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女军阀》 正文 第1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一)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人有转世轮回,卿卿信否?我信。因我便是存着两世记忆,苟活在这乱世之人。我这两世,沧桑无限,歼绝敌寇,阅尽荣华,历遍动荡。也曾风光无两,也曾山穷水尽。却不曾放弃寸心,不曾退让半分。唯情c爱二字,摸不透,看不破,放不下。 ——瓜尔佳清扬·长欢 ~~~~~~~~~~~~~~~~~~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真实历史无关。) ~~~~~~~~~~~~~~~~~~ 故事应从清帝退位前一年讲起。 这一年,是她第二个本命之年。已成强弩之末的大清朝风雨飘摇,两百年江山基业即将倾覆。 七月半,中元节。父亲的灵柩停在后山祠堂里已然三日,她才得到消息,慌张地从城外军营疾驰而归,泪水像断了线的菩提珠串,噼里啪啦地打在马背上。 名唤玑珠的上等大宛马,鬣毛顺滑如丝,脊背细腻如缎,素来最通人性。它似乎对主人内心的焦灼感同身受,“哒c哒”地扬起四蹄,飞也似的向着城北的将军府奔去。 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女子,头戴一顶插着火狐缨子的虎纹镶金盔,身着一副紫金叶片甲,赤红的缎子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脚上那双金丝绣线缝制的羊皮马靴不断地夹踏着马肚。 她生得极美。虽然常年风餐露宿,与兵戎为伍,白皙的面皮上却没有一丝风呲日灼的痕迹,细腻得吹弹可破。眉如细柳含青黛,鼻若远山连白璧。一对凤眸顾盼生辉,一点朱唇不画而红。既有女子的妩媚,又沾男子的俊朗,好一个风流倜傥女将军! 然而,这样一个入诗入画的美人,却是这乱世里噩梦一般的存在。 瓜尔佳清扬,大清朝人人闻风丧胆的名字。宁古塔将军独女,战功赫赫的巾帼英雄,已故之德宗景皇帝及孝钦显皇太后叶赫那拉氏最为倚重的镇北定陲大将。 因额娘早逝,她自小长在父亲军帐之中。虽为女儿身,却生得根骨精奇,乃天生练武之才,故而自十二岁起便随父驰骋疆场,素来杀伐嗜血,冷静果决,不逊男儿。 坊间有个传言:“瓜尔佳清扬将军手上所沾之鲜血,多于百年宁古塔流人之概数。” 宁古塔,北方极寒之流放地。自世祖章皇帝带领清兵入关以来,庙堂之上人人闻之噤若寒蝉。殊不知,此处乃是大清朝龙兴之地,异族虎视眈眈,屡屡进犯,企图捣毁龙脉,亡清于一役。故而朝廷设宁古塔将军府,镇守此地,两百年来力葆江山稳固无虞。 这一代的宁古塔将军瓜尔佳鹤鸣,便是此刻躺在后山祠堂里的那人。 近年来,鹤鸣缠绵病榻,兵权已交由嫡女清扬代掌,而府中一应事务都托付了继妻西林觉罗锦姿。此时,在府中主持殡葬事宜之人,便是这位比清扬还差着两岁的年轻福晋。 清扬在将军府门前翩然下马,将手中缰绳往拴马小厮手中一掷,便急急奔向内宅。 “阿玛!”清扬洪亮而带些许嘶哑的声音响彻整个宅邸,惊得屋顶休憩的乌鸦都扑棱棱地腾将起来,发出“嘎c嘎”的哀鸣,似在抗议她扰了自己清梦。 大清朝的乌鸦,全都养尊处优得忘了畜生身份! 一个老仆“噔c噔”地赶来,见了清扬急忙拜倒在地,匍匐着,用一种仓皇又惊恐的声音禀道:“少将军,将军薨了。” 清扬只觉头脑轰鸣,一个踉跄向后,跌在地上,那双原本灵动的凤目霎时间失了神采,直呆呆望向父亲久居的松鹤轩方向,口中喃喃自语道:“阿玛,为何不等我三日?就三日” 那老仆见状,一瘸一拐地起身,堪堪扶起木鸡般呆滞的清扬,说道:“将军灵柩此刻停于后山祠堂,由额驸携世子守着呢。” 清扬闻言,凄然问道:“福晋何在?” 老仆又俯身禀报:“将军这一走,福晋三日未曾合眼,打点府中上下,事无巨细。听说您回府,便遣我先来迎,她说话就到。” 未等清扬开口,一个婉转如莺啼的女声便自远及近,翩然而至:“清扬,你总算是回了!” 只见一个一身素缟c披麻戴孝的旗人女子踩着绣有菡萏并蒂的花盆底儿绣鞋,莲步轻挪,款款走来。她眉目含春,眼似秋波,一副桃腮,一点樱唇,一握蜂腰,一对金莲。不同于清扬盛气凌人的倾城之貌,她美得如同阳春三月一缕轻风,不声不响便能使人醉了。 她便是将军府继福晋西林觉罗锦姿——瓜尔佳鹤鸣将军的未亡人。 清扬只稍稍福了福身,既保持了倨傲的姿态,又不至于失礼。 素服女子似乎早已习惯清扬不施礼问安,只是盯着她那一身赤金甲胄,蹙了蹙眉头,说道:“怎地穿这一身便回来了?婵娟,去取身孝衣给少将军。再拿些茶点来,要快,少将军定然奔波得忘记用膳了。” “锦姿,阿玛他真的”清扬无心旁的,只一心扑在父亲死讯之上。她一步跨到锦姿跟前,两手抓住对方衣袖,又问道:“我走时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 锦姿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从清扬手中取回自己的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上,说道:“一会儿你见了便知,在此解释不清。” 清扬暗自揣度:难道阿玛死得蹊跷?竟让一向口若悬河的锦姿如此缄默,何其怪哉! 未几,大丫鬟婵娟取来了孝衣与茶点。锦姿便携着清扬去往最近的一间房室,帮她卸下盔甲,换上素白的内衣及旗装,将泛黄的麻片披在最外,额上和腰间皆用孝布带子绑了,才算穿戴齐整。 整装完毕,婵娟循着锦姿眼色,将茶点递到清扬跟前。 锦姿适时开口:“清扬,别嫌我啰嗦,给你阿玛守灵可不是一时三刻,怎么也要先填饱肚子。” 清扬却是心急如焚,想立刻见到父亲尸身,也好知道她离家这几日府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我吃不下。”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先见阿玛。” 锦姿只好退让半分,劝道:“随你,但至少饮了这杯茶罢!” 清扬不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罢了,我这便陪你去祠堂。”锦姿颔首,不动声色地给婵娟递了个眼神,便上前挽着清扬向府门外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二)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出了府门,清扬刚欲翻身上马,方记起自己已换了孝衣,里边是女子的旗装,不宜骑射。她见门前停着两乘轿子,便挑了后边一乘坐了上去。 锦姿见清扬上了轿,脸上隐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搭着丫鬟婵娟的手上了前边那乘。 “起轿。”婵娟挥了挥手上的绢帕吩咐道,同时回头给后边轿夫的领头儿施了个眼色。 轿夫们唱了个喏,抬起轿子往“后山”而去。 清扬惯常骑马,对于颠颠簸簸的轿子向来无甚好感,偏偏今日的轿夫仿佛都齐刷刷跛了脚,抬着轿子七摇八晃,令她竟有些吃不消。一种从未有过的眩晕感袭上额头,同时,她感到胃中酸汤灼心,难受得冷汗直流,几乎要昏厥过去。她未在意,以为许是自己未曾用膳的缘故。 这样又行了一段路。 清扬按捺:印象中将军府距后山不远,为何这半天还没走到?她勉强支撑着不适的身体,掀开轿窗的小帘向外看去。这一看之下,心中顿生疑窦:这路不像是去后山,怎的却好似沿着城墙根在绕圈? “停轿!”清扬强忍腹中的灼痛和呕感,轻飘飘地喊了一声。 但是无人理会她,轿夫们都像聋哑了一般,仍旧抬着轿子晃晃荡荡地前进。而前面锦姿轿子外面走着的婵娟回头瞥了一眼,露出一个阴冷而满意的笑容:少将军声音有异,看来福晋的药起作用了。 清扬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掀开了轿帘,命令道:“我说,停轿!” “停轿。”锦姿慵懒的声音幽幽地从前面轿子里飘出来。她的声音还不如清扬刚才那一声响亮,轿夫们却当即齐齐停住了脚步。 清扬未曾料到轿子突然停下,加之她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支撑身体,便一下子被惯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怎的手脚全使不上力气?清扬暗自诧异。 这时,那双绣着菡萏并蒂的花盆底儿绣鞋出现在清扬眼前,锦姿冰冷揶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的少将军,这是怎的了?还未到你阿玛灵前便行此大礼,是不是心虚了?” 清扬方才明白原委。她蓦地抬头,眼神凶狠地看向锦姿,怒道:“是你害我!方才那杯茶里有毒?” 锦姿嘴角一抿,露出一个看似纯良的笑容,说道:“少将军,休怪额娘无情,要不是你武艺高强,谁也制不住你,我又何须出此下策?” “你算我哪门子额娘?休得忘了自己身份。”清扬鄙夷地说道,纵然身体无力还击,也不能在口舌上落了下风。 “我是你阿玛明媒正娶进门的继妻,将军府的嫡福晋,你说我算不算你额娘?”锦姿高傲又带几分自嘲地说道,“不过,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头衔吗?” 清扬不理她的自问,挖苦道:“若我额娘没死,哪轮得到你这个罪臣之女当福晋?” “说的好!我是卑贱的‘罪臣之女’。很早我就知道你瞧不上我,从来未曾真心把我当成姐妹。我只是你的婢女c你的跟班c你瓜尔佳清扬将军可昭日月的光辉下一个小小的阴影!但是今日,我就要让你看看乌云蔽日,好叫你知道谁才是这宁安城的女主人。你从我这儿夺去的一切,我都须得讨回来!” 锦姿说着,提脚踏在清扬的一只手上,她脚上的花盆底儿鞋子狠狠地碾压着清扬如玉璧般白嫩的肌肤。 清扬吃疼,但她面上却一丝痛楚的表情也没有。别说这点儿疼痛对于征战杀伐多年的她如同隔靴搔痒,就是万箭穿心,她瓜尔佳清扬也能眼不眨c眉不皱,岿然不动如山。因为她懂得,不让敌人看出自己的伤痛,才能在精神上打击c摧垮对方。 锦姿再度加重脚上的力道,仍看不到她想要的痛苦神情,于是有些癫狂地狞笑了起来,她的笑声中夹杂着嘲讽c得意c自怜和不甘。 清扬就趴在地上看着她笑,心中暗暗盘算着她的动机。难道是为了将军府的权势?她一个弱女子要这偌大的将军府又有何用?她调动得了军队吗?她管理得了府衙吗?可笑。 锦姿笑罢,玉手一挥,吩咐轿夫道:“把她给我绑了。” 几个轿夫这才显出真面目——他们哪里是什么轿夫,而是鹤鸣派给锦姿的亲卫,一个个都是功夫了得的高手。纵然清扬在正常时刻与他们这几人同时过招,也没有绝对胜算,更不啻此时她中了不知何种暗毒,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清扬被几个亲卫绑了,手脚戴上镣铐,扔在轿子里。此刻她不用仰视锦姿,反而恢复了一些将军的倨傲,冷笑着问道:“西林觉罗锦姿,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得了这将军府?我在城外那三万宁古塔守军,难道是茹素的?” 锦姿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掐住清扬洁白如玉的香腮,用一种胜券在握的语气说道:“等我除了你,自然有办法对付你的三万守军,他们难道会跟从一个大逆不道c谋叛弑父的逆臣吗?” “你说什么?”清扬面色一凛,立即猜透了锦姿的杀招:这是要将阿玛之死推到我头上来!这么说,阿玛很有可能就是她害死的了? “原来如此,是你害死了阿玛!为什么?他待你那般好,不但帮你阿玛平反罪名,还给你将军府最尊崇的地位,你还想要什么?”清扬质问道。一想到自己的父亲竟被眼前这个恩将仇报的女人害死了,她不禁气结,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待我好?哈哈哈哈!让我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伺候他这个比我阿玛还虚长几岁的老头子,这叫待我好?把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招做入赘之婿,让他唤我额娘,这也叫待我好?”锦姿面目狰狞地吼道,半分往日的温婉娴淑也不剩。 清扬一怔,原来症结在这儿——她竟还惦着我的额驸!阿玛不是曾说,是她主动退婚负了容郎吗? 不待清扬追问,锦姿便自顾自转身上轿,撂下一句:“去祠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三)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轿子继续颠簸,终是到了后山祠堂。 一落轿,清扬便被锦姿亲卫拖出了轿厢,推推搡搡地丢在祠堂正中的院落里。 她抬眼望去,院中四处纸幡飘摆,书着“懿思堂”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高悬在雕刻着松竹长存的门楣之上,四周垂着白绫,肃穆而凄切。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停在懿思堂正中,许多披麻戴孝的族人都低眉垂目地跪在棺椁两侧,却唯独不见她的额驸和稚子。 清扬暗自思忖:府中那老奴不是说额驸带着世子在此守灵吗?难道他们也被锦姿不,她断不会对容郎怎样,但如若我今日命丧于此,恐怕吾儿俊喆也难逃毒手,这该如何是好? 念及于此,她张口欲询问额驸容悦卿和儿子俊喆的下落,却发现自己已不能发声。方想起适才在轿子里感觉胃中酸涩向上蔓延,将喉咙也灼伤了,不知锦姿究竟给自己服了何种毒药,竟这般蹊跷——不伤性命,却令人失去反抗之力,连带着辩解也不能了。 锦姿见清扬疑惑又焦灼的颜色,得意地冷笑一声,向着懿思堂中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叔伯,弑父的罪女到了。” 清扬瞪着锦姿,腹诽道:已经给我定下了罪名?这贱人还真是迫不及待!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构陷于我。 锦姿仿佛猜透清扬内心,在她耳畔得意地轻笑着:“我知你不服气。别急,我定会让你死得名正言顺。”又对手下吩咐道:“带人证。” 未几,证人带到,竟是崔穆鲁善。这位人称善总管的老奴乃是将军府里极有地位之人,他自幼便伺候将军瓜尔佳鹤鸣,一生尽忠,秉性c品德有口皆碑。只要是他亲口所言,整个将军府无人不信,无人不服。 清扬自小丧母,七岁进入父亲军中,在此之前都在善总管照拂之下长大,故而一直唤他为善叔,敬之重之。 清扬万般不解地看向善总管,眼中狐疑之色甚深:锦姿怎会让善叔作人证?他怎可能与她同流合污?若善叔说我是凶手,恐怕连我自己都会相信,何况他人? 善总管的目光一直回避着清扬,他慢吞吞地开口,说道:“禀报诸位本家老爷c少爷,将军之死确系清扬少将军所为。” 什么?善叔你清扬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想要去拉善总管的裤脚,却被锦姿的亲卫一脚踹在当心,落到了离善总管“八丈远”的地方。 善总管回眸向清扬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清扬便知他心中的无可奈何,可谁又有本事胁迫于他?他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儿无女,连个远方的亲眷都没有,故而不可能因着亲情被锦姿威胁。他又不贪财c不好色,酒色财气一样不沾,无欲无求的老好人一个。锦姿究竟使了何种手段,才使他作出此等伪证? “善总管,你且详细说说,这孽女是如何害死将军的?”锦姿看戏似的继续追问道。 善总管犹疑再三,终于娓娓言道:“将军薨逝之时,七窍皆流黑色血泪,仵作断言此乃身中慢性剧毒之象,恐怕这些年将军缠绵病榻也是此毒所致。吾等便将将军一应贴身用度之物交于仵作察验,最后在少将军孝敬将军的鼻烟壶之中发现了端倪。那鼻烟壶外表看来完好无损,内部却皲裂如蛛网,仵作说此乃沙俄国极隐蔽的施毒手段——将此特制小壶浸于毒液之中七日,风干七日,再浸七日,如此反复千日,直至裂隙中布满毒质。待倒入鼻烟粉末,此毒便会缓慢侵染鼻烟,随之进入人体,鬼神不觉。为了证实此事,仵作将鼻烟壶用烈酒浸渍,使裂隙中的剧毒迅速溶于酒中。着一只猫儿饮了,即刻便死了。” 锦姿指了指地上的清扬,假意追问道:“你可知这鼻烟壶是她何时晋献给将军的?可是在她那次大胜沙俄国进犯之后?” “是,少将军当时道是从沙俄贵族手中抢来的宝物,献给了将军。”善总管答道。 “果真如此,那这沙俄国的施毒手段也是在那时学来的了!”锦姿故作恍然大悟状,继而哭道:“正是那次之后,将军的身体才每况愈下,原来竟是这孽女害的!各位叔伯,锦姿一介女流,又是新寡,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请诸位给锦姿做主,严惩凶手,还将军一个公道!” 庸庸众人听闻善总管的证言和锦姿的哭诉,个个目眦欲裂地站起身走出灵堂,围拢上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清扬,纷纷点指责骂道:“无耻恶女,竟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弑父不祥,你这畜生须得下地狱c浸油锅!”“将军怎的生出你这等逆女?简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吾等早言此等抛头露面c整日和男子厮混的女子绝非善类,果然心似虎狼c毒如蛇蝎!” 清扬受千夫所指,却口不能言,无从辩驳。她只得用一双凌厉的凤目怒视着在场所有本是她叔伯兄弟的众人,心内嗔斥怒谴:我立下战功之时不也是你们这群妄人谄言献媚?如今落井下石,嘴脸真真可憎! 锦姿满意地欣赏着清扬受尽唾弃,又道:“诸位叔伯,这逆女的罪行虽已昭然若揭,但她毕竟是宁古塔守军的将领,咱们须得给将士们一个交代。来人,把她的供状呈上来!” 丫鬟婵娟立刻指挥那几个亲卫将一方矮脚木桌抬至清扬跟前,备上笔墨c红泥,又从袖中拈出一张书着清扬“罪状”的供纸,双手呈给自己主子。 锦姿接过那薄薄的供纸,沾沾自得地扫了一眼,继而往清扬眼前的矮桌上一拍,朱唇阖开,说道:“画押吧!” 清扬此刻虽无法言语,却断不可能如此任人宰割,她冷笑一声,一口唾沫啐在锦姿脸上。 “啪”——立在一旁的婵娟登时将一个狠戾的巴掌掴在清扬如画的脸庞上,狗仗人势地吠道:“大胆!” “婵娟,怎可僭越?”锦姿边用手帕拭去脸上的唾沫,边假意教训自己的婢女。可她的语气毫无力道,而且分明得意地瞥了清扬一眼,那意思是:任你从前如何威风,现如今连我的婢女都能教训于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四)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锦姿见清扬拒不画押,便摒退众人,凑近她低声言道:“你可知道,你的宝贝疙瘩俊喆此刻何在?” 清扬一惊:是了,难怪不见容郎和喆儿,定是被这贱人抓了,来逼我就范。她恋着容郎,故而断不会令他有生命之虞,顶多囚禁起来任她摆布。但喆儿怎么办?这贱人心狠手毒,即便只是个稚子,她也不见得会心生怜悯。 锦姿一双水杏般的媚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扬面上的变化,她知道只要抛出瓜尔佳俊喆这枚杀手锏,任清扬再强硬c再铁血也定会软弱下来——她的儿子是她心尖上的细嫩,是她坚硬铠甲下最柔弱的所在。只要掌握了那小小孩童的性命,就等于抓住了她清扬将军的“七寸”,纵使她是蛟龙在世也可令她腾不了云雾。 孩子,是一个女人的软肋,哪管你是将军,还是女皇——这就是做母亲的代价。 锦姿从前不懂,现在她也开始懂了。 清扬垂目,想起了儿子玲珑剔透的小脸。小孩子本就肤质细嫩,偏偏俊喆又生得极白,一张粉脸如同未上彩釉的汝瓷,细c腻c白c滑。那俊逸舒朗的轮廓带着股天生的英气,像极了清扬,而他那对浮魅的桃花眼却和父亲容悦卿如出一辙,长大后不知要俘惑多少女孩子的春心。 这样一个小小的雪团子一般的人儿,任谁看了都会怜爱万分,更何况是清扬这个生身母亲。她对于俊喆,简直是爱极了。府中人尽皆知,少将军疼世子尤甚于自己的眼珠子。 而他久病的外祖鹤鸣更甚,若不是身子不得当,恨不能将这个外孙养在自己身侧。因为女婿是入赘的,外孙自然是随着女儿姓了瓜尔佳氏,封为世子,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将军府的。所以,鹤鸣将俊喆当成继承人培养,一旦哪日觉得身体轻快些,便将他唤到跟前,悉心教导,使得彼时才满周岁的俊喆便早早背负了沉重的期盼。 鹤鸣对俊喆的这份殊宠,时常灼痛着锦姿的眼。尤其一见到那双和容悦卿同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更是不断提醒着她,清扬的成功,她的失败。 清扬念及幼子,心中柔软,面上也没了那股子铮铮戾气。她想:我的喆儿,如今不知被这贱人怎样了,他那软弱的父亲也不知能不能护他周全?如若我死,能保全他们父子二人,也算值得,只是不知今后这贱人会不会再度谋害喆儿? 锦姿似乎猜透了清扬的犹疑和不甘,为了让她速速画押以防生变,她附在清扬耳边承诺道:“你放心,我只想要你死。至于你的夫婿和稚子,我会当成自己的一般善待他们,你就安心上路吧。” 见清扬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锦姿又举起三根指头做起誓状,低声发愿:“我西林觉罗锦姿对长生天起誓,只要瓜尔佳清扬认下弑父之罪,我此生绝不伤害其子俊喆性命。如违此誓,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她顿了顿,又说:“这下如何?我劝你莫要继续无谓挣扎,即刻认罪伏法。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他能见到明日朝阳。” 清扬笑了一下,一滴清泪从美艳绝伦的凤目中滚落下来。她此刻不能言语,不得动弹,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但她不在乎这些。只是,再也不能见他们一面了是吗?我的喆儿,我的容郎 锦姿知道清扬已经彻底绝望,她这样一个嗜杀冷血的将军一旦流泪,便是全然放弃了抵抗。如同斗败的雉鸡,敛去了一身锋芒和羽翼,再无反抗之力。 锦姿向婵娟使了个眼色,伶俐的丫鬟马上会意,走上前来拉起清扬的手,将一只竹笔塞到她手中,握着她柔弱无骨的右手在那张薄薄的供纸之上画了一个“十”字,又牵起她的一根手指,在装红泥的锦盒里沾了沾,然后狠狠戳在那个“十”字旁边。 这便算是画好了押,也代表她认了罪。即便过几日城外守军哗然质问,也无济于事了。 锦姿难掩得意神色,对着懿思堂中观望的众人宣布:“宁古塔将军府少将军,瓜尔佳氏清扬,大逆不道,处心积虑,罔顾人伦,弑杀亲父,罪行昭昭,人神共愤,当处以凌迟之刑。念其为国尽忠,屡立战功,从轻从权,八刀足矣,即刻执行!” 众人听闻,倒吸一口凉气——凌迟之刑!饶是只判了八刀,也是残忍至极。身体上的惩罚还在其次,那等耻辱恐怕在座任何一位都承受不住,恨不能立时便死了。 然而,这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一想到这位娇花一般容貌的美将军将要赤身露体遭受极刑,那画面颇有种玉体横陈的旖旎,内心竟又都隐隐有些兴奋。 按照大清律例,“凌迟”早已废除,但若有罪大恶极c罔顾人伦的凶犯,民间仍可以动用此等私刑以儆效尤。锦姿构陷清扬谋杀亲父,就是看准了此罪可行私刑,不必经过府衙审讯,夜长梦多。 未几,一根十字木桩架在了院落中央,旁边放着一张黑黢黢的案几,上面花纹斑驳,细看之下才发觉竟是风干的血迹。彪悍的刽子手将八柄锋利的短刀在案几上逐一排开,等会儿行刑,这八柄短刀将依次切下清扬身上的八个部位。 锦姿着人将清扬身上的衣衫尽除了,绑到十字木桩上。 众人见到那洁白如玉的躯体,不禁都心头为之一颤:此等曼妙佳人,竟要受这般重刑,可怜!可惜!但又转念一想:平素这可是个动不动砍人脑袋的角色,若不是被判了极刑,他们这群蝼蚁恐怕八辈子也无福欣赏清扬将军哪怕一个脚趾头的春色。 在这些猥琐的目光中,清扬奋力昂起了头颅。她戎马一生,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本就将脑袋别在马鞍上过活,此刻又怎会畏惧一死?不就是八刀吗?她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又何止八刀? 只不过,就这么去死还真是有些不甘——军人应当死在战场上c死在马背上c死在敌人屠刀下,不意她却要死在这龃龉龌龊的女人争斗之中,真真不值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前世鹃啼沉血冤(五) & ngua一&一t;java&一t;sr一&一t;/gaga/pa一tpjs&一t; 清扬受了这最后致命一刀,只觉周身血液都从心口喷涌而出,她见到自己的鲜血喷溅在锦姿素白的旗装之上,化作了一片漫山遍野盛开的红杜鹃。 