了,还是老前辈点吧。今天这顿饭,我们哥几个做东。”中年男人说着,又把菜谱推到恒安面前。 “嗯,哪里话?”恒安又把菜谱推了回去,“我既说了,要请诸位,哪有让诸位做东的道理?何况一桌酒席,有什么好推辞的,老弟不必客气,给几位弟兄带个头吧。”说着,把服务生喊过来记帐。 见恒安的话这般大气,几个人也不再客气,点了几道自己喜欢的菜,服务生一一记下,转身报到后厨,回来时,送来一壶热茶。卖邮票的年轻人手脚勤快,起身先给恒安斟了一杯。中年人趁机问道,“老哥从哪里来?贵姓?” 恒安并不答话,而是望着中年人笑了笑,反问道,“我说出来,你敢信吗?”说完,大笑了两声,又放低了声音说,“道上规矩,老弟也该明白。不过我倒并不在意,不妨告诉几位,本某姓甄,西土瓦甄,教书为业,几位要是不介意,就叫我甄老师吧。” 中年人意识到自己鲁莽,犯了道规,尴尬地笑了笑,自报家门,“小弟姓李,叫李作纯,道上人送绰号李大嘴,这几位是我的兄弟。”说着,指着眼镜介绍道,“他姓黄,叫黄一煌,”又指着背头说,“他姓毛,叫毛富平,绰号毛大奅,”指着年轻人说,“他姓催,叫催全臻,绰号催鬼子。” 听这几个人名,怪里怪气的,恒安也不真信,只笑着冲他们点了点头。 几个人喝了会茶,说了会儿闲话,酒菜上全了。李大嘴端起红烧鲤鱼,把鱼头对准恒安放下,请恒安动筷。恒安看出,这李大嘴略知江湖规矩,也是这四个人当中的头儿,便不推辞,先敬了几位一杯,拿起筷子,尝了口红烧鲤鱼。一桌人也跟着动起筷子,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一桌人熟络起来,话也多了。李大嘴脸已泛红。恒安看出,李大嘴没有酒量,却装着海量,端杯就干,又张罗着起身给恒安敬酒。恒安并不与他呼应,只稳稳地坐在那里,嘴里说声,“随意,随意。”吃菜吃酒,全凭自己的心思来。见恒安并不与他招架,李大嘴张罗了几回,也没了兴头,坐下身子,慢慢吃喝起来。另外几个,见李大嘴坐下,也不再跟着凑热闹,都坐着稳稳地品尝,见恒安端杯,几个人也端杯,见恒安吃菜,几个人也跟着吃菜。 恒安见酒桌上静了下来,趁机问,“几位入道几年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年。”李大嘴抢着说。 “这种票,玩了多长时间?” “半年多吧。” “都在这里做的?” “哪能啊,”李大嘴得意地说,“这种局,哪敢在一个城市做过三单?一般都是做一单就换一个地方。我们哥几个,刚从济南那边过来,打算在这里做一两单,回家歇一段时间。” “怎么样?”恒安问,“彩头还行吗?” “不算太好,老百姓手里,钱毕竟不多,做一单,也挺费劲的,彩头也不高,只够哥几个吃喝罢了。老哥是做什么的?”李大嘴顺便问道。 “彼此彼此。”恒安顺口应道。 “老哥是跑单帮的?” “也不一定,”恒安说,“遇上合得来的,也结伴做做。” “老哥”李大嘴巴结道,“刚才在邮局里,听你一开口,就看出老哥是道上高人,老哥,评心而论,你看我们哥几个,做得还行不?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老哥给指点指点,我们回去改改” 恒安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说,“做得还可以,只是太烦琐,做得太累。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巧而不繁,简洁有力!” 几个人听过,相互看了看,一脸的木然。李大嘴前倾着上身,低声求情道,“老哥,我们哥几个,都是凡夫俗子,请老哥再说通俗些。” 一番谈吐,恒安探出几个人的底细,心里有了数,不动色地卖弄起来。“巧而不繁,说得是设局要巧,既出乎吃局人的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再加上必要的言词,打乱吃局人的思路,让他跟着你的思路走,没有功夫进行独立思考;做局的环节切忌太繁杂,一繁杂,必有好多琐事要做,百密必有一疏,就这一疏,往往容易让人起疑心,一旦吃局人起了疑心,事就难成了;何况环节越烦琐,你就越要说更多的话去说服他,言多必失,说不定哪一句话不到位,就能让他看出破绽。另外,环节一多,就需要吃局的人要有耐性,好多急性子客,往往耐不住性子,不待你成局,他就失去了耐性,半途而废了。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李大嘴眨巴了一会儿眼睛,觉着有道理,点了点头,又问,“那么,怎么样才能做到简洁有力呢?” “抓住要害,忽略其它。”恒安说完,看几个脸上又有些发木,知道他们并没解其深意,便又详细解释道,“人都有趋利c好色c避害的本能,这就是要害。见其贪婪,则以利诱之;见其好色,则以色诱之;见其懦弱,则以害吓之。做到这几点,才能无往而不利。当然喽,这几点说说容易,做起来却极难。道中人大都想过这几点,却少了一双好眼睛,做起局来,往往吃力。这是要磨砺的。” “刚才前辈说,像我们这种局,先辈是从来不做的,这是为什么?”背头见恒安停下话茬儿,抢着问。 恒安笑了笑,扫了几人一眼,见几个人都瞪着眼睛在听,心里得意,接着卖弄,“盗之有道,诡亦有规,行中有句警语,不知几位可曾记住?” “怎么说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轻取于民,巧取于商,横取于官。”恒安说出,盛气凌人地盯着几个人问,“这几句,你们没有听说过?” 几个人相互瞅瞅,一派茫然,摇了摇头。恒安由此断定,这几个街头空子,原本是不入流草莽之辈,越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拿起势来,训诫道,“轻取于民,就是对街面的普通百姓,出手要轻,从他们身上,得点小钱,就应收手。你想呀,普通人家,一般的平头百姓,平日口里省,身上俭,日子过得紧紧巴巴,靠工资养家糊口,多不容易?他们攒下点钱,都是紧卡紧排定用场的,或是为孩子上学,或是为孩子成婚,或是为买房子,或是为防备老了所依靠,用来养命,或是防备有个天灾人祸,比如生了大病总之,多是用来保命的。这点钱,他们积攒得不容易,他们也就看得金贵,跟命一样重。你从他们身上下了狠手,赚了他的保命钱,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旦要让他们看破,必会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便是逮不着你,也会哭着喊着,跑到警察那里报案,报了案,又会三天两头儿到警察那里探询破案的情况,警察最头痛这类人,怕他们上门搅闹,惹起风声,也会卖力破案,这样一来,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退一步讲,就算你滑得干净,躲得安全,失财的人,也会因失去平生积累,急火攻心,或大病一场;或一念之差,寻了短见。你看,咱们设局,只为求财,如果因财害命,岂不背了天理?这会让你一生不得安宁的。所以这是行中的大忌。像你们这种局,开口就要二十万,你们想过没有?现在社会上,靠工资过日子的老百姓,有几个能从家里轻易拿出二十万?他为贪财,搞不好还要举债,一旦做成,他不光失去积蓄,还要拉上饥荒,这对他们来说,等于是要了他的性命。所以这种局,我是从来不做的。为什么要巧取于商呢?老话说,无商不奸,大凡商人,多是要靠耍奸取巧赚钱的,不过总的来说,商人也要吃些辛苦,赚钱也不是容易的事,你可以从他们身上弄些钱,却不可太黑,不能洗尽他们的本钱,让他们倒闭破产,这就是古人说的涸泽而渔的道理。至于贪官污隶,你尽可大胆放出手段,狠吃他们,为什么?因为他们的钱,没有一分是干干净净得来的,便是你吃得他底儿透,他还会变着法儿补回来。官员的钱不是好道弄来的,你吃他,他又不敢报案,这多安全放心呀,那种钱你弄到手里,可以恣意挥霍,安心享用,不必有一丁点担心。” “叔,哪有那么容易呀,那些当官的,都是鬼机灵,轻易哪能套着他们?”催鬼子插嘴说。 “财怕劫,官怕刑。”恒安笑着说,“别看那些当官的,在台面上风风光光,人模狗样的,只要做了愧心事,照样心虚,怕得厉害,一听说要查他,就吓得要死” 恒安说了一大堆,几个人平时哪里听过?冷丁听了,觉得深奥又玄妙,相信今天遇上了道上高人,心里对恒安崇敬起来,便有了拜师学艺的念头。李大嘴试探着问,“老前辈,我们哥几个,都是从野路子过来的,不懂得道上规矩,琢磨出个局儿,就上街乱撞,出力不出活儿。老前辈能不能放低法眼,收下我们几个做徒弟?我们也好鞍前马后地侍候着你老。” 恒安端起酒杯,笑了笑,说,“什么师傅徒弟,咱们都是出门混饭吃的,彼此彼此。几位要是不嫌弃,我倒愿意和几位一块儿做几单。” “这么说,你老答应啦?” 李大嘴说着,站起身来,招呼另外几位,“来来来,快给师傅磕头。”几个人听了,纷纷离开椅子,就地跪下,蹶着屁股,给恒安行了大礼。恒安有些过意不去,站起来,一个一个将几位扶起,几个人又重新坐回桌边。 “师傅,您老平日都做些什么呀?”黄一煌边站起身给恒安倒酒,边问道。 恒安见问,不假思索,信口说道,“见机行事,顺势而为;因人设局,博观约取。” 几个人听过,像听天书,大眼儿瞪小眼儿,相互看了看。催鬼子面带愧色,央求道,“师傅,我们哥几个,都是小学没毕业,把认得的字儿加到一块儿,也没有你认的多,您老能不能通俗点,给我们解释解释?” 恒安知道几个人听不懂他刚才说的话,笑着解释道,“做咱们这一行的,你得有耐性,等待时机,不可强做,时机到了,利用机会,小心出手,才有把握,做了,也安全;要根据对象的情况设局,不可生硬地先设好局,再用局套人,这是极危险的。像你们今天这样,先设好了局,再到街上去找人,多玄呀?一但碰上了便衣c眼线,或是放老鹰的,那岂不是自己往老虎嘴里送食?所以做局前,一定要摸清对方的底细,弄清他的家境如何,身份如何,平日好些什么?厌些什么?怕什么?再依据这些情况设局,把握才大。这就要求咱们平日要留心,要多看,多打听,优中选优,多中取少,才是上道。” 听了一会儿,催鬼子耐不住性子,插嘴说,“师傅,听你说的头头是道儿,只是听完了,心里还是没谱儿,你老最好能带我们哥几个做几单,我们也好从中体会体会。” 另几个人也随声附和,“是呀,师傅最好带我们亲自做几单。” 眼看时机成熟,恒安收起话头,沉思片刻,开口道,“也好,你几个要想做,这几天先给你们一件事,你们上街给办了。” “什么事?师傅。”李大嘴问。 “你们四人,这几天分头到街上走走,专门探听一下这里司局级以下的实权官员,拣那些声誉不好的,仔细摸一摸他们的底儿,要是打听到家中富有的,回来告诉我” 四个人听了,痛快答应下来。恒安又和他们交代一些要注意的事项,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一桌人酒足饭饱,各自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假公差查办真贪官(1) 周六上午,大约十点钟光景,几个人在紫竹园东南角的凉亭里碰了面。。。催鬼子颇得意,抢先向恒安报了功,说他打听到了一个好茬儿,是海沉区文化局局长,此人贪财好色,常和区文工团的女演员们鬼混,见了好处,就设法捞到自己兜里 恒安不待催鬼子说完,笑着摆摆手,让他停下话头,嘲笑道,“文化局,一个清水衙门,他就有泼天大的胆子,不要命地贪,能贪多少呀?至于和女演员鬼混,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想去挨光不成?” 几句话说出,另外几个人也笑了,觉得师傅说的在理。李大嘴赶紧摆功说,他打听到,皇城区公安局政委,为人奸猾,利用手中的权力,卖官收钱,几年下来,捞了不少好处,平日督办大案,借机向嫌犯家人勒索,人送外号“铁钳子”,说他是个雁过拔毛的好手,这些年假托亲戚的名义,在京城繁华地段买下六处共建房。 恒安仔细听过,摇摇头,叹气道,“这倒是个好货,只是你吃到嘴里,恐怕咽不下去。” “为什么?”李大嘴问。 “你想啊,那公安局的官员,成天都跟什么人打交道?他们天天研究的,就是犯罪心理学,本身就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你明知他不干净,却不易让他开口,咱们要做的局,最忌讳时间持续太久,时间一长,就容易透底,哪有时间和这种人纠缠?” 黄一煌和毛大奅,也把自己物色的人选报了上来,恒安听了,也觉得不妥,都给否了。几个人有些泄气,抱怨道,“上哪找那么合适的?” “有!”恒安说,“只是你们还没往这方面动心思,你们想想,现在,哪些部门权力大c油水多?” “财政局,税务局。”催鬼子脱口说道。 “就是嘛。”恒安鼓励催鬼子,“就应当在这些部门下些功夫。还有一些部门,比方说,土地局c城建局,这些部门权力大,油水多,部门领导都被人宠惯坏了,吃拿卡要,都是家常便饭,些许小利,根本不放在眼里。这些部门的头头脑脑,养尊处优惯了,时间一长,就觉得自己命中注定该享受这些好处,渐渐的,就把违法乱纪这个观念给忘了,这种人最不经折腾,一遇突然降临的灾祸,他们就会惊惶失措,六神无主,麻手麻脚的,听凭你的搬弄,咱们要找的,就是这一路人。” 几个人听罢,如醍醐灌顶,顿然彻悟,随后喜笑颜开,答应马上去办,说着,各自分头去了。 下周一,一行人聚会,说出了各自物色的人选。这回恒安挺满意,仔细听了几个人的叙述,最后确定了皇城区城建局王局长。李大嘴说,此人心花手狠,不放过一丁点的财路,属于统吃的那一类,社会口碑极差,官场上靠的是金钱铺路,每个周末都到天上人间鬼混,出手相当阔绰,天上人间的小姐,都把他当成财神供着,只要他一来,就不愿再招揽别的客人。 恒安觉得,这正是他要找的空子,当即定下,就做他了。 李大嘴兄弟四人悟性不错,经过点化,十几天下来,素质明显提高了不少,说话办事,已经有模有样,对恒安也越发毕恭毕敬,见了面,一口一个师傅叫着。恒安心里高兴,领几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饭店,要了个包间坐下,待酒菜上齐,关上门,恒安把设局的思路说了一下。几个人听了,也都拍手称妙,兴高采烈地喝了洒,分头开始行动起来。 恒安吩咐李大嘴和黄一煌,到街上联系办假证的黑店,给二人各办一份市纪委的工作证,两本检察官证,顺便找一家打字店,仿制一本台头是市纪委的询问记录簿,一份市纪委的介绍信,一份检察院出具的查抄公文;吩咐毛大奅和催鬼子,到地摊上淘一身检察官制服。约定了碰头时间和地点,几个人各自散去。 恒安到街上上看了几家宾馆,打算找一家适合做局的好去处。一连找了几家,都觉得不合适,最后来到皇城酒店,跟柜员说明来意,柜员喊来一个服务生,带恒安到西楼看了贵宾套间。服务生为了留住客人,向恒安吹嘘了一通这家酒店的背景,说这酒店原本是市委招待所,政企分离改革后,才改制为独立的有限公司,现在凡是市委c市政府招待的高贵客人,都安排在这里下榻,连市里的主要领导,在这里都有单独的包间。有时工作需要,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得知了这层关系,恒安立时对这家酒店有了好感,觉得这正是理想的做局好去处。跟着服务生看了几个套间,也相当满意,每个套间,都有一个小型会客厅和主卧室c卫生间。问了下价钱,眼下正是旅游淡季,价钱也不高,当下预订了五零八房间。 隔了一天,几个人再碰面时,李大嘴把办好的各种证件交给恒安过目,恒安接过看时,一应证件俱全,制作精良,没有什么漏洞,便满意地交给各人收好。说要带他们到做局的地儿看看,熟悉一下环境,站起身,领着几个人要走。 听说师傅要在皇城酒店设局,毛大奅惊得大喘气,差点儿喊出声来,急赤白脸地告诉恒安,“师傅,你恐怕刚到京城,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那皇城酒店,可不比一般的酒店,它原本是市委招待所,改制后,变成了独立法人企业,实际上是换汤不换药,还是市政府控制的,法人代表也是市政府委派的官员,市里的头头脑脑,为了躲清静,时不时到那里包房办公。咱到那里做局儿,岂不是驱羊投虎?” 几个人听了,也都吓得脸色泛白。恒安见他们这副德性,觉得挺好笑,细想一想,也就理解了,这几个弟子,平日流蹿街市,弄奸取巧,坑害百姓几个小钱,成天心惊胆颤的,见了警察,就像耗子见了猫,不管警察是否在意他们,他们自己先是两腿开始发抖,眼里露怯,根本不懂得道中的奥妙,正应了爷爷在《诡道发凡》里写的那句格言:“小骗蹿于市,中骗坐于室,大骗游于官。”看来不对这几位进行些心理辅导,还真是难派他们上大场面,一旦强赶鸭子上架,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呢。幸亏毛大奅一句话提醒了他,恒安当下决定,把做局的日期往后推迟几天,先让几个人熟悉一下酒店的环境,再对他们做些心理速成辅导,预先把做局时随时可能出现的各式各样意外情况交代清楚,免得草率行事,惹出祸端。想到这里,恒安笑了笑,没直截了当回应毛大奅,环视了几个人一眼,试探着问,“你们想想,要是咱们到郊区找一家私人开的黑店住下,屋里光线昏暗,设施简陋,不要说那些常年出入高档酒楼的政府官员,就是换了咱们,被一伙自称是国家执法人员带到那里接受审讯,咱们心里会怎么想啊?” “那还用想啥?”李大嘴脱口说道,“那些执法人员,肯定是假的呗。” “不是,”毛大奅急着说,“师傅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咱们应该找一家气派大的地方,只是别到和市委c市政府关系密切的酒店就行。” “那该到哪儿去?”恒安淡笑一下,问道,“到天上人间这种地方?” “那肯定不中,”黄一煌说,“那不等于在妓院里设公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见几个人的思路正向自己的思路靠拢,恒安趁机问,“如果一个逃犯,他想躲避警察的追捕,躲到什么地方,最安全?” 几个人见问,大眼儿瞪小眼儿,相互看了看,催鬼子琢磨出师傅的心思,试探着说,“躲到公安局边儿上,最安全。” “就是嘛,”恒安得意地拍了拍催鬼子的肩膀,问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就叫灯下黑。”说着,恒安环视几个人一眼,接着说,“这家酒店,是我考察了多少家酒店后,最终选定的。我看中的,就是它和市委c市政府的这层关系。” “师傅,那咱就赶快去做呗。”催鬼子受到师傅的夸奖,颇感得意,催促说。 “不成,”恒安说,“你们的心理,现在还没过关。” “差哪儿呢?”李大嘴问。 “差在你们还没从街头行骗的小把戏中走出来。”恒安说,“你们现在,还有一种在街头行骗的心态,胆战心惊的,总是担心让人戮了底儿,是不是?” “师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黄一煌小心翼翼地问,“还真让你说对了,我现在,心里还真是挺害怕的。” “这就是咱们眼下还不能急着做的原因。”恒安说。 “那得等多久?”毛大奅问。 “等你们多暂从街头行骗的小把戏里走出来了,真的把自己当成国家公职人员了,到那时再做不迟。如果达不到这一点,咱们宁肯不做,也不可冒险。勉强行事,必有后患。”恒安说完,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这样吧,这两天,我先带你们住进皇城酒店,你们先适应适应那里的环境。到了酒店,你们就当自己是国家的公职人员,是来执行公务的,说话办事,自己先得有底气,不卑不亢,哪怕警察站在你面前,你也要觉得自己的地位,比他们还要高出一些,目光要敢干正视他们,切不可心里害怕,目光游移不定;更不可举止轻佻。无论和谁交谈,都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把对方的目光逼退,不敢正视你为止。怎么样,这些,你们能做到吗?” “能!”几个人异口同声。 “好,你们现在就演示一下,给我看看。” 四个人得话,收起笑脸,两两成对,相互拿眼睛盯住对方的眼睛,直持续了十来分钟,恒安觉得已有点模样,吩咐几个人带上东西,往皇城酒店去了。 初入皇城酒店,几个人多少还是有些拘泥,幸好已在道上混了几年,又都有些悟性,经恒安一番调教,两天之后,几个人就能有模有样地,在酒店里进进出出了。 恒安见几个人已经进入角色,决定明天开始出手。 晚上恒安回家,对昌庆说,自己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可能要在朋友家住一夜。昌庆事忙,本来没时间陪父亲,眼见父亲在这里能自寻其乐,反倒觉得挺好,也不拦着,听听凭父亲独往独来。 一早起来,恒安把自己想到的一些应加小心的事项,一一给几个人叮嘱了一遍,见几个人都应承下来,恒安掀起窗帘,见自己刚从租车公司租来的车,已经候在了楼下的停车场上,便带着几个人到餐厅吃了便饭,吩咐李大嘴和黄一煌乘车去了,自己带着毛大奅和催鬼子,回到房间,让二人换上检察官制服。 李大嘴二人来到城建局大楼,见门卫已把大门打开。李大嘴看了下手表,已到上班时间,根据他们一连多日来这里观察,王局长通常在八点三十五左右才到,看看还有十多分钟,二人坐在车里,眼睛不住地往外瞄着。 过了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从远处驶近。二人看清车牌号,知道是王局长的专车,便匆匆下了车,走上大门前的台阶。王局长的专车在大门前停下,司机先下了车,打开车门,手挡在车门前沿儿,王局长才稳沉地下了车,把公文包夹在腋下,迈着绵软的步子,费力地走上台阶,正要进入大楼,李大嘴二人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问,你是王义夫局长吗?”李大嘴冷眼盯着王局长问。 王局长唬了一跳,惊瞪着眼睛,望着站在身前的二人,思忖了片刻,确定并不认得二人,见二人衣着严整,面色郑重,拿冷眼盯着他,心里有些发毛,小心地问了句,“你二位是?” “我们是市纪委的,有一桩要案涉及到你,请你协助调查。”李大嘴说完,打开公文包,从中拿出市纪委的介绍信和工作证,在王局长面前晃了一下,随即又装回包里。 王局长脸上立时失了血色,变得煞白,两眼发黑,根本没看清二人出示的证件。听到纪委的人催促他跟他们走,才缓过神儿来。想到自己办公室里,还有许多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便结结巴巴央求道,“等我到班公室收拾一下东西,行吗?” 李大嘴看出,此人想借机上楼销毁证据,拖延时间,为自己清理一下思路,以便想出应对办法,便态度生硬地说,“王局长应该知道党的纪律,如果置党纪于不顾,等到司法机关来人强制执行,那性质就变了。不要再说了,走吧。”说罢,不待王局长再多想什么,二人已挟着他往停车场去了。 上了车,二人将王局长夹在后排坐位,吩咐司机一声,司机启动了车,往皇城酒店驶去。 一路上,王局长几次想和二位纪委的公差套近乎,不料二人却一直板着脸,不加理睬。王局长腋下的公文包,这时显得多余了,时而捧在手里,时而放到腋下,时而又想放到坐位上。李大嘴拿眼瞄着,觉得这只包里,必定有货,盯得越发紧了。 到了皇城酒店,二人带王局长下了车,司机把车开到酒店的停车场待命。李大嘴二人带着王局长,径直走过酒店大厅,上了五楼,找到五零八房间,敲了敲门,听里面喊了声“请进!”二人就把王局长带进。 进了房间,王局长看见里面站了两个身穿检察官制服的年轻人,脚就开始发软,两腿禁不住哆嗦起来,虽想尽力控制,不让别人看出,却一点效果都没有,便想就势坐到沙发上,稳一稳神儿。不料两个年轻检察官及时制止了他,让他站到办公桌前面。 王局长走到办公桌前,才看见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此人头发花白,衣装俭朴而庄重,表情透着几分威严,一望便知,是这几个人的领导。老者并不说话,正不动声色地拿眼睛逼视着他。王局长强作笑脸,向老者笑着点了点头,伸过手去,想和老者握手,不想老者并不理会他,只是拿冷眼盯着他,坐在那里,并不伸出手去。王局长在老者面前站了一会儿,鼻尖上就开始出汗了。 李大嘴上前对老者说,“甄书记,这就是今天咱们要找的城建局王局长。” 甄书记听了,面无表情,冷冷地对王局长说,“你坐吧。” 王局长得了话儿,乖顺地坐到甄书记办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双腿并拢,规规矩矩地把公文包放到大腿上,两手紧紧地摁在上面,咧着嘴,干笑着望着甄书记,像个初次入园的乖孩子。甄书记冷眼打量着王局长,猜测这位王局长,年龄不过五十,再看他的头上,已经早早地谢了顶,锃亮的脑袋,像刚下的鹅蛋,只在耳际上边,还长着一圈头发,像一圈铁箍,从耳际绕着后脑勺转了大半圈,为了看上去顺眼,他把右耳际的头发留得很长,顺着脑门儿盘向左边,担心这绺头发随时会从脑门儿上滑落下来,他特地在这绺头发上打了发胶。此人眼睛不大,却很机灵,自打进门,就不停地转动着,打量屋里的人。只是眼袋下垂得厉害,眼窝发青,面部肌肉松驰懈,嘴唇发紫。甄书记猜测,这是因为他平日生活不节制,过度纵欲所致。见对面坐着的纪委甄书记,只是拿冷眼逼视他,却并不急于说话,王局长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干笑着问甄书记,“不知纪委领导,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我上午还有个会议呢。” “会议嘛,王局长就不必参加了,我们已经跟有关方面打过招呼了。”甄书记压低了嗓音,哼了一句,随后郑重说道,“王义夫同志,现在,我代表市纪委,向你宣布:因为你涉嫌犯有贪污c受贿c渎职c堕落等违法违纪行为,从即日起,市纪委对你进行双规处理,请你在双规期间,认真反省个人的问题,主动交代清楚,争取从轻从宽处理。现在,请你把随身携带的物品,主动上交我们的工作人员保管。” “甄书记,”不待甄书记的话音落地,王局长额头已经渗出汗来,惊瞪着眼睛,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犯了什么错误,你们随随便便就剥夺了我的人身自由?你们这是违法的,我要告你们的。别人举报我的那些事,指定是他们在诬陷我的” “王局长!”甄书记仍稳稳地坐在办公桌后,盯着王义夫,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训斥他,“你身为党的领导干部,对党的组织纪律不会不知道吧?你应该知道党的纪律检查委员会的职责和权限,无论什么人,无论他的地位有多高,都要服从组织纪律,你个人对我们的工作有意见,可以在我们的调查工作结束之后,通过有关组织向上级反映,现在,请你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 甄书记话音刚落,两个身穿检察官制服的年轻人走上前去,收缴了王局长的公文包,钥匙,工作证等物品。说来也怪,当把随身携带的物品交了出去,王局长的情绪,反倒安静下来,也不再像刚进来时那样,媚着脸冲着甄书记干笑;两眼也不再滴溜溜乱转,只是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着,两个大拇指,不停地相互缠绕着轮动,脸上的汗也多了,一会儿功夫,后背的衣服就湿透了。 甄书记向李大嘴使了个眼色,李大嘴心领神会,上前说,“甄书记,我有个事儿,想跟你汇报一下。”说完,转身先进了里面的卧室。 甄书记起身,把王局长上交的物品捧在手上,跟着进了里屋。李大嘴见甄书记进来,把门关上,惊喜地把王局长的公文包拿在手里抚摸着,低声说,“师傅,这可是正宗的‘lv’呀。” “什么‘lv’?”恒安问道。 “国际名牌呀,”李大嘴低声说,“光是这个包,就值几万哪。” 甄书记无心和他谈论这些,把钥匙递给李大嘴,低声叮嘱道,“这是他办公室的钥匙,估计那里的货,一定不少,你带上催鬼子和毛大奅去,到他办公室里打扫一下,记住,只取贵重的,主要从办公桌里找,时间不可太久。记住了吗?” “记住了。”李大嘴信誓旦旦地说,“这里,就剩下你和黄一煌,能行吗?” “足够了。”甄书记低声道,给李大嘴使了个眼色,李大嘴带着二人一块儿出去。见三人出了屋,甄书记趁机打开公文包,见里面有两沓钱,钱是从银行刚取出的,还没开封,共计两万。甄书记估计,这是王局长带在身边,供自己日常开销的零花钱。两沓钱旁边,是一包“经久”牌避孕套,估计是他外出野战时,为安全起见备用的;和避孕套放在一起的,是一板儿进口的壮阳药伟哥胶囊;钱的下面,是一本宣讲《三个代表》的小册子,那是王局长坐在主席台上做报告时用的道具;公文包的夹层里,有一张三百万元的活期存折;紧挨着存折,是两本护照,一本是厄瓜多尔的,护照的主人叫李福星,贴的照片却是王局长本人,甄书记猜出,这本护照,就是王局长的护身符,看来,他已做好随时潜水的打算;另一本护照,是瑞士的,主人叫王运来,同样,贴的照片也是王局长本人。看来这位王局长,现在已吃得差不多了,给自己留了多条后路,随时走掉,生计不会有任何问题。 甄书记查看过公文包,从里屋出来,把刚从王局长身上收缴的物品堆放在办公桌上,当着王局长的面,又把公文包打开,把包里的物品,一件一件取出,摆到桌子上,仔细查看着。 看见公文包里的东西已经亮了出来,王局长额头上的汗珠又冒出来,看看桌上堆着自己的一堆物品里,单单少了一串钥匙,猜出是让刚才出去的办案人员,带着查抄自己办公室去了,急火儿攻心,汗珠加剧滚落下来。他心里明白,一旦自己的办公桌被打开,那么,自己所有的隐私,就将全部晾晒出来。因为在自己办公桌的第三个抽屉里,有一本记事簿,上面记录着每个月向三个二奶支付的包养费。那三个二奶都给自己生了孩子,而这笔开销,又是一直瞒着妻子的,这就让他不得不在办公室里,私设小金库,在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盛放着随时取用的大笔现金,现在那里,还存放了四十万。他还有个怪癖,喜欢向亲近过的漂亮女人,索要一张照片,亲自制作了一本精致的相册,取名《群芳谱》。每张照片旁边,都写明美人的姓名c职业c身高c肤色,以及和这些女人快活时,不同的感官体验。语言极其精炼,描写生动细腻,闲暇时,常常一个人斜倚在椅子上,翻看着《群芳谱》,独自慢慢的品味着。这本《群芳谱》,也放在第三个抽屉里,不想这一怪癖,如今却成了帮助纪委办案人员的证据。 王局长是个聪明人,情知在这么多实事面前,抵赖和狡辩,是不起作用的,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纪委办法人员已掌握的实事,圆滑而巧妙地招供出来,这样,或许能因为自己认罪态度好,有主动交代c揭发他人的立功表现,争取将来从轻处罚。有了这种想法,额头的汗,也慢慢消停下来。现在,他马上要考虑的是,这次出事,到底是谁举报的?他想旁敲侧击,从纪委办案人员口中获得些信息,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妥,想想这些办案人员,常年办案,个个都奸猾得像狐狸,怎么可能轻易把举报人透露给他?看来,还得从平日向自己行贿的人中寻找。思忖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个人,存在这种嫌疑,就是精华公司的老总杨万金。此人心高胆大,出手毫爽,讲几分义气,去年为承包花园广场的工程,一次就送来三百万献金,折扣超出行业百分之十五潜规则,只是自己的老婆不晓事,太贪,非要从这个工程中,分得一杯羹,暗中运作,帮她侄子拿去了一部分工程。为了这事,杨万金找他大吵了一场,为安抚杨万金,做为补尝,他答应再给杨万金弄个大一点的工程,只是事情不太顺当,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兑现。估计杨万金以为自己是在使用缓兵计,想把事儿拖下去,不了了之,等不及了,就把自己举报了。想到这里,王局长心里有了主意,眨巴了一会儿眼睛,望着甄书记,吞吞吐吐地问,“甄书记,我要是把所有的事儿,都说了,你能从轻处罚我吗?” 甄书记正在摆弄刚从王局长手腕上缴来的奥米加限量版金壳手表,听王局长问话,放下手表,看了看王局长,见王局长一脸虔诚的样儿,便板着脸说,“王义夫同志,你的最终处罚权,不在我这里,在上级党委和司法机关。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没有涉及人命的案件,只是一般的腐败案,那么,只要你能主动如实交代清楚,又能主动退赃,无论数额有多大,我都可以向你保证,能够免死。” 听甄书记说了这话,王局长心里有了底,呼吸匀称下来。眼见王局长情绪稳定下来,甄书记顺势诱导说,“其实,我们党对领导干部的腐败问题,还是能够理解的。公产党人,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怪物,是有血有肉的人。马克思曾经说过,别人有的,我无不有。身为党的领导干部,有七情六欲,也是人之常情。现在的社会,便是普通百姓,也不能避免被人情往来的琐事烦扰,更何况我们当领导的?别人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咱们知道了,都要随礼,凭什么咱们家里有事了,别人就不能随礼呢?”几句话说出来,王局长心里暖煦煦的,刚要和甄书记说,自己也有同感,甄书记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说,“关键是,一个领导干部,犯了错误之后,对待自己的错误,要有一个正确的态度。你可以仔细研究一下,近几年来,我们党对待犯了腐败罪的领导干部,在处罚上,区别还是相当大的,有的人,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几千万,上亿元,最后却能免死;有的人,数额不算太大,却判了死罪。为什么?就是因为认罪态度嘛。有些人,已经被双规了,却耍小聪明,千方百计的抵赖,最后铁证如山,不得已认了罪,结果遭了重判;有些人,一经到案,就识时务,如实交代,全力退赃,最终赢得从轻发落。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我们党对领导干部,一直是关心爱护的嘛,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从来不会因为一个领导干部犯了错,就一棍子打死。要是真的发现一个领导干部犯了错误,就一棍子打死,那么,现在这天下,还会姓共吗?你想啊,王局长,我们纪委,如果不是已经掌握了你的大量材料,没有相当的把握,能随便对一个领导干部进行双规吗?我们要对领导干部负责的,对不对嘛?” “对,对!”王书记说,“甄书记,我明白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现在就交代。” 甄书记向黄一煌使了个眼色,黄一煌在另一张小办公桌上,铺开印有市纪委台头的便笺,开始装模作样,做着记录。幸亏王局长离他远,也看不清他写的像鸡扒拉出来的字儿。 王局长思路清晰,慢条斯理地叙述了精华公司老总杨万金的行贿过程,少不得添枝加叶,说了些自己原本拒绝,杨万金死气白赖,千方百计硬是把钱送来,他万般无奈,只好把钱存下,把存折放在公文包里,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钱退还给杨经理,不料还没来得及退还,事情就败露了。 “就是这张存折吗?”甄书记拿起桌上那张存折,问。 “正是。”王局长答道。 “存折的密码是什么?”甄书记不经意间,顺便问了句。 “一九五四二六。我的生日。”王局长如实报出。 “是一九五四二六吗?”甄书记拿起笔,将密码写到一张纸上,写完,又核对了一遍,确信无疑,才随手将纸片和存折放在一起,折叠起来,又问清了存款银行的具体位置,确信正在埋头记录的黄一煌没有发现,顺手揣进自己兜里。 甄书记正要让王局长继续交代,李大嘴几个回来了,搬回两大箱东西。甄书记向几个人使了眼色,几个人就把东西搬进里屋。 甄书记站起身来,让黄一煌给王局长倒了一杯白开水,让他休息一下,再接着交代,暗示黄一煌留在外屋,监视着王局长,自己进了里屋。 李大嘴见甄书记进来,抑制不住兴奋,趴在甄书记耳边,嘴戳到甄书记的耳眼儿里,低声说,“四十万,在这个箱子里,”又指了指另一个箱子说,“那里是些珠宝首饰,有价证券,还有几双高档皮鞋。” 甄书记见几个人过于兴奋,担心他们忘乎所以,高声说话,让王局长看出破绽,板着脸暗示几个人放稳重些,低声问,“这只是些小东西,硬货应在他家里。你几个别歇着,马上去他家里,保准能吃进大货。” 几个人听了,稳了稳神儿,转身出去了。 甄书记见几个人出去了,解开腰带,把衬衣掖进腰带,重新扎好,打开纸箱,将成捆的现金塞进衬衣里。塞了一会儿,见实在装不下了,顺手扯过一张纸,快速写了几个字,扔进纸箱,转身出了里屋。到了外屋,俯在黄一煌耳边,悄声嘱咐了几句,就推门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假公差查办真贪官(2) 恒安用服务台的外线电话,给昌庆打了电话,让昌庆放下手里的活儿,马上开车来接他,放下电话,走出酒店,躲在一丛丁花后面,向马路上张望着。。。大约半个时辰,昌庆来了,恒安上了车,让昌庆送他到四马路的中国银行分理处,说是昌庆的爷爷从美国汇来一笔钱,他把美元兑换成了人民币,存在那里,现在他想把钱取回家。 到了银行,恒安递上存折,按出密码,柜员核对仔细,如数把钱付出。父子俩把钱装进箱子,抬着回到车上,匆匆离开了。 李大嘴几个人从王局长家回来,战果辉煌。几大箱子里,装满一百多万现金c珠宝首饰c房产证c有价证券,都来不及仔细清点。进了里屋,见师傅不在,喊过黄一煌,问师傅哪儿去了? 黄一煌说,“你们走后,他说要到外面打个电话,就没回来。” 李大嘴觉出一些不妙,打开地上的纸箱,见里面的钱已所剩无几,箱底放着一张纸,拿起看时,上面写着,“分了彩头,快滑!” 李大嘴看过,惊出一身冷汗,知道吃了教师爷的局中局。几个人面面相觑。催鬼子脱口骂道,“老梆子,涮了咱们!他先滑了!” 毛大奅刚要出声,李大嘴赶紧给他使了眼色,悄声说,“别慌,咱先把货运走,小心穿帮。”说着,让几个人把箱子搬到楼下的车上,自己稳了稳神儿,走出里屋,坐到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把桌上的一堆东西塞进公文包里。 王局长以为他是来接替甄书记听他交代问题的,正要开始交代,李大嘴板着脸说,“不忙,你先反省反省吧,我们到餐厅吃饭,饭后还要开个会,耽会儿给你带一份儿饭回来。”说着,又训斥王局长,“你在这里不要乱动,就坐在这里等着。这间屋子里,我们安装了监视器,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掌握之中。”说完,大模大样夹着公文包出去了。 王局长一个人呆在空房间里,直到下午,也没有人给他送饭来,肚子里饿得发慌,想喊人给他弄点吃的,又怕自己乱喊乱动,会让纪委的人从监视器里看见,说他行为不端,把自己先前主动交代的良好表现给抹杀了。到了晚上,仍不见有人来,王局长在椅子上坐了一天,实在困得不行,就大胆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上午,服务生进来收拾房间,催他赶快到前台结帐,王局长才睡眼惺忪地问,“纪委领导呢?” “纪委?什么纪委?”服务生反问道。 “这里不是市纪委甄书记办公的地方吗?”王局长问。 “你胡说些什么呀?”服务生冷嘲道,“一个姓王的客人,在这里住了几天,房钱交到今天上午,时间到了,我们要清理房间啦,你赶快去结帐吧。你要想再住,也行,到前台办一下手续,交上钱就行。” 王局长恍然明白,昨天自己吃了骗子的局,想必那些骗子得手后,已经逃之夭夭了。一经明白了真相,立时愤怒起来,正要冲着服务生发作,马上想到,自己的事,还并没穿帮,官职还在,虽说受了一场惊吓,损失了不少财货,好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担心迟迟不回单位,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便无意和服务生纠缠,匆匆出了房间,搭车回单位去了。 昌庆原本要接父亲回自己北京的家里。父亲说,出来这么多天了,这边的事儿也办完了,怕家里人挂念,急着要回家,让昌庆送他到火车站。昌庆见父亲回家心切,担心父亲带了这么多钱乘车,路上怕不安全,就要开车送父亲回去。恒安见儿子有这份心意,也觉得挺好,何况高速公路已经通车了,上了高速路,估计半天时间就能到家。父子俩商量了一下,昌庆就驾车出了城,向东驶去。 回到金宁城,已是傍晚,银行已经打烊关门了。恒安叮嘱昌庆,“你妈,别看她一大把年纪了,却不更事,你辞职开公司的事,先别告诉你妈,免得她在家里操心;还有,就是你爷寄来的这笔钱,你也别告诉你妈,你妈是穷人家出身的孩子,过惯了穷日子,冷丁看见这么多钱,会吓着她的。这笔钱,我打算拿出二百万,还给你姐,当初买回老宅时,是你姐出的钱,虽说你姐当时说过,这钱她不要了,算是孝敬我和你妈的,可爸有四个儿女,怎么好单独要她的钱?现在正好手头有钱了,我打算还给她。剩余的一百万,先存起来,等我和你妈老了,你们姊妹再分吧。” “哼,存它干嘛?爸,”昌庆不以为然道,“你就和俺妈花了呗。” “你妈有退休金,我有工资,平时又没有杂七杂八的开销,足够了。”父亲说,“今天在家里住一晚上吧,钱的事,你别提起,等明天上午银行开了门,你帮我把钱存上,再回去,行不?” “成。”昌庆答应下来。 二人说着,到了家门口。昌庆把车开进院里,父亲才忽然想起,去了一趟北京,竟一点礼物没带回家,笑了笑,对昌庆说,“昌庆啊,爸是不是老了?有些痴呆了。” “怎么啦?爸。”昌庆也有些吃惊,问道。 “你看,去你那儿,呆了这么多天,现在回家了,连一块糖都没给你妈带回来” “哎呀,”经父亲一提醒,昌庆也觉得太过分了,当儿子的,千里迢迢回趟家,居然没给母亲带回丁点东西,哪里还像个做儿子的?一时心急,两手拍着方向盘,思忖了一会,对父亲说,“有了,爸。” “什么?”恒安问。 “幸好我兜里揣了点钱,见到俺妈时,给俺妈点钱,再跟俺妈说解释一下吧。” 恒安觉得也行,父子二人说笑着,下了车。 家里人见昌庆开车回家了,都跟着展样。昌欢赶紧跑到菜市场,买了些海鲜回来,当下做给昌庆吃。恒安这一票做得利索,彩头又大,心里高兴,晚上喝了不少酒。 昌庆心里有事,急着赶回去。第二天一早,匆匆到了银行,帮父亲把钱存上,也顾不上回家和母亲道别,急忙忙驾车回去了。 送走了昌庆,恒安揣好存折,回到家里。妻子上街买菜去了,昌欢正在收拾家,见父亲回来了,赶紧泡了杯茶,端到里屋炕桌上。 “你怎么还没上班去?”恒安问。 “公司里没什么事,二大爷和昌艳照料就行,我帮俺妈收拾收拾家。”昌欢应声道。 “公司现在还行吗?” “还行,”昌欢一边抹窗,一边应声,“就那么几宗生意,都是老套路。” “你二哥怎么样了?上路了?” “挺好的,我让老赵带着他,也是老套路,好做。” “你二哥心高才短,你得让老赵看紧点儿,免得惹出事来。” “放心吧,爸,二哥现在老成多了。” 见昌欢这样说了,恒安不再多说,从兜里掏出一张数额二百万的存折,递给昌欢,说,“你太爷留下的几件古董,我这次带到北京卖掉了。这二百万,你收着,是你当初买这老宅时替爸出的钱。” “爸,”昌欢沉下脸来,对父亲说,“我不说了吗?那钱,是我孝敬你和俺妈的。” “咳,我知道。”父亲说,“可是爸不光你一个闺女,还有三个儿子呢,哪好单要你这么多钱?将来等我和你妈老了,谁能出来替你说得清楚?再说了,我和你妈现在也不缺钱,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拿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用着的。等爸多暂用钱了,再往你要。” “爸,我现在的钱,足够公司运转的,真的不需要钱。”昌欢推辞说。 “昌欢啊,你听爸的,你是做生意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到钱,万一将来有用钱的地方,也好拿来救急。赶紧收起来,别让你妈回来看见。” 昌欢见父亲坚持要给,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把存折拿在手里。恒安见昌欢收下存折,心里也踏实下来,换了语气,对昌欢说,“另外,我这次到北京卖古董的事,连你妈都不知道,我也没告诉昌庆,这事,就咱俩知道,你千万别对外人说了,一旦走露了,会生出事端的,毕竟是你太爷留下的东西,你太爷有三个儿子呢。” “放心吧,爸,我谁都不会告诉的,”昌欢向父亲发誓道。 见昌欢发了誓,恒安放下心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对昌欢说,“我还有句话,想给你说说,现在你也不比从前了,日子也好过了,也该收收心了,江湖上的事,见好就收吧。找一个好人家,再成个家吧,老这么一个人在外面闯荡,终不是长久之计,多暂是个头儿啊。” “爸,”昌欢说,“我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天天跟你和俺妈一块儿,还能照顾你和俺妈呢。” “咳,说什么蠢话呀?”父亲嗔怪道,“我和你妈,终有老的那一天,等我和你妈不在了,你也要老了,身边没有个端汤送水的人,我和你妈能走得安心吗?” 父亲的话,说得好生凄凉,昌欢听了,心里一阵难过,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喃喃道,“等看看说吧。” “别再等了,时间不等人啊,好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成家的事,越等越不称心。快把存折收起来吧,免得一会儿你妈回来看见。” 昌欢听话,不再犹豫,把存折放好,随后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父亲,说,“爸,我想买辆车,放在家里,你和俺妈没事的时候,坐着出去兜风。” 恒安听过,心里高兴,嘴上却说,“我和你妈,过惯了穷日子,哪有那个心思?你要买,也行,留着自己用吧,我和你妈有事的时候,临时用用也方便。” “那行。” 见父亲这回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昌欢心里知道,父亲也支持她买车,心里高兴,把手里的抹布洗干净晾好,动身到公司去了。到了公司,把买车的事,跟二大爷和昌艳说了,就到汽车驾校去学车了。 过了一个月,考了几回试,驾照就发了下来。昌欢对汽车不在行,心里没底,想到马小丽见过大世面,买车的时候,叫上马小丽,两人一块到了车行。 马小丽看中了一款宝马车,就跟昌欢吹嘘宝马好处。昌欢也喜欢,加上营销商也在一边撺掇,昌欢当即付了六十万,提走了宝马。 车开回家,恒安看着崭新的好车,手轻轻摸索着机关盖,眼里露出孩子般的喜悦;母亲嘴上埋怨昌欢不会过日子,说有钱干什么不好,买这么个不当吃不当用的烧钱的东西,却抢先坐了进去,摸摸这儿,看看那儿,长时间不肯出来。昌欢看透母亲的心思,叫父亲也坐进来,拉着父母出了城,到城郊公路上转了一圈。母亲还觉兴犹未尽,又让昌欢开车到姥姥家,把姥姥请到车上,又出城转了一圈。 马小丽的保健品生意做到了头儿。美国科学家的最新科学发明,经过金宁城的老人们的长期检验,证明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把戏。渴望长寿的老人,在花了大把的钱财后发现,这些美国科学家的最新科学发明,仍旧阻止不他们走向奈何桥上的脚步,最终不得不抛弃这些美国科学家的最新发明。昌欢高悬着美国星条旗下环太平洋科贸有限公司中国大陆代办处的大门前,渐渐的车马稀少下来 四月底,马小丽从北京总部调来卡车,把滞销的保健品装上车,打算运到别的城市开拓市场。 打发走营销团队,昌欢在裕兴楼饭店给马小丽饯行。马小丽脸上,没有一丝儿生意萧条后的那种失意,仍是那么一副大大咧咧的c对世上任何事情都觉得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对红酒情有独钟。昌欢知道她的酒量,照例给她要了三瓶红酒。马小丽也像从前一样,吃饭前先干了三大杯。 “下一步,你打算到哪儿去?”昌欢问。 “秦皇岛。”马小丽边给自己斟酒,边说,“我不想离北京总部太远,往来跑路,太累了。” “那边,能行吗?” “新开发的,想必要比这里好些。”马小丽说,“金宁城太小了,能做成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这种生意,顶多就兴隆个一年半载的。” “你妈怎么办?” “这回,我把她带走,”马小丽说,“我在北京给她买了套房子,和她一块儿住那儿,以后,外面的事情,我全交给业务经理打理,我一般就不过去了,只守着北京的总部。你以后到北京找我,到总部去找就行了。” “行。” “哎,你知道吗?”马小丽问昌欢,“你知道那个怀沉石,现在干什么啦?” “不知道,”昌欢说,“你怎么忽然想起他来了?” “前天遇上一个同学,他告诉我的,说那小子被开除公职后,离了婚,又找了一个女人结了婚,这回找的,是个钱人家的姑娘,老丈人帮他开了家公司,就在南站那边,叫什么三达商贸公司,专做五金胶化生意,生意还蛮不错呢。” “是吗?”昌欢听了,心里生气,脸上却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等哪天去会会他。” “怎么?还在生他的气呀?”马小丽笑着说,“你上次出手,也够狠的了,那可能是他一辈子的疼” “我和他,不共戴天,一个恨字,哪能说透我心里的疼?”昌欢喝了口酒,淡淡地说。 二人边喝边聊,快半夜了,昌欢结了帐,开车送马小丽回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甄老板二戏薄幸郎(1) 送走了马小丽,公司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纯文字||现在公司只有一宗粮食生意,是老赵带着昌乐在做,每次交易完成,昌艳把帐做一做就成。公司里平日的一些琐事,二大爷和昌艳就给办了,昌欢闲着无事,躲在总代理办公室里,翻看父亲交给她的书稿,每看一遍,就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慢慢的,对守在家里做生意的事,越发不感兴趣,反倒对江湖上的事,有一种久违的渴望,只恨没有好的机遇,她不能外出闯荡,痛痛快快地在江湖上行走一番。 阴历四月十八,是观音阁庙会,母亲说,想去逛逛庙会,昌欢一早拉着母亲赶庙会去了。 中午回来,简单做了饭,响过午饭,昌欢去了公司。昌艳见昌欢来了,乐滋滋地报喜道,“昌欢,今儿个上午,我揽了笔大生意。” “什么生意?” “做产品代理商的。” “代理什么产品?”昌欢问。 “一种高分子净化膜,防水的。” “谁家的?产地在哪儿?” “武汉,”昌艳说,“是武汉鸿升实业总公司,一家挺有实力的大公司。公司一个姓王的经理上午打来电话,说他们想开发东北市场,听说咱们是一家大公司,又有信用,在市场上口碑挺好,就想委托咱们做东北地区的总代理。” 听昌艳说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昌欢警觉起来,问昌艳,“那个王的经理,在公司里具体干什么?” “是公司的老总,姓王。” “八成是个骗子。”昌欢说。 “骗子?”昌艳不服气,“怎么可能?人家说了,不用咱们出资,有了客户,产品卖出去后再付款。这怎么会骗到咱们呢?” 昌欢笑了笑,说,“姐,咱们公司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平日只经营粮食那么一桩生意,都是一手钱一手货的,哪里像他说的那样,在市场上有什么好的口碑?听他说出这种话来,就知道他对咱们公司根本不了解,只是在撒大网,碰点儿呢。” “不了解?”昌艳仍心存不解,“那他怎么会知道咱的电话号码,能直接喊出咱们公司的名称?” “那还不简单?买一本电话号码簿,上面有几万个公司的名称和公司的电话号码。” 昌艳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醒过腔来,有些害怕,却又心有不甘,问昌欢,“要不,咱亲自到武汉那边看看?要是真的,咱干脆直接找到公司里,和他们当面谈;要是假的,咱心里也有了底,不会上他们的当了。” “就为这点事,跑一趟武汉,值吗?”昌欢说。 “可是不去,咱心里又没有底,咋办?” “不要紧,过几天就知道了。”昌欢说。 “过几天,怎么就知道?” “过几天,要是有客户上门来,指名要买他们公司的这种产品,就说明这是他设的局,要是一直没有人上门,这事或许是真的,到那时,咱们再派人到他们公司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果真不假,再根据情况,决定跟不跟他们合作,怎么合作。” “昌欢,我真服了你了,”昌艳醒悟过来,心里也轻松了,夸奖昌欢说,“看我比你大几岁,算是白活了,怎么就想不到你这么周全呢?” 昌欢听昌艳夸奖,心里得意,又问道,“那人在电话里还说了些什么?” “哦,我告诉他,说老板不在家,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等老板回来再说。他还给我留了联系电话。”说着,昌艳把一张纸条递给昌欢。 昌欢接过纸条,思忖片刻,抓起电话,给那人拨了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操一口湖北方音,问昌欢有什么事找他。昌欢报出自己公司的名称,说自己就是公司的负责人,上午外出开会,刚回公司,听公司里的人说起产品委托代理的事,想打电话核实一下。 电话那端立刻热情起来,一口一个甄老板,说刚才一听甄老板的说话声,就知甄老板是个有魄力的女中豪杰,于是不问自答,把上午在电话里对昌艳说的那套嗑儿,又顺溜地给昌欢说了一遍。电话中,对方迫切地希望甄老板能不负他们的好意,真诚与他们合作。 昌欢问,“你能不能先寄点样品给我们,另外,把委托授权合同书传来,我们的传真号是:87295169。”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电话那端,王老板痛快答应下来,“我马上派人去办,甄老板,只是我这里业务太多,传真机都用坏了,现在正送去维修了,你看这样吧,甄老板,我把样品和授权委托书一块儿邮寄给你,行不?” “行,”昌欢说,“另外,我还有个条件,王经理” “什么条件呀,甄老板?” “实话对你说吧,王经理,我现在代理了三家产品,一个是浙江金华的永恒牌乳胶漆;一个是江苏泰和牌开泰管;一个是山东岳宗牌防水胶。现在经销得都挺好。这些厂家,在委托代理的时候,都事先在我们这里的报纸电视上打了广告。你这种高分子净化膜,听说是高科技新产品,市场上现在还没有认知度,你要在我们这里打开市场,不事先做一些广告怎么行?按惯例,你看能不能先支付给我们一笔广告费,对产品做些推广介绍。” 电话那端停了一会儿,随后问道,“他们都做了多少钱的广告?” “不一样的,”昌欢说,“有两家做了三万,另一家做了两万。” 电话那端又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甄老板,我们这种产品,生产线刚刚投产,眼下虽说效益挺好,可是得赶快偿还银行贷款,现金流还是蛮紧张的,你看能不能先代理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公司现金流充足了,再做广告?” 