她感到眼前景致开始变得迷离而飘摇,像在脸上蒙一块白绢丝帕迎着光眺望。祠堂里的一切好似皮影戏,安静无声地晃动着。她的身边一下子多了许多人围着她打转,全是朦胧不清的影子,也不知是否就是来索她魂魄的小鬼。 在失去意识之前,清扬听到锦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以为我会允许卿哥只记得你的美貌吗?不,我会让他记住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然后,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唤她—— “额娘!” 喆儿,是你吗?真想再看一眼你的脸 但,眼前已是漆黑一团。 随着意识的抽离,清扬觉得自己被丢进了一个黑黢黢的世界,四面八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能听到潺潺流淌的水声,和有节奏的巨大心跳声,就在她周身上下盘桓。好在凌迟的伤口都不疼了,她甚至感觉新的皮肉正在生长。 原来,身后世界竟是这般虚无!既无黑白鬼差,也无马面牛头;既无十殿阎罗,也无十八地狱——万物皆无,唯我而已。那么,说什奈何桥c孟婆汤c轮回道,也是妄言罢? 清扬正思量着,只觉眼前一晃,天光大亮。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粉装玉琢的小脸,肉嘟嘟的小臂膀正抱着她的一只腿,娇憨地说道:“额额!” 倾城倾国的男子在一旁面带宠溺地提醒道:“是额——娘,喆儿跟着阿玛说,额——娘。” 他惑人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隙,羊脂白玉似的面庞上带着腻得化不开的笑容,正很随意地蹲在孩童旁边。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俊朗面孔齐齐仰望着清扬。 喆儿?容郎?这是梦吗?不,我已经死了,死人怎会做梦?清扬想道。 “额——娘,额——娘。”奶气十足的声音糯糯地传入耳中。 喆儿,我的喆儿!清扬心中顿时兀自一疼,伸手想去触碰这心尖上的小人儿那细腻柔软的脸蛋。然而,她仿佛被困在另一个人的眼眸之中,只能任由画面略过却支配不了身体,像看一场西洋景似的,根本无法参与事情的发展。 她记起来了,这是幼子俊喆初次唤她额娘的时刻。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回忆?洋鬼子们说,人死之后记忆会倒流,此生诸事一一浮现眼前,想来这便是了。清扬想。 很快,眼前画面发生了变化。 宁安城,旖醉楼。二层楼台那紫檀木雕花的栏杆上倚着一个赤红色的身影,正在自斟自饮。她身上裹着新猎来的火狐裘氅,脚上的熊皮靴子还沾着刚下的初雪。 清扬一怔,这不正是十八岁的自己吗?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忍不住想再看一次。 楼前的空地上,几个当兵的揪住一个高个儿乞丐,将他手中的包子狠狠踩烂在雪里,嘴上骂道:“敢抢军爷的吃食,活腻了?” 另一个拾起带着冷雪的包子,硬塞在乞丐口中,狞笑着:“叫你吃个够!” 乞丐没有反抗,竟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包子,看来真是饿极了。几个当兵的却被他的反应激怒了,将他按在地上拳脚相加。 二楼的女子提着酒壶飞身下来,飘然落在乞丐身边,一双凤目不怒自威。 当兵的一瞧立刻慌了神,趴在地上抖如筛糠:“清c清c清扬c将c将军” 女子带着醉意轻飘飘地说了句“滚”,他们便提着吓屙了尿的裤子逃了。——整个宁安城谁人不知,清扬将军最恨兵欺庶民,今日她竟未开杀戒,简直万幸! “你是将军?”地上的乞丐抬起一双桃花眼,疑惑地看向清扬。 这一眼,好似无常的勾魂锁,将清扬的三魂七魄勾去了十之八九,她从未见过如此摄魂夺魄的一双眼睛。 清扬俯身勾起乞丐的下巴,细看之下,发现他虽脸上肮脏却难掩绝世之姿。墨染的浓眉如刀如剑,迷离的双眸眼波惑人,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单薄的嘴唇殷红似血。 这样美的男子,怎生是个乞丐? “你叫什么?从何处来?”清扬眯起眼睛笑问道。 她平素并不是如此轻浮,人人见了她冷傲的面孔都避之不及。若不是今日和父亲发生了些龃龉,她也断不会饮得醺醺然,放任自己借着酒劲去调戏一个“乞丐”。 那乞丐轻轻拂去她的手,从雪中爬了起来。他站立时要比清扬高出一头,用手弹抖衣衫的样子带着书生气,竟凭空生出几分儒雅风流,便不像个乞丐了。 “在下容悦卿,乃是流放之人。惊扰了将军鸾驾,还望恕罪。”他躬身施礼,谈吐不俗,便知绝非等闲。 清扬伸手探了一下他拱着的双手,很凉,他的衣服也单薄,叫人心疼。 “你还饿吗?”清扬问道。 “嗯?”容悦卿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句。未及回答,清扬便抓住他的手,拉着回了旖醉楼 死去的清扬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和容悦卿,同时也看到了旖醉楼外的角落里,有人正将一锭金子交给刚才那几个兵痞 容郎,原来你我的相遇只是你们设下的一个局,只待我这只嗜血的孤狼往下跳! 画面再度向前变化,清扬的一生不长,短暂二十四年光景,几乎都在征战沙场中度过。记忆也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最后定格在她出生那日。 除夕夜的宁古塔将军府,本应张灯结彩辞旧岁的日子,却因着福晋的生产无暇庆祝。阖府上下忙碌不堪,将军鹤鸣更是焦躁得紧,在产房之外来回踱步,竟意欲冲进去帮一把手。 老奴崔穆鲁善赶紧劝阻:“将军,您阳气太盛,万一冲撞了福晋,会引起大祸的。” 鹤鸣又急又怒,低吼道:“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府医说是难产,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鹤鸣一筹莫展之际,产房内传出清晰的婴儿啼哭,稳婆冲出来报喜:“生了!终于生了!是位格格!” 鹤鸣一下瘫软在地,猛地对天磕了一个响头:“感谢长生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旧梦醒处入今生(一) 清扬受了这最后致命一刀,只觉周身血液都从心口喷涌而出,她见到自己的鲜血喷溅在锦姿素白的旗装之上,化作了一片漫山遍野盛开的红杜鹃。 她感到眼前景致开始变得迷离而飘摇,像在脸上蒙一块白绢丝帕迎着光眺望。祠堂里的一切好似皮影戏,安静无声地晃动着。她的身边一下子多了许多人围着她打转,是朦胧不清的影子,也不知是否就是来索她魂魄的小鬼。 在失去意识之前,清扬听到锦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以为我会允许卿哥只记得你的美貌吗?不,我会让他记住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然后,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唤她—— “额娘!” 喆儿,是你吗?真想再看一眼你的脸 但,眼前已是漆黑一团。 随着意识的抽离,清扬觉得自己被丢进了一个黑黢黢的世界,四面八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能听到潺潺流淌的水声,和有节奏的巨大心跳声,就在她周身上下盘桓。好在凌迟的伤口都不疼了,她甚至感觉新的皮肉正在生长。 原来,身后世界竟是这般虚无!既无黑白鬼差,也无马面牛头;既无十殿阎罗,也无十八地狱——万物皆无,唯我而已。那么,说什奈何桥、孟婆汤、轮回道,也是妄言罢? 清扬正思量着,只觉眼前一晃,天光大亮。随之而来的是一张粉装玉琢的小脸,肉嘟嘟的小臂膀正抱着她的一只腿,娇憨地说道:“额额!” 倾城倾国的男子在一旁面带宠溺地提醒道:“是额——娘,喆儿跟着阿玛说,额——娘。” 他惑人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隙,羊脂白玉似的面庞上带着腻得化不开的笑容,正很随意地蹲在孩童旁边。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俊朗面孔齐齐仰望着清扬。 喆儿?容郎?这是梦吗?不,我已经死了,死人怎会做梦?清扬想道。 “额——娘,额——娘。”奶气十足的声音糯糯地传入耳中。 喆儿,我的喆儿!清扬心中顿时兀自一疼,伸手想去触碰这心尖上的小人儿那细腻柔软的脸蛋。然而,她仿佛被困在另一个人的眼眸之中,只能任由画面略过却支配不了身体,像看一场西洋景似的,根本无法参与事情的发展。 她记起来了,这是幼子俊喆初次唤她额娘的时刻。 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回忆?洋鬼子们说,人死之后记忆会倒流,此生诸事一一浮现眼前,想来这便是了。清扬想。 很快,眼前画面发生了变化。 宁安城,旖醉楼。二层楼台那紫檀木雕花的栏杆上倚着一个赤红色的身影,正在自斟自饮。她身上裹着新猎来的火狐裘氅,脚上的熊皮靴子还沾着刚下的初雪。 清扬一怔,这不正是十八岁的自己吗?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忍不住想再看一次。 楼前的空地上,几个当兵的揪住一个高个儿乞丐,将他手中的包子狠狠踩烂在雪里,嘴上骂道:“敢抢军爷的吃食,活腻了?” 另一个拾起带着冷雪的包子,硬塞在乞丐口中,狞笑着:“叫你吃个够!” 乞丐没有反抗,竟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包子,看来真是饿极了。几个当兵的却被他的反应激怒了,将他按在地上拳脚相加。 二楼的女子提着酒壶飞身下来,飘然落在乞丐身边,一双凤目不怒自威。 当兵的一瞧立刻慌了神,趴在地上抖如筛糠:“清、清、清扬、将、将军” 女子带着醉意轻飘飘地说了句“滚”,他们便提着吓屙了尿的裤子逃了。——整个宁安城谁人不知,清扬将军最恨兵欺庶民,今日她竟未开杀戒,简直万幸! “你是将军?”地上的乞丐抬起一双桃花眼,疑惑地看向清扬。 这一眼,好似无常的勾魂锁,将清扬的三魂七魄勾去了十之**,她从未见过如此摄魂夺魄的一双眼睛。 清扬俯身勾起乞丐的下巴,细看之下,发现他虽脸上肮脏却难掩绝世之姿。墨染的浓眉如刀如剑,迷离的双眸眼波惑人,直挺的鼻梁棱角分明,单薄的嘴唇殷红似血。 这样美的男子,怎生是个乞丐? “你叫什么?从何处来?”清扬眯起眼睛笑问道。 她平素并不是如此轻浮,人人见了她冷傲的面孔都避之不及。若不是今日和父亲发生了些龃龉,她也断不会饮得醺醺然,放任自己借着酒劲去调戏一个“乞丐”。 那乞丐轻轻拂去她的手,从雪中爬了起来。他站立时要比清扬高出一头,用手弹抖衣衫的样子带着书生气,竟凭空生出几分儒雅风流,便不像个乞丐了。 “在下容悦卿,乃是流放之人。惊扰了将军鸾驾,还望恕罪。”他躬身施礼,谈吐不俗,便知绝非等闲。 清扬伸手探了一下他拱着的双手,很凉,他的衣服也单薄,叫人心疼。 “你还饿吗?”清扬问道。 “嗯?”容悦卿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句。未及回答,清扬便抓住他的手,拉着回了旖醉楼 死去的清扬看着记忆中的自己和容悦卿,同时也看到了旖醉楼外的角落里,有人正将一锭金子交给刚才那几个兵痞 容郎,原来你我的相遇只是你们设下的一个局,只待我这只嗜血的孤狼往下跳! 画面再度向前变化,清扬的一生不长,短暂二十四年光景,几乎都在征战沙场中度过。记忆也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最后定格在她出生那日。 除夕夜的宁古塔将军府,本应张灯结彩辞旧岁的日子,却因着福晋的生产无暇庆祝。阖府上下忙碌不堪,将军鹤鸣更是焦躁得紧,在产房之外来回踱步,竟意欲冲进去帮一把手。 老奴崔穆鲁善赶紧劝阻:“将军,您阳气太盛,万一冲撞了福晋,会引起大祸的。” 鹤鸣又急又怒,低吼道:“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府医说是难产,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鹤鸣一筹莫展之际,产房内传出清晰的婴儿啼哭,稳婆冲出来报喜:“生了!终于生了!是位格格!” 鹤鸣一下瘫软在地,猛地对天磕了一个响头:“感谢长生天!”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旧梦醒处入今生(二) 产房内,嫡福晋富察氏已精疲力竭,倒在染血的锦被里昏昏欲睡。而此刻,丫鬟仆妇都围在刚出世的小格格身边,动手将她身上的血污洗去,好抱给将军端详。 清扬就在初生的自己躯体中注视着榻上休憩的母亲,知她只剩三个月性命——为了诞下这骨骼奇绝的女儿,额娘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已油尽灯枯,命在旦夕。 “额娘”清扬心中酸楚,戚戚然开口唤道。 这一开口,只听得娇滴滴、奶里奶气的一声“额娘”,声音不大却如同晴空霹雳,震动了她的耳膜。 她心下一惊,怎的竟能发出声音了? 随即她发现,产房里的景象似乎也有了变化,丫鬟仆妇的面孔都不同了,但她们一个个都呆立在原地,张大了嘴巴瞪着自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半晌,一个年纪最大的嬷嬷突然俯身拜倒在地,嘴里颤颤抖抖地说道:“长生天庇佑!‘奥都妈妈’降世临凡了!” 其他侍女一听,立即跟着匍匐下拜,齐齐呼喊道:“‘奥都妈妈’保佑!” 清扬自然知道“奥都妈妈”,那是他们满人信奉的萨满教女战神,她生前每次出征都要拜祭“奥都妈妈”,以保此战大捷。然而,令她不解的是,这嬷嬷为何称呼自己为“奥都妈妈”?而且,她此刻又是处于何时何地?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连嬷嬷,快将格格抱来我瞧瞧。” 清扬身子一凛,这声音怎的如此熟悉?她立刻扭动脖子欲看个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娇弱无力,除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她然控制不了其他。 此刻,清扬已然有些明了——她重生了,转世投胎了,以一个婴孩的形象重新回到了世间。但奇的是,她并不像常人,喝过了孟婆汤,忘却了前世因,生来便如白纸般干净。她有记忆,前世所有的记忆!而且,她似乎可以讲话。方才那一声无意唤出的“额娘”不但惊醒了她自己,也惊吓到了旁人,令她们以为她是天神降世,故而顶礼膜拜起来。 连嬷嬷抱起清扬投生的女婴,向着软塌走去,边走边说:“恭喜福晋,贺喜福晋!传说‘奥都妈妈’女神每过百年便要临凡,平息人间战祸,解救子民于水火。如今正逢乱世,兵戈四起,小格格生而能言,定是‘奥都妈妈’转世无疑。咱们将军府有福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将军后继有人了!”“格格厚福,长大后定能光耀门楣!” 将军府?清扬心中升腾起不祥的预感。随着连嬷嬷的足履一步步靠近了软塌,她终于看清了榻上女人的面容。眉目虽未施墨黛,却天然含着一派春色,眼波婉转流动,媚态十足,桃腮樱唇,娇嫩欲滴——不是锦姿又是何人? 我竟投胎到了这贱人腹中,成了她和父亲的遗腹子?长生天,你缘何这般捉弄我,叫我投生仇人之腹?她于我,不仅是杀身仇人,还是杀父仇人,难道将来要我唤她“额娘”,敬守孝悌吗? 清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故而恼怒万分。偏巧锦姿这时正在好奇,一个初生婴儿当真开口能言?适才她在朦朦胧胧中听得一声“额娘”,并不真切,该不是巧合罢? “格格真能言语?乖囡囡,叫额娘,额——娘——”锦姿说着,对连嬷嬷怀中的清扬报以无尽柔宠的一笑。 清扬见仇人的面孔就在她近前不足尺长的距离,愤怒更甚。她这愤怒表现在婴孩脸上,竟成了嘤嘤弱弱的啼哭,使得锦姿的心为之一紧,忙将“女儿”接过来搂在怀中,嘴里哄道:“额娘抱抱,莫哭莫哭,额娘在。” 连嬷嬷在旁躬身护着,面带忧色地说:“福晋,您七月产子,元气大伤,还是先歇着罢。况且小格格未足月便出世,亦是先天不足,必当万分谨慎,切莫大意。奴婢这就将她交予乳娘,着人小心伺候着。” 锦姿万分不舍地将孩子交还嬷嬷,也不吩咐她下去,只低下头不断沉吟。 她身边的大丫鬟婵娟何等剔透之人,立即明白主子所想,抢先一步说道:“福晋,您还未给格格赐名呢!” 锦姿莞尔一笑,说道:“就叫长欢罢,我只盼格格长长久久,欢欢喜喜便好。” 连嬷嬷脸上堆笑,夸赞道:“依奴婢看,格格是天神降世,福泽绵长,不但能‘长长久久、欢欢喜喜’,还会长命百岁、欢天喜地呢。” 锦姿满意地点点头,赞赏地看了连嬷嬷一眼,吩咐道:“去罢,到下边领赏。” 连嬷嬷怀中抱着小格格,便没有跪下谢恩,只是屈膝称是,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锦姿低声向婵娟问道:“卿哥还未回吗?” 婵娟回答:“奴婢不知,奴这就去瞧瞧。” 锦姿仿佛很失落,讪讪说道:“不必。我乏了,先睡会儿,卿哥回来你叫我。” 清扬听闻主仆俩的对话,心中怒火中烧,更胜方才。这贱人和容郎果然苟且在一处了!也不知他二人将我的喆儿怎样了?容悦卿,我不期你为我报仇,但俊喆也是你儿,虎毒不食子,你总不至迫害于他吧? 念及俊喆,清扬心中又涌起无尽怜惜和担忧。俊喆同她一般幼年丧母,不同的是她何等受父亲疼爱?为使她免受继母磨害,父亲多年未娶。而俊喆如今孤身活在这虎狼之穴,以锦姿睚眦必报的个性,即便不令他受雪压霜欺,多半也不会让他太好过。他一个受惯了众星捧月的世子,一朝落魄又当如何自处? 清扬想,既然长生天让我投生仇人之女,重回将军府,必定有一番安排。为了保护喆儿,也为了前世杀身、杀父之仇得以昭雪,我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同这个“生身母亲”斗上一斗! 她反思自己前世种种,败因皆在太过倨傲自负、盛气凌人,以致锋芒太盛遭人记恨。因此,她下定决心此世收敛锋芒,步步为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然而,究竟如何利用这个锦姿亲生的将军府二格格身份呢?她仍须得再仔细想想。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仇鸾归巢自绸缪(一) 连嬷嬷边走边逗弄怀中婴孩,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滴溜溜直转,只当是在四下看光景,殊不知她心中正盘算着将来如何能在这将军府称霸。 “小格格,今日若不是我警醒,扯了‘奥都妈妈’下凡这个谎,恐怕你命休矣。你可知生而能言是为妖,府内府外千百只眼盯着,又有几人能容你?”连嬷嬷自言自语道,她本没打算着这婴儿真能听懂,只是说给自己罢了。 可她的话令清扬心下明了,想来锦姿目前地位仍不稳固,自己日后要想在将军府立足,光凭着那“二格格”的身份还不足够,须得从长计议。 清扬想,这嬷嬷既然救下自己,说明她有些善心,人又很机敏,且她能进得锦姿产房必是心腹无疑,将来可为己用。只是,自己平素常住军营,极少回府,对府内人事又皆不上心,故而不认得这嬷嬷是何许人也,要如何才能将她笼络在自己手中呢? 正思量之时,清扬的目光落在连嬷嬷发髻里的一柄珠钗之上,心道“天不绝人”。她眼珠一转,确认四下无人,便张开娇嫩樱唇,轻轻唤了一声:“嬷嬷——” 小孩子软糯的童音落入耳中,却吓得连嬷嬷周身一颤,差点跌倒在地。她环顾四下,除了她和这怀中婴孩哪儿还有人?晴天白日乾坤朗朗的,又不可能是见了鬼,总不至于是这孩子真能言能语罢? ——她自然不信初生婴儿能言能语,当时想着产房凌乱,许是众人听错了,便扯了个谎,一来不至于使无辜婴孩被当成妖孽殒了命,二来也能哄得福晋高兴。 但是现下她懵了,真的懵了。这一声“嬷嬷”叫得她脊背发凉,浑身的汗毛立时竖了起来:“谁、谁在装神弄鬼?老婆子素来不做亏心事,休得在我面前搞这些龌龊把戏!” “长欢谢嬷嬷救命之恩。”清扬说道。 连嬷嬷恐惧地看向自己怀中那嫩白细致的小人儿,好像她抱着的不是个婴儿而是什么恐怖的怪物似的:如果之前的“额娘”和“嬷嬷”两句都是听错,那这句再清晰不过了——这孩子真的会说话! “你、你、你”连嬷嬷结结巴巴地连说了十几个“你”字,看来当真是吓破了胆,只差将清扬扔出去自己逃命,就连清扬脸上挂着的天真无害的微笑在她看来都无比可怕。 清扬暗自好笑,这老婆子胆儿也忒小,不过有所畏惧是好事,要是如同锦姿那般鬼神不敬,倒不好办了。 “嬷嬷,你怕甚?既然你识得我真身,我自会保佑于你。”清扬假作威严地说道。 “真、真身?什么真身?”连嬷嬷强作镇定,问道。 “你既唤我‘奥都妈妈’,怎的又装不认识?”清扬又说。 “你、你真是‘奥都妈妈’?这怎么可能?”连嬷嬷心下生疑,“奥都妈妈”不过是自己灵机一动随便扯的,怎会这么巧就撞上了真身?说见鬼也比这可信不是? “你不信我?”清扬明知故问,这等情形谁会就这么相信?但她笃定地说:“无妨,我说件事你便信了。” 岂料未等连嬷嬷言语,她们便迎面撞在了一人身上。 方才,连嬷嬷只顾害怕和疑惑,眼睛紧紧盯住怀中似怪近妖的小格格,生怕一不小心这婴孩就会现出原形将她吃了。故而走路也心不在焉,不经意便行到了前院,结果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刚刚回府的额驸容悦卿身上。 清扬抬眼望去,只见容悦卿身披蟒纹玄铁铠甲,将同是玄铁打造的挂有黑狐尾缨的重盔拿在手上,白如冠玉的面庞上还带着些零星的血迹,一双惑人的桃花眼向着连嬷嬷怀中的她扫视了过来。清扬的心为之一颤:容郎这身装扮是自战场归来? 该死!她竟不知睡在自己榻上六年的枕边人居然有身手,简直大意至极!当年初见之时,他被几个扶不上墙的兵痞欺侮,她未曾怀疑便信了他,多年来也只道他是个文弱书生,从未想过他竟能带兵打仗。看来,男人过于美貌也是能迷惑人的。 容悦卿,你处心积虑骗我,原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死,你便可趁机成为这座将军府的主人! “额驸恕罪!老奴冲撞了额驸,罪该万死!”连嬷嬷一看是容悦卿,方才被清扬吓得不守舍的魂魄登时悉数归位,立即收紧了皮肉,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无妨。”容悦卿眼睛一直未曾离开清扬,故而对连嬷嬷的冒犯也未在意。他心下奇怪:府中何人诞下一个婴儿?锦姿不是还有三个月才到产期?关键是,这婴孩为何长得与我儿俊喆这般相似?不,她更像清扬! “你抱的这是?”容悦卿轻挑眉梢,问道。 他艳过桃李、风华卓绝的面孔配上这样一个魅惑的神情,饶是连嬷嬷一个半老徐娘都心中蓦地一滞,竟看得痴了,然没听见他问话的内容。 “嬷嬷,额驸问你话呢!这孩子是谁?”容悦卿身边的随侍泺池提醒道。 “啊!”连嬷嬷方觉失礼,赶紧低头回话:“启禀额驸,此乃福晋刚诞下的小格格。” “她生了?”容悦卿眉头紧锁,狐疑地问道,“母子平安否?” “是,母子平安。虽然早产三月,但好在长生天庇护,福晋、格格洪福齐天,府医请过脉说都无大碍,好生调理便可。”连嬷嬷仔细地禀报了。 容悦卿蹙眉盯着清扬,没有说话。清扬无畏地与他对视,竟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失望。锦姿生产,母子平安,他不高兴?还是,他不愿锦姿诞下其他男人的孩子? 看了半晌,容悦卿的目光仍在清扬的小脸上流连。他问道:“小格格取名了吗?” 连嬷嬷笑着答道:“福晋给小格格赐名长欢,寓意长长久久、欢欢喜喜。” 容悦卿思索了一下,说道:“寓意倒不差,只恐过于活泼。那我便赠格格一字——婉约的婉,如何?”说着,他伸出纤长白皙的玉指在清扬粉雕玉琢的脸蛋儿上点了一点,笑着逗弄她说:“今后我便叫你小婉,可好?”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仇鸾归巢自绸缪(二) 婉若清扬? 清扬一怔,心中仿若打翻了百味瓶,各种思绪交织在一处,也不知究竟是哪般滋味,初见容悦卿那日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那天,她同他在旖醉楼对饮甚欢。她清楚记得他吟了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问:“此诗何意?” 他答:“良辰美景,邂逅佳人,一见钟情,携手入芳林。” 她笑:“岂不正是说你我二人?” 他也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自然是说你。” 说罢,他上前吻住了她的唇。那一刻,她平生从未有过地、心甘情愿地屈从了一个男人对她的凌驾 她一直以为长生天眷顾于她,才让她恰巧遇见了容悦卿。 那日她之所以在酒楼买醉,乃是因为父亲打算为她择一门婚事。宁古塔将军,官拜从一品且手握重兵,将军嫡女要嫁人,自然也须得京中大吏或王府贝勒才堪相配。但如若嫁入京城,从此便不能再入军营,只能做一个花瓶一般的福晋,被摆放在庭院深深的府邸之中,而她此生但愿做一只振翅高飞的海东青。 为此,她和父亲争执了一番,怒而出走,这才到了旖醉楼。 她和容悦卿一夜风流之后,父亲虽然震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将容悦卿招赘入府,既了女儿名节,也可令将军府后继有人。 “小婉,我是你姐夫。”容悦卿的声音将清扬自记忆中拉回现实。 她发现容悦卿已将自己抱在了怀中,正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孔离她很近,她便从他乌黑的眸子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今生的面容——一双凤目虽未长成,却已略带睥睨天下的威仪,和前世的她如出一辙;小巧的鼻子生在脸中央,像一块精致的玉玦;花瓣似的嘴唇柔润娇红,衬得玲珑的面庞更加白皙透明了。 凤栖梧桐见玉玦,杜鹃春心啼血色。好美的一张小脸,和吾儿俊喆何其相似!喆儿,你现下身在何处?额娘此生拼尽力也定要护你周! 惦着不知是否安好的幼子,清扬不禁眼头一酸,嘤嘤地啼哭了起来。 连嬷嬷见状,赶紧将她接过来,对容悦卿福了福身,说道:“额驸,小格格许是饿了,奴婢带她去找乳娘了。” “速速去罢,别饿坏了小婉。”容悦卿笑着点了点头,带着怜惜说道。 连嬷嬷告别额驸,转桓身子抱着清扬往回走——她方才慌张行路才到了外院,本应带格格到内院妤姮轩去的。 此时的清扬,心绪已被容悦卿搅乱。当初,他为她吟诗:“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如今,他竟给转世的她赐了个“婉”字,这是何意?难道只因她长得和“清扬”相似?还是因着心中有愧,图一个安慰?总不可能是顾念旧情,寄托相思吧? 清扬为自己可笑的自作多情而生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这一笑,着实又吓了连嬷嬷一跳,她颤抖着问道:“‘奥都妈妈’大神,奴婢从未做过伤天害理、有悖伦常之事,平日供奉斋戒也未曾有怠,您为何找上奴婢?” 清扬猛地想起正事,懊然自省,不该被容悦卿撩乱心思误了大计。于是正色言道:“嬷嬷,我知你母家姓连,嫁的是纳兰氏,有一子名唤烽烟,此刻效力于宁古塔守军之中,是?否?” 连嬷嬷心中啧啧称奇,虽然自己的姓氏、夫家、子嗣在府中人尽皆知,但这小格格可是她看着降生的,打一出世她便抱在了怀中,寸步未离,她怎会知晓自己的身份家世?看来她即便不是天神,也是妖鬼,总之惹不得。 于是,连嬷嬷谨慎回禀道:“不错,奴婢连氏,丈夫早亡,便携子纳兰烽烟到将军府为婢。请‘奥都妈妈’大神高抬贵手,放过奴婢。奴婢今后定当昏定晨省,奉若考妣。” 连嬷嬷不知,清扬之所以知她底细是因识得她头上的珠钗。 她的儿子纳兰烽烟是清扬帐下一名副将。那年清扬大胜沙俄国归来,蒙先帝召见,太后见她年少貌美却一身戎装,便赏赐了好些女儿家戴的首饰。可清扬常年从军,素来不饰簪钗,便让副将们挑些送给妻女,其中就有这一只镶了南海珠贝的掐丝烧蓝海棠钗,工艺繁复,极为难得。当时烽烟求了去,说是孝敬家母,清扬还道此子顺孝可造。 “嬷嬷莫怕,你我有缘,你若能助我完满此世修行,我可保你长命百岁,子嗣绵长,还能带你同登九层天,永住极乐土。你可愿意?”清扬莞尔一笑,说道。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知连嬷嬷一个半身入土的老婆子,不会有什么高官厚禄的奢望,唯愿生时多享儿孙福、死后羽化登仙境便好。 连嬷嬷此时已无心思量小格格究竟是神是鬼,她只道自己命该如此,吉凶祸福已不在掌握,便从了这“小祖宗”罢!于是她点头如捣蒜,答道:“谨遵大神旨意,愿鞍前马后,无有违抗。” 清扬见连嬷嬷已然堪为己用,满意一笑,吩咐道:“嬷嬷,我无需乳娘,你寻个借口说我只能饮牛乳,便将我带在身边亲自照料罢。” “奴婢遵命。”连嬷嬷应承道,“不过此事还须得大神配合,待会儿我着乳母喂您,您便啼哭不住,我才好将不可哺乳的说辞言与众人。” “可以。”清扬点点头,说道,“另外,此后勿要称我‘大神’,只呼‘格格’便可。” 言尽于此,也恰好行至妤姮轩。此乃锦姿所住嫏嬛居西侧一小苑,本来出了嫏嬛居再行十数步便可到达,谁料连嬷嬷方才被清扬一吓,竟错过了,现下这才折返回来。 妤姮轩的侍女们见连嬷嬷来了,纷纷上前迎接,七嘴八舌地说道:“嬷嬷怎的才来?我等恭候多时了。”“这便是‘奥都妈妈’投生的小格格?”“真不愧天神下凡,竟这般标致!” 清扬心下暗道:看来,这“天神下凡”的传说已传遍了将军府,是福是祸也未可知。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仇鸾归巢自绸缪(三) 连嬷嬷挥了挥手,呵斥众人道:“既知是天神,还敢妄言,不怕遭受谴罚?往后都小心伺候着,勿要怠慢,否则仔细你们的小命!” 丫鬟仆妇们一听,立刻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眉顺目地立在原地不再聒噪。 连嬷嬷见众人被她哄住不敢造次,又问道:“乳娘何在?” 大丫鬟娉婷回答:“方才福晋屋里的婵娟姐姐来说,小格格是天神下凡,教我等小心伺候,谁知乳娘一听,说是‘凡人如何能奶天神?可是要遭大祸的’,便说什么也不干了。现下,婵娟姐姐正着人另寻一位乳娘呢。” 连嬷嬷一听正中下怀,便顺着娉婷的话说:“是呀,我也听说天神素来只以洁净之物为食,想来下凡也当如此。天地万物,人乃万恶之首,最为污秽,天神又怎能饮食人乳?你去禀报福晋,就说应当以初次受孕母牛之乳,辅以山泉水熬煮的粟米羹喂养格格,无需再请乳娘了。” 娉婷知道福晋素来倚重连嬷嬷,便立刻听话地去了。 连嬷嬷将幼小的清扬安顿在妤姮轩正中那间向阳的屋子里,摒退了众人,悄悄对她说道:“格格,奴婢的安排您可满意?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清扬环顾屋内,见四下无人,便说:“嬷嬷,你太鲁莽了,恐将和福晋生出些嫌隙。” 连嬷嬷一惊,疑惑地问道:“格格这话从何说起?” 清扬刚欲开口细说,只觉腹中空虚,口舌干渴,有些力不从心,这才想起自己自降生至今似有两个时辰了,还滴水未进。于是对连嬷嬷说道:“嬷嬷,你先给我倒些水来。” 连嬷嬷赶忙动手去倒水,并说:“瞧奴婢这脑袋,老糊涂了,格格出生这许久还未进食,一定饿坏了吧?奴婢已经吩咐厨房熬煮牛乳和米羹了,格格请稍候。” 清扬喝了水,正色说道:“嬷嬷你确实糊涂,还未禀明福晋便擅自做主喂我牛乳、米汤,恐怕待会儿她便要来找你算账。” “格格,不让福晋再请乳娘这事儿奴婢不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吗?”连嬷嬷不解。 清扬叹了口气,蹙眉说道:“我是教你替我辞退乳娘,却没想到你如此急于求成。你无凭无据便说我不能饮食人乳,她为人多疑,岂会相信?现下阖府上下都知我是天神下凡,谁不想巴结于我?她必定认为你想撇开乳娘独自照料我,将来图利,对你定然要生出些猜忌来。” “奴婢错了,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今后福晋不让奴婢伺候格格了”连嬷嬷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心中满是疑惑:原本不是害怕这个亦鬼亦神的小格格吗?福晋不让伺候岂不正好?怎的竟有些舍不得了? 清扬未觉察到连嬷嬷的异样,吩咐道:“无妨,有我在,不会令她责备嬷嬷的。等下她问起,你便立刻倒身下拜,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说要告老还乡。等她追问再三,你才告诉她是我亲口说只饮牛乳的。她若不信便会找我对质,到时我自然会帮你开脱。” 连嬷嬷不太放心,问道:“如若福晋不追问,直接将我撵出府去,又当如何?” 清扬神秘一笑,说道:“不会。你信我,将心放归正位罢。” 连嬷嬷将信将疑,但转念一想,这个非我族类的小格格身上下透着诡异,若她真想害我,恐怕我也无甚反抗之力,如今不信她又能相信何人? 清扬又说:“嬷嬷,还有一事你且听好。我亲口承认‘奥都妈妈’身份一事,不可为外人道,旁人如何以为便随他们去。我降世临凡自有我的使命,只需三两得力之人知晓、协助便可,不可使得人尽皆知,扰乱世间秩序。” “奴婢明白,格格放心,奴婢定会守口如瓶。”连嬷嬷郑重其事地允诺道。 未几,娉婷回到妤姮轩,对连嬷嬷说:“嬷嬷,福晋对乳娘一事心存疑虑,叫你去仔细回禀。” 连嬷嬷毫不意外,交代她好生照顾小格格,只身去了嫏嬛居。 一进门,便见锦姿斜卧在榻上,含情脉脉看着坐在一旁的容悦卿。此刻的容悦卿已卸下一身铠甲,换了件月白色的家常便裳,一派雍容淡定的世家公子气度。 连嬷嬷想起早前听闻这个额驸是少将军从街边捡来的“乞丐”,便觉得好笑:这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绝妙人儿,就算不是王孙贵胄也定是出身书香门第,怎可能是个乞丐呢? 容悦卿端着一只翠色莲塘琉璃碗,里面盛着琥珀色的药汁。他用水葱般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白玉兰把柄的小勺舀了些药,小心放在天生朱红的唇边吹了吹,微笑着送至锦姿面前,眼中含笑地“责怪”道:“怎么如此由着性子,我不回来你便不肯吃药吗?若我哪日战死疆场,你又当如何?” 锦姿娇滴滴地嗔道:“卿哥莫要胡说!若真有那日,我便随你一同去了罢。” 连嬷嬷垂眸立在门边,心中有些不平:福晋同额驸这般旁若无人,竟是丝毫未将故去的将军放在心上。吾儿烽烟曾言少将军清扬之死有冤,想来并非空穴来风。然而斯人已逝,业已落得个死无对证了。 半晌,锦姿吃完了药,容悦卿又拿起婵娟递上的丝帕为她拭了拭唇边残药。锦姿这才正色说道:“连嬷嬷,你怎知天神降世不可饮食人乳?若是上古流传的传说,怎的我就从未听说过?” 连嬷嬷立即按照清扬吩咐,匍伏在地假作抖如筛糠状,哆哆嗦嗦地说道:“求福晋可怜奴婢,放奴婢出府还乡罢!” 锦姿一愣,诧异地问道:“嬷嬷这是为何?” 连嬷嬷也不正面回答,只哭丧着脸求告着:“奴婢半生效力将军府,任劳任怨,从无怠慢。求福晋不念功劳念苦劳,让奴婢告老还乡罢!” 容悦卿轻启朱唇,在旁言道:“嬷嬷,现下将军府内忧外患,福晋身子又因早产伤了元气,甚为虚弱,此时正值用人之际。你在将军府服侍多年,承蒙福晋信赖,叫你照料刚出生的小格格,怎的突然就要还乡?” 连嬷嬷又磕了一个头,努力挤出两行清泪,说道:“不是奴婢不感念福晋恩德,实在是奴婢有难言之隐啊!”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仇鸾归巢自绸缪(四) 锦姿蹙了下眉,审视的目光扫过连嬷嬷的脸,疑惑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我主仆多年,嬷嬷大可直言不讳,我必定为你做主。” 连嬷嬷知道时机成熟,便开口道出了小格格的“秘事”:“启禀福晋,适才奴婢领了您的命令,将小格格带去妤姮轩安置。走在半路上,小格格突然对奴婢言语,说是不要乳娘,叫奴婢寻牛乳和粟米羹来” 锦姿打断她,攥紧了手心,略带激动又难以置信地问道:“我的长欢真能言语?方才你们说她生而能言,我并未清楚听见,只当你们错把婴儿啼哭当成了语言。莫非,这是真的?” 连嬷嬷立刻说:“千真万确,奴婢怎敢诓骗福晋?您若不信,奴婢将小格格抱来您亲自看看便知。” “不必,你且在此。婵娟,你去将长欢抱来我瞧。”锦姿摇摇手,使眼色吩咐了婵娟,又继续问道:“连嬷嬷,纵然你说的都是真的,又为何要告老还乡?” 连嬷嬷又叩首说道:“福晋,奴婢平生从未见过鬼神,自是内心忐忑,慌张之下不觉差点走出府去,幸好遇见了额驸,才心神稍定。回到妤姮轩又闻乳娘不敢抚养格格,离开了,便按照格格的意思回禀了福晋。然而,奴婢自觉福薄,不配伺候‘奥都妈妈’大神,故而向福晋请辞,望您准许我回乡颐养天年。” “此事容后再议。”锦姿不容置喙地说道,然后瞥了一眼容悦卿,问道:“卿哥,你见过长欢了?” 容悦卿眼皮低垂,避过锦姿的目光答道:“见过了,那孩子像你。” 连嬷嬷为表所言不虚,从旁说道:“额驸还给格格赐了字,奴婢看得出,额驸很喜欢小格格。” “哦?赐了何字?”锦姿好奇地问道。 容悦卿信口说道:“‘婉彼涉静姿,濯濯出水莲。’见你母女二人静如清莲,姿容柔婉,便赐了个‘婉’字。” “婉好字。”锦姿沉沉地笑了一笑,脸上的情绪淡淡的,令人琢磨不透,“那你察觉她有什么不同之处了吗?” “未曾察觉,看起来不过普通婴孩。怎的,她真能言语?”容悦卿自然地流露出风轻云淡的不屑之色,不似故意为之。 这时,丫鬟婵娟怀抱婴儿急匆匆进了门,未及言语便扑通一下跪在地当中,说道:“福晋、额驸,你们要为格格做主啊!” 众人一惊。同时,院子里两个小厮扭着一个汉白玉娃娃一般的小人儿紧随其后。 “放开我!你们竟敢抓我?我叫阿玛要了你们的狗命!”稚嫩的童音叫嚷威胁着。 小孩儿不停甩动双手,想挣脱控制,却终究力量有限,拗不过两个小厮。他们见婵娟进了内室,并不敢跟着,只将小孩儿一按,三人一齐跪在了门外。 里边,锦姿焦急地问道:“格格怎的了?快抱来我瞧瞧!” 容悦卿也有些担忧,立刻上前接过婵娟手上的婴孩,小心地抱到锦姿跟前查看。 只见小小的女婴呼吸均匀地睡在襁褓之中,小脸红扑扑的,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在脸上投下一片羽翼般的阴影。 两人并未看出什么异样,便齐齐带着问询的目光看向婵娟。 婵娟脸色微白,回禀道:“方才奴婢到了妤姮轩,看见屋内无人,正心下纳闷,就见世子正拿着被褥往小格格身上蒙,似乎想闷死小格格。奴婢赶紧将小格格抱起来,哪知道就已经叫不醒了!奴婢害怕,立时抱了小格格前来禀报福晋和额驸。” “你说什么?长欢她,她怎么了?”锦姿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拍婴儿的小脸。果然,毫无反应。 “都愣着做甚?快传府医!”锦姿大声吼道。随着她这歇斯底里的一声,便有几个腿快的奴才跑了出去。 连嬷嬷跪在屋内未敢妄动,心下也吃了一惊,想道:格格不是天神下凡吗?怎的如此孱弱,这便不中用了? 容悦卿望向锦姿,目光带着狐疑和不解,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责备。锦姿却不去正视他,只将眉头蹙成一个死结,厉色问道:“世子何在?” 婵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高声禀报道:“奴婢已叫小厮擒住了世子,此刻就押在门外呢!” “带进来!”锦姿带着十分的怒气命令道。 两个小厮在外间得了令,押着世子进了内室,然而也是不敢抬头直视主子,只将世子放下便退了出去。 但见世子瓜尔佳俊喆立在内室正当中,身上穿着一件白狐绒镶边的绛紫色琵琶襟棉马褂,里边是银丝缎子的四开衩长袍,头上戴了顶额前镶蓝紫碧玺的六瓣便帽,一张小脸白白嫩嫩,皮肤吹弹可破,鼻梁挺直肃立,嘴唇娇嫩欲滴,最为令人瞩目的当属剑眉之下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简直同额驸容悦卿一个模子所刻。 他不过三岁光景,年纪虽小,却形象气度俱佳,整个人散发着舒朗睿智又不失英武的光彩,真真是一表人才,极为罕有。 俊喆见小厮放开了自己,翻了个白眼恨恨地开口,声音却还带着孩童的奶声稚气:“狗奴才,尊卑不分,早晚叫你们知道厉害!” 容悦卿未等锦姿开口便故作严厉、实则避重就轻地“责问”道:“喆儿,你究竟为何会在小格格房中?” 俊喆负手而立,眨着无辜的桃花眼,回答道:“喆儿听说新生的小格格是‘奥都妈妈’大神下凡,便好奇去瞧了瞧,谁知她正睡着。天气这么冷,我见她襁褓单薄,便打算给她盖层锦被。结果,这丫头一进来便不由分说让人抓我!” 锦姿听了,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你说不曾害我的长欢,那怎的她现在成了这样?叫也叫不醒了!” 俊喆不理会锦姿的质问,只看定了容悦卿,向婵娟一指,又分明是暗指锦姿,问道:“阿玛,你信我还是信她?” 容悦卿蹙了蹙眉,没有回答。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他内心自然是护着儿子的,然而又顾及锦姿在府中的地位,不得不给她几分皮面。 谁也未曾料到,就在容悦卿犹豫不决之时,锦姿怀中突然传出一个柔弱甜美的声音——“呵呵” 在场所有人心头一紧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仇鸾归巢自绸缪(五) “呵呵”稚嫩悦耳的童音再度滑过众人的耳膜。 锦姿低头一看,怀中的小格格正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大眼睛盯着站立在地当中的俊喆,脸上挂着甜如蜂糖的笑容。 俊喆也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和探究,又夹杂着些许怜惜。他第一次见这样好看的婴儿,而且和他自己竟长得那般相似,着实有趣。不过,他因着婴儿的身份和刚才受到的折辱,此刻心中还愤愤不平,于是面色一凛,收敛友善的目光,冷冷哼了声,怒甩衣袖转身欲走。 清扬沉浸在“母子相见”的喜悦之中,因俊喆的平安而感到万分喜乐,却突然眼见俊喆拂袖而去,内心不免着急,下意识唤了一声:“喆儿!” 这下众人的脸色也不知是铁灰还是苍白,总之更加“好看”了。几个年少的小丫鬟愣是吓得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唯有婵娟定定看着锦姿怀中笑靥如花的小格格,心下百般纳闷:刚才不是怎么都拍不醒吗?这会儿怎的突然又没事了?难道真是神仙下凡,与众不同? 其实,方才在妤姮轩的时候清扬就醒来了,但她却故意装作叫不醒,便是要看看锦姿和容悦卿究竟如何对待俊喆,以及现下这府中的形势如何。 锦姿望着怀中婴儿,既惊喜又忐忑,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因而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容悦卿锁紧了眉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的“女儿”。 俊喆诧异地回头,刚刚那一声“喆儿”为何如此熟悉?竟然令他脑中一下浮现出了往昔额娘温柔的面容。然而,随即一个浑身带血、残破不堪的身影闯入他的心扉,令他不觉背脊一寒,渗出丝丝冷汗——那个他一辈子无法忘记的画面,正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啊——”俊喆捂住脑袋,失控地尖叫着,快步逃出了嫏嬛居。 容悦卿立刻对外间自己的随侍泺池吩咐了一句:“跟着世子。” 他隐隐感到俊喆的失控可能来自锦姿怀中女婴那句“喆儿”,因他也有一样的熟悉感。他知道俊喆心中那个最最可怖的噩梦便是亲眼目睹了自己母亲悲惨的死状,他做为丈夫又何尝不是时时想起,时时惊惧?他虽很想亲自跟着去宽慰儿子,无奈眼下屋内情势波谲云诡,他必须留下来,看看锦姿究竟生了个什么“怪胎”? 清扬唤了“喆儿”,反把儿子吓跑了,她自知又犯了冲动的毛病,嘟着嘴有些懊恼。无论前世今生,俊喆一直是她的软肋,任她如何铜皮铁骨,旁人只要将刀子戳在这儿,她便立时输得一败涂地。 锦姿无暇顾及俊喆,是真失控也好,借故逃走也罢,最好是丢了心智,倒省得她去费心筹谋了。此刻,她一颗心扑在刚出生的“女儿”身上。 原本,她盼望得一个儿子,便可令他顺理成章继承瓜尔佳氏的爵位,不必为和俊喆争夺世子之位而得罪卿哥。故而当她生下一个格格时,内心很不满足,埋怨长生天待她不公。但现下得知女儿竟然真的生而能言,她心中复又燃起了希望。无论“天神下凡”的传言是真是假,她都要坐实这个说法,才可借此同俊喆一争!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慢慢成形——既然瓜尔佳清扬一个女子能当上少将军,宁古塔守军的统帅,那她西林觉罗锦姿的女儿也可以!更何况此刻大家都认定此女是“战神‘奥都妈妈’转世”,可救万民于水火。 锦姿打定了主意,便开始对“女儿”说话:“长欢,额娘在这儿,叫额娘。” 清扬本就恨透了她,又眼见她和丫鬟一同冤枉俊喆,还被她抱了半晌,已是忍到极限,怎会令她舒心顺意? 只见清扬压根儿不理锦姿的呼唤,反而突然咧开樱唇大哭了起来,边哭边伸着白白嫩嫩玉藕一般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向连嬷嬷撒娇道:“嬷嬷,嬷嬷抱!” 锦姿试图安抚她,一面用手轻拍她的脊背,一面嘴里哄道:“长欢乖,额娘在,额娘在呢。” 然而,清扬却是愈哭愈烈。锦姿无奈,只得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连嬷嬷,示意她上前接去了清扬。 清扬一到连嬷嬷怀中便停止了哭泣,众人诧异的目光更衬得锦姿脸色难看至极。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她又不得发作,只讪讪地说道:“连嬷嬷,既然长欢如此依赖于你,你便安心留下来照顾,不可再提什么福厚福薄、告老还乡的话了,一律不准。” “这”连嬷嬷故作犹豫,又看了看怀中的小格格,仿佛下定了决心,“好吧,奴婢谨遵福晋吩咐,谨遵格格吩咐。” 锦姿听闻这句“谨遵格格吩咐”方想起究竟该给女儿喂食人乳还是牛乳一事,便说:“瞧我这脑子!被世子一闹竟忘了正事。长欢,额娘问你,连嬷嬷说你不要乳娘,可是真的?” 清扬听得锦姿小心翼翼地同自己说话,知她今后也必定如此这般如履薄冰地对待自己,略感满意,便用娇柔软糯的声音说道:“牛乳、粟米。” 她故意在众人面前惜字如金,且语气仍旧保留着孩童初语的简单和稚嫩,以免显得过于骇人。如若对他们都似对连嬷嬷那般言辞犀利、威逼利诱,定会有人心生恐惧和疑虑。她知道这两样不但会催生流言,更可令她遭受无妄之灾,到时人言可畏,众口铄金,锦姿这个“额娘”也不见得会护她周。 锦姿听女儿如此说,便放下心来,心说这孩子看来的确并非凡人,小小年纪如此讲究,将来或许真的可堪大任,只可惜同我这个额娘疏远了些! 她颔首说道:“好,那么一切便按吾儿吩咐。连嬷嬷,今日我便将格格交托于你,此后无论格格有任何要求都要尽量满足。此事我也会吩咐金总管,叫他从旁协助。” 连嬷嬷怀抱清扬福了福身子,应道:“奴婢遵命,必当令格格顺心顺意。” “金总管”三个字落入清扬耳中,令她心生疑窦:锦姿革了善叔的总管之职?她不会卸磨杀驴,已将善叔谋害了吧?善叔是唯一可以证明我前世清白之人,这该如何是好?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云谲暗涌故府深(一) 俊喆逃出嫏嬛居,泺池紧紧跟在他身后,刚到门口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崔穆鲁善。只见他满额淋漓的大汗,头顶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在这滴水成冰的冬日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一看便知是不顾一切奔波而来的结果。 见到崔穆鲁善,俊喆如见亲祖,一下子扑在他怀中,惊魂未定地大哭了起来,使得他本就汗津津的棉袄又更湿重了几分。他焦紧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深吁一口气,将俊喆复又抱得紧了些:“世子,老奴来迟了,叫你受委屈了。” 这一老一少两个渺小的人,相拥而泣,似被孤立在尘世之外,身影格外寂落。 崔穆鲁善目光瞥到站在一旁的泺池,便知容悦卿此刻就在嫏嬛居,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向着泺池指桑骂槐地诘问道:“做什么吃的?竟让世子受这等委屈?真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泺池知道他一向待下人宽厚,此刻发火定不是冲着自己,八成是误会额驸帮着福晋委屈世子,故而有所不满。便软言好语应承道:“善总管息怒,小的知错,今后再也不敢了。额驸叫我跟着世子,好好守护,既然见了您,额驸便可放心了。” 崔穆鲁善听他此言,面色稍缓,挥挥手说道:“叫什么总管?我早已卸任,现在不过是世子的贴身老奴罢了。我的责任便是顾世子,至于旁的什么人,只要不危害世子,一概与我无关。” 深厚的积雪伏在红墙上头,屋檐下的冰溜子仿佛悬在头上的一柄柄利剑,经阳光那么一晒,寒光闪闪的。泺池突然觉得崔穆鲁善就像一只老鸦,穿梭在这“刀光剑影”的屋檐下,护着族群里的幼崽在冰天雪地之中苟延残喘下去。因此不觉对他生出了几分敬意。 俊喆在崔穆鲁善怀中哭了半晌,终于抬起挂着泪痕的小脸,用红肿如核桃一般的双眼可怜地看着他,说道:“善爷爷,喆儿好怕!这偌大一个将军府,除了您谁还把我当世子?连丫鬟小厮也敢作践我,他们就是看我额娘不在了!等将来我长大,继承了这将军府,定要把谋害额娘那贱人唔” 不待俊喆说完,崔穆鲁善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警醒地看着泺池,说道:“世子年幼,童言无忌,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为好!” 