昌欢不待对方把话说完,先笑出声来,嘲讽道,“王老板,你怎么说起外行话来?现在市场上新产品上市,哪有不先做广告宣传的呀?你不要心痛这点广告费嘛,王老板,一旦这种产品销路打开了,有了客户,按惯例,我会汇给你五十万抵押金的,这点信誉,我们还是有的。” 对方听了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紧跟着问,“甄老板,那你看我做多少钱的广告才好?” “这就看你的实力了,”昌欢诱导对方,“你想影响大一些,就多做一些,你想省点钱,就做小一点的。” 电话那端又停了一会儿,随后说,“那我先做五千块钱,怎么样?” “行啊,”昌欢说,“你把我的帐号记一下吧,钱一到帐,我们就给你做。”边说,边把公司的帐号报出。 昌欢放下电话,昌艳一脸迷惑地问,“昌欢,你怎么瞪着眼睛说瞎话?咱们多暂给人做过代理啦?” 昌欢听过,淡笑一下,说道,“我要骗子知道,到我这里行骗,是有成本的。” “那万一人家不是骗子呢?”昌艳问。 “那也是符合商业流程的呀,”昌欢说,“给产品做广告,当然要由厂家来做,让他汇钱来,天经地义的。”怕昌艳不明就里,昌欢耐心地分析给她听,“他要是真的把钱汇过来了,咱们先不急着去做广告,等过几天,要是有人主动找上门儿来,指定要买这种产品,就说明这些人是骗子无疑,咱们就将计就计,把它戳穿,这钱可就是咱们的,量他们不敢找上门儿来讨要;要是真像你说的,他们不是骗子,是正经的商人,到那时再把广告做出去也不晚嘛。” 昌艳眨巴着眼睛,到底没弄清个中玄机,只是觉着昌欢聪明,是道中高人,看事比自己透彻,便不再多嘴。 第二天,公司帐上果真收到了五千块钱的广告费;又过了几天,邮递员送来一封挂号信,还有一个邮包。信封里装着武汉鸿升实总公司的产品全权委托代理书,邮包里,还寄来一块“高分子净化膜”,这种新产品,看上去,和一般的无纺布有些像。 昌艳看着样品,嗔怪昌欢,“我说嘛,人家是一家大的实业公司,哪会干什么坑蒙拐骗的事?赶紧去把人家的广告出做了吧。” “不急,”昌欢笑了笑,说,“再等几天不迟。” 不出昌欢所料,一周后,公司接到一个订贷的长途电话。电话是从内蒙古自治区加格达旗打来的,打电话的人,自称是解放军八三六四部队物资供应处的胡处长,说他们部队正在修建营房,急需一万米高分子净化膜,事先他给武汉鸿升公司打过电话,公司的人说,这种产品的东北地区营销权,已经全权委托给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公司驻中国大陆代办处了。电话里问,能否马上给他们提供一万米这种产品? 电话是昌艳接的,想想前几天,武汉鸿升实业有限公司寄来的产品全权委托代理书和高分子净化膜的样品,和这位胡处长讲的一点都不差,便想都没想,当时就把这桩生意答应了下来。随后按照对方的要求,把银行帐号报给了对方。放下电话,就向昌欢报喜。 昌欢听昌艳说完,恰好印证了早先的怀疑,心里有了底,笑了笑,让昌艳给武汉鸿升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发货。 昌艳拨通了电话,报出要货的数量,电话那端,王经理却诉起苦来,抱怨说,这种产品现在太紧俏了,供不应求,公司的三条生产线,现在满负荷运转,还是满足不了客户的需要,订单已经签到九月份了,公司的大门外,现在还停了十多辆外地来等货的卡车,真的一点库存也没有了。王经理说,你们确实想做成这笔生意的话,不妨从别的代理处调配一些。正好昨天北京代理处刚从公司拉走了一车货,现在正路上,你们可以和北京代理处的刘老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从他们那里调剂一些应急,把这笔生意做成了。随后,王经理把北京代理处刘老板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昌艳。 昌艳挂了电话,一脸的不快,气哼哼骂道,“什么玩艺儿,委托书上说的好好的,货源充足,可以随时发货,如今真的来了生意,却又说出这种话来!” 昌欢已在旁边听了个差不离儿,见昌艳真的生气了,就笑着问昌艳,“姐,我问你个事儿,你要是现在正在生产一种东西,这种东西特好卖,客户都在排队等着买你的东西,那你还有时间去到处求人帮你卖东西吗?” 昌艳幡然醒过腔儿来,翻了翻眼珠子,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一伙骗子?” “是不是骗子,咱先不去管他,”昌欢说,“你再给北京的刘老板打个电话。” “怎么说呢?”昌艳问。 “就说和他们商量,调剂一点货过来应急呀。” 昌艳拿起电话,拨通了北京刘老板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沙哑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不等昌艳把话说完,当即表示不成,说他们那里也在热卖,没有余富。昌艳边看着昌欢的暗示,边苦苦哀求刘老板,求他行个方便,看在同行的份儿上,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把这笔生意做成了。说了一通好话,到底打动了刘老板,刘老板极不情愿地答应下来,只是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必须先往他的帐上打足二十万元货款,钱到帐后,他才能发货。昌艳说行,让他等着,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昌艳看了看昌欢,开始有些后怕,心想这事,要是让她自己来办,这回准又中了圈套。寻思了一会,喃喃自语道,“看来这生意场上,处处是陷阱,不是好玩的,早先我还以为,光是咱们在干这事呢。” 昌欢忍不住,扑嗤笑出声来,拿起电话,给加格达旗的胡处长拨了电话。胡处长那边挺热情,接了电话,就紧着问高分子净化膜的事,说他们的货款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货到,就把这笔款子汇过去。工程队也入驻工地了,就等着这种材料到位,才能开工。昌欢也不和他纠缠,等他絮叨完了,才冷冷地问了一句,“胡处长,你们八三六四部队营房,是在加格达旗西郊吧?” “是呀,是呀,”胡处长见昌欢和他闲聊起来,心情也放松下来,和昌欢调侃道,“就在加格达旗西郊呢,怎么,甄老板来过这里?” 昌欢并不理会胡处长的问话,只是问道,“是在滨满铁路边上吧?” “是呀,是呀,”胡处长说,“看来甄老板对这里蛮熟悉的嘛。” “是呀,”昌欢嘲笑道,“我的一个朋友,长年在加格达旗做木材生意,昨天,我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找你了解这笔生意的具体情况,他回来打电话告诉我,说加格达旗,根本就没有什么八三六四部队,胡处长,你看这笔货,到底往哪里发合适?”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才恨恨地骂了一声,“你奶奶的!” “错啦,胡处长,”昌欢强忍着笑,慢吞吞地回敬胡处长,“我是你老娘。赶紧滑吧,我已经向当地公安局报警了。”昌欢的话音未落,电话那端就撂了电话。昌欢放下电话,哈哈大笑起来 四月底,恒安办理了退休手续,赋闲在家,做起了寓公。冷丁不再上班,心里还有些不大适应,成天呆在家里,五脊六兽的,觉着闹心。 昌欢早就有带上父母到面游玩的打算,只是平时父亲上班,寒暑假期间,不是太冷,就是太热,不适合旅行,这事就一直放下了,眼下父亲退休在家,有了空闲,昌欢就又动起心思,她想带父母去美国看望爷爷奶奶,顺便到美国各地看看。转念父亲和自己的生父母,有着与生俱来的隔阂,虽说爷爷奶奶已向自己的儿子道了歉,可父亲的心结,还是打不开,在家里,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过爷爷奶奶,现在让父亲去看望老人,父亲必是不会答应。这样,昌欢只好把旅行的路线,圈定在南方。现在是春季,南国正春暖花开,莺飞草长,适宜旅行。 昌欢把公司交给昌艳和二大爷打理,嘱咐了一些事项,下周五,带父母到海南去了。 在海南转了一周,又到桂林玩了几天,半个月后,才兴尽而归。在家歇了一天,第二天到公司去了。昌艳听说昌欢回来了,急三火四地跑到办公室找她,开口就说出扫兴的话,“昌欢,老赵辞职啦!” “什么?”昌欢吃了一惊,“怎么回事?轻车熟路的,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咳,谁说不是呢。”昌艳说。 “那为什么不干了呢?” “还不是因为二哥。”昌艳说。 “二哥怎么啦?” “老毛病又犯了。”昌艳抱怨道,“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又找到他了,他也不检点,就带上狐朋狗友一块跑生意了。老赵是个本分人,哪能看惯二哥这套做派?又是你的亲哥哥,碍着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忍着。关键是二哥自己不理会,成天拉着那些酒肉朋友吃喝玩乐,走哪儿都能交上朋友,交了朋友,就请人家吃喝;说话也不管不顾,能吹能奅,专挑大的说,还三不动把生意上的底细说给人家听。老赵说不得,管不得,成天忍气吞声,忍够了,就决计不干了,上个礼拜二,回来把这笔生意的帐结了,就不干了。” “老赵现在在哪儿?”昌欢问。 “回家了。” “二哥呢?” “谁知道呢?”昌艳说,“每回出差回来,都和狐朋狗友一块吃吃喝喝,也不到公司点卯。” 昌艳说的这些,昌欢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二哥昌乐一小就是这个性格,大大咧咧的,爱交朋轧友,几十年了,一点也没改;倒是老赵辞职,让昌欢有些吃惊,她觉得自己对老赵不薄,他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该事先和她说说,就这样不清不楚的忽喽巴撂挑子,也不是像他这种年龄的人做的事,昌欢疑心老赵会不会私下里有什么想法 “你是说,老赵现今翅膀硬了,想自立门户?”昌艳问昌欢,不待昌欢吱声,接着又说,“我看不会,一来呢,这个生意,咱俩都跑过,算是两头清了,他要想做个手脚,也不容易;二来呢,老赵跟咱们这么多年了,为人咱也了解,他不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三来呢,咱对他也不薄,这一点,他心里也清楚。这些年,他跟咱也挣到些钱,可这种生意是要大本钱的,恐怕他眼下拿不出这么多钱。你想啊,他当初守着这条财路,自己硬是跑不起来,呆在家里开小卖店,这些年,就算跟咱们挣了些钱,也不会有几十万吧?你要说有别的商家看咱赚了钱,眼热,要撬他过去,这倒备不住。” “我正是担心这一点,”昌欢说,“这贩粮的生意,咱也做了几年啦,一名二声的,万一有谁眼热,背地里勾搭老赵,老赵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了,可不就断了咱们的财路?” “那怎么办?”昌艳急着问。 “大小是个买卖,虽说不十分赚钱,可毕竟是个正经的营生,再说咱也干了几年了,不能就这么轻易把这条财路给断了,得赶紧把老赵找回来。”昌欢说,“今天中午,咱们请老赵吃个饭,算是给他赔个不是,咱们仁至义尽了,看他怎么表态:他要是回来了,就说明他真是为二哥才辞职的;他要是死活不回来,就说明他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咱就得把话递上去,让他知道,这条财路,是咱们开的,他要是想卖给别人,得罪了咱们,他是不会有好道儿走的。” “二哥在场,这些话,怎么说得开呀?”昌艳说。 “姐,你又犯糊涂了,今天这顿饭,怎么能让二哥去?”昌欢说,“今儿个中午,就你我和老赵,二大爷留下照顾公司。二哥的事,先放一放,等以后再帮他谋个出路,当下最要紧的,是让老赵不再顾虑,赶紧把生意跑起来,别断了档。” 中午,昌欢姐妹在酒店宴请老赵,姐妹俩一口一个赵叔叫着,说了些昌乐的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昌乐掺和了。老赵也是想用这一着,逼着昌乐走人,见昌欢姐俩把说到这份儿上,再扛着,就是不识抬举了,酒没喝完,痛快儿答应继续跑生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甄老板二戏薄幸郎(2) 按抚下老赵,公司又正常运营了。。。可昌乐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平日兄妹俩又相处得不错,昌欢不能像对待一般员工那样,打发走人了事,得帮他找条谋生的路:要是安排他到公司里来,他每日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赶弄,想必二大爷和昌艳也容不下他;再给他一笔钱,让他单独立另门户,干点什么,估计他又会像当初开饭店一样,拿钱打了水漂。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办法。可是,这事又不能拖下去,一旦二哥知道她已派老赵一个人去做贩粮的生意了,把他撤了下来,肯定会怪罪她的 晚上回家吃了饭,昌欢帮母亲收拾了碗筷,见母亲又去里屋看电视连续剧了,父亲正在桌边喝茶,昌欢附到父亲耳边,悄声说道,“爸,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父亲听了,愣了一下,放下茶杯,向西屋使了个眼色,昌欢就跟了过去。西屋早年是父母的卧室,自从爷爷去世,父母搬进了爷爷的房间,西屋成了昌欢的闺房。 “什么事?”进了西屋,父亲问昌欢。 “俺二哥现在,能不能重新回学校当老师?”昌欢问父亲。 恒安听出,昌欢的话里,不大对味儿,隐约感觉些什么不妙,问昌欢“他又惹祸了?” “那倒没有,”昌欢说,“关键是,二哥他不适合做生意”昌欢用最简炼的语言,把昌乐近期的表现说了一遍。 父亲听了,思忖片刻,叹息道,“恐怕不行。”顿了一会儿,又说,“他现在像脱了缰的野马,再让他回学校,哪里能收得住心?你二嫂不晓事理,当初就不该鼓动他辞职下海,他哪里是做生意的料?能在学校里混碗饭吃,已经不错了,你二嫂太短见,看你赚到了钱,她就沉不住气了,成天鼓动你二哥。他那性格,不鼓动,都像油锅里滴进了水,一炸一炸的,老婆一鼓动,他不着了火才怪呢。你也知道,当初我就劝他,别走这条路,他听得进去吗?结果就落到今天这地步。” 昌欢知道父亲在埋怨二哥,可一想到自己当年,也是不听父亲的劝告,后来就遭了那么多坎坷,今天听父亲又拿这话说二哥,自己听了,有些觉惊,脸先红了,安慰父亲说,“爸,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关键是我眼下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活儿,让俺二哥去干。” “在公司里,给他安排个打杂的活儿,不行吗?”父亲问。 “这个,我也想过了,”昌欢说,“问题是,他整天招徕一群狐朋狗友,俺二大爷和昌艳这头儿,我怎么交代?再说了,平白无故的把他撤换下来,不让他去和老赵跑生意了,俺二哥心里肯定会有想法。我寻思,现在他要是能回学校去教书,我每月可以给他些零花钱,省得他在社会上这么混下去。” “真是一个荒料,”父亲骂了一句,咬着牙,不再吱声,过了一会儿,才恨恨说道,“一小我就看他不成器,下乡的时候,赶上招收工家兵学员,当时我寻思,帮他一下,让他上了大学,将来当个教书先生,好歹也算是个体面的工作,不成想,他到底还是端不住这只饭碗。” 怕父亲又说出让她心惊的话,昌欢赶紧插嘴说,“爸,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带二哥到外面闯一闯,让他历练历练,兴许能让他老练起来。” “你带他上道儿?”父亲吃惊地问,跟着就叹息道,“你这兄妹四面人,谁入道儿,我都不担心,唯独你二哥,我连边儿都不敢让他沾,他哪是道上人啊?” “爸,你也不能把俺二哥看匾了。当初我出去闯,你不也挺担心的吗?后来经你指点,不也闯下来了?我带二哥出去试试,见有好的生意,趁机做一做,让他做个帮手,能有收成,最好;没有收成,也历练了他。我不信二哥一辈子就会这么浪荡下去的。” 父亲默不作声,低头思索良久,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抬头望着昌欢,无奈地说,“你试试吧,不过,有一点,你得把握住:只能让他做媒,不可让他单独设局,你得看住他。” “放心吧,”昌欢说,“爸,我心里有数。” 见父亲吐了口儿,昌欢心里有了底,眼见父亲又回外屋喝茶去了,自己到母亲那里,陪母亲看电视连续剧,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回屋睡下了。心里有事儿,躺在床上睡不着。昌欢又想起马小丽临走时,曾告诉她,说怀沉石被开除公职后,又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新岳父帮他开办了一家公司,现在生意还不错。昌欢知道了,怀恨在心,却苦于没有帮手,一直没有机会动他。现在既然父亲答应她带二哥出去闯闯,就想借这个机会,先拿怀沉石祭坛。 一连几天,昌欢忙着准备做局的事,找街头办假证件的办理了各种相关手续,正要找昌乐来商量,中午回家吃饭时,一进门,母亲辟头就问,“昌欢,你二哥又惹什么祸啦?” 昌欢心里一惊,立马想到,不让二哥和老赵一块跑生意的事,母亲想必知道了,怕母亲知道了底细,会上火,昌欢装着不知就里的样子说,“没有啊。” “没惹祸,你怎么把他开除啦?”母亲不依不饶地问。 昌欢笑着说,“妈,你说些什么呀?我什么时候把二哥给开除啦?” “你二嫂刚刚来过,说也不知为了什么,你把昌乐开除啦,昌乐正躺在家里发大闷呢。不三不四的,说了一大堆,说你能容下堂伯c堂姐,却容不下自己的亲哥哥,心眼儿不知歪到什么地方啦?” 昌欢听了这些,冒起火儿来,却又怕惹母亲担心,不敢说出实情,稳了稳神儿,压住火气,装着没事似的,安慰母亲说,“我二嫂真是的,什么事也不弄清楚,就到处乱放屁,哪里像个文化人?老赵那里不需要太多的人,二哥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做,我是打算另给二哥安排个生意,还没来得及说,二嫂就沉不住气了。我怎么会开除二哥呢,好歹他是我的亲哥哥,他便是什么都不干,白白养着他,我也养得起,还用得着二嫂说出这些难听的?” 母亲听过,也放心地笑了,“我就说嘛,我闺女哪里会是她说的那种人?好歹他们兄妹,都是我一个奶头儿叼大的,有我在一天,昌欢也不会这么惹着他哥的。当时我就没给她好脸,呛了她一顿,她就灰溜溜走了。” 见母亲放心了,昌欢转身出门,母亲追着问,“哪去呀?” “去找俺二哥。” “吃过饭再去呗。” “不行,”昌欢说,“这事儿,得赶快去说开了,说晚了,他们两口子,说不准会闹腾出什么事来呢。” 母亲见昌欢的话有道理,也不拦着。 昌欢到了昌乐家,二嫂正好不在家,昌乐自己躺在床上发呆,见昌欢进来,撑起身子,脸木胀着,不敢直视昌欢。昌欢看出,昌乐心里难过,也不去把事挑明,只是问了一声,“二哥,你这几天,怎么不到公司上班啦?” 昌乐看了昌欢一眼,闪瞬间,又把目光挪开,叹了口气,问道,“老赵,他自己走了?” “走了,”昌欢坦然答道,“上个礼拜五。” 昌乐听了,垂下头去,闷坐了一会儿,替自己辩解道,“老赵这个人,太死板,做事太小气,难成大事。做大买卖,哪能屋笆顶上开门,一个朋友不交?我交了几个朋友,看把他给气的。常言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二哥,”昌欢不等昌乐把话说完,开口劝说道,“经商是一回事儿,交朋友又是一回事儿,咱兜里揣着银子做生意,愿买愿卖,公平交易,讲的是个信用。朋友多了,有时兴许会帮你个忙,可你别忘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有让人白帮忙的?其实,通过朋友做生意,这本身也是一种交易,全靠金钱在这里面做润滑,何况有的时候,朋友在里面掺和,还真的不一定比没有朋友掺和好,就像你到商场里买东西一样,和不认识的人交易,你可以放开情面杀价,直刹到他微利才好;可一旦到朋友那里买东西时,你恐怕就会考虑到情面问题了,碍着朋友的面子,反倒不便刹价了,最后花高价买了东西,反倒还觉得欠了人家个人情。你说是不是?” 昌欢原本还想拿昌乐开饭店,让一群朋友给吃黄了的教训来开导二哥,一想到那开饭店的本钱,是她出的,昌乐至今一个字儿没还,怕现在说出这话,让昌乐感觉到一种逼债的味道,便岔开话头,告诉昌乐,她想带他到外地跑跑生意。昌乐一听要到外地跑生意,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到哪儿?” “现在还没想好,”昌欢说,“不过眼下有笔生意,大致有了些眉目” “什么生意?”昌乐急着问。 “空手道。”昌欢说道,见昌乐听了,眼里露出茫然,知道昌乐根本不懂道上的事,赶紧解释说,“你知道咱们金宁城里,有个叫怀沉石的人吗?” “怀沉石?”昌乐知道这个人,又知道昌欢早年,曾和他有过一段恋情,后来两个人分了手。现在听昌欢提起他,又看昌欢眼里露出愠色,便觉不好多说什么,干巴巴问了一句,“你提他干什么?” “他早年欺负过我,”昌欢眼里透着阴森森的杀气,冷冰冰说道,“为了他,我让咱爸伤透了心,我曾起过誓,只要我活着,他这辈子,就别想得好儿。听说他现在开了家公司,生意做得不错,我想往他借点钱花。” “怎么?”昌乐眼里露出惊惧,“昌欢,你要打劫他?” 见昌乐一脸的惶恐,昌欢笑了,“二哥,打劫那种莽汉的剪径勾当,咱多暂都不会去做的。咱要做的是,让他痛痛快快地把钱送给咱们” “怎么做?” “我都想好了,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好了。”昌欢说着,想了想,又问,“二哥,你的朋友里面,有没有靠得住的人?嘴紧,又机灵。” 昌乐眨巴了一会儿眼皮,说,“有,司马后就行。一小跟我一块长大的,听我的,只要我一句话,他就不要命地往前上,嘴又紧,有话只跟我说。另外,他哥哥司马前也行,下岗后,这些年一直跟着我,就是胆子小了点,有时爱耍个小聪明。不过人还是靠得住的。另外还有” “行了,”昌欢说,“就他兄弟二人够了,你有空,把他们找来,让我看看。” “我现在就闲着,去找他们呗。” 昌欢想了想,说,“行,你把他们叫到德福楼,我先请他们吃个饭。咱们要做的事,你先不要和他们交底,等到时候,我对他们讲好了。” 昌乐得话,和昌欢一道出了家门。昌欢直接去了德福楼,要了间包间。过了一个时辰,昌乐领着司马前c司马后兄弟来了。他们兄弟常到家里找昌乐,昌欢认识他们。司马后个头儿不高,三角眼,一脸横肉,看上去挺凶;他哥哥司马前比他出挑,高个儿,眉目周正,当过兵,哥俩站在一块儿,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妈养的。 昌欢和兄弟二人客套了几句,招呼他们坐下吃饭。几个人边吃边谈,说了一会儿,昌欢看这兄弟二人可用,把话头转到正事,说出自己的打算。司马兄弟二人现在都失业在家,原本是跟着昌乐混生活的,平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个着落,眼下听说昌欢要带他们做一笔大买卖,哪里还敢问什么正道邪道?像铁屑遇上了磁铁,立马就吸了上去,满口应承下来。昌欢也不遮掩,当即把做局的思路说了出来,把各人的分工交代清楚。司马前曾在重庆当过兵,能说一口巴蜀方言。巴蜀方言和湖北方言很近,昌欢派他去武汉,做上家;二哥昌乐近年一直跟着老赵跑黑龙江和广东,昌欢让二哥做下家,到黑龙江佳木斯,司马后到保定。 任务分派停当,昌欢结了帐,带三人回公司,进了办公室,把门关上,将相关证件交给他们,又给了每人一万块钱差旅费,打发三人上路了。临行前,再三叮嘱三人,每天都要打电话向她汇报情况。 怀沉石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从武汉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操一口巴东方音,自称是武汉江汉实业总公司的王经理,说他们公司生产的一种高分子净化膜,市场前景看好,现在想开发东北市场,听说怀老板的公司信誉好,打算委托怀老板做为他们在东北地区的全权代理。为了表明江汉公司的诚意,王经理说,怀老板不必支付抵押金,产品售后付款。 一只羊得看,一群羊也是放,反正又不用自己垫付资金,多一个客户多一条财路,有了这种好生意,怀老板想都没想,当即答应了下来。 以后的几天里,怀老板收到了江汉公司发来的产品委托授权书的传真,一块高分子净化膜的样品。怀老板审查一下,见没有什么纰漏,痛快地签了字,又传了回去。 大约又过了一周,怀老板又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从东北佳木斯打来的,打电话的人自称姓李,是佳木斯驻军6731部队后勤处的李处长,电话里说,他们部队要修建营房,现在急需一万米高分子净化膜,他打电话到武汉江汉公司订购,江汉公司说,他们现在已经全权委托怀老板的公司,做他们产品在东北地区的总代理,让他直接找怀老板联系。 怀老板一听有客户找上门来,说得又对路,乐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连连称是,声声应承下来。电话那端见怀老板答应下来,趁机叮嘱道,他们的工程马上就要开工了,这是军需,耽搁不得,按市场价,一米二十元,他已把二十万货款准备好了,存在招商银行佳木斯分行解放路分理处的帐上,并把帐号报给怀老板。说是一当货到,马上付款。 放下电话,怀老板心里犯起狐疑:自己刚刚才和江汉公司签订了产品委托代理合同,跟着就有客户紧着上门要货,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幸好李处长留下自己的银行帐户,便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当地的114查号台,查到了招商银行佳木斯分行解放路分理处的电话,按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士,听说要查询6731部队的帐号下,有没有二十万元的支付能力?对方也不推辞,痛快地答应给查一查,查了一会儿,回话说,足够了。怀老板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放下电话,怀老板心里得意。粗算一下,这笔生意做下,抛除各种费用,能有五万元的进帐,又不需要自己投资,只是过一下手而已。听电话里李处长的口气,这批货要得急,便不敢多想,赶紧拨通江汉公司的电话。 江汉公司的王经理听完怀老板的电话,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事不凑巧,节前公司的生产线超负荷运行,节后正在检修,工人放假还没回厂,这批货,一时半会儿,恐怕发不出去。 怀老板一听,急火攻心,电话里抱怨起来,说自己刚刚签了一笔一万米的生意,一切都谈妥了,现在突然变了卦,让他怎么向客户交待? 王经理听完抱怨,嘴里一直不停地道歉,思忖了一会儿,告诉怀老板,说他们公司节后的一点库存,刚好一万米,昨天让公司的华北地区代理商张老板拉走了,估计张老板现在已经到家了,张老板的公司在保定,王经理把张老板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怀老板,让怀老板找张老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先从张老板那边调配些现货去救急? 怀老板现在一门心思在这桩生意上,见有一线希望,也不跟王经理磨叽,挂了电话,赶紧给张老板打了电话。通了电话,客套了几句,马上切入正题,怀老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张老板听过,寻思了一会儿,答应道,“行,不过,这批货,我不能白忙活,你得给我加点价。” “加多少?”怀老板问。 “一米怎么也得加五块。”张老板开口喊了价。 怀老板听了,大为扫兴,心想自己卖出的价,就是一米二块钱,照张老板这种加价,这笔买卖一分钱不赚,反倒自己还要搭上运费;要是放弃这笔生意呢,又怕失去李处长这样一个大主顾。寻思了一会儿,跟张老板商量道,“张老板,不瞒你说,我这次卖出的价,就是一米二十块钱,你要是一米加五块,我这笔生意,不就白忙活了?” 电话那端,张老板听说怀老板一米只卖二十块钱,也大为生气,埋怨道,“怀老板,这货,现在这么紧俏,你怎么一米只卖二十呀?我这边一直都是二十五块钱一米,你要是这样卖下去,岂不抢了我的客户?你这样可不地道,一旦在市场上传开了,我在这里还怎么做生意?” 见张老板生了气,怀老板忙着解释,“张老板,你看,我是头一回做这种生意,市场行情也不了解,现在既然已经跟人家谈妥了,再要提价,怕是不妥吧?张老板请放心,以后保证和张老板一个价。张老板,这回,能不能看在同行的份儿上,救我这次急,你少赚点,让我也少沾点?” 电话那端开始沉默了,怀老板心里忐忑起来,过了一会儿,张老板气哼哼说道,“这样吧,看你也不容易,这回,我就少沾点吧,一米加两块,你看,要是行就行,不行,就没办法了,你总不能让我干赔本儿的买卖吧?” 怀老板听了这话,快速在脑子里粗算了一下,觉得有利可图,痛快地应声道,“中,中!多谢张老板帮忙,我马上派车去,顺便把货款给你送去。” “咳,派啥车呀?”张老板电话里显得极不耐烦,训斥怀老板,“总共才挣几个钱呀?你这样车来车往的折腾,还能剩个钱吗?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这样吧,正好我的车刚回来,还没卸货,你把钱汇过来吧,顺便再加一万元车费,我派我的车,顺道儿给送到买主那里吧,省得你往返折腾,费时费钱,这样,你就通知买主在那边接货好了。” 怀老板觉得张老板这个主意不错,实在又划算,再听张老板说话,也挺实在,便放下小心,先是向张老板道了谢,又往张老板要来银行帐号,又把买家的地址告诉了张老板。挂了电话,急匆匆去张罗汇款的事。 过了两天,怀老板打电话询问张老板,张老板说钱收到了,货已发走,估计两天后就能运到。怀老板彻底放下心来,赶紧给佳木斯的李处长打电话,通知李处长准备接货付款。 李处长接了电话,对采购的货物,似乎并不太感兴趣,倒是对采购货物的折扣念念不忘,在电话里几次提到。这笔生意本来赚头儿不大,见李处长三番五次地提到折扣,怀沉石也不敢招揽,装彪卖傻,几次把话岔开,逼得李处长不得不把事儿挑明了,开口要两万回扣。 “两万?”怀老板听了,大吸一口气,紧着解释道,“李处长,你恐怕还不知道,厂家现在正在设备检修,根本没有现货,这批货,是我从别的代理商那里兑来的,他们给我的价钱,就是一米二十块,原本我不打算做这笔生意的,考虑到咱们头一回打交道,你又是管军需的,不想失去你这样一个好主顾,才赔本把这笔生意做了下来,连运费都是我搭的。李处长,这笔生意,我真的一分钱没赚,你又要这么多回扣,你看能不能” 不等怀老板说完,电话那端,李处已经有些急眼了,打断怀老板的话,生硬地警告道,“怀老板,你也是生意场上的人,公平交易,愿买愿卖,都是两厢情愿的事,天底下又不是光你一家做生意的,现在到哪里采购,离开了回扣,还能成交啊?你赚没赚到钱,和我没关系,我这二十万砸出去,总不至于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吧?真是的,我干后勤处长多少年了?从手上过的资金,也不下千万,还真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一点回扣不想出,真是的。今天我可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不仁,可别怪我不义,即便是天底下就你一家经营这种高分子净化膜,我也可以不要,宁肯用其它的替代产品。我还不信了呢。”说完,把电话挂断。 怀老板惊出一身冷汗,放下电话,脑袋有些发晕。他早就听说过,军队里黑得邪乎,和他们办事,就一条箴言:拿钱开路!可是,像李处长这样,把拿回扣当成命令来下达,多少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想想这笔生意,满打满算,也就两万元的利润,真要是给李处长汇去两万,这笔生意可真就白玩了。电话里听李处长的口气,好像此人绝非善茬子,就算以后还打交道,也不是好应付的。想到这里,怀老板就有放弃这笔生意的打算,现在关键是张老板那边,货已发出去,不知还能不能追回来,要是货刚发走,兴许还能追回,想到这里,怀老板赶紧拨了张老板的电话,张老板刚听了两句,当即回绝了,说货已发走半天了,无法追回。 放下电话,怀老板沉思起来,觉得左右为难。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要是放弃这笔生意,自己必须亲自到佳木斯去一趟,拦下送货的车,再把货退还给张老板。这样往返一折腾,必会得罪张老板,即便自己把苦衷讲出来,张老板也不一定能原谅,最要紧的是,自己已经把货款打到了张老板的帐上了,就算张老板退还了货款,但运费是少不得由他出了。这样一来,生意没做成,却得罪了买家和卖家,还搭上了运费钱。要是做成这笔生意呢,抛除给李处长的回扣,自己真就一分利也没有了,却能保住自己的脸面,又两头都不得罪恶。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忍下这口窝囊气,把生意做下来好。 打定主意,怀老板又拨通了李处长的电话,说了些小话,赔了些不是,请求李处长原谅,最后问,两万元回扣,可不可以从李处长那二十万货款里直接扣除? 李处长听罢,破口大骂,“怀老板,你是不是真的有点傻呀?我从部队的帐上提取两万元,算是我贪污啊?”不待怀老板解释,紧接着,李处长又告诉了他一个帐号,让他把钱汇到这个帐上。 怀老板遵从李处长的吩咐,乖乖把钱汇了过去。隔了一天,又打电话问李处长,货送到了没有?李处长说货已送到了,他已验收入库了,不等怀老板问起货款的事,李处长就告诉怀老板,说货款他已汇出了,两天后,怀老板就能收到。 又过了两天,怀老板到银行查问,柜员查看了一会儿,说帐面并没有汇来什么款项。怀老板立时觉得头皮一阵发紧,两腿发软,慌慌张张地跑回公司,拨了李处长的电话,可电话里一直响着盲音。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保定的张老板,想跟张老板打听一下,送货的车回来了没有?货是否送对了地方?拨了一会儿,也打不通。怀老板预感到不妙,又拨了武汉王经理的电话,也打不通,这才确信,自己吃了骗子的局。 怀老板连夜乘车去了佳木斯,向当地警方报了案,警方立了案,查了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查出,就劝怀老板先回家听候消息。怀老板疑心警察没有尽力,嘴上却不敢抱怨,试探着问,“你们到部队里查了?” “对不起,”警察说,“佳木斯根本就没有6731部队。” “可是,”怀老板还有些不甘心,“既然没有6731部队,那为什么在这里的114查号台,还能查到他们在招商银行解放路分理处开的帐号?” “114查号台,是电话局的一个服务部门,任何人只要出具相关证明,都可以在那里申请报号的,”警察解释说,“骗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用伪造的手续,在那里申请报号,其实你给银行打的电话,直接打到了骗子那里了。” 怀老板一双绵羊眼,比平日更加阴郁了,像屠床边拴着的待宰的老羊,鼻尖渗出汗珠,警方担心他有寻短见的倾向,放心不下,派警员送他回家。 司马后提着皮箱,把十八万元带了回来,交给昌欢。昌乐也把两万元交给昌欢。这局总计做成二十万,昌欢拿出十二万,分给司马后兄弟和昌乐,每人四万,余下的,自己留下。听说怀沉石从佳木斯回来,受了妻子家人一通埋怨,急火攻心,住了院,昌欢觉着心里的恶气,泄出了不少。 司马前拿回四万元,心有不甘,私下里向弟弟司马后抱怨,“不是说好了,要平分吗?昌欢自己却拿来了八万” “咱几个外出的开销,不是人家昌欢出的钱?”弟弟司马后说,“这四万,够我上班几年挣的,我挺知足。” 见弟弟说出这话,司马前也不再多言,揣着钱回家了。 昌乐拿过四万块钱,原想揣回家去,摔到妻子面前,吓她一吓,让她闭上那张尖酸刻薄的臭嘴,转念一想,自己从打下海做生意,至今分文未赚,当初开饭店借昌欢的十万元,现在还未还上,妹妹虽说从没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对他来说,却是一块心病,不能释怀,他本来想等把钱攒足了,大大方方地,一次性把钱还给昌欢,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是难以实现了,便把钱推给昌欢,嗫嚅道,“昌欢,我还欠妥你十万块呢,这钱,你先收下,余下的,我慢慢还。” 昌欢见二哥说话时唯唯喏喏的样,觉着好笑,淡笑了一下,说,“二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委囊了?这可不像你呀,你欠我的钱,我往你要过了吗?”说着,望着昌乐说,“拿回去吧,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辞职后这么长时间,也没赚到什么钱,俺二嫂心里,能没有想法吗?这钱,你带回去,交给俺二嫂,省得她在你耳根子底下烦你。” “哼,”提到媳妇,昌乐耍起横来,“就不能惯她那臭毛病。” “得了吧,”昌欢劝说昌乐,“你也不老小了,能不能让咱爹妈省点心呀?一个女人家,见男人不能顶起门户,不能养家糊口,换了你,你会怎么想呀?” 经昌欢一通劝说,昌乐也不再争执,淡咧咧地揣起钱,就要回家。 昌乐下海后,经历一番挫折,现在说话办事,明显成熟老练了,昌欢说的话,他也能乖乖听进去,昌欢心里挺得意,就把心里闷了老长的时间的心事,说了出来,“二哥,我想带你出去闯闯,你乐意吗?” “闯闯?”昌乐果真来了精气神儿,重新坐下,问道,“怎么个闯法儿?” “就是到各地走走,见到什么好的生意,有合适的,就做一做。” “行啊,”昌乐痛快地答应下来,“就咱俩儿?” “就咱俩。”昌欢知道,昌乐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那帮朋友,就劝他说,“二哥,做生意和交朋友,是两码事,能一个人做的,就绝不两个人做,能两个人做的,就绝不三个人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对你越不利。” 昌乐听出,昌欢又在说他滥交朋友的毛病,便收住嘴巴,不再说话。 昌欢见昌乐低下头,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又冒犯了他,心想自己毕竟是妹妹,二哥现在落魄了,老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也不厚道,就换了口气,对昌乐说,“不过,二哥,你得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昌乐问。 “等咱们外出赚到了钱,兜里的钱够花了之后,你必须金盆洗手,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过日子,不能再到外面闯荡,这一点,你能做到吧?” 一听说要出去赚到足够花的钱,这时,让昌乐做什么都行,哪会说出半个不字?当即痛快答应下来。见昌乐痛快答应了,昌欢也信以为真,让昌乐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就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愣昌乐误入迷魂局(1) 兄妹二人编了个谎儿,说是要外出做生意,瞒着家里人,蹬上远去的列车。 昌欢把第一站选在了沈阳。沈阳是东北的中心地带,辐射四方,商贾云集,是东北商品的集散地,场子大,生意好做。二人在中街找了家宾馆,让柜上安排两个单间。柜上小姐查看了二人的身份证,说眼下是生意旺季,单间只剩一间了,男双人标准间倒是还剩一张床位,要是不介意的话,她可以给昌欢安排一个单间,给昌乐安排到标准间里,和另一个男人合住。 昌欢兄妹事先已在附近走了几家宾馆,都说现在是生意旺季,床位紧俏,二人也走得累了,见说这里还有一个单间,自己住着安全,反正二哥昌乐身上也没带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随身背着的旅行包里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别人合住一夜,也不打紧,等明天这里有了单间,再让柜上给调换个单间。昌欢把这想法跟柜上小姐说了,小姐也痛快答应下来,便付了钱,让服务员送到房间。 昌欢的单间里陈设齐全,电视c空调都有。昌乐进去站了一会儿,见昌欢放下包裹,进卫生间洗漱,猜想昌欢是累了,打算早早歇息,便退了出去,来到自己和别人合住的标准间。 昌乐进去时,见房间里电视开着,一张床上斜依着一个房客。此人五十多岁,面色红润,国字形脸,双眼皮,一望便知,是个体面人,两眼灼灼有神,灯泡一样盯着电视里的节目。见服务员领着昌乐进来,也不搭理,旁若无人地看着电视。 服务员向旁边的床铺指了一下,说,“就这儿啦。”转身退了出去。昌乐大咧咧地把包放到床上,瞥了眼电视,见电视里,几个姑娘正在跳芭蕾舞,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可同室的男人,眼珠子都快给吸进电视里了,两眼冒火儿,看得正起劲儿。昌乐猜想,此人一定好色,他现在真正看的,不是舞蹈,而是跳舞姑娘的大腿。 昌乐热闹惯了,到哪都愿让别人注意他,眼见床上这人对他视若无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耐着性子,斜依到床上,看了会电视,觉着实在无趣,开口问那人,“老哥是哪里人?” 那人见问,愣了一下,眼珠子离开了电视,似乎仅仅这一刻,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个同伴。他转动了几下眼珠子,上下打量了昌乐一会儿,随口说道,“吉林的。老弟呢?” 听他口音,也像是吉林的,昌乐便不疑心,开口说道,“金宁的。” “金宁的?”那人不时转动眼珠子看着电视,一边和昌乐应酬,“金宁府可是个好地方,冬暖夏凉,海鲜也多,苹果好吃,好地方呀。” 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家乡,昌乐心里喜滋滋的,立马对这人有了好感,觉得亲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得意地问,“老哥去过?” “怎么能说去过呢?”那人也起身坐了起来,瞪着大眼睛和昌乐吹嘘,“常来常往嘛,哪年秋天,都去住一段时间,到朋友家闹腾几天,临走还要带上些海鲜和苹果。”那人边说,眼睛不时向电视上偷看几眼,又不失态地和昌乐应酬,“老弟是跑哪路生意的?” 昌乐初入道,不知这是道上黑话,还以为这人是在问他做什么生意呢,脱口答道,“做粮食。” 那人见昌乐是个空子,心里托了底,又见昌乐大大咧咧的,是个愣头青,便打算做了他,开始和昌乐套起近乎,“老弟贵姓啊?” “免贵姓甄,西土瓦甄,我叫甄昌乐,老哥呢?” “姓王,叫王云山。” 几句话谈过,二人熟络起来,王云山也来的兴头,关了电视,两眼盯着昌乐问,“老弟跑粮食生意,有的赚吗?” “赚头倒是有,只是不大,赚个辛苦钱罢了。” “就是嘛,”王云山慨叹道,“那生意,我也做过,南来北往的跑,一斤粮食一两分钱的毛利,太累了。” 听王云山说话靠谱,又做过粮食生意,昌乐觉得和他有了共同语言,越发亲性起来,盘腿坐着,和王云山交谈起来,“老哥做了几年粮食?” “整整五年。”王云山叉开手指,伸出一个巴掌。 “咋不做了呢?”昌乐问。 “我不说了嘛,太他妈辛苦!遭罪。”王云山略显不耐烦,“天下赚钱的买卖多得是,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听王云山说话口气大,昌乐相信自己今天遇上了高人,来了兴趣,追着问,“照老哥看来,现在做什么生意赚钱快,又不累?” 王云山听罢,顿了一下,随后诡异地冲昌乐一笑,脱口说道,“当官!” “当官?”昌乐有些懵懂,“当官又不是做生意。” “老弟外行了不是?什么是生意?依我看,但凡能赚到钱,那便是生意。做买卖图的啥?图的不就是能赚到钱嘛?当土匪为了啥?不也是为了弄到钱吗?把做生意赚到的银子和当土匪劫来的银子摆放到一块儿,你难道还能分清这两种银子有什么不同?这世道啊,你甭管他是做啥的,只要能弄到钱,你都可以把它看作生意,当官怎么不是生意?那才叫最好的生意哩,是无本万利的生意,又不需要你操什么心,出什么力,到时候就有人紧着把钱送到你手里,钱打着滚儿往你兜里钻,多好的买卖呀,怎么不是生意?哪里像咱们,成天走南闯北,辛苦就不说了,上火尿黄尿呢?到头来,还不一定真的能赚到多少钱。” 昌乐不想听这些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只对做生意的事感兴趣,想知道王云山现在做什么生意,见他停下话头儿,趁机问道,“老哥现在做的是什么生意?” 王云山见问,愣了一下,看昌乐两眼盯着他,急着想得到他的回话,稍作犹豫,摇了摇头,显得挺为难,叹了声气,说道,“嘿,提不得哟,自个儿没啥大本事,赚不了大钱,只是小打小闹,赚点小钱罢了。” “赚啥钱?”昌乐叮着问。 见昌乐逼得紧,王云山稳了稳神儿,平和地望着昌乐,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早年像老弟一样,跑粮食,跑了几年,见没啥赚头,我又是个直性子,花钱大手大脚的,外面朋友又多,赚那点钱儿,自个儿花销都不够,哪里能顾及老波孩子?这要是搁在年轻人身上,兴许还说得过去,反正轻身带利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可咱不行呀,一大把年岁了,上有老,下有小,都张着口等你弄饭吃呀。看看这粮食生意做不下去了,听人家说倒山货挺赚钱,你知道,我们那疙瘩山多,土特产多,我就撂下粮食生意,开始跑山货” “这回赚到钱啦?”昌乐插嘴问。 “你听我说呀,”王云山拿手抹去嘴角的吐味,眼睛盯着昌乐说,“跑山货挺赚钱,一棵三品的山参,我从采参人手里收上,顶多就两三百块,拿到广东那边一出手,到少七八百” “我的天,这么大的利?”昌乐有些惊讶。 王云山不屑地看了昌乐一眼,大不以为然,忿忿地说,“这算什么呀?你赚的还是小头儿呢,这棵参,到了参贩子手里,一番包装,摆到柜上,到少要三四千的,大头儿全让人家赚了;这还不算什么,毕竟你花了高价,还能买到一棵真人参,可气的是,一些奸商,弄几个山参,熬制一大锅汤水,再往里加些糖,装进小瓶子里,用漂亮的盒子一包装,起个好听的名字,摆到柜台上,一小瓶参汤,就能卖到好几百,一棵三四品的山参,能熬几百小瓶参汤,你算算看,那些奸商赚了多少呀,那才叫黑呢。” 王云山边说,边望着昌乐,见昌乐听得入神,接着说,“从南方长了见识,我就想呀,南方这些奸商,心忒黑,拿人参这个幌子蒙人呢,作践咱东北的名声。人参是咱们东北的宝贝,不能把名声毁在这些奸商手里,咱干嘛不能用人参开发出实实在在的药品,让老百姓知道,人参这东西,真正是个宝贝呢?有了这个想法,我就想到当年进山收山货时,曾结识了一个在长白山里修行的老道士”王云山两眼盯着昌乐说,“那老道士,真是活神仙,今年一百二十多岁了,那身体硬朗的,跟小伙儿似的,须发全白,脸色红润,不看须发,你还以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呢。这老道士,年轻时是个郎中,专修医术,悬壶济世;日俄战争时,躲避战乱,隐身山林,修道作法。进山收山货时,我就住在他的道观,有机会向老神仙请教些道行。老神仙见我虚心好学,为人本分,也愿点化我,还想收我做徒弟呢。可一想到那清灯冷灶的日子,我这性格,哪里受得了呀?我就跟老神仙说,家里上有高堂,下有乳齿,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全靠我这小本生意呢。听我这么一说,老神仙也不为难我,不再提收徒的事,却传我一个用人参入药的秘方,说是有了这个秘方,就可保我一辈子衣食无忧” 听说是百岁道士传的秘方,昌乐也来了精神,急着问,“什么秘方?” 王云山见昌乐正在兴头儿上,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向前倾着身子,神色诡异地低声问昌乐,“老弟完婚了吗?” 昌乐急着想知道老道士传的秘方,却不知王云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见王云山问他,脱口答道,“结了。” 王云山听罢,忸怩了一下,向门边扫了一眼,悄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俩都是过来人啦,也用不避讳什么,老弟跟我说实话,在家里时,一晚上,你能做几次?” 昌乐见问,脸色胀红发热,一时觉得这话难以启齿,只是心里惦记着老道士那秘方,看王云山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便老着脸皮说,“一般就是,一晚上一次。” 王云山听过,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直起身子,随后眼里又露出几分得意,半是嘲笑地冲着昌乐说,“你看看,我说嘛,老弟这么年轻,一夜只一次,还是身子骨不行呢。不背老弟说,你看老哥我,今年一大把年岁了,五十多了,家里的老娘儿们也不算俊,可老哥只要回到家里,要是晚上没什么事儿,一晚上总得七八次才行。” 昌乐听罢,有些吃惊,张大嘴巴,呆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多次,行吗?” 王云山得意地笑了笑,说,“这算什么呀?去年到深圳,一个朋友请我,吃过饭后,给我找了个小姐,回到宾馆,那小娘儿们心里还有点嫌我老呢,不住地拿话撩我,说我一大把年岁了,不在家里老实待着,跑到外边拿钱填窟窿,能做出点什么名堂呀?多可惜。我听了这话,知道她是嫌我老了,怕我做不痛快她,我心里堵着气,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发狠,心想,你这臭娘儿们,今晚非得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不可。上了床,刚入马,那娘儿们就像出了水的鲤鱼,活蹦乱跳的。我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她是在刺激我,想让我早点泄光了,她好早点摆脱我。可她哪里知道我的厉害呀?起初,我就只是趴在上边,坐船似的,随她乱蹦好了。你还别说,那臭娘儿们还真有些手段,抽得厉害,约摸过了十多分钟,就把我第一波抽了出来。这会儿她也累了,消停下来,呼嗤呼嗤地开始大喘气。可我那小弟还yg挺挺地插在里面呢,正浑身酥麻,不敢乱动呢;又过了一会儿,身上不再酥麻了,我才一波儿一波儿地慢慢推她。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第二波放出来了,浑身又开始酥麻,便又停歇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第三波儿开始了,我自个儿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起先,我九浅一深,慢慢地推,她还能一拱一拱地配合,过了个把钟头,我就全是深进深出了。到底是风月场里的人,这会儿她还能哼哼两声,我就这样推呀推呀”王云山边比划边说,“等两个钟头过去了,那娘儿们就喘不匀气儿了,眼里开始流泪。我知道,她有些晕了,怕弄死了,惹出人命官司,我就撑起身子,撑杆擦凉粉儿,接着推她。那娘儿们这会全身都木了,缓了缓气儿,哭着求我,‘哥,我服了你啦,求求你,今儿个就做到这儿吧,你再这么做下去,今晚我的小命就没了。求求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今晚的钱,我不要了,我再给你一千,行吗?”王云山说到这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昌乐听得下身热胀,贴身的短裤湿漉漉的,像刚刚浸了水,暂时忘了老道士传授秘方的事,现在他想知道的是,王云山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金枪不倒功夫? 王云山似乎看透了昌乐的心事,大笑一会儿,慢腾腾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提包,拉开拉锁,翻了一会儿,从中取出一支小瓶子,漫不经心地递给昌乐看。昌乐接过看时,见是一个咖啡色的小玻璃瓶子,瓶口用软木塞塞着,软木塞上涂了石蜡,瓶里装着黑乎乎的汁液,像药店里卖的各种口服液一类的东西。瓶子上贴了张油印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参茸壮阳露”。 莫非这就是山里的老道士传授的秘方?昌乐正要探询,王云山抢先指着瓶子说,“这就是老道士传我的秘方,我这身子骨,全靠它啦。” 看着瓶子里黑乎乎的液体,昌乐有些将信将疑。王云山看出昌乐的疑惑,又指着小瓶说,“不试不知道,用了真奇妙。老弟,不背你说,自从有这它,这些年,冬天我就没穿过棉袄,连感冒是什么滋味都忘了,成天就是觉得身上热乎乎的,真的,冬天里,我就这身单衣服就行。”王云山拍着胸脯说。 “这一瓶药,得多少钱呀?”昌乐问道。 “不贵,二百。” “二百?”昌乐正想打开瓶盖,亲口尝一尝这药,听王云山报出药价,赶紧把手收了回去,喃喃道,“这么贵?” “贵啥呀?”王云山大不以为然,“这东西多好哇,货真价实,强身健体,祛阴壮阳,不比那些滋补品强多了?现在药店里卖的那些滋补品,一盒动辄千八百的,吃了还不一定管用;我这秘方,保准一瓶见效。一些人图一时痛快,花钱买伟哥一类的壮阳药,那东西能帮你一时痛快,时间长了,是会伤身体的,哪如我这秘方药,既能补身子骨,又能得到乐趣,真是一举两得,有百利而无一害呢。” “这秘方这么好,你干嘛不和药厂联办,批量生产,那样的话,销路广,销量大,价格就降下来了,薄利多销,不是更好吗?” “嘻!”王云山不以为然地讥笑道,“老弟哪里知道,这药品行里有多黑呀,不背老弟说,曾经有大药厂找过我,出价一百万,购买我这秘方,可我不卖” “为什么?”昌乐问。 “为什么?”王云山瞪了一眼昌乐,说道,“这还不简单,一旦这秘方卖了,这秘方就不是我的了,虽说手里有了一百多万,可钱是啥东西呀,钱就是王八蛋,那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终究会花完的,老弟想过了吗?你把那一百万花完了,以后怎么办呀?再说了,这秘方是老道士传给我的,真要是卖了,钱也该归还给人家老道士呀,我把这钱揣起来自个花了,那算怎能么回事呀?做人不能那么不地道,对吧?倒不如我怀揣着秘方,把它当做养家糊口的家什,用钱的时候,就卖几瓶药,不用钱的时候,就闲着,多逍遥呀!” 听这人说话挺仗义,说的也在理,昌乐不再疑心,问道,“像你现在这样,带着药品自个儿卖,好卖吗?” “好卖!”王云山举手拍了下大腿,得意地说,“我有自己固定的消费会员群,都是些有钱的人,全国各地都有,他们需要时,只要打个电话给我,我就把药寄去,或者亲自送去。” 昌乐有些纳闷,又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 “交结呀。”王云山脱口说道,“就像今天,在这里结识了老弟,认识了,就是缘分,你就可能成为我的客户。”王云山边说,边取过小药瓶,拔掉软木塞,重新递给昌乐,劝道,“老弟可以先试试,体验一下,看看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神气。” 昌乐原本有心要试,可一想到这一小瓶药水,售价二百元,又听王云山说,他的主顾,都是有钱人,心里就有些犯憷,毕竟自己现在囊中羞涩,靠妹妹昌乐帮衬,跟着出来跑生意,试这种药,哪好意思向妹妹开口要钱?一想到这儿,赶紧向王云山笑着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老哥,我可不是有钱人呀。” 王云山听了,显得挺生气,板着嗔斥昌乐,“嗯!老弟怎么这般小见识,我怎么能往老弟要钱呢?老话说得好,五百年修得同船渡,八百年修得共床眠,今天和老弟同住一个房间,这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就算做个朋友,要是收了老弟的钱,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可话又说回来了,要是老弟服了这药,感觉挺好,将来要是有了钱,想用这玩艺啦,到了那时,老弟想不给我钱,我也是不干呢,是吧?再说了,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敢保老弟身边,就没几个有钱的朋友?老弟要是觉得我这玩艺好,把它推荐给身边有钱的朋友,岂不是又给老哥开了条财路?到了那时,老哥还要谢谢你呢。快拿着,喝下试试,耽会儿我再送你两瓶,把电话号码留下,以后我们好常联系。” 经不住王云山一番劝说,昌乐接过小药瓶,看了看里边黑乎乎的汁液,心里有些为难。王云山正笑殷殷地盯着他,不住地劝说,“喝了,喝了。”昌乐一仰脖,把一小瓶药水倒进嘴里,感觉甜丝丝的,又稍带点酸涩,咽到肚里,起初凉兮兮的,一会儿又觉得发热,嘴唇开始木胀。王云山殷勤地在一旁照应着,劝说道,“躺下,躺下,过一会儿,全身就像着了火” 昌乐听话地躺下,却觉得自己并没躺在床上,而是像一片羽毛,悬在空中,飘呀飘呀,不知要飘往何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愣昌乐误入迷魂局(2) 这一夜睡得沉实,第二天早上,昌欢起得很晚,浑身也轻松了许多。 洗漱毕,看了下手表,已快九点了。昌欢隐隐觉得有些肚饿,这才想起,昨天旅途劳顿,下了车,连晚饭也没吃,就早早睡下了,眼看天快晌午,想必二哥也饿了,只是不好意思搅扰她,才忍着肚饿,不肯来敲门叫她。想到这里,昌欢抓起皮包,背到肩上,出了房门,径直去找昌乐。到了门口,轻敲了两下门,听房间里并没人回应,心想二哥昨天一准也是累了,现在还没起床,便又使劲敲了两下,仍不见里边有回应。昌欢心里纳闷儿,觉得自己的敲门声已经足够响了,二哥也应当能听到,怎么会不应声呢? 伸手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的,昌欢探头往里边望了一眼,见屋里只二哥一人,赤着身子,手脚摊在床上,仰卧着。大概是嫌热,被子被掀在了一边。 这睡相,让昌欢有些为难,心里涌出一丝不该有的羞臊,急忙缩回头,又使劲用拳头凿了两下门,大声喊道,“二哥!都快九点了,起来吧,咱上街吃点东西!” 奇怪的是,昌欢这声音,足以把一个睡得沉实的人唤醒,可是躺在房间里的昌乐,却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昌欢心里涌出一丝不安,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见昌乐侧着脑袋,正在床上打呼噜,昌欢这才放下心来。再看二哥只穿条短裤,躺在床上,短裤上有浆糊一样的液体洇渍过的痕迹。昌欢是过来人,一眼看过,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脸上忽地像着了火,羞怯地不再敢往那地方看第二眼,赶紧俯身抓起被子,给昌乐盖上,心里却犯起嘀咕:莫非二哥昨晚在这里做了点啥事儿?熬了夜,所以现在才睡得这么沉实;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从家出来时,二哥兜里没揣钱;再说了,他和别人同住一个房间,做这种事,也不方便;退一步说,就算现在社会上,常有两个要好的男人,同做一个小姐,可是和二哥同住的房客,毕竟是陌生人,早先不认不识的,没什么交情,谁会出钱请他去嫖?想来想去,昌欢也没想出个头绪。 可话又说回来了,要是不嫖,二哥短裤上的污渍,又是怎回事?昌欢正要伸手推醒昌乐,想把昨晚的事儿弄清楚,侧身看见昌乐的枕边,有一堆呕吐物,立时吃了一惊,再细看昌乐的嘴角,还有一抹没干的白沫。昌欢头皮一阵发紧,伸手搬过昌乐的肩膀,凄声叫道,“二哥!二哥!你怎么啦?” 昌乐昏睡中被唤醒,觉得脑袋像灌了铅,怎么使劲儿,也抬不起头,四肢发木,像没了知觉。只是睁眼看时,见昌欢一脸的惊恐,呼叫他的声音,有些发瘆,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儿,低声问了句,“这是在那儿呀?” “在沈阳,在宾馆里,二哥,”见昌乐睁开眼睛,昌欢才稍稍踏实了些,“咱们不是昨天才从家里来沈阳的吗?” 昌乐眨巴了几下眼睛,醒过神儿来,喃喃道,“哦,对了,我记起来了。”说着,侧脸向旁边床上望了一眼,问道,“老王呢?” “什么老王?”昌欢问。 “就是吉林的老王,卖参茸壮阳露的。”昌乐吃力地说。 “什么?”昌欢听不懂昌乐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昌乐的话里,有些蹊跷,问道,“二哥,你说什么呀?你昨晚和别人一块儿喝酒啦?” “喝啥酒呀?”昌乐嗫嚅着说,“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哪有钱喝酒呀?” “那你怎么吐了?” “我吐了吗?” “唉呀,你这是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吗?”看昌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昌欢心里有些着急,问昌乐,“怎么?你连自己吐了,都不知道呀?瞧你这嘴角,现在还粘着白沫呢。你先别动,等我给你收拾收拾。”昌欢转身进了卫生间,取来毛巾,把昌乐的呕吐物弄走,旋身回了卫生间,洗干净毛巾,又把褥单上让昌乐弄脏的地方擦洗干净。 昌乐这才确信,昨晚自己真的呕吐过,心里却犯了合计,嘴上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昨晚我就喝了一瓶参茸壮阳露,怎么会这样?” “什么?”昌欢心里又是一惊,瞪着眼睛问昌乐,“什么参茸壮阳露?谁给你的?” “老王给我的,”昌乐说,“他说,是一个山里老道士,传给他的秘方”担心说出底细,会让昌欢脸上挂不住,昌乐嗫嚅了一会儿,编谎说,“老王说,喝了这种参茸壮阳露,一冬天都不感冒。” “你说的老王,他到底是谁呀?”昌欢追问。 “就是对面床上的。”昌乐侧眼向对面床上望了望,问,“老王哪去啦?” 昌欢往旁边的床上看了一眼,见床上只胡乱堆着一条被子,哪里有什么人?倒是床头柜上的一支小瓶子,让昌欢心里悸栗一下,伸手抓过小瓶子,见上面的软木塞已被拔掉,里面的东西,被喝光了;翻看一下,见瓶子上贴着一张小纸条,上书:“参茸壮阳露”几个字。昌欢恍然明白,昌乐一定是中了人家的局,让人给迷翻了,心里不免有些后怕,浑身打了个冷战。怕吓着昌乐,昌欢没敢过分张扬,沉静了一会儿,稳了稳神儿,一边端详咖啡色的小空瓶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告诉昌乐,“二哥,你中了人家的圈套,让人打劫了。” “打劫?”昌乐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笑了笑,说,“谁会打劫我?” “这东西,是谁给你喝的?”昌欢擎着小空瓶子问昌乐。 “老王呀。”昌乐说。 “就是他了!”昌欢肯定地说。 “怎么可能呢?”昌乐躺在床上,连连摇头说,“老王是我刚交的朋友,怎么会打劫我呢?再说了,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打劫我干嘛?” 见昌乐身陷局中,仍不醒悟,昌欢又气又急,拔高了声调,问道,“二哥!你说你没中局,那你的背包哪去啦?” “在床头柜上呀。”昌乐强辩道。 昌欢指着床头柜说,“你自己看看,床头柜上哪有东西呀?” 昌乐吃力地扭头向床头望过,果真不见了自己的背包了,心里吃了一惊,却还嘴硬,嘟囔道,“昨天就放这儿啦” 不待昌乐说完,昌欢又逼着问,“你身上的衣服呢?” “穿在身上呀。”昌乐说。 昌欢听了,气得直想伸手去拧昌乐一下,嗔怪道,“二哥!你真是糊涂了,你身上哪有衣服呀?” 昌乐费力地抬手把被子掀开,看见自己赤条条的,只穿着短裤。幸亏意识还算清醒,觉得在妹妹面前裸着身子,有伤大雅,麻利地又把被子裹到身上,心里却大吃一惊,挣扎着要起身,无奈身子太虚,咬牙瞪眼地撑着床边,后背刚离了床,随即又跌了下去,这才信了昌欢的话,知道自己中了局,喝了别人的迷药,嘴里恨恨地骂道,“这老王八蛋,再撞到我手里,非宰了他不可!” 看见昌乐现在痛苦的样儿,昌欢心里的气,也消了一些,却忍不住又数落起来,“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就是不长记性,你从小到大,在朋友身上,栽了多少跟头?怎么就不省脑呢?人家都说,聪明人,从不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你倒好,都绊倒十次八次了,还是不长记性。老话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可你呢?一天到晚地朋友朋友的,吃一百颗豆,也不知豆腥味,真不知你多暂才能长大?怪不得咱爸在家嘱咐我”昌欢话刚出口,立时觉得不太妥当,赶紧又收了口。 “咱爸嘱咐你什么啦?”昌乐似乎从昌欢刚才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叮着问了一句。 昌欢觉得,这种时候,把父亲嘱咐她的话说出来,对二哥,对父亲,都不太好,可是现在要是打住话头,必会让二哥起疑心,见昌乐正眼睛盯着她问,昌欢思忖了片刻,改口道,“咱爸嘱咐我,让我督管着你,出门在外,不让你乱交朋友。” 昌乐听了,心里隐隐有些难过,想当初,自己决定下海时,曾是何等豪情万丈!俨然一夜之间,自己成了阔佬儿,那会儿,父母苦口婆心地劝导他,他哪里能听得进去?可一路走了下去,钱没赚到不说,却欠了一屁股的债,如今更是落得个一文不名,真个输得个赤条条的,白茫茫乾坤真干净。想到这儿,两眼一热,眼泪流了出来。 昌欢误以为,是自己刚才数落的话说得太重了,二哥脸上挂不住,伤心流泪了,心里开始后悔起来。想想二哥是跟着自己出来跑江湖的,还没来得及出手,反倒先让劫匪做了一单,二哥都这模样了,自己又不顾轻重地数落他一通,怎能不伤他的心?这样一想,心里的气就全消了,换了语气,劝说昌乐,“算了,算了,二哥,就算破财免灾了,这回,能保全你的小命,就算那混蛋还算仗义。以后与人交结时,可得小心些,你得多留个心眼儿,哪能遇见什么人,都想交朋友?”见昌乐听了这话,也停了眼泪,昌欢这才放下心来,冲昌乐笑了笑,说,“你先在这儿躺着,我上街给你买套新衣服,要不,待会儿服务员来收拾房间,你这个样子,怎么跟人家解释呀?” 昌欢说着,转身出门,到街上给昌乐买了身新衣服,新皮鞋,回来让昌乐穿上。 昌乐四肢发软,浑身无力,下不了床。昌欢知道,二哥的迷药还没过劲儿,身体虚弱,这副样子,哪能起身下床?便到宾馆的柜上,跟服务员商量,把昌乐住的双人间包下,让二哥独自一人住着,这样,她过来照应也方便。 服务员只管把房间卖出去,哪管一人住两人住?听了昌欢的建议,痛快答应下来。昌欢付了钱,回房间把包房间的事,跟昌乐说了一下,嘱咐昌乐好好休息,别乱动,随手把门带上,一个人上街去了。 昌欢找到一家药店,打算给昌乐买些解药,帮二哥解解毒。担心把事情真相说了出来,会引起别的麻烦,昌欢思量了一会儿,把自己想买的药,对售药小姐说了,请售药小姐帮忙选一种合适的药。因为不愿透露真相,昌欢说的比较含糊,售药小姐听了一会儿,到底没听明白,问道,“患者到底吃了什么呀?”售药小姐眼睛盯着昌欢问,“解毒的药,有好多种,不同的食物中毒,都有针对的解药,患者到底是吃什么中了毒呀?” 昌欢看售药小姐的眼神,似乎不怀好意,像警察在审问犯人,心里有些发慌,吱唔了一会儿,到底不肯把底细说出来,找了个由头,离开了药店。 药店的对面,是家小吃铺,从那里路过时,昌欢看见里面有绿豆粥卖。在家时,每回买回海鲜,母亲做海鲜时,总要往里面放些绿豆,说是绿豆能解海鲜里的毒性。昌欢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何不买碗绿豆粥回去给昌乐吃呢?既能解毒,又能充饥,毕竟昌乐一天多没吃东西了。这样想时,昌欢觉得自己肚子里也空落落的,索性坐下,要了一碗绿豆粥,一个馒头,一碟小菜,一个茶蛋,自己先吃了起来。 店家的绿豆粥熬得烂熟,喝到肚里,热乎乎的,极舒服。就着小菜,一会儿功夫就吃饱了。付了钱,昌欢端着一碗绿豆粥回到宾馆,送到床头,一口一口喂二哥吃下。 昌乐原本一天多没吃东西了,昨晚中迷药,让歹人麻翻了,又吐了,身子虚乏得厉害。喝下一碗热乎乎的绿豆粥,肚子里舒服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掀开被子,强坐起来,恨恨地说,“昌欢,咱不能便宜了那个老杂种!” 昌欢知道,昌乐心里还别不开这个结儿,正堵着气呢,便笑了笑,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咱去报案!”昌乐果断地说,“让警察去捉拿他!” 昌欢听了,刚要笑出声来,嘴唇还没张开,却又笑不起来了。她望着二哥的脸,觉得已过而立之年的昌乐,脸上却还滞留着明显的孩子般的稚气,难怪他做起事来,总让人觉得那么不可思议,让人又生气,又好笑。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昌欢心里竟浮起一丝的难过。 “二哥,”昌欢望着昌乐,冷冷地问道,“咱们这次出来,是干什么的?” “这”昌乐张了张嘴,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去,不再吱声。 兄妹二人在宾馆里住着,昌欢每日三餐,换着花样,给昌乐弄来好吃的。调理了几日,昌乐很快就恢复了元气,身上也有了力气,头脑也像原先一样清醒了。 看看昌乐身上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这都得感谢上帝,昌欢也彻底放下心来,又想起江湖上的事来。每天趁着到二哥房间里照料昌乐的时机,趁便向二哥讲些做局的要领,不经意间,潜移默化了昌乐。 眼看昌乐完全康复了,关于做局要注意的事项,昌欢也给昌乐交代清楚了,眼下已是万事俱备,下个星期六早上,吃过早饭,昌欢带上昌乐,一块儿上街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巧调包徐建丽中计(1) 五爱街原本是个棚户区,住户大多是产业工人,改革开放后,工厂倒闭,一些失业工人开始在这里摆地摊,做小买卖,不曾想生意很快做大,规模迅猛扩张,短时间内,这里就成了东北地区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多年前,昌欢初下海时,摆摊卖过便宜的首饰一类的小东西,那会儿曾到五爱市场上过货。当时,地摊大都摆在街边胡同里,乱哄哄的,为了找货,要在不同的胡同里出出进进,常常走得人晕头转向,找不到出口。如今,这里的老住户已被拆迁,在早先棚户区里建起了规模宏大的批发市场,像一座巨大的现代化养鸡场似的,修建了整排整排的档口,商户们躲在各自的档口里,向远道来的顾客兜售商品。 每天凌晨,是五爱街最繁忙的时候,从东北各地赶来上货的商贩们,兜里揣着成沓的钞票,蜂拥进批发市场,挨个档口观望着,挑选各自中意的服装。沈阳本地市民和外地来沈阳的游客,如果想买几件便的衣服,往往会选在上午来,那会儿,市场里面已不像早晨那样人挤人的忙乱了,可以有充裕的时间,悠闲地挑选自己称心的衣服。 经过多年的经营积累,这里的业主大多发了财,兜里揣足了钱,涌现出一大批爆发户,几百万的存款,在他们的帐户上,算是平常的事。昌欢从家里走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五爱市场。 昌欢领着昌乐到时,天已过了晌,市场里的顾客已经稀少,商户们从凌晨忙到现在,已是累得口干舌燥,这会儿才消停下来,大多坐在档口里休息,清闲地喝水吃东西。 进了一楼大厅,昌欢二人在档口间转了一会儿,见货架上挂的都是些地摊儿货,虽说也有摊主上前兜揽,叵耐昌欢都看不入眼,便不搭腔。 原来这大厅分上下两层,一楼全是档口,卖的都是地摊货,二楼才是中高档产品,通常都是早年在这里发了财的老业户,嫌捣腾地摊货薄利而多劳,做得腻烦了,就到二楼投入大本钱,做起中高档产品,或是干脆给厂家做品牌代理。 昌欢向大厅里的推车运货的力工打听明白,和二哥昌乐乘电梯上了二楼。 二楼果然气派了许多,各档口显然经过了精装修,里面挂的服装,也比一楼的养眼,商家也比一楼的牛气,见顾客进来,通常先拿白眼球瞄一下,看看是过路的,还是买货的,一当断定你是过路的,便理都不理,只站在那里看着你转悠;要是看你像是买货的,才迎上前来,略带矫情地和你搭腔,问你想买什么样的衣服。你要是搭话了,他就趁机向你推荐他们店里最赚钱的服装;你要是不搭理,他也不纠缠,仍退到门边,任你自己在里边转悠。也有一些有势力的商家,干脆把自己的档口全封闭起来,里面精装修,服装的陈列也极精巧,既显摆了店面的奢华,又可隔断别的档口奸商们的窥探,免得一些缺德鬼见利忘义,跟货搅局儿。 二人连走了几家,都觉不如意,要么店主牛气十足,懒洋洋地不十分兜揽,难以下手;要么店主贼头贼脑的,两眼滴溜溜地转动,这种鬼机灵是不好对付的,极容易破局儿。这里人毕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也算见过世面,不像乡下人那般质朴单纯,也远胜那些没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年轻人,昌欢心里放了小心,看看不对路子,随便看看货架上的衣服,就和昌乐出去。 约摸走了六七家门店,看见昌欢仍不出手,昌乐有些沉不住气了,从一家门店里出来时,俯在昌欢耳边问,“你怎么还不做呀?” 昌欢知道二哥性格毛躁,每临大事,不能淡定,这也正是他事事不成的原因,便想趁这次带他出来的机会,好好磨砺磨砺他,让他尽早成熟起来。现在眼见二哥有些沉不住气了,便板着脸,低声训导昌乐,“沉住气,这路生意,要是时机不成熟,没有七成的把握,宁可放弃,也不可强做,你仔细看我的眼色行事好了。” 昌乐没有一点儿江湖经验,见昌欢说得这么深不可测,只好忍着性子,跟着昌欢往前走。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家店门前。这家店与别家的明显不同,大得多,明显是由两个档口打通后,合在一处,店面的装潢也讲究,富丽堂皇。昌欢抬眼看时,见门楣上悬挂着牌匾,上书“领风时装”几个字。昌欢心里兀地涌出一丝预感,觉得这家店,正合她的胃口,随手推门进去。 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明显营养过剩,长了一身赘肉,年纪轻轻,就有了双下巴,胸部高高凸起,走路时一颤一颤的,仿佛那堆东西,随时都能掉落到地上。幸亏平时注意保养,细皮嫩肉的,又着了妆,看上去并不难看,倒觉得有几分姿色。 见昌欢二人进来,少妇忙着迎了上来,正要搭腔,却见昌欢对她视而不见,直扑向衣服架上挂的一件连衣裙,伸手取了下来,擎在身前比比划划,抬头问跟她一块进来的男人,“吴总监,你看这件裙子,我穿着漂亮吗?” 被叫吴总监的男子,无耐地摇了摇头,笑了笑,随口说道,“漂亮,漂亮,只是你先把自个儿的事放一放,先把正事忙完了再说,出来一个上午了,天都过了晌,饭也没吃,正事还没办成,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昌欢听了,立时耍起娇来,“哟,吴总监,瞧你说的,平日我们跟着你,没日没夜地工作,哪有时间照管自个儿呀?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儿,出来看看衣服,你还这么紧催着。” 店主见二人为一件裙子争持着,猜想这二人只是想买件便宜货的过路散客,心里凉了下来,也不十分兜揽,听见昌欢询价,脱口喊道,“三百八。” “这么贵?”昌欢故作惊讶,抱怨道,“这也不是批发呀!” 女店主脸上立时显出不悦,略带讥讽地反唇相讥,“批发价和零售价当然不能一样,你要是批货,自然会给你批发价。” “怎么样才能算批发?”昌欢问。 “同一款式,一次最少十件以上,才算批发。”好店主傲慢地说。 “那价钱是多少?”昌欢追着问。 店主以为昌欢是在探询底价,为的是和她刹价,机警地反问了一句,“你想进多少?” 一句话问得昌欢难以招架,侧眼望了下昌乐,昌乐趁机埋怨昌欢,“唉呀,算了算了,赶紧走吧!我早跟你说了,你就是不听,咱直接到大百货商场去,大商场的东西,毕竟讲信誉,靠得住,订货付款,走帐也方便,你偏要跑到这里,这里都是些个体户,像咱们这样的大公司,哪能和这样的个体户做生意?一旦出了问题,你找谁讲理去呀?再说了,咱们哪有时间和他们缠呀?可你偏不听。” 听昌乐嗔怪起自己,昌欢趁势耍起娇来,“吴总监,你看你,我不是想趁便来选套新款的裙子吗?” “大商场里的裙子,不够你选呀?哪差这么几个钱?”昌乐说。 听被女客户称做吴总监的男人说话不中听,女店主心里老大不快,只是从二人交谈的话里,听出这二人不像一般的过路的散客,在这二人身上,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商机,女店主只好强压住心中的不快,换出一副笑脸,冲着被称作吴总监的男人说,“这位大哥的话,我听了可真的不是太顺耳,大哥,你有些瞧不上我们个体户,是不是?你刚才说,大的百货商场讲信用,产品靠得住,是不是?”说得这里,露出一脸的不屑,看着昌乐说,“不是跟你吹,大哥,今儿个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才和你较起这个真儿来,你说沈一百大不大,不瞒你说,沈一百五楼有三个档口,卖的就是我的货。”见被称作吴总监的人脸上浮现出一丝不信任的冷笑,女店主不依不饶地说,“大哥,你不信,是不是?来,我把这个月的走货流水清单拿给你看看”说罢,女店主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取出钥匙,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红皮记事簿,翻给吴总监看,指着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圆珠笔写下字迹,得意地让吴总监看,不待吴总监看仔细,又冲着吴总监说,“大哥要是好事,我可以带你一块儿到沈一百财务科,去办理这个月的结账业务,怎么样?” 女店主手擎着账本儿,瞪着眼睛跟吴总监较叫号儿,昌欢从旁边观察,猜测女店主属于争强好胜的那类女人,这种人,日常里性格较偏执,爱认死理儿,只要诱导得当,往往能一条路走到黑。昌欢心里有了底,挺得意,打算在这女人身上做一单。眼见二哥让这女的逼到犄角里,赶紧上前打圆场,“怎么样?吴总监,这回你信了吧?早先我跟你说,你还不信呢,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改革开放了,市场都搞活了,哪像过去那样?什么都是大商场可靠,现在呀,大商场也是从这里进的货!也难怪呢,你常年也不买件衣服,哪里知道这里的名堂?” 女店主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过了,趁机放缓了语气,吹嘘道,“不背你说,大哥,不光是沈一百,像中心大厦,商贸城这样的大商场,都有我的货呢,市内有十一家大商场,是我的老主顾。” “可我刚才听说,你这里的东西,也并不便宜呀!”吴总监看了昌欢一眼,得到肯定的暗示后,接着又说,“要这样的话,我们何必跑到你这里买?乱哄哄的,闹得很。” “你不懂,”店主说,“我们这里分批发价和零售价,你要能大量的吃进,我当然给你批发价;你要是单挑一件,哪我怎么给你批发价呀?你买一件,肯定会挑挑拣拣的,我陪你着忙活了半天,只赚了个批发价的蝇头小利,我这一天的开销从哪儿出呀?所以,单买,我肯定要比批发价贵一些,不然,来进货的主顾也不干呀,批价和零售价都一个样,客户们进货回去还怎么卖呀?是吧,大哥。再说了,就算我卖给你一件零售价的,也还是要比商场里的价格便宜了许多,像刚才这位大姐要买的这件连衣裙,中心大厦里就有,我的货,不信你去看看,他们要卖五百多呢,还是一口价,不讲价。” “那像刚才这件裙子,要是批发价,应该是多少?”吴总监问道。 女店主立时警觉起来,猎犬一样盯着吴总监看,看了一会儿,问道,“二位今天来,是探价的?还是上货的?” 看看火候已到,怕昌乐说话不严,露了水,昌欢抢先开口道,“我们是中铁七十五局的,今天是来给局机关的科室人员买制服,这是我们的财务总监,吴总监。”昌欢指了指身边的昌乐说。 女店主听罢,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侧身向办公桌那边指了指,恭恭敬敬地说,“二位请这边坐。”说完,自己先走了过去,取出茶叶,给二人泡了茶,老熟人似的,笑着说,“真是想不到,我这小店,也能恭候到大财神。刚才我还以为二位是过路财神呢,想到这里来找点便宜货罢了,谁曾想,二位竟是真财神呢,来来来,快坐下,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茶,二位将就着喝点,解解渴,我看二位也有些累了,想必转了不少地方,是吧?”边说,边把泡好的茶,递到二人面前。 女店主先倨而后恭,态度转变得出乎昌欢意料。原来时下的商家,多半愿意巴结国营大公司,一来是因为国营大公司,多半享有行业垄断的地位,钱多,出手阔绰,不会和小商家们斤斤计较;二来呢,凡是国营大公司派出的采办人员,都要在采购时吃些折扣,这样,商家就能在交易时,上下其手,提高商品价格,多给采购员些折扣,既能把商品卖个好价,又能让采购员满意,实现双赢。 平日里,商家们总要削尖了脑袋,去巴结国营大公司,眼下国营公司的采办人员到了面前,怎能不叫女店主惊喜?一时激动,让她兴奋得不能自持,虽说心里提醒自己矜持些,屁股却禁不住在椅子上轻浮地扭动着,尽管眼里尽力想表现得和善而钩魂,却难以掩饰内心的贪婪又多欲。 昌欢暗自得意,觉得这一单,已有了八成的把握,左手轻端起茶杯,右手在胸口轻拂一下,昌乐见了,马上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女店主。女店主起身,毕恭毕敬,双手接过名片,举在眼前看了一会儿,见名片上用繁体字印着:中铁第七十五局财务总监吴望义。 女店主看过名片,抬眼望着吴总监,直看得吴总监心里发毛,误以为名片上有什么破绽,让这女店主看出来了,一时窘得浑身不自在。幸亏女店主善解人意,看了一会儿,老朋友似的笑了起来。看似乎自己也觉得这笑,来得有些奇妙,摇了摇头,说,“这老话,看来有时也不准,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今儿个在吴总监身上看来,真是一点不靠谱。您看吴总监这相貌,这天庭,这地阁,这鼻子,这嘴吧,这脸,啧啧啧,没一处不是贵人相。说句不怕您见笑的话,刚才您二位一进来,就把我给镇住了,我小腿儿都紧张得直哆嗦呢,嘴也收不住码,倒起板来,刚才说了些什么,现在我都记不得了,没说什么伤着二位的话吧?”女店主边自嘲地说笑,边从桌上一个精美的小盒里,取出两张名片,双手递给吴总监一张,随手又递给昌欢一张。 昌欢接过名片,扫了一眼,见名片上写着:“领风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经理徐建丽。”心想这名字好怪,硬生生的,像男人的名字,脱口问道,“徐经理就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吗?” “正是。”徐建丽说。说完,扭头转向吴总监,像随便唠家常似的,问道,“刚才听这位大姐说,吴总监这次来,是为公司办公室人员置办制服,不知吴总监想置办些哪种款式的制服?” 见徐建丽把话引入正题,昌乐怕说话不严,走了嘴,向身边的昌欢努了努嘴,说,“服装的事,我不大明白,让我们甄会计跟你说吧。” 昌欢趁机接过话头,“说是制服,其实就是变相给员工们搞点福利,科室人员,穿别的款式的衣服,也不太入眼,干脆就要西装好了。” “那好啊,”徐建丽抑制不住兴奋,乐巅巅说道,“我这里的西装品牌,有十几种,我马上让营业员拿来,二位尽可放心地挑选。”说着,喊来两个营业员,随口报出十多个西装品牌,叫她们取过样品,给二位客人过目。 两个营业员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一会儿功夫,十几套西服样品全送了过来。昌欢站起身来,一套一套地翻看着,徐建丽不时在旁边插话,夸耀自己的西装的优点。 昌欢最后选中雅布尔牌西装,递到吴总监面前,征求吴总监的意见。吴总监装模作样,翻看了一会儿,抬头问昌欢,“你看怎么样?还行吗?” “我看还可以,”昌欢语气肯定地说,“不过,最后还得你定夺呀。” 吴总监转头问徐建丽,“这套西装,批发价是多少?” 徐建丽忸怩了一会儿,有些作做地说,“真人面前,我就不说假话了,一点谎都没有,实实惠惠的一个朋友价,八百五。吴总监不信,可以到中心大厦去看看,那里卖的这款西装,标价四千五,打完折是三千八,也是我供的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巧调包徐建丽中计(2) 吴总监听完报价,表情木木的,没露出一丝惊讶,自言自道,“不贵,不贵,这个价钱不算贵。” 徐建丽听了,心里那个悔呀,直想抽自己的嘴巴。遇上这么财大气粗c容易对付的大头,干嘛不再多往高里报价呢?可是话既出口,也不好更改了,何况自己的报价里,已经含了二人的折扣,再说,就算照这个报价成交,她赚的寸头已经不少,远远比批发给商贩们的价格好。让她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财神听完这个报价,竟连还价也不还,这才叫她觉得后悔。心里有了非分的想法,就歪打起算盘,想把自己预留给二人的折扣抹掉,另外在报价的基础上,再让吴总监他们自己加外快。有了这个想法,便试着问道,“二位的辛苦费,想要多少?” “什么辛苦费?”吴总监装作不解其意,两眼懵懂地问道。 一看二人不在行,徐建丽心里高兴,卖弄起来,故作老道,向二人解释:“通常是这样的,大公司的采办人员,在做成都一笔交易时,往往要在商家报价的基础上,再加上个人的辛苦费,也就是老百姓平时说的回扣,把辛苦费加到报价上,商家走账后,再把钱提取返还采办员,这就是时下流行的辛苦费。” “你开什么玩笑?”听了徐建丽的话,吴总监板起脸来,不满地训斥道,“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啦?以为我们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商人啦?我们是铁道部下属第七十五局,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这样说着,转身冲着昌欢说,“要这样的话,这笔买卖,还真的不能在这儿做了,免得为了这笔小买卖,把咱们弄得不清不浑的。” 一通训斥,惊得徐建丽张口结舌,做了十几年的生意,这路买家,还真是头一会遇见。一时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昌欢看昌乐刚才把话说得有些重,怕砸了这局,赶紧接过话头,“吴总监,你别生气,徐老板刚才说的,都是现在社会上通行的做法。咱要是不想要,告诉她一声就是了,她开单时,不另行加价就行了,和这笔生意没关系。徐老板刚才,也只是征询征询你的意见。” 见吴总监听劝,脸色稍稍平和一些,昌欢又转身,冲着徐建丽说,“小徐呀,不是我说你,刚才你的话,说得也太冒失了。你也不问问我们吴总监的为人,就开口乱说话,看把我们吴总监气的。你知道我们吴总监是什么样的人吗?是地地道道的正经人,一点歪门邪道的毛病都没有,年年都被评为我们系统的劳动模范呢” 徐建丽这会儿也醒过腔儿来,紧着给吴总监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吴总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怪我有眼无珠,也不事先问问清楚,就敢在吴总监面前乱放屁,都怪我这张臭嘴。”边说边伸手,像征性地在嘴巴上轻扇了一下。 眼看徐建丽急不择言,说出不雅的话来,吴总监忍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侧眼看了昌欢一眼,借坡下驴,开口道,“小徐呀,刚才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时下社会的风气,就这样,你是商家,见利行事,也是天经地义。可是你别忘了,虽说现在坊间谚语有‘无官不贪’的说法,可在现实中,还真就有不贪的官呢。比方我吧,现在的年薪是六十多万,要是心术不正,为求点蝇头小利,贪点好处费,将来一旦东窗事发,撤职查办不说,要是进了笆篱,上哪去挣那一年六十万呀?一点好处费和六十万年薪比,哪头大,哪头小呀?” “天啊!”徐建丽惊叫一声,“吴总监一年的年薪六十万?这么高,怪不得看不上这点小钱儿呢。”徐建丽巴结道,“我今儿个才算见着大人物啦。不瞒您说,吴总监,我这里,平时也常有给公家采办的官员,他们哪有您这气派?个个都像给阎王爷当差的小鬼儿,买了点东西,也不问问值多少钱,就赶紧张口讨回扣。有时买十块八块钱的东西,硬是逼着我开一百块钱的发票,那德行,好像前世是让钱给亏死的,太贪了。像您这样的贵人,您还别说,我做了这十几年的买卖,还真是头一回遇见。唉,也难怪,一年赚那么多钱,六十万,谁还在乎这点小钱儿?”徐建丽边说边拿眼瞄着吴总监,看得吴总监心里发毛,不敢正眼看她。 看看吴总监神色完全平和下来,听她刚才说的这套喀儿,也觉得挺受用,徐建丽趁机又把话头儿转到正事上来,笑殷殷说道,“行了,不提这些不痛快的事啦,二位领导,要是觉得没什么别的问题,咱就把这事儿定下来?” 昌欢和吴总监对望了一下,见吴总监已经默许,昌欢问道,“你在银行里,有自己的帐户吗? “帐户?没有。”建丽话刚出口,见吴总监面色又有些不爽,抢着解释说,“这不打紧,要是有支票转帐,市场管理处负责给我们走帐c出发票。”怕二位大主顾小看了自己,徐建丽又解释说,“我们这种生意,图的就是快进快出,早先我也想到银行开个帐户,只是想想天天要跑银行,太麻烦了,耽误生意,不如一手钱手货,来得痛快,就没办银行帐户,二位放心好了,市场管理处出具的发票,绝对正规,一点问题不会有,我们只消按钱额缴纳手续费就是啦。”说完,又叮着问了一句,“二位这回想买多少套西装?” “四百八十套。”昌欢随口说道。 这是一大笔买卖,徐建丽乐得肚脐眼儿都差点儿笑出声来,脸上却尽力装着很淡定,不失时机地又一次督促道,“要是没什么别的问题,咱就把这事定下?” 昌欢和吴总监又相互对视一下,昌欢说,“那就这样吧,你这里,都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你得把每套西装的大小规格报给我,也就是每个人的身高和三围,我好备货。另外,就是先交了合同金额千分之一的订金。你这是将近五百套衣服,五八四十,总价四十多万,你就先交四千块钱的订金吧。”徐建丽说。 不待徐建丽话音落地,吴总监冷笑一声,满脸不快地说,“我们中铁公司,和别人做生意,还从没先向别人付过保证金呢,都是别人抢着,先把钱送到我们那儿存着” 这笔生意量大价好,太诱人了,而这位吴总监,从一进门,就对在她这店里,做成这笔生意不买帐,老是从中作梗。自己刚才说话不小心,又伤着他了,担心他会把这笔生意搅黄了,徐建丽格外赔着小心,说道,“吴总也别介意,这只是按惯例行事,对大家都是个约束,毕竟咱们是初次打交道,是不是?”说完,想了想,又改口说,“这样吧,我也不收那么多,只像征性的,收一千,意思意思,行吧?” 吴总监又侧眼看了昌欢一下,见昌欢微微颔首示意,才慢吞吞说道,“行啊,那就这样吧。”说完,转向徐建丽,“小徐啊,咱们这笔生意,虽说不大,也不算小,总得有份购销合同吗?” “成!”徐建丽痛快应声道,“吴总监尽管拿来好了,我签字就是了。” 吴总监略显有些为难,笑了笑,说,“小徐呀,服装营销这方面,我们不在行,另外,公司现在也挺忙的,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个合同,最好是你来写,行吗?” “成!”徐建丽现在忘记了“不”字怎么说了,但凡吴总监提什么要求,她都是好好是是,痛快答应道,“我现在就写。” “唉,不忙,不忙。”吴总监说,“小徐呀,我们是大型国有企业,财务制度很严,每笔超过十万元的采购项目,都要有验资报告。” “什么?什么?验资报告?”徐建丽有些懵,忙问道,“那该怎么做?” “噢,就是在交易前,我们需要检验一下你银行帐面上,是否有足够的支付能力,也就是有没有完成这笔交易的足够现金。通常,我们都是背着客户,直接到客户的开户银行查验,我知道你现在银行里没开帐户,这笔生意金额又不是太大,我看这样吧,你现在就到银行开一个活期存款帐户,把这笔交易的足额现金存进去,明天中午,我们来验资,一并把订金和采购合同的事给办了,这笔生意就算做成了,怎么样,你看行吗?” 徐建丽听说事情这么简单,想都没想,痛快答应下来。 “小徐呀,”见徐建丽痛快答应了,吴总监又叮嘱道,“中行铁西区红光路分理处,是我们在沈阳地区的对口银行,你的存款,一定要存在那里,我们办理业务时也方便。”吴总监又叮嘱道,“噢,对了,小徐呀,存折的户主,一定得是法人代表的,免得到时候出麻烦。你这门店的法人代表,是你吧?” “是我,吴总监,放心吧。”徐建丽应声道。 “就是你名片上的名字吧?” “是的,吴总监。”徐建丽应道。 “行了,”吴总监说完,站起身来,对昌欢说,“时间也不早了,这事就这样定下吧。”说完,抬脚要走。 见二人要走,徐建丽忙把售货员喊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赶紧追了出去,赶上昌欢二人,笑着说,“吴总,你看现都几点了?眼看都到下午了,我还没吃午饭呢,二位要是不嫌弃,咱们一块吃个便饭吧。” “不啦,”吴总监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快回去呢,公司里还有事情呢。” “嗯,”徐建丽哪里肯放过二人,纠缠着劝说,“吴总监,既然出来了,哪差那么一会功夫?吃个便饭,个把小时的事,你要是不给我这点面子,让别人知道了,说吴总监在我这里办完事,饭着肚子就走了,叫我这脸往哪搁呀?不差这一会儿功夫,咱们就随便吃个便饭吧,绝对不多占吴总监的时间,怎么样?” 昌欢知道,这大厅里的业户,个个是眼通八方的厉害角色,挖墙角,撬生意,都是他们平日练就的拿手好戏,徐建丽这会儿之所以要跟着他们,说是请他们吃饭,其实是怕别的商家把他们撬走了。担心这样争执下去,会闹出动静,惊动了四周的业户,弄不好,反倒坏了局儿,忙着插嘴说,“行啊,吴总,我也有些饿了,既然徐老板这么热情,有这份心意,咱们恭敬不从命,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功夫。” 听昌欢这么说,吴总监也不再争执。三个人一道出了大厅,到对面街上一家餐馆里,点了几个菜,简单吃了午饭。 吃过饭,目送吴总监二人离去,徐建丽才放下心来,回到店里,忙着起草购销合同。 昌欢二人离了饭店,搭了辆出租车,径直赶到铁西区红光路中行分理处,用徐建丽的名字,办了一本活期存折,存入四百块钱,取出存折,看看没什么差错,二人直接回到宾馆,忙着把四百多套西装的规格胡乱编出,写到一张纸上。 第二天,过了晌,昌欢二人如约赶到。徐建丽见二人守信,接财神似的把二人接到店里,让坐递茶,尽心侍候。昨天打过交道,又一块吃了饭,今天再聚,就像老朋友了,格外亲性。 几人寒暄了一阵子,吴总监转到正事,问徐建丽,“事情都办妥了吗?” “妥了!妥了!”徐建丽嘻笑着说,顺手从抽屉里取出两份合同,一本中行存折,“都在这儿呢,昨天你们一走啊,我就忙乎这些事了,看把我忙叨的,老晚老晚,才回家呢。” 吴总监拿过一份合同,见是打印的,挺正规,心里不免觉着好笑,随手递给昌欢,“甄会计,你帮我审查一下合同,我验下资。”说完,取过那本中行存折,打开扫了一眼,见上面果真存了四十万,心里一阵发抖,手都有些哆嗦了,幸亏昌欢及时插了句嘴,把徐建丽引了过去。 “徐老板,你看这地方,是不是得改一改?”昌欢看了看合同,指着一处,对徐建丽说。 “哪一处?”徐建丽站起来,把身子俯到昌欢旁边,看着合同问。 “这一处,”昌欢用手指着一行字儿说,“甲方在收到乙方订单后半月之内交货,这时间,是不是有点长了?改成一周,行不行?” “唉呀,不行哎。”徐建丽说,“大姐,你不知道,你这些衣服,可都是订制的,我得带上尺码,飞到广州,把尺码交给厂家,厂家才能下料呢,费事得很,怎么也得半个月才成,这还是快的呢。”说到这儿,徐建丽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每套衣服的尺码,你们带来了吗?” “带来了。”昌欢从包里取出昨晚自己编造的一份名单和尺码,交给徐建丽。徐建丽接到手里,也不细看,顺手放进抽屉里。 趁二人为合同的事争执的功夫,吴总监已从容地把徐建丽存有四十万的存折,揣进自己兜里,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昨天他们存了四百元的中行存折,放到桌子上,见昌欢和徐建的争执了一会儿,开口说,“算了,算了,甄会计,咱也不差那几天,半个月就半个月吧。” 见吴总监开口说话了,昌欢便不再吱声,低头接着往下看。估计昌乐已把事儿做成了,昌欢简单又看了几眼,抬头对吴总监说,“我看没什么问题,可以签字了。”说罢,把合同递到吴总监面前。 吴总监拿笔正要签名,徐建丽又想起了什么,开口喊了一声,“吴总,先等等” 吴总监停下笔,抬头望着徐建丽,问,“怎么啦?”却见徐建丽犹豫起来,嗫嚅着,不肯说明缘由。吴总监看着急,催促道,“没关系,小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嘛。” “那什么,那什么”徐建丽还嗫嚅着。 昌欢猛可里醒悟腔来,徐建丽是在为订金的事作难呢,赶紧插嘴说,“吴总监,咱们昨天不是答应过徐老板了吗?在签合同之前,要先支付徐老板一千块钱的订金,咱还没给徐老板订金呢。” “噢,这点事呀,”吴总监也醒过腔来,笑了笑,说道,“那就赶快给人家吧,免得让小徐为难。” 昌欢从包里取出一千块钱,当面清点一遍,递给徐建丽。徐建丽接了钱,也不清点,直接放进抽屉里,心里完全踏实下来,笑着对吴总监说,“您先,您先。” 吴总监也不含糊,笔走龙蛇,签下大名,徐建丽紧挨着吴总监的名字,签下自己的名字,随后二人各持一份合同,这笔买卖,就算做成交。 吴总监把合同交给昌欢,昌欢接过,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吴总监就站起身来,推说公司事情太多,得赶紧回去。 徐建丽收下订金,又签了合同,确信这笔生意吃定了,见二人要走,虽嘴上说不忙不忙,唤人给二位换茶,劝再坐一会儿,见二人坚持要走,便也不强留,弯腰提起桌边两个精美的塑料袋子,递给昌欢一个,嘴上客气道,“二位照顾我,把这么大的生意送给我,我这也没什么太好的东西,就把昨天大姐看好的裙子送给大姐,表表心意吧。” 昌欢也不客气,接过裙子,故作惊讶道,“哇,真的?那太谢谢了,徐老板,真是大方。” “谢什么呀,”徐建丽客气道,“以后还要依仗二位照顾呢,我得好好谢谢二位才是。”说完,又把另一个包,递给吴总监,笑着说,“天儿快凉了,吴总是有身份的人,出入大场合,没件像样的大衣怎么成?我这里给吴总准备了一件,您先回去穿着,要觉得不合适,我再给吴总换别的款式。” “这可不行,”吴总监显得极拘紧,两手缩到身后,不肯接礼品,嘴上不停地说,“我们是有纪律的,不许私下接受客户的赠品。” “瞧您说哪儿去啦?吴总,”徐建丽大不以为然,装出生气的样子,嗔斥吴总监,“老话说得好,一回生,两回熟,咱们谁跟谁呀?现在是好朋友嘛,朋友间互赠点礼品,也不值几个钱,这也是人之常情嘛,什么客户客户的,说得多生分呀?”边说边把包硬塞进吴总监手里。 昌欢怕昌乐把事拿搅黄了,也在一旁敲边鼓,“吴总,徐老板是一片真心,你就收了吧,下不为例,行了吧?你看,你要是不收,我也不好意思收,只是这件裙子,我真的特喜欢。” 吴总监犹豫了片刻,沉着脸说,“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行!”徐建丽见吴总监收下礼品,像是中了大彩,得意地笑着重复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吴总监接过礼品,抬脚要走。昌欢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吴总,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吴总监转头看着昌欢问。 “上个星期天,回家时,看见我老爸的睡衣破了,我想给老爸买件睡衣。平日你把我们管得紧,都不得空闲,今儿个既然到了这里,我想顺便去给老爸买件睡衣。我知道你们男人都讨厌女人逛商场,你看这样成不成?你先回去,我在这里让徐老板陪我转转,帮我买了睡衣就回去。徐老板这里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说着,望了徐建丽一眼。 “那是,那是。”徐建丽应声道,“难得你老爸有你这样的好闺女。” “哼,”吴总监神色不爽地抱怨道,“你们女人呀,就是事儿多。你得快点啊,公司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行,用不了一会儿。”昌欢边说,边望着徐建丽问,“是吧,徐老板?” “那是,那是,”徐建丽脸上挂着笑,心里却盘算道,“这女人,真贪!给她一套裙子,还不知足,还要格外搭一套睡衣,这明摆着是让我出血嘛。也罢,反正这笔生意的赚头儿不小,出点血也不算啥。”看着吴总监一个人离去,徐建丽就带着昌欢向内衣档口那边逛去。 这件睡衣买得真累,昌欢太嚼牙,玍古,挑挑拣拣的,就算是看不中一件入眼的,走了十几个档口,也没相中一件,徐建丽只好忍着性子,陪昌欢一路逛下去。约摸过了一个钟头,昌欢总算选中一件,却仍不十分称心,只是走得太累,没有力气逛下去了,才决定买下这件。 徐建丽暗自庆幸这趟陪逛,总算逛到头了,见昌欢打定主意要买,赶紧掏出钱来,也不还价,抢先替昌欢付了钱。昌欢嘴上说“不用,不用!”见徐建丽态度诚恳,坚持要替她付钱,也就不再紧持,提着新买的睡衣,和徐建丽说些感激的话,二人就此告辞。 出了五爱市场,昌欢心里有事,搭车直奔宾馆。回到宾馆,径直来到昌乐房间,推了下门,见门反锁着,轻敲两下,昌乐赶着过来开门。 进了门,又把门掩上,昌欢一眼看见,昌乐的床上,放着一个大包,猜测钱已取回来,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全取出来了?” “全取了。”昌乐说话时,声音有些发抖,“只剩下一点利息。” 昌欢知道,昌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今天冷丁见了这么多钱,心里过于兴奋,已经有些不能自持了。这种性格,得改改,不然,老也不能成熟。想到这儿,尽管自己心里也挺得意,却装出极冷静,板着脸,慢条斯理地吩咐昌乐,“二哥,把衣服穿好,陪我到银行把钱存上。” “存上?”昌乐有些不明就里,问了一句,“干嘛不汇到家里呀?” “二哥,”昌欢冷眼望着昌乐,低声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安全,就是自个儿的爸妈,也不能什么都告诉他们。” 昌东听了,若有所悟,便不再吱声,穿好外衣,背起包裹,正要出门,像又想起了什么,低声和昌欢商量,“昌欢”话到嘴边,却又打住了,像似不好意思开口。 “什么事?”昌欢转身问道。 “这些日子,我在街上,看那些有钱的人,手里都提着‘大哥大’,那个作派,真叫人眼热” 昌欢猜出昌乐的话里含着什么意思。昌乐就这性格,一小花钱,就大手大脚惯了,常常两张钱到他手里,不等碰到一块儿,就已被他花掉了。这种性格,哪能持家理财?在家时,父母也常为这事嗔咄他,可他就是改不了,这回带他出来,昌欢也想在这方面拘束拘束他,改改他身上的毛病。 其实,昌乐刚才提起这“大哥大”,这些日子,昌欢也注意到了,也想买一个,那玩艺着实太好了,拿在手里,随时随地都可以与外面通话,真方便。出门在外,有了那东西,就可随时和家里通话了。只是这话从昌乐嘴里说出来,多少让她有些为难:要是痛快答应了他,怕惯坏他那乱花钱的毛病,以后每成一单,他都会要这要那;要是不答应他吧,自己心里又真的喜欢那玩艺,将来一旦自己买了,怎么在昌乐面前拿出来用呢?何况这一单又做得这么大,一大包钱放在这里,昌乐张一回嘴,哪里好驳他的面子? 昌欢觉得,倒不如趁这机会,先把“大哥大”买了。只是不能这么痛快地答应他,让他觉得,有了钱,就可随便花。想到这儿,昌欢板起脸来,嗔咄起昌乐,“二哥,你这乱花钱的毛病,多暂能改改呀?在家里,爹妈为你这毛病,费了多少口舌?你自个儿又在这上面栽了多少跟头?你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呢?兜里简直不敢有钱了,一有钱,就想赶紧花掉” 本想借这机会,买件自己心爱的宝贝,不曾想背着一大袋子钱,东西没买成,话刚出口,就挨了人家的一通数落,昌乐心里一阵委屈,嘴里抱怨道,“我也就是跟你商量商量,也没说非得让你买,看你就数落起来了。” 昌欢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点重,今儿个本是个该高兴的日子,不想惹着昌乐,趁机说,“好了,这回就由着你,去买吧。不过,以后不能再动不动提花钱的事啦。” 昌乐见昌欢吐了口儿,脸上立马笑出花儿来,忘记了刚才的不快,高高兴兴背着钱袋子,跟昌欢上街去了。 徐建丽忙着给代理服装的厂家打了电话,谈好了条件,又把订单上的服装规格,用传真发过去,随后就到银行,打算把昨天刚存下的c准备验资用的钱取出,给厂家汇去。 银行柜员接过存折,再看看徐建丽填写的取款单,立时变了脸色,盯着徐建丽看了一会儿,冷冷地问道,“你是无意的,还是开玩笑?” “什么有意无意开玩笑?”徐建丽不明白柜员在说什么,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你快给我取钱!” 柜员听了,也不客气,随手把存折丢出来,冷嘲热讽道,“你存折里只有四百,却要取四十万,有病吧?你。” 徐建丽拿过存折,仔细看着,上面果真只有四百元的存款。再看看帐号,又确实是自己的名字,存款数据也没改动过,就断定是昨天存款时,柜员给她填写错了,怒瞪着眼睛,和柜员争吵起来。 吵闹声惊动了旁边的柜员,这柜员接过存折,又翻了翻存根,取出一张说,“不对呀,一个多钟头前,有个叫徐建丽的男人,从我这窗口取走了四十万。你看这存根上的名字,是不是和你的名字一样?” 徐建丽看过,真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恍然醒悟过来,自己吃了骗子的局:骗子让她存钱验资,实际上也用她的名字,在这家银行存了四百块钱,而后在验资时,拿他的存折,和自己的存折调了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牛夫人失了丈夫又破财(1) 短时间内,兄妹二人如法炮制,接连又做了几单,顺风顺水的,大把的钱揣进自己的兜里。昌乐心里高兴,甚至于说,这一辈子只干这一桩生意都行。正当昌乐在兴头儿上,妹妹昌欢新的计划,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咱该动一动了,二哥。”把最后一单弄来的钱存好,回到宾馆,昌欢告诉昌乐。 “去哪儿?”昌乐问。 “到南方去。”昌欢语气坚定地说,“离这里远远的,我想去上海。” “这里不是挺好的吗?”昌乐有些不解,“盘子刚刚摸熟了,熟门熟路的,才做了几单呀?就这样走了,是不是太可惜了。再说啦,去一个新地方,还得重新踩盘子” 昌欢知道昌乐还是个空子,不得道儿上要领,才说出这样不沾边儿的话,心里也不怪他,耐着性子,把道儿上的规矩说给昌乐听,“二哥,同一局,在一处最多不能超过三单,咱们在这里做了四单了,这就犯了道上的规矩,幸亏沈阳的盘子大,容易滑水,这要搁在小地方,怕是要穿帮的。” “哪儿会呢?”昌乐不服气,“咱做得多小心呀,这么巧妙的局,哪能轻易穿帮?” 昌乐挺固执,看样子一两句话,说服不了他。这段时间连续做局,想必已惊动了警方,为了提醒市民,估计警方会在报纸上登出案例,昌乐要是在报纸上看到案例通报,就该明了她的用意,不会这么固执了。想到这儿,昌欢若无其事的说,“二哥,天天住在宾馆,太闷了,这几天,你每天买份晚报吧,晚上在房间里看看,也好解解闷儿。” 这阵子跟昌欢做局,昌乐领教了妹妹的手段,心里已是十佩服,关键是跟着妹妹,他赚到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钱,让他对昌欢心存感激,现在听妹妹说想看报纸,立时像仆人得了主子的吩咐,转身出门上街去了。 昌乐从报摊上买了份当天的晚报,顾不上翻看,转身回到宾馆,交给昌欢。昌欢翻看了几版,没发现有关他们近来做局的报道,却在头版头条,看见一行大字标题,说是本市常务副市长牛朝西,因涉嫌严重违纪,已被双规。 昌欢看罢,眼睛一亮,有了主意,放下报纸,望着昌乐,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二哥,又有一单大生意了!” “什么生意?”昌乐莫明其妙地问。 “你看看,”昌欢手指在大字标题上轻敲了几下,让昌乐自己看去。 