泺池一拱手,低眉说道:“善总管所言极是,小的什么都没听见,更加不敢妄言。” 崔穆鲁善原也知道泺池为人磊落,况且他若真是个小人,自己的话也威胁不了,便对俊喆说:“走罢世子,老奴陪你进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欺负了你。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好好护着世子,有些人便休想翻了天!” “不,我不进去,我要回珞璎阁!”俊喆挣扎着喊道。他幼小的心灵还未从刚才的噩梦惊悚中缓过神来,此刻更是不想再见锦姿和她那诡异的“女儿”。 崔穆鲁善猜想不透俊喆方才究竟受了何等委屈,竟会这般抵触,蓦地脸色一沉,又向泺池问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将世子吓成这样?” 泺池环顾四下,见并无耳目,便凑近崔穆鲁善低声说道:“新生的小格格有些古怪,您还未听说吗?” 接着两人耳语一番,只见崔穆鲁善的目光愈发凝重,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天下当真有如此诡异之事?” 泺池扫了一眼俊喆,说道:“小的在外间听不真切,不过世子定是亲见了小格格才吓成这样。” 崔穆鲁善沉吟片刻,将俊喆细嫩柔软的小手交在泺池宽厚粗粝的大手中,说道:“世子既不想再入嫏嬛居,那就先随泺池回珞璎阁罢,老奴自去帮你讨回公道。” 俊喆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泺池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善爷爷,早点回来,喆儿等你一同用晚膳。” 崔穆鲁善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间漾出一个炭火般温暖的笑容,对着俊喆言道:“好,我早叫厨房给喆儿备下了芙蓉粉蒸肉和粳米莲子羹,都是喆儿爱吃的。” 他这话里既没有称世子,也没有称老奴,听起来倒像寻常人家的祖孙俩晚膳前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在这个腊月霜雪冰封的傍晚,格外温暖着心窝。 俊喆拉了一下泺池的手,莞尔一笑,一对浅浅梨涡辉映着明亮如星的双眸,眨巴着乌黑鹊羽似的睫毛,说道:“走罢,你同我回珞璎阁,我赏你些好物什” 崔穆鲁善目送俊喆和泺池的背影消失在微蒙黯淡的天色中,暗自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俊喆将来的命运。 本来,今日听说锦姿诞下的是个女婴,崔穆鲁善着实高兴了一头晌。然而现在他却又有些担忧,因他知道锦姿不会甘心,定会想尽办法夺了俊喆的世子之位。而那个入赘的额驸本就是她定过亲的夫婿,自然也与她穿同一条袴子,打从少将军冤死便连亲生儿子也疏远了。 念及少将军清扬,垂垂老矣的崔穆鲁善心中像万蛇齐噬般疼痛难当。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当日自己亲口将她钉死在“弑父”的耻辱柱上,令她受了八刀凌迟之刑,他的内心便会如此疼痛一番。 这个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愧疚,使他速速苍老。他也欣然接受这种苍老,甚至希望尽快死去,即便死后已无颜面对故主。但他又期盼多活些时日,至少,能护着俊喆成年,继承了这份祖宗基业。 方才听泺池说了小格格的奇怪之处,崔穆鲁善便知锦姿定会利用这个传言,或者,这一切传言根本就是她筹谋好的。但无论如何,也要先入嫏嬛居探个究竟,知己知彼。 这样想着,崔穆鲁善迈步走进了嫏嬛居的苑门,却正撞上了抱着小格格往外走的连嬷嬷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云谲暗涌故府深(二) 眼见连嬷嬷抱着小格格,崔穆鲁善登时心头一紧:这便是锦姿生下的“怪胎”? 连嬷嬷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善总管是来为世子鸣不平的,便微微福了福身,说道:“善总管,方才婵娟那丫头闹腾了一个乌龙,福晋已令她自去领罚了,你就别生气了,当心身体要紧。” 崔穆鲁善低哼了一声,向连嬷嬷怀中的婴孩望去,但因大冷寒天襁褓裹得格外严实,却是连一丝容颜也望不到。便低声问道:“这便是新生的小格格了?我听说” 连嬷嬷微微颔首,脸上做了个暗示噤声的神情,怕他说出什么话得罪了格格。 清扬在襁褓之中已听见了崔穆鲁善的声音,心下一块巨石落了地,想着善叔没事就好,来日方才,待我再大些便可设法令他帮忙洗刷前世冤屈。 崔穆鲁善思虑着如何能见一见这婴儿的面目和“神通”。但此刻既已出了嫏嬛居,已是无甚借口再令她们回转,若跟着去妤姮轩又实在奇怪。再者,毕竟是滴水成冰的严冬腊月,总不能让一个初生婴孩在此逗留过久。他只得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连嬷嬷:“先回去将格格安置好罢,我自去见福晋有话要说。” 连嬷嬷一向敬重他,知道此刻福晋和额驸单独在房中,不喜被打扰,便好心劝道:“福晋本就方历早产之难,体虚气弱的,又因适才之事动了怒,此刻大约是歇下了,您就别去触霉头了。” 崔穆鲁善一听“歇下了”,反是面色一凛,心下以为是两人一同“歇下”,刚想将一句“成何体统”说出口,就见容悦卿自嫏嬛居门内翩然而出。他身披一件光泽柔亮的玄狐斗篷,头上戴着同样材质的元宝裘帽,长身直立,踏雪而来,更显身姿出尘卓绝。 两人一见,屈膝行礼:“额驸。” 容悦卿蹙了蹙眉,用桃花眼看定连嬷嬷,忧然问道:“怎的还不回妤姮轩?此处风硬,莫要冻坏了小婉才是。速速去罢!” 连嬷嬷连忙应承道:“是,奴婢这就去。”便抱紧清扬快步离开了。 崔穆鲁善抬起头,望着容悦卿惑人的面庞,心说,自古红颜多祸水,谁知今日竟有此等男子,貌比掷果盈车的潘安,搅得将军府终日无宁。少将军陨世还未逾年,他不思为妻洗怨,反同仇人苟且,若说不是同谋,何人能信?当初若不是他同少将军“生米煮成熟饭”,将军又怎会逼迫锦姿退婚,又因愧疚娶了她,把将军府莫大的权柄都交到了那个狼子野心的女人手上?岂料到头来一切竟是他们设下的连环局! 思及至此,崔穆鲁善眼中显出鄙夷之色,尽数落在容悦卿狭长翩飞的眼眸之中。他自嘲一笑,也不生气,飘然从崔穆鲁善的身边擦过,留下一阵幽幽缠缠的苏合香之气。 崔穆鲁善知道,苏合香极其贵重,府中唯有锦姿堪用,因她虚寒体质,需此香温里散寒。不过今日她新生产,骨窍尽开,不宜熏香,身上当只剩往日残余味道,想来也是极淡。容悦卿能沾染此味,定是同她耳鬓厮磨过的。因而,崔穆鲁善对他二人的轻蔑又更盛了几分。 容悦卿走后,崔穆鲁善颓然跌坐在及膝深的皑皑雪地之中,嘴里自语着:“清扬少将军,若你在天有灵,当知老奴不是忘恩背义、贪图富贵之人。若不是当初锦姿以世子性命相胁,老奴也不会为遵从将军扶持世子的遗嘱,而舍弃你保世子我不知她竟对你下了那般厉害的毒药,我以为凭你的功夫,即便受了冤屈也能自保性命,没想到唉!” 崔穆鲁善毕竟宽厚老实,即便这些年见过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也未曾参与其中,并不知自己今天这样的失态,会招来何等祸患。 “这善总管是不能再留了。”锦姿在嫏嬛居内透过窗棂冷眼注视着他,嘴角闪出一个充满寒意的笑容。她转身向自掌一百耳光、此刻正对镜擦药的婵娟说道:“你今日怎的如此莽撞?卿哥定然对我起了疑心,再想除去那个孽种恐怕势比登天。” 婵娟用手指在金丝珐琅圆盒里沾了些药膏,轻涂在自己红肿的两边脸颊上,撇着嘴委屈地说道:“福晋,奴婢也是想着尽快帮您除掉眼中钉,没想到格格她没死” “住口!”锦姿柳眉倒竖,一对杏眼赤红地瞪着婵娟,“你敢咒我的长欢?” 婵娟自知失言,吓得身上一抖,趴在锦姿脚边惊恐万状地说道:“福晋息怒,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我以为小格格被世子给害了,我也是吓坏了。但转念一想,若格格没了,岂能叫她黄泉路上孤孤单单?怎么也要拉上世子做垫背才行!这才叫小厮抓了他来。” 锦姿面色缓和了下来,但眼底的怒气并没有消退,她将婵娟从地上拉了起来,假意温言软语地说道:“行了,我知你忠心耿耿,不过好心办坏了事。现下罚也罚了,这次便算了,不过今后切莫自作聪明。” 婵娟见主子不怪罪了,胆子便也大了起来,竟试探着问道:“福晋,以你在府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为何不赌一把,直接除了世子?额驸待你这般好,难道会因此翻脸不成?” 窗外,天色已经黯淡得一切都看不分明了,府中各处都掌起了灯。 幽幽暗暗的嫏嬛居里,锦姿眉头微蹙,望着梳妆台上一只朴素的昙花白玉簪,尖长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里,怅然说道:“我不敢赌,他对我的心究竟还剩几分。可是,哪怕他的心只剩一分在我身上,我也要把他留在身边!他究竟有多珍视那个孽种,今日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若他真命丧我手,卿哥定然不会同我好过为什么?为什么你死了还要霸占着卿哥的心?瓜尔佳——清扬!”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云谲暗涌故府深(三) 容悦卿受了崔穆鲁善一通白眼,面上虽云轻风淡,内心却是愧郁无比。 他倒也不是多在乎一个下人的目光,反正一直以来这样的目光已将他凌迟了千百次。只是一想起那个不能爱又无法恨的女子,想起曾经有过的软意温存,想起她至死不冥的那双眼睛,心中便像压着一块千钧重的大石,喘息不得,纾解不得,更遗忘不得。 此刻,他只想到苍茫旷野中疯狂地呼喊,到朔风冷雨中彻骨地洗刷,洗尽从头至尾所沾染的,她的鲜血。 容悦卿步到珞璎阁之外,这是府中最大的一间苑子,原是他和清扬、俊喆三口所居。自从清扬被处死他便搬离了此处,独留老奴崔穆鲁善带着俊喆继续在此生活。 曾经最浮世繁华的珞璎阁,现在已成了门可罗雀的萧索之地。虽然仍是世子居所,下人们却周知福晋不屑世子,待产下将军遗腹子便欲取而代之。趋名逐利,人之所共,故而凡是到珞璎阁当差的,除了老总管崔穆鲁善,无一尽心,无一甘心,致使屋宇蒙尘,草木垂败。就连苑中清扬亲手所植的香雪寒梅久无人打理,都已经凋敝枯死,一如当年种花之人,香消玉殒。 容悦卿目光凝住已成一片枯枝的香雪梅海,不觉泪湿两眶,当年一同植花的画面浮至眼前 “呵呵,容郎,你怎的连柄小锹都使不利落?这坑你挖了多久?”娇艳如花的红衣女子手拄着一柄锄头,露出明媚的笑靥,一副朱唇皓齿,清亮亮的笑声比马儿颈子上带的铜铃还悦耳。 她衣袖轻挽在手肘,用露着的那截白莹莹的玉臂拭去了额上晶亮的汗珠,放下自己手中的锄头便来拿容悦卿的铁锹,还笑着打趣道:“容郎这副柔弱身躯,若是在我麾下,恐怕半日也熬不过去。” 容悦卿固执地握着锹把不肯松手,嘴上嗔道:“惯会嘲笑人,我怎的就柔弱了?还不是因为这土历经一冬,方才解冻,硬得很!” “哦?是吗?”清扬见他不肯放下铁锹,便步到身后,双臂从他腋下环过去,两手握在他白璧无瑕的手腕上,微微一用力,一块坚硬的土壳便被翻了起来。 “也不是很硬啊!”清扬笑意满满地挑衅道,“如何?要不要为妻帮你?” 容悦卿心头一漾,感觉到清扬的前胸贴在自己的背上。她的呼吸一丝一缕的,带动着胸前柔软的起伏。那触觉微妙而酥麻,令人心里痒痒的。 他不觉面色一红,回头瞥见清扬挥然不觉,因劳动而微红的脸颊上仍带着天真的笑意。若她惯常冷若冰霜的面庞是一匹无上华美的天丝云锦,那么此刻眼睛眯起的形状、鼻梁掬起的微皱、嘴角上扬的弧度便是绣工精巧的繁花缀朵,无一不恰到好处地升华了她的美。 容悦卿险些克制不住自己,想将长久以来隐藏的莫测功夫施展一番,叫一贯压他一头的清扬见识见识自己夫君的男儿风采,也好懂得恪顺夫纲,从此做个柔怡婉媚的乖巧娘子。 然而,这种冲动只是一瞬间便泯灭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和家族使命,他到将军府来并不是为做这个女子的丈夫。若不是为着其他目的,他一身好武艺又怎会装作文弱书生,一副小女儿情态,依附在倨傲的女将军身侧,甘心做个人人耻笑的赘婿? 其实,来宁古塔之前容悦卿没想过,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瓜尔佳清扬将军居然是个年方二九的绝色佳人。当她从旖醉楼上飞身而下,翩然落在他的眼前,他恍惚以为是谪仙临凡,出尘绝艳,心中竟暗暗庆幸了起来。庆幸被选中来到将军府,更庆幸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入了她的眼。 及至婚后,清扬待他也算不薄。虽然总将他当做豢养的猫儿、鸟儿,或者像男人对待姬妾似的,宠幸优渥,却敬重不足,但他竟然有些欢喜这种感觉。她对他的不敬、戏谑,他也不甚介意,反而当成夫妻间的情趣,笑盈盈然接受了。 旁人道他这个额驸无傲骨,被女人宠幸还一副谄媚之态,丢尽了男人脸面。只有他自己知道,实则不是她宠他,而真真是他在宠着她——若他想,随时可令她跪地求饶,毫无还手之力。 “容郎?”清扬见他扭着身子盯着自己发呆,便轻唤了一声。 容悦卿反手将清扬和自己拉开一些距离,试探着问道:“清清,若我不是文弱书生,而是个能同你比肩驰骋沙场的武将,你觉得如何?” 清扬像初见那样伸手捏住容悦卿的下巴,端详再三,突然轻轻地笑了:“我的容郎何时竟有这等可笑的想法?” 容悦卿也不知自己今日怎的了,内心竟被她的笑刺了一下,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哪里做不得武将?” “哈哈哈哈,那你先说说,你这副纨绔身子骨,皮细肉嫩的,哪里受得住军中残酷的操练?哪里经得起跋涉行军的辛苦?”清扬眼中嘲讽之色益盛,她倒不是看不起人,只是觉得容郎是个书生,和自己自小在军中见惯的武夫不同罢了。 容悦卿心中不快,面上却故作玩笑地说道:“你一个小小女子,也不看看自己,倒来鄙夷我?可笑!” 清扬最忌别人拿她的女子身份揶揄,有些愠怒:“女子又如何?我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勋,连皇上和太后也要赞我一声‘巾帼英豪’,岂是你一个书呆子可以比拟?你就别痴心妄想做什么武将了,还是在家好生‘相妻教子’,把咱们的喆儿培养得文武双便好!” 容悦卿心中方才升起的那股热切和不顾一切终是冷寂了下来——罢了,她终究还是看不起我的。 到如今,斯人已逝,往事成空。面对破败的珞璎阁、枯萎的香雪梅,容悦卿也只能拭掉眼角的泪痕,留下一声深重的叹息。 “唉,没想到,最后竟会害你丢了性命”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一) 这一厢,容悦卿触景伤情,再度到旖醉楼喝了个酩酊,宿夜未归。 那一厢,投胎成自己异母妹妹瓜尔佳长欢的清扬,被连嬷嬷安置在雅致的妤姮轩东暖阁中,牛初乳、粟米羹,精精细细地喂养着。 待到奶足汤饱,清扬向连嬷嬷施了个眼色,叫她摒退众婢,独自伺候着安寝。她本欲趁着夜深人静叫连嬷嬷将半年来府内府外的情形仔细讲来,怎奈才出生头一天就经历了那许多纷扰琐事,在这个早产体弱的小格格长欢身体里,不论清扬如何强打精神,亦是感到体力不支,精疲力竭,不待连嬷嬷讲得几句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连嬷嬷望着清扬睡得酣熟的小脸,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个慈母般的微笑:这小小的一个璧人,怎的如此精致可爱!她将清扬身上的小锦被又掖了掖,心想,纵然是九层天上的大神,一旦降世临尘也毕竟投了**凡胎,到底逃不过凡人的各色需求——吃、喝、拉、撒、睡,要一一经过去。 听得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声,连嬷嬷见清扬睡得沉了,便起身到外间的小榻上歇了。她后背一沾床,方觉腰眼跟脊背都酸溜溜地疼了起来,到底年逾五旬,体力衰退,筋骨也不济了。想来也是多年未带过婴孩了,上一次还是儿子烽烟小时候呢。 她的儿子,纳兰烽烟,是个极拔尖儿的男儿。双十年纪,已在宁古塔守军中当得了副将,一身功夫同少将军清扬师出同门,将军鹤鸣还在世时也常常点拨,这两人作古以后他便成了军中武艺第一高之人。而且,此子笃循百德孝为先的道理,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忠臣,在军中城中都存有极高威望。 连嬷嬷正想着自己的儿子,便听得窗外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唤:“额娘!” 她一激灵,望向窗口,然而只见树影在窗纸上投射下摇摇曳曳的乌影儿,其他什么都没有了。她以为自己过于思念儿子,以致听岔了,却忽而又听得窗棂被敲了三敲:“额娘,是我。” “烽儿?”连嬷嬷赶紧披上一件外氅,轻手轻脚开了房门,着实吃了一惊:“烽儿,真是你!” 门外,浅浅淡淡的月光洒在纳兰烽烟斑驳的血衣上。他一个七尺高的男儿,身上仅着一见白棉布的中衣,已经几乎被鲜血浸透了,皂色的裤子想来也是染了血,只是看不出罢了,原本干净的面庞上几道狭长的伤口也潺潺流着血。 连嬷嬷一惊,这个做额娘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拧着劲儿地绞痛起来,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这是怎的了啊?” “额娘,我”纳兰烽烟脸色惨白,显然失血不是一时半刻了,他喘息着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进去再说。” 连嬷嬷探头瞧了瞧,好在已是夜深,四下寂静无人,便赶紧将儿子拉进了屋内,扶至小榻上安顿好。 “烽儿,谁将你伤成这样?”连嬷嬷一边帮纳兰烽烟止血,一边焦急地问道。 突然,雕着喜鹊登梅的屏风后面,婴儿摇篮内的清扬发出一声轻轻的娇哼。 纳兰烽烟立刻警醒起来,低声问母亲:“谁在屋里?” 连嬷嬷忙答道:“哦,是福晋诞下的小格格,交给我抚育着。” 纳兰烽烟皱了皱眉头,奇道:“您又不是乳娘,怎么不交给乳娘养着?” 连嬷嬷摇摇头,说:“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日后讲给你。先告诉额娘,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纳兰烽烟压低声音说道:“额娘,龙脉毁了!” 连嬷嬷手中盛水的铜盆“哐啷”一声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将寂静的沉夜划出一道刺耳的裂痕。这一声,把纳兰烽烟和连嬷嬷自己都吓得一跳,自然也惊动了妤姮轩内的其他人。 连嬷嬷慌乱地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拾起地上的铜盆,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一圈,方想起格格就在屏风后边睡着,也不知惊醒了没有,怎的竟没听见哭声? 她赶紧转过屏风,借着月光发现小格格正圆睁双眼看着自己,一脸询问的神情,才想起这位格格不是一般的孩童,这点小事儿怎会说惊便惊?连嬷嬷见她无事,便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回到了外间。 这时,“咚咚咚”几下敲门声,大丫鬟娉婷的声音随之传来:“连嬷嬷,没事吧?” “哦,没事儿,我方才下榻倒水,不仔细踢在了脸盆上,无妨的,你去睡罢。”连嬷嬷心跳得很快,却强作镇定地扯了个谎,哄走了娉婷。 纳兰烽烟身肌肉紧绷地卧在榻上,和连嬷嬷相互对视了一会儿,都不敢言语。 半晌之后,凛冬的寒夜终于又回归到死一般的寂静。 连嬷嬷先开口:“烽儿,你刚才说,龙脉怎的了?” 纳兰烽烟未语泪先流:“额娘,有人烧了祠堂,龙脉被毁了!” 连嬷嬷一下跌坐在榻上,茫然地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将军府职责便是守护祠堂,永固龙脉。若皇上知道龙脉被毁,必定雷霆震怒,到时,整个将军府都在劫难逃!儿啊,此事非同小可,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纳兰烽烟抓住她的手,说道:“今日在祠堂当值的便是儿子啊!除我以外,守卫一百一十九人,已数殒命了。” 连嬷嬷一想,对呀,难怪儿子浑身都是刀伤,必是经过了一番恶战,然而她诧异道:“怎么会?整个宁安城谁有你的功夫好?何人竟能将你伤成这样?此事额驸和福晋知道吗?” 纳兰烽烟听闻“额驸”一词,立时打了个激灵,速速转移了话题:“额娘,这些事您先别管,快收拾收拾细软,跟我走吧!” “为何?”连嬷嬷诧异地问道。她以为,天塌下了有将军府顶着,轮不到亡命天涯这条路吧。 “额娘,此事可不简单,将军府恐怕是容不下儿子了!我若不逃,兄弟们的死便是冤屈,我若独自逃了,又必定连累额娘,不如我们母子俩一起逃走,日后再图良策!” 纳兰烽烟有些焦急,因为他听得四更的梆子声已略过了府外的长街,再不走天便要亮了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二) 连嬷嬷听闻儿子要她一起逃命,着实难住了。她指了指屏风问道:“我若逃了,小格格该当如何?” 纳兰烽烟一愣:“您不在自然有别人照看她,您又何须挂怀?”他眼珠一转,又道:“难不成额娘的意思是我们带上她,若遇到追捕还可用她换取生机?” “不可!”连嬷嬷赶忙打断了他,“这小格格不是凡人,是‘奥都妈妈’投生,万万不可对她不敬呀。” “怎么可能?”纳兰烽烟嗤了一鼻,声音带了几分惊诧和不屑,“额娘糊涂了?那些鬼神不过都是传说,或是上位者蛊惑人心的说辞,岂可当真?” 连嬷嬷急了,抓着儿子的手说道:“若不是亲见,额娘岂会相信!我问你,你可曾见过生而能言的婴孩?” 纳兰烽烟面色一滞,脸上疑虑更甚:“如此说来,额娘见过?” 连嬷嬷脑中突然闪出一个想法:既然小格格是天神下凡,便去求求她罢,说不定她能解了烽儿此刻的困局。 这样想着,连嬷嬷拉起儿子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他拖到屏风前边,强逼他同自己一齐倒身下拜,嘴里低呼道:“格格,求你救救吾儿烽烟!若能帮他度过此劫,今后我们母子二人必定结草衔环,鞍前马后,以报格格大恩。” 屏风之内一片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连嬷嬷急切的呼吸衬得她此刻面上的虔诚有些可笑。 纳兰烽烟蹙眉望向母亲,脸上的表情从狐疑变成了怜惜:额娘定是因龙脉被毁这一消息过于震撼而失了心智,居然相信起这些怪力乱神来了。 就在纳兰烽烟欲拉起母亲逃命的时候,一个软糯的童音从屏风中兀自传了出来:“救他不难,但我有个条件当说在头前。” 这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却如同那“震天雷”似的,炸得纳兰烽烟脑中“嗡”地一声,惊骇得无以言表。 连嬷嬷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儿子,磕头如捣蒜:“格格请说!只要能救吾儿,无论什么条件奴婢都答应你。即便你要了奴婢性命,奴婢也绝没有半句怨言。” “额娘!”纳兰烽烟骤然惊醒,拼命摇着头说:“不行!我的命怎能拿额娘的去换?若是如此,我便立时死了,也好过连累额娘!” 这时,屏风后的清扬掷地有声地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纳兰烽烟,但凡我所询问,你能否做到知无不言?若不能,便请离去罢。” 纳兰烽烟微微思索了一番:且不管这个奇异的小格格是否真能救自己,单凭她生而能言这一点便可知绝非凡人,万万开罪不起,既然只需帮她解疑,不用额娘填命,这又有何不可?左右自己也已是走投无路了。 故而他随着母亲拜了一拜,说道:“求格格指点迷津,烽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扬前刻已在屏风后听闻了龙脉被毁一事,此时便打算细细问个明白。她轻启樱唇说道:“你便将龙脉被毁的经过与我仔细道来,记住,切不可落下任何细节。” 纳兰烽烟略有迟疑,却被连嬷嬷轻轻撞了一下,于是开口答道:“也无甚细节可言,若格格信我,我便说罢——是额驸容悦卿带一班武功极高的杀手从天而降,杀死了所有当值守军,仅我一人拼死逃出。远远见到他们一把火点燃了祠堂,大火便将整个觉罗古城烧了个干净。军营我是回不去了,早在少将军死后,额驸便拿着将军虎符接管了整个宁古塔守军,没想到他竟然监守自盗,估计此刻已将龙脉被毁一事数推在我等身上,自己逍遥法外了罢。” 清扬的心一沉,果然是他!那么今天早些时候见他回府,一身戎装,从头到脚满是血污,便是去做下这大逆不道之事了!锦姿说过,他是为了“流放宁古塔之人的未来大计”才接近于我,现下他们捣毁了龙脉,难道是要造反不成? “此事可是发生在未时左右?”