昌乐接过报纸,擎在眼前,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满眼迷惑地问道,“这副市长被双规了,跟咱们的生意有啥关系呀?” 昌欢看昌乐满眼迷惑,知道昌乐并没懂得她的心思,笑了笑,开导说,“二哥,假如这位牛市长是你的亲人,现在出了这事,你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 “赶快捞人呀。”昌乐想都没想,脱口说出。 “是啊,”昌欢立时兴奋起来,跳起来说,“这就是机会嘛。” “什么机会?”昌乐又有些糊涂。 “你想啊,那牛家人,想必现在都慌了神,到处去抓救命稻草。这时候,咱们要是去跟他们说,咱有门路,能帮他们把人捞出来,他们能不上赶子求咱们吗?”昌欢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昌乐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翻了几下眼珠子,似乎又有所悟,问昌欢,“可是,他人已被关了起来,想必家也被抄了,银行的帐户也被冻结了,家里也没什么财产了,这种时候你去做他,能得到什么呀?” “二哥你不懂,”昌欢耐心地给昌乐分析,“你没看见,这些年被判刑的贪官,哪有被罚得倾家荡产的?但凡是贪官,个个都是鬼机灵,他们在贪的时候,哪能不想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在贪的时候,往往都会做好洗白赃款的功课,使出所有的本事,把得来的脏款,变成合法的正当收入,比方说投资呀,入干股呀,都是他们常用的手段,一当东窗事发,他们就会搬出种种借口,替自己开脱罪责,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贪官,社会上风传他贪了多少亿,多少千万,可一旦犯事,最后只判他贪了几万几十万,像征性地判了几年,出来后,仍旧做富家翁,其中的奥妙,就在这儿。老话说,狡兔三窟,像牛朝西这样的贪官,奸猾得像活鬼似的,你相信他会把所有的钱财,都放到家中的保险柜里,等着办案人员去查抄?” 昌乐寻思了一会儿,觉得在理儿,嘴上却说,“不过,现在人家正赶上倒霉的点儿,摊上大事了,这个节骨眼上,咱去做他的局,是不是有点儿不太仗义?” 昌欢冷笑一声,望着昌乐,看了一会儿,不屑地说,“二哥,你真是小处仗义,大处糊涂啊。”昌乐听了,好生糊涂,正要问个明白,还没来得及开口,昌欢的话又冒了出来,“江湖上有句箴言,大概你还没听说过,讲的就是做我们这一路生意要遵守的规矩:要轻取于民,巧取于商,横吃于官。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啊,世上那些普通百姓,平日里从身上省,肚里攒,少吃俭用,积蓄下一点家产,多不容易呀?那点钱,通常是留着有大用场的,要么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的,要么是留着防备生病遇灾的,要么是留着养老的,你在他们身上设局时,要是出手太狠,把他的家底儿一下子掏光了,那岂不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一旦他们知道自己吃了局,轻则痛哭一场,遗恨终身;重则急火攻心,丢了性命。你做局,只是为了弄口饭吃,干嘛要弄得他家破人亡呀?这样的局,做成了,你会一辈子不得安生的。所以,对普通百姓,下手一定要轻,不可扫光他的家财;对待商人,则不同了,俗话说得好,无商不奸。商人手里的钱,大多是弄奸取巧赚来的,不过总的来说,他们还是蛮辛苦的,你从他们手里弄点钱,往往不至于使他们伤筋动骨,他们很快就能赚回来,何况,他从巧中取,你也从巧中取,两下也算扯平了,做下一局,心里也不会留下什么不安;至于对那些贪官污吏,你大可不必讲什么仁义道德,逮着机会,做他个通透,怎么做,都不会让你感到过分的。你想啊,他在位时,成天养尊处优,上欺下压,作威作福,何曾想过天下黎民百姓的疾苦?他们的亲人,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着荣华富贵,他们在享乐的时候,在贪婪的时候,何曾想过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吃不上穿不上?他们在把自己的儿女送到国外读书时,何曾想到天下还有那么多孩子,因为家里贫穷上不起学?他们在吃喝玩乐时,何曾想过天下还有那么多穷人吃不上饭,住不上房?他们在大把大把地往兜里揣钱时,何曾想到天下还有那么多民工,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了年底儿,却要不回自己的辛苦钱。现在他倒霉了,让人查办了,装出一副可怜相,你就对他讲仁讲义了?他们这些人的心里,何曾装过仁义二字?从这一点来看,对贪官污吏,无论何时何地,也不用管他运来势去,只要点儿正,你尽可以往死里做他,怎么做都不过分。” 昌乐闻言,大感惭愧,倒不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想法幼稚,而是妹妹昌欢侃侃而谈的高论。原来他想,昌欢只是这些年在江湖游走,积累了一些江湖经验罢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昌欢必是经过高人点化,而且还常握了道儿上的经典理论,不然,她的思想怎么会这么深刻?早先,对昌乐来说,妹妹昌欢只是比自己多了些江湖历练而已,现在看来,在昌乐眼里,妹妹昌欢简直就是一个谜,对他的诱惑太厉害了,让他无法拒绝,他想去揭开这个谜底,急着问,“这些道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见昌乐追问,昌欢心里有上些发慌,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多了,引起了昌乐的疑心,想想从家出来时,父亲曾叮嘱过她,说昌乐性格浮躁,难成大事,只可带他出去做媒,切不可把家学传授于他,可是,刚才自己险些把底儿亮了出来。 短时间内,昌欢稳了稳神儿,望着昌乐,说道,“这都是在江湖上闯荡时积累的。二哥,你以后遇事,一定要多动动脑筋,多问几个为什么,时间长了,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眼看昌欢又要说到自己的短处,昌乐忙着转过话题,问道,“那这一单,你打算怎么做?” 昌欢放下报纸,沉思起来,想了一会儿,没有太好的思路,起身对昌乐说,“我有些困了,回屋去了。”临走时,又嘱咐说,“二哥,晚上睡觉前,你也想想,看这局该怎么做,明天咱再合计合计。”说完,出了房间,回屋去了。 夜里,昌乐躺在床上,心里有事,睡不着,翻来覆去,惦记着设局的事,老半天也没想出个自己中意的方案,就有些不耐烦了,心想反正昌欢手段了得,她会有办法的,由她去想吧。有了这个念头,果真不再烦心了,转瞬间进入梦乡,打起呼噜。 第二天早起,二人去餐厅吃过饭,回到房间,昌欢问昌乐,“二哥,你有主意了吗?” “什么主意?”昌乐直耿耿地问,他已把做局的事给忘了。 “这单生意的事呀。”昌欢心里有些生气,心想二哥真是的,平日咋咋乎乎的,要做这做那,到了关键的时候,却又提不起劲儿,眼下这么大一笔生意,他倒不上心了,“昨晚咱一块合计的事。” 昌乐猛然醒悟,昨儿个昌欢临走时,曾嘱咐他帮着想想设局的事,现在倒让他给忘了个干净,便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唉,昨晚想了大半夜,也没想出个好办法,你呢?” 昌欢估计昌乐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方案,见他这样说了,也不介意,笑了笑,低声说道,“我倒有一个想法,只是觉得还不够成熟,你帮我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说着,昌欢把自己的方案说了出来。昌乐聚精会神地在一旁听。 昌乐哪有什么江湖上的经验,听过昌欢的述说,都是他想都不曾想到过的,眨巴了几下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看行。” 二人打定主意,就按照设想,开始准备去了。 昌欢在太原街,物色到一栋写字楼。大楼的名字够气派,叫东方大厦,统共五十多层,在四围的楼群里,显得鹤立鸡群。美中不足的是,大楼地角稍偏,租赁的人不是太多,如今还有一多半楼层闲置着,楼层的租金也不算贵。 昌欢兄妹找到业主,说明来意。这栋大楼的业主,是个姓王的中年人,肥头大耳的,接过昌欢递过的名片,看了一眼,慢吞吞地自言自语道,“海华贸易集团,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昌欢看业主故作傲慢的样儿,知道他是在客户面前装相,其实他现在看见有客户上门寻租,心里正高兴得发抖呢,只是怕露出急相,客户会趁机狠煞租价,才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儿。昌欢进来之前,曾多方打听过,这家业主,半年之前,还在省内各电视台上打过寻租广告呢,只是时下经济不景气,公司入不敷出,支付不起电视广告费,才停止宣传。 眼看业主现装蒜,昌欢也不卑不亢,冷着脸子说,“我的公司,现在在五爱街对面的吴家胡同,业务发展太快,现在的房子太小了,实在挤不下了,才想到你这里租一层楼。” 见女老板开口要租一层楼,业主心里高兴,实在忍耐不住,轻扭了两下屁股,咧着大厚嘴唇嘻笑着,说道,“好啊,欢迎,欢迎呀,欢迎甄老板到我们这里来,请坐,请坐。”边说边欠起屁股,隔着办公桌,向昌欢伸出手来。同时向外屋喊了一声,“小刘,送两杯茶来。” 昌欢伸出手,和王老板握了手,觉得王老板的粗手指,像刚出锅不久还热乎的肉肠。 昌欢二人挨着坐下,一个叫小刘的姑娘,端着两杯进来,放到昌欢二人面前。见小刘姑娘退了下去,昌欢抬眼问了一句,“你这里的租金,是怎么收的?” “啊,租金不贵。”王老板重新坐下,身子向后依着,一只手抹着刚开始谢顶的脑袋,忸怩了一下,开口道,“一年租金八十万。”怕一口价会把客户吓跑,赶紧又补充说,“你可以每个季度交来,一个季度二十万。” 昌欢听了,和昌乐交换一下眼神儿,叹息道,“可不便宜呀。” “不贵,不贵。”王老板争辩道,“我这儿的租金,是这一带最便宜的了,不信你到四周打听,这附近的办公楼,租金都比我这儿贵老多呢。” “楼层在哪儿?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昌欢问。 “行,行,”王老板说着,拿起内部电话,喊来一个业务员。 过了一会儿,刚才送茶的小刘姑娘进来了,王老板指着昌欢二人,对小刘姑娘说,“这二位要看看写字间,你带他们到二十二层看看。” 小刘姑娘听了,转身领着昌欢二人,乘电梯到了二十层。楼层里房间不少,小刘领着他们挨个房间看了一遍,随后又把二人送回王老板的办公室。 王老板已给二人换了茶,让二人坐下喝茶,笑殷殷地坐在办公桌后,问道,“怎么样?还不错吧。我跟你说,我这楼,要是再往东靠过一百米,那租价,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至少要翻一翻,只可惜,偏了一点,就租不上价了,骡子卖了个驴价钱。” 昌欢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抬头望着王老板说,“房间倒是够用,只是全是毛坯房,没装修。” “对呀,”王老板见昌欢对这里还算满意,瞪着眼睛说,“现在写字楼租赁,全是这样,客户的品位不同,对装修有不同的要求,往往会有这样的情况,你给装修好了,客户过来看后,觉着不对自己的口味,又会砸掉重装,你说那多浪费呀?又麻烦,倒不如这毛坯房,让客户根据自己的喜好,任意装饰好了。”王老板说完,得意地笑了。 昌欢看着昌乐,自言自语道,“这一层楼,要全部装修,怎么也得百八十万” “那要看甄老板的心情啦,”王老板插嘴说,“装修这东西,全凭个的心情,还要看自己的势力,你要是高端精装修,别说一百万,就是一千万,也不一定能装出个样儿来,你要是想经济实用,花个几十万,简单收拾收拾,也不耽误办公,你说是不是?” 昌欢低头思忖了一会儿,抬头望着王老板说,“王老板,我现在的办公楼,实在太拥挤,不能正常办公了,我实在想尽早搬过来。可我眼下的现金流出了点问题,我这次从法国进口的化妆品,一下子打去三千多万,这笔货,下周四就能到岸,等货上了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走完的,总得一两个月才行。我现在帐面上,只有六十万现金,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这层楼,我租下了,我先付你十万元的押金,剩余的五十万,我先用来简单的装修,至于租金,等到了这个季度末,我一次性把半年的租金付给你,你看成不成?” 拉来一家客户不容易,眼下这个客户,又是自己找上门儿的,只是条件有些苛刻,只付十万元押金,租金要到三个月后才交,实在叫人心里不托底。 昌欢看出王老板在犹豫,索性把底牌亮了出来,直截了当地说,“王老板,你不用担心我的租金,你想啊,我掏五十万来装修这楼层,总不至于用几天就放弃了吧?我虽说有钱,可那也是一分一分辛苦赚来的,你尽管放心好了,租金的事,只在这个季度拖欠你几天,往后不会再拖欠了。我那批货一上岸,最少是百分之百的利润。你实在不放心,咱们可以在合同里把这一条加进去,就是第一个季度,允许我把租金推迟到季度末,以后要是再不能保证每个季度按时交纳,我可以支付你百分之五的滞纳金,你看这样行不行?要行,咱们现在就把合同签了,要是不行,我也只好另想办法。” 这一句话,着实吓着了王老板,再看眼前这个甄老板,虽说年纪不大,水灵灵的一个少妇,说话办事,却是干练果断,十分老道,不像是不守信用的邪路上的人,犹疑了片刻,一拍脑门儿,当下把事儿定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牛夫人失了丈夫又破财(2) 签完合同,昌欢二人出了大楼,到了街上,昌乐才忍不住问昌欢,“你怎么,真的想花五十万装修这层楼?” 昌欢笑了笑,看身边没有外人,低声说,“花不花五十万,那还不全在咱们掌控?” “怎么掌控?”昌乐嘟囔着,“这么大的一层楼,随便动一动,几十万扔进去,也看不出什么?” 看昌乐反应迟钝,昌欢只好耐着性子开导他,“二哥,要是只简单收拾一两个房间,也要五十万吗?” 昌乐似乎有所领悟,又有些迷惑,追着问,“可是,其它的房间不收拾,光秃秃的,那不一下子就让人看破了?” 见昌乐这等麻烦,又不灵巧,昌欢有些生气了,反问道,“二哥,要是咱只把其它的房间装上门面,难道来办事的人,还要逐一查看咱们的房间不成?” 昌欢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昌乐总算恍然大悟,觉着昌欢做局,真是缜密老到,令他望尘莫及,心里十分佩服,闭上嘴巴,跟在后面,不再做声。 昌乐到劳务市场,找来一群装修工人;又到建材市场,买回装修材料,只用了一个星期,就把董事长办公室装饰一新,紧接着,又装饰了一间大办公室,剩余的房间,只装上门面。随后又到街上订制了一堆门牌和公司牌匾,挂到各房间的门框楣上;装修队撤离后,昌乐又到办公用品市场,买回新的办公桌椅,摆放在刚刚装修过的房间里,粗略一算,这些开销,差不多接近二十万了。昌欢有些沉不住气,和昌乐商量,“二哥,这样可不行,开销太大了。” “那怎么办?”昌乐眨巴着眼睛,一脸困惑地说,“我也觉得开销大了。只是现在大公司,都是这么办公的。” “咱租下这楼层,买了这些道具,都是为了演戏的,”昌欢说,“咱不能演着演着,把自个儿演了进去,假戏真作起来。你看,现在已经快到二十万了,还不包括给王老板的十万元押金,这局要做成了,那倒好说,万一砸了,这些钱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谁说不是呢?”昌乐嘟囔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办公室里,还差什么设备?”昌欢问。 “别的东西,倒还将就,就差二十台电脑了,这东西不能少,你没看见,现在大公司里办公,全是电脑,这叫电算化办公。”昌乐说。 “那得多少钱呀?” “一台电脑,少说也得四千块左右,二十台,我估摸着,差不多也靠近十来万。”昌乐掰着手指说,“噢,还有,你的董事长办桌椅,桌椅后面的书柜里,还要装满书。现在的大佬,不管识字儿不识字儿,办公桌后面的书柜里,一定得装满书,而且还得是精装书,老贵了,我估计,那也得五六万。” 这些事,昌欢事前倒是没有想过,虽说昌乐刚才说话有些刻薄,让他脸热了一下,可一想到还要花掉十五六万,立马就有些心惊,沉思了一会儿,有了主意,抬头和昌欢商量,“二哥,今天咱俩分头走,你到图书批发城去看看,看有没有甩货的图书,遇上封面好看的,买一些回来,好歹把书柜装满;我呢,到旧物市场转转,看看有没有卖旧电脑的。” 二人合计停当,分头去了。 一天转下来,大有收获。昌乐用收废纸的价格,买下一堆书商库房里积压的精装书,雇车拉了回来,整齐地码放到书柜里,只花去一千多块钱;昌欢在旧物市场,以每台二百元的价格,买回二十台旧电脑,拉回公司,摆到崭新的办公桌上。 眼看一切准备就绪,昌欢又和昌乐商量,“二哥,你到晚报社去做个招聘广告。广告辞,我大概有了谱,你看行不行?”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昌乐。 昌乐接到手里,仔细看了一遍。广告辞大意是:公司为拓展业务,诚招人才如下:会计5名,大专以上文凭,年龄二十四岁以下,只限女性;文秘5名,大专以上文凭,年龄二十四岁以下,只限女性;营销经理10名,大专以上文凭,年龄二十四岁以下,只限女性。凡有意应聘者,面试合格后,一经录用,月薪六千元,奖金除外,享受五险一金。请符合条件的应聘者,持本人免冠照片二张,毕业证书,户口簿,报名费二百元,于九月五日到太原街东方大厦二十二层,海华贸易有限集团公司报名。 昌乐看完,把草稿攥在手里,掂了两掂,问道,“你这每个月六千块钱的月薪,招二十人来,一个月光工资,就得开销十二万,值得吗?” 昌欢听昌乐说出这话,知道他还是没参透个中玄机,难怪在家里时,父亲曾叮嘱过她,千万不能让昌乐看到家学秘籍,真是知子莫如父啊。先前,昌欢还对父亲的话将信将疑,现在看来,父亲的话,千真万确,一点儿不差,二哥秉性太天真了,根本不可能悟透江湖的凶险。只是这话现在不能对他直说,便笑了笑,说道,“不提这么诱人的条件,哪会有人愿意交二百元的报名费来面试呀?” “怎么,你还要在这群丫头身上,打报名费的主意?”昌乐问。 “这阵子,咱们花销有点大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大家一块帮咱平一平帐面的亏空。”昌欢淡然说道。 “万一弄不好,在这上面穿了帮,会不会因小失大,耽误咱们成大局呀?”昌乐有些忧虑。 “放心吧,二哥,”昌欢安慰昌乐,“不会的,这事是万无一失的,咱们现在有这么大的场子,怎么还不能应付几个黄毛丫头?到时候,你就帮我收钱好了,赶紧去报社吧。” 广告顺利刊登出来,只花了四百块钱。临到面试的日子,昌欢把可能出现的一些事项,给昌乐又嘱咐了一边,二人一早就到了公司。 果然不出昌欢所料,前来报名的人,多得离谱,挤满了楼道。昌欢二人不得不临时补印一沓报名登记表,才勉强应付了前来应聘的姑娘们,直忙到中午,打发走最后一个应聘的姑娘,昌乐把办公室门反锁上,和昌欢一起清点一上午收缴的报名费,将近八万。 昌乐掂着手里的一沓钱,望着昌欢说,“照这个趋势,等聘用的人交齐保证金,基本上能填平前期的开销。” 昌欢平静地把桌上成捆的钱码平,淡然一笑,说道,“这些姑娘大都是刚从大学毕业,一点社会经验没有,急着找工作,她们身上不会有什么大彩头的。这样也好,刚走上社会,就让她们栽个小跟头,也会帮她们快点成熟起来。”说完,把一堆钱推到昌乐面前,吩咐道,“你把钱送银行存上吧,反正这两天也不需要花钱了,回来咱们再合计合计面试的事。” 面试的日子转眼到了。昌欢担心昌乐,会在一群年轻漂亮的姑娘面前把持不住,走漏风声,坏了局,面试的时候,亲自坐阵,但凡有几分姿色,人面上搔首弄姿,像似擅长打情骂俏,狐眉惑主的,一概不录。最后录用的,都是些呆头呆脑的,要么就是五官不够周正的歪瓜裂枣。 三天之后,这批被录用的丑姑娘们,都收到了一份录用通知。让姑娘们的不满意的是,这家公司的规章制度有些古怪,要求每个员工,正试上班前,必须缴纳三千元的保证金。三千元,对刚毕业找工作的姑娘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可话又说回来了,用工单位收取保证金,也是现在社会上挺普遍的事,何况这家公司给的工资太诱人了,每月六千,也就是说,正式上班后,一个月的工资,扣除现在缴纳的保证金,还能剩三千。这样一想,姑娘就不再犹豫了,纷纷带着保证金,到公司报到了。 姑娘们交了保证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会,由甄董事长亲自给大家训话。甄董事长神定气闲地告诉大家:海华公司,是中国海华集团旗下的一家全资子公司,总部设在上海,眼下刚刚开始在沈阳开展业务。“你们这批人,”甄董事长指着在坐的姑娘们说,“是海华集团沈阳分公司的第一批员工,分公司在沈阳能不能取得好的成绩,全靠你们了。”甄董事长说,她是刚从上海赶过来的。根据她在上海时的经验,海华集团的白领阶层,普遍存在电脑操不熟练的问题,因为现代化办公设备,主要是计算机,计算机不能熟练操作,势必会影响业务能力。鉴于这种情况,公司决定,对新招来的员工进行技术培训,培训期为三个月,培训期间,只给每人每月二百元的生活补贴,三个月后,才能正式上岗。而培训工作先从最基础的电脑打字开始。 甄董事长讲完,说是有事,起身出去了,把一群姑娘交给董事长助理昌乐管理。昌乐手提大哥大,溜溜达达,出出进进,也不和姑娘们多搭腔,让一群姑娘自个儿在电脑上练打字。 昌欢找到市委家属大院,看见大门处有武警站岗,心里有些发毛。稳了稳神儿,镇静下来,壮了壮胆,抬脚往里走。武警士兵制止了她,喊了一声,“喂,同志,你要找谁?” “我到牛市长家。”昌欢强作镇定,两眼盯着武警说。 “牛市长?”武警士兵怪异地打量着昌欢,沉吟片刻,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亲戚。”昌欢淡然答道。 “找他有什么事?”小武警叮着又问。 昌欢看出,眼前这个小武警,有些势力,看牛朝西现走了背字儿,就敢刁难拜访牛家的人,心里顿起一股怒意,冷眼望着小武警,略带嘲讽地问道,“怎么,现在到市委领导家里的人,都要先在你这儿说出要办的事?” 小武警听出这话不对味儿,看眼前这少妇一脸不卑不亢的样儿,也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过了头,脸红了一下,喃喃道,“我们也是在执行公务,奉公行事。”说着,朝岗楼窗口指了一下,“你去登个记吧,这是规定。” 昌欢胡乱编了个姓名,写到登记簿上,问小武警,“这样行吗?” 小武警看也不看一眼,低声说,“进去吧,牛市长家住a栋三单元二楼。” 昌欢也不吭声,径直朝大院里走。 这市委大院,看上去和一般的居民区没什么两样,楼房也像普通的居民区那种方块楼,进了楼里才知道,这a栋楼,每层只有一个住户,面积要比普通居民楼大许多,空间也比普通居民楼宽敞。 到了门口,昌欢按了门铃,里面却没有人应声,又按了一下,仍然没有。昌欢狐疑起来,觉得不对劲儿,堂堂一个大市长的家里,即便眼下走了背运,怎么会没人呢?便又按了一下,这时听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远处往门边靠来。看来屋里有人,只是不想接待客人。昌欢索性又按了下门铃,站到楼道里,正对着门镜,以便让屋里的人能看清她。 “你谁呀?”停了一会儿,从门里传来一句问话声,“找谁?” 听这声问话的口气,昌欢猜测是这家的女主人。昌欢知道,官员们的太太,往往对长相俊俏的年轻女性有着天然的敌意。近年出事的官员,身后往往都有几个或者更多的情人,变着法从官员们的兜里掏钱,有些官员,就是为了帮情妇弄钱,才翻了船。官员们的太太,又总是对自己丈夫在外面胡作非为无可奈何,一肚子的闷气,只好憋在胸里。昌欢怕女主人疑心,只好先把身份亮出来,“夫人,我是海集团的懂事长,想跟你说个重要的事儿,兴许能帮上牛市长的忙。” 这句话果然奏了效,听说能帮上丈夫的忙,女主人开了门,放昌欢进去。 牛市长家虽说房间不小,装饰却并不豪华,屋里的陈设也简单,并不像想像中的贪官豪宅那般华丽,光线也有些暗。 女主人并没给昌欢让坐,而是把她挡在了门口,怀有敌意地拿眼打量着她。女主人大约五十上下,头发凌乱,看似刚从床上爬起来,虽说满面愁容,身上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贵族气质,不同于一般的市井村妇。她端详了昌欢一会儿,冷言问道,“你有什么事?” “阿姨,”昌欢语气中恳地说,“牛市长是我的恩人呀。” 见昌欢不说正事,却扯起感情,加重了女主人对她的敌意,警惕地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昌欢听出女主人话里有话,赶紧表白道,“我的海华集团,是做进出口贸易的,主要做进口化妆品生意。当初在办理相关手续时,可让一些部门给刁难苦了,半年多,盖了一百多个公章,愣是过了关,我急了,听说牛市长为人正直,是个办实事的人,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硬着头皮去找牛市长。你还别说,社会上的传言,还真是不假,我找到了牛市长,把情况反映了,又拿出一堆盖过公章的手续,牛市长看完了,当时就抓起电话,把卡我的那些单位领导剋了一通。这一招,还真灵,我的各项手续一路过关,马上就办好了。我心里对牛市长那个感激呀。后来公司赚到了钱,我第一个就想报答的人,就是牛市长。有一天,我用信封装了一万块钱,到了牛市长的办公室,趁他办公室里没有外人,把钱塞给了牛市长。你猜怎么着?牛市长不但不要,还把我剋了一通,把我撵了出去。牛市长虽说待我态度不好,可我打心眼儿里感激他,尊敬他。这些年在外面打拼,说心里话,大小当官的,我也见过一些,都是些什么东西呀?个个都像饿急了的野兽似的,给你办了点事儿,就急着要好处;更有一些不要脸的,色迷迷地跟你提一些不正经的要求,吓得人都不敢招惹他,哪有像牛市长这样正经当官的呀。前几天,我从报上看到了坏消息,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牛市长呀?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吗?牛市长根本就不是贪财的人,准是命中犯了小人,平日得罪了谁,让哪个小人给磕上了。当时我就寻思了,牛市长对我有恩,我还没报答呢,现在已是要紧的时候,我得帮帮他。可想来想去,却没想出个像样的法子,心里一急,就找到你这儿了,我猜你现在,正在想办法呢,您看,有什么事,能让我出点力吗?” 昌欢说了这些,化解了女主人的疑心,知道她和自己的丈夫,并没有什么不清不浑的,气色平和下来,冷眼看着昌欢,觉着眼前这少妇,说话挺仗义,为人却未免有些天真c小气,想当初,丈夫帮了她的大忙,事成后,她却只拿区区一万元去酬谢自己的丈夫,难怪丈夫不给她面子,把她赶了出去。从这一点来看,她还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嫩茬子,根本不懂官场现行的规则,平日,她丈夫给到家里送礼的人立下的规矩是:五万元,门缝递;十万元,进屋站;二十万,坐一坐;五十万,喝口茶;超百万,称兄弟。她却只拿一万元去羞辱自己的丈夫,丈夫没把钱摔到她脸上,已经是给她面子了。只是现在人都进去了,这些事也提不得了,自打丈夫出了事,别说往常拥着挤着到家里来送礼的笑面人,一下子不见了,就连那些平日私下里,和丈夫称兄道弟的铁哥们,也像倏地让阎王爷召进了地府,不再露面了。难得这少妇还心存仗义,到了这关头,还敢来看望恩人。想到这里,女主人不觉涌起一丝感激,朝沙发了指了指,说,“坐吧。”说完,自己先坐下了。 昌欢坐下时,朝客厅里打量一眼,见客厅里的家具,有明显搬动过的痕迹,昌欢猜测,这里近期曾被抄过家,女主人一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难怪她现在一脸的倦顿,披头散发的。心里有事,昌欢也顾不上说些安慰话,只想早些扯上正事,探询道,“牛市长,到底是让哪个坏蛋背后打了冷枪?” “唉,”女主人见问,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谁也没打他冷枪,老牛平日做事,还是蛮谨慎的,轻易不会给别人留下把柄,官场上也轻易不得罪人,他是夜路走多了,自个儿撞上鬼了” “怎么讲?”昌欢不懂女主人话里的意思,问了一句。 “唉,老牛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小毛病,好耍个钱儿,年轻时就好这一口儿,我跟他认识时,也劝过他,可他就是改不掉。后来官当大了,口味儿也重了,想想他天天在官场上混,也挺不容易,他平日里也没什么别的嗜好,就这点毛病,我也就由着他了。再说平日找他玩的,都是些下属,或是有钱的商人,这些人,也都有着各自的算盘,想趁机巴结老牛,玩的时候,输给他些彩头,这你也知道,现在社会上,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谁曾想,老牛越玩越野了,嫌这样随便玩玩不过瘾,就一个人跑到奥门去玩,去的趟数多了,输的也多了,就让国家安全部的人盯上了,他最后一次去时,刚输了六百多万,入关的时候,让中纪委的人给带走了。” 昌欢听过,心里冰凉,觉得这一单,怕是白忙活了,老话说,赌家难存隔夜财。大凡嗜赌的人,赢了钱,还想再赢更多,至到输完为止;输了钱,回家取来再输,直到把家底输光为止。当官的,在朋友间耍钱,实际上是把赌博当敛财的一个门路,趁机把钱洗白。可这牛市长是跑到奥门去赌,那奥门是什么地?是世界上著名的赌城,世上哪有赌徒玩翻桩家的?更何况奥门汇集了世界上最奸猾的桩家,牛市长赌场上再牛,哪里牛得过那巨鳄般的桩家?不输光家底才怪呢。昌欢心里极为扫兴,便有废了这一单的打算,想和女主人闲扯一会儿,趁机滑掉。 “那得赶紧想想办法,把人捞出来呀。”昌欢装作挺焦急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女主人又哀叹一声,摇摇头说道,“官场如赌场,人情淡如水呀。老牛没出事时,家里的朋友,多得简直打不离门,你来我往,称兄道弟的,真像似比亲兄弟还亲;这一出了事,树倒猢狲散,都快半个月了,也没见一个往日的朋友登门,都不知哪儿去了?” “牛市长交结的人里面,就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昌欢试探着问。 “不好办呐,”女主人又是摇头,“老牛是副省级干部,他这一级别的干部,是中纪委负责查办的,咱在省里面,和中央那边不熟呀。” 女主人说完,停下话头,不再吱声。二人静坐了一会,昌欢像似想起了什么,“我当兵的时候,有个要好的战友,她爸是中央挺大的官儿,听说是最高检的党委副书记,不知他能不能帮上忙?” 听昌欢说了这话,女主人眼睛一亮,仿佛看见希望,急着问了一句,“最高检的?” “是呀。”昌欢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女主人叮着问。 “那没说的,”昌欢说,“像亲姐妹一样。复员后,我到北京玩,还在她们家住过几天呢。” “天哪,阿弥陀佛,看来我这些年的香头没白烧,老牛有救了。”女主人双手合实,举在额前,口念陀佛,吓了昌欢一跳。不待昌欢缓过神儿,又说,“你不知道呢,最高检和国家反贪局,属于一个系统,中纪委的办案人员,多数是从这两个部门抽调的。你这位战友的父亲,肯定能说上话。哦,对了,姑娘,你姓什么来着?” “我姓甄,”昌欢醒过神儿来,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女主人接过名片,捧在手里,像捧着佛祖恩赐的护身符,仔细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收起名片,哀求道,“小甄呀,看在早年老牛帮过你的份儿上,帮帮我们吧,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阿姨,瞧您说的,我今天来,就是想帮帮您的,既然您说我这战友的父亲能使上劲儿,那我就去试试,您放心,我会尽全力的。我这就去了。”昌欢说着,起身要走。 “别忙,”女主人一把拉住昌欢,让她重新坐下,“也不差这么一会儿,等吃了饭再走,我这就给你做饭去。顺便咱们再合计合计。”说着,又叹气道,“现今这世道,像你这孩子这么厚道的人,不多了,你瞧瞧,老牛这一出事,家里连保姆也留不住了,怕连累自己,原本好好的,忽然间硬说有病,躲回家去泡病号了。” “阿姨,您也别忙活了,”昌欢劝阻女主人,“都这时候了,我哪有心思留下吃饭呀,您别急,等事情有了眉目,牛市长回来了,到那时,我到您这吃饭也不迟,现在我得赶快回去准备准备呢。” “也好,那我就不留你了。”女主人说着,二人站起身来,女主人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小甄呀,你这次去,先别急着救人,你先去摸摸门路,摸准了,咱再具体运作,防备万一门路不清,仓促出手,不但救不了老牛,怕反倒会坏了他的事。我也好趁空儿准备准备,把拜路的钱筹齐。” 提到钱,昌欢来了精神,刚才打消的念头,又灵动起来,脸上却装着失意的样子,向客厅里环视了一眼,低声说,“嗯,阿姨,什么钱不钱的,您现在都这样了”话刚出口,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现在帐面上,还有点儿钱,就算报恩了,活动经费,我出吧。” “那可不成,”女主人断然否决了昌欢,知道昌欢已看出刚被抄了家,便说起让昌欢放心的话,“小甄呀,不背你说,老牛在位时,我看出他这毛病,早完要出事的,我就瞒着他,私下攒了点贴己,现在摊上事儿了,人都进去了,我还留着钱有什么用?这样吧,这回你先去探探路,到了使钱的时候,你再到我这来取。” “嘿,阿姨,”昌欢显得有些不耐烦,“您看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你的我的,老话说,受人涓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牛市长给了我这么大的帮助,这节骨眼儿上,我要是不出力,那还算人吗?您甭操心,阿姨,我知道要办好这事,离了钱,寸步难行,您放心吧,这回我先少带点钱去,要是还不够,再到您这儿来取,您看行吗?” 见昌欢说话这么仗义,真乃女中男子汉,女主人感激涕零,哽咽得说不出话。昌欢趁机叮嘱道,“阿姨,您这里,现在我来,不方便,您把联系电话给我,以后有事,我打电话找您,到我办公室里说,那里安全些。” 女主人佩服昌欢临危不乱c处事缜密,痛快地把电话号码给了昌欢。 昌欢接过,道了声别,转身离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牛夫人失了丈夫又破财(3) 一连数日,牛夫人在家中佛堂里焚香磕头,念经许愿,指望这种虔诚,能帮昌老板旗开得胜,逢凶化吉。 大约过了十多天,一天上午,突然一阵电话铃响,吓了牛夫人一跳。抓起电话,那端传来昌欢的声音。牛夫得知是昌欢来的电话,一时激动起来,手开始发抖,急忙问道,“怎么样啦?小甄。” 甄老板在电话那端反应挺冷淡,只低声说,电话里说话不方便,让牛夫人到她公司里来一趟。 这一刻,牛夫人等了多少天,现在甄老板有了消息,牛夫人急忙锁了门,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昌欢在总裁办公室里接待了牛夫人。牛夫人坐下,看这总裁办公室,宽敞明亮,装饰气派,一点不亚于他丈夫的市长办公室,再看看正在给她倒茶的甄董事长,神色不爽,眼里满是倦意,仿佛刚刚结束了一次长途旅行,困顿极了。牛市长心想,甄董事长这些日子,必是为她丈夫的事忙坏了,才把她累成这样,心里不免涌出感激,劝说道,“小甄呀,你别忙活了,快坐下歇歇吧,是不是刚回来呀,看把孩子累的” “嗯,”昌欢坐下,揉了揉眼睛说,“刚下飞机。” “怎么样?”牛夫人盯着昌欢问,“有点眉目了?” “嗯,有了些。”昌欢打了个哈欠,向牛夫人身边挨了挨,低声说,“这事儿,真是没想到,太难办了。”昌欢看着牛夫人说,见牛夫听了这话,惊得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才慢吞吞接着说,“按规定,像牛市长这样级别的干部,是要异地拘押的,听说牛市长现在关押在河南,具体什么地方,我也不便细打听。好在现在还是侦办阶段,还是中纪委的人控制的,没交到地方司法机关。一旦要交到地方司法机关,怕是没救了。我战友的父亲,是个老油条,这不,眼瞅要到退下的年龄了,现在见着弄钱的机会,就像蚂蝗见了血。阿姨,您还说不让我带钱呢,我带去三十万,给他吃下,他还不觉饱呢,说起话来,老跟我打官腔儿,什么政策呀,纪律呀,就是不办正事。幸亏我战友还挺仗义,说了不少好话,我又向他许了愿,下次来,再给他三十万,他才勉强出面。这些天,我就呆在宾馆里等消息,白天夜里吃不下,睡不着,我战友请我出去玩,都没去。这不,昨晚他把条件开出来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奔到机场了。” “他开了什么条件?”牛夫人瞪着眼睛问。 “唉,今儿个我才知道,什么叫血盆大口,”昌欢卖起了关子,望着牛夫人,把话头停了下来。 牛夫人急着救丈夫,现在只想知道那边的开价,哪里还管别的事情,催着问,“你说吧,小甄,什么条件都成。” “三百万。”昌欢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他要三百万,说是办这种事,办案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都得用钱封口。牛市长的办案组,统共五个人,组长得一百万,四个组员,一个五十万,加起来,三百万。” 牛夫人听了,皱了眉头,开始想心事。昌欢怕破了局,趁机开导说,“我战友的父亲说,牛市长这回,事犯大了,花这些钱,还只是能免死,官儿恐怕是保不住了,党纪政纪处分,肯定是逃不掉的。出了这些钱,只能把这事定在擅自出境c参与赌博之类违法乱纪的事上;输的那些钱,也可以用赌博收益,蒙混过关,中纪委不再追查下去就是了,一旦追查下去,像牛市长这样级别的官员,一查一个准儿,都是超过千万的,判个死罪,一点都不费事儿。其实中央也知道,现在中国,是无官不贪,只是不好较真去挨个儿去查罢了,要是真查下去,中国官场上就没有好人了,政府就得倒台,现在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一块往下混,能把老百姓蒙混过去,不让他们闹事就行,但凡不是撞到枪口上的,上面是不会管的。问题是,牛市长这回自个儿撞到枪口上了,不查不行了。”昌欢见牛夫人的手开始发抖,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发挥了效力,把她吓住了,停下话头,沉吟片刻,又说,“按说呢,这点钱,也不算什么,只是我的钱,大都押在了货上,帐面上只剩一百多万,这次到北京花了些,现在只剩一百来万,还差二百万呢。” “不差钱,”牛夫人镇定下来,开口说,“我也是,钱大多存在美国,我儿子一家在那边打理,现在马上要用,怕是一时半会儿寄不回来,就是能寄回来,我估摸着,也逃不了海关这一关。我自己也有点贴己,纪委还不知道,只是还不够,才二百多万,还差一百万呢。” 昌欢罢,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来了兴头,险些喊了起来,“呀,阿姨,我不说了吗,我还有一百万呢,只差二百万了,您帐户上的这些钱,就足够了。” 牛夫人蹙着眉,难为情起来,“小甄呀,你能替阿姨跑事,阿姨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好让你再破费呢,何况你已经替阿姨搭进三十万了。” “阿姨,您又来了,瞧您,现在还说什么你的我的?救人要紧,要是能把牛市长救出来,出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呀?这事不能再拖了,夜长梦多,拖久了,怕要节外生枝,赶快操办吧。” “那也好,我这就把帐户上的钱全取出给你,不够的,你再添些,等老牛出来了,我保准不差你一分钱,全部如数还你。”牛夫发誓道。 “行了,行了,”昌欢催促道,“阿姨,咱先别说这些,赶快去办吧,晚了,怕来不及了。” 牛夫人救夫心切,眼前又有个这么热心肠的好心人,一时昏了头,和昌欢一块去取钱了。 送走了昌欢,牛夫人又在家里焚香拜佛,叩头祷告。过了娄日,还没有甄老板的消息,忍耐不住,跑到公司去探听消息。 甄老板的公司还像往常一样,一群姑娘在噼哩啪啦敲着键盘。问董事长在不在,姑娘们说,董事长外出开会了。牛夫人心想,甄老板一准是去北京运作丈夫的事了,大概遇上了麻烦,所以才迟迟未归,便又回家焚香拜佛。 又过了几日,还不见动静,牛夫人再去打听,还和上次一样。一连数次,探不出消息,牛夫人心里有些沉不住气,夜里开始失眠,一闭上眼睛,就做恶梦 秋天里,牛夫人突然接到法院通知,让她到外省去参加丈夫的庭审。 牛夫人心里哆嗦起来,觉得凶多吉少。乘了一夜火车,到了法庭,参加了丈夫的庭审。又过了几日,接到法院的传票,才知道,丈夫被判了死刑,马上就要执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骗我?你出生了吗 卖掉最后一块田产,甄家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深宅大院。父亲被二仙堂的鸨子赶了出来。熬不过毒瘾的折磨,哀求儿子到往日二仙堂的老相好女大红喜处讨来一枚大烟泡。家里没有烟枪,情急之下,父亲把整块大烟土吞下,当夜就魂归天国。 日本人来了,家乡变成了日本人的殖民地,不久日本人又走了,俄国人又来了。原本打算参加乡试的秀才甄永信,被迫收起书囊,开始应付生计。 母亲替儿子娶来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过了门才发现,新妇是有眼疾的玻璃花儿眼。新妇脾气火爆,一当婆婆过世,就控制了性情懦弱的丈夫。丈夫是一介书生,除了会典当家中仅存的几件破烂什物,此外身无长物,常常遭到妻子的虐待。为求生存,妻子擅作主张,卖掉象征官宦世家的深宅大院。丈夫心里不悦,却又无能为力,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祖坟的歪脖树下,甄永信刚把绳子套到头上,被路过这里的老猎人救下,经老猎人开导,甄永信放弃了轻生的打算。 开药铺的邵掌柜放手宰价,仅出了六百块大洋,就买下甄家三进的老宅。妻子揣着卖房子的钱,带着一家人住进娘家。甄永信生计无能,寄人篱下,少不得忍受着岳母的指桑骂槐和岳父的闲言碎语。被逼无奈,只得到俄国人的铁路工地当劳工。不料刚干了一天,就累断了腰,幸亏妻子弄来偏方,治好了腰疾。走投无路之际,甄永信看街上的阴阳先生们生意不错,在付给徐半仙两块大洋后,徐半仙将江湖上的一些皮毛传授给他。第一次试水,就因言语不当,被人打掉两颗门牙;几天后又信口雌黄,预言人家刚降生的女婴克父,致使女婴的奶奶将婴儿溺死,让人家告了官,为求活路,只好亡命江湖。 四空寺的慧通和尚收留了甄永信,并把一些化缘的诈术传授给他。甄永信屡试不爽,对诈术产生了兴趣。慧通和尚圆寂了,甄永信接管了四空寺。一女香客带来一尊瓷塑观音像,来请甄和尚开光,塑像的手指里偶然嵌进一小块磁铁,能吸附铁器,甄永信忽生灵感,用花言巧语,将这尊塑像据为己有,尔后制作了大量假药,将其中部分掺入铁屑,到集市上,谎称观世音显灵,兜售假药,凡来购药的人,只要把患者的病情向塑像诉说一遍,再从一堆药包中选出一包,放到塑像手下,如被吸附,便算对症。一时间生意火爆。 江湖浪子贾南镇对此生意着了迷,经过大献殷勤,并保证不在此地与甄永信抢生意,用自己发明的白吃白喝术,换取了甄永信的观世音显灵售药术。贾南镇走了,假药毕竟是假药,在屡试无效后,人们便不再相信观世音显灵了,甄永信的生意日渐冷清。一天售药回山时,甄永信在一棵大树下小便,引来拴在树上的牛犊舐尿。甄永忽生灵感,又将盐末涂到头上,让牛舔舐,时间一长,牛犊见他到来,就要舔他的颓头。 秋天,甄永信来到牛犊的主人家,借口先父夜里托梦,说主人家的牛犊,是他先父托生的,梦中先父让他来为先父超度亡灵。牛主人听过,心里害怕,从牛棚里赶出牛犊,牛犊见到甄永信,果然前来舔他的颓头,牛主人信以为真,让他将这头魔牛带走。回到寺中,甄永信找来屠夫,借口牺牲礼佛,将牛宰掉,开荤破了戒。 冬天里,一个久婚不育的少妇,在婆婆c丈夫的陪同下,到寺院求观音送子。见少妇颇有姿色,甄永信动了心,一通摇唇鼓舌,将少妇留宿寺中。少妇婆婆放心不下,被甄永信安排到厢房陪护。夜里,甄永信打开暗道,潜入少妇房中,正要入巷,惊吓过度的少妇,忘记了甄和尚的种种叮嘱,狂声暴叫,挠破了前来送子的神仙的面皮。眼见事端败露,甄永信连夜逃走。 逃到鲅鱼圈,甄永信遇见了正在这里用神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江湖好友贾南镇。经贾南镇帮忙,甄永信做了参行赵掌柜家的西宾。朝庭颁布诏书,废除科举,赵家有意撤馆。甄永信只好去追赶不久前离开这里的好友贾南镇。到了盖州,听说贾南镇几天前离开盖州,到奉天去了。为了能在贾南镇到达奉天之前追上他,甄永信来到一家鞍鞯店,选了一副上好的马鞍,借口没带现银,让鞍鞯店派一个伙帮他把马鞍送到马市,顺便交割银子。甄永信领着鞍鞯店的伙计来到马市,在一匹名马前,甄永信和马主人讨价还价,打成交易,甄永信声言要试一试马的腿力,让扛鞍的伙计把马鞍装到马背上,上马后,叮嘱伙计在这儿等他,打马离去。 到了奉天,并没找到贾南镇,却探听到一家寺院正要翻修。甄永信找到工长,声言自己是贝勒府的总管,因眼下用度不足,打算将府上厅堂上好的楠木撤下,换上一般的木料。二人约定,次日带朱工长到贝勒府勘测。次日一早,甄永信来到贝勒府,自称是城外付千户的管家,因要建造庄园,想参照贝勒府的格局,派他前来察看。贝勒府同意了。朱工长来进,甄永信从贝勒府里出来,领着朱工长到府内勘测一番。二人谈妥价钱,约定了签约交割日期,甄永信收下银子,如漏网之鱼,往北京去了。 到了天津,甄永信雇来跟班,找了姘头,一天,在城隍庙前遇见一个老乞丐,甄永信屈膝跪下,认乞丐作义父。老乞丐明知对方认错了人,只是见这人衣冠不俗,也乐得将错就错,默许下来,打算为后半生找到一个好的着落。甄永信让跟班带老乞丐洗浴干净,又置办了一身五品官服。歇了一夜,第二天雇来轿子,抬上老乞丐,来到一家绸缎庄对过的钱庄,用两锭银子,兑换一些碎银,又说要到对过绸缎庄交割一笔大生意,邀钱庄掌柜的同去,说是交割方便。在绸缎庄,甄永信自称是钱庄掌柜的朋友,来天津给舍妹置办嫁妆,随后点出一批高档绸缎,因质色,和绸缎庄掌柜争论不休。双方相持不下,甄永信提议把这些绸缎拉到码头,让候在船中的舍妹自己定夺,一并在船上付银。因为是笔大买卖,掌柜的只好答应,派出伙计送货到码头。傍晌,绸缎庄伙计回来,说货色都相中了,只是不知该用哪箱银子付款,小姐让甄老爷亲自到船上打理。甄永信把认作义父身穿五品官服的老乞丐和钱庄掌柜留下,脱身到了码头,乘船进京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老邮商难辩巧连环(1) 上海是个大都市,近代因商贸开埠。移民到这里的市民,大多是不肯在家里安分守业的人,长期商业活动的积累,把上海人历练得精明干练,巧于盘算,少了些许纯朴敦厚。大城市人,小屯子狗,都是不好惹的,再加上这里人平日交流,操一口越语,咿呀婉转,难以领会。昌欢二人便放了小心,盘桓了几日,没敢轻易出手。 昌乐是工农兵学员,上了几年大学,学的是中文,对全国八大方言,略知个皮毛,在家乡又当过几年语文教员,语言方面,到底比昌欢多了些灵气,过了些日子,就能大约听懂当地人之间的交谈。 兄妹二人,白天踩盘子,回到宾馆,闲下来就商量设局的事。又过了几日,觉得有些眉目了,便试着要做几单。 不知怎么搞的,昌欢每到开口和这里人交流时,总觉得说话不顺溜,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说话时,看到对方的眼睛盯着自己,不待把话说完,心里就没了底,自个儿先泄了气。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昌欢就主动放弃了。 一天,二人到了一家名烟名酒店。昌欢知道,这些店家,大多是靠卖假烟假酒发家的,赚的都是黑心钱,便有意在这里做一单。 店主是个中年人,面黄腊瘦的,明显营养不良;眼圈泛黑,表明他夜生活过滥,生活缺少节制。几个人交谈了几句,店主突然盯着昌欢问,“侬是东北人吧?”昌欢心里硌噔一下,当即决定取消这一单,找了个由头,带着昌乐离开这家烟酒店。 “怎么又滑了?”出了店门,昌乐有些不解气,问昌欢。 昌欢不愿说出自己心虚,辩解道,“你没看出这店主太奸滑吗?” “没看出来。”昌乐嘟囔着,“只觉得他像大烟鬼,好对付。” 昌欢不以为然,冷笑一声,低声道,“你看他面沉似水,遇事不慌,听咱报出这么一大笔生意,脸上没显出一丝儿的惊讶,足见他是见过世面的,和这种人打交道,哪会那么容易?记着,二哥,做咱们这路生意,切忌急于成事,没有十分的把握,决不轻易出手。” 一通说辞,听得昌乐云里雾里,只觉着自己道行不深,总也参不透个中玄机,便闭上嘴吧,跟在昌欢身后。 二人走了一会儿,昌欢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问昌乐,“二哥,你听我说话,真的挺拙吗?” “嗯,是挺拙的。”昌乐直耿耿地说。 “怎么个拙法儿呢?” “怎么说呢?”昌乐思量了一会儿,嗫喘道,“说你是东北话吧,又不像东北方言那么大气;说你是山东话吧,可又明显带有东北方言的音调。东北方言,词尾多是上声,你说话,词尾多是去声,典型的辽南方言,听上去,真的挺拙,土!” 昌欢听了,心底洼凉。担心昌乐会就着话题讥笑自己,赶紧岔开话头儿,把这几日心里盘算的想法说了出来,“二哥,这些天,咱到处转游,你发没发现,这上海滩,现在什么生意最火爆?” “火爆?”昌乐翻动了一会儿眼珠子,摇摇头说,“这我倒没太在意,我觉着,上海现在什么生意都挺火的,大都市嘛。” 昌乐话刚出口,气得昌欢差点笑出声来,刚要借机嗔斥几句,又一想,昌乐本是轻浪的直性子,心高才浅,平日大大咧咧惯了,对什么事都不十分上心,虽说带他一路做了几单漂亮的大活儿,可他性格太粗浮,到底悟不透道上的些许玄机,至今仍是个门外汉,凡事不给点破,他就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这样一想,气也消了,耐心开导昌乐,“二哥,这些天,咱到卢工,大木桥,老城皇庙,你没看见那里的买卖,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不同?”昌乐又眨了几下眼睛,愣乎乎地说,“我就觉得那里的人挺多。” 看来,不把事儿直截了当地挑明,昌乐自己是悟不出什么的。昌欢干脆直说了,“你没发现?上海这边儿,现在集邮的行情看涨?” “集邮?”昌乐犹豫了片刻,像想起了什么,“倒也是,我看那里买卖邮票和古钱币的人挺多。”说完,顿了顿,又说,“不过,那些破玩艺,算什么买卖呀?几个破纸片,几枚破铜钱,值几个钱呀?你忘了,小时候,咱家柜抽屉里,那种带孔的铜钱都快成堆了,咱都用它扎上鸡毛当毽子踢,谁还把它当回事?我看这上海人,纯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闲着没事,鼓捣那些破玩艺打发时间呢。” “你错了,二哥,你没听说这样一句话吗?乱世黄金,盛世收藏。咱们国家这么多年没有乱事了,老百姓现在也富裕了,正是收藏行兴盛的好机遇。”昌欢说,“我听说了,现在一枚晚清时的龙票,开价就上百万呢。这集邮行和股市差不多,藏品本身倒未必值那么多钱,可经不住炒家炒作呀,一种邮票,经炒家几番炒作,就能把价格炒翻几十倍,上百倍,那些玩邮票的,大多是手里握有大把现金的有钱的主儿,这些人与一般的商人不同,身上大多带点赌徒的性子,要是能在他们身上用些心思,我估摸着,做几单大票,保准能行。” “怎么做?”昌乐问。 看昌乐来了兴头,昌欢把这几天心里盘算的想法说了出来。昌欢听了,也觉得招招见奇,便痛快应声下来。 以后的几天,二人只把功夫用在集邮市场上。你还别说,昌乐干别的不在行,学一些旁门左道,还真有点外路精神。在上海游逛了一阵子,昌乐就能用方言和当地人交谈;在邮品市场里泡了几日,差不多把邮品行里的路数摸得门儿清,和市场里的人交谈,也能说出几句行话,不细心揣磨,还以为他真的是个行家呢。拿起一件邮品,装模作样地端详一会儿,也能说出个子午卯酉。 昌欢看过,好生羡慕,想想自己来上海也十几天了,还是听不懂当地人说的方言,囫囵半片勉强学了几句,一张口,就紧张得发拙,不待把话说完,先自失了底气,心里开始发慌。再看二哥昌乐,叽哩哇啦地和上海人闲侃,谈笑风生,不知底细,还以为他是老上海呢。说到邮品行,她也和昌乐成天在这里转游,可直到今天,还是个外行,弄不懂各色邮品的市场行情。 眼见昌乐有些模样了,昌欢觉得时机已到,就让昌乐见机出手。 一天上午,二人又来到大木桥邮品市场。昌乐身着白衬衣,衬衣掖在警裤里,脖子上系着一条警用领带,下身穿了一条警裤,明眼人一望便知,此人是警察。怕引起别人误会,昌欢和昌乐保持一段距离,不时环视四周,察看有没有砸局的空子。 昌乐看了几家,摊主要么两眼滴溜溜乱转,油腔滑调,不像本分人;要么案上的邮品不多,摊主专靠在市场里帮别人拉套c兑缝赚点小钱。昌乐也就不多招惹,闲聊几句,就放过了。看了十几家,在拐角处一个档口前,昌乐停了脚。 这家档口在拐角处,和其它档口相连,却又和别的档口有些偏离,摊主谈生意时,别的档口的人也不容易掺和。昌乐向案子上扫了一眼,见案上的邮品摆得满满当当,有不少老东西。摊主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先生,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戴着高度近视镜,着装简朴,却不失素雅,一望便知,此人早年在机关科室里工作过。昌乐心里挺满意,俯下身去,察看案上的邮品。 老摊主正坐在档口里品茶,见有人过来看邮品,便放下杯子,推了下眼镜,瞪着眼睛,从镜片后打量着昌乐,习惯地问了声,“买邮票吗?” “看看,”昌乐眼睛在邮品案上扫着,并不拿眼看摊主,随口应了声。 “阿拉的品种全呢,侬要哪一种?”老摊主说着,站起身来,忙上前兜揽生意。 昌乐看了一会儿,见案上摆的多是些大路货,不太值钱,淡笑一下,摇了摇头,撇了下嘴,说道,“阿拉想看看珍品,可惜侬没有。” “珍品?什么珍品呀?侬说来听听嘛。”老摊主上赶子应酬道,“阿拉的邮票,多是家里传下的呢,好多珍品没拿来。” 昌乐翻开手里的《邮品目录》,随手指了几种眼下市场正炒得火爆的民国邮票,摊主看过,猜想昌乐也是炒家,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老弟眼力果然厉害,只是这几种票子,大多是极品,市面上极少见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呢,所以炒家才疯狂炒它,有价无市呢。老弟想在邮市上淘票赚钱,阿拉觉得倒也不必去淘这等奇货,一年半载也不一定淘得到,便是淘得到,也未必是真的,万一淘到一票赝品,岂不砸在手里?风险太高,倒不如炒些大路货牢靠,虽说赚的不多,却能踏踏实实,赚得稳当。” “依老先生高见,现在炒点什么赚钱?”昌乐趁势问道。 “侬要是喜欢玩民国的票子,倒也不必非得去淘袁大总统即位的纪念章,太少了,现在市面上见到的,大多是赝品。依阿拉看,炒一些北伐纪念章,蒋介石总统纪念章,也挺好的。这些东西,存世量大一些,赝品也不多,炒家还没炒到,现在收下,过些日子准会炒起来;实在没有把握,收些近年发的纪念票也成,赝品更少,风险也小。侬看,前些年发的猴票,现在都涨到一百元一枚了,市面上量又不小,侬现在收些,等将来升值了再卖,岂不是稳稳的赚钱?” 昌乐听出来了,老摊主把他当成炒家了,正在和他交流邮市心得。这可不成,照这样下去,摊主势必会加重戒心,一旦那样,这一票就难做了。昌乐笑了笑,摇头说,“老先生弄错了,阿拉哪里懂什么炒票呀,阿拉只是受人之托,来买些邮品送人的。” 摊主听罢,吃了一惊,瞪着眼睛看着昌乐。原来炒家,多半是靠在市面上低买高卖,赚取差价的。炒家在吃货时,往往会把价格刹到最低,让卖家没有多少利润。一般的藏家却不同,他们会因为喜欢某种邮票,在吃进时,往往是不惜本钱的的,邮市里,最让卖家喜欢的,就是这路人。果然,片刻之后,老摊主似乎醒过腔来,换出笑脸,激动地咿唔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随后平静下来,招呼昌乐说,“老弟,先不忙,进来坐坐,喝口茶,歇歇脚。”说着,掀开进出档口的小门,让昌乐进去。 昌乐也不推辞,侧身进了档口,坐到椅子上。老摊主给他沏了茶,随手又拖过一把椅子,和昌乐在茶桌边对坐着。见昌乐并不去端茶杯,便殷勤地把茶杯往昌乐身边推了推,笑着劝道,“尝尝,尝尝,这是阿拉今年亲自到杭州买的呢,地道的明前龙井。”停了停,又问,“先生怎么称呼?” “姓甄,侬就喊阿拉小甄好啦。” “噢,甄先生,在哪里发财呀?” “嘿,一个当差的,能发个什么财呀?”昌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把杯放下,从兜里掏出警官证,在摊主面前晃了一晃,随口说了句,“警察。” 摊主看昌乐手里晃的警官证,先是一愣,随后放下心来,媚笑着夸赞道,“哟,甄先生真是有品位,做警察,还对集邮感兴趣,难得难得。不知甄先生今天想买些什么?” “阿拉刚才不是说了吗?”昌乐把手里的《邮品目录》放到桌上,正要打开,老先生忙应声道,“噢,甄先生刚才说的那几种,阿拉也有,只是眼下已被炒过,价格太高了,阿拉看甄先生不像是炒家,要是为了收藏,或者送人,就有些不值得了。” “现在炒多高了?”昌乐问。 “去年,这类民国特种小型纪念章,几百块钱还能买得到,现在已经涨到几万了。”老先生说。 “噢,”昌乐听过,低眉沉思了一会儿,又问,“现在民国的邮品,都炒起来了吗?” “也不是都炒过了,”老先生说,“现在市面上炒的,也就十来多种,其余的,虽说也涨了,不过涨得不多,千八百的,还能买得到。” “噢,是这样的。”昌乐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也行,反正是送人的,送些热炒的东西,人面上也大方。行啦,就要这种啦,依先拿来,阿拉看过再说。” “甄先生真的想要民国的品种?”老先生略显有些为难。 “怎么?侬没有?”昌乐说着,站起身来,装出要走的样子。 老摊主见了,果然有些着急,忙劝道,“阿拉有,阿拉有的,甄先生请坐,不忙,不忙,咱们再聊聊。喝茶喝茶。” 殷殷盛情,却之不恭,昌乐只得又坐下。老先生见甄警官重新端起茶杯,才放下心来,打开话匣子,“不瞒甄老弟,阿拉家可算是集邮世家咧,这满市场里,侬可以仔细打听,看有几个能比得上阿拉的集邮资格老的?这些档口里的人,不过是看近年邮市火爆,炒作风起,能投机赚钱了,都跑来趁机炒作罢了,其实,哪里懂得什么集邮文化呀?阿拉和他们不一样,阿拉家祖孙三代,一脉相承,在集邮行里玩了近百年啦。阿拉爷爷就好集邮,他集了好多晚清民国的邮品;家父也好这一行,到阿拉已是第三代哩,可惜阿拉的几个孩子不成器,做不了正事,难继家学,阿拉劝说也劝不动,看看实在不行了,前些年这里成立了邮品市场,阿拉就来买了个摊位,想把家里祖传的邮品,找下好的下家” “生意还行吗?”昌乐问。 老先生见问,连连摇头,叹气道,“提不得,提不得哎,骡子卖了个驴价钱。阿拉卖的那些邮品,现在看来,都算是珍品了,可那会儿是个什么价呀,几块钱,几十块钱的,能卖个上百块,就偷着乐啦,现在侬再看看,都涨到几千几万哩。等阿拉把家里祖传的邮品差不多卖光了,那些东西却像火借风势,直往上蹿呢。阿拉心痛呀,还剩下几本邮册没卖,就收起来放回家里,眼下只玩些近年的东西,赚个小钱,图个乐趣罢了。” 听老摊主说家中还存有几本民国时期的珍品,昌乐来了精神,脱口问道,“不知老先生家传那些邮品,是否还想出手?” 老摊主听罢,略显有些为难,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也罢,儿孙不肖,终归是留不住的,倒不如趁阿拉在世,替它们找个好人家,只是不知甄先生这回打算吃多少?” “那要看看货色再说,要是真像老先生说的那样,是民国的珍品,价格合适,全吃进,也未尝不可。” 见甄警官说话,口气这么大,老摊主心里痒痒,脸上却装着平静,故作淡定地问了一句,“刚才听甄先生说,要买邮票送人,是怎么回事呀?现在社会上传言,送礼都是讲究黄白之类硬东西,却没听说送邮品的。” 昌乐见老先生说话直白,故作慌张,将食指按到嘴唇上,示意老摊主小声点。待老摊主停了话头,才把椅子向前挪了挪,靠近老先生的耳边,低声叹息道,“咳,现今这社会风气,坏得狠呢,官场上混,离了钱,寸步难行啊。这不,阿拉一个兄弟,在所长的位置上,干了快二十年了,工作相当出色,人也本分,不肯走旁门左道,可就是提不上去,多少次提拔的机会,考核也没说的,最后都不了了之。咋回事?钱不到位呗。时下官场有句顺口溜:不跑不送,撤职不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要是个俊妞,倒也罢了,送领导上床,什么都好说,直线上升,那叫个‘日后提拔’,听说了没有?要不然,除了钱,没得谈,那叫什么?叫‘提钱进步’,没听说吧?阿拉这兄弟,幸亏这些年工作成绩不错,没撤职,已算幸运了。眼看年龄快过了,眼下又有个机会,局里的一个副局长退了,出了缺儿,他想补这个缺儿。想想前几次错失了机会,这回,他总算醒过腔儿来,也打算送一送,可他又偏偏是个死要面子的主儿,觉着直截了当地往人家里送钱,磨不开面子,探听到局长爱集邮,他就想变个法儿,买点邮品,给局长送去。他也不懂邮品行里的事情,这不,听说阿拉懂得一点,就托阿拉来办这事。有什么办法,谁让是哥们啦?” “他要送多少?”老摊主叮着问。 “现在官场上,行情差不多是明码标价的,公安系统的行情,大致是这样的:派出所所长,是二十万;副局长,四十万;局长一百万。他要补的是副局长,三十多万差不离了。”甄警官掰着手指算计着。 “阿拉家里的那两本邮册就够了。”遇到好的买主,老先生喜出望外,上赶子兜售,“甄先生要是有意,要不要和阿拉一道去看看?” 昌乐看出老摊主对这桩生意挺上心,故作沉稳地问,“老先生家住哪里?” “不远呢,”老摊主说,“静安路那里就是。” 昌乐看了眼手表,说道,“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就是啦,走吧。”老摊主说着,站起身来。 甄警官也跟着站起身来,俯在老摊主耳边嘱咐道,“阿拉这个身份,上边是不准搞这类买卖的,侬勿要把这事对外人乱讲啦。” “晓得,晓得。”老摊主点头答应,“侬放心好啦。” 二人说着,出了档口。老先生把档口锁好,带着甄警官,匆匆出了市场。 到了街上,二人搭了辆出租车,一会儿功夫,到了静安路。甄警官抢着付了车费。老摊主见甄警官为人挺大方,心里着实感激,放下小心,领着甄警官往家里走。 静安路这里都是石窟门房子,城市改造,眼下正在拆迁,道路凌乱,行走不便。甄警官指了指拆迁工地,问道,“这里开始拆迁了?” “是的,是的,阿拉过几天也要搬走的,房子都租好了,在浦东。”老摊主说。 “承建这个楼盘的,是哪家公司?”甄警官随口问道。 “听说是望江公司。” “噢,是他们呀。” 听甄警官的口气,似乎和这家公司挺熟悉,便动了心思,叮着问了一句,“怎么,侬和他们认识?” “何止认识?”甄警官淡笑一下,信口说道,“上周末,还和他们吴总在锦江饭店吃过饭呢。” “哎呀呀,乖乖,”老摊主听过,抚掌惊叹,“真是无巧不成书嘛,阿拉这些天,正要找这些关系,不想今天竟遇上甄先生啦。” “什么事呀?”甄警官也有些惊异,迟疑了片刻,问道。 “是这么回事,”老先生说,“这里不是动迁了吗?阿拉家房子,上面有个小阁楼,本来是要给阿拉补偿的,可开发商说,阿拉那间阁楼,没有合法的手续,不能补偿。可阿拉邻居老刘家呢,也有那么一间阁楼,和阿拉的小阁楼一模一样的,他就得到补偿了。为什么?就因为他女儿是区委的打字员,和区里的头头脑脑熟络,能和开发商说上话嘛。可阿拉呢,早年在外贸局,还是堂堂的科长哩,真正的国家干部哩,难道连一个区委的打字员都不如?阿拉忍不下这口气,耗在这里,不肯搬走,看他们怎么办?可话又说回来啦,老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甄警官看看,能不能去跟他们老板说一说呢?” “嘿,一句话的事儿。”甄警官大咧咧地应承道,“等抽空儿,我给吴总打个电话就是了。” “哎呀呀”老摊主一时激动,抓住甄警官的手,使劲摇晃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嘿嘿嘿傻笑着。 说话间,到了家里,老摊主掏出钥匙,打开柜子,从里面搬出两本邮册,摆到床上,让甄警官看。甄警官也不可客气,搬起一本,胡乱翻看着。到底道行不深,看过了,也说不出什么名堂,只是绷着脸,装腔作势问道,“侬打算怎么出手?” 上午在邮品市场,见这甄警官也能说几句行话,后来听说他是警察,又增添了对他的几分敬畏,从市场搭车回来时,这甄警官大方地抢着付了车钱,刚才又听说,他能帮忙到开发商那里替自己通融,老摊主现在就不敢在甄警官面前耍滑,老老实实说道,“甄先生是行家,真人面前,阿拉也不说谎,这两本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卖个四十万,是不会有麻烦的,今天和甄先生相逢,也算是缘分,一个朋友价,三十五万,甄先生看,怎么样?” 甄警官果然爽快,听了报价,想也不想,痛快答应道,“就依侬,阿拉马上回去筹钱,明天上午九点钟前后,阿拉到侬摊上去取,成么?” “成,成!”生意这么痛快做成,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摊主忙不迭答应下来。 二人又闲谈了几句,甄警官借口还有事情要办,正忙着呢,谢过老摊主的留请,转身告辞了。 到了街上,昌乐打电话联系到昌欢,二人约好见面的地点,昌乐搭车过去。 “成了?”昌欢见到昌乐,忙问了一句, “成了。”昌乐得意地说,“彩头还不小呢。” “多大?” “三十五万呢。”昌乐说,“谈好了,明天上午九点,在他档口里交货。” 昌欢听了,也不疑心,二人一道去了一家商场,买下一只密码箱。 出了商场,昌乐向路人打听,哪里出售殡葬用品。昌欢在一边听了,心里大倒胃口,觉着昌乐疯疯癫癫的问话,不太吉利,急着问道,“二哥,你想买什么呀?” “冥币呀。”昌乐说。 昌欢猜出,昌乐是想买冥币做道具,忙劝道,“你买那玩艺干什么?多不吉利。” “它和真钱是一个规格的,颜色也相仿。”昌乐解释。 “二哥,咱做事,也别太绝了,”昌欢劝说道,“那老先生也一大把年岁了,这一单做下,已经坑他不浅,你再送他一堆冥币,岂不是把他往绝路送?让他到死都吐不净恶心,咱还是换点别的纸片替代吧。” “什么纸片?”昌乐问。 “找一家办公用品商店,准会有卖点钞纸的,那也和真钱是一个规格的。”昌欢说。 昌乐觉得有道理,和昌欢一道在街上寻摸。过了一会儿,找到一家门店,进去一问,果然有,当即买下四十捆,装进密码箱里,回到宾馆,从包里取出十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插到密码箱里上层的点钞纸上,锁上箱子,提起来晃了两晃,放下后,重新打开,点钞纸结结实实地码放齐整,放在里面,看上去像一箱刚从银行提取的新钞,一点破绽没有。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按约定的时间,昌乐来到大木桥邮市。老摊主见昌乐准时来到,手里提着密码箱,猜测里面一准是买邮票的现金,心里又开始激动,手也有些哆嗦,脸上却尽力显得平静,笑呵呵地把昌乐迎进档口,让了座,给昌乐沏上茶。 昌乐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下,把密码箱平放到桌上,按了几个键子,打开让老先生看了。老先生看了一眼,果然一沓沓新钞,整齐地码放在箱里,两眼立时有发花,再也看不仔细了。甄警官也不再给老先生机会,顺手把密码箱重新锁上,抬头问老先生,“邮票拿来吗?” “拿来了,拿来了。”老先生边说边从货柜里取出两本邮册,递给甄警官。甄警官接过,翻了一下,正是昨天在老先生家里看过的两本。 二人正要交易,甄警官兜里的电话铃声响了。甄警官接听电话,和对方交谈一会儿,脸色突变,关了电话,抬头对老先生说,“刚刚出了案情,催阿拉快点回去呢,老先生,说句实在话,阿拉对邮品,也是一知半解,侬这些东西,阿拉也断不出个真伪,咱们还是先小人,后君子,阿拉想找个地方鉴别一下,再做交易,侬看行不?” “对,对,对,”老先生说,“楼上就有邮品鉴定师,阿拉带侬去好啦。” “带着这些东西去,不方便,阿拉这里装的是四十万呢,”甄警官拍了拍密码箱说,“这样吧,这箱子,侬先替阿拉看着,这邮册,阿拉带到楼上去鉴定一下,时间来不及了,阿得快去快回呢。” 见有四十万现金押在这里,又是和警察做交易,老先生一点都不疑心,痛快答应下来。 甄警官提着邮册,直奔楼上,不等走到邮品鉴定师的办公室,转身拐进安全通道,下了楼,从市场后门出去了。 甄警官一去不回,老先生心里有些觉惊。好在甄警官装有四十万现金的密码箱还在,老先生并不慌乱。直到晚上市场打烊,还不见甄警官回来,老先生才有些沉不住气,预感到一些不妙,惶惑中,没忘记把装钱的密码箱提上,锁上门,直奔楼上,找到邮品鉴定师,问上午有没有人,带着两本民国特种邮票来作鉴定?鉴定师翻了一会眼珠子,肯定地说,“没有!” 老先生浑身就开始冒虚汗了,匆匆赶回家里,找来螺丝刀,撬开密码箱,拿来起一捆现钞,仔细查看,原来这捆新钞,只是最上面一张是真钱,下面全是点钞纸。老先生一阵头晕,点钞纸掉落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老邮商难辨巧连环(2) 昌乐把几本邮册交给昌欢,二人搭车去了老城皇庙。 老城皇庙古玩市场,规模不大,邮品摊位集中在二楼。昌乐上了二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朝摊位上扫着。看过几家,都没相中,又走了几处,相中了一家,觉得靠谱,走了过去,站到摊位前,俯身察看案子上摆的邮品。 这家摊主的生意想必不错,不说案子上陈列的邮品,多是珍品,便是摊主的着装,也都是名牌,华贵鲜亮,此刻手执一把茶壶,有滋有味地正在品茗,见摊前有人察看邮品,也没把茶壶放下,并不急于兜揽。 昌乐猜测,这摊主想必有些势力,平日大生意做惯了,钱也赚得钵满盆满,不然,怎么会对散客这般拿大?爱搭不理的。心里气不过,发誓今天要吃定他。 打定了主意,俯下身去,看了一会儿,见摊主仍坐在那里喝茶,并不理睬他,忍耐不住,问了一句,“这张票,要多少钱?” 摊主见问,这才放下茶壶,起身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低头朝昌乐指的那张邮票看了一眼,说道,“哟,老弟好眼力哎,”摊主并不马上报出价来,先夸了昌乐一通,随后又白话起来,“这张票,可是地道的民国珍品,集邮书里,都专门介绍过它呢,说现在的存世量不足百枚,品相好的更难得,上个月,阿拉见过,有人淘到这么一枚,当时花了一万二呢,那品相,还不如阿拉这枚呢。阿拉现在手头有些紧,也不想高价了,老弟想要,一万二拿去,绝对的朋友价。” 摊主说话时,昌乐抬头仔细打量着他,见摊主是个中年人,五十多岁,八字眉,圆脸,尖下巴,好在营养过剩,脸上堆着赘肉,看上去才不觉得十分丑陋,两道下垂的眼袋,表明他生活上不够节制,身子骨差不多淘空了,幸亏保养得及时,才勉强显出一些富态。 听摊主一通白话,昌乐并不和他应和,却另又指着一张民国珍品问道,“这一张呢?多少钱?” “一样的,也是一万二。”看昌乐不像是买家,摊主脸上露出一些不耐烦,冷眼瞥了那张邮票,脱口说道。 “那这一张呢?”昌乐又指了另一张问。 “一样的,一样的。”摊主开始不耐烦起来,硬生生问道,“侬想买哪一种?” 看看火候已到,昌乐抬头望了摊主一眼,略显神秘地低声问道,“老板,侬这里收不收邮票呀?” 摊主怔了一下,随口问道,“侬有邮票呀?” “一个朋友,移民了,临走前,把他家祖传的几本民国邮册托付给阿拉,另外还有八十张猴票,求阿拉帮他找买家出手。”昌乐平静地说,“阿拉对邮品也不在行,想过来看看行情。” “都是真品吗?”摊主听过,来了兴趣,斜依在案子上,瞪着眼睛问昌乐。 “应该不会假的,”昌乐说,“我那朋友是文化局的干部,现在辞职移民到美国了,他说那些邮票,多是他家祖传的,那些猴票,是他前些年自己买的” “先生贵姓?”摊主问道。 “免贵姓甄。” “在哪儿公干?” “派出所,花溪街派出所。”昌乐说,“刚从浦东那边调过来的。先生怎么称呼呀?” “噢,姓侯。”摊主报出姓名,说话间,上下打量着昌乐,看昌乐一表人材,生得阳光灿烂,身着短袖白衬衫,衬衫下摆掖在警裤里,领口系着一条警用领带,风纪俨然,全然不像上海滩上的瘪三,便不疑心,向甄警官探听起那些邮票来,“依甄警官看,那些民国邮票,和阿拉这些比,怎么样?” 甄警官听过,笑着摇摇头,谦卑地说,“阿拉其实也是外行,不晓得这些事理,只是阿拉朋友临走时,曾嘱咐阿拉,说那些邮品,多是珍品,要卖个好价钱才行,千万不可让人蒙混了。” “甄先生要真的想卖,可以把货拿来看看,再作商议,怎么样?”侯摊主试探着问。 甄警官笑了笑说,“按理说,这样最好,只是阿拉这些日子太忙,哪有时间哟?再说了,阿拉现在公职在身,跑到这里做邮品买卖,政策也不允许呀”甄警官一语未了,兜里的电话铃响了。甄警官掏出电子话,和电话那端讲了几句,关了电话,一脸无奈地向侯摊主摇了摇头,“看到了?又有案情了,催阿拉回去呢。这样吧,侯先生要是感兴趣,可以把电话号码留给阿拉,阿拉哪天要是闲着,可以请侯先生到阿拉家里去看看货,咋样?” 侯摊主觉得有道理,痛快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到一张小纸片上,交给甄警官,甄警官接过纸片,匆匆离去了。 过了一天,侯摊主吃过早茶,正要去离家不远的公园溜达,电话铃响了。电话是甄警官打来的,电话里,甄警官说他今天休班,问侯先生想不想到他家里看看那些民国邮票?侯摊主立时想起,前天上午,甄警官在摊上,曾和他说起要出让一批民国邮票的事,心里一时活动起来,连声说想去看看。 甄警官说,他现在正在班上,马上就要交拉班了,要是侯先生想看邮票的话,可以在七点半左右,到花溪街派出所门口等他。 侯摊心里惦记着那些邮票,痛快答应下来,换上衣服,往花溪街那边去了。 到了花溪街派出所门口,还没到上班时间,派出所大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人走动。侯摊主本想进去寻找甄警官,一转念,想起甄警官在电话里叮嘱过他,让他在派出所门口等他。想必甄警官有难言之隐,忌讳别人进去和他谈生意。便在距派出所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住,正要点燃一支香烟,抬头看见甄警官从不远处的一家早点店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里装了几个包子,不慌不忙地朝这边走来。 侯先生把烟揣回兜里,迎了上去,刚要和甄警官打招呼,甄警官朝他笑了笑,抢先开口道,“几个弟兄昨晚值夜班,还没吃早饭呢,阿拉买些早点,给弟兄们喂喂脑袋。”甄警官把塑料袋向上提了提,对侯摊主说,“侯先生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阿拉把早点送进去就来。”说着,抬脚进了派出所大门。 甄警官走进派出所,心里有些忐忑,幸好距派出所上班时间还早,大厅里没有人,甄警官匆匆走到拐角处,把一袋包子扔进垃圾筒里,转身急忙走了出来,心里这才如释重负,朝等在门口的侯先生笑了笑,说,“阿拉家离这里挺远,咱们搭车去吧。”说完,朝街上驶过的出租车挥了挥手,出租车开过来,二人上了车,甄警官报了地名,出租车就朝那里驶去。 车行了一会儿,路过一家食杂店,甄警官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让司机停车,转身向侯摊主解释说,“阿拉差点忘了,妈妈昨晚嘱咐阿拉给她买袋酱油,阿拉现在买袋酱油去。”说完,下车直奔食杂店。 一会儿功夫,甄警官提了袋酱油回到车上,让司机继续行驶,回头冲侯摊主歉意地笑了笑,说,“阿拉妈妈就住在阿拉楼上,腿脚不太灵便,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阿拉照应着方便。” “应该,应该。”侯摊主恭维道,心里觉得这甄警官,倒蛮孝顺,待人接物也挺厚道,和这种人做生意,往往不至于蚀本,心里便放下小心。 眨眼功夫,甄警官说到了,抢先生付了车费,这又让侯摊主心生感激。 二人下了车,甄警官带着侯摊主往家里走。 进了一个楼道,上了三楼,甄警官说,“到了。”顺手掏出钥匙开门,先让侯摊主进去,自己随后进屋,把门带上,笑呵呵说道,“阿拉家地方太小,侯摊主勿要笑话。” “哪里话,哪里话?”侯摊主客气道,“这就蛮好嘛。”侯摊主边说,边朝房间里打量着:这房子果真不大,估计只有四十平米,不过装修倒蛮讲究的,室内陈设也漂亮,看出主人是个懂生活的人。 甄警官让侯摊主坐到沙发上,自己到饮水机处给侯摊主沏茶。侯摊主坐下,见茶几上放着一个封底印有“上海市公安局”字样的信封,衣架上挂着一套警服和大盖帽,便对甄警官的身份深信不疑。甄警官把茶递到侯摊主面前,转身从壁柜里取出几本民国特种邮册,放到侯摊主面前,对侯摊主说,“侯先生,侬先看着,阿拉把酱油送给妈妈,她就住在楼上。”说完,拎起一袋酱油出去了。 侯摊主翻开邮册,惊得一口气噎在嗓眼儿,半天喘不上来。凭他多年在邮品市场里的磨练,一眼就能断定,这些民国时期的邮票,绝对是珍品,半点不假,现在市面上,已很少见到了,价格也在疯涨。他快速翻看了一下,查看邮票的张数,粗略估算,这几本邮品,拿到市面上出售,卖个四五十万,一点困难没有。侯摊主激动得浑身发抖,想要放屁,又怕甄警官撞见,只好夹紧肛门,盘算着如何做成这笔交易。 正思量的功夫,甄警官已送完酱油,回到屋里,笑着问道,“看过了吗?” “看了一下。”侯摊主平抑了心里的激动,强作淡定,随口说道,“品相还算可以吧,不知道甄先生打算什么价出让?” “不瞒侯先生说,阿拉这朋友,临走前,曾找过一个懂行的朋友看过,那朋友说了,这些东西,至少得二十五万。他就把这当作底价,交给阿拉。这些东西放在阿拉这里,实在是个心事,阿拉也不想怎么着,照他的底价出手就行,也少了一份心事。” “侬那朋友,什么当儿出国的?”侯摊主问。 “大半年呢。” 侯摊主听罢,心里有了底。半年之前,这些东西卖二十五万,已算便宜了,现今涨了半年,要能以二十五万的价钱吃进,那就算捡漏了。侯摊心里打着如意小算盘,脸上却强装犹豫不决的样子,沉吟片刻,又问道,“侬说还有八十张猴票,在哪里啦?” “噢,是这样的,”甄警官解释道,“阿拉不是急着把这些东西出手吗?前两天,托一个朋友帮忙,把那些猴票拿去找买家呢,也不知卖掉了没有,这样吧,阿拉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说着,拿起电话,拨了个号,接通后,说了几句,放下电话,告诉侯摊主,说那些猴票,还没出手,现在还在那朋友的手里。 侯摊主当即拍板,和甄警官开出条件,“要是甄警官能把那些猴票也算上,阿拉愿出二十五万吃进,再多了,阿拉就不要了。” 甄警官听了报价,也不含糊,爽快答应下来,只是提了个条件:他现在忙得厉害,没时间耗在这件事上,侯先生果真想要这批货,得马上取现金来交易。 侯摊主也爽快答应下来,说现金一点困难没有,现在就可以到银行取钱。 “这样最好,”甄警官当即表态,“那就请侯先生赶快去办吧,阿拉这边再给朋友打个电话,催他赶紧把猴票送过来,到时一块儿交付。” 侯摊主觉得这是个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匆匆起身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钟头,侯摊主回来了。甄警官听到门铃声,急忙走过去开门。房门打开时,见门口站了两个人,侯摊主手拎一包东西,站在前面,身后站了一个莽汉,那莽汉正两眼盯着甄警官呆看着。 甄警官心里咯噔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刚要返身把门关上,忽然又觉这样不妥,便强作镇静,出了房门,把侯摊主挡在了门外,端详了那莽汉一眼,见他并无恶意,才一把将侯摊主拉到楼梯拐角处,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噢,是这样的,”侯摊主忙着解释,“阿拉不是回去取钱吗?怕有意外,正好遇上邻居阿三,就拉他过来,帮阿拉长个眼色。” 甄警官觉着这话在理,也不再疑心,换了语气说,“侬知道阿拉是什么身份不?是公务员,政府三令五申,不准国家工作人员经商,侬把他领到阿拉这儿来,要是把这事传扬出去,侬想砸了阿拉的饭碗不是?算了,今天算了吧,侬先回去吧,这些东西,以后再说吧。” “别,别,别。”侯摊主眼见一笔大好的生意就要吹了,急得火烧猴屁股似的,连忙给甄警官赔着小话,“甄先生,别急嘛,阿拉打发他走开就是了。”转身对着阿三的耳边,说了几句,那阿三见机,转身离去了。 待阿三走远,甄警官才平下心来,怪罪了侯摊主几句,开门让侯摊主进屋。 进到屋里,侯摊主把包倒过来,拎着包底,向上一抖,二十五捆崭新的现钞,全倒了出来。甄警官拿起一捆,拆掉封条,清点了一遍,一点儿不差,就不再点其余的那些,抬头望着侯摊主说,“阿拉刚才给朋友打过电话,他现在正在西南路证券交易所买卖股票呢,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要咱自己过去取。这样吧,带着这些东西也不方便,这些东西先放阿拉家里,也安全,咱俩现在就过去吧,取回那些邮票,回来一块儿把帐结了。”说着,不容分说,起身便走。 侯摊主眼下只怕甄警官变卦,毁了这桩生意,见甄警官说得在理,也不疑心,起身跟着甄警官去了。 到了街上,甄警官喊过一辆出租车,二人上了车,往西南路那边去了。 车行不远,甄警官兜里电话又响了。甄警官掏出电话,刚跟对方谈了几句,脸色大变,急呼司机停车。司机把车靠向道边,甄警官神色严肃地告诉侯摊主,“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通知阿拉马上到现场。对不起,侯先生,不能陪侬去取猴票了。这样吧,现在侬自己过去,阿拉马上给朋友打个电话,让他到交易所门口接侬,直接把邮票交给侬。” “阿拉刚买的那些民国特种邮票呢?”慌乱中,侯摊主没忘记他刚刚买下的那些民国特种邮票。 “这不着急,”甄警官安慰侯摊主,“等阿拉把事情忙完了,马上打电话告诉侬过来取,侬要是不愿意跑路,阿拉给侬送去也成。实在不放心,待侬取了猴票,直接回到阿拉家,阿拉妈妈就住在阿拉楼上,待会儿,阿拉给妈妈打个电话,让她下来给侬开门,侬再把东西取走好了。” 甄警官已把话说到这份上,侯摊主也不好再说什么,见甄警官拦了辆出租车走了,便独自到西南路证券交易所去取猴票了。 到了交易所门口,并没见到有什么人在接他,侯摊主心里有些觉惊,赶紧掏电话给甄警官打电话。电话里,甄警官安慰他别着急,答应再给那朋友打个电话。 又过了一会儿,甄警官回电话说,他那朋友正在忙着股票交易,过一会就下来了,让侯摊主耐心等着。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有人来接他,侯摊主实在耐不住了,急忙给甄警官拨了电话,这会儿,甄警官电话已关机了。 侯摊主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正身陷某种不幸之中,心里却又极不愿意承认这是真的。慌乱中,他拦了辆出租车,顺着来时的路途,找到甄警官家里。 下了车,直奔三楼,按了门铃,不见有人回应,焦急时,想起甄警官说过,他母亲就住在他楼上,便匆忙到了楼上。在楼梯拐角处,侯摊主看见早晨和甄警官乘车回来时,甄警官给他母亲买的那袋酱油,已被撇到楼梯角上。 侯摊主心里一惊,觉得不好,赶紧按了上层楼的门铃,老半天过了,听见里面有人过来开门。一个白发老头,颤颤微微地问,“侬要干啥哩?” “侬儿子住在侬楼下吗?”急不择言,侯摊主不待辨清男女,开口问道。 老头听了,气得胡子发抖,关上门,从里边骂道,“侬个瘪三,老子一辈子光棍儿,才有侬个龟儿子哩。” 侯摊主当即冒了虚汗,顾不上和老头多嘴,急急忙忙跑下楼道,找到附近一家房屋中介公司,说出自己要查寻的楼号。公司员工翻出一个大厚本子,查看了一会儿,说,“这间房子,前天被人订租了,租房的人交了五百块钱押金,去看房,现在房子的钥匙还没交还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骗我? 卖掉最后一块田产,甄家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深宅大院。父亲被二仙堂的鸨子赶了出来。熬不过毒瘾的折磨,哀求儿子到往日二仙堂的老相好女大红喜处讨来一枚大烟泡。家里没有烟枪,情急之下,父亲把整块大烟土吞下,当夜就魂归天国。 日本人来了,家乡变成了日本人的殖民地,不久日本人又走了,俄国人又来了。原本打算参加乡试的秀才甄永信,被迫收起书囊,开始应付生计。 母亲替儿子娶来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过了门才发现,新妇是有眼疾的玻璃花儿眼。新妇脾气火爆,一当婆婆过世,就控制了性情懦弱的丈夫。丈夫是一介书生,除了会典当家中仅存的几件破烂什物,此外身无长物,常常遭到妻子的虐待。为求生存,妻子擅作主张,卖掉象征官宦世家的深宅大院。丈夫心里不悦,却又无能为力,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祖坟的歪脖树下,甄永信刚把绳子套到头上,被路过这里的老猎人救下,经老猎人开导,甄永信放弃了轻生的打算。 开药铺的邵掌柜放手宰价,仅出了六百块大洋,就买下甄家三进的老宅。妻子揣着卖房子的钱,带着一家人住进娘家。甄永信生计无能,寄人篱下,少不得忍受着岳母的指桑骂槐和岳父的闲言碎语。被逼无奈,只得到俄国人的铁路工地当劳工。不料刚干了一天,就累断了腰,幸亏妻子弄来偏方,治好了腰疾。走投无路之际,甄永信看街上的阴阳先生们生意不错,在付给徐半仙两块大洋后,徐半仙将江湖上的一些皮毛传授给他。第一次试水,就因言语不当,被人打掉两颗门牙;几天后又信口雌黄,预言人家刚降生的女婴克父,致使女婴的奶奶将婴儿溺死,让人家告了官,为求活路,只好亡命江湖。 四空寺的慧通和尚收留了甄永信,并把一些化缘的诈术传授给他。甄永信屡试不爽,对诈术产生了兴趣。慧通和尚圆寂了,甄永信接管了四空寺。一女香客带来一尊瓷塑观音像,来请甄和尚开光,塑像的手指里偶然嵌进一小块磁铁,能吸附铁器,甄永信忽生灵感,用花言巧语,将这尊塑像据为己有,尔后制作了大量假药,将其中部分掺入铁屑,到集市上,谎称观世音显灵,兜售假药,凡来购药的人,只要把患者的病情向塑像诉说一遍,再从一堆药包中选出一包,放到塑像手下,如被吸附,便算对症。一时间生意火爆。 江湖浪子贾南镇对此生意着了迷,经过大献殷勤,并保证不在此地与甄永信抢生意,用自己发明的白吃白喝术,换取了甄永信的观世音显灵售药术。贾南镇走了,假药毕竟是假药,在屡试无效后,人们便不再相信观世音显灵了,甄永信的生意日渐冷清。一天售药回山时,甄永信在一棵大树下小便,引来拴在树上的牛犊舐尿。甄永忽生灵感,又将盐末涂到头上,让牛舔舐,时间一长,牛犊见他到来,就要舔他的颓头。 秋天,甄永信来到牛犊的主人家,借口先父夜里托梦,说主人家的牛犊,是他先父托生的,梦中先父让他来为先父超度亡灵。牛主人听过,心里害怕,从牛棚里赶出牛犊,牛犊见到甄永信,果然前来舔他的颓头,牛主人信以为真,让他将这头魔牛带走。回到寺中,甄永信找来屠夫,借口牺牲礼佛,将牛宰掉,开荤破了戒。 冬天里,一个久婚不育的少妇,在婆婆c丈夫的陪同下,到寺院求观音送子。见少妇颇有姿色,甄永信动了心,一通摇唇鼓舌,将少妇留宿寺中。少妇婆婆放心不下,被甄永信安排到厢房陪护。夜里,甄永信打开暗道,潜入少妇房中,正要入巷,惊吓过度的少妇,忘记了甄和尚的种种叮嘱,狂声暴叫,挠破了前来送子的神仙的面皮。眼见事端败露,甄永信连夜逃走。 逃到鲅鱼圈,甄永信遇见了正在这里用神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江湖好友贾南镇。经贾南镇帮忙,甄永信做了参行赵掌柜家的西宾。朝庭颁布诏书,废除科举,赵家有意撤馆。甄永信只好去追赶不久前离开这里的好友贾南镇。到了盖州,听说贾南镇几天前离开盖州,到奉天去了。为了能在贾南镇到达奉天之前追上他,甄永信来到一家鞍鞯店,选了一副上好的马鞍,借口没带现银,让鞍鞯店派一个伙帮他把马鞍送到马市,顺便交割银子。甄永信领着鞍鞯店的伙计来到马市,在一匹名马前,甄永信和马主人讨价还价,打成交易,甄永信声言要试一试马的腿力,让扛鞍的伙计把马鞍装到马背上,上马后,叮嘱伙计在这儿等他,打马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郑乐梅贪财失财(1) 秋风频起,天气渐凉,屈指算来,二人离家外出闯荡,已有小半年了,暑消寒袭,昌欢就有了想家的心思。在上海做了几单,二人收了手,开始打点行装,预订了回家的机票。 早晨昌欢起得晚,洗漱罢,已近九点钟了,她打算吃过早点,上午到南京路那边逛逛,给母亲选几件衣服。 自从在这里收了手,二人白天就很少出门。昌乐往往睡到上午十点才起床,把昌乐一人留在宾馆,昌欢放心不下,打算带他一块上街。眼下又没什么正事要做,昌欢就不想去催二哥起床,一个人站在窗前,俯瞰外面大街上车流如梭,往来行驶。昌欢正看得出神,忽然传来敲门声,吓了她一跳。 “谁?”昌欢下意识问了一句。 敲门的人的却并不回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敲门。这种敲门声有些怪,不是屈起手指,用指关节轻轻地叩击,而是张开手指,用手掌在门上拍打,发出面点师在案板上摔面的拍打声。昌欢马上断定:这敲门人,肯定不是服务员,也不是二哥,心里就有些惊慌;又向门外问了一声,仍不见回应,就害怕起来,抓起床头柜上的宾馆内部电话,给二哥昌乐打了过去。 昌乐已经睡醒,正赖在床上,抓起电话,懒洋洋问了声,“哪位?” 话刚出口,就听电话里昌欢不安的求助声,“二哥,不知谁在敲我的门,你起来看看吧。” 昌乐吃了一惊,撂下电话,爬出被窝。 昌欢放下电话,心里镇静了一些,走到门边,又问了一声,仍不见门外回应,便壮着胆子,把门打开,刚探出头,迎面撞上一个胖女人。这女人五短身材,烫着卷发,像一头好斗的公狮,怒瞪着昌欢。昌欢正要问一声,“你找谁?”话没出口,只见那胖女人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扇将过来。幸亏昌欢心里早有防范,见势不妙,缩回脑袋,胖女人这一巴掌抡空了,只有一个指甲尖在昌欢下巴上划过,留下一道伤痕。 昌欢大吃一惊,刚要把门反锁上,不想哪女人动作异常麻利,力气也大,猛一推门,将昌欢闪了个趔趄,脚下无根,跌坐到壁柜里,却见那胖女人,一迭声地叫骂着,冲了进来,像头闯进房间里的野兽,直奔床边,“杨福来,侬个下三烂瘪三阿混,不得好死的短命鬼,出来!”到了床边,见床上收拾得干净整齐,掉头又奔向卫生间,嘴里不停地喊叫,“出来!侬个乌龟王八羔子,背着老娘干的好事,侬以为阿拉不晓得呀?”见卫生间里并无人影,转身看见坐在壁柜里的昌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叫骂着扑了过去,“侬个贱人,换了衣服,阿拉就不认得侬啦?快把侬那老乌龟交出来!”骂着,就要伸手去薅昌欢的头发,幸亏被及时赶过来的昌乐一把推开。 “你要干什么?”昌乐瞪着眼睛呵斥道。 那胖女人吃了一惊,看昌乐一身的蛮力,也是不好惹的,火气便消了不少,不敢再张狂,指着昌欢哭诉道,“她句引阿拉老公!” 昌乐听这胖女人满口胡话,一股火儿直撞脑门儿,伸手揪住那女人衣领,使劲儿向上提起,咬着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告诉她,“你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打歪你的嘴。” 看昌乐攥紧了拳头,昌欢怕他惹出事端,惊动了警方,赶紧站起身来,喝住了昌乐,“你把手放开,去把门关上。” 听昌欢说了话,昌乐㧐;了那女人一下,松了手,转身把门关好。 昌欢受此惊吓,心脏嘭嘭乱跳,镇静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把裤子上的灰尘拂了拂,抬头望了那胖女人一眼,冷言问了声,“说吧,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到这里想干什么?” 经昌乐这一通震唬,胖女人的火气完全消停下来,定睛仔细再看,确信刚才自己弄错了,昌欢是短发,而自己盯梢的那个女人是长发。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就有些愧疚,感到心虚,暗自庆幸刚才那一巴掌抡空了,不然,真不知该如何在这里收场。明知自己刚才耍泼有些过了头,表面上却装着无所谓,说了声,“对不起,阿拉认错人了。”抬腿就要往外溜。 “站住!”昌欢看出这胖女人开始心虚,心里也完全平静下来。这会儿才觉得,下巴上有一丝的痛疼,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沾了一丝血色,兀然恼怒起来,心想无缘无故,一大早受了这一场惊吓事小,脸上又让这泼女人弄挂了彩,真是晦气,越想越生气,走到窗边,坐到沙发上,冷眼盯着胖女人,半天却不说话。 那女人自知理亏,再看昌欢昌乐都是一副凶煞神的样子,情知不是好惹的,估计自己今天触了霉头,偷鸡不成,怕是要蚀米了,便机灵地跑到昌欢面前,装出一副可怜相,放了小话,“小大姐,可怜可怜阿拉,饶过阿拉吧,阿拉真的不是故意的,是让那两个下三烂的逼的,才不得已,做出这种傻事来。”说着,眼圈先红了,声音也带着哭腔。 到底是女人,经不住眼泪的攻势,不待听这女人解释清楚,看到她的眼泪,昌欢心里先自软了三分,说话也不像刚才那样凶了,开口问道,“你说有人逼你,他到底是谁呀,为啥呢?” 见昌欢放缓了语气,胖女人心里有了底,不再担心什么,扭过屁股,侧身坐到旁边的沙发上,举手抹去眼角的泪珠,看了昌欢几眼,忸怩道,“说起来丢人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今儿个到了这份上,阿拉也顾不上许多了,不把话说透,大小姐也不会饶过阿拉的。”说着,又看了昌欢几眼,顿了顿,叹一口气,“唉,也是阿拉命苦哎,年轻时,还没成人,就赶上文化大革命了,初二的时候,阿拉才十四岁呢,就下放到北大荒插队了,在北大荒,一呆就是十年,好歹熬到回城了,年岁也大了,二十好几了,那会儿,家里人又多,也挤巴,正赶上回城的知青也多,工作不好找,老是待在家里吃闲饭,别人不说,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着急呀。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眼瞅年岁也大了,就想赶紧找个人家,把自己给嫁了,也算给自己找个吃饭的地方。正好这时,家里一个亲戚,来给阿拉提亲,就是眼下这个冤家。那会他也快三十了,比阿拉大两岁,家境也不怎么好,人长得也不十分出息,平日又好吃懒作的,知道底细的姑娘,谁肯嫁他呀?幸亏他生了两片巧嘴,能说会道的,会哄人,到云南插队时,哄好了农场的领导,早早就回城了,分在国棉十四厂当保全工。上海人多精明呀?他那两片巧嘴,哄外码头来的还好使,哄老上海,一点门儿都没有,慢慢的,他那好吃懒作的毛病,就把他弄得一点人缘都没有了,眼瞅三十了,还讨不上个媳妇,就急得四处求人。阿拉那亲戚,也是贪图小利的,图他那几口酒吃,就昧了良心,把阿拉撺掇给他。阿拉那会儿,也是巴望着早点找个吃饭的地儿呀,也没细打听,再加上又是亲戚介绍的,就稀里糊涂嫁给了他。” “刚结婚时,好歹那阿混还装了几天。几天后,就原形毕露了,每月工资也不交阿拉,只给阿拉十元钱,让阿拉打点一个月的生计,他自个儿三不动拉着酒肉朋友,在外面吃喝,喝多了,回到家里,还夹枪带棒的说些不三不四的,夜里只要想要,也不管阿拉想不想,就上来折腾阿拉” 这女人越说越伤心,眼泪籁籁落下,说话也不顾忌,“唉,想想那些年,阿拉过的什么日子?连奴隶都不如呢。可也没办法呀,谁让自己没本事,找不到工作呢。好歹忍了几年,把孩子带大了,阿拉看街边有些女工,利用工休日,上街摆摊做买卖,阿拉就活了心,心想,那些女工,一边上班,一边瞅空儿做生意,都能赚钱,阿拉闲在家里,有的是时间,干嘛不去试试呢?有了这个想法,阿拉就留心街边摆摊的人卖的货色,闲着没事,和她们唠扯时,顺便打听些做小买卖的路数,过了些日子,差不多弄清楚了,阿拉就打定主意,自己干。那当儿,阿拉想,卖服装之类的大生意,阿拉做不了,那是要大本钱的,阿拉没有钱,只能在针头线脑上打主意。” “那个月初,那短命的开了饷,扔给阿拉十块钱,阿拉就拿这十块钱当本钱,进了些鞋垫c袜子c纽扣一类的小东西,摆在街边卖,做起了小本生意。真是没想到呢,兴许阿拉真的是有些财商,一个月下来,侬猜怎么着?阿拉竟赚了三十多块钱呢,差不多和一个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一样多。阿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尝到了甜头儿,阿拉就放不下了,把娃娃送回娘家,自个儿轻身带利的,大干起来。到了年底,一结帐,侬猜阿拉赚了多少?整整一万元!比一般上班工人挣的工资多得多。” “自打阿拉有了钱,那短命的阿混大概也看出来了,就不再敢给老娘脸色看了,和老娘说话,口气也变温顺了。咳,女人啊,有时就是犯贱,听他说几句好话,平时会哄着侬开心,慢慢的,阿拉就把他以往那些混帐事给忘了,何况夜里寂寞时,还可以拖他过来解解闷儿,就把他当人看待了。” “后来阿拉觉得老在街边摆摊,勿有出息,就到大商场租了个档口,做起服装生意。做了几年,赚了百八十万,又觉得从别人手里进货,大头让别人赚了,就想自个儿加工服装,自个儿卖。恰巧这时,听说市郊有家服装厂,经营不善,倒闭了。阿拉去看了几回,觉得还行,就把那厂子盘了下来,雇了些员工,重新把厂子办了起来。” “眼看生意做大了,钱也赚得多了,日子好过了,这当儿,那瘪三却下岗了,灰溜溜地回到家里。那些日子,侬看那瘪三的德性,成天像夹尾巴狗,低声下气的,把家务活全揽了过去,活脱脱一个男保姆。看他那副可怜相,阿拉就心软了下来,忘了他从前是怎么对待阿拉的。唉,要不怎么说,女人啊,就是成不了大气候。阿拉心想,反正自个儿雇了那么多员工,雇谁不是雇啊?何不让那阿混,到厂里来给阿拉做个帮手?这么着,阿拉就叫他到厂子里上班了。开始让人带着他跑供销,后来又让他管生产。幸好那阿混也有些机灵,各种事干过一段时间,就能拿得起来,有些事,阿拉刚刚想到,他就能把这事情做得挺好;有些事情,阿拉还没有想到,他就能抢先把事儿做了,做得正合阿拉的心意。这么一来,阿拉在厂子里,就没什么可干的了,慢慢的,就松闲下来;再往后,阿拉即便不到厂里来,厂子也照样运转得挺好。这会儿,阿拉就有些懒了,年岁也大了,心想一个人在市场打拼这些年,图个啥?这眼瞅快老了,还没好好享受过生活呢,何不趁眼下腿脚还灵便,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呢?这么一想,阿拉就把厂子全盘托付给那阿混了,不再去厂里上班了,整天闲在家里,逛逛商场,和朋友聚聚,耍耍牌,觉得日子过得蛮有滋味的。再看那阿混,在厂子里干得也挺起劲儿,三不动半夜三更回来,说是在厂子里忙这忙那的,阿拉也不往心里去。谁料想,过了半年,他就惹出事来,把厂子里的一个姑娘的肚子给弄大了。那姑娘是从湖南过来打工的湘妹子,岂是好惹的?侬晓得不?从那边出来的姑娘,心都野得狠,专爱吃花彩的,见到有钱有势的男人,就费尽心思往上靠,靠准了,兴许能赚得个小三儿扶正;靠不准,也要讹一笔钱财,才肯罢休。这不,眼见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这湘妹子就逼那瘪三回家跟阿拉离婚。那阿混心里有数,哪敢跟阿拉提离婚的事?一计不成,那湘妹子又逼阿混出四十万青春补尝费,威胁说,不答应,就告他强奸,送他进班房。” 说到伤心处,胖女人擦了擦眼泪,接着又说,“多亏阿拉当初留了个心眼儿,把厂子里的会计制度订死了,厂子里凡是动用一万元以上的资金,必须得事先告诉阿拉。这样,那阿混想从厂里随便黑下点钱乱花,就不容易了。那阿混最后被那湘妹子逼得没法儿,就老着脸,把事儿告诉了阿拉。阿拉听了,差点儿没气死,着实收拾了那阿混一通,脸也打肿了,嘴也打出血了,阿拉也打累了。再看那阿混,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就像日本军队里长官打士兵似的,一动不动,任侬打。就这样,那阿混在阿拉床边跪了三天三夜,也把阿拉肚里的气跪没了,到底夫妻一场,又有孩子,阿拉哪里忍心送他进班房哎。这样,他写了一份保证书,阿拉又找那湘妹子震唬了一通,最后给了她二十万元,打发她走开了。” “这一出事后,那阿混着实收敛了不少,每天按时下班回家了,夜里上阿拉床的次数也多了,阿拉就以为他改好了。眼瞅两年过去了,前些日子,厂里的王会计打电话到家里,说是有张单据急等着他签字,打他手机打不通,就以为他在家里。阿拉接过电话,心里挺纳闷,那阿混一早出门时,明明说今天厂里有批货要发运,一大早就去厂里啦,可王会计又说他今天根本没到厂里,阿拉心里就犯了猜疑,担心那阿混老毛病又犯了。这回,阿拉发了狠誓,一旦逮着了,决不轻饶。只是眼下没有十分的证据,不便发作。这些日子,阿拉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似的,背地里却盯着他。今儿个早上,那阿混又说厂里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阿拉随后也跟着出来,搭了辆车,跟在他后面。眼见那阿混在复兴路口停了车,接了个女的上车,到宾馆外面,二人下了车,在前台办了手续,就上了楼,阿拉脚跟脚追了上来,眼看他们进了房间,追了过来,谁知搞错了,敲开小大姐的房间” “你是说,”昌欢问,“刚才亲眼看见他们进了这家宾馆?” “唉,那还有假?”胖女人急着说,“阿拉不光看见他们进了宾馆,还亲眼看见那对狗男女上楼了,只是稍稍慢了半步,眼见他们在这里闪了一下,就跟着追了过来,本想捉个现形,谁料误撞了小大姐的房间。” 刚才听这胖女人哭述,昌欢觉得这女人的经历,倒和自己有些像似,同是女人,心里难免戚戚焉,便替他出主意说,“要这样的话,你到前台去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准能查到他们在哪个房间。” “侬不晓得哎,小大姐,”胖女人当即摇头说,“像这类乌龟王八,鬼奸鬼奸的,他们哪里会拿自己的真身份证开房?现在街上办证也方便,几百块钱就能办,他们出来,都是拿假身份证开房的,侬哪里查得到?” 经胖女人一提醒,昌欢这才醒过腔来,原来自己一时同情她,把她当了知己,才说出这种不上道儿的蠢话。可不吗?自己和二哥昌乐,就是用假身份证在这里开房的。想到了这一点,昌欢稍作镇静,又帮这胖女人想辙,“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他要是承认就在这里,你让他马上出来,看他怎么狡辩;他要是说不在这里,那你猜疑的事儿,八成是真的了。” 胖女人经昌欢点拨,立时醒悟过来,拍了下大腿,长舒了口气,“唉呀呀,瞧,阿拉怎么没想到呢?”说着,从包里掏出手机,给丈夫拨了电话。昌欢这会儿才注意到,这胖女人挎的爱马仕手包,再看她手指上,足足戴了三枚戒指,一枚白钻的,一枚鸽血红宝石,一枚猫眼绿宝石,脖子上一挂项链,摆坠是极品翡翠心字造型,光是这几件首饰,就值一百多万,心里不觉嘭然一动,相信这女人刚才说的,必无假话,她确实有钱,当下就生出做她一单的念头。 看这女人侧着耳朵听电话,昌欢向身边的昌乐使了个眼色。昌乐知道昌欢现在有了想法,暗示他别轻易开口说话,要顺着昌欢,见机行事。 电话接通了,胖女人忘了小心,顾不上拿捏盘问,扯开嗓子,破口大骂道,“侬个短命的贼乌龟,一大早不到厂里,钻到宾馆干啥来了?”骂过之后,听电话那端没有回音,静听了一会,正要再骂,才听电话那端有了回应,胖女人听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又骂道,“去侬娘个鬼,约客户谈生意,谈到床上啦?老娘现在就在四楼客房里呢” 胖女人还要再骂,电话那端显然又传来哀声叹气的解释,胖女人只好噎住话头,听对方解释。昌欢心里暗笑,这女人果真有些老赶,难怪她男人敢在私下屡屡出轨,本来是来抓奸的,却早早亮出自己的底牌,再笨的男人,也会从容地编出谎话,把她蒙骗过去。 果然,胖女人听了一会儿,关了电话,两眼呆滞下来,完全没了刚才的一脸的怒气,侧过脸,望着昌欢,喃喃自己语道,“难道阿拉看走了眼?” “你丈夫怎么说的?”昌欢问道。 “那阿混说,他一早约了客户来这里谈生意,现在正在三楼咖啡厅里谈生意呢。”说完,似乎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自语道,“可阿拉明明亲眼看他们上了四楼咧。” 昌欢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只是心里有了要做她的想法,就不把事儿点破,顺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着?” “那阿混要阿拉现在下去找他,和他们一块喝咖啡呢。”说着,脸上显出有些为难,“可阿拉去,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昌欢听过,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夫事之间,闹出点小误会,也是常事。” “可是,阿拉还是觉得挺难为情的,”胖女人望着昌欢,满眼困惑地哀求道,“要不,小大姐陪阿拉一块下去吧。” “这样不好吧,”昌欢推辞说,“咱们素昧平生,初次相识,就和你的家人一块喝茶,也有失礼貌,再说了,你先生正和客户谈生意呢,这种场合,我们过去了,就更不合适了。” “不碍事的,”胖女人坚持着,“那乌龟能谈个什么鬼生意呀,阿拉这会儿,心里还画魂儿呢,只是没捉到现行,又到了这地步,不好戳破他面子罢了,再说了,刚刚阿拉冒昧,惊动了小大姐,也正想借这机会,给小大姐压压惊,陪个不是呢,咱们一块去吧。” 昌欢心里正打这胖女人主意呢,见她一个劲儿地邀请,便也不十分推辞,顺风吹火,回头看了昌乐一眼,笑了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一道去叨扰大姐一次了。”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出屋,走到门口,昌欢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哦,对啦,我还不知怎么称呼大姐呢。” “阿拉姓郑,叫郑乐梅,侬就喊阿拉郑姐好了,阿拉那阿混姓白,在旗人。”胖女人边走边自我介绍,介绍完自己,又问昌欢,“小大姐怎么称呼?” “我姓甄。” “从哪儿来的?” “东北,大连那边,小地方。” “啊呀,大连好哎,”郑乐梅说,“大连可是个好地方,冬暖夏凉,住在那里可舒服呢。阿拉插队的时候,从大连路过几次,从那里上船回上海,那里环境可好哩。”夸赞了一会大连,又问道,“小甄在那边做什么生意的?到上海出差?还是来玩的?” “早先在老家,做了几年粮食生意,利太薄,操心吃力不赚钱,就把公司交给别人打理。这几年,一直在上海做股票。”昌欢信口说道。这些日子踩盘子,二人去了不少证券交易所,对上海这边的证券市场,多少摸出了路数,也能说出个子午卯酉,见郑乐梅紧着问,就随口应答起来。 “哎哟,阿拉听说了,股票那东西,可不是好玩的,阿拉的几个朋友,这几年听说股市赚钱,也试着去炒,结果都赔得灰头土脸的。”郑乐梅说。 “她们大概都是在二级市场上炒作,赚钱当然难了。二级市场上,有句行话,叫一人赚,二人平,七人赔,不是高手,当然赚不到钱的。”昌欢说,“可我从不做二级市场的。” “那侬做什么?”郑乐梅虽说听不大懂昌欢刚才讲的炒股经,却死要面子,硬充内行,追着问。 “我只做一级市场,至多做一级半市场。”昌欢说。 “咋个做法?” “一级市场,就是申购原始股,一级半市场,就是从持有即将上市的公司原始股的股东手里,购买原始股,等这公司上市了,再到二级市场抛售。” “赚钱不?”郑乐梅问。 “还不错。”昌欢说,“我觉着,比做一般的生意,强多了。” 到底不懂股市里的路数,见昌欢越说越玄妙,听得郑乐梅云里雾里的,二人谈了一会儿,郑乐梅就失了兴趣,转头问跟在后面的昌乐,“这位帅哥是做什么的?” 怕昌乐说话不严,走了口,昌欢忙抢着应声道,“这是我的助手,是我本家的哥哥,也姓甄。”昌欢说,“平日我一般都是大单进出,一个女人家,搬运钞票也不方便,有我哥在身边,也靠实多了。” 听昌欢说平日动辄大笔钞票交易,郑乐就有几分动心,心里对昌欢暗生几分敬意,尽管对股市的事儿不太上道儿,却想和昌欢交结,也不再叫昌欢小大姐了,改口称小甄妹妹,俨然相交多年的闺中密友。 说话间,一行人下到三楼,到了咖啡厅。咖啡厅不十分宽敞,统共不过二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间,都用齐胸高的屏风隔开,站在门边,只能略略看到每个座间喝咖啡的客人半个脑袋,大厅里的光线又不好,郑乐梅察看了一会儿,没看见丈夫,一股火儿又直撞脑门儿,刚要扯着嗓子叫喊,离门边不远处的一个座间,站起一个男人,兴冲冲地冲她招手,郑乐梅见是丈夫,压住火气,带上昌欢二人,往那边去了。 到了座间,郑乐梅不请自坐,心里堵着气,也忘了向丈夫介绍自己的客人,只是瞪着挂霜的眼睛,盯着丈夫对面的姑娘看。