清扬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 纳兰烽烟抬眼望了一下屏风,复又低头答道:“不错,正是在未时。” “那你为何此刻才回到府中?额驸可是申时便回来了。这几个时辰你还去了何处?见过什么人?”清扬仍有些疑惑未解。 “禀告格格,我从觉罗古城一路飞奔回宁安城,不到申时便到了。之后在城中打点好了一切,便在康泰客栈歇息,预备亥时偷偷入府接额娘离开。结果在客栈里竟又遭到那班杀手的偷袭,我这才匆匆逃入了将军府。”纳兰烽烟回答。 “不好!”清扬陡然一惊,迅速地说道:“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来此抓你!烽烟,你若信我,立刻割下舌头,待会儿他们来了我方可保下你。” 连嬷嬷闻言身一凛,头用力磕在地上哀求道:“格格,求你不要割烽儿的舌头,如此他岂不成了一个废人?” 纳兰烽烟却拉住她劝道:“额娘,儿子此次能保得性命便是恩典了,一条舌头,留着便是祸端——唯有我不能再开口言语,他们才能留着我这条性命啊。” 连嬷嬷此刻也明白了个中利害,只得默默无语,泪眼婆娑地望着儿子,心中绞痛万分。 纳兰烽烟一个头磕在地上,心悦诚服地对清扬说道:“多谢格格指我一条明路,今后纳兰烽烟还需赖您庇佑,保我和家母二人性命。” 言罢,他起身将桌上做活计用的一柄纯铁镀金剪刀拿到手里,在连嬷嬷亲手点燃的烛火上烧了一烧,便向着自己的口中一横。 “唔!”随着重重的一声闷哼,纳兰烽烟的一截舌头摔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闪烁着不可言说的诡异红光。 “连嬷嬷,给他止血,收拾好地上。然后就把人放在咱们门口,待会儿无论谁来,都一口咬定他未曾进屋,更不曾跟你说过任何事,明白吗?”清扬又吩咐道。 连嬷嬷明白她是要将自己也保护起来,毕竟,知道了那个秘密的人,都得死!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三) 连嬷嬷按照清扬的吩咐将儿子纳兰烽烟的舌上止住了血,并将他扶出门去,令他假装晕倒在门前的庭院中,然后自己反身回了屋内。 不多时,便听得喧喧嚷嚷声音自妤姮轩外而来,应是追杀纳兰烽烟之人未能得手,只得禀报了自己主子,到将军府内抓人来了。 连嬷嬷怀抱着无心睡眠的清扬,坐在榻上严阵以待。 果然,东暖阁的门很快被敲响,叩门人的声音竟是锦姿身边的大丫鬟婵娟:“连嬷嬷,夜里府中进了刺客,福晋亲自来看看格格是否安好,快些将门打开罢!” 清扬心中按捺:来的竟不是容悦卿,而是西林觉罗锦姿?难道龙脉一事她也有份?看来他们这对狗男女还真是沆瀣一气! 连嬷嬷望了一眼怀中的清扬。说来也奇怪,此刻似乎只有这个未足月的婴孩才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和指望。见到清扬颇有底气的眼神,她的心方才定了下来,便将清扬安放在榻上,自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换成谄媚的表情,迎上去开了门。 只见锦姿穿着一身雪狐皮连帽大氅立在门口,这件衣裳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煞白煞白的脸儿,不细分辨几乎要和身后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了。 在见到锦姿的刹那,连嬷嬷惊呼道:“我的天呐!长生天保佑!福晋刚刚冒死产下小格格,身体正是最虚弱的时刻,怎可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出来吹风?婵娟,你也不是第一天伺候主子了,福晋母女情深,关切格格,不顾自己的身体,可你做奴婢的怎么也不知道劝劝?这万一要是落下毛病,谁担待得起?” 锦姿听得连嬷嬷一席话,心中戒备稍稍缓和了些,轻描淡写地说道:“无妨,连嬷嬷不必责怪婵娟,是我实在惦着长欢,不来看看终究放心不下。” 说着,锦姿款款步入暖阁之内,见自己的“女儿”躺在榻上,便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自己在榻上坐定,逗弄起清扬粉嫩的小脸来。 清扬注视着锦姿的面孔,心中的愤恨抑制不住地升腾起来,若不是她还未曾长牙,必定已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不过,为了后边的计划能顺利进行,她又不得不隐忍着,没有挣脱出锦姿的怀抱。 连嬷嬷跟在婵娟后边,两人并身立在锦姿身边,俨然她的一对心腹。 锦姿不疾不徐地吩咐道:“将人带进来吧!” 立即便有几名锦姿的亲卫将一个穿着染血中衣的男人架进来,丢在了堂中。 “连嬷嬷,你可知道这胆大包天的刺客是何许人也?”锦姿挑挑眉,语气淡淡地问道,个中却含着化不开的坚冰,仿佛此刻窗棂上凝结的霜花,看似轻轻柔柔,实则极寒彻骨。 连嬷嬷自然认得这便是她的儿子烽烟,却不得不装作毫不知情,懵懂地说道:“这是作甚?将个浑身是血的人儿带入暖阁,莫要惊吓了小格格才好!再者,奴婢怎会知道这刺客是谁?奴婢昨夜陪伴格格,未曾听到任何响动,根本不知府中进了刺客。想来,刺客应没有到妤姮轩来罢!” “呵。”锦姿轻笑一声,向婵娟施了个眼色。 婵娟会意,狞笑着走上前去一下捉住了男人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朝向连嬷嬷扭了过去。 “烽儿?”连嬷嬷故作惊骇之态,冲到纳兰烽烟跟前,抓晃着他的两肩问道:“我的烽儿,怎会是你?谁将你伤成这样?你入府作甚?” 纳兰烽烟张了张嘴,发出一阵含糊的呜咽。他张着嘴,不停用手点指自己口中。众人细细一瞧,才发现他的口中竟已没了舌头。 连嬷嬷立刻匍匐到锦姿脚边,哭道:“福晋,烽儿在军中向来尽职尽忠,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他怎会是刺客?您瞧他浑身被刀扎的那些个血窟窿,还有他的舌头这定是有人加害于他啊!他进府来说不定是为了给福晋报信儿,会不会是有人欲对将军府不利?” 锦姿见纳兰烽烟没了舌头,先是一惊,继而嫌恶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并将审视的目光投在连嬷嬷身上,问道:“你昨晚当真没见过他?他可是你的亲生独子,方才就倒在你门外,你竟说不知情?” 连嬷嬷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道:“奴婢昨晚真真儿没见过烽儿,若是见了岂会又将他丢回院中?您也说他是我的独子了,我岂会对他视而不见?您若不信,可以问问格格” 锦姿使了个白眼,刚想说连嬷嬷胡闹,却想起自己生的这小格格非同凡响,也许真能问个明白呢!便轻言细语地对怀中雪白米糍一样软嫩的女婴说道:“长欢,额娘问问你,这个男人昨晚可曾进过暖阁?连嬷嬷可曾半夜开过房门?” 清扬装作稚嫩无知,摇晃着一颗乌发浓密的小脑袋,声音清甜地回答道:“不曾。” 屋内所有人面色一滞,齐刷刷看向锦姿怀中的婴儿,唯有锦姿淡定地开口:“既然长欢作证,我便信你一次罢。” 连嬷嬷一个重重的头磕在地上,顿时额前现出一个乌溜溜的血痕,她抓着锦姿的裤脚恳求道:“福晋!烽儿不会是刺客,他一定有什么冤屈!求您看在他已不能言语的份儿上,给他一条生路罢!” 锦姿慵懒地靠在榻上,挑起修得细细弯弯的新月含羞眉,眼睛仍盯着怀中的宝贝“女儿”,问道:“作为宁古塔守军副将,擅离军营已是大罪,夜闯将军府更是罪上加罪,他又道不出个合情合理的缘由,你叫我如何能放他?” 连嬷嬷又按着烽烟一齐给锦姿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哀求道:“福晋饶命,饶命啊!” 这时,清扬突然冲着锦姿露出了一个沁人心脾的笑容,并软软地说了句:“额娘,放放!” 锦姿听得“女儿”娇俏可爱的一声“额娘”,一颗心不禁被为人母的幸福感充满了,便不觉心中一软,挥了挥手吩咐道:“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将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了,丢出府外便是。”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四) 未等连嬷嬷说话,就见一名锦姿亲卫进到屋内,说了句“得令”,挥刀便要向纳兰烽烟的四肢刺下去。 “不要!”连嬷嬷扑上去挡在儿子身前,老泪纵横地哀求道:“福晋,求您念在老奴半生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从未违逆过您,就请您高抬贵手放过烽儿罢!千万不要将烽儿的手脚废去!您留下他,我们母子二人必定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锦姿一双杏眼凌厉地扫过地上的纳兰烽烟,幽幽地问道:“你倒说说看,我留下他有何用处?府上又不缺做事儿的人。纵然我安排他个差事,他一个军中待惯了的武夫,眼高于顶,能做得了服侍人的活计吗?咱们偌大一个将军府,养活着百十口子人,本就十分拮据。况且辛亥之役以来,朝廷停了饷俸,现下已是捉襟见肘,总不能再白养个闲人罢?” 连嬷嬷知时机成熟,便按照之前清扬所吩咐,对锦姿说道:“福晋,小格格神仙临凡,天生贵胄,将来必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所以必需请名师从小悉心教导。烽儿乃宁古塔第一勇士,曾受鹤鸣将军点拨,一身功夫整个军营无出其右者。奴婢认为放眼宁安城,再没有比烽儿更适合做格格武师之人了。” 锦姿心中闪过一丝冷笑:纳兰烽烟功夫若能及得上我卿哥之万一,便不至落得此番下场。不过,连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我当为长欢物色名师,务必使她样样碾压俊喆,才可得到众人支持,夺得世子之位。卿哥虽面上对俊喆不咸不淡,但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若他教导长欢,必不十分出力。不如留得纳兰烽烟一命,他感恩戴德之下定然力以赴,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再者,纳兰烽烟亲见龙脉被毁却自断口舌求生,相信他深谙其中利害,不敢大肆宣扬,我却可将他作为牵制卿哥的一张底牌。 打定了如意算盘的锦姿微微一笑,但她又不想应承得太过爽利,便将“女儿”推了出来:“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不过既是为长欢寻师傅,便要经过她的认可。若长欢同意,我便免了纳兰烽烟的刑罚,将他留在府中。”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锦姿怀中的小格格身上,心说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怎的便要听她的话来断定一个人的生杀大事?看来福晋对这个与众不同的遗腹女果然宠遇万千,溺爱非凡,今后万万不可得罪于她。 不意,冥冥之中锦姿竟帮着清扬立了威。 连嬷嬷听得锦姿松口,心终于落地了半分,知道格格必定会同意,只要福晋不再提旁的条件,这事儿就算是成了。她又叩了一个响头,说道:“多谢福晋饶过烽儿!多谢福晋不杀之恩!” 然而,在连嬷嬷的期待中,清扬半晌没有说话,只盯着锦姿的脸,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她是想给连嬷嬷一个警示,无论锦姿如何,能保住纳兰烽烟的人还得是她这个“格格”。 连嬷嬷一惊,心下有几分明了,便又再叩首,呼道:“求格格赐我儿烽烟一线生机!奴婢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锦姿拍了拍怀中的“女儿”,轻声问道:“长欢,你若愿意此人做你的师傅,你便笑笑,若不愿,就蹙蹙眉头。” 清扬故作茫然无知,转脸向着连嬷嬷和纳兰烽烟望了过去。 纳兰烽烟抬起头回望,方才看清这个救他性命的“天神”真容——居然是如此娇嫩可人的小娃娃,天生一副美人胚子,竟和带着他出生入死的少将军清扬万分相像。也难怪,她们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 他望着格格,恍然想起曾经驰骋沙场的岁月,再比之今日境遇,心中被潮水般奔袭而来的落寞情绪涨得满满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清扬亦想起前世种种,明白这个昔日属下心中所想,不禁有些湿了眼眶。但她明白自己此刻不能蹙眉,便向着纳兰烽烟伸了伸手,甜甜地笑着说道:“师——傅。” 纳兰烽烟未曾想到她竟会叫自己“师傅”,惊得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应。 锦姿轻哼了一声,对他说:“看来吾儿长欢果真同你有缘。纳兰烽烟,我便给你一次机会。今后长欢的武艺教习权交托于你,务必将你部本事倾囊相授,不得有怠。你知道的,若你敷衍行事,我即刻便可要了你的性命。”说着,她抬手示意婵娟将连嬷嬷扶起来。 婵娟会意,边搀扶连嬷嬷边“敲打”她:“嬷嬷,你在府中服侍多年,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福晋怎会放过私逃、闯府的逆犯?今后你可要日日督促你的爱子,别辜负了福晋这一番善意才好。若是不尽心尽力教导格格,惹得福晋不悦,你们母子二人受的恐怕就不止是今天这些刑罚了!” 连嬷嬷终于舒了一口气,心说,仰仗福晋倒不如仰仗格格,今后定要心跟从格格,方可保得烽儿性命无虞。但她面上还是恭恭谨谨地回道:“奴婢和烽儿承蒙福晋、格格不弃,铭感五内,必定不负福晋重托,倾尽力培育格格,以报此大恩!” 纳兰烽烟虽跟着母亲磕头,但他心中所想并不是感激锦姿,也是同母亲一样,然将一颗感恩之心放在了小格格身上。 锦姿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其余众人宣布道:“宁古塔守军副将纳兰烽烟,拼死保卫龙脉,虽然失利令龙脉有失,却不顾个人安危连夜到将军府报信,功过相抵。因其身负重伤,不宜再留于军中任职,着其入府教习长欢格格。至于今日捉拿刺客之事,纯属乌龙。我不希望在别处听到什么别的说法,都明白了吗?” 婵娟领着众人拜了拜,表示领命。 锦姿示意连嬷嬷将清扬接过去,自己扶了扶额头,吩咐道:“行了,我也乏了。婵娟,回嫏嬛居。”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龙脉覆荡江山倾(五) 锦姿走后,连嬷嬷仿佛用尽了身气力,长舒一口气,“咚”地一声跌坐在榻上,放声大哭起来。 襁褓中的清扬笑了一下,柔声劝道:“烽烟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武功也没废去,还得了武师的差事,连嬷嬷你应当高兴才是。” 纳兰烽烟也点点头,爬到母亲身边默默地安慰着她。 连嬷嬷哭了会儿,擦干眼泪将清扬放在榻上,自己则拉着儿子纳兰烽烟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说道:“格格大恩大德,奴婢母子二人无以为报,唯有竭尽力辅佐格格,为格格力效犬马!” 纳兰烽烟不能言语,只得多磕了几个头以表感恩。 的确,若不是清扬令他割下自己的舌头表明守口如瓶的决心,锦姿是不可能放过他的。就算他带着母亲逃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逃到哪去?所以,一条舌头换一条性命和一个容身之所,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况且,留在将军府还可以伺机而动,寻个机会为枉死的弟兄们报仇。 “罢了,闹腾这一遭,我倒有些饿。”清扬扯开话题,吩咐连嬷嬷道:“嬷嬷,你去给我温些牛乳罢,再叫娉婷将西边那间空屋收拾出来,烽烟往后便住在那里。” 连嬷嬷赶忙称是,带着纳兰烽烟出了东暖阁。 外边天才蒙蒙擦亮,露出鱼白色的一缕微光。启明星缀在隐隐绰绰的弯月之上,竟然盖过了月亮的光华。就好像此刻的将军府,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西林觉罗锦姿坐着小辇回到松鹤轩,一进屋便见容悦卿单手支着脑袋斜斜倚在榻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他长辫散解,如丝的黑发柔柔地盖着微红的面颊,月白色长衫领口那粒扣子松开,露出一小片温润如玉的胸膛。 “回来了?”容悦卿没有睁眼,幽幽地问了一句。一股浓烈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熏得锦姿蹙着眉用丝帕遮了遮鼻子。 “卿哥,你怎的又独自饮酒去了?方才他们寻不到你,来禀报于我,我便代你去料理了那个没死的。”锦姿坐到容悦卿身边,伸手去抚开了挡在他脸上的发丝。 “居然留了活口,这不像你。”容悦卿睁开惑人的桃花眼,探究地紧盯住锦姿的眼睛。 锦姿瞬间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如果这世上仅有一人能令现在内心冷如磐石的锦姿不知所措、情慌意乱,那也只能是容悦卿。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对锦姿步步紧逼,因他知道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的道理,现下并不欲和这个手握将军府生杀大权的女子撕破脸皮。 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说:“挺好的,他功夫不赖,杀了反倒可惜。” 这一笑真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世上再华丽的辞藻也不足以形容此之万一,令锦姿不由得看痴了。 半晌,锦姿才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说道:“卿哥说好,那想来锦儿便是做对了。” 容悦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忽而严肃地说:“我收到你阿玛的消息,自去年的保路运动和辛亥之役以来,已有十五个省脱离了朝廷管辖,在共和的呼声中,小皇帝已决定逊位。这天,恐怕不日就要变了!” 锦姿喜上眉梢,神采飞扬地说:“这是好事,咱们流人的百年大计终究要达成了!这腐朽困顿的大清朝一旦分崩离析,你我二人便可登高一呼。到时凭你的智谋和武功,何愁建立不了功业?在我看来,就是皇帝,卿哥也做得。” “你就从未想过离开这些纷扰,同我归隐田园、双宿双栖吗?”容悦卿盯着窗子上的霜花,看似不着边际地问道。 锦姿一愣,随即轻笑一声,说道:“呵,卿哥想和我纵情山水,去做一对无忧无虑的神仙眷侣?你可知没了权势地位,世上便没有什么逍遥日子了。人间处处难如意,唯有将无上的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真正为所欲为。” 容悦卿表面上对锦姿的话不予置评,内心却已冷然,仅存的一丝愧疚和怜惜也化作晨露,在阳光下烟消云散了。 他说:“明日,龙脉被毁的消息便会传遍九州,不啻为即将燃尽大清的这把烈火添了捆柴。我已利用虎符将宁古塔守军部整肃完毕,所有将领都换成了咱们的心腹,只待逊位诏书一出便可佣兵自立,雄踞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以图来日。只是不知你阿玛的消息是否确凿,你说这小皇帝真会主动放弃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 “我不知道。所有和他有关的事,你都勿要问我。”锦姿脸色蓦然冷了下来,转头回避开容悦卿的目光,说道。 锦姿原是清扬的侍婢,其父西林觉罗茂昌为流放罪臣,在府中做先生教授清扬功课,因才华卓绝一直受到将军鹤鸣的照拂。后来,鹤鸣助茂昌平反罪名,茂昌感念其恩德,便在回京官复原职之前,将家中庶女锦姿嫁与了鳏居多年的鹤鸣作为续弦。 这原是件两其美的婚事,身为庶女的锦姿本没有资格配得一位将军做嫡福晋,但因鹤鸣是续弦,才不计较她的身份。不过,即便今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锦姿却并不乐意,因为此后她心心念念的卿哥便要唤她一声额娘了,简直讽刺! 锦姿幼时便许配了京城最大皇商容家的公子容悦卿,两人青梅竹马。容家却因茂昌一案遭到牵连,家死在流放途中,只剩容悦卿一人。后来,茂昌因怨恨朝廷腐朽,一直暗中组织流人,意图推翻大清。他见容悦卿身负血海深仇又生得极美,便安排他接近清扬,并亲口对鹤鸣说锦姿已和他退婚,成了清扬和容悦卿这段姻缘,却牺牲了自己女儿的幸福。 所以,锦姿从此满心怨怼,不但怨恨清扬抢她夫婿,怨恨鹤鸣娶她为妻,更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大清祖制,怨恨自己是个庶女,故而在父亲眼里只是个随手摆布的棋子而已。 容悦卿自然明白锦姿对她阿玛的怨恨,便没有再问下去。他倒希望她一切都不过问,才好。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旧人孤冢新人妆(一) 宣统帝退位之后,容悦卿和锦姿很快集结了早已沦为流谪会私兵的宁古塔守军,自立山头,号称“宁安军”,由容悦卿担任督军,而锦姿仍旧掌管着已改名“督军府”的原宁古塔将军府。 但事实上,容悦卿虽贵为督军,却不得不对锦姿忌惮三分。因为,那些曾经流谪会中的精英现在均已摇身一变,成了宁安军的中流砥柱。他们不忘流谪会旧日之恩义,对锦姿唯令是从,视她为实际精神领袖,反而对商贾出身又做过赘婿的督军容悦卿表面尊崇,背地里却是带着几分不屑。 容悦卿深知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自然也知道唯一可将锦姿然收服的方法便是娶了她。这对他来说不难,一个连赘婿都做得的人,又何惧再次娶一个比自己有权势的女人?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卖”自己了。 那个女人,西林觉罗锦姿,昔日的左都御史之女、宁古塔将军嫡福晋。如今她既掌管着宁安督军府,又手握宁安军的实权,终于成了她梦寐以求的、整个宁安城乃至黑龙江,最有权势的女人。 曾经她最嫉妒清扬所拥有的东西,现在几乎都得到了,唯有一样,那便是“容悦卿之妻”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只有他可以给她,他也唯有用这个本想永远只给另一个女子的位置,才可换得自己想要补偿那人的一切。 “清清,对不起。为了咱们的喆儿,为夫只能再对不起你一次了。”容悦卿面对着后山密林中一座无墓无碑的孤坟,撒下一壶陈年的女儿红。 那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瓜尔佳清扬的衣冠冢。 这座衣冠冢,是容悦卿所立,因为锦姿将清扬的尸身当众焚毁了,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未给她。容悦卿只得悄悄为她立一座衣冠冢,好留下些念想,也让她在天之灵知道,世间还有人想着她、念着她。 衣冠冢里埋的是清扬生前穿过的衣裳和戴过的首饰。有陪她征战沙场的紫金叶片甲和虎纹镶金盔,有初遇那天她穿的赤红杜鹃湘绣大氅,也有他们大婚时的龙凤霞帔和点翠凤冠。还有很多他买给她,她却从未有机会穿的旗装——她久居军营,日常穿的都是盔甲或行服。 “若不是我粗心大意,兴许你不至落得如此。清清,都怪我”容悦卿伏在那抔低矮的土丘之上,情难自禁地落了泪。 彼时,清扬遭难,容悦卿同样被人下了药,但不是毒药,只令他昏睡了数个时辰而已。他一醒来便发觉自己和幼子俊喆被关在后山祠堂的柴房里。当他设法逃出柴房,就见祠堂院子正中立着一根行刑用的十字木桩,上面绑着个鲜血葫芦般的人。 容悦卿起初没有意识到那是清扬,反而是俊喆眼尖,一下子认出了母亲——清扬弥留之际所闻的那声“额娘”便是俊喆所喊。 听闻那句“额娘”,容悦卿狐疑地看过去,才发现那鲜血淋漓的酮体果真是他的清扬。他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俊喆的双眼,但为时已晚,那令人无可躲避的恐怖画面从此便成了俊喆挥之不去的梦魇。 众人皆道俊喆可怜可惜,年幼丧母,却没有人关心过容悦卿的感受,仿佛都眼盲心盲,对他的丧妻之痛选择视而不见。不,也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根本不认为他会为清扬之死伤悲难过。毕竟,一个在亡妻尸骨未寒之时便同妻子的继母混在一起的男人,很难被认定是个重情之人。 容悦卿不屑于对他人解释,更无所谓他们的看法。他只知清扬最在乎的便是他们的儿子俊喆,如果她有未说出口的遗愿,那也必定是嘱托他照顾好喆儿。他作为她的丈夫,必须竭尽力完成她的夙愿。 因此,他同锦姿虚与委蛇,故意搬出珞璎阁冷落俊喆。为的便是麻痹锦姿,有朝一日将整个军队和将军府都从她手中夺回来,交给俊喆。 “明日,我便要求娶那个女人。虽然她同我有青梅之谊,又有婚约在先,但左右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从未将她看作爱人。自我遇见你那一刻,我的眼中心中便是你了,怎奈长生天不肯垂怜,你我今生缘尽。如今为了喆儿,我须得另娶,实在无颜求你谅解。不过,今后无论我娶谁,心里这个位置永远只给你一人而已。”容悦卿对着清扬的孤冢自言自语道。 督军府内,嫏嬛居东暖阁榻上,风寒发热的小格格长欢又打了几个喷嚏。 这已是她经历的无数场病痛中最轻的一次。因是未足月出生的早产儿,自打落地她便体弱多病,疾患缠绵不绝。如今已是五月天,她的屋里还须燃着一只炭火炉,门窗也绝不敢大开。 纵然如此,她还是染上了风寒。 府医夏鸿儒开了驱风散寒的方子,又交代连嬷嬷用燕窝炖煮粟米羹给格格温补滋养:“格格的一应病症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先天不足,体质虚寒。就像失守的城门,各样病症自然容易趁虚而入。燕窝乃滋补上品,味甘性平,入肺、脾、肾经,可养阴润燥、益气补中、清虚热、治虚损,婴儿食用亦无碍,最适合格格眼下的状况。” 连嬷嬷谢过夏鸿儒,又担忧地询问道:“夏大夫,格格这样的体质,将来能习武吗?” 夏鸿儒捻着胡子摇摇头:“若为强身健体,则无谓能与不能。但格格这般孱弱,假如想于武学有所造诣,那便是奢望了。不过在老夫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小格格安分守己做个闺秀,将来嫁一门好亲事,总好过舞刀弄棍,最后像大格格似的,落了那般田地。” 清扬听得夏鸿儒如此评论前世的自己,微微有些愠怒,便想吓他一下。 “夏大夫如此瞧不起我姐姐,为何当初还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她麾下,求她代为历练?如今你儿子出息了,便要过河拆桥了吗?”一个稚嫩又自带威仪的声音在榻上响起,吓得夏鸿儒抖如筛糠。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旧人孤冢新人妆(二) 夏鸿儒暗讷,当年私下恳求清扬少将军破例收下儿子夏怀甫的事,他从未讲与他人知晓,怎的长欢格格竟然如此明了?而且他单听说过这小格格生而能言,是“奥都妈妈”下凡,他常为格格诊病却一直未曾亲闻,还道是福晋为宁安军造势扯的谎。没想到今日甫一闻之,便是这等惊人之语,看来果真天神无疑! “格、格格,是夏某失言了,还请您大人大量、万勿怪罪。”夏鸿儒定了定心神,拱手向榻上的清扬歉道。 “夏大夫无须向我道歉。想来您也并非有意对姐姐不敬,姐姐生前性格您一定晓得,睚眦必报,若是惹恼了姐姐,生魂夜夜入梦也是够人受了。”清扬轻描淡写地威胁着夏鸿儒。 就在这时,不知哪来的一阵邪风将夏鸿儒身后的窗户吹开了,嗖嗖的细风像女人纤弱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后颈,又像鬼魅的在耳畔呼吸低语,使他顿觉背脊发凉,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倒在清扬榻前,大叫道:“格格饶命!格格饶命!” 清扬不觉发笑,心道真是天助我也,夏鸿儒在府中做医官多年,一定对阿玛的病情了如指掌,如能将他收服,或可找出阿玛真正死因和锦姿的构陷证据。 她于是柔声说道:“夏大夫务须惊慌,我同你玩笑呢,姐姐早已魂归九层天,羽化登仙了。”继而,又话锋一转:“听闻怀甫哥哥已在临时政府担任要职,怎的还未接您过去共叙天伦?” 夏鸿儒脸色微变,讷讷了半晌,似有难言之隐。 清扬本是明知故问,便接着方才的话端继续问道:“是不是福晋不准你去?” 夏鸿儒抬头望了一眼清扬,答道:“实不相瞒,我曾向福晋请辞去北京和怀甫团聚,但福晋以府医后继无人为由未予准许。” 清扬笑了笑,一针见血地说道:“她是想以你为质,好令怀甫哥哥替她办事罢?现下临时政府刚刚成立,一切方兴未艾,怀甫哥哥受到袁总统重用,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机。夏大夫岂可成为他的负累,令鸿鹄无法展翅?” 这一席话正戳在夏鸿儒的痛处,他愁眉不展地说道:“格格所言极是,夏某何尝不想离开此地?即便不能成为怀甫的助力,也总不能做他的累赘罢?然而福晋决计不肯放我。现在整个宁安城又戒备森严,没有督军府特批的通行证,谁也别想随意出城。夏某真真是无计可施了!” 清扬没有搭话,只是笑意满满地看着夏鸿儒。 夏鸿儒这才意识到,小格格定是有办法让他出城才会同他讲这番话。不过,这张通行证也必然不会白白给他,也不知小格格究竟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代价?罢了,只要能离开督军府这座奢华的牢笼,什么代价也须付得! 打定了主意,夏鸿儒倒有些庆幸,若不是今天惹得格格不悦,可能还寻不得这个机会呢。殊不知,清扬早已摸清他的底细,知道他想要什么,自然也就知道如何同他交换自己想要的。 夏鸿儒就地拜伏,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恳求道:“夏某知格格绝非凡人,旁人做不到的事格格定有办法达成。求格格设法帮夏某出城!若蒙不弃,来日定当投桃返李,以报格格大恩。” 清扬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立在一边的连嬷嬷说道:“嬷嬷,我有些饿了,去将夏大夫吩咐的燕窝粟米羹煮来我尝尝罢。” 连嬷嬷知清扬欲让她回避,便识趣地应道:“奴婢这就去!” 见四下无人,清扬这才对夏鸿儒开口说道:“夏大夫,你方才说此恩来日再报,倒是不妥。我若助你出了宁安城,你便是离巢的鸟儿、归山的猛虎,我还如何寻得到你?你若想取得通行证,得须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否?” 夏鸿儒此刻为了出城,什么也舍得,更别说只是回答几个问题了。他立刻爽快地答道:“但请格格问来。” 清扬挑起一双凤目,问道:“夏大夫,你从光绪年间便在府上行医,对我阿玛的身子可说是了如指掌。我想请你告诉我,他究竟是如何死的?还有,这些年他缠绵病榻的原因究竟如何?” 夏鸿儒眉头微蹙,有些诧异,又不肯正面回应:“格格为何想从夏某这里知晓将军的死因?这些事你大可以直接去问福晋。” 清扬有些不悦,冷冷地说道:“我若直接问福晋,你便出不去这宁安城了!” 夏鸿儒意识到自己有求于人,理应端正态度。况且,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要替那个“囚禁”的女人遮遮掩掩?这小格格委实不简单,连和自己的生身母亲都藏着心眼,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又如何能懂得她的心思?不如乖乖就范罢! “格格息怒!夏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了。”夏鸿儒说道,“因检查尸体的是府衙里的仵作,故而将军的死因夏某不知。但是,夏某见过将军最后的样子,并不像仵作所说‘七窍皆流黑色血泪’,而是面色乌紫、四肢僵硬、肌肉紧缩,面目异常狰狞痛苦,观之似是呼吸衰竭而亡,绝类马钱子中毒之状。” “如此说来,慢性中毒一说实属无稽之谈了?”清扬有些快要按捺不住内心的委屈和愤然。 哪知夏鸿儒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死因虽不是慢性中毒,但将军被人长期毒害一事应是确凿无疑。” “你都知道?”清扬惊愕地看向夏鸿儒,心中腾起一股寒意:看来此人并不是表面上那般温良无害,反而隐藏得很深呢。他明知有人毒害将军,却不尽力医治,这和凶手又有何分别? 夏鸿儒被清扬的眼神瞪得心中发毛,连忙解释道:“格格有所不知,夏某每次给将军诊病福晋都随侍在侧,从来不肯离开半步,夏某就算想提醒将军警惕枕边人,也是毫无机会啊!” 清扬不欲和他纠缠此事,反正有的是时间同他秋后清算。 “那你到说说看,将军是如何被毒害的?”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旧人孤冢新人妆(三) “夏某认为将军是被人在饮食中加入了金刚石粉末,导致胃部溃烂而削瘦虚弱、长期卧病的。此物极硬,且疏水亲油,人服食后无法消化,便会黏着在胃肠之上,根除不去。如此一来,经年累月地摩擦,胃肠便会溃疡出血。因这金刚石粉末并非一般毒药,即便使用银针也无法检出,所以是非常危险又难以提防的慢性毒剂。有段时间,它曾流行于洋人的贵族豪门之间。”夏鸿儒如是说。 清扬闻言陷入沉思:的确,阿玛这几年的病症一直被当作胃疾治疗,岂料却是越治越重,胃心痛犯得愈发频繁了。若锦姿那个贱人在阿玛的饮食中下了金刚石粉末,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夏鸿儒又说:“本来将军已病入膏肓,再有个把月也就支撑不住了,却不知为何害他之人竟又冒险下了马钱子,直接了结了将军的性命。” 清扬没有说话,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她知道锦姿为何这么做。 去年中元节前夕,清扬得知吉林将军府上来了一位英吉利名医,治愈了将军之母多年的顽疾,她便打算去将这位神医请回来为父亲诊治。岂料才出发不久便接到府中来信,说是鹤鸣将军突然薨逝,叫她立即回来主持丧礼。现在看来,锦姿是怕请回了神医会将她的诡计戳穿,便一不做二不休,提前杀了人,灭了口。 清扬咬了咬还未长出牙齿的齿龈,恨恨地想:西林觉罗锦姿,你好歹毒!我阿玛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竟想出如此阴损的计谋对待他! “夏大夫,我再问你,何种毒药服后不会立即发作,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会令人四肢乏力、头晕心悸、呕吐腹痛,再过一个时辰,便连话也说不出来?”清扬想起自己当日中毒的情形,又问。 夏鸿儒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大约是雷公藤罢!此物本是治疗风湿之良药,但皮部有剧毒,只可外敷不可内服。服之一到两个时辰发作,三个时辰无解,症状与格格所说相符。” 清扬苦笑一声,暗道:原来前世我便是栽在这雷公藤身上了,呵,这下总算死得明明白白了!这一世应当好好钻研医道,以免再遭人暗算。于是她对夏鸿儒说:“夏大夫,我听你讲解方觉医药颇有趣味,若我想学,你可否推荐些医理、药理的书给我参详?” 夏鸿儒自然一口应允:“这个简单,夏某明日便给格格送几本入门的医药书籍来。格格若是自己看不懂,还可以招夏某来当面解疑。只是,夏某若得到格格垂顾,施以援手出离宁安,便是无法再帮您了。” 他故意将最后一句说得凄切可怜,实则表示自己心知肚明,希望清扬不要因贪学医术而不尽力帮他。 清扬听得明白,便说:“夏大夫放心,你这就回家整肃行装罢,不日我便可助你出城。” 夏鸿儒将信将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讷讷地点了点头。 “你去吧,静候佳音便可。”清扬吩咐道。 夏鸿儒便恭敬地退出了东暖阁,在苑里正遇到锦姿身边的大丫鬟婵娟。 婵娟草草一福身,对夏鸿儒焦急地说道:“夏大夫,福晋不大好,你快过去瞧瞧罢!” 夏鸿儒于是跟着婵娟很快到了松鹤轩。一路上,婵娟将锦姿的情况粗略对夏鸿儒讲了。大约就是督军向福晋求婚了,福晋为准备大婚的一应事宜,日夜不眠,便累倒了。 “福晋自产下小格格以来一直体质虚弱,夏某已尽力用药膳予以滋补,怎的福晋自己却这般不知爱惜自己?那些琐事交给下人不就行了?”夏鸿儒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 婵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福晋说此乃她生命之中头等大事,故而事必躬亲,亲力亲为,绝不能留一丝一毫的遗憾。” 说着,已到松鹤轩门外,婵娟又叮嘱夏鸿儒道:“夏大夫,请您务必帮着劝劝福晋,身体为重,万万珍重才是。” “我明白。”夏鸿儒点点头,答道。 入内,只见锦姿面色惨白如纸,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原本红润饱满的桃腮已然有些凹陷,显得憔悴不堪。她见夏鸿儒到了,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夏大夫来了。” 夏鸿儒拱手:“是,刚为格格诊完病,便来瞧您了。” 锦姿一脸自责地说:“长欢又病了?我这做额娘的实在太不称职,一来竟对孩儿的病况毫不知晓,二来自己不争气,也不能照料在侧,但愿她长大不要怪我才好。长欢现下如何?严重不严重?” 夏鸿儒摇摇头,答道:“倒是无甚大碍,只因正逢春夏之交,是风邪最易入体的时节,格格早产体弱,便感染了风寒。” “那我便放心了。夏大夫,还望悉心为长欢医治调理才是。” 夏鸿儒说了句“应该的”,便将手搭在锦姿的腕上,细细地开始诊脉。然而,他的眉头越蹙越紧,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青,表情也由平静转为狐疑,再转向了惊惧。 “福晋这脉象”夏鸿儒欲言又止,因为想到锦姿很快便要和督军容悦卿大婚,他更是不敢直言。 锦姿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我的身体果然更差了吗?” “这,这”夏鸿儒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即将再次嫁作人妇的锦姿,她已彻底失去了再做母亲的权利! 锦姿焦急地说道:“但说无妨!什么我也受得住,左不过一死而已!” 夏鸿儒见她已不惧生死,便直言不讳:“福晋,您恐怕此生再也无法为督军生育孩儿了” 锦姿闻言,只觉眼前一黑,登时昏死了过去。 的确,她西林觉罗锦姿无惧生死,但却真真被这个“无法生育”的消息击倒了。 原本,她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和她心心念念的卿哥结成连理了。她还想着为他再生一个孩子,毕竟无论是俊喆还是长欢,都不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孩子。但如今,这个心愿彻底破灭了!3.7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旧人孤冢新人妆(四) &a;lt;!doctype ht public &a;“-//w3c//dtd xhtml 1.0 strict//en&a;“ &a;“w3./tr/xht1/dtd/xht1-strict.dtd&a;“&a;gt; &a;lt;ht xns=&a;“w3./1999/xht&a;“&a;gt; &a;lt;head&a;gt; &a;lt;ta -equiv=&a;“tent-type&a;“=&a;“text/ht; charset=gb2312&a;“/&a;gt; &a;lt;title&a;gt;403 - 禁止访问: 访问被拒绝。&a;lt;/title&a;gt; &a;lt;style type=&a;“text/css&a;“&a;gt; &a;lt;!-- bin:0;font-size:.7efont-faly:verdana, 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background:#eeeeee;} fieldset{padding:0 15px 10px 15px;} h1{font-size:2.4ergin:0lor:#fff;} h2{font-size:1.7ergin:0lor:#cc0000;} h3{font-size:1.2ergin:10px 0 0 0lor:#000000;} #header{width:96%;rgin:0 0 0 0;padding:6px 2% 6px 2%;font-faly:&a;“trebuchet ms&a;“, verdana, sans-seriflor:#fff; backgroundlor:#555555;} {rgin:0 0 0 2%;positioive;} ainer{background:#fff;width:96%;rgin-top:8px;padding:10px;positioive;} --&a;gt; &a;lt;/style&a;gt; &a;lt;/head&a;gt; &a;lt;body&a;gt; &a;lt;div id=&a;quot&a;“&a;gt; &a;lt;div css=&a;quotainer&a;“&a;gt;&a;lt;fieldset&a;gt; &a;lt;h2&a;gt;403 - 禁止访问: 访问被拒绝。&a;lt;/h2&a;gt; &a;lt;h3&a;gt;您无权使用所提供的凭据查看此目录或页面。&a;lt;/h3&a;gt; &a;lt;/fieldset&a;gt; &a;lt;/body&a;gt; &a;lt;/ht&a;gt;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旧人孤冢新人妆(五) &a;lt;!doctype ht public &a;“-//w3c//dtd xhtml 1.0 strict//en&a;“ &a;“w3./tr/xht1/dtd/xht1-strict.dtd&a;“&a;gt; &a;lt;ht xns=&a;“w3./1999/xht&a;“&a;gt; &a;lt;head&a;gt; &a;lt;ta -equiv=&a;“tent-type&a;“=&a;“text/ht; charset=gb2312&a;“/&a;gt; &a;lt;title&a;gt;403 - 禁止访问: 访问被拒绝。&a;lt;/title&a;gt; &a;lt;style type=&a;“text/css&a;“&a;gt; &a;lt;!-- bin:0;font-size:.7efont-faly:verdana, 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background:#eeeeee;} fieldset{padding:0 15px 10px 15px;} h1{font-size:2.4ergin:0lor:#fff;} h2{font-size:1.7ergin:0lor:#cc0000;} h3{font-size:1.2ergin:10px 0 0 0lor:#000000;} #header{width:96%;rgin:0 0 0 0;padding:6px 2% 6px 2%;font-faly:&a;“trebuchet ms&a;“, verdana, sans-seriflor:#fff; backgroundlor:#555555;} {rgin:0 0 0 2%;positioive;} ainer{background:#fff;width:96%;rgin-top:8px;padding:10px;positioive;} --&a;gt; &a;lt;/style&a;gt; &a;lt;/head&a;gt; &a;lt;body&a;gt; &a;lt;div id=&a;quot&a;“&a;gt; &a;lt;div css=&a;quotainer&a;“&a;gt;&a;lt;fieldset&a;gt; &a;lt;h2&a;gt;403 - 禁止访问: 访问被拒绝。&a;lt;/h2&a;gt; &a;lt;h3&a;gt;您无权使用所提供的凭据查看此目录或页面。&a;lt;/h3&a;gt; &a;lt;/fieldset&a;gt; &a;lt;/body&a;gt; &a;lt;/ht&a;gt;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 昔日困虬腾云起(一) &a;lt;!doctype ht public &a;“-//w3c//dtd xhtml 1.0 strict//en&a;“ &a;“w3./tr/xht1/dtd/xht1-strict.dtd&a;“&a;gt; &a;lt;ht xns=&a;“w3./1999/xht&a;“&a;gt; &a;lt;head&a;gt; &a;lt;ta -equiv=&a;“tent-type&a;“=&a;“text/ht; charset=gb2312&a;“/&a;gt; &a;lt;title&a;gt;403 - 禁止访问: 访问被拒绝。&a;lt;/title&a;gt; &a;lt;style type=&a;“text/css&a;“&a;gt; &a;lt;!-- bin:0;font-size:.7efont-faly:verdana, arial, helvetica, sans-serif;background:#eeeeee;} fieldset{padding:0 15px 10px 15px;} h1{font-size:2.4ergin:0lor:#fff;} h2{font-size:1.7ergin:0lor:#cc0000;} h3{font-size:1.2ergin:10px 0 0 0lor:#000000;} #header{width:96%;rgin:0 0 0 0;padding:6px 2% 6px 2%;font-faly:&a;“trebuchet ms&a;“, verdana, sans-seriflor:#fff; backgroundlor:#555555;} {rgin:0 0 0 2%;positioive;} ainer{background:#fff;width:96%;rgin-top:8px;padding:10px;positioive;} --&a;gt; &a;lt;/style&a;gt; &a;lt;/head&a;gt; &a;lt;body&a;gt; &a;lt;div id=&a;quot&a;“&a;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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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扬便同他们定下计策:由她假扮外省豪强前来落草,绑着孙月嫦和钱希临到通天寨前拜山投寨,只要一见到“铁面孙”,以清扬的武功便可轻易将其制服。到时,由月嫦劝说其他副寨主投降朝廷,再加上随后赶到的大部队里应外合,这一招“擒贼先擒王”便算成了。 一切筹谋完毕,只等瓜尔佳鹤鸣带领大部队前来——清扬知道,父亲一旦发觉她失踪,定会兴师动众来找。 然而,令清扬意想不到的是,她低估了钱希临和孙月嫦,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扮猪吃虎之计。当天夜里,她就被两人用蒙汗药迷倒,五花大绑了起来。 原来,钱希临早已入主通天寨,将“铁面孙”杀掉,取而代之了。他原先的确是个要饭的小乞丐,客栈掌柜钱仲秋是他远房伯父,也是“铁面孙”放在县城里的眼线。因城里仅有这一家客栈,只要是外地客商来到兴京,都需得投宿此处。钱仲秋便将情况密报通天寨,使他们有的放矢。 钱希临来到兴京后,经钱仲秋引荐也加入了通天寨,遇到了年纪相仿的孙月嫦。孙月嫦名为“铁面孙”养女,但谁都知道她是“铁面孙”豢养起来的“童养媳”,只待她成年便要娶做压寨夫人的。她和钱希临两情相悦之后,便合谋杀死了“铁面孙”,又以一个身型酷似“铁面孙”之人当作傀儡,罩上那副铁面,掩人耳目。 钱希临之所以不敢公布“铁面孙”的死讯,一是怕自己根基未稳,在山寨内无法服众,二是怕远近其他绿林闻听消息赶来,以为“铁面孙”报仇为名抢掠地盘。他教钱仲秋留意客栈往来客人,若有打探山寨情况且身怀武艺的可疑之人便汇报给他,他和孙月嫦就下山来演这么一出“苦肉计”,哄得来人放下警惕,再抓进山寨拷问。 清扬听完钱希临的自述,诧异地问道:“那‘铁面孙’出了名的阴险狡诈,你二人竟能将他杀死,还在通天寨几个二当家眼皮子底下演上这一出偷梁换柱,岂非更加居心叵测,诡计多端?” 钱希临笑道:“兵不厌诈,那‘铁面孙’为祸四方,人人得而诛之,我们不过为民除害而已。” “为民除害为何不解散了山寨,彻底还百姓一个安宁?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罢。”清扬不屑地揶揄道。 “若不是当今朝廷腐朽,民不聊生,我等岂会沦为草寇?你为这样的朝廷效力,又有何立场指责我们?我见你功夫俊俏、为人侠义,不如咱们三人共结金兰,今后你便跟着我们。通天寨名头在外,定不会叫你吃了亏。”孙月嫦从旁劝道,她对这个侠骨柔肠的女子颇有好感,竟起了拉拢之心。 钱希临却很有自知之明,摇着头对孙月嫦说:“嫦妹莫要痴心妄想了,人家一看便是八旗贵人,怎会同你我二人结义为伍?” 清扬打量自己,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贵人”,便奇道:“你怎知我身份?” 钱希临微微一笑,说道:“小小年纪却一身上佳武艺,定是从小师从名家,非一般人家可以比拟。孤身一人犯险,可见性格娇蛮任性又不失单纯,当是没尝过世间险恶的富贵小姐无疑。加上你断定会有大军接应,更可知身份尊贵,非同小可。” 清扬暗暗佩服钱希临目光如炬。事实上,这是钱希临其人最大的长处。日后,他便是凭借这种慧眼识人、八面玲珑的本事,青云直上,飞黄腾达的。 “既然你劝谏不了我,我也招纳不了你,那不如今日一决雌雄,省得日后相见再生烦扰。”清扬咬咬牙,说道。她自负功夫了得,不会输给这两个“胡子”。 没想到,钱希临居然真的给清扬松了绑。两人比划一番,清扬居然半点上风也占不到。她此刻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后悔太过自傲,竟以为自己功夫天下无敌。 几十个回合过后,钱希临终将清扬擒住,绑回了娘娘庙里的铜柱之上。 “如何?服气了吗?我临哥武艺比你不差罢?”孙月嫦笑着问道。 清扬脖颈一梗,闭眼说道:“清扬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如要叫我与贼寇为伍却是不能。” 钱希临却拉着孙月嫦倒身下拜,说道:“姑娘,钱某得罪了,我和嫦妹愿接受朝廷点编,解散山寨,谋个体面的生路。为表此身堪用,对姑娘不敬之处还望见谅。不知姑娘可否帮助引荐?”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 昔日困虬腾云起(四) 清扬未曾料到钱希临居然是想弃暗投明的,便问:“方才不是还说朝廷腐朽,不如你们山寨吗?怎的又想叫我帮忙引荐?” 钱希临自嘲一笑,说道:“若能光明正大,谁愿是这蝇营狗苟的活法?不过都是被‘逼上梁山’。如今这通天寨虽然在我掌中,但是几个二当家虎视眈眈,外边的势力又时常来犯,若哪一日出了纰漏,我们二人便得死无葬身。我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嫦妹已有身孕,我当为子孙计议长远。今日遇见姑娘,深感您一腔正义,遂愿投奔姑娘,还望成。” 清扬听钱希临说话彬彬有礼,谈吐不俗,便问:“你当真是世代农民,未曾读过书吗?” “从前在家乡上过几年私塾,还是我勉强求来的,至今感念恩师不弃。”钱希临答道。 清扬见钱希临机智、上进、武艺高强且有情有义,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动了招安的心思。 她思索了下,问道:“你既说山寨还有几个二当家同你不睦,那么招安之事想必他们不会轻易答应罢?” 钱希临仿佛早就料到清扬会答应自己,成竹在胸地说:“这我早就想好了,还需得您帮忙,才可除掉那几个二当家,之后我便可率众投奔朝廷。” 依照钱希临之计,待宁古塔部队到达,先将大军隐藏在龙岗山上一处山洞之内,仍由清扬和索哈察带领一支小队,假装被他俘虏带回山寨。之后,利用这些人马,在山寨中秘密控制住几个副寨主,若他们愿意归降便归降,不愿意便铲除,然后钱希临就可统一山寨。 这一次,清扬长了些心眼,没有然相信钱希临。因为,无论如何看,这都是一条一石二鸟之计,她不能将大军放心安置在钱希临所说的山洞,万一他这是计中计,到时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害了父亲整个军队? 钱希临确实也出于自己的考虑,怕万一清扬他们翻脸不认人,直接端了他的老窝又不帮他招安,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清扬不以为意:“你放心,左右我也在你手中,你还怕我阿玛会轻举妄动吗?” 这话倒是给钱希临吃了一颗定心丸,于是计划便算是敲定了。 之后的事情毫无意外,清扬助钱希临杀了几个二当家,钱希临便率山寨之众归降朝廷。他本以为今后可以跟随清扬,却不料上头安排他投到盛京将军门下,给了个芝麻大点的小官便将他偌大一个山寨的兵力都换走了。 不过,清扬知道,凭钱希临这人的本事,不会久居人下,总有出头之日。果不其然,今日他已贵为奉天督军兼一省之长了。 听完了钱希临的故事,俊喆半晌未语。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觉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不断搔挠着他幼小的内心。 他眨眨明亮的桃花眼,迷惑地叹道:“小姑姑,你讲故事的口气真像我额娘,故事里这个‘清扬’的作风也很像额娘我,我好想念额娘啊!”说着,他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清扬见儿子哭得梨花带雨,不禁心中灼痛,明明母子俩对面相见却不能相认,实在是人间至远的距离。 她也湿了眼眶,柔声安慰道:“喆儿别哭,你额娘每日都在九层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呢。她叫我告诉你,要坚强,莫要令他人看了笑话。你是咱们宁古塔瓜尔佳氏唯一的子孙,当活得顶天立地。” 俊喆停止了哭泣,抬起小兔子一般鲜红的双眼,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额娘当真成仙了,还叫你来安慰我?那时候那时候西林觉罗氏分明对我说,额娘作恶多端,死后也会成为恶鬼,叫我最好忘了她,不然她就会夜夜入梦,令我不得安枕。” 清扬心疼地看着儿子,喃喃地说道:“你不要信旁人的,额娘不曾杀死你祖父,自然也不会成为恶鬼,真正的恶鬼还在人间作恶,我便是来肃清这混乱乾坤的!” 俊喆拭去泪痕,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么说来,喆儿梦中的魇魔并不是额娘?那喆儿便不怕了!” “魇魔?”清扬一怔。 细问之下,清扬方知她死那日发生在俊喆和容悦卿身上之事,明白谋害她是锦姿一人所为,和容悦卿毫无关系。但如今容悦卿竟背弃誓言,冷落亲儿,还欲迎娶锦姿,她便也要同他恩断义绝!只是可怜了俊喆,见过母亲悲惨死状之后又被锦姿恫吓,导致夜夜梦魇不断,身心俱创。 清扬深知心病还需心药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前世之事遗祸爱子,便暗下决心要想办法将俊喆接到自己身边来住。 “喆儿,你乃长生天选中的乱世英雄,那魇魔便是派来试炼于你的。所以,你不必怕它,只要心存正义便可战胜魇魔,成就大业。”清扬扯了个谎安慰俊喆。 俊喆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喆儿明白,喆儿不怕!额娘和小姑姑都会保护喆儿的,对吗?” 清扬破涕为笑,也点了点头,说:“当然!现在姑姑保护喆儿,将来喆儿强大起来,也要保护姑姑。”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只小小的玉手相互勾了勾手指,以示约定。 这时,连嬷嬷推门进来了,见到俊喆惊讶地问道:“俊喆少爷,你怎会在长欢小姐房间?让夫人知道了,又要罚你。” 清扬眉头一蹙,说道:“连嬷嬷,你怎的了,为何称呼变了?谁叫你改的?” 连嬷嬷赶紧向她汇报:“方才奴婢们被锦姿夫人召集到前院训示,说是督军既然接受了新政府的册封,改称‘宁安都统’,便应按照新政府的规矩办事。为表革命之决心,从今日起阖府上下摒弃满清旧俗,男子剪辫,女子易服,一应称谓也都要改成时下流行的‘夫人’‘少爷’‘小姐’等,不可再称福晋、世子、格格了。” 清扬轻蔑地笑了笑,心说,不过是为了讨好那个发起“剪辫易服”倡议的钱希临罢了! “连嬷嬷,你将俊喆送回珞璎阁罢,莫叫旁人看见了。”清扬吩咐道。 俊喆听了,懂事地说:“那我再找机会来看你哦,小姑姑。” 清扬莞尔一笑,摇摇头说:“喆儿莫要再偷偷来了,姑姑会想个办法和你长久在一起的,你耐心等待些时日,可好?” 俊喆懵懂地点了点头,竟莫名产生了一种对母亲般的信赖。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一) 就在清扬也随着“剪辫易服”的风潮将自我认知向“瓜尔佳长欢”转变,并绞尽脑汁想将俊喆接到自己身边来住的时候,宁安城来了位极不寻常的客人——甄甲真,奉天省陆军部队总参谋长,号称“江湖神算”,是督军钱希临最为信赖的心腹之一。 钱希临派甄甲真早一步来到宁安,为的是提前相看一下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凤命”神女——瓜尔佳长欢。如果真如传闻所言,是“得之可得天下”的绝世命格,他本人便马上亲临宁安城,给儿子订下这门亲事。但如若只是谣传,则无需浪费宝贵时间跑这一趟了。 容悦卿和西林觉罗锦姿自然也明白,钱希临派人来的用意便是想验证传言真伪。长欢虽然的确生而能言,却并不是什么“凤命”,万一遇上相学行家,立时就会穿帮。 因此,容悦卿想直接用金钱贿赂甄甲真,叫他在钱希临面前保媒。但锦姿认为,现在摸不清来人的底细和脾气,不好轻举妄动,万一此人耿直不阿,那这事就真砸了。 她另想了一计——欲擒故纵。便是故意慢待甄甲真,端起架子来,叫他知道想求娶“凤命贵女”的人多如牛毛,不一定轮得上他们奉天督军府。这样一来,他们的好奇心和好胜心便会被彻底激起,对传闻也自然信了七分。再让他见识见识长欢生而能言的本领,就只会深信不疑了。 是日,甄甲真以奉天省特使的身份在宁安都统府住下了。他本想着自己这一趟是个“肥差”,宁安这边若想攀上奉天必定费力讨好于他,到时金银财帛少不了尽数奉上。未料这宁安都统容悦卿竟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给他安排的客房又小又旧,伺候的仆役也不甚尽职,一日三餐不但不大行款待,饭菜简直素淡得如同寺中斋饭。要知道,他甄甲真在奉天府可是“横着走”的人物,从未受过此等轻慢! 他正暗自纳闷,这宁安都统府缘何如此傲慢无理,便闻听两个小厮在花园里偷偷议论:“听说了吗?袁大总统亲自写信给都统,要为自己家的公子求娶长欢小姐呢。” “不会罢!那咱们都统岂不成了总统的亲家?” “可不是嘛!要是在过去,咱长欢小姐那便是太子妃了。” “长欢小姐天生‘凤命’,将来恐怕还要当皇后呢!” 甄甲真一惊,难怪容都统如此怠慢,原来人家已攀上了更高的高枝! 要说他甄甲真,其实根本不会看相,这些年凭一张利嘴和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才混到今天,让他鉴别一个婴孩是否真是“凤命”,根本就是在难为他。不过,既然得知连袁大总统都要为儿子求娶这位小姐,那便应该确是“凤命”无疑。有了这层证明,回去钱督军问起就可胸有成竹地回复。 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袁大总统捷足先登,否则,回去不得被钱督军皮鞭抽死才怪! 于是,甄甲真立即求见准都统 夫人西林觉罗锦姿,将来意说明,并要求见一见长欢小姐。锦姿假装犹豫再三,终是允诺明日叫他见到长欢。 甄甲真一走,锦姿便得意地说道:“呵,这甄特使果然上钩了!下面我须得去好好交待一下长欢,务必抓住这次机会,促成好事。” 她由婵娟陪着,去了嫏嬛居。到得长欢房间,因近来心情尚佳,“人逢喜事精神爽”,便不由分说地将长欢抱起来,亲了又亲,直到长欢气闷地哭起来才肯罢休。 锦姿笑盈盈地望着白瓷娃娃一般的“女儿”,说道:“长欢,额娘打算给你订一门亲事,是奉天督军钱希临家的公子。明日他们派人来相看合婚,你须得配合额娘,将此事促成。” 长欢其实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内心还是极不情愿。她不屑地说道:“他家是督军府,我们便不是都统府吗?凭什么叫他相看我?” 锦姿语重心长地劝道:“虽然仅仅一字之差,但咱们家这个‘宁安都统’不过一城之首,而那钱希临可是一省之长兼任东北巡阅使,况且奉天的兵力和咱们宁安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呢。额娘这么做都是为了长欢好,你若嫁入奉天督军府,便是东三省最有权势的少帅夫人。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将来连总统夫人也做得!” 长欢暗道:东北巡阅使何等权势!难怪锦姿要费心巴结他,这钱希临俨然就是东三省的“土皇帝”啊! 她转念一想,如今这世道,要想洗清前世冤屈谈何容易?皇帝被罢黜,朝廷被解散,所谓的临时政府又内忧外患,根本无暇顾及百姓疾苦,更别说为一个前朝旧将伸冤平反了。而且,现下容悦卿和锦姿把持着整个宁安城,二人只手遮天,她要如何才可报仇?想来唯有借助更大的权力才能彻底扳倒锦姿,而钱希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说来,同钱家订亲势在必行。不过,真要嫁给一个比她“小”许多的毛头小子可是万万不妥。好在,目前仅是订亲,怎么也要等到双方都成年了才能正式完婚。如此,只好先假意答应,待解决了锦姿,再寻个办法退婚。 可是,为今之计,如何能令来使为己所用,向钱希临大力推荐她做儿媳呢? 长欢假装顺从乖巧,点点头说道:“好罢额娘,我可以见见来使,只是不知他姓甚名谁?” 锦姿不疑有他,答道:“此人名曰甄甲真,是钱督军的心腹,过得他这一关,便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奉天督军府的大门。” 原来是他呀!长欢心说。她知道此人,最大特点便是巧舌如簧,他的话就如同他的名字:甄甲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当年的甄甲真不过是个行走江湖、坑蒙拐骗的“相士”,所幸在潦倒之时结识了甫入通天寨的钱希临,一直追随他,直到今天坐上如此高位。要非说这甄甲真只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并不会看相却也冤枉了他,他此生倒是“相准”了一个人,那便是钱希临,就这样跟着他飞黄腾达、鸡犬升天了。 长欢突然想起,除了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之外,甄甲真还有个致命弱点——贪财。有了这个把柄,她立刻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她向锦姿莞尔一笑,奶声奶气地说道:“多谢额娘为我筹谋,我定会让甄特使‘刮目相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二) 次日,锦姿引着甄甲真来到嫏嬛居。方行至东暖阁门外,便听闻里面传出舒朗的读书之声,像跌入玉盘的玑珠,清脆地落在了众人耳中:“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时是也” 锦姿会心一笑,难掩得意之色,却假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孙子兵法。这才几日,长欢竟已读到兵势篇了。” 甄甲真心中骇然,未料到这读书之人居然就是他要见的瓜尔佳长欢小姐。他偷偷拭了下额角的冷汗,赞道:“长欢小姐果真天神下凡,聪慧绝伦!如今满周岁了吗,竟可以读此高深莫测之书?” 锦姿掩口而笑,答道:“哪里满周岁,才堪堪半岁而已。” 于是甄甲真更加难以置信,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想从锦姿脸上觅得一丝不实之色,然未果。 大丫鬟婵娟适时向暖阁内通报:“长欢小姐,夫人和甄特使到了!” 读书声于是停止,只听得一句稚气未脱的“请进”飘了出来。 甄甲真就更加疑惑:里边真是个只有半岁的孩童吗?虽然之前听过各种神乎其神的传闻,但他也从未当真过,觉得不过是宁安都统府故弄玄虚,可今日亲耳闻之,还真是深觉从前孤陋寡闻。 来不及踌躇,甄甲真便见锦姿步入了暖阁之内,他只好跟了上去。 暖阁内,薰香袅袅,轻纱幔帐,一架用珍稀雁翎掺金丝细线绣成的喜鹊登梅屏风支在厅堂中间,将外人和里边的卧榻间隔开来。 甄甲真眉头蹙了蹙,心生狐疑:有这屏风阻隔,谁知里边藏着什么玄虚?看来八成还是装神弄鬼糊弄人罢! 这样想着,他心中稍稍有底,脊背也敢挺直了,眼神也变得傲慢起来,指了指屏风向锦姿说道:“夫人,钱督军叫我务必亲见长欢小姐,相看面相,这隔着屏风又如何能行?” “连嬷嬷,甄特使既然要看相,便将小姐带出来罢!”锦姿眼角含笑地吩咐了一句,却将甄甲真表情的变化看在眼里,心说:好戏还在后头呢,待会可别闪掉了下巴才好! 连嬷嬷却说:“夫人,容老奴说句话,小姐身子贵重,岂可随便见外边的男人?” 锦姿嗤了一鼻,不悦地说道:“大清已亡,现在是中华民国,妇女解放的新思潮汹涌澎湃,我等理当顺应潮流,将一切封建陋习更正过来。我的长欢倾国之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婵娟,去把屏风给我撤了!” 哪知连嬷嬷竟冲将出来,死命拦着婵娟,惹得锦姿大怒:“给我拉出去打!” 甄甲真还道这是故意演给他看的“苦肉计”,为的是不让他看屏风内的情形。他暗笑:想叫我妥协求情?哼,我却偏偏天生心如磐石,你们就是将这老奴打死,又与我何干? 连嬷嬷便被拉了出去,接着听见外边一串嚎叫之声,似被打得很惨。但甄甲真愣是纹丝未动,甚至脸上还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 锦姿面色难堪地歉道:“锦姿对奴婢管教不善,让甄特使见笑了。” 甄甲真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我现在可以见见长欢小姐了吗?” “这”锦姿故作犹豫,没有往下说。 只听屏风之内,长欢婉婉说道:“额娘,你们都出去罢,叫甄特使留下,我和他单独有话要说。” 甄甲真一怔,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果,方才还遮遮掩掩,如今不但同意见他,还可以单独相见?这又是何种套路? 锦姿根本不给甄甲真错愕的时机,很快带着丫鬟仆妇们退出了暖阁,独留甄甲真一人在内。 门外,连嬷嬷身完好无损地凑近锦姿,低声问道:“夫人,小姐这招能行吗?” 锦姿满意一笑:“我看可以,那甄特使脸色都青透了!想来已经然不知所措了。行了,裁缝还等着我改大婚的礼服,这里一切交给长欢,我便大可放心了。” 原来,长欢早和锦姿、连嬷嬷定下今日应对甄甲真的计策:先读孙子兵法令他心生敬畏,再以屏风遮挡使他产生怀疑,然后再三推阻,不肯同他直面,令他以为是故弄玄虚,最后又突然给他单独见面的机会。如此一来,在真假虚实之间不断转圜,甄甲真定然会昏了头脑,难以正常思考。故此,当他见到果真能言善道的长欢,无论她说什么,便都会深信不疑了。 这便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令人摸不着头脑。 暖阁之中,长欢气定神闲地说道:“甄特使,既然要见我,何不移步屏风之内?” 甄甲真愣了愣,说了句“叨扰了”,便在好奇心驱使下急不可耐地挪动步子,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只见陈设简洁的房间中摆放着一副紫檀木的架子床,挨着是一张闺秀妆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也无可以藏人之处。一个观之不足半岁的美丽人儿靠着一方软垫端坐在床榻之上,稚嫩幼小的面目之上带着极不相称的睿智与成熟。 甄甲真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不知该说些什么。同一个半岁的婴孩能说些什么?又或者说,他无法想见一个半岁婴孩会同他说些什么。面对这一情形,他毕生察言观色的本事然失去了用武之地,见风使舵的经验也派不上用场。 好在长欢先开了口,一张樱桃般倩红小巧的嘴唇自然开合,直截了当地说道:“甄特使,我知你来意,更加知道你的为难之处。我既摒退了众人和你单独相见,便是要帮你解难,更有一份厚礼要送予你。” 甄甲真望着平静如水向他说话的小小婴孩,心中充满了骇然和惊恐。若不是他平日里惯于装神弄鬼,为人不敬鬼神,此时定会以为自己见了鬼。他不禁暗叹,此番来宁安还真是涨了见识,原来世间果然有生而能言的奇人异事! 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短暂震撼过后,甄甲真定了定心神,谨慎言道:“小姐说笑了,我会有何难处?不过替我家督军相看亲家,回去如实禀报便是。” 长欢莞尔一笑,边摇头边说道:“特使不肯承认,我便直说罢。你定然已经听说,袁大总统也来信为子求亲。我猜你此刻正在担忧若叫人捷足先登,回去无法同钱督军交代,是也?否也?”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三) “即便是婚事不成,也不过是我们奉天督军府同小姐无缘,督军又如何能怪罪到我头上?”甄甲真故作不以为然地说道,然则内心再次澎湃:她怎会猜到我的想法?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着实不大爽快! “是与不是,我不同特使争辩,反正钱督军的为人您比我更加清楚。这门亲事他本是势在必得,若因某人办事不利失了先机,会否动怒杀人,我便不得而知了。”长欢冷笑着说道。 甄甲真一惊:这小娃娃竟连督军脾气秉性也摸得门儿清,当真不可小觑! 长欢见甄甲真不言语,便莞尔笑道:“我不同特使兜圈子。袁大总统妻妾成群,子女众多,百年之后少不得一番争斗。我不愿嫁入总统府,卷进他们的纷争之中。听闻钱督军重情重义,同夫人伉俪情深,我敬重督军人品,想来他的公子将来也必定不差,便属意奉天。然而,我额娘和姐夫却摄于袁大总统权势,不肯听我一言。故而,我愿帮特使筹谋一计,叫他们不得不将我许配到奉天,而且还可令特使白得一份‘好处’。” 甄甲真听得此言,心说,原来是她自己不愿嫁入总统府,说什么帮我,其实是要利用我而已。不过这倒成了我,省得回去被督军责怪办事不力。况且,不知还有什么额外的“好处”? 因此他说道:“既然小姐如此坦诚,甄某也不虚言。敢问此计如何?甄某愿闻其详。” 长欢满意一笑,便将计策详细说与甄甲真 甄甲真听完连连点头称赞:“长欢小姐智计无双,当真令人佩服!但钱财乃身外之物,甄某不执着于此。若此计成功,所得钱财甄某必定分文无取,部归还小姐便是。” 长欢知他贪财秉性,此番不过假意推让,便言道:“特使无须挂怀,就当做是长欢对你的谢礼罢。来日长欢嫁入督军府,特使若记得今日之情,还望多多照拂便是。” 甄甲真本性毕露,眉开眼笑地说道:“那甄某便却之不恭了!小姐就请安心等着我的好消息罢。” 甄甲真走后,长欢唤来连嬷嬷,叫她带自己去见锦姿。 到得松鹤轩,只见锦姿正在试穿大婚的礼服。因要顺应新潮流,她同容悦卿的婚礼打算采取西洋礼仪,所以雇了个俄国裁缝,做的是西式婚纱。此刻,锦姿已褪去惯常的雍容旗装,身着一件纯白锦缎裁剪而成的华丽拖尾长裙,其上缀满温润光泽的大小珍珠。旗头拆散了,柔亮的长发披在裸露的双肩,再罩上一层细薄的轻纱,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她姣好的面容。 容悦卿也在屋内,正靠着榻上的锦垫冷眼瞧着锦姿同裁缝商量礼服的改动。他见长欢来了,不觉欣然一笑,眯着媚人的桃花眼说道:“小婉,许久不见了,好像又长大了许多。” 长欢面色一冷,白了容悦卿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姐夫。” 从她得知容悦卿要娶锦姿开始,便一直刻意避开见他二人。若不是迫不得已,为了俊喆,此刻她断不会出现在松鹤轩,看他们你侬我侬的嘴脸。 要说长欢对容悦卿已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否则也不会被此情此景刺痛心扉。前世的自己死去还未逾年,他便要续弦再娶,娶的还是害死她的仇人,这叫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恨?如何能不怀疑曾经的柔情蜜意是虚情假意? 容悦卿被长欢不咸不淡的一声“姐夫”叫得心房一紧,没由来地将这小小的人儿同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子联系了起来:为何总是觉得长欢身上有她的影子?难道就因为她们是异母姐妹?就因为她长着同她神似的一张脸? 他心内怅然若失,于是低下头不再言语,纤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落下一片薄如蝉翼的阴影。 “长欢来了?甄特使那里无甚纰漏罢?”锦姿不曾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涌,喜滋滋地含笑说道,“来瞧瞧额娘这身礼服如何?” 长欢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恐怕要叫额娘失望了,甄特使确是神相,他看出我命格有异,此刻打算离开了。” 锦姿一惊,掀开头纱焦急地问道:“怎得如此不巧?这该如何是好?难道此事便要前功尽弃了吗?” 容悦卿也从榻上坐起,轻声安慰锦姿道:“锦儿莫慌,你先在此,我去问问甄特使究竟如何。” 长欢听得容悦卿叫锦姿“锦儿”,心中不禁剧烈一疼。但她为顾大局,故作云淡风轻地提醒道:“若他执意如实回禀奉天督军,不如试试以钱财收买之,左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容悦卿点了点头,立即吩咐随侍泺池去办,自己则赶去阻拦甄甲真。 他甫一赶到甄甲真下榻的客居苑,就见随从正在整理行装,赶紧上前询道:“甄特使,怎的这就要走?容某不日便要大婚,何不多留些时日,观了礼再走罢!” 甄甲真摇摇头,拒绝道:“甄某受钱督军所托而来,任务完成便当即刻回奉天复命,不得擅自停留,这是军法。故而请恕甄某无法从命。错过容都统大婚实乃甄某之憾,到时定当遥祝都统同夫人百年好合,琴瑟相谐。” 容悦卿见他如此坚决,便知事情不好,只得直截了当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甄特使是否对我家长欢的命格有所疑问?” 甄甲真假装沉吟片刻,答道:“是。长欢小姐命格非同凡响,恐怕我们奉天督军府容不下这振翅欲飞的‘凤凰’。” 容悦卿一愣,疑惑地问道:“特使也看出长欢是‘凤命’?那又为何说督军府容不下?钱督军难道无意借此‘凤命贵女’再晋一程?” 甄甲真摇晃着脑袋,假做无奈地说道:“长欢小姐之命,不同于我们惯常所说的母仪天下之‘凤命’,恐怕容都统您之前请来给小姐看相的相师也未曾见过此等贵不可言的命格。” 容悦卿惊诧地问道:“究竟是何等了不得的命格?容某孤陋寡闻,还请甄特使详尽告知。” 甄甲真叹了口气,神秘地说道:“那我便告诉容都统罢!您可知道唐朝则天女皇帝武氏之‘真凰’命格?”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四) 世人皆知,当年女皇武氏尚在襁褓之中,神相袁天罡途经武家做客,其父武士彟请袁天罡为身着男婴装束的武氏看相,袁天罡言道:“龙瞳凤颈,极贵验也!惜为男儿,若为女,当作天子也。”此为世间唯一有载的“真凰”命格。 容悦卿听闻甄甲真说及女皇武氏,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骇然不已:“难怪长欢生而能言,智力超群,原来真是九天神女下凡,来人间做女皇帝的!” 甄甲真见他着了道儿,又接着说:“然而‘真凰’命格虽贵不可言,实则于枕边之人而言凶煞无比。贵人娶之遭难,常人娶之立死。当年唐太宗洞悉武氏之命,故而远之,岂料高宗贪恋其美色,终被克死,还险些葬送了李唐江山。如今,我家公子虽乃‘潜龙’之资,却也不敢轻易娶这‘真凰’之女,以防遭其妨克,无法飞腾。” 容悦卿从未料到竟有这意外的一层,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甲真见容悦卿失了方寸,这才故弄玄虚地说道:“其实此命格也并非然无解,只是需要花些心思罢了” 因“真凰”命格这一说法过于骇人,容悦卿尚未从震惊中恢复,只顺势问道:“是何解法?还请特使明言。” 甄甲真却吞吐不言,一双精明的眼睛不断在容悦卿和地面之间上下徘徊。 容悦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甄特使扯什么“真凰”命格都是虚言,他演这一出乃是欲擒故纵之戏,不过是想趁机捞些“好处”罢了!这倒好办了,只要能促成这桩婚事,什么代价花不得?于是说道:“甄特使,只要能解了长欢这一‘克夫’之命,容某愿付任何代价,还请您不吝帮衬。事成之后,定有重谢!” 甄甲真桀骜地说道:“甄某也不避讳,就将丑话说在头里。鄙人虽不才,却也有些忠诚,只为我们奉天督军府效犬马之劳。若长欢小姐不是奉天督军府的人,就是拿再多身外之物,我也是不会帮忙的!容都统可明白我的意思?” 容悦卿自然明白,甄甲真这是在拿长欢的亲事要挟他——如果将长欢许配给袁大总统公子,他就不帮她破解克夫之命。然而这“袁大总统求亲”一事本就是他和锦姿杜撰出来的,为的便是让他们奉天主动求娶长欢。这下子正中下怀,岂有不应允之理! 他将计就计,挑眉言道:“甄特使说笑了,长欢与钱督军的公子一订亲,将来自然是督军府之人,您帮长欢的忙便是帮督军府一样的。” 甄甲真目的达半,遂笑逐颜开道:“既然如此,我便将破解之法告知容都统罢!这‘真凰’之命千年罕见,却自带化解之法。所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栖梧桐亘古不变。故而‘真凰’临凡必有‘梧桐’在侧,便是一‘青木’命格之人。当年女皇武氏祸乱李唐,便是因为失了‘青木’。‘凤落凡尘,无木可栖’,这才会惶惶于飞,伤及无辜。只要找到‘青木’,使其不离‘真凰’左右,便可令凤凰戾气收拢,仅存鸿运祥和,世间旺夫之命无出其右者。” “‘青木’之命?但这人海茫茫,又当去何处寻觅一‘青木’命格之人?”容悦卿蹙眉问道。 甄甲真胸有成竹一笑:“甄某不才,天眼已开,可为长欢小姐觅得‘青木’。只是,这天眼寻人太过耗损修为,甄某” 容悦卿闻至此处已是心如明镜,这甄甲真不过是在装神弄鬼,趁火打劫索要“好处”罢了,但此刻无论如何也得顺着他将戏演下去。 容悦卿用眼神向随侍泺池示意了一下,泺池立刻会意,将一只沉甸甸的小包袱放在桌上,又退了下去。 容悦卿将包袱推到甄甲真面前,笑着说道:“一点辛苦费,还望甄特使笑纳。待寻得‘青木’,我们宁安都统府和你奉天督军府结了秦晋之好,容某还有厚礼奉上。” 甄甲真不动神色地在包袱内摸了一摸,那冰凉滑贵的手感定是金锭无误,这一包袱少说也有二三十个,着实是笔不小的数目。甄甲真登时喜上眉梢,险些乐出声来,他咳嗽了两声以掩饰雀跃的心情,随后说道:“既然容都统如此抬爱,我便为了长欢小姐开一次天眼,哪怕耗尽修为也要找到这‘青木’之人!” 说完,他告知容悦卿准备一应开坛做法用的物什,并把都统府所有人集合到一起,他将于酉时开眼寻人。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供品香案、朱砂符纸、罗盘法器通通齐备了,摆放于客居苑的正中。容悦卿和锦姿带着阖府上下,无论管家小厮还是丫鬟仆妇,数聚集于此。 瓜尔佳俊喆由老奴崔穆鲁善陪着,也在人群之中,他还不知道今夜这一切都是长欢为他筹谋的。 酉时,天刚刚擦黑,听得西洋自鸣钟敲响了五下,甄甲真准时步到苑中。只见他口中念动六甲秘祝,右手持黄符纸上下翻动,左手沾朱砂结印立于额前,伴随着口中祝祷之词假做施法之状,然后在自己紧闭的眼睑上抹了两笔朱砂,继而猛然睁开双眼,口吐烈火,将符纸烧得一丝不剩。 众人讶异声阵阵,倒是被这号称“江湖神算”的甄特使之阵势给唬弄住了,唯有长欢淡然地看着这出好戏。 甄甲真瞪着铜铃般的一对牛眼,在众人中间来来回回搜寻了几遍,终于开口说道:“‘青木’果然就在府中!此人应是己酉年八月初八生人,父母缘薄,孤苦无依。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青木’若无‘真凰’栖息,也是迟早夭亡之命。故而‘青木’‘真凰’历来相继而出,分隔不远,相辅相成,不可分离。如今长欢小姐乃是‘真凰’,就请‘青木’现身一见罢!” 众人一想,“己酉年生人”现下当是三岁或六十三岁,但若真是早夭之命断不会活过花甲之年,那便应是三岁,而府中符合年龄者也只有那最不受待见的小少爷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五) 果不其然,甄甲真走到瓜尔佳俊喆面前,说道:“亭亭伏犀,鼻耸天庭,眉角入鬓,耳有垂珠,果然是难得一见的‘梧桐青木’之命!只可惜这一双桃花眼太过招摇,恐怕二十岁中有一大难,危及性命” 老奴崔穆鲁善警惕地瞪住甄甲真。他并不知这是长欢之计,以为锦姿欲使什么阴损招数对付俊喆。其实,他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信任长欢,只因觉得她近妖似怪,况乃西林觉罗锦姿的亲生女儿。 见众人都将目光集中于俊喆身上,崔穆鲁善如临大敌,一力把俊喆护在身后,警惕地说道:“都要做甚?听这江湖术士装神弄鬼!”说完,转身拉着俊喆便走。 俊喆十分诧异,边走边回头,瞧见长欢望着他,一双盈盈的凤目欲言又止,便去拉了拉崔穆鲁善的衣角。无奈崔穆鲁善为回避风险,仍不顾一切地带着他离开了客居苑。 长欢轻轻叹了口气,但心中却暖意融融,她知崔穆鲁善是真心保护俊喆,倒也安怀了些。 西林觉罗锦姿见崔穆鲁善带走了俊喆,十分愠怒,刚欲发作,就听容悦卿向众人说道:“都回去罢,今日之事切记不可外传,以防他人诟病我都统府行迷信之事,记住了吗?” 众人于是唯诺散去,回到各自位置谨司其职。 锦姿心中有怒,但不好在甄甲真面前发作,便板着一张俏脸问道:“甄特使,既已找到‘青木’,敢问当如何克制长欢命格的煞气才好?” 甄甲真对当前事态故作无知无觉,笑着问道:“不知那俊俏稚子是府上何人?同长欢小姐是什么关系?” 锦姿不愿提及俊喆身份,容悦卿便向甄甲真说道:“此乃吾儿俊喆,确实是己酉年八月初八生人,难道他便是特使所说的‘青木’之命?” 甄甲真假装思索了一下,说道:“原来是容都统的公子,长欢小姐的甥儿,难怪长相俊朗,一表人才。既是甥舅,住在一处也无不妥。只要将两人住所合而为一,毗邻而居即可,今后形影相随,不可分离过远、过久。到时长欢小姐嫁入我们奉天督军府,也请务必令俊喆少爷同行才好。” 容悦卿一惊,这是何意?难不成这钱督军想以俊喆为质,才肯同我们结下这门亲事?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借结亲将锦姿的女儿驱出宁安城,令她无法动摇俊喆的地位,若是俊喆也随之而去,这亲事又有何意义?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兴许远离风暴中心对俊喆来说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至少有这一层关系,锦姿不敢对他轻举妄动。待宁安局势尽在掌握,再将他召回也未尝不可。 而锦姿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府上她最不待见之人便是这瓜尔佳俊喆,他不但是卿哥同瓜尔佳清扬的血脉,还是她女儿长欢最大的劲敌。他身边的老奴崔穆鲁善忠心耿耿,偏偏又是手握她把柄的一颗隐雷。这两个人是她西林觉罗锦姿的心腹大患,怎能将他们放在长欢身边? 但是,若不按照甄甲真的意思去办,恐怕同奉天督军府的亲事便结不成。她倒不是执意将女儿嫁到奉天去,可这“真凰之命”一事很快便会不胫而走,若不搭上钱希临这个有力靠山,其他人恐怕会虎视眈眈,对长欢不利。为了保证女儿的安,她必须先将她许给钱家,等到宁安军羽翼丰满,直接杀了那个所谓“青木”之命的俊喆,长欢这尊“真凰”便可一朝腾飞,坐上江山宝座。 锦姿如意算盘打得响,只是恐怕俊喆和崔穆鲁善伤害长欢,便仍旧有些犹疑。 甄甲真见两人皆捧着自己的小心思,不言不语,便退一步说道:“甄某力之所及也就是如此了。若无他事,这便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奉天。回去之后,甄某会将一切禀明钱督军。若无意外,三日后他会来宁安城参加您二位的大婚之喜。届时,也将亲自同二位敲定长欢小姐和我家公子的婚事。” 容悦卿只好应道:“那我们便不打扰特使休息了,感谢您为我们长欢劳心劳力,日后容某定有重谢。” 锦姿也福了福身告别。 二人离了客居苑,各怀鬼胎地回了松鹤轩。一路上竟默契地谁也未对长欢和俊喆居所合一之事提出异议,而是客客气气地商定:因嫏嬛居只是松鹤轩的附属,地方局促,便吩咐将珞璎阁重新修葺,待大婚之后让长欢搬进去和俊喆同住。 长欢同连嬷嬷回到嫏嬛居,立刻着人将老奴崔穆鲁善召唤了过来。待他一到,长欢便将一切众人摒退,只留他一人单独相谈。 崔穆鲁善暗暗纳闷,他同这长欢小姐素来毫无瓜葛,不知她葫芦之中卖的何药? 长欢将他的疑虑看在眼里,一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善叔,我是清扬。” 这一句话,如同晴空霹雳一般炸响在崔穆鲁善的耳畔,他又惊又怕地跪倒在长欢榻前,抖如筛糠,连一个整句都说不出来:“清清扬?不!长长欢小姐,莫要莫要同老奴玩笑。” 长欢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无论是谁,听到这个名字都很难相信,尤其是他曾构陷于她,害得她凌迟身死。不过她知善叔其人忠义无双,定是受了锦姿胁迫才会同流合污。自她重生回到府中,婉转得知善叔一直尽心尽力看顾俊喆,便猜到锦姿大概是以俊喆性命相胁,才使他不得不做出那个两难选择。 此番,长欢直接了当向崔穆鲁善挑明身份,原因有三:一是知他为人不易妥协,要想叫他同意俊喆和自己同住,非得理由正当不可;二是为了向他打听当初父亲被谋害之事的细节,以便为自己洗冤之用;三是在这府中她唯一可以信赖之人便是这位一生侍奉其父鹤鸣、忠心耿耿的老奴——虽然他曾背叛于她,却将她最宝贝的喆儿保护得如此完好,其忠心可见一斑。 “善叔,珞璎阁中琉璃亭下,你我同埋的‘百宝盒’还在否?”长欢眼中含泪,婉然问道。 崔穆鲁善一怔,往事点滴浮上心头。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六) 清扬七岁之前在将军府长大。彼时,富察福晋撒手人寰,瓜尔佳鹤鸣将军又忙着征战四方,常住军营之中,清扬便由府中管家崔穆鲁善权照料。可以说,善叔之于年幼的清扬,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那时,崔穆鲁善为了安抚经常思念父亲的清扬,便时时买些女孩儿家喜爱的小物什,假托是将军惦念女儿所赠。每次,清扬收到礼物,都像一只欢乐的鸟儿,雀跃不已。崔穆鲁善看在眼里,也是说不出地喜悦。 随着年龄不断长大,聪慧的清扬察觉到,送她礼物之人根本不是父亲鹤鸣。父亲是个粗糙的人,每次回家都不曾亲手给她带些什么,即便带了,也不是她喜欢的,又怎么可能托人捎给她那些她惯常喜欢的东西?那个有心送她礼物、又知晓她喜好的,必是善叔无疑。 待到七岁那年,鹤鸣将军发现女儿根骨精奇,是块练武的材质,便决定将她带到军营里亲身教导。 整理行装之际,清扬将这些年来善叔送她的礼物放在一只百宝盒当中,欲随身带着,怎奈父亲却不许,说是入了军营便应忘记自己是女儿之身,一心投身报效国家之大业,这些小女儿的物件于她无益,还欲亲手砸碎百宝盒。 清扬哭着拼尽力夺下了百宝盒。对她来说,这里的东西寄托了一个小女孩对父亲所有的思念和亲情,岂料到头来要砸碎它们的居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父亲。 崔穆鲁善见清扬如此伤心,便将她带到琉璃亭处,轻言安慰道:“将军是为了格格好,他对格格给予厚望,希望格格抛却小我,成就大业,如同杨家女将一般青史留名。这些东西,将是格格前路上的负累,就埋在这琉璃亭下罢。待到格格功成身退,再来回看此物,兴许就能明白将军的一番苦心了。” 七岁的清扬抬起稚嫩的小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相信善叔说的都对,于是同他一起挖了个坑,郑重地将百宝盒埋了进去 崔穆鲁善暗道:这件往事,只有我和格格二人知晓,那么眼前的长欢小姐便是格格无疑了! 长欢见崔穆鲁善惊愕不语,知他定是忆起了前尘,也哽咽着说道:“善叔,我一直都知,那百宝盒里的东西是你送给我的。” 崔穆鲁善再也把持不住,浑浊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流淌在他沟壑密布的面庞之上:“格格!真的是你?老奴老奴愧对格格啊!” 说着,他向着榻上的长欢不停地磕头,忏悔自己助纣为虐陷害她的恶行。 长欢摇了摇头,示意崔穆鲁善停止,并说道:“善叔,我的确怪过你,怨过你。但自从我转世归来,闻知你如何维护我儿俊喆,便知你有难言之隐。西林觉罗锦姿定是抓住了你最大的弱点,才能威胁你帮她害我,那便是你对瓜尔佳氏的忠心。你是为了保喆儿才忍辱负重至今的,对吗?” 崔穆鲁善老泪纵横,他本以为格格会质问他、责怪他,甚至愤恨地惩罚他,却单单没想过她竟然是理解他的。这感觉就好像你见乌云压顶几欲落雨因而备了伞出门,结果天空却突然放了晴一样。他既难以置信又感动万分,但最大的感觉还是愧疚——她越不责怪,他的愧疚便越是深重。 “格格我知您心善,念着旧情,不忍同老奴这半截入土之人计较。但无论什么缘故,老奴做的事就是对不起您,请您还是狠狠责罚老奴罢!”崔穆鲁善又再叩首,几乎将前额骨磕碎在榻前的地面之上。 长欢知道,崔穆鲁善一直凭着“世子尚幼亟待保护”的信念支撑着,尽量忘却对她的伤害才苟活到今日。对于“清扬”,不见还好,今日既见了,若再不叫他赎罪,必是不会罢休。他一定会内心郁结,忧思难忘,于体不利。 因此,长欢故意板起脸来说道:“那么善叔,你便为我做三件事罢。若做得了,我便原谅你;若不然,你我的仇怨便留到阎王殿去叫阎王爷来评评理!” 听闻此等狠话,崔穆鲁善反而如获大赦,感恩戴德地回道:“请格格吩咐,别说三件,就是百件老奴也做得!” 长欢笑了一下,说道:“这第一件事,我要你告诉我,关于锦姿陷害我一事你所知道的一切——证据究竟从何而来?那名被她收买的仵作现下身在何处?那些瓜尔佳氏的族人是否也被她收买,众口一词?还有一件顶要紧的事,锦姿是否有机会得到金刚石?” 崔穆鲁善明白长欢所问之意,是想查明当年真相,洗雪冤屈,然而他对于此事其实所知甚少,只得答道:“当时老奴去祠堂送饭,只因寻不见世子,便向那西林觉罗氏询问,谁料她直截了当告知老奴是她囚禁了世子,若我不按照她所说诬陷您,她便要动手杀了世子。老奴因受将军所托,要誓死守护瓜尔佳氏的继承人,故而无奈才复述了她说的话。其他的事,老奴一概无从知晓。至于那个仵作,西林觉罗氏素来心狠手辣,自然是很快就暗中害死了。” 长欢奇道:“那她为何对你和喆儿手下留情?虽然我死之前令她发过毒誓,不会谋害喆儿,不过以她的为人,当是不在乎这些罢!” 崔穆鲁善叹了口气,说道:“这就要从将军帮助那西林觉罗茂昌洗脱沉冤、官复原职一事说起了” 原来,鹤鸣将军早就洞悉西林觉罗茂昌的不臣之心,也知他的确蒙冤受屈,想到一个才华能力皆出众之人困在这流放之地也于朝廷有失,便用了个釜底抽薪之计,将他弄回了京城去。岂料他走前竟设计留下庶女锦姿,将流谪会部交给锦姿管理,打算在鹤鸣身边埋一枚暗雷。 鹤鸣为了稳住流谪会,便将计就计索性娶了锦姿,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她的一切行动都有人向鹤鸣汇报,包括金刚石之事。鹤鸣早就知晓,并配合她演了一出缠绵病榻的长戏。唯一未曾料到的便是,最后她情急之下竟痛下杀手,直接毒死了鹤鸣。 这一切,崔穆鲁善作为心腹也都是知晓的,最重要的是,鹤鸣将军不仅将瓜尔佳氏的继承人俊喆托付于他,更将一个关乎整个大清江山社稷的秘密交托在他手上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 至亲重团凤栖桐(七) 宁古塔将军瓜尔佳氏,世代守护大清龙脉。世人皆知龙脉对一个朝廷至关重要,然而少有人知所谓龙脉究竟是何物,便妄自揣测,以讹传讹,有说是祖宗祠堂的,有说是先人坟墓的,也有说是宝地风水的。事实上,历代帝王为防江山倾变,大多会给自己或子孙留下一条后路,积藏一笔足以东山再起的财产,交给最信任的人去守护。 可惜,在悠悠岁月长河中,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那些守护皇家秘宝的家族,或在朝野纷争中倾覆,或遭到猜忌打压,致使秘宝下落成谜;又或者,护宝人起了私心,独吞秘宝;再者说,一个亡国之君,不是昏庸便是无能,就算最后得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又有何德何能可以复国?总之,这些宝藏几乎没有派上过它们本来的用途。 而宁古塔将军一职,表面是守卫边疆流放之地,实际上乃是大清秘宝的守护者。 这个关乎大清国运兴衰、皇室荣辱的秘密传到瓜尔佳鹤鸣这里已是战乱四起、社稷将倾之时。他深知此事分量之重,唯恐流谪会等人管中窥豹,顺藤摸瓜寻到秘宝,便放出假讯息说:宁安城外十里已荒废的觉罗古城乃是爱新觉罗氏先人世居之所,大清朝发源的风水宝地,古城底下镇着一条真龙,可葆大清江山永固,而龙睛位置便是供着爱新觉罗氏列祖列宗的祠堂,若是没了这座祠堂压制,真龙便会飞升,大清的气数也就走到了尽头。 为了增添这一传闻的真实性,鹤鸣还特意派出兵士轮流守护祠堂。不轨之人因而信以为真,便以觉罗古城为目标活动去了,使得真正的“龙脉”得以隐匿。 本来这一瞒天过海的计策应是万无一失,却不料被锦姿在藏书阁的一本古书中发觉了龙脉的秘密。她虽然不知秘宝的藏匿之处,但从中断定所谓“龙脉”绝不是一座祠堂、一方风水这么简单,而是一笔足可敌国的财富。 不过,鹤鸣至死也未曾令锦姿知晓大清秘宝的所在,他早将这个秘密托付给了最信任的崔穆鲁善,并嘱咐他无论如何保护好俊喆,待他成年之时就将秘宝之谜悉数告知。 最后,他还说了一句:“谨记,必要时候弃车保帅。为完成此任务,可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我或清扬之性命。” 鹤鸣死后,锦姿料到崔穆鲁善可能知晓龙脉的秘密,便来逼问。崔穆鲁善假意答应告知,但条件是保俊喆直到成年,若锦姿不答应,他便和俊喆同死,这世上就再无人知晓秘宝下落了。锦姿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长欢听完崔穆鲁善的讲述,心中闪现出一个疑问:既然锦姿知道龙脉不是祠堂,容悦卿又为何要费力冒险带人烧毁祠堂?难道,他们二人也并非同心同德?呵,这锦姿对日思夜想的枕边人都包藏私心,岂不说明她早已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看来,她的人生也并不如看起来那般顺心顺意嘛! “格格,今日老奴便将‘龙脉’之秘告知于你。若哪日我真遭到毒手,也不至令如此重大的秘密泥牛入海、针落江湖。我知格格忠君爱国,又是瓜尔佳氏嫡女,智谋武功都不在将军之下,将来定可担负起辅保世子、光复大清的重任。”崔穆鲁善说道。 然而,长欢却摇摇头,说道:“善叔,如今我已不是那个光明磊落的少年将军。血海深仇,不报非人。那西林觉罗锦姿谋害阿玛性命构陷于我,现在又夺我夫婿、欺我稚子。好在长生天开眼,悯我冤屈,叫我再世为人。若此仇不报,天意难容!至于其他事,我志不在此,除了喆儿的安危,都与我无关。况且,这秘密关乎你和喆儿安危,越少人知道,你们便越有保命的资本。” 崔穆鲁善知道格格的决心万难更改,便退一步说道:“我只怕自己哪一日突然殒命,这大清秘宝便再无重见天光之日,现下世子还小,又不能交托于他。那这样罢,我将线索藏于隐秘之处再禀告给格格,以防万一。” 长欢也不执着,点点头说道:“那便随你罢。” 崔穆鲁善又问:“不知格格要我办的另两件又是何事?” 长欢说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无论如何替我照顾好喆儿。虽然阿玛已将喆儿托付给你,但我仍要再嘱托一次。我已是阴间走过一遭之人,生死无惧,性命于我不过是上天的恩赏,也不知何时又要收回去。但喆儿不同,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我生命的延续,所以我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最后一件,我本欲叫你为我作证,洗清‘弑父’罪名。然而,如今江山变色、时局混乱,谁会在意一个前朝女子的冤屈与否?更何况,如今整个宁安城都在锦姿和流谪会手中,洗冤谈何容易!我须得将更大的权柄握在掌中,才有资格同他们对抗。你且先记下,待我需要之时便会找你。” 崔穆鲁善郑重叩首,掏心言道:“老奴此戴罪之身尽供格格驱使,绝无异言!” 长欢又想起同甄甲真设计将俊喆移至身边一事还未告知崔穆鲁善,说道:“此番是我利用命格之说,要将喆儿换到身边同住,你勿要再行阻拦。今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便谁也别想再欺负于他!” 崔穆鲁善恍然大悟,这才放下心来,应道:“我起初还当是那西林觉罗氏又施什么毒计,未料竟是格格运筹帷幄、精心筹谋的,老奴险些坏了格格好事,罪该万死!既然如此,老奴便立刻回去告诉世子,叫他也高兴一番!” “等等!”长欢对着崔穆鲁善的背影唤了一声,“切记,不可将我真实身份说与喆儿知道!” 崔穆鲁善一愣,问道:“这是为何?世子丧母,悲痛多时,额驸也不安慰体恤,如今若知道格格还活着,必当惊喜万分。” 长欢低头黯然不语。她心中所想:这第二条性命如同凭白捡来,不知何日又会被上天收回。于俊喆而言,丧母之痛经历一次足矣,何必令他乍惊乍喜?万一哪一日又再度失去,倒不如从来不知母亲失而复得为好。 “善叔莫要细问,就按我说的办罢。”长欢颓然说了一句,然后挥挥手摒退了崔穆鲁善。 她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暖阁之中,陷入一种怅然若失、极度疲惫的情绪之中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一) 不日,奉天督军兼一省之长、东北