那姑娘约二十来岁,一头披肩长发,额上的头发,尚整齐,脑后的,就有些凌乱了,仿佛早晨起床后,就没梳理过。年纪轻轻,却上着艳妆,手指上涂着墨绿色指甲油。幸亏上了艳妆,见女主人坐在对面盯着她看,别人轻易觉察不到她脸色的些微变化,只是从她的眼神里,能看出她现在正强作镇静,内心却虚泛得厉害,两眼不敢正视女主人,只在桌上的咖啡杯上游动。昌欢看那咖啡杯,正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叫上来的。 郑乐梅盯着那姑娘看了一会儿,冷言问丈夫,“这就是侬的客户?” “是呀,是呀,”丈夫咧着嘴笑了笑,介绍说,“这就是外贸公司的业务经理吴小姐。”说着,侧过脸,又冲着吴小姐介绍自己的妻子,“吴经理,这就是阿拉的内人” 那吴小姐看了郑乐梅一眼,眼角强挤出一丝微笑,迅即又将目光躲闪开来,嘴里轻声嘟囔了一句,“幸会。” 郑乐梅并不去理睬吴小姐,大咧咧地冲昌欢笑了笑,嘲讽道,“小甄妹,看到了没?眼下的大上海,随便扔块砖头,就能砸倒一片经理。” 吴小姐见女主人说话带刺儿,站起身来,拎起挎包,冲着男主人说,“白老板,今天侬有客人,咱们改日再谈吧,阿拉告辞了。”说完,不待主人挽留,急匆匆去了。 男主人正要起身去送一程,屁股刚欠到半空,给妻子一只大手放到肩上一摁,旋即又坐了回去。 妻子的莽撞,令丈夫颇为尴尬,无奈地咧嘴笑了笑。这会儿才注意到,旁边站着两个陌生人,他们是跟妻子一块过来的,好像跟妻子挺熟悉。 妻子注意到丈夫的疑惑,趁机介绍道,“这是阿拉刚结识的好朋友,叫小甄,”又指着昌乐说,“这是小甄的助理,也姓甄。是小甄的哥哥。” “噢,快请坐,快请坐,”男主起身,殷勤地请客人入座,一边伸手,和二人握了手,转头喊来服务生,又叫了三杯咖啡。随后两眼就不时地在昌欢脸上来回滑动。昌欢原本就气质不凡,这些年在江湖闯荡磨砺,又增添了几分英气,眼下不到三十,肌肤嫩白,保养得也好,身段也没变形,越发仙姿绰约了。男主人常年生活在南方,见过的,多是小鸟依人的江南婀娜佳丽,哪里见过丰腴c健硕又不失风韵的北国丽人?现在见昌欢坐在对面,心脏就有些失频了。 昌欢一眼扫过,当即断定:此人挺色。细一端详,见他下巴上,还留有一块没拭净的椭圆形红印,猜想是刚才那姑娘留下的爱痕,推测这对狗男女,刚才正入佳境,却被鲁莽的妻子搅了春梦。昌欢心里觉得好笑,表面却显得端庄,她知道,要做下郑乐梅这一单,非得这好色的丈夫配合才行,便并不十分抗拒这色鬼挑逗的眼神,佯装不解风情,时而温情地看他一眼。 郑乐梅见那姑娘走过远,火气渐将消停下来,嗔斥丈夫道,“咋样?和那妞挺谈得来吧?要不要老娘把她喊回来,接着耍?” 丈夫听出,妻子嘴里说的不是好话,咧了咧嘴,假装正经地怨怪道,“瞧侬说的啥呢?阿拉是和她谈正事呢。” “正事?”郑乐梅白了丈夫一眼,“幸亏老娘来得早,稍晚一会儿,怕是要谈到床上了吧?” 丈夫到底心中有鬼,听妻子说出这句腥话,脸上忽地热辣起来,装出委屈的样子,埋怨妻子,“瞧侬说什么来?当着客人的面,也不知避回。” “有啥好避回的?”郑乐梅不依不饶,呛着丈夫,“避回了,侬就是个好东西啦?别人不晓得侬,阿拉还不晓得?侬肚子里的花花肠子,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老娘的眼睛” 昌欢暗笑郑乐梅颟顸,当着丈夫的面,居然觉察不到留在丈夫身上现成的证据,却一味地发泼,诈唬丈夫,难怪丈夫敢在背地偷鸡摸狗,眼见郑乐梅火气又起,怕她砸了局,昌欢就势劝解道,“郑姐,姐夫成天在外面忙生意,难免和各色客人打交道,你也别太过认真了,小心伤了姐夫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郑乐梅贪财失财(2) 见昌欢会说话,替自己打圆场,这色鬼心里咸激,趁机和昌欢套起近乎,“就是嘛,还是这小妹晓事,通情达理,”丈夫说着,冲妻子挤了下眼,“噢,对了,侬只顾骂阿拉,还没给阿拉介绍客人呢。” “这是阿拉的姐妹,侬打不得主意,”郑乐梅见昌欢开口说情了,口气才缓和下来,却话中带刺儿,差辱丈夫道,“人家可比侬个废物有章程,做大买卖呢,炒股,比侬赚得多呢。” 听妻子只顾拿话儿刺自己,却不介绍客人,色鬼丈夫也不想招架,借机和昌欢攀谈,“炒股?您贵姓?” “免贵姓甄,”昌欢接过话头,自我介绍道,又指了指身边的昌乐说,“这是我本家的哥哥,给我当助手呢。刚才听郑姐说,姐夫姓白,对吧?” “是的,是的。”白福来听说妻子已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客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猜想那直肠子刁妇,必是把自己以往的种种劣迹抖搂出去,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赶紧转过话头,谈起生意上的事,“听说侬炒股票,好做吗?以前阿拉的几个朋友也炒股,最初赚到钱了,后来听说不好做了,都撤了出来。” “侬那些臭鱼烂虾朋友,吃喝嫖赌,个个行家里手,做正经生意,哪一个在行?”郑乐梅又开口呛起丈夫,“哪里跟人家小甄妹子比得上?人家从不在二级市场里做,炒的是一级市场,当然赚钱啦。” “是这样的。”白福来像似挺感兴趣,眯笑着,盯着昌欢问。“一级市场怎么做呀?” “其实很简单,”昌欢说,“所谓一级市场,就是购买即将上市的公司发行的原始股,等这家公司的股票上市了,再拿到二级市场上抛售。” “这原始股,怎么能买到呀?”白福来像个虚心好学的小学生,仰着脸,看着昌欢问。 “很简单,”昌欢说,“一家公司要上市了,就要向社会招股,发行原始股票,早先,上市公司都要通过各种关系,到社会上兜售股票,后来,大家看最初买股票的人都赚了钱,原始股就好卖了,社会上一窝蜂似的开始抢购原始股,上市公司看购买的人多了,就开始限制发行了,先向社会发行认购券,再凭认购券认购股票。我就是从那时开始炒股的,当时,主要是从排队领到认购券的人手里购买认购券,再凭认购券买来股票,到二级市场上抛售” “买了认购券,再用认购券去买股票,经过这么几次捣腾,最后还能赚多少钱呀?”郑乐梅问。 “当然有的赚,郑姐。”昌欢说,“你比方说,一张认购券,可以认购一百股股票,认领认购券时,是有数额限制的,每个人只能领两张,每张十块钱,你再花一百块钱把它买回来,带着认购券去买回股票,等到了二级市场,一份股票往往有十来甚至二十来倍的涨副,你想想,抛除认购券的本钱,还会有几倍的收入呢。那会儿,有些包工头子,干脆不让他们的工人干活了,只让他们晚上排队买认购券,他们再倒卖认购券赚钱。” “天哎,还有这等好的买卖?”郑乐梅感叹道,“那不跟在地上捡钱一样容易?” “可不吗?”昌欢说,“那会赚钱,真叫一个爽,只要你手里有钱,傻子都能赚钱。可是后来,就不行了。” “怎么啦?”白福来问。 “政府看到这桩买卖挺好,就成立了好多证券公司,要求上市公司把原始股票委托给证券公司发行,一级市场,就让证券公司垄断了。”昌欢说。 “那侬现在还怎么做一级市场呀?”白福来问。 “证券公司只是垄断了大部分的原始股,还有些原始股,他们是垄断不了的,比方说,有些上市公司,先把原始股出售给自己公司员工,这样,你就可以从这些公司的员工手上买来,再到二级市场上卖,虽说赚得不如早先多了,可也能保赚不赔;再比方说,一家公司上市,总要打通好多关节,才能上市,要送出一部分原始股票给关系人物,这些能得到公司原始股的人,绝不是社会上一般的人物,他们拿到原始股票,又不便到二级市场上去抛售,这时,你就可以通过某种关系,去买来他们手上的原始股,再到二级市场上卖掉。” “哟,那你得有相当的关系才行啊,对吧?”郑乐梅说,“不然,你怎么能知道谁手里有原始股呢?” “这倒不假,做这种生意,证券交易所里没有人,是肯定不成的。”昌欢故意卖弄道,“不瞒郑姐说,我的一个同学,东南财大毕业后,分到上交所工作,要不,我怎么敢到大上海发展?” “是这样的?”白福来也来兴趣,“要不要哪天,把侬那位同学叫上,咱们一块儿聚聚?” 昌欢诡密地笑了笑,说道,“我那同学,是从来不吃请的,平日我和他见面,也是不易的,只在电话里交谈。每笔生意的佣金,我只汇到他指定的帐户上就行。” 昌欢觉得要紧的话,差不多也说到了火候,就岔开话头,和郑乐梅夫妻闲扯起来。 说话间,天将晌午,昌欢侧头对昌乐说,“你到下面的餐厅订桌菜,简单一点,中午咱请郑姐她们在这里吃个便饭。” 昌乐得话儿,起身去了。郑乐梅夫妇连连摇手,像战场上缴械的俘虏,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小甄妹破费?” 昌欢笑着拦住郑乐梅夫妇,劝他们重新坐下,向昌乐使了个眼色,昌乐起身去了。转身劝说郑乐梅,“郑姐,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看你和姐夫都是爽快人,才和您二位交结,吃个便饭,值得这么推三阻四的?” “不是的,小甄妹,”郑乐梅胀红了脸说,“按说,侬是外码头来的,到了这里,阿拉尽地主之谊,请侬吃饭才对,怎么好让侬破费?” “就是嘛,就是嘛,”白福来也跟着嚷嚷,“这让别人知道了,岂不说阿拉小气?” “哪那么多讲究呀?”昌乐笑着说,“今儿个在这酒店,和郑姐c姐夫相识,也算是我们有缘,我来上海有些日子了,一直住在这里,这里也算我的地儿,请你们吃个便饭,我作东,也算尽个地主之谊,于礼于情,都讲得通。郑姐c姐夫要是过意不去,改天再回请小妹一次,小妹绝不推辞。郑姐在东北呆过,东北人的脾气,您还不知道?” “一言为定?”白福来抢先邀约,“到时候,侬可不能推辞!” “绝不推辞!”昌欢说。 “好,”郑乐梅也说,“阿拉就爱交结小甄妹这样的爽快人,痛快。”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昌乐到餐厅订好了菜,回来请三位前去就餐。三人相互推让了一会儿,起身到餐厅了。在雅座间,已有服务生恭候在那儿,见了昌欢,都毕恭毕敬地喊一声:甄老板。躬身屈背,面含微笑,在侧旁引领几位入座。郑乐梅夫妇见了,果然信了昌欢的话,相信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久,不然,这里的服务生,怎么和她这般厮熟? 几个人入了座,就有服务生端上一瓶红酒,商标上全是洋文。这些人当中,除了昌乐认得几个英文字姆,知道这瓶红酒,只不过是张裕酒厂的外销型葡萄酒,其他三人见了洋文,就像看天书,都以为这是进口洋酒,怕问出来丢人,便都装着深沉,对这瓶酒避而不谈,听凭服务生开启,给每人斟满。 接下来就有服务生端菜进来。先是四凉,有凉拌海参之类的东西,都是高档的;再接下来是四道热菜,一道是红枣冰糖炖燕窝,一道是浓汤鸡煲鱼翅,一道是龙井虾仁,一道是西湖醋鱼。等四道菜上齐,郑乐梅夫妇两眼看得发呆,平日里,郑乐梅自以为在上海算是有钱人了,各种饭局也吃了不少,可今天餐桌上的几道菜,都是她平日听过,却没吃过的。 昌欢看出这对夫妻的心思,淡笑一下,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先干了一杯。怕昌乐见了酒菜,管不住自己,看昌乐一仰脖儿,把一杯酒闷进,昌欢及时踩了昌乐的脚。昌乐立马醒过神儿来,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酒局,赶紧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只顾吃菜,任凭白福来劝诱,只是不再饮酒。 几个人边吃边聊,昌欢做东,说话最多,聊的大多是股市里的轶闻趣事,听得郑乐梅夫妇时而大笑,时而心里痒痒,到底说得郑乐梅忍耐不住,央求昌欢哪天带她到股市里看看。昌欢见火候已到,也不推辞,痛快答应来来。 一顿饭局,吃了两个多小时,酒足饭饱,几个人相互留下电话号码,才依依惜别。 昌欢到前台结帐,足足花了五千多,心里有些别不过弯,回到房间,对昌欢发起牢骚,“不认不识的,一顿饭花去五千多,值吗?” “当然值,”昌欢坐下身来,信心满满地说,“你看见那郑乐梅身上的首饰了吗?光是那几枚戒指和项链,就值一百多万。从她身上弄点钱,我估计不会太难。古人说,欲取之,必先予之。这就是三十六计里的抛砖引玉,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点钓饵,哪能钓上大鱼?” “可他们要是不上钩呢?这些钱,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昌乐固执道。 昌欢讨厌昌乐冥顽不化,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见他还要唠叨,没好气地训斥道,“二哥,看你平日大大咧咧的,不是小气人,和朋友们交结,冤枉钱也没少花,怎么一到这正经的事儿,就变得这等小气了?真是的,该大方你不大方,不该大方你倒大方。等有空儿,你把那三十六计好好看看,兴许能帮你开开窍” 跟着昌欢一路闯下来,妹妹的手段,昌乐也领教了,心里真的佩服昌欢,可自己毕竟是哥哥,经昌欢一通挖苦,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红着脸犟道,“不是我小气,我是怕咱的钱白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郑乐梅贪财失财(3) 昌欢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二哥有些吃不住劲了,便放缓了语气,开导昌乐说,“这对夫妻,你没觉得他们身上各有特点吗?” “特点?”昌乐翻了翻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那郑乐梅,好像挺泼辣,她男人扛不住她。” 昌欢笑了笑,说,“二哥,你仔细再想想,在楼上的时候,当我说在股市里赚大钱时,郑乐梅当时的表情有什么变化没有?” 昌乐想了一会儿,说,“她好像挺兴奋的。” “就是嘛。”昌欢得意地说,“这就告诉你,这女人挺贪的。做咱们这路生意的,就怕财神不贪,只要她贪,咱们就有了五成的把握。你再想想那个丈夫,身上有没有什么特点?” “什么特点?”昌欢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说出什么。 “你没发现他特好色吗?”昌欢问昌乐,“今天咱们刚到咖啡厅时,你没看见他对面姓吴的那个姑娘的头发乱得像草?白福来的下巴上,还有一块红印呢,说明郑乐梅到我房间里时,那对狗男女就在咱们隔壁房间里胡闹,接到郑乐梅那个鲁莽的电话后,他们匆匆离开房间,装模作样,跑到咖啡厅里,演戏给郑乐梅看。可惜郑乐梅为人颟顸,没看出破绽。郑乐梅这种性格,对咱们来说,可是万里挑一,不可多得的,遇上这路财神,放过了,老天爷都不会可怜你的。她丈夫又好色,男人只要好色,就容易控制,老话说,财迷心窍,色迷心窍,这人啊,只要在财和色上把持不住,就容易套着。这两点,他们夫妻都沾上了,这真是老天爷送给咱们的财神呀,一辈子都不容易遇到呢。” “那你打算怎能么做?”昌乐问。 “你先到前台,把咱们预订的机票取消了。”昌欢胸有城府地向昌乐交代,“明天,咱们到东南路证券交易所,开个帐户,打进一百万,开间大户室,当成咱们设局的地方。我估计,不出几天,郑乐梅夫妇就会借口回请咱们,请咱们吃饭,趁机提出拿钱参股,让咱们带她炒股。” “能这么快吗?”昌乐将信将疑。 “我有种预感,”昌欢神神叨叨地说,“走着瞧吧。” 当下二人合计妥当,昌乐从银行提出一百万,到东南路证券交易所开了户。按规定,交易所给他们提供了一间大户室,里面摆放了几台电脑,又派一名理财师,指导他股票交易流程,都是些最基本的程序,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昌乐就能笨手笨脚地操作了。因为随时准备撤出,昌乐记着昌欢的叮嘱,并不进行实战操作,帐上的钱,一分不动。 一顿大餐,吃得郑乐梅夫妇头晕脑胀,昌欢的气派,着实吓住了他们,对昌欢吹嘘的股票生意,也不再怀疑,便有了攀附的念头。回到家里,郑乐梅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丈夫;好色的丈夫,原本对股票生意并不在意,只是昌欢端庄又不失风情的仪态,撩得他心里痒痒,揣在心里放不下,也想找个机会和昌欢交结,听妻子说出这个想法,真是“正合孤意”,痛快答应下来,并怂恿妻子尽早去交结昌欢,夫妻二人却不知道,自己正是羔羊走进了屠房,一步步去找死。 二人夜里睡得很晚,商量着怎么和昌欢交结。郑乐梅说,今天承蒙人家大餐款待,平日不认不识的,咱不能白吃,得赶快回请人家一次,也算把人情扯平了。 丈夫听了,觉得有理,说就是嘛,催促妻子赶紧去把事儿办了。 过了一天,昌欢接到郑乐梅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空闲?昌欢猜出郑乐梅的心思,却并不急着应付,故意拿捏说,这两天恐怕不成,因为本市的水仙公司马上要上市呢,她正忙着收购原始股,总得忙个两三天才成。 听说昌欢正在忙着赚钱,郑乐梅呆在家里耐不住,心里急出火儿来,越发急着要交结昌欢。好容易等到三天过去,又给昌欢打电话。这回昌欢有空闲了。郑乐梅当即邀请昌欢,晚上到锦江饭店吃饭。昌欢看火候到了,客气了几句,答应下来。 晚上到了锦江饭店,郑乐梅夫妇大出血,包了一个豪间,要了几道名菜,几个人坐下,觥筹交错起来。因为不是头一回聚会了,互相之间就少了些许拘束,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吃喝随意,想谈甚欢。 郑乐梅一味要寻找机会,探听昌欢这次股票交易的情况,同时也把自己想参股的事表露出来。昌欢猜出郑乐梅的心思,闭口不谈生意上的事,只天南海北的和白福来扯闲。 白福来使尽风月场上的手段,当着妻子的面,和昌欢挤眉弄眼,玩起藏头露尾的挑逗把戏,昌欢仍装着不解风情,却又分明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若即若离,和白福来应酬。 眼看酒菜阑珊,还没触到正事,郑乐梅就有些耐不住性子,眼见丈夫又要抖出黄段子,破口大骂道,“去侬娘个鬼,狐狸放屁,满嘴臊话,侬以为小甄妹爱听呀?”骂完,转过脸,媚笑着向昌欢扔话儿,“前两日,阿拉要请侬,侬在电话里老说正忙股票的事呢,咋样了,忙完了吗?” 昌欢见郑乐梅开始啃钩,暗自高兴,脸上却装出并不在意,淡然答道,“还可以,吃进一万手,大约赚了一百万,抛除朋友参股的部分,我自己还剩五十来万吧。” 郑乐梅听了,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想想自己的厂子,平时劳心费神的,一年下来,也就百十来万收入,可昌欢做股票,只几天的功夫,就几十万几十万的进帐,难怪她平日出手那么大方,心里庆幸自己遇上了活财神,只是担心昌欢不肯接纳她。现在已经到这份儿上了,就不想错过机会,坐在那里扭了几下屁股,老着脸,说出自己的心思,“小甄妹,姐有个心愿,想求侬帮个忙,不知妹妹肯不肯呢。” “但凡我能做到的,郑姐只顾说出来,帮忙是必须的。”昌欢信誓旦旦。 郑乐梅眼见时机已到,哪里还肯耽搁片刻,当即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小甄妹,侬看,姐的厂子,现在由侬姐夫一个人打理,已经绰绰有余了,姐成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和一些朋友喝茶打牌,也不是个正事呀,要出来干点什么事吧,姐的年岁也大了,做不动了,姐看侬这个生意挺好的,又不需要什么力气,侬看能不能让姐也参个股,帮姐赚个粉脂钱?” 郑乐梅说完,昌欢愣了片刻,脸上显出一丝无奈,见郑乐梅两眼盯着她,二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昌欢才苦笑着说,“郑姐,你大概还不了解股市吧,改天你和姐夫到我交易所里的大户室看看,就知道了,在交易所里,最映眼的几个字,就是: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你也听说过了,在股市里,挣钱容易,可赔钱更容易,不是好玩的,就是我现在做的一级市场,也不是百分百的赚钱,有些股票,刚上市就跌破发行价,这样一来,你就赔了。” 郑乐梅听出,昌欢这是不愿兜揽她,特意拿话来吓唬她,打消她的念头,便应声道,“不怕的,不怕的,只要能跟着侬做就成,赔钱赚钱,阿拉倒不在乎,只是想跟侬出来散散心,平日阿拉打麻将,输个万,也是常有的事。” 见郑乐梅顶风上,昌欢摇了摇头,显出一脸的无奈,望着郑乐梅看了一会儿,叹息道,“这样吧,郑姐,你要是非要做不可,就到我这里参股吧,以后我每做一单,带上你一股,不过,具体的交易流程,我是不能带你参与的,郑姐也不能随便打听,因为我曾向我那同学发过誓,绝不带任何人参与进来,要是他知道我带上郑姐来做,难保不会断了我的财路。怎么样?郑姐看这样行不?” 郑乐梅眼下只想着赚钱,哪里还管什么条件,满口答应道,“就这样,就这样,小甄妹只要帮阿拉赚钱就行。” 昌欢见郑乐梅答应了,也爽快地说,“那行,正好眼下有家公司要上市,郑姐要感兴趣,可以先试试,明天就可以准备十万元现金给我,做完后,看利润多少,再给你分成,行不?” “行呀,行呀。”郑乐梅满心欢喜道。 二人随即订下交钱的时间c地点,又闲谈了一会儿,各自散去。 第二天一早,郑乐梅带上十万元,来到东南路证券交易所,走进大户室,见昌欢兄妹正坐在电脑前看盘。电脑上红红绿绿的各种图形,郑乐梅也看不大懂,何况昨天昌欢有言在先,关于股票的事,让她不要多问,郑乐梅就不敢多嘴。 昌欢起身招呼郑乐梅坐下,给她沏了茶,亲姐妹一样唠着家常;昌乐两眼盯着大盘,像似正在等待什么奇迹出现,也不理会郑乐梅。郑乐梅坐了一会儿,怕影响昌欢做生意,就要起身告辞,临走时,把装钱的袋子推向昌欢。昌欢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十分留她,也不清点袋子里的钞票,喊过昌乐,吩咐他把钱收了,又叮嘱他给郑乐梅打张收条。 “勿要啦,勿要啦,咱们什么关系呀?”郑乐梅连连摆手。 “嗯,郑姐,亲兄弟,明算帐,咱们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帐可要算得仔细。”昌欢坚持要打收条。 昌乐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笔走龙蛇,打了收条。郑乐梅接过,好不感动,越发对昌欢深信不疑,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过了一个星期,在家里焦急等待消息的郑乐梅,接到昌欢的电话。电话里,昌欢先和她闲聊了一会儿,随后让她到交易所里来一下。 郑乐梅兴冲冲到了交易所,见昌欢大户室的桌上,放着一个提兜,差不多就猜出昌欢叫她来的用意了。果然,昌欢指着桌上的提包告诉她,说这是她这次参股的利润和本金,总共十五万,让她自己清点一下。 郑乐梅心里高兴,哪里好意思当着昌欢的面清点钱数?心想这生意做得太爽了,只几天功夫,就赚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难怪昌欢会那么有钱,花起钱来那么大方。心里一激动,嘴唇就哆嗦了,说话也不连贯。吱吱唔唔,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却总也说不流利。 昌欢笑着向她伸出手去,说道,“郑姐,把上次打的收条还我吧。” 郑乐梅心里清楚,收条一旦还了昌欢,就意味着这笔生意结束了,再要入股,还需重新向昌欢求情,可是这生意来钱太容易了,她哪里肯轻易放过?嗫嚅着,不肯把收据还给昌欢,哀求道,“小甄妹,能不能再帮姐做几次?” 昌欢听罢,苦笑着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叹息道,“好吧,谁让咱们是姐妹呢?” 见昌欢又答应了,郑乐梅双手合实,放在胸前,连连向昌欢作揖,嘴里感谢不尽。 昌欢打开提包,从里面取出五万,递给郑乐梅,说,“这五万元,是这次的利润,你先拿回去,这十万元本金,就留这儿吧。” 郑乐梅接过钱,又是一番感激。 以后每隔一个星期,昌欢都会准时给郑乐梅打电话,让她过来取炒股赚的钱。取过四五次后,又一次,郑乐梅来取钱时,昌欢向她透露了一个大机密。 昌欢问郑乐梅想不想大赚一笔,郑乐梅毫不犹豫地说想,昌欢告诉她,眼下有一只大盘股,下个月就要上市了,她的同学给她弄了一千万原始股,她现在手里只有八百万,还剩下二百万余额,问郑乐梅想不想要,想要,赶紧把那二百万吃进,等这只股票上市,至少会有一百万的净利进帐。 郑乐梅听说会有一百万元进帐,眼珠子就红了,脑袋里像着了火,烤得她有些发晕。可这毕竟是二百万元的投入,是个大数目,心里不免打起鼓来。 昌欢看出郑乐梅有些犹豫,安慰她说,“郑姐,不忙,你可以回家和姐夫合计合计,要想吃进,明天下午,就要把钱交来,我那同学只给我两天筹款时间,过了明天下午,还没筹到款,他就会把这批股票转给别人了,现在求托他买原始股的人,太多了。” 郑乐梅心里揣了个兔子,一蹦一蹦的,闹得她不得安生,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棚看,却做不了决断。毕竟是一百万的彩头呢,不要吧,太可惜了;要吧,得拿出二百万,二百万!一旦有个闪失,那可是一笔大数目呢。 晚上丈夫回来,二人又合计起来。合计到半夜,最终抵不住一百万利润的诱惑,二人决定吃进。 丈夫的理由是,昌欢这女人,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实在,靠谱;妻子的理由是,既然前几次昌欢都帮她赚了钱,都那么守信用,这回也不会错的。再说了,这回要是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还怎么求人家继续帮着赚钱呢? 第二天上午,夫妻二人开车到了银行,提取二百万,到交易所交给了昌欢。 昌欢说眼下太忙,得赶紧到银行办理转帐,吩咐昌乐给郑乐梅打了收条,和郑乐梅夫妻闲聊了几句,送走夫妻二人,就和昌乐把钱带上,出了交易所。 郑乐梅夫妇回到家里,心里老是不踏实,二百万,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想打电话问问昌欢,购买原始股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因为昌欢有言在先,不准乱问,便只好忍着。 两口子苦苦忍受了一个星期,煎熬得眼窝都黑了。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按往常的惯例,昌欢该打电话来,通知她去取钱了。 可这回却有些异外,一个星期都过了,并没接到昌欢的电话。 又过了几天,仍不见昌欢来电话,郑乐梅到底沉不住气了,给昌欢打了电话,想借口聊家常,顺便探听一下股票交易的事。谁料电话刚拨了号,电话里就传来一个女人,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对不起,您拨打是空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盲人骑瞎马,要过独木桥 亲,这章只是故事梗概,正文已上传了一百多万,感兴趣,看正文。 卖掉最后一块田产,甄家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深宅大院。父亲被二仙堂的鸨子赶了出来。熬不过毒瘾的折磨,哀求儿子到往日二仙堂的老相好女大红喜处讨来一枚大烟泡。家里没有烟枪,情急之下,父亲把整块大烟土吞下,当夜就魂归天国。 日本人来了,家乡变成了日本人的殖民地,不久日本人又走了,俄国人又来了。原本打算参加乡试的秀才甄永信,被迫收起书囊,开始应付生计。 母亲替儿子娶来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过了门才发现,新妇是有眼疾的玻璃花儿眼。新妇脾气火爆,一当婆婆过世,就控制了性情懦弱的丈夫。丈夫是一介书生,除了会典当家中仅存的几件破烂什物,此外身无长物,常常遭到妻子的虐待。为求生存,妻子擅作主张,卖掉象征官宦世家的深宅大院。丈夫心里不悦,却又无能为力,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祖坟的歪脖树下,甄永信刚把绳子套到头上,被路过这里的老猎人救下,经老猎人开导,甄永信放弃了轻生的打算。 开药铺的邵掌柜放手宰价,仅出了六百块大洋,就买下甄家三进的老宅。妻子揣着卖房子的钱,带着一家人住进娘家。甄永信生计无能,寄人篱下,少不得忍受着岳母的指桑骂槐和岳父的闲言碎语。被逼无奈,只得到俄国人的铁路工地当劳工。不料刚干了一天,就累断了腰,幸亏妻子弄来偏方,治好了腰疾。走投无路之际,甄永信看街上的阴阳先生们生意不错,在付给徐半仙两块大洋后,徐半仙将江湖上的一些皮毛传授给他。第一次试水,就因言语不当,被人打掉两颗门牙;几天后又信口雌黄,预言人家刚降生的女婴克父,致使女婴的奶奶将婴儿溺死,让人家告了官,为求活路,只好亡命江湖。 四空寺的慧通和尚收留了甄永信,并把一些化缘的诈术传授给他。甄永信屡试不爽,对诈术产生了兴趣。慧通和尚圆寂了,甄永信接管了四空寺。一女香客带来一尊瓷塑观音像,来请甄和尚开光,塑像的手指里偶然嵌进一小块磁铁,能吸附铁器,甄永信忽生灵感,用花言巧语,将这尊塑像据为己有,尔后制作了大量假药,将其中部分掺入铁屑,到集市上,谎称观世音显灵,兜售假药,凡来购药的人,只要把患者的病情向塑像诉说一遍,再从一堆药包中选出一包,放到塑像手下,如被吸附,便算对症。一时间生意火爆。 江湖浪子贾南镇对此生意着了迷,经过大献殷勤,并保证不在此地与甄永信抢生意,用自己发明的白吃白喝术,换取了甄永信的观世音显灵售药术。贾南镇走了,假药毕竟是假药,在屡试无效后,人们便不再相信观世音显灵了,甄永信的生意日渐冷清。一天售药回山时,甄永信在一棵大树下小便,引来拴在树上的牛犊舐尿。甄永忽生灵感,又将盐末涂到头上,让牛舔舐,时间一长,牛犊见他到来,就要舔他的颓头。 秋天,甄永信来到牛犊的主人家,借口先父夜里托梦,说主人家的牛犊,是他先父托生的,梦中先父让他来为先父超度亡灵。牛主人听过,心里害怕,从牛棚里赶出牛犊,牛犊见到甄永信,果然前来舔他的颓头,牛主人信以为真,让他将这头魔牛带走。回到寺中,甄永信找来屠夫,借口牺牲礼佛,将牛宰掉,开荤破了戒。 冬天里,一个久婚不育的少妇,在婆婆c丈夫的陪同下,到寺院求观音送子。见少妇颇有姿色,甄永信动了心,一通摇唇鼓舌,将少妇留宿寺中。少妇婆婆放心不下,被甄永信安排到厢房陪护。夜里,甄永信打开暗道,潜入少妇房中,正要入巷,惊吓过度的少妇,忘记了甄和尚的种种叮嘱,狂声暴叫,挠破了前来送子的神仙的面皮。眼见事端败露,甄永信连夜逃走。 逃到鲅鱼圈,甄永信遇见了正在这里用神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江湖好友贾南镇。经贾南镇帮忙,甄永信做了参行赵掌柜家的西宾。朝庭颁布诏书,废除科举,赵家有意撤馆。甄永信只好去追赶不久前离开这里的好友贾南镇。到了盖州,听说贾南镇几天前离开盖州,到奉天去了。为了能在贾南镇到达奉天之前追上他,甄永信来到一家鞍鞯店,选了一副上好的马鞍,借口没带现银,让鞍鞯店派一个伙帮他把马鞍送到马市,顺便交割银子。甄永信领着鞍鞯店的伙计来到马市,在一匹名马前,甄永信和马主人讨价还价,打成交易,甄永信声言要试一试马的腿力,让扛鞍的伙计把马鞍装到马背上,上马后,叮嘱伙计在这儿等他,打马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甄老板三戏薄幸郎(1) 昌欢c昌乐回家时,正好是周末,家里人都在家里。只因过往这兄妹二人频频出差,家里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对二人的来来去去,也不十分在意。母亲至今都相信,孩子们出差,是做正经生意;父亲知道他们的底细,却从不与母亲说起。只有昌欢清楚,在这个家里,自己和二哥的一举一动,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 母亲知道孩子们要回来,事先做好了饭菜。今天早上登机前,昌欢给母亲打了电话。现在见孩子们平安回来了,高兴地张罗着往桌子收拾饭菜。 虽说现在有了手机,每天都能和妈妈通个电话,可毕竟是远隔千里,如今回到了家里,见父母身体都好,心里格外高兴,昌欢放下行装,上手帮妈妈端菜。母亲心痛昌欢,笑着说,“不用,不用,你歇着吧,我自个儿来。”边说边拿眼扫着孩子们带回的几个大包裹。 昌欢猜出,母亲正急着知道包裹里给她装了什么礼物,等不及吃饭,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给母亲带回的礼物。母亲看了,心里高兴,嘴上却埋怨昌欢乱花钱,说自己什么都不缺,买那么多东西干啥? 娘儿俩边说边笑,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吃饭了。 吃了饭,昌欢忙着刷锅洗碗,一切收拾停当,又到里屋,重新拿出给母亲带回来的新衣服,一件一件帮着母亲试穿。试一件,母亲笑一次,昌欢开心地在一旁夸赞说这衣服如何如何好,母亲却矫情地说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能穿这么花梢的衣?嘴上虽这么说,却站在镜前,不住地侧身,咧着嘴,照着镜子看。娘儿俩一直闹腾了一个晌午,母亲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衣柜里。 中午将过,父亲睡了一觉,起身后打算上班去了。昌欢心里有事,说下午要到公司看看,和父亲一道出了家门。 半年不在家,父亲又显老了不少,头发差不多全白了,昌欢看了,心里不免一阵酸楚,忽然记起,今年是父亲的本命年,下个月初六,就是父亲的生日,到时候,父亲就满六十岁了。昌欢脱口问道,“爸,眼瞅你就退休了,怎么还上班呀?学校就不照顾照顾你,让你提前回家休息?我听说,一般的单位,员工快退休了,都会提前让他们回家休息。” “年初领导找我谈了,”父亲笑了笑说,“让我提前回家,我寻思了,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做,再说,学校已经照顾了,没给我排课,我又是党员,不想让人背后说三道四的,就坚持上班了。”恒安知道,昌欢这会儿,心里一准有事,绝不只是想和自己说说退休的事,便转开话头,问道,“这回做的还顺吗?” “顺,”昌欢说,“比预想的要好。” “你二哥怎么样?”恒安又问,“他知不知道家里的底细?” “我记着你的叮嘱,没让他知道。”昌欢说。 恒安听过,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彩头还行吗?” “挺好,将近七百万,”昌欢得意地说。父亲听了,眼睛一亮,心里觉得展样。昌欢跟着就和父亲商量,“爸,我正为这事烦愁呢,你说,俺二哥的那份儿,该怎么办呀?” 见昌欢说出心事,恒安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昌欢说,“就存到你公司的帐上,不行吗?你替他管着,用着时,就给他些。” “不行呀,爸,”昌欢说,“起先,我也这么想过,可后来一琢磨,觉着不妥,现在公司的帐目,是昌艳管着,二大爷又在公司,这笔钱存进去,怎么向他们交代呀?咱的底细,二大爷他们又都知道,你不说,他们也能猜出来,到时候,你不分些给他们,能安抚住他们吗?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昌欢说的在理,恒安也犯了难,两手推着车把,半天想不出辙来。 “爸,要不,这钱交给俺妈,让俺妈替二哥管着?”昌欢试着问道。 “不成,”恒安当即表态说,“你妈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过惯了穷日子,只是这几年,才过上了好日子,她一辈子都没想过什么外快,我做的什么事,都不敢让她知道,怕她替我操心,咱家的底细,千万别让你妈知道,她那性格,哪能担下这种事?让她担惊受怕的,迟早会害了她的。” “要不,你给二哥掌管着吧,”昌欢又说,“我把存折给你,二哥用钱时,就往你要。” “不行啊,昌欢,”恒安说,“你想想,一旦我替他掌管这笔钱,就等于告诉他,你们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要是知道了这个底细,岂不等于告诉他,我已容忍他这么做了?他以后真要在这条道上走下去,我还怎么说他呀?一旦他要真的走了这条道儿,你想,那结局会怎么样?这不明摆着吗?再说了,爹今年六十了,还能活几年呀,就算能管得了他今天,也不可能管他一辈子呀。”恒安说完,又寻思了一会儿,和昌欢商量道,“这笔钱,你替他掌管,不行吗?” “不行呀,爸,”昌欢说,“我不是没想过这事,可后来一寻思,觉得这样也不妥,你想呀,爸,我和二哥一道做生意,赚了彩头,却又不给他,攥在我手里,二哥会怎么看我呀?”昌欢想了想,又说,“爸,实在不成,这笔钱,干脆交给俺二嫂得了。” “不成,”恒安当即表态,“千万不能交给她,你二嫂那个人,靠不住,一旦握住你二哥这个把柄,哪一天要是和你二哥闹了别扭,保不住她会跑到公安局去告发你二哥的。”父女俩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头绪,沉闷了一会,恒安叹气道,“咳,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各人的命,都是老天安排好了的,别人左右不了,实在不行,就把彩头交他自个儿管着吧,他也老大不小了,别人谁也没法儿管他一辈子。”说完,恒安上了自行车,到学校去了。 昌欢回到家里,开车去了公司。公司一切照旧,昌艳父女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昌欢把带给他们的礼物送了过去,父女二人都道了谢。昌艳父女心里清楚昌欢带昌乐外出这些日子,是做什么的,只是道上规矩,这种事是不能乱问的,现在昌欢不讲,别人也只好心照不宣,说一些牙外的话。昌欢推说还有别的事,又出去了。 昌欢开车到了昌乐家里。昌乐中午吃了酒,回家后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见昌欢来了,起身让昌欢坐下,自己去泡了壶茶,待昌乐端茶过来,昌欢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问昌乐,“二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昌乐听了,愣了一下,看昌欢手里拿着银行卡,大约猜出昌欢的来意,眼睛亮了起来,也不忸怩,直着性子,说出了心里的打算,“哥这性子,就是坐不住,我寻思了,回公司上班吧,天天随随便便的,在二大爷和昌艳面前也不好看,倒不如自己出去,物色一个好的项目,踏踏实实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昌欢想不到昌乐会说出这种话,听后扑嗤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讥笑道,“还想开饭店呀?” 昌乐听出昌欢是在嘲笑他,脸热了起来,摇摇头说,“饭店不开了,只是想寻摸一个稳当的项目。” 昌欢收起笑来,一本正经劝说道,“二哥,不是我瞧不起你,你这性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真的,二哥,说实在的,你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依我看,你最好趁现在还年轻,回学校去,重新当个教书匠吧,稳稳当当地上班好。”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那张银行卡,“这里有三百五十万,即便你今后什么都不再干,省着用,这些钱也足够养活你全家了,别再胡思乱想了,净给爹妈添心思。”说完,把银行卡递给昌乐。 昌乐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银行卡,信誓旦旦地告诉昌欢,“昌欢,你别睢不起二哥,这回跟你出去闯荡,哥也长了不少见识,哥真的添了本事,这后保准能做出个样儿来,给你看看。” “唉,你太幼稚了,二哥,”昌欢摇摇头说,“做生意,靠的是天赋,不是每个人都行的,我劝你还是别做了。” 昌乐心里不服气,嘴上却不和昌欢争辩,只是盯着银行卡看。昌欢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觉得再多说也无益,便告辞了。 不出昌欢所料,手里有了钱,昌乐就像安泰接上了地母,有了用武之地,先拍出六十万,买了辆豪华奔驰车,成天开着在城里转悠;早先的酒肉朋友,又重新聚到身边,少不了司马前后兄弟二人,整日里酒楼出进。 昌欢担心昌乐过于招摇,会露了底,劝他说,“二哥,老话说,穷忍着,富耐着,显富不是个好事。眼下你又没有什么正事,买这么好的车干什么?” 昌乐刚想反驳说:你不也开着宝马吗?转念一想,自己的钱,都是昌欢帮着弄来的,怕说了这话,刺伤昌欢,便只是笑了笑,说道,“整天出去跑项目,没辆好车,谁会把你放在眼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甄老板三戏薄幸郎(2) 昌欢听了,一脸无奈,苦笑着问,“你的项目是什么呀?” “还没定下,正跑着呢。”昌乐随口应付道。怕昌欢叮着唠叨,昌乐就不常回家了。 母亲也对昌乐突然暴富感到意外,担心昌乐背着家里人,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私下里和丈夫c昌欢说出自己的担心,这时候,昌欢就得编出一些谎话,欺瞒母亲,帮二哥应付过去。 好在恒安的生日就要到了,六十一个甲子,是人生的大事,妻子也想操办一下,便搁下对昌乐的忧心,开始筹办丈夫的寿庆。 恒安的寿庆办得相当隆重,昌乐从酒店请来了特级厨师。亲戚里道,都闻讯赶来庆寿。事先母亲给昌喜c昌庆打了电话,儿子们都听话,提前一天赶了回来。 老大昌喜离家近,基本上很规律地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末回家,回来时,也是很规律地给母亲带一包糕点,给父亲带一瓶本地产的白酒,这种酒很便宜,市面上随处可以买到,一块二一瓶,只是近年物价上涨,这种酒也涨到两块二一瓶了。不过这回例外,昌喜是请了假回来的,给父亲祝寿的酒,也变成十二元一瓶的竹叶青。 倒是小儿子昌庆回家,着实让家里人吃了一惊。昌庆自从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就少了,有时一年都不回家一次,只是说忙呀,忙呀。这次回家给父亲祝寿,居然是开着加长林肯。这种车,家里人只在电视里见过,都是国家领导人迎接外宾时乘座的,所以当这辆豪车开进院里时,一家人都愣住了,以为是哪位大人物光临。 车停下来,从驾驶座上走下一位年轻帅气的司机,并不理会甄家大院里围拢过来满脸慌惑的一群人,而是绕过长长的车身,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手挡在车门上沿,免得下车的人碰了头,这时,昌庆才从车里慢慢出来。 “天哪,”母亲见了,惊叫了一声,“昌庆,你这是演哪出戏呀?” 昌庆见到母亲,高兴地迎上前去,双手搭到母亲肩上,回头看着自己的豪车,问道,“妈,儿子这车,还漂亮吧?您要是乐意,儿子用它拉着您和我爸,到北京住些日子,怎么样?” 母亲显然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张着嘴吧,说不出话来,看着刚才给儿子开车门的年轻人,不知怎么称呼。昌庆理解母亲的惊异,笑着介绍说,“这是小王,我的助理。” 小王机灵地叫了声,“伯母好。”搀住主人的母亲。 这会儿,家里最难过的是昌乐,看过弟弟的豪车,再看看自己平日里得意的奔驰,就像穷人家的孩子自己动手制作的玩具,土溜溜地摆放在院子里。为了强装门面,当昌庆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助理小王时,昌乐特意把手里的大哥大举起,从右手放到左手,以便腾出右手,和小王助理握手。 昌庆见了,伸手从二哥手里夺过大哥大,笑着说,“二哥,你老土了,现在都二g了,你还用这破玩艺。”说着,像撇一块砖头一样,把大哥大撇到院落子的一角,随后向小王努了下嘴,小王就从手上的礼品袋里,掏出一款新的手机送给昌乐。这款手机果然好,只比火柴盒大一点,带翻盖的,比大哥大精致多了。昌乐捧在手里,都不忍心用力去握它,生怕一用力,会把它握坏了。 不光送给昌乐,昌庆给家里每人都带回一款这种手机。 司马后长精神,跑过去拣回被昌庆撇掉的大哥大,昌乐当即把大哥大送给了司马后。 家里现在乱作一团,趁家里人又去招待刚到的客人,恒安把昌庆拉到一边,问道,“生意现在做得顺吗?” “相当顺。”昌庆得意地告诉父亲。 “你的事,我还没跟你妈说呢,”父亲叮嘱道,“你妈是老脑筋,对现在的形势还不理解,等你妈问起你的事,你就说你现在办的,是国营公司,是给公家干的,要不,你妈又要替你操心了。” 昌庆领会父亲的嘱咐,笑着答应下来。 宴席办得相当体面,甄家人整整忙了一天,才把最后一拨客人送走。女主人心里甚是得意,甄家的势力,总算让客人们开了眼界。 夜里,忙了一整天的恒安有些累了,早早躺下歇息,妻子领着一家的晚辈,围在电视机前看节目。因为明天一早要赶回单位上班,老大昌喜看了会电视,也早早回到父亲的房间休息,见父亲还没入睡,开口问道,“爸,昌乐他们几个,现在都干些什么呀?” 恒安见昌喜问出这话,心里警觉起来,睁开眼道,“具体做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他们说,正在做生意。怎么啦?你听到什么闲话了?” “那倒没有,”昌喜说,“只是现在的生意这么难做,我那几个弟弟妹妹,怎么都做得这样红火呢?” “怎么红火了?”恒安听出,昌喜这话里有话,问了一句。 “要是不红火,他们几个,怎么都能买上那么好的车呢?这样开着上街招摇,影响多不好呀?”昌喜说。 “这有什么影响啦?”恒安又问。 “爸,我现在是领导干部,昌乐他们这般张扬,不是给我上眼药吗?”昌喜说,“这些事传了出去,对我的影响多不好呀?” 听了这话,恒安坐起身来,冷眼望着昌喜,觉得眼前这个长子,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快让他认不出来了。早年自己和昌欢堵气,在昌欢陷入困境时,不肯搭手帮昌欢一把,可私下曾寻思过,要是老大昌喜能在这时体贴一下妹妹,出面帮昌欢一把,给昌欢找个好的工作,那该多好啊,既能保住爹的面子,又能给昌欢一个慢慢的悔过机会。可是昌喜没帮他解这个难,硬是冷冰冰看着妹妹昌欢一步步作践自己,那会儿,当父亲的心里多着急呀,只是为了个面子,不肯伸手去救昌欢,可作为长子昌乐呢,也装作不明事理,像路人一样,对妹妹的落难,视而不见,如果那时昌喜要能伸手搭救昌欢一把,昌欢何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现在昌欢不管怎么说,总算能给自己挣口饭吃了,昌庆也混得不错,他这当哥哥的,为了自己的仕途,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真是让人寒心呀。 恒安看了昌喜一会儿,冷冰冰说道,“昌喜呀,爹今天都满六十了,退休了,你们也都大了,将来你们的路,都自己去走吧,爹也没什么本事帮你们了,你那些弟弟妹妹,哪处你看不过眼,你自己去对他们说吧,爹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完,重新躺下身去。 昌喜听出父亲这话不对味,只好把心思说了出来,“爸,你别怪我,前两天,我岳父跟我透露,说省里现在正在考察我,准备提我当副市长呢,我想,这个节骨眼上,万一昌乐他们做出点什么事” 恒安见昌喜说出这话,又忽地坐了起来,看着昌喜,半天没说出话来。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要是昌喜刚才说的话够成真,他们甄家总算在昌喜身上,又光复了祖先的荣耀,副市长,几乎就和大清时的从四品官稚是同级的,说不高兴,那是假话。坐了一会儿,恒安低声说道,“好吧,赶明儿个,我和他们几个说说,让他们这阵子,躲备点儿。” 生日过了,恒安开始赋闲在家,不必像往常那样盯着时间上班了,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觉得五脊六兽。昌欢觉察到父亲的失落,从花市上买回一些盆景c花草c鱼缸,想让父亲闲着没事,在家伺弄伺弄花草,养养鱼,来打发时光。恒安体会昌欢的心思,不想辜负了女儿的一片孝心,每天装模作样地伺弄台阶上摆放的花草,内心里却觉得不如到学校上班那样充实。 直到一个月后,昌喜那里传来消息,他已被任命为副市长了,主管全市财经工作,恒安的心情,才彻底好了起来。 晚上,恒安让妻子做了几道好菜,特意给昌乐打了电话,让他们两口子回来吃饭。 吃饭时,恒安把这一喜讯,向家里人宣布了。出乎他的意料,听到这个消息,除了老伴表露出一些惊喜,桌边的孩子们,并没有停下手里的筷子,像听到一条和自己无关的新闻,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恒安未免有些心寒,心想甄家本是官宦世家,子弟们理应读孔孟之书,达周公之礼,谁料想事到如今,自己的几个孩子们,竟结起帮派,老大昌喜和几个弟妹如同路人,遑论及孝悌。转念一想,这也不能全怪昌乐昌欢,昌喜也有不对的地方。早年家道艰难,昌欢落魄的时候,昌喜本应念及一奶同胞之情,伸出手来,拉扯弟弟妹妹们一把,老话说,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何况那会儿,全家就数昌喜混得开,可昌喜太自私,心里只有自己,从不关心弟弟妹妹,对弟弟妹妹的困难视若无睹,冷了他们的心,所以才有今天的报应。可现在日子毕竟好过了,几个孩子都在社会上混得开,也该解开心结,和好如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甄老板三戏薄幸郎(3) 恒安想趁着今天一起吃饭的当儿,开导孩子们几句。恒安端起酒杯,放下身份,主动和昌乐两口子碰了杯,又和昌欢碰了杯,把酒喝干,吃下过口酒菜,趁昌欢给他斟酒的功夫,干笑了两声,开口说道,“你哥现在,是市里最年轻的副市长,走到这一步,不易呀”恒安本想就着话题说下去,不料昌欢开口打断了他。 “爸,您说对了,我哥向来都是不易呢,您睢,早先家里穷时,那会儿,他上大学,好歹还能穿上家里给他买的皮鞋,可自打他工作结婚了,就穷得好像家里快支不开锅了,上个月回来给您过生日,他还穿着那双解放胶鞋,您知道吗?那种鞋,现在除了地摊上还能买到,大商场早就不卖了” “咳,穿衣戴帽,各人所好。”恒安说,“你哥兴许就穿那种鞋适脚呢,再说了,当领导干部的,艰苦朴素,也是应该的嘛,要不你哥怎么会晋升这么快呀?”恒安说。 “哼,有这个必要嘛?”昌欢犟嘴说,“我看像在演戏给人看。” “昌欢呀,说话别太刻薄了,”恒安沉下脸来,嗔斥道,“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你哥,当领导的,哪能和普通群众一样?人面上,就得表现出朴素的作风。我听说,现在好多领导干部家里,都使用黑白电视机,按说现在彩电都普及了,人家领导家里,难道会买不起一台彩电?分明是做表率嘛;反过来说,一个领导干部,要是成天铺张浪费,生活奢侈,那群众会怎么想呀?”说到这里,恒安停下话头,看了昌乐昌欢一会儿,又说道,“噢,对了,今天把你们叫回来一起吃顿饭,正想给你们说这个事儿呢,你哥现在是市里的领导了,你们当弟弟妹妹的,外出说话办事,都要注意影响,不能太张扬” “爸,您喝酒。”看父亲还要说下去,昌欢端起酒杯,递到父亲手里。恒安知道,昌欢心里和昌喜的过节儿,一两句话,是打不开的,今儿个又是高兴的日子,不想在饭桌上惹着孩子们,便把话头噎了回去,笑了笑,接过昌欢递过来的酒杯,一仰脖儿,喝了下去。 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恒安想说的话没有说透,可心里毕竟高兴,吃过饭,回屋睡觉去了。 昌欢在家里闲着没事,街又逛得腻烦了,只得又回到公司应景。 早晨到公司泡杯茶,翻一会儿报纸,玩一会手机,看看天将晌午,打算回家吃饭。正要到衣服架上取下大衣,二大爷来敲门了。昌欢应了一声,二大爷推门进来,身后跟进一个中年男人。二大爷指着身后的中年人说,“这是中铁十五局的材料处黄处长,想采购一批防水膜。” 昌欢见有客人进来,重新放回大衣,走上前去,伸手和客人握了手,二大爷顺便在旁边介绍说,“这是我们甄总。” 客人向昌欢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昌欢,昌欢接过看时,见上面印着“中铁十五局建设集团公司材料处处长黄雁国”。昌欢收起名片,让客人坐下,给客人沏了茶,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问道,“黄处长要采办什么材料?” “防水膜。”黄处长边说,边打开夹在腋下的皮包,从中取出一方约一尺见方的薄膜,这种薄膜,类似于无纺布。 昌欢晃然记起,前些年,曾有骗子上门设局,用的就是这种道具。当时那些骗子谎称这种东西是高分子净化膜,结果让她给放了老鹰,把那些骗子狠狠戏弄了一通,后来她又用这个局,拙弄了绵羊眼怀沉石。现在又见这姓黄的带着这种东西找上门来,昌欢当即断定,此人是自己同路人,只是惺惺相惜,不便直截了当戳破他,昌欢佯装不明就里,和他应酬起来。 “黄处长要采购这种防水膜,是做什么用的?”昌欢问道。 “防水的。”黄处长泰然说道,“甄总注意到现在咱们城里正在修建的轻轨高架桥了吗?那上面是要进行防水处理的,正需要这种防水膜。” 昌欢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从东环大街经过时,见大道中央密密麻麻竖着脚手架,听人说,那里正在修建通往大连的轻轨,估计黄处长说的,就是那个工程,又问道,“这种材料,是哪儿产的?” “国内有好多厂家生产,在建材市场上,有的是,”黄处长说,“只是质量靠不住,我们要采购的,是美国乌邦公司出产的,这种东西在上海深圳很容易买到,只是长年在外面跑,跑腻了,前天从你这里路过,见你门前挂着美国国旗,又是搞商贸的,今天就过来看看,要是能在这里买到,就省得到南方去了。” “您这批材料,急用吗?”昌欢问。 “不是太急。”黄雁国说,“照目前的工程进度,估计要两个月后才用,我们是大公司,专做大工程,无论什么材料,都要提前预订,临时采购,肯定是不行的。” “你这次打算采购多少?” “预算里初步打算订两万米。” 见黄雁国谈吐恬淡,昌欢越发断定他在做局,只不过此人初涉江湖,手段还不够老到,说起话未免有些作做,便不想应酬,告诉他,“好吧,您这样品先放这儿,我马上组织货源,一有消息,就通知您,行吗?” “好吧。”黄雁国说,“不过甄总要抓紧点,有了消息,赶紧通知我,到时候我们还要签订购销合同呢,把预付款先打过来。我们是大公司,各环节马虎不得,一旦违约,是要承担相关违约责任的。” 听黄雁国说得一本正经,昌欢顺口问道,“都要承担哪些责任?” “一旦立项,签了合同,双方都要依合同行事,各方只要出现违反合同的地方,都要追责的,要缴纳相应的违约金。所以我提醒甄总在立项前,务必把各环节落实了,如果觉得能行,就做;如果不行,最好早点告诉我,我另想办法。我们是大公司,工期耽搁不得。” “好吧,”昌欢说,“一周后,我给你答复,行吗?” “行,”黄雁国应许了一声,起身说,“那就这样定了。”说完,告辞出去了。 望着黄雁国离去的背影,昌欢暗笑道,“一个嫩茬子。”转过身来,对二大爷说,“二大爷,你告诉昌艳一声,这两天要是有人上门兜售防水膜的,让她别招揽,直接找我就行了。” 二大爷不明就里,答应一声,出去了。 昌欢心里合计,这回一定好好戏弄一下这伙骗子,放他们老鹰。 一连多天,昌欢按时上下班,守候在办公室,等待兜售防水膜的人上门。眼瞅一周时间就要过去,仍不见什么动静,昌欢开始沉不住气了,心里有些纳闷,莫非那黄雁国不是骗子? 傍晚,快要下班了,昌欢给昌乐打了电话。昌乐正和朋友在酒店吃饭,接过电话,满口酒气地问昌欢出了什么事?昌欢说没出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他现在,正在干嘛?昌乐朝桌上看了一眼,说自己现在正在谈项目呢。 从电话里,昌欢已听出昌乐说话时,舌头有些倒板,笑着嘲讽道,“你现在话都说不利索了,能谈什么项目呀?你说,你现在跟谁在一块?” 昌乐见昌欢戳破了自己的西洋镜,只好含混说道,“几个朋友。” “司马后兄弟在不在?”昌欢问。 “也在。” “好,你让他们现在到我这儿来一下,我在这里等他们。”说着,又嗔斥昌乐起来,“二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成天到晚吃吃喝喝,多暂是个尽头?为这事,爸妈说你多少回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怎么就不能省点心呢,早知这样,真不该带你出去闯荡,兜里有几个钱,看把你烧的?” “昌欢,”昌乐听出昌欢生气了,笑了笑,解释说,“二哥真的在谈项目呢,真的没胡闹,你在咱家老爷子面前,可得给哥留点面子。” “得了吧,一群虾兵蟹将,狐朋狗友,能谈什么项目呀?你是开车了吧?记着,赶紧收拾收拾,搭车回家,车先放在酒店,别开了。行了,赶快叫司马后兄弟过来吧,”说完,昌欢挂了电话。 过了一个时辰,司马后兄弟来了。司马后满脸胀红,像猴屁股,脖子上青筋暴凸;哥哥司马前好些,脸色腊黄,像刚刚患过癀胆病。二人进屋,立时带进一股酒气,走到昌欢跟前,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耷拉着脑袋,并不说话。 昌欢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兄弟二人,并不搭理他们,看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俺二哥呢?” “他说你不让他来,搭车把我俩送来,自己回家了。”司马后板着舌头说,却不敢正眼看昌欢。 看这兄弟二人的丑态,昌欢忍不住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气哼哼训斥道,“看看你俩这德行,哪辈子让酒亏的?都老大不小了,就不能干点正经事?成天到晚泡在酒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放浪女导演多角恋(1) 昌欢出差时,二大爷在公司里主事。好在公司业务单一,平时没有什么闲杂事,老赵做完一笔生意,回来和昌艳报一下帐就行。二大爷每天上班,泡杯茶,翻翻报纸,收拾一下走廊和办公室的卫生,一天时光就打发了。偶尔收到一封信函,随手拆开,看看没什么用场,就随手扔进垃圾篓里。公司的信函,大多是推销产品的,二大爷根本不当回事儿。 昌欢回来后,二大爷极守规矩,凡事都向昌欢请示报告,收到了信函,也都送给昌欢过目,自己不再擅自处理。 一天上午,邮递员送来一封公函,二大爷转身送到昌欢手里。 这封公函是从北京寄来的,信笺上方,套印着“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几个字。昌欢记忆里,未曾和这个部门打过交道,拿过信函,心里有些蹊跷,仔细看了一遍,才知这是一封邀请函。信中说,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隶属于工商联,是在国家民政部注册的社团组织,本着为全国杰出企业家服务的衷旨,协会力求将自身打造成一个为全国企业家提供信息资源共享的平台,通过论坛讲作c通讯联络等手段,把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经营理念c企业核心文化,在协会的企业家中共享。信函的结尾,邀请昌欢加入协会。 昌欢闲着无事,觉得加入这种协会,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损失,而且加入协会的门槛也不高,读过信函,就按照上面的要求,填写了随信寄来的各种入会必须填报的表格,交给二大爷寄出。 大约过了一周,昌欢收到了回信。信中说,经上级主管部门审核批准,甄昌欢女士已被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批准为正式会员,望甄女士收到该函后,请按信函中指定的帐户,汇入一千元会费,以便协会为您及时办理会员证书,使您尽快享有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为您提供的各项服务。 提到钱,就犯难。昌欢心里有些觉惊,怀疑这是不是个骗局? 按照信中留下的电话号码,昌欢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声音纯甜,开口声称愿为昌欢提供帮助。昌欢心里有疑惑,便想通过旁敲侧击,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细。不料小姑娘在电话里词正腔严,谈吐娓娓,把昌欢心里的疑惑,解释得清清楚楚,无懈可击,最后还告诉昌欢,按说呢,甄女士的美国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责任公司驻中国大陆代办处,规模还不算大,社会影响力也欠缺,业务范畴也不广泛,远没达到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的入会门槛,只是考虑到贵公司是一家跨国公司的中方代理,我们国家现在,正大张旗鼓地鼓励招商引资,你又是位女姓企业家,在当今的中国企业界,具有旗帜性作用,协会领导经过再三考虑,反复研究,才决定破格吸纳甄女士为会员。 听小姑娘说的在理儿,又句句说到昌欢的心坎里去,昌欢听过,已是感激涕零,哪里还会再怀疑?再说钱也不多,就痛快地汇给协会一千元会费。 果然,一周之后,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的会员证寄来了。一张十六开的蜡光纸上,清清楚楚填写着昌欢的名字,表明她已成为中华全国企业家协会的正式会员。随信一块寄来的的,还有一份约稿函,是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主办的月刊《新财经》,向昌欢约稿。约稿函上说,《新财经》月刊很愿意为新入会的企业家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非常渴望甄昌欢女士,能将个人在商业领域形成的独特经营理念,形成著述,惠赐给《新财经》,以便能让所有的《新财经》读者,分享到甄女士的经营理念。 这件事多少叫昌欢有些为难。昌欢心里清楚,自己只读到高中,又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基本上没正经学过什么知识,离开学校后,除了认真研究过父亲传给她的家书《诡道发凡》,还从没看过什么别的书,中学时学的几个字儿,差不多早忘光了,这冷不丁要她写一篇经营方面的论文,确实有点难为她了。兄弟当中,大哥现在当官,根本不要指望了;二哥虽说也上了几年大学,却是工农兵学员,加上这些年在社会上混混,估计肚子里那点知识,早就和酒水一块儿,从尿道里排放干净了;倒是弟弟昌庆是科班出身的笔杆子,写这样的文章易如反掌,可昌庆早就投笔从商了,现在正忙着自己的生意,哪好意思为了自己这点脸面上的破事儿打扰他呀? 寻思了一番,觉得真的不行,昌欢又抓起电话,打算把约稿的事给辞了。 电话那端,仍是一个小姑娘接电话,听完昌欢的诉苦,发出一阵小鸟鸣叫似的笑声。笑过之后,开导昌欢说,“甄老板,您可真是个实在人,现在名人出书c发表文章,哪还有自己动笔的呀?您没听人说过吗?就连国家科学院院士的文章,都是别人代笔的,或者是抄袭的。现今的领导或者老板,养着秘书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专做这些往自己脸上擦粉的事吗?实在不行,还可以花钱雇枪手呀。” “什么枪手呀?”昌欢听了,心里发毛,胆战心惊地问。 “就是给您代笔的,”小姑娘说,“只要您肯出钱,什么样的文章,枪手们都能帮你搞定。” 昌欢放下心来,问道,“像写一篇约稿函上要求的文章,大致得花多少钱?” “便宜,五百块就差不多了,”电话那端的小姑娘说,“这篇文章发表后,杂志社还会给您二百来块稿费,抛除稿费,您大概只需要格外花三百块钱就行了。” “发表这样文章,有什么意思吗?”昌欢心里有意,嘴上却装硬,不屑地说了一句。 “嗯,甄老板可不能这么说呀,”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至少能提高您的社会地位,如果将来您的企业需要升级,这方面的条件,肯定是少不了的。就像现在很多行业评职称一样,哪种职称,能够真正名副其实呀?可你要是瞧不起它,拒绝参评,那就会给你的利益带来损失;你要参评,就必须按照它的要求,在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文章。有些大学里的教师,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就因为缺少公开发表文章这一项,硬是评不上教授;相反,一些平日上不了课的人,因为擅长搞关系,东抄西剽,弄几篇滥文章在刊物上发表,却能堂堂正正地评上教授,您说这世道公正吗?甄老板,我们的《新财经》,可是有国际图书统一刊号的世界级刊物,只要您在我们这刊物上发表了文章,将来无论参评什么,都会为您加分的。” 听小姑娘的一番说辞,昌欢有些动心了,唯一觉着作难的,就是眼下找不到合适的枪手。电话那端的小姑娘,显然猜出了昌欢的难处,告诉昌欢说,这事她可以代劳,只要五百块钱就行。 反正钱也不多,又是一件能替自己长脸的好事,昌欢也不犹豫,痛快地汇去了五块钱。 过了一个月,昌欢收到了《新财经》杂志社寄来的二百元稿费,同时寄来的,还有一本当月发行的《新财经》杂志。 昌欢翻开杂志,果然看到目录上,一篇文章的后面,印有自己的名字。昌欢只在上中学时写过几篇作文,都是大字报一类的东西,从报纸上摘抄的,从未想过自己真的能在拥有国际图书出版编号的杂志上发表文章,如今看见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杂志上,虽说文章并不是自己亲手写的,心里却觉得展样。 满怀敬畏的心情,昌欢恭恭敬敬地看了一遍枪手替自己代笔的文章,看过之后,文章的内容,还是不大明白,但内心的激动,却是实实在在的。唯一让她不满意的,是身边缺少和她分享这份喜悦的人。二大爷和昌艳,都是相互知根知底儿的,知道这篇文章是怎么回事;大哥现在当官,和自己又有过节,昌欢不想和他分享快乐;二哥现在只对酒店和朋友感兴趣,近段时间,干脆连他的人影都看不见了;父亲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估计看了这篇文章,即便什么也不说,昌欢也会自己感到脸红的;母亲现在只对电视连续剧着迷,白天看,晚上看,每天直看到播音员说声“再见”,才肯关掉电视。 昌欢内心激动c愉悦,却无法让别人感受得到,这时候,她才理解,一些外国人,为什么会在极度兴奋的时候,到大街上裸跑,敢情是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别人一道共享快乐呀。 下周三,昌欢心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又收到了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的一封征稿函。信中说,甄女士近期在《新财经》杂志上发表的论文,在广大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好评如潮。新华出版社和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近日拟向全国隆重推出一部《全国杰出企业家论文集》,甄女士在《新财经》上发表的文章,已经有幸被编委选中,准备付梓出版。遗憾的是,出版社和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眼下经费短缺,无法完全支付出版费用,现在只好向新书的作者征询:凡论文被选用的作者,自愿承担部分新书的营销任务,推销新书一百本,并按新书订价标准(五十元),在月底前,将预付款汇入出版社指定的帐户,一当汇款收讫,论文集马上付梓。 正赶上昌欢的兴奋劲还没完全过去,钱又不多,便不多想,轻松地把钱汇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放浪女导演多角恋(2)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一辆邮车开到公司门口,从车上卸下几大包邮件。邮件是用牛皮纸密封的。二大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邮件搬进屋里,打开一看,是一摞摞新书。新书挺厚,散发着油墨的气味。 昌欢打开一本,见书是用小号字印刷的,密密麻麻,眼神儿不好,还真看不清楚。查看一下目录,足足有一百篇文章。昌欢的名字,果真列在其中,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激动。昌欢随手抓起两本,送给二大爷和昌艳每人一本。 二大爷接过一本,看也不看,嘟囔着,“要这破玩艺干什么?也不当饭吃。” 昌艳接过书,随手翻了一下,竟然没看见昌欢的名字,列在目录里,随手把书合死,夹在腋下,回到自己屋里。 昌欢大觉扫兴,想想这样也好,省得二大爷父女看见书里印有自己的文章,说不准还会讥笑自己呢。 又过了几天,昌欢的兴奋劲儿过去了,再看一大堆厚书堆放在屋里,就觉得有些碍眼。这东西毕竟是花钱买来的,不能让它们总放在这里,可眼下又真没什么办法处理掉。昌欢想到了书店。 早上,昌欢带上一本论文集,到了新华书店,找到书店经理,说明自己的来意。 书店经理看了一眼昌欢放在桌子上的论文集,翻都不翻一下,笑了笑,说,“这种东西,我们是从不经销的。” “为什么呢?”昌欢有些泄气,“这可是正规出版社出的。” “正规出版社出的书,太多了,”书店经理嘴上有些不屑,“现在只要你有钱,万八千的,就能买到个书号,随便找家印刷厂,就能印出书来。我们这么个小书店,书架上哪能摆得下呀?” “要是您肯收下这批书,我可以打折给你的。”昌欢一心想捞回些成本,几乎哀求着说。 “那也不成啊,”书店经理的头,摇得像拨浪鼓,“现在我们书店,是自负盈亏,我这些员工,还要靠卖书赚钱吃饭呢,不卖畅销书,哪能赚到钱呀?现在一些名家的书,有些都要打一折销售的,我们都不愿卖,像你这种书,谁会买呀?你这书,都属于出了印刷厂就进造纸厂的那类。” 书店经理一通说辞,听得昌欢满脸胀热,心里生气,却不好发作,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看都不看一眼,怎么就知道这是滥书了?” “咳,还用看啊?那不明摆着,现在社会上搞这类东西的人太多了,多半是给那些评职称的人准备的,现在评各种职称,都需要出书,一些出版商,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花钱向出版社买来书号,再向那些要评职称的人征稿,只要你肯花钱,随便送去一篇稿子,他们就会给你印出书来;也有些部门领导,为了撑门面,抬高身价,也可以花公款出这类的书,书印出来了,再通过行政手段,向下面摊排,这样一来,书既能卖出去,又能赚一笔钱,真是名利双收呀;一般人,没什么用场,谁会出这类滥书呀?” 昌欢听了,心里冰凉,本想再哀求几句,见书店经理已经沉下脸来,只好拿起自己的论文集,淡咧咧出去了。 眼见一点销路没有,放在屋里又碍事,昌欢只好让二大爷上街,找来一个收废品的,把书卖了。好在现在纸价不低,一本论文集,差不多能卖一元钱,收废品的挺高兴,把一堆崭新的论文集拉走了,昌欢心里才踏实下来。 大约又过了两个月,《新财经》杂志社又寄来信函,问甄老板想不想汇总一下个人在商场上的奋斗历程,出版一本个人自传?信中说,如果甄老板业务冗繁,没有时间写自己传,杂志社可以指派一名编辑帮她完成自传。 能有人替自己立传,自然是件挺开心的事,只是这种好事,想必不会是免费的午餐,冲动之余,昌欢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谘询出版自传的事。对方毫无疑义地开出了条件:自己独立撰写稿件,只交五万元出版费就行,前提是出书人必须自销图书;请人代写,印刷数量在一千本以内,出书人一次付清二十万就行 昌欢尽管有钱,可那钱必竟不是西北风吹来的,是自己担惊受怕赚来的。想想此前出版的论文集,已经闹得她心烦意乱,好在那次费用不多,还能吃得消,而现在这个自传,开口就是几万几十万元,不待电话那端的人说完,昌欢说了声谢谢,挂断了电话。 年底,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又来函了,信中首先祝贺昌欢被协会评为年度中国优秀企业家,荣获“华夏经营之星”的荣誉称号。本会将于十二月二十日,在京东饭店,为新当选的优秀企业家,举行隆重的颁奖庆典。届时,将有党和国家领导人莅临,世界各国政要,也将到会祝贺并发表演讲,大会期间,将为与会的嘉宾举办一场“当前世界经济走势”的主题论坛,聘请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美国希巴兰大学乔治教授做主题演讲,国内经济学界泰斗吴国仁先生,也将到会发言。会议期间,还将安排获奖者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合影留念,共同聚餐。整个会期三天,报名费三万元,望甄女士务必在十二月一日前,将报名费汇到指定帐户 读完信函,昌欢曾有那么片刻的犹豫。只是这封信里提到的那些上流社会的场景,不正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吗?这些年,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游走江湖,为的是什么?不正是过上那种令人高看一眼的上流社会的生活吧?如今有钱了,在这金宁城里,也算是有模有样了的一个人物了,每当自己驾车从大街上驶过,都会有人拿艳羡的目光看她,这时,昌欢就觉得展样。可金宁城毕竟是小地方,有钱人住在这里,真的像衣锦夜行,这种感受,从上次父亲的寿宴上,已显露出来了。昌庆是自己的弟弟,小时候像什么样儿啊?上学时,她甄昌欢是学校里映眼的人物,身前身后围转着的男生,足足有一个排——唉,要不是那个绵羊眼让他见鬼去吧,而弟弟昌庆呢,成天窝窝囊囊,活生生的一个刚破壳的鸡雏。可就因为生活的环境不一样,现在你再看那昌庆,那气派,哪是她甄昌欢能做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真的不行呀。 一通自我批判,坚定了昌欢前去赴会的决心。是不是局儿,倒不无关紧要,反正就三万元嘛,长长见识,才是真的。当天瞒着二大爷和昌艳,偷偷往信函里指定的帐户上汇了钱。 大约过了一周,昌欢收到一封挂号信,信中寄来邀请她与会的请柬和入场券。 母亲听说昌欢又要进京,张罗着给小儿子昌庆准备了一大包好吃的,嘴里不停地唠叨,叮嘱昌欢到了北京,一定替她问问昌庆婚姻的事,看看这孩子犯了什么魔怔,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更不缺钱,好模好样的,老大不小了,眼瞅快三十了,至今还不肯成家。“这瞎鬼,哪回来电话,我都问他这事,他老说不急不急,怎么不急呀?人过三十天过晌,过了三十,还不成家,那不成了废人啦?” “行了,妈,”昌欢不爱听妈妈这种唠叨,每回说完了昌庆,又会扯到她身上,数叨她一通。估计今天马上又要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了,不等妈妈唠叨完,昌欢抢先打断话头,“您放心吧,这回我去了,一准帮您把这事搞定,等到了春节,让昌庆给您带个漂亮的好媳妇回来。” 昌欢担心母亲会把唠叨转到自己身上,推说有事,出了家门。刚出了门,她又后悔把自己进京的事,过早地告诉了母亲,结果招来母亲一通唠叨,估计待会儿回去,母亲又会捡起话头,接着唠叨,所以,她决定提前一天进京。 昌欢原想到弟弟昌庆那里落脚,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她知道弟弟昌庆现在很混得开,听父亲说,弟弟在北京的房子,也挺宽敞。可弟弟毕竟没成家,当姐姐的住进去,弄不好,会惹邻里们闲话的,何况自己在北京,还有闺中密友马小丽。马小丽离开家乡后,曾几次打电话邀她到北京玩,她都推说脱不开身,推辞了,这回正好是个机会,一便去马小丽那里呆一天,还了马小丽的一番美意。 到了机场,昌欢给马小丽打了电话。电话那端,马小丽乐得尖叫起来,问清了飞机的班次,说了声现就去机场,就把电话挂了。 飞机正点落地,出了候机大厅,马小丽早早等在那里,见了昌欢,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昌欢,也不在意身边的人笑话,亲姐妹似的又说又笑。说了一会儿,接过昌欢的包裹去停车场。刚提起包裹,就哎哟一声,说包裹太沉了,看看包裹里尽是些好吃的东西,抱怨说,“昌欢姐,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带这么多吃的干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放浪女导演多角恋(3) “不光是给你的,”昌欢笑着说,“还给昌庆带了些。俺妈呀,听说我要来北京,不放心昌庆,硬要我捎些吃的给他,其实北京什么没有呀?没办法,老人就这样。” “可不嘛,老人都一样,早先我妈也是这样。”马小丽说。 “上次你电话里说,把你妈接到北京来了,怎么样?住这里还习惯嘛?”昌欢问。 “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老闹着要回家,现在好了,习惯了。”马小丽说,“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孤独,特地雇了个当地的保姆,平日除了收拾家,没事的时候,陪我妈四处转转。” “真有你的,”昌欢羡慕地说,“你妈没白痛你一场。” “你弟昌庆,还在报社当记者吗?” “不干了,”昌欢说,“下海自己办公司了。” “就是嘛,年轻人,就应当这样,老在人家手底下,有什么出息呀?” 二人说着,到了停车场,马小丽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让昌欢上车,自己把昌欢的行李装进后备箱。看马小丽这车,至少一百多万,比自己的宝马好多了,再看马小丽的身上,珠光宝气的,全是名贵首饰,知道马小丽这些年混得真不错。 马小丽上了车,昌欢本想和她敞开唠唠,不想马小丽的手机,一直忙个不停,接了这个电话,还没等关机,又要接另一个电话,只听马小丽时而嗲声嗲气,时而弄娇诌媚,时而装疯卖傻,时而哭哭啼啼。昌欢是老江湖,听了一会儿,就知道马小丽现在,又重操旧业了。 车在高速路上,马小丽把油门踩到根儿,车像发了疯似的往前蹿,昌欢已经有些害怕,见马小丽仍无所顾虑,不停地接电话,便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不小心,让马小丽分了神,这高速路上,可不是好玩的。 好在只过了十几分钟,车就下了高速路,进城了。东拐西拐,转了一会儿,到了家里。 马小丽家在三环的一个别墅群里,房子虽不十分宽敞,却是京城的豪华小区。车进院里,马小丽提着昌欢的行李进了家。好在和马小丽的母亲早先相识,他乡遇故,省去了不少的初次想识时的生分。昌欢和马小丽的母亲坐在客厅闲聊了一会儿,马小丽吩咐保姆把楼上她房间旁边的那间客房收拾干净,转头对昌欢说,“昌欢姐,这回你就住这儿吧,你弟现在下海做生意,天天忙乱着,哪有空儿陪你呀?你看,我这也宽敞,咱姐俩几年没见了,正好趁这回得空儿,好好唠唠。” 看马小丽能在北京住上这等豪宅,家中呼奴使婢,昌欢很是羡慕,何况来之前,自己就打算在她这里借住一晚上,现在见主人留客,便不客气,应声道,“行,不过只今天一晚上,大会会务组,已经安排了住宿,会议期间,住他们那儿,也方便,我今儿个提前一天来,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咱姐俩好好唠唠。” 几个人在客厅说了会儿闲说,保姆从楼上下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马小丽就领着昌欢去了楼上。这间客房,平日没有人住,房间里还留有淡淡的装饰材料的气味,装修考究,尽显奢华,比甄家大院里昌欢的闺房阔多了。看过客房,马小丽领昌欢进了自己的房里间。 马小丽的房间,就在客房隔壁,一进屋里,便是刺鼻的花露水气味,房间的装饰,和隔壁客房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家具齐全,比客房里多了套组合沙发。 “大马,你妈他们住哪儿?”坐到沙发上,昌欢问道。 “我妈老了,不爱上楼,就让她和保姆住一楼。” “怎么样?你那保健品生意,还火吗?” “早就不干了。”马小丽笑着说,“太累,效益也大不如前了,没劲,就承包给人了,每年收点租金罢了。” “这是为什么?” “咳,让媒体搅和的呗。”马小丽大咧咧地说道,“你没注意电视里的节目吧?三不动就讲保健品欺诈的事,那帮记者兔儿崽子,吃饱了撑的,还潜伏进来卧底呢,把我们这一行的营销程序吃透了,再到电视里播放,不就穿邦了吗?老人哪还愿意再上当呀?” 马小丽心直口快,说话无所顾忌,再说昌庆现在也不当记者了,听马小丽现在大骂记者,昌欢也不往心里去。 “生意不做了,你在京城开销这么大,吃得消吗?”昌欢问道。 马小丽听了,却嗤嗤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讥笑道,“昌欢姐,你还和从前一样,死心眼儿,一个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又年轻,还怕找不到饭吃?” 见马小丽说出这话,昌欢猜出马小丽现在的营生,也印证了刚才在车上对她的猜疑。只是多年不见,刚刚见了面,便不想去戳她的面子。 马小丽自己却并不在乎,肆无忌惮地兜售她的生意经,半是显摆半是辩解地说,“我跟你不一样,昌欢姐,你是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出身书香门第,行事要讲究个礼数;我是从草窠子里出来的,礼数对我不管用,赚钱才是硬道理。假如现在有一个男人,他有的是钱,又愿意把他的钱全交给我保管,任我享用,平时又不管束我,行,我愿意嫁给他,跟他一辈子。问题是,现在世界上,有这样的好男人吗?我敢说没有,一个都没有。你别看那些有钱的男人,平日咋咋唬唬的,觉得自己有多大方似的,据我常年和男人打交道的经验看,男人多半是小心眼儿的,爱计较,靠不住。男人对女人的需要,主要是为了床上那点事儿,再多一点的需要,恐怕就是让女人当他家里的花瓶,帮他装点门面。除了这两点,大概女人对他们来说,就不存在什么价值了,这就是为什么男人会常常不把女人当回事的主要原因。这世间的弃妇,大概也都是因为自身失去了这些价值,才被抛弃了。中国的女人,多半都是很悲哀的,为什么?就因为大多数女人,至今还没明白这个道理。女人年轻时,自身有些姿色,男人对她说两句好话,她就信以为真了,把自己的那点有价值的东西,全都献了出来,白白浪费到一个男人身上了。临到老了,自己身上那点价值消耗尽了,男人就开始不重视她了,抛弃她了,这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再也没什么能吸引男人的东西了,就呼天抢地地哭啊;抱怨呀;寻死觅活地要上吊呀;跟踪丈夫,要捉奸在床呀;统统这些做法,无非是要拴住丈夫,在心里寻找一些平衡,觉得我既然把身上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全都给了你,你就得在我失去价值的时候回报我,守在我身边。可是她们并不知道,她们这种要求,对一个男人来说,只是道义上的事,而在现实当中,道义又恰恰是最靠不住的,你用最靠不住的东西,去维护世间最现实的利益,这才是当今天社会上,中老年妇女命运悲惨的根本原因。现在,在中年男人中流行这么一句顺口溜,你知道是怎么说的吗?说是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c加薪c死老婆。你听听,多恶毒呀,死老婆,竟成了现在中年男人们的一大喜事,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中年女人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死了,他们好再娶漂亮的大姑娘呀。所以,从这一点上讲,一个女人,最好应当在她年轻时,就明白了这一点。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她就可以充分评估出自身的价值,再依据这些评估,按价出售,只有这样,当你老了的时候,当你两鬓斑白回首往事的时候,才不会因为自己错失了美好的青春年华而懊悔,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脸的皱纹,你会自豪地说:这辈子,我没白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放浪女导演多角恋(3) “不光是给你的,”昌欢笑着说,“还给昌庆带了些。俺妈呀,听说我要来北京,不放心昌庆,硬要我捎些吃的给他,其实北京什么没有呀?没办法,老人就这样。” “可不嘛,老人都一样,早先我妈也是这样。”马小丽说。 “上次你电话里说,把你妈接到北京来了,怎么样?住这里还习惯嘛?”昌欢问。 “刚来的时候,不习惯,老闹着要回家,现在好了,习惯了。”马小丽说,“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孤独,特地雇了个当地的保姆,平日除了收拾家,没事的时候,陪我妈四处转转。” “真有你的,”昌欢羡慕地说,“你妈没白痛你一场。” “你弟昌庆,还在报社当记者吗?” “不干了,”昌欢说,“下海自己办公司了。” “就是嘛,年轻人,就应当这样,老在人家手底下,有什么出息呀?” 二人说着,到了停车场,马小丽找到自己的车,打开车门,让昌欢上车,自己把昌欢的行李装进后备箱。看马小丽这车,至少一百多万,比自己的宝马好多了,再看马小丽的身上,珠光宝气的,全是名贵首饰,知道马小丽这些年混得真不错。 马小丽上了车,昌欢本想和她敞开唠唠,不想马小丽的手机,一直忙个不停,接了这个电话,还没等关机,又要接另一个电话,只听马小丽时而嗲声嗲气,时而弄娇诌媚,时而装疯卖傻,时而哭哭啼啼。昌欢是老江湖,听了一会儿,就知道马小丽现在,又重操旧业了。 车在高速路上,马小丽把油门踩到根儿,车像发了疯似的往前蹿,昌欢已经有些害怕,见马小丽仍无所顾虑,不停地接电话,便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不小心,让马小丽分了神,这高速路上,可不是好玩的。 好在只过了十几分钟,车就下了高速路,进城了。东拐西拐,转了一会儿,到了家里。 马小丽家在三环的一个别墅群里,房子虽不十分宽敞,却是京城的豪华小区。车进院里,马小丽提着昌欢的行李进了家。好在和马小丽的母亲早先相识,他乡遇故,省去了不少的初次想识时的生分。昌欢和马小丽的母亲坐在客厅闲聊了一会儿,马小丽吩咐保姆把楼上她房间旁边的那间客房收拾干净,转头对昌欢说,“昌欢姐,这回你就住这儿吧,你弟现在下海做生意,天天忙乱着,哪有空儿陪你呀?你看,我这也宽敞,咱姐俩几年没见了,正好趁这回得空儿,好好唠唠。” 看马小丽能在北京住上这等豪宅,家中呼奴使婢,昌欢很是羡慕,何况来之前,自己就打算在她这里借住一晚上,现在见主人留客,便不客气,应声道,“行,不过只今天一晚上,大会会务组,已经安排了住宿,会议期间,住他们那儿,也方便,我今儿个提前一天来,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咱姐俩好好唠唠。” 几个人在客厅说了会儿闲说,保姆从楼上下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马小丽就领着昌欢去了楼上。这间客房,平日没有人住,房间里还留有淡淡的装饰材料的气味,装修考究,尽显奢华,比甄家大院里昌欢的闺房阔多了。看过客房,马小丽领昌欢进了自己的房里间。 马小丽的房间,就在客房隔壁,一进屋里,便是刺鼻的花露水气味,房间的装饰,和隔壁客房差不多,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家具齐全,比客房里多了套组合沙发。 “大马,你妈他们住哪儿?”坐到沙发上,昌欢问道。 “我妈老了,不爱上楼,就让她和保姆住一楼。” “怎么样?你那保健品生意,还火吗?” “早就不干了。”马小丽笑着说,“太累,效益也大不如前了,没劲,就承包给人了,每年收点租金罢了。” “这是为什么?” “咳,让媒体搅和的呗。”马小丽大咧咧地说道,“你没注意电视里的节目吧?三不动就讲保健品欺诈的事,那帮记者兔儿崽子,吃饱了撑的,还潜伏进来卧底呢,把我们这一行的营销程序吃透了,再到电视里播放,不就穿邦了吗?老人哪还愿意再上当呀?” 马小丽心直口快,说话无所顾忌,再说昌庆现在也不当记者了,听马小丽现在大骂记者,昌欢也不往心里去。 “生意不做了,你在京城开销这么大,吃得消吗?”昌欢问道。 马小丽听了,却嗤嗤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讥笑道,“昌欢姐,你还和从前一样,死心眼儿,一个女人,但凡有几分姿色,又年轻,还怕找不到饭吃?” 见马小丽说出这话,昌欢猜出马小丽现在的营生,也印证了刚才在车上对她的猜疑。只是多年不见,刚刚见了面,便不想去戳她的面子。 马小丽自己却并不在乎,肆无忌惮地兜售她的生意经,半是显摆半是辩解地说,“我跟你不一样,昌欢姐,你是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出身书香门第,行事要讲究个礼数;我是从草窠子里出来的,礼数对我不管用,赚钱才是硬道理。假如现在有一个男人,他有的是钱,又愿意把他的钱全交给我保管,任我享用,平时又不管束我,行,我愿意嫁给他,跟他一辈子。问题是,现在世界上,有这样的好男人吗?我敢说没有,一个都没有。你别看那些有钱的男人,平日咋咋唬唬的,觉得自己有多大方似的,据我常年和男人打交道的经验看,男人多半是小心眼儿的,爱计较,靠不住。男人对女人的需要,主要是为了床上那点事儿,再多一点的需要,恐怕就是让女人当他家里的花瓶,帮他装点门面。除了这两点,大概女人对他们来说,就不存在什么价值了,这就是为什么男人会常常不把女人当回事的主要原因。这世间的弃妇,大概也都是因为自身失去了这些价值,才被抛弃了。中国的女人,多半都是很悲哀的,为什么?就因为大多数女人,至今还没明白这个道理。女人年轻时,自身有些姿色,男人对她说两句好话,她就信以为真了,把自己的那点有价值的东西,全都献了出来,白白浪费到一个男人身上了。临到老了,自己身上那点价值消耗尽了,男人就开始不重视她了,抛弃她了,这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再也没什么能吸引男人的东西了,就呼天抢地地哭啊;抱怨呀;寻死觅活地要上吊呀;跟踪丈夫,要捉奸在床呀;统统这些做法,无非是要拴住丈夫,在心里寻找一些平衡,觉得我既然把身上那些有价值的东西全都给了你,你就得在我失去价值的时候回报我,守在我身边。可是她们并不知道,她们这种要求,对一个男人来说,只是道义上的事,而在现实当中,道义又恰恰是最靠不住的,你用最靠不住的东西,去维护世间最现实的利益,这才是当今天社会上,中老年妇女命运悲惨的根本原因。现在,在中年男人中流行这么一句顺口溜,你知道是怎么说的吗?说是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c加薪c死老婆。你听听,多恶毒呀,死老婆,竟成了现在中年男人们的一大喜事,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中年女人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死了,他们好再娶漂亮的大姑娘呀。所以,从这一点上讲,一个女人,最好应当在她年轻时,就明白了这一点。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她就可以充分评估出自身的价值,再依据这些评估,按价出售,只有这样,当你老了的时候,当你两鬓斑白回首往事的时候,才不会因为自己错失了美好的青春年华而懊悔,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脸的皱纹,你会自豪地说:这辈子,我没白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放浪女导演多角恋(4) 马小丽一语未了,手机铃声响了。打开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冲昌欢诡异地笑了笑,示意昌欢别说话,这才打开电话,开口奶声奶气喊了声,“老公!” 这一声呼喊,吓了昌欢一跳,刚想问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却见马小丽示意她别支声,昌欢只好把话咽回肚里,在一旁听马小丽和电话里的人调侃,“我还没到家呢,你问我现在在哪呀?在离我家不远的小镇上。老公,我驻院了,对不起老公,我小产了,大概是昨天在邯郸下车时摔了一跤,摔坏了。昨天在邯郸下车时,车门下面有块香蕉皮,我没看清,一脚踩了上去,就跌倒了。当时没觉得怎么样,也没去理会。从邯郸换车回家时,开始感觉肚子有点疼,等到了我们的小镇上,就疼得不行了。去镇上的医院一查,医生说,我要小产了,当时把我吓坏了。医生留我在镇上的医院住下,当天夜里,果然小产了,好在早有准备,没有什么危险。医生说我现在身子太虚弱,让我在医院里住几天再走。我想也是,好长时间不回家了,现在病恹恹的回家,成什么样子呀,不是给家里人心里填堵吗?只是这一住院,把我身上的钱,全花光了,老公,能不能往我的卡里打点钱呀?什么?你要来看我?别!别!别!老公,现在我都这样了,咱们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明白呢,关键是,你有两个孩子,我一个黄花大姑娘嫁给你,乡里乡亲的不说,就是自己家里,我也至少得给我爹妈的脑筋转过弯来呀,是不是?乡下人不比城里人,死脑筋,你给我些时间好吗?不然,我这边工作还没做好,你来了,又把我弄成这样了,还不得把我爹妈气死呀?到头来,不光成不了事,你这一火上浇油,说不准还要闹出人命来。你放心,老公,医生说了,让我静养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现在给我打点钱就行,别的就不用管了。等我带着钱回家,帮家里把房子盖好,我爹妈心里一高兴,到那时,我再把咱们的事说出来,没准儿,他们立马就会答应的。打多少钱呀?老公,你看呀,我这医疗费,就将近一万,家里要盖房子,怎么也得十来万,好在我爹妈手头也存了点钱,这回,你就先打六万吧。我爸妈要是看到盖房子的钱解决了,说不准一高兴,就答应了咱们的事呢。什么时候汇过来呀?那还用说,越快越好呗,行了,拜拜!”说完,马小丽冲着电话咂了下嘴,而后把手机关上。 “大马,你成亲了?”见马小丽关了电话,昌欢满脸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了,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我什么时候成亲了?” “可我刚才明明听你在电话里喊老公呢。” 马小丽咯咯笑了起来,笑过了,嘲笑昌欢说,“昌欢姐,你老土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像我妈似的,现在呀,老公是从恋爱时开始叫的。” “这么说,你现在正在谈恋爱?” “什么叫正在谈恋爱呀?”马小丽不以为然地说,“我从来就没停过谈恋爱,从中学时开始” 马小丽话没说完,电话铃又响了。马小丽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示意昌欢别说话,打开手机,和电话那端通上话,“老公啊,你现在在哪儿,还好吗?”听了一会对方的诉说,马小丽就带着哭腔抱怨起来,“老公啊,我现在太难受了,我爸的病,又重了,这次回来,本想带我爸去看病,谁知到医院一检查,大夫说他的病太重了,非要住院治疗。这不,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也不见好,钱却花得差不多了,让医院给赶了出去,回家后,眼见我爸一天不如一天,我心里上火呀!你问治病需要多少钱呀?大夫说了,要根治我爸的病,至少得五万。你汇给我呀?太谢谢你了,老公,你真好。行,你的钱一到帐,我马上就带我爸去治病。对呀,这回我要带我爸去省城昆明的大医院看看,我们这个小地方,医生水平太差。好了,谢谢老公了,等我爸身体一好,我就把咱们的事告诉他。你也多保重呀,别整天的忙呀忙呀,累坏了身体,像我爸这样,多糟心呀。行,一当我爸身体好点,我就回北京,这么多天,老想你啦。拜拜!”说着,又冲着电话咂了一下嘴,关了手机。 马小丽刚放下电话,正要和昌欢说话,手机铃声又响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打开手机,娇滴滴喊着,“老公,你在哪儿?什么?今天晚上到东来顺吃饭?得了吧,不去了,你那些朋友啊,都是重口味的,一个个色迷迷的,看得人家心里不舒服嘛,什么?就咱们俩?哎呀,老公,整天吃呀吃呀,你腻不腻呀?吃得像肥贼,压得人家都喘不上气儿来。笑什么笑?你没听电视里的专家讲吗?人到中年,身体太胖,不是好兆头,你得爱护自己的身子呀。我在哪儿?人家在逛商场嘛,唉,老公,刚刚看了件裘皮,可漂亮了,人家想要嘛。不贵嘛,才三万六,你买单呀?那谢谢啦。成,明天晚上去你那儿,一言为定” 昌欢听明白了,马小丽在玩放飞自己的把戏。这是道上最稳妥的局儿,只要做局人能放得下,豁出去,机灵些就行。马小丽做这种局,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心里也就不奇怪了。待马小丽放下电话,昌欢红着脸问,“你养了几只乌龟?” “眼下还剩六个。”马小丽脱口说道。 “六个?你招架得了吗?” “嘿,六个算什么?多的时候,养了十二个呢,太累了,甩掉了,现在这六个,都挺老实的,听话,好摆布,身家都是几千万,舍不得放手。” “上手容易,脱手容易吗?”昌欢替马小丽担忧,“万一穿了邦,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吗?” “嘿,北京这么大,一个人走了进去,就像大海里滴进了一滴水,哪儿找去?再说了,这钱,我也不是白要的,在他们身上,我也是有付出的,充其量,算是等价交换,没有我,他们也要四处去嫖,照样要开销,弄不好,还会染上一身病。这帮男人,你以为他们傻呀?反过来说,像我这种身材,便是出台,也赚得了这些钱,只是出台像做买卖,太直白了,像现在这样,跟谈恋爱似的,我喜欢这种情调。” “大马,姐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昌欢板起脸来,劝说马小丽,“你现在靠这个吃饭,赚的就是个青春钱,人是要老的,这碗饭,不能吃一辈子呀,看这些人当中,要是有合适的,不妨选中一个,成个家吧。” “这倒是,”马小丽说,“我心里有数,早为将来打算好了,这些年,在这里打拼,我名下已有了十间店铺,全都放租出去了,将来老了,到了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便是靠这些店铺出租,也能吃喝不愁。至于你说成家的事,我也不是没想过,也闪了几次” “什么叫闪了几次呀?”昌欢一脸的懵懂,问道。 “闪婚呀。”马小丽得意地说,“现在时髦着呢,两人见了几次面,觉得不错,就结婚了,这就叫闪婚。” “为什么又离了呢?” “咳,不行呀。”马小丽气急败坏地说,“那帮男人,我算看透了,结婚前,表面上看,一个个人模狗样c能说会道的,一结了婚,说翻脸就翻脸了,这也不对,那也不行,总能从你身上挑出毛病,我这性格,受得了他们拘束呀?反正没有孩子,一咬呀,我也翻脸,老娘不侍候了,离!就这么离了。你还别说,姐,这几次闪婚,也不白闪,离婚时,我都分了不少的家产,加在一起,也有好几百万呢。有一段时间,我还想过,专做闪婚这路生意呢,后来一琢磨,觉得太麻烦,来来回回地去法院,找律师,特烦,比不上现在这样逍遥。” 二人正说得入港,保姆上来说开饭了。马小丽拉起昌欢,出了房间,悄声对昌欢说,“昌欢姐,你可别介意呀,不是我小气,饭店的饭,我实在吃腻了,甭管什么高档酒店,还是中档饭庄,那些盘盘碗碗的,无非就是那老一套,先冷后热。现在提起饭局,就倒胃口。我雇这保姆,是老北京,做个家常菜,清汤清水的,还真的不错,我妈也喜欢,待会你尝尝就知道了。” 到了楼下餐厅,果然,餐桌上摆满了饭菜,四菜一汤,清新素淡,味道着实不错。再看这餐厅,装饰得也有情调,坐在这里吃饭,心情畅快,没有了酒店里的那种喧嚣。 有母亲在身边,马小丽也不敢放肆,不像和昌欢单独在一起时那样,一连豪饮三瓶红酒,只是倒了杯饮料,大大咧咧地陪着昌欢吃饭。 吃过饭,二人又回楼上闲聊。马小丽问道,“昌欢姐,你在电话里,光说要到北京开会,到底是开什么会呀?在哪儿开?” “在京东饭店,是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举办的年终表彰会,”马小丽说话时,语气里多少透着些得意,“同时还有一个什么论坛,会期总共三天。” “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马小丽问。 “我不是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的会员吗?”昌欢故作矜持地说,矜持中却难免露出几分展样。 “会员?”马小丽疑惑起来,心直口快地说,“该不会是个局吧?” 此话刚一出口,昌欢心里咯噔一下,就像刚从澡堂子里出来,兜头让人浇了一头冷水。好在昌欢是经过场面的,脸面上还不至于露出什么惊讶,镇静地说,“不会吧,和他们打了近一年的交道,看他们的各种手续,都挺正规,搞的各项活动,也都有始有终,不像是做局。” “咳,昌欢姐,你长年在小地方呆着,人都呆傻了,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处处都是陷阱。你不知道,北京现在,老多文化公司c会务中心,都是打着公司的名义行骗呢。早先我也不知道,后来我不是闪婚吗?其中就有一个是办会展中心的,从他嘴里,我才听明白点这其中的道道,他们那个会展中心,打着国务院下属机构的幌子,向全国各大公司排发信函,三不动搞个什么论坛呀,产品评比呀,优秀人物表彰呀,向参与的单位收取各项费用,什么会务费,参评费,名堂可多了。一些单位不明就里,痛痛快快地交了钱;也有些单位头头脑脑,明知这是骗局,只是为了能到北京来玩玩,他们也心甘情愿上当,拿公家的钱,借机到北京来玩。把人骗来了,他们就胡乱找来一些人,冒充这个专家,那个学者,上台胡吹一通,应付了事。一次论坛结束,除了会场租金,住店费,餐饮费,会务的主办方,往往能大赚一笔。要知道,他们租用的酒店,往往都在地角偏僻的市郊,他们可以通过压低价格,减少会务成本。你想想,姐,全国的大企业,多去了,这优秀企业家的荣誉,怎么会轮到你的名下?可能吗?你那个生意,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呀?怎么能和人家那些大企业相比?他们搞的产品评比也是这样的,只需到街上买几个奖状和奖杯就行了,而后你说你的产品获得了这个大奖,那个大奖,再往你收取参评费。我听说,现在国务院落各部门的四周,布满了各式各样服务公司,像天葬台四周的秃鹫,都打着国务院的名义,眼睛专盯着进就跑项目的地方大员。这类公司,在国务院里都有自己的内线,能及时掌握地方大员进京要办的事,尔后他们就以国务院的名义,直接向事没办成,离开京城的地方大员套近乎,吹嘘自己的能量有多大,等时机成熟了,就以帮忙办事,需要活动经费的名义,套住你,向地方大员行骗” 马小丽不管不顾,说了一大堆,听得昌欢心里有些乱,想想自打成为中华全国杰出企业家协会的会员,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起起事,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在局中,可是说句心里话,她内心却宁愿相信自己这次参加的论坛,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论坛。 见昌欢有些倦意,马小丽让昌欢一个人呆在屋里休息,自己出去忙别的事了。 早晨起来,已经七点半了。昌欢昨天和马小丽说话,说得太晚,把给弟弟送吃的事耽误了。今天大会的开幕式,是上午九点,到京东饭店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看来去看昌庆那里的事,只能往后推迟了。 匆匆吃了早饭,把母亲给昌庆准备的那包好吃的,拿出一半送给马小丽,剩下的留给昌庆。 马小丽也不推辞,帮昌欢拎着包,催促她快点上车。 马小丽路熟,驾车东转西转,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到了京东饭店。昌欢劝马小丽回去,马小丽说不急,反正回去也没什么正经事,她说要到饭店里长长见识,便帮昌欢拎着包,二人一块儿进了饭店。 到了会议接待中心,昌欢把事先大会会务组寄给她的入场券递上去,接待小姐就发她一张与会卡。卡片上贴着昌欢的一寸照片,两端拴着蓝色绒线,接待小姐帮昌欢挂在脖子上;另一个服务小姐,引领昌欢到自己房间去。 进了房间,马小丽就大放厥辞,“怎么样?我说对了吧?昌欢姐,你看这破房间,分明是唬人的嘛,你花了三万元,至少应该是套间啊,可这只是个普通标准间。” 听马小丽说话这般直白,旁边的服务小姐似乎习惯了,并不介意;倒是昌欢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觉得马小丽说话,不管不顾,直刺她的伤疤。昌欢脸上有些发热,干笑了一下,对马小丽说,“大马,你先回去吧,傍晚再来接我,送我去昌庆那里。开会时间快到了,我得进场了。” 马小丽看出昌欢不爱听自己唠叨,收住了嘴巴,不再多言。刚要走,转身又问昌欢,“中午你在哪儿吃呀?” “这里有自助餐。”昌欢说,“你傍晚五点钟来就行。” 马小丽应许了一声,转身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马小丽作呕项克聪(1) 到了会场门口,礼仪小姐看过昌欢的胸卡,在前面引领昌欢入场。 会场空间不大,约摸只有三百来个座席,装修却极豪华,金碧辉煌。昌欢进来时,里面差不多坐满了人,礼仪小姐引领昌欢,在右边靠门第三排,找到了昌欢的座席。坐席上摆着坐次牌,昌欢扫了一眼,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蓦然升腾一种被认同c被重视的自豪感。 昌欢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见身前的桌子上,摆放一副耳麦,昌欢在电视里见过这种场面,知道是用来做同声传译的,越发相信这个会议,绝不会像马小丽说的那样糟。 昌欢心里正得意,这时会场出现了一阵骚动,一群人正在嘁嘁喳喳,抻着脖子往门边看。昌欢顺势望去,见礼仪小姐正引领一位老者入场。这老者显然年事已高,毛发皆白,腿脚已经不便利,两腿像两条枯朽的木棍子,不会打弯,两脚擦着地面,向前挪着步子,如果不是身边一个年轻人搀扶着,谁都相信,他每向前迈动一步,都有跌倒的可能。昌欢觉得这老者有些面熟,好像从前曾在哪里见过,只是年月久了,一时记不起来。听身边的人悄声议论,猛可里,昌欢记起,这老者果真是十多年前,出任过副总理的党和国家领导人。 昌欢内心激动起来,觉得能和这样的大人物坐在一起开会,这便果真是个骗局,也值。 一当那老者坐定,前台上走出一位年轻人。这年轻人,昌欢也眼熟,仔细想想,记起去年父亲的寿宴上,给弟弟昌庆开车的那个小王助理,跟他有点像。昌欢觉得这个人不会是小王,小王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呢?中国太大,长得像的人太多了。这年轻人一身正装,胸前佩戴一簇小花,小花下面是一片红布条,上面写着字,跟离太远,昌欢看不清楚。 小伙子走到讲台前,向会场扫视一眼,讲了几句会前的客套话,而后郑重宣布大会开幕,接着报告说,“下面,请本次大会执行主席,甄昌庆先生致开幕词!” 会场上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昌欢浑身一阵燥热,觉得自己正在梦中,看见弟弟昌庆走上台来。昌庆今天一身蓝格西装,胸前佩戴一束小花,小花下面是一条红布带,上面大概写着自己的名字。 昌庆在讲台前站定,向会场上扫过一眼,目光扫到昌欢时,眼里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手里的讲稿,也轻微抖动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瞬间又消失了,随后慷慨激昂地开始讲演。 昌欢只觉浑身燥热,几乎没听清昌庆在讲什么,直到昌庆讲完,说声“谢谢”,转身下台,会场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昌欢才感觉好像一阵凉风掠过,身上凉快下来,幡然醒悟了一切,惭愧地苦笑了一下,相信真的让马小丽说对了,自己这回吃了局,而这做局人,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的亲弟弟。她开始有些后悔,想当初接到第一封信时,没给昌庆打个电话,如果当时给昌庆打个电话,把遇到的事情说清楚,就不会闹出今天这个大笑话了。只怪她当初过于自负,心里还有些睢不起弟弟,结果就一步一步被套住了。 昌欢正在考虑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一个礼仪小姐走了过来,递给昌欢一张纸条。昌欢看了眼纸条,上面写着:“姐,请跟礼仪小姐来。弟昌庆。”昌欢攥着纸条,看了一眼礼仪小姐,礼仪小姐示意昌欢跟她走。昌欢摘下耳麦,起身跟礼仪小姐出去了。 离了会场,来到一间办公室,小王助理在门口等着,见了昌欢,笑着迎上前去,“甄姐来了,我们董事长在里面等您呢。”说着,轻敲两下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才推开门,带昌欢进去。 见姐姐进来,昌庆站起身,迎了过去,笑着问,“姐,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们邀请我来的?”昌欢冷着脸,擎了擎胸前挂着的入场卡。 昌庆立时红了脸,气哼哼地转身对小王说,“王助理,你去查一下,看是哪个混蛋负责和我姐联系的,让他马上滚蛋!有眼无珠的东西,瞎了他的狗眼!” 小王应声要去,被昌欢喊住了,“慢着。”昌欢转过脸,问昌庆,“在今天之前,你告没告诉你的员工,说甄姓的人不能联络?” “没有。”昌庆摇摇头说。 昌欢又问,“在今天之前,你告没告诉你的员工,说你的姐姐不能联络?” “没有。” “在今天之前,你告没告诉过员工,哪儿类人他们不能联络?” “没有。” “这不得了?”昌欢说,“你事先什么都没对员工说,这是你的责任,如今出了事,你却把责任推到员工身上,说得好听点,这叫不教而诛;说得难听点,你这叫推卸责任。这可是一个当家人最忌讳的。豪门养士,各为其主,员工们没错,你却要惩罚他们,以后谁还肯为你诚心卖力?” “可是,”昌庆羞臊地低着头,嘟囔道,“这事做的,太过分了。”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昌欢说,“再说了,姐把钱花到你这里,好歹也没糟蹋,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天到这会场一看啊,也算没白来一回,还真长了不少见识,要不,姐这辈子,恐怕也见不到这种场面呢。” 昌欢说的是真心话,昌庆听了,却总觉得姐姐是在挖苦他,心里越发不自在,红着脸,对小王说,“小王,你到大会财务组那里,把我姐交来的钱,如数取过来。” “慢着,”昌欢又喊住了小王,转身对弟弟说,“昌庆啊,你能不能大气些呀?做生意,不要在小利上计较。姐这钱,放在你这儿,还能长腿跑了?你这一冲动,也没个由头,就把我的钱提出来了,岂不坏了公司的财务制度?你是不是以为,姐就差你这几万块钱?” “不是,”昌庆嘟囔着,“我总觉得,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不是这么回事呀?你就把姐当成你的一个客户,不就结了吗?” 见昌欢坚持这么说,昌庆无奈地苦笑着直摇头。小王特机灵,见自己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场,请示了昌庆一声,乖乖退了出去。见小王出去了,昌庆心里这才平和下来,让昌欢坐下,给昌欢倒了杯咖啡,在昌欢身边坐下,陪着昌欢说话。 “姐,你来这里,怎么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呀?”昌庆埋怨昌欢,“你要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到机场接你,咱俩碰了面,一说,不就什么都解了吗?哪至于闹出今天这个大笑话?”昌庆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嗤嗤笑了起来。 “其实当初,我还真的就这么想的,想先告诉你一声。”昌欢说,“可咱妈一听说我要到北京来,又开始在家骂你呢。” “骂我?”昌庆一脸的懵懂,“我怎么了?” “你装傻呀?”昌欢训斥道,“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也不成家,咱妈不急呀?一急,就骂,叮嘱我这回来,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看看到底差哪儿呢?这么大年岁了,不缺胳膊不缺腿的,还讨不着个媳妇。咱妈你还不知道?一骂起你来,也不忘捎带着我,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我怕这回又捎带骂我,就提前一天来了,昨天就到了。” “昨天到了?”昌庆问,“你住在哪儿?” “马小丽家。” “哪个马小丽?” “就是咱金宁城的大马,”昌欢说,“咱们都是城内中学的,在我下一届,在你上一届。”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上学时怀孕了,让学校给开除的大马?” “正是她。” “她在这里干什么?” 昌欢怕说出马小丽的底细,会让昌庆瞧不起,就替马小丽遮掩道,“在这边做保健品,发了财,现在可阔了,在三环那边买了别墅,把她妈也接到北京来住。早先她妈没来时,哪回回去看她妈,都到我那里玩,现在她妈过来了,她也不回老家了,常打电话让我来玩,打了几次,我寻思,这次来,一便去她那里看看。昨天在她那儿呆了一晚上。” “你看你,姐,”昌庆又埋怨起来,“我在这里,又不是没地方,到我这里多好呀,咱姐俩儿,还能唠唠家里的事。” “你老大不小了,也不成个家,我听咱爸说,你这里的房子也挺大,平常也没个人照料,我估摸着,现在跟猪窝差不多了吧?” 昌庆听过,大笑起来,笑过了又说,“倒没那么严重,就是灰多了些。我这几年,大多数时间住在公司总部,家还真的没怎么住过,你这回来了,正好帮我收拾收拾。” “呸,美的你,”昌欢笑着说,“刚才你没看见呀,你姐戴着耳麦,和党和国家领导人一块开会呢。这样的全国杰出企业家,能给你收拾家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马小丽作呕项克聪(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项克聪一语未了,马小丽忽然吃不住劲了,“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两眼凸出,做出要吐的架势。昌欢眼机手快,扯过一把餐巾纸,堵在马小丽嘴上,生怕她控制不住,吐到餐桌上,扫了众人的兴。随后扶她起身,到洗手间去。 昌欢以为马小丽喝多了,进了洗手间,埋怨她说,“你也是,平时什么酒没喝过?今天这里都是有身份的人,你就不能少喝一口?” 马小丽挺直了身子,右手轻轻拍打着胸口,过了一会儿,恢复了平静,大呼了几口气,告诉昌欢,“姐,我没喝多,这几杯酒,算得了什么?”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呀?”昌欢嗔斥道,“出这洋相。” “我听那项克聪说话,就觉着恶心,”马小丽嘲笑道,“你听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我美国的朋友,前总统乔治先生” 昌欢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训斥马小丽,“你呀,也算是经过世面的人了,听人家说几句话,就至于这样?像北京这种大地方,什么鸟没有?”说着,陪马小丽回到了宴席。 一群人望着马小丽在看,昌欢只好向众人道歉,“我这妹子现在是妊娠期,刚才有些妊娠反应,惊着大家了。”说完,和马小丽重新坐下。 “妊娠期是不能饮酒的,”项克聪推了下眼镜,两眼盯着马小丽看,摆出教师爷的架势,训导开了马小丽,“妊娠期饮酒,会造成胎儿畸形的,就是胎儿会出现那个兔唇。” 马小丽只是低着,并不理会项克聪。众人看马小丽无事,又开始饮酒作乐。项克聪又开始展示他的才华,吹了个山崩地裂。 昌欢接着和柳波边吃边聊。正聊得起兴,又听项克聪大声说道,“上个月,总理请我吃饭时,对我说,中国的经济” 项克聪话说到一半,又给马小丽的呕吐声给搅了。知道马小丽是怎么回事,这回昌欢并不惊慌,起身扶着马小丽去了洗手间。 “姐,对不起了,我得回家了。”走进洗手间,马小丽说。 “又怎么啦?”昌欢不耐烦起来。 “你刚才没听他说什么?”马小丽说,“他说上个月,总理请他吃饭。天呀,我真的受不了了,算了,我走了,明天我陪你逛街去。”马小丽说完,一阵风似的出了饭店。 昌欢一个人回到宴席,见众人正开心地交谈,并不在意马小丽的离去,便重新坐回席间。 柳波问昌欢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昌欢悄声说,“她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柳波听了,也不介意,又和昌欢说起悄悄话。 酒至半酣,话说七分,酒桌上的人,气力明显有些不支。先是老首长退了席;马小丽也走了。项克聪这会儿两眼通红,舌头开始倒板,却偏要在酒力上展露锋芒。他先是和左手边的国航副总斗狠,连干三杯后,国航副总就告饶了,向比他年龄小近二十岁的项克聪哀求道,“哥呀,我服了,行不?” 项克聪沾沾自喜,接着再战右手边的华油副总裁,却不知华油副总裁是个酒漏子,根本不悚他,斯斯文文地和项克聪连干三杯,脸色不改,像坐在主席台上开会一样,十分矜持地看着项克聪两眼发直,脖子上青筋暴凸,挑衅地问项克聪,“老弟还能走三个吗?” 项克聪还没完全丧失意识,耍起无赖,伸出两个手指,嘟囔道,“你给我一张两千块钱的油卡,我就喝!” 华油副总裁从兜里掏出一张油卡,在手里晃了晃,说道,“这张卡,我用了一百升,你再走三个,剩下的这些,全给你。” 项克聪两眼盯着油卡,忘乎所以地连干三杯,拿过那张油卡,本想揣进上衣兜里,手却不听使唤,油卡从兜口滑落到地上,项克聪想从地上拣起油卡,不料就势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席散人去,昌欢姐弟回家时,已是午夜时分。闻昌庆身上一股酒气,神情却并无醉意,昌欢知道昌庆在酒桌上耍了滑头,其实并没喝多少酒。 “你平时,常这么应酬吗?”昌欢问道。 “唔,”昌庆应声道,一脸倦意地说,“有什么办法?这些人,大多是京城里叫得响的,不应酬他们,怎么混得开?” “这样下去,可得小心身子呀。”昌欢提醒弟弟。 “姐,这个你尽管放心,”昌庆满不在乎地说,“在酒桌上,我是不能让他们耍着的。” “就怕你有时把握不住呢。” “嘿,你想错了,姐,我是座东的,赶车的,还能让牲口说了算?”昌庆自负地说,“要是让他们给耍了,我这桌酒席的钱,算是白花了。”停了一会儿,昌庆又问,“姐,今天大马怎么啦?她真的怀孕了?你不说她还没成家吗?” 提起马小丽,昌欢笑了笑,说,“她哪成家了?也没怀孕,是我编的谎儿呢。” “那她干嘛闹出那副怪样?丢人现眼的。”昌庆有些生气。 “她就那样儿,直肠子,看不惯谁,人面上就显露出来。”昌欢说,“她是听不惯项克聪说话时那种作派。” “咳,文体圈里的人,就那德性,”昌庆说,“也难怪,他们大多没什么历练,小人得志,浅薄轻浮,在意他们干什么?对了,姐,以后这种场合,别再叫大马来了,真的挺败兴。” 见昌庆责怪了马小丽,昌欢心里挺不自在。不过,说得也是,今晚马小丽是过分了。 昌庆可能也觉出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头,又解释说,“姐,像今儿晚上一块吃饭的这些人,除了国视的两个主持人,其余的,在京城里,都算得上头面人物,让大马这么一搅和,人家会低看咱们一眼的。噢,对了,姐,明天是会议的最后一天,主要是组织观光游玩,你这两天呆在家里,也呆闷了,正好跟他们一块去散散心吧。” “你不去吗?”昌欢问。 “不行呀,姐,其实真想陪你一块去玩,可我明天还得回总部处理一些事。”昌庆说。 这两天,昌欢亲眼看见弟弟整天是怎么忙碌的,当姐姐的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想到今晚,自己又带马小丽去添乱,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望着弟弟略显清瘦的脸颊,年纪轻轻,却明显透着沧桑,和他的实际年龄有些不符,心痛地问,“你今天早晨,没吃早饭吧?” “早饭?”昌庆淡然一笑,“我都多少年不吃早饭了,习惯了。” “可早饭,对健康很重要,”昌欢说,“不光咱妈这么说,医生也这么说。” “别听那些医生的,姐,午饭也重要,晚饭也重要,听他们的,没有不重要的;而我呢,只相信,感觉饿的时候吃饭,才重要,不饿的时候,就不想吃饭,这叫随心所欲。” 昌欢看昌庆固执得像个孩子,便不和他争执,笑了笑说,“姐知道说不过你,可我宁愿相信医生的,”停了一会儿,又说,“咱妈说得对,你真的该成个家了,实在不成,雇个保姆也成嘛。” 昌庆见姐姐说出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指着昌欢说,“姐,亏你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我一个未婚处男,家里雇个保姆,你想让我怎么着?” 昌欢一想,果然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欠考虑,便和昌庆一块儿笑了起来,二人笑了一会儿,各自回屋休息了。 临睡前,昌欢把手机闹钟调到早晨五点。 铃声一响,昌欢起来,简单洗漱后,到厨房准备早餐。冰箱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昌欢只能煮点麦片粥,油炸几片面包拖鸡蛋,把几种小菜盛到碟子里。 不到六点,昌庆起床了。到卫生间方便了一会儿,洗了把脸,穿上衣服要往外走,昌欢喊了一声,“昌庆!” 昌庆停住脚,扭着脖子往厨房里望着,问道,“什么事?姐。” “过来,”昌欢看着餐桌说,“陪姐把早饭吃了再走,你不吃,姐也不想吃了。” 昌庆脸上略显难色,勉强进了厨房,不情愿地坐下来,苦笑着说,“好吧。”说完,喝了碗麦片粥,吃了两片炸面包,果然觉得长了精神,看着昌欢说,“姐,要不,你这回来了,就别走了,就住我这儿吧,天天给我做早饭” “做你的美梦吧,”昌欢笑着说,“该成家不成家,倒想白拣人使唤,赶快给我买机票,最好明天的。” “别急呀,”昌庆说,“看把你急的,再玩两天嘛,我还没陪你出去转转呢。”说着,冲昌欢做了个怪脸,起身出去了,正要出门,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道,“别忘了,姐,我让小王七点来接你,今天你先随团去转转吧。” 昌庆走后,昌欢收拾了厨房,冷丁想起马小丽昨晚约她今天出去逛街,怕误了马小丽的事,昌欢给马小丽打了电话。 电话那端,马小丽说话带着梦腔,像似还没睡醒,身边好像还有男人的声音。昌欢脸上有些发热,赶紧把自己今天的安排,告诉了马小丽,匆匆挂了电话,心还突突跳个不停,仿佛自己干了什么坏事,让人逮到了床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甄昌欢逃避两难情(1)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七点钟,小王准时来接昌欢。 到了京东饭店,看见停车场上停了几辆豪华大巴,一群人等在酒店门口,都是来参加这次论坛的企业家。 昌欢下车走过了去,一个中年男人笑殷殷地迎上前来,和她打招呼。昌欢好像认识这个人,仔细一想,昨天晚上宴席上见过,和他对面坐着。 此人挺随和,自来熟,走到昌欢身前,笑着说,“甄老板也去转转?” 昌欢矜持地笑了笑,应声道,“听说北京好玩的地方不少,一直没有机会去看看,今天正好有这样的机会” “外地人都这么想,”中年男人大咧咧地说,“其实我们北京人,都没这么觉得,常年住这儿,没觉得有什么特好玩的地儿,今儿个是甄董撺掇我来的,说我这阵子忒累,让我出来散散心。” 昌欢听出,这人刚才说的“甄董”,指的就是昌庆,便问了一句,“您和家弟认识吗?” “何止认识?”中年人得意地说,“相当铁!” “怎么称呼你?”昌欢问。 中年男人打开手包,从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昌欢。昌欢接过看了一眼,见上面印着:“有家置业有限责任公司执行总裁张显禄。”昌欢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各色名片也看多了,看过张显禄的名片,也不十分在意,只是客气地把名片放进包里,抬眼望着张显禄问,“张总是搞房地产的?” “正是。”张显禄说。 “平日和家弟,有业务上的联系吗?” “那是当然。”张显禄说,“我的所有广告策划,全是甄董一手承揽的。甄董的为人处事,嘿,那真叫一个艺术。我这人,还真挺牛的,一般的人,真的没放在眼里,平日真没佩服过几个人,就这甄董,虽说年纪比我小十来岁,我真的打心里佩服,和别人做生意,勾心斗角的,一场生意谈下来,头晕脑胀的,累呀,可是和甄董谈生意,那就不一样了,心平气和,心里有底,那叫一个享受” 昌欢并不相信张显禄的话全是真的,不过听了,心里觉得舒服,仔细打量这张显禄,见他目光飘浮散乱,不是那种城府深邃之人,活脱一个爆发户,便放下小心,和他应酬起来。 一天的游玩,昌欢总是和张显禄坐在一块儿。张显禄充当了导游,每到一处,都殷勤地给昌欢讲解。闲谈中,昌欢得知,张显禄今年已过不惑,离异了,理由也很充分:他成天忙事业,缺少对家庭的照料,妻子就生了疑心,夫妻之间产生了隔阂。离异后,妻子带着女儿去了英国,他每年支付一百万的抚养费昌欢知道,这只是张显禄的一面之词,并不全信,也不想旁敲侧击探窥些什么,张显禄说什么,她只是听着而已。 昌欢觉得白天玩得挺开心,晚上回来,昌庆叫来外卖,二人边吃饭,边聊起白天的事,正说得开心,昌庆忽然问昌欢,“姐,你看张显禄这人,怎么样?” 昌欢心里一悸栗,想想白天发生的事,觉得昌庆似乎在这里面搞了什么名堂,惊觉地问,“你什么意思呀?” 昌庆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了一会儿,低下头,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这圈里,张显禄还属于那种没什么歪心儿的人,也挺有实力,固定资产有十多个亿呢” 昌欢明白了昌庆的意思,杏目竖睁,瞪着昌庆说,“你是想把你姐卖了,是吧?” 昌庆立时显出一脸的委屈,辩解道,“姐,你说哪去了?别说你是我姐,就是一般的人,我也不敢打这个主意呀。我是说,你要觉得他还顺眼,我可以帮你说个话;要是看不顺眼,就当没这回事,瞧你,还急了呢。” “不顺眼!”昌欢气哼哼说道,“你还是把你自己的事儿,快点办好吧,咱妈还在家里等我消息呢。” “真有你的,”昌庆笑着说,“我简直不敢跟你说点正经事了,一提起,你就有办法整治我。好好好,咱俩都别提这事了,行了吧?”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各自回屋休息了。 张显禄像一枚问路的石子儿,搅动了昌欢的一汪止水。 昌欢不是修行女,身体发育健全,又正当妙龄,哪能不知风情?对男人的需要,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只是在情感方面几次挫折,让她在关注男人时,不得不比一般人多了些小心。这一夜,昌欢对自己的情感生活,又做了一次梳理。 少女时,她情窦初开,根本不懂爱情,错把对男人才华的崇拜,当成了爱情。当一封封充斥诗情的情书送到她手里时,她几乎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那个长相一般,甚至有些丑陋的绵羊眼。却不料,才华是靠不住的,它像天上彩虹,在她正要寻找彩虹在地面上的支点时,转瞬间,彩虹消失了,她心中的爱,也瞬间转化成恨;为了报复那个不讲情义的绵羊眼,她不惜以糟蹋自己为代价,匆忙间,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老赶男人,并且留下了孽债,一个整年和她同处一城,却又如隔天涯的儿子,成了她今生无法抹去的c永恒的痛;随后,她以毅无反顾的勇气,斩断了和这个男人的联系。后来呢,在江湖上,她遇到了江祈风。应该说,江祈风是她今生最满意的男人,不光是他那风流倜傥的仪表,还有他那深邃中略带忧郁的眼神,甚至那像蜈蚣一样的修长的手指,都让她着迷,坦率地说,如果他们不是江湖中人,不是长年过着浮萍般的日子,昌欢会一生一世陪伴着江祈风的。可是造化弄人,偏偏让他们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较比而言,这个张显禄,给昌欢留下的印象,总好像是小学永远毕不了业的差生,尽管他现在很有钱,身姿也萧洒,对她也会献殷勤,可他那飘浮散乱的眼神儿,决定了他永远成不了她心中的江祈风。凭心而论,这张显禄属于那种并不令人讨厌,却又无法令人喜欢,和任何一个女人结婚,都会让人觉得还凑合的那类男人。 天快亮时,昌欢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梦中,她好像正在赶往一家酒店,参加一场别人的婚礼,她心里有些着急,却走得很慢,心里不住地合计该随多少份子。到了酒店门口,看见一群人,正往里面走,估计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她想追上去,问问大家都随多少份子,两脚却不听使唤,无论怎么跑,都追不上那群人,直追到大堂里面,见大堂里一群人跑了出来,欢呼道:“新娘来了!” 昌欢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睁眼看时,太阳已爬上窗纱。匆匆起身,要去给昌庆准备早饭,走到门边,见衣架上,昌庆的衣服已经穿走了。昌欢想起来,昨天游玩了一天,太累了,回家后又和弟弟闲聊到深夜,忘了给手机定时,心里有些懊悔,责怪自己昨晚不该胡思乱想,结果把正事给耽搁了。 昌欢正要洗漱,电话铃响了。看了来电显示,是张显禄的。昨天二人互换了电话号码,不想这张显禄今天就追了过来。昌欢正犹豫是否接听这个电话,忽然记起张显禄昨天告诉她,他是弟弟的老主顾,现在又横枝节,对她有了想法,要是不管不顾,断然冷了他,恐怕会把弟弟的这个客户赶走。昌欢心里顿生懊恼,后悔这次进京,撞了一头尴尬不说,要是再把弟弟这个客户弄没了,那真是败兴到家了。思忖了片刻,觉得还是应该把张禄稳住,便打开电话,明知故问,“您哪位呀?” “你好,甄老板,我是张显禄呀。” “噢,张总呀,”昌欢应付道,“您这是在哪儿呀?有事吗?” “在街上转呢,”张显禄说,“今天有点烦,你在哪?” “在我弟家。”昌欢说。 “噢,”张显禄停了一会儿,又问,“甄老板,今天得空儿吗?” 昌欢听出,张显禄想约她出去,当即回道,“噢,是这样的,张总,有个朋友,本来约我昨天一块上街,我昨天随团出去玩了,就改在了今天。一会儿我就和她上街了。” “噢,那好吧,”张显禄有些失望,“你忙吧,咱们改天再聊。”说完,挂了电话。 昌欢觉得这事儿玄乎,看来自己应该马上回去,多留这里一天,就会多一些麻烦。她想通知昌庆,让他赶紧给自己买返程的机票。 昌欢刚要拨通弟弟的电话,手机铃声又响了,吓了她一跳,以为又是张显禄的电话。看了下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接听后,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开口便问,“甄姐,您在哪呀?” 这声音挺陌生,肯定不是马小丽的。昌欢硬生生问了句,“你哪位?” “我是柳波呀。” 昌欢心里激动起来。记起那天在宴席上,俩人确实互换了号码。眼下这大明星,亲自给她打电话,确实叫昌欢有点手足无措,喜出望外,一时竟不知怎么应付,吱唔了一会儿,也没说出句像样的话来。倒是柳波,大大方方地先开了口,问道,“甄姐,您现在在哪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甄昌欢逃避两难情(2)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在我弟家呐。” “甄董现在和您在一起吗?”柳波问。 “没有,”昌欢说,“他一早就上班去了。” “噢,甄姐,您现在有空儿吗?” “有呐,”昌欢说,“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的,甄姐,”柳波说,“我今天休班,闲着没事,想出去散散心,我觉得和甄姐挺说得来,咱们一块出去走走好吗?” “行,”昌欢爽快地答应,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在家里,”柳波说,“我去接您吧,甄姐,您告诉我,您现在住的地方怎么走?” 昌欢把昌庆家的地址告诉了柳波,柳波记下后,说大约半小时后就过来,说完,挂了电话。 昌欢兴奋得下巴颏打颤。想想一会儿要和漂亮的明星一块上街,简直像做梦一样。忽然记起自己还没洗濑,就一头钻进卫生间,精心打扮起来。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柳波又来电话,说现在她就在楼下等她。昌欢兴冲冲提起手包,直奔楼下。 柳波今天淡妆,看上去依然漂亮。见了昌欢,摁了一下喇叭,昌欢径直赶了过去。 上车后寒暄了几句,柳波开车上路了。 车行了一会,到了一处僻静的地儿,这里像公园,却分明又有住户。柳波停了车,挽着昌欢的胳膊,一块到了一家咖啡厅。正好咖啡厅里人不多,二人拣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柳波叫来两杯咖啡,二人边喝边聊了起来。 柳波显然对弟弟昌庆更感兴趣,她像似对昌庆很在意,三两句话过后,就要把话头扯到昌庆身上。昌欢是江湖中人,对女孩子这点心思,根本不需多费琢磨,就能测出个八九不离十,再看柳波的条件,和弟弟昌庆也蛮般配。只是遇上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矜持,便故意装出一副乡下大姐不明事理的模样,傻了巴叽地和柳波应付,并不主动兜揽。柳波呢,到底是场面上人物,哪里会像村姑一样轻率地表露心迹?只是把话说到对方明白,又不失分寸,点到为止。 二人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个多钟头,柳波觉得自己想说的事,已经让昌欢听明白了,结了帐,又送昌欢回去。 这一天,过得可真憋屈,当着柳波的面,昌欢强忍着内心的兴奋,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告别了柳波,回到弟弟家里,到了楼上,才长舒一口气,让内心的兴奋膨胀开来。从窗上望着柳波的车子徐徐离去,昌欢按奈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打心里替弟弟高兴,甚至有些嫉妒昌庆,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这样漂亮的姑娘,这么大的名气,全国八十岁以下的男人无不对她有非分想法的姑娘,居然硬是相中他们甄家的昌庆,主动送上门儿来,这事要是真能帮弟弟撮合成了,这次到北京来,总算没有白来,回家也可向母亲报一大功。 对着镜子,傻乐了一会儿,昌欢又下楼到了菜市场,买了几样昌庆爱吃的菜,打算晚上和昌庆好好改善一下,一便把美事告诉昌庆。 晚上昌庆回来挺晚,见餐厅桌上摆着饭菜,知道昌欢还没吃饭,说了声,“姐,以后别再等我了,做好了就吃,我天天没个正点。”说完,走过去坐到桌边。 昌欢原本想和昌庆绕绕弯子,吊起他的胃口,再把这好事说出来。谁知心里太兴奋,憋不住,见昌庆坐下,就笑着问昌庆,“你猜姐今天干什么去啦?” 见昌欢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昌庆有些纳闷,愣了一下,说道,“姐,我又不会算命,哪能猜出你去哪儿啦?” “有人请我去喝咖啡了。”见昌庆不想猜,昌欢诡异地说。 “谁?”昌庆问,“马小丽吧?” “不对。”昌欢得意地摇着头说。 “那是张显禄?” “去你的吧!”昌欢忽啦变了脸,嗔斥道,“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昌庆笑着陪着小心说,“你看你,我说猜不出来嘛,可你偏让我猜,猜错了,你又骂我。” “柳波!”昌欢说,“就是那天一块吃饭的国视女主持人。” “她?”听昌欢说出柳波,昌庆扔下筷子,拉下脸来,冷笑了一声,自语道,“这女人,真是难缠。” 昌欢听了弟弟的话,觉着意外,问道,“她找过你?” “约过几次,我都回绝了。”昌庆说。 “怎么?你不喜欢她?” 见昌欢叮着问,昌庆无奈地晃着头,看着昌欢说,“姐,你看我成天够累吧?你说我再找个交际花回家,天天给我添点乱子,我还能活吗?” “瞧你说,”昌欢心里不服,“我看这柳波,挺好的,不像你说的那样。” 昌庆见昌欢这样说,苦笑着摇摇头,“姐,你是不了解她们那些人。你知道在我这个圈子里,都把国视那帮人叫什么?国视那帮人呀,嘿,我们都把她们叫做国有应招女郎!那帮人,追求什么呀?追求的是权力和金钱,不管老的少的,只要有权和有钱,她们就像蛆虫一样往身上爬。你知道她们那爱马仕包里,都装着些什么?两种药,一种是避孕药,一种是泻药,避孕药我就不说了,泻药是为了吃多了,怕身体变形,吃了饭就吃泻药。那国视啊,其实就是权力和金钱的后宫。别看那些人,台面上像个人儿,私下里,为了钱,她们是什么样粗俗的男人都能接受的。像咱这样的家庭,容得下她吗?” 听昌庆说出这些,昌欢脸上有些发烫,训斥道,“我说昌庆呀,你这话是不是刻薄了?我觉得柳波这姑娘,挺好的。” “姐呀,”昌庆说,“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常年在金宁呆着,这里的事,能知道多少啊?我是天天在这儿生活的,我的圈子,又常和她们交结,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昌庆这话说得太绝,咽得昌欢说不出话来。昌庆也觉得刚才这句话不厚道,刺着姐姐了,赶紧又换了语气,笑嘻嘻哄弄昌欢,“姐,我说点脏话,你可不许骂我呀。” “什么脏话?”昌欢问,“可不许太难听呀。” “我是说,像柳波这种人,和她有个一夜情还行,做夫妻,绝对不行。” “去你的吧,看你个德性,”昌欢笑着骂道,“打哪儿学来这些脏话?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挑来挑去,挑花眼了,看你能讨到什么样的老婆!” “姐,”昌庆一本正经地看着昌欢说,“我要找的妻子,第一,必须是我喜欢的。第二,她必须懂我,当我快乐时,她能分享我的快乐;当我苦恼时,她能分担我的忧愁;她操持的家,必须是我避险的港湾。” “尽说梦话,”昌欢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上哪儿找呀?这世界上,恐怕找不到你说的那种人。” “有!”昌庆肯定地说,“姐,你过来一下。” 昌庆说完,走出餐厅,到书房的电脑前,打开电脑。片刻之后,电脑的桌面上,出现一位美人头像。这姑娘果真生得端庄俊雅,眉目娇好,唯一让昌欢觉得不如意的,是姑娘的眼神儿里,流露出一丝的忧郁,看上去不如柳波那般妩媚。 “她是谁呀?”昌欢问。 “熊英。”昌庆说。 昌欢听过,“扑嗤”笑出声来,跟上一句,“那你也要改名了,叫展翅,雄英展翅,天合之作。”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姐,你别笑,她真的叫熊英,熊虎的熊,英雄的英。” “她现在在哪儿?”见昌庆一本正经地说,昌欢也收了笑,问道。 “在读书,在燕大。” “学生呀?” “她现在读的是博士。”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曾经是我的员工,”昌庆说,“她硕士毕业那年,到我这儿应聘,在我这儿干了一年。经过一年的观察,我发现,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就试探了她几次,但每次她都坚决地拒绝了我。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有了意中人,后来了解了一下,她还没有,我就以为,是我俩之间相互还不够了解,便打算把她调到我身边,增强一下两人之间的相互了解,让她做我办公室的秘书,谁料想,调令刚下,她就辞职了,去参加了博士招生考试,最后考到了燕大。” “为什么呀?”昌欢大惑不解地问。 “我也为这事糊涂,”昌庆苦恼地说,“她也从没跟我谈起过。” “要不,”昌欢说,“姐去找她谈谈?” “算了吧,姐,”昌庆苦笑着摇摇头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反正我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我不信,我的真诚,打动不了她。走,吃饭吧,姐。” 昌庆尽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昌欢却分明看见,弟弟的心里在流泪。同是情场落魄人,相逢又是亲姐弟,何需把话说得太明了? 草草吃了饭,姐弟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昌欢推说困了,起身回屋休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甄昌欢逃离两难情(3)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这一夜,昌欢失眠了,弟弟昌庆这段情感纠葛,扰得她不得安生。她想不明白,弟弟的条件,多优越呀,那柳波是何等人物?场面上人,都上赶子追弟弟,而那个叫什么熊英的,一个书呆子,居然这般无情地拒绝了弟弟,也不给个说法,多狂妄呀,弄得弟弟昌庆心烦意乱的,这叫什么道理呀?不行,明天得去会会那个叫熊英的姑娘,看看她到底有何能耐,竟能把昌庆迷到这般地步。 早晨昌庆走了,昌欢脚跟脚也出了门,换乘了几路地铁,在北郊找到了燕大。进了校门,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找到了研究生院,按照弟弟提供的信息,找到了熊英。 正好赶上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间。因为知道对方是博士生,昌欢尽量显得挺有素质,见面后,简单介绍了自己,又把名片递上。 熊英看了名片,笑着说,“甄董早年向我提起过甄总。” 既然这样,二人之间就少了不少不必要的客气。熊英心里猜出昌欢的来意,却明知故问,“甄总找我有事吗?” 昌欢打量了熊英一眼,才相信弟弟的眼力,果然不差。这姑娘确实要比照片娇媚些,接人待物,落落大方,身上没有一丝的狷躁。从这一点上看,的确要比柳波强些,心里不免生出些许喜欢,矜持地冲熊英笑了笑,说,“我想和你单独坐坐,不知你有没有空闲?” “行,”熊英爽快地说,“午休一个半小时。”说着,跟昌欢一块儿往校门走去。 校门外,两边都是小饭店c咖啡厅一类的商家,昌欢指着一家饭店,和熊英商量,“咱到这里,随便吃点东西好吗?” 熊英朝饭店里看了一眼,笑着说,“这里人太多,说话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到咖啡厅里坐坐吧。” 昌欢觉得有道理,二人进了一家咖啡厅,拣了个僻静的的座位,二人对面坐下。 服务生走来,熊英要了两杯咖啡,转头问昌欢,“甄总,我听甄董说,您是给一家美国公司做总代理,英文一定相当好了,咱们现在用英语讲话好吗?” 昌欢心里一阵慌乱,干笑了一声,解释道,“我这个总代理,其实是家祖父为我解决工作,帮我开办的一家公司,平日业务单一,基本不和外商打交道,也用不上什么外语,再说了,我也不会什么外语。” “噢,”熊英应了一声,见咖啡送来了,又问,“甄总这次来北京,是谈业务的?” “不是,是来参加一个会议,顺便来看看弟弟昌庆。”怕熊英问出一些自己不好应付的话来,昌欢抢过话头,说到正题,“我这次从家里来时,家母反复叮嘱我,这次来,一定要问问弟弟昌庆的个人问题。人老了,难免要挂挂儿女。昨天晚上,我和弟弟说起这事,弟弟提起了你,可又说,你对这事很消极。弟弟现在为这事很痛苦,我今儿个就自作主张,跑来找你,想了解一下,你这边的困难,主要在哪里?” 熊英见昌欢说话直来直去,收起笑来,沉下脸色,思量了片刻,抬眼望着昌欢,轻声说道,“甄总,我和甄董,不合适。” “你能说得详细点吗?” “其实,很简单,”熊英说,“我们的身份,相差太悬殊。” “可是,我弟弟非常爱你呀,”昌欢瞪着眼睛,说得信誓旦旦,“昨晚,弟弟打开电脑让我看,我看见他电脑的桌面,用的就是你的头像。昌庆是我的亲弟弟,他对我说的话,该不会有假吧?他现在疑心,你对他的哪个方面还不满意,而他自己又不知道,所以,他现在很痛苦。” 不曾想,刚听到这里,熊英的眼里,就落下泪来。好在这姑娘,与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一般的姑娘,但凡落了泪,往往就泣不成声,说不出连贯的话来;熊英不这样,她的表情,似乎并没多少变化,只是落泪,那泪水不像是从眼里流出的,而是从前额渗出来的,汇到了眼角,又从眼角流下。流泪时,说话的语气也没受影响,泪眼汪汪地盯着昌欢看,泪光中,甚至还透出某种笑意,“甄总,我现在,也奔三十了,身体发育也健全,婚姻的事,你说不想,也不现实。我和甄董共事一年,对甄董,可以说得上是了解的。像甄董这样仪表英俊,事业成功的男人,便是在现今的中国,我想,也不会太多。女孩子,常常会把自己理想中的男人,称作白马王子,我想,甄董就应该是女孩子们心目中的那个白马王子。不瞒你说,甄总,我必须承认,内心里,我也爱着甄董” “那不正好吗?”昌欢一拍大腿,兴奋得差一点站起身来,“两情相合,还有什么好说的?等我回去,和弟弟说一声,你俩赶快把这事订下来吧,省得像现在这样磨磨叽叽的,多恼人啊。” “这是不可能的。”熊英摇摇头说。 “为什么?”昌欢又大惑不解,“刚才你不说,爱昌庆吗?” “没错,我是这样说的,”熊英说,“而且至今还爱着。” “那为什么又说不行呢?” 熊英泪眼汪汪地看着昌欢,叹息道,“这恐怕就是生活吧。生活,是现实的;爱情,是理想的。当理想遇到现实时,必须给现实让路。这就是社会上,会有那么多没有爱情婚姻的原因,也是那些有情人,最终不能成眷属的原因。” 这些话,说得有些深奥,昌欢似懂非懂,却又不想在熊英面前露怯,也不追着熊英问明白,只愣愣地看着熊英,并不搭话。 熊英看出昌欢正在发蒙,问道,“甄总了解我的身世吗?” 昌欢摇摇头。 熊英接着说,“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早年,我外公在台州当兵,部队里有一个年轻军官,看上了我妈妈,二人结了婚。不久,我外公转业了,又不久,就去世了。我出生后第三年,我爸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和我妈离婚了。从此,我妈一个人,带着我生活。我从记事时起,就尝到了单亲家庭的孩子饱受别人歧视的滋味,更别提我妈一个人带着我,那些年,受的苦,岂是一两句能说得完?我妈怕我受人欺负,拒绝了别人劝她重组家庭的建议。直到我上了大学,她也老了,更没了重组家庭的心思。长大后,我才真的体味到我妈受过的磨难。一个女人,就因为在婚姻的路上走错了一步,她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啊?所以从懂事后,我就发誓,今生,要么找一个平凡的好人,把自己嫁了,了了我母亲的心愿,陪她安度晚年;要么独身,既无磨难,也无幸福,虽说有些烦恼,却总比成为弃妇c再往我妈的伤口上撒盐要好得多” 不待熊英说完,昌欢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倒不是替熊英难过,而是熊英的话,刺痛了她心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泪光中,她晃若又看见重庆碚北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一个戾妇,手拿鸡毛掸,抽打着一个羸弱不堪的小男孩;她晃若看见一双丑陋的绵羊眼,冷漠绝情地告诉她:咱们分手吧!她晃若看见自己脏兮兮的儿子,独自背着书包,走在放学的路上,一群恶少跟在儿子身后,嘲笑他,辱骂他,拿石子儿打他 昌欢泪流如注,吓着了正在伤感的熊英,以为自己刚才的话太悲怆,让昌欢替她流泪。熊英扯出餐巾纸,帮昌欢揩去泪水,昌欢竟有些难为情,语无伦次起来,“熊英,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弟昌庆,不是那路人,我妈和我爸,他们都可以保护你。” 熊英笑了笑,说,“甄总,人的社会属性,是不可抗拒的,个体的人,是改变不了社会的,只能被社会同化。我是学统计的,我研究过中国现在的富豪榜前五百位的富人,其中没有婚变的,没有婚外情绯闻的,比例是五百比零。这就是说,一个女人,一旦嫁入豪门,她就必须接受婚变,或者是丈夫的婚外情。而这一切,恰恰是我最不想要的,所以我思考再三,决定从甄董的公司辞职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昌欢唏嘘着问。 “有,”熊英流着眼泪,苦笑着说,“很简单,那就是让甄董放弃他眼下的一切,和我结婚。”熊英说过,盯着昌欢又说,“可是一旦那样的话,甄总,你不觉得我这个人,太自私了吗?甄董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商界才子,他是我心中真正的社会精英,让他这样的人,放弃他的事业,无疑是毁了他的一生;反过来说,如果我嫁给现在的他,无疑也是毁了我的一生。从这一点来看,我们一旦结婚,注定要两败俱伤,所以我最终选择了退出,这样,虽说我们各自心中会留下遗憾,甚至懊恼,但至少保全了我们各自的人生。” “可是,”昌欢哀求道,“你们将来结了婚,你完全可以参与他的企业管理呀,不行吗?” 熊英摇摇头,“甄总,我能掌管他的企业,可是掌管不了他这个人呀。”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手表,对昌欢说,“甄总,对不起,我下午还有课呢。”转身喊过服务生,结了帐,说了声“再见!”起身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甄昌欢逃离两难情(4)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昌欢心里有点乱,她不知道熊英刚才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道理,也不知该怎么去劝说这姑娘,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昌欢感到有些迷惘。 乘车回去时,昌欢还在思量,回家后,该不该把今天和熊英见面的事,告诉弟弟?把熊英说的话,如实告诉昌庆,昌庆会做出什么反应?会不会真的像熊英说的那样,他会把自己的事业抛弃,重新做一个普通人,去和熊英结婚?如果真的那样,弟弟真的能找到幸福吗?这一切,她都没有把握,想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车到王府井,昌欢忽然想起,还没给母亲买点礼物呢。昌欢临时改了主意,在王府井下了车,打算去买些礼物,捎给母亲。 走到王府井书店外边,昌欢又想起中午熊英和她说的事,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今年也该上一年级了吧?离婚这么多年,由于婆家的阻挠,她还没曾见过儿子一面呢,中午熊英的一通说辞,像刀尖一样戳疼她的心,她发誓,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儿子,儿子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口奶水一口奶水喂大的,无论如何,她要让儿子知道,妈妈爱他。 昌欢走进书店,给儿子买来小学英语教材辅助录音带,又给儿子买来一架袖珍录音机。出了书店,到糖果店,给儿子买了些糖果,而后到王府井中百货商场,给妈妈买了几件衣服,给父亲买了些北京小吃。 昌欢买完东西,正要赶往公交车站,柳波打来电话,开口问道,“甄姐,在忙什么呀?” “在王府井,”昌欢说,“明天要回去,买点东西带着。” “哟,干嘛这么急呀?”柳波问,“有人陪您吗?” “没有,我自己。” “噢,甄姐,您先别急,我马上过去接您,您告诉我具体的位置。” “不用了,只一点东西,随手带着就行,你别过来了,路上车太多。” “没关系的,一会儿就到,您说您现在在哪儿?” 见柳波这般热情,昌欢不好推辞,看了下周围的地标,说出自己的位置。 约摸过了半个钟头,柳波车到了,接昌欢回去。 “今天你不在班上?”上了车,昌欢问道。 “今天我执夜班,”柳波说,“这会儿闲着。” 二人聊着,一会儿功夫,到了昌庆的楼下。 昌欢邀柳波上楼坐坐,柳波也不客气,帮昌欢拎着东西,二人一块上了楼。 进了门,昌欢给柳波冲了茶,二人闲聊起来。三句话刚过,柳波又扯到昌庆身上。昌欢明白柳波的心思,眼下心里又乱得厉害,便不想在这方面和柳波纠缠,直白地说,“小柳,我昨天和昌庆提到你了,只是事不凑巧,我弟说,他现在心里有人了。” 柳波表情明显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到底是场面上人,淡然笑了笑,说,“是吗?” “你过来一下,”昌欢说着,站了起来,带柳波来到昌庆的书房,打开电脑。片刻之后,电脑桌面上出现了熊英的头像。“就是这个人。”昌欢指着熊英说。 柳波凝目看了会照片,转头说,“是她呀,这人我认识。” “怎么?你认识?” “当然了,”柳波略带醋意地说,“她叫熊英,对吧?” “是呀。”昌欢也有些吃惊,“你怎么认识她?” “她是我中学同学,”柳波说,“在台州高中时,她是普通班,我在特长班。”柳波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个人,性格怪怪的,不大好接近呢。也难怪,她父母离婚了,我们平日都叫她冷面公主。后来,听说她也考到北京来了,只是一直没遇见过她。” 昌欢心里对柳波开始有些小视,觉得这姑娘平日站在镜头前说话,像个人儿似的,一旦遇到别人防碍了自身的利益,便毫不掩饰地露出小家子气,尖嘴快舌地诋毁别人;再想想中午和熊英见面,听人家说的话,真是通达大气,让人一听,就觉得这人有学问。看来弟弟的眼睛,真不白给。 柳波见昌庆把熊英的头像,当作桌面背景,心情相当不爽,酸不溜丢说了几句闲话,借口还有别的事要办,匆匆和昌欢道了别。 昌欢的心情糟透了。她也算是经过世面的人了,可眼下这种事情,还真是头一回遇到:两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一个对弟弟昌庆避师三舍,而昌庆呢,却对她一往情深;另一个对昌庆穷追不舍,而他去视而不见。正是一样的相思,不一样的闲愁。昌欢也说不清弟弟到底该如何取舍,她现在只想快些逃离这里,不愿搅和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里。 看看时间还早,昌欢给昌庆打了电话,让昌庆赶紧给她订一张明天早上的回家机票。 “干嘛这么急呀?姐,”昌庆在电话里耍起无赖,“我还没吃够你做的饭呢,再住几天吧,过两天我带你各处转转再走,行吗?” “你少给我耍贫嘴,爱吃我做的饭,赶紧找个人回来,我教她。谁稀罕你领着转呀,赶快给我订票,要不,明天一早,我自己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去。”昌欢在电话里下了通牒。 “好吧,”昌庆电话里懒洋洋地说,“姐,你是不是住我这里不习惯呀?” “当然不习惯了,上火!”昌欢说,“再说,出来这么多天了,想家。” 昌庆在电话里嗤嗤笑了,笑了一会儿,说道,“行啊,我马上叫小王去办。” 第二天一早,小王开车送昌欢去了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手机铃声响了,看了来电显示,是张显禄的,昌欢心里膈应了一下,随后又暗自庆幸,幸亏早些离开,不然,真不知该怎么应付这难缠的张显禄。这样一想,心情反倒轻松了,打开电话,听张显禄问道,“怎么样?这些天过得好吗?” “还可以,”昌欢说,“多谢张总关心。” “怎么样,今天有空吗?” “不行呀,张总,今天没空呀。” “噢,今天又要约朋友出去呀?”张显禄问。 “不是出去,是回去。”昌欢说,“张总,我现在正机场呢。” “啊?”张显禄大吃一惊,埋怨道,“甄老板,您瞧您,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还要请您吃饭呢,您看您,要走也不吱一声,哪有这么办事的?您几点的飞机?” “八点半的,”昌欢说,“现在正办登机手续呢。等下次来北京,咱们再一块吃饭好吗?” “咳,”张显禄顿了一会儿,又说,“您晚一点登机,看我能不能赶到,我马上去!” 昌欢刚要劝张显禄不要来了,电话那端已传来了盲音。 昌欢心里有些焦虑,担心张显禄急着赶路,会出什么不测。办完登机手续,几次到候机大厅门口向外张望,却不见张显禄的身影。 登机的广播连播了几遍,昌欢最后一个走进检票口,验明身份,过了安检通道,正要往舷梯那里去,回头看时,候机大厅里跑过一个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裹,呼嗤呼嗤朝这边跑来。 昌欢看清了,这人正是张显禄。心头一热,差点儿没流出眼泪。只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二人只好隔着安检通道,站着相互招手,笑了一会儿,昌欢转身走向舷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十六 不给不走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这是故事梗概,感兴趣,看正文。 卖掉最后一块田产,甄家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深宅大院。父亲被二仙堂的鸨子赶了出来。熬不过毒瘾的折磨,哀求儿子到往日二仙堂的老相好女大红喜处讨来一枚大烟泡。家里没有烟枪,情急之下,父亲把整块大烟土吞下,当夜就魂归天国。 日本人来了,家乡变成了日本人的殖民地,不久日本人又走了,俄国人又来了。原本打算参加乡试的秀才甄永信,被迫收起书囊,开始应付生计。 母亲替儿子娶来一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姑娘,过了门才发现,新妇是有眼疾的玻璃花儿眼。新妇脾气火爆,一当婆婆过世,就控制了性情懦弱的丈夫。丈夫是一介书生,除了会典当家中仅存的几件破烂什物,此外身无长物,常常遭到妻子的虐待。为求生存,妻子擅作主张,卖掉象征官宦世家的深宅大院。丈夫心里不悦,却又无能为力,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在祖坟的歪脖树下,甄永信刚把绳子套到头上,被路过这里的老猎人救下,经老猎人开导,甄永信放弃了轻生的打算。 开药铺的邵掌柜放手宰价,仅出了六百块大洋,就买下甄家三进的老宅。妻子揣着卖房子的钱,带着一家人住进娘家。甄永信生计无能,寄人篱下,少不得忍受着岳母的指桑骂槐和岳父的闲言碎语。被逼无奈,只得到俄国人的铁路工地当劳工。不料刚干了一天,就累断了腰,幸亏妻子弄来偏方,治好了腰疾。走投无路之际,甄永信看街上的阴阳先生们生意不错,在付给徐半仙两块大洋后,徐半仙将江湖上的一些皮毛传授给他。第一次试水,就因言语不当,被人打掉两颗门牙;几天后又信口雌黄,预言人家刚降生的女婴克父,致使女婴的奶奶将婴儿溺死,让人家告了官,为求活路,只好亡命江湖。 四空寺的慧通和尚收留了甄永信,并把一些化缘的诈术传授给他。甄永信屡试不爽,对诈术产生了兴趣。慧通和尚圆寂了,甄永信接管了四空寺。一女香客带来一尊瓷塑观音像,来请甄和尚开光,塑像的手指里偶然嵌进一小块磁铁,能吸附铁器,甄永信忽生灵感,用花言巧语,将这尊塑像据为己有,尔后制作了大量假药,将其中部分掺入铁屑,到集市上,谎称观世音显灵,兜售假药,凡来购药的人,只要把患者的病情向塑像诉说一遍,再从一堆药包中选出一包,放到塑像手下,如被吸附,便算对症。一时间生意火爆。 江湖浪子贾南镇对此生意着了迷,经过大献殷勤,并保证不在此地与甄永信抢生意,用自己发明的白吃白喝术,换取了甄永信的观世音显灵售药术。贾南镇走了,假药毕竟是假药,在屡试无效后,人们便不再相信观世音显灵了,甄永信的生意日渐冷清。一天售药回山时,甄永信在一棵大树下小便,引来拴在树上的牛犊舐尿。甄永忽生灵感,又将盐末涂到头上,让牛舔舐,时间一长,牛犊见他到来,就要舔他的颓头。 秋天,甄永信来到牛犊的主人家,借口先父夜里托梦,说主人家的牛犊,是他先父托生的,梦中先父让他来为先父超度亡灵。牛主人听过,心里害怕,从牛棚里赶出牛犊,牛犊见到甄永信,果然前来舔他的颓头,牛主人信以为真,让他将这头魔牛带走。回到寺中,甄永信找来屠夫,借口牺牲礼佛,将牛宰掉,开荤破了戒。 冬天里,一个久婚不育的少妇,在婆婆c丈夫的陪同下,到寺院求观音送子。见少妇颇有姿色,甄永信动了心,一通摇唇鼓舌,将少妇留宿寺中。少妇婆婆放心不下,被甄永信安排到厢房陪护。夜里,甄永信打开暗道,潜入少妇房中,正要入巷,惊吓过度的少妇,忘记了甄和尚的种种叮嘱,狂声暴叫,挠破了前来送子的神仙的面皮。眼见事端败露,甄永信连夜逃走。 逃到鲅鱼圈,甄永信遇见了正在这里用神像显灵的方法卖药的江湖好友贾南镇。经贾南镇帮忙,甄永信做了参行赵掌柜家的西宾。朝庭颁布诏书,废除科举,赵家有意撤馆。甄永信只好去追赶不久前离开这里的好友贾南镇。到了盖州,听说贾南镇几天前离开盖州,到奉天去了。为了能在贾南镇到达奉天之前追上他,甄永信来到一家鞍鞯店,选了一副上好的马鞍,借口没带现银,让鞍鞯店派一个伙帮他把马鞍送到马市,顺便交割银子。甄永信领着鞍鞯店的伙计来到马市,在一匹名马前,甄永信和马主人讨价还价,打成交易,甄永信声言要试一试马的腿力,让扛鞍的伙计把马鞍装到马背上,上马后,叮嘱伙计在这儿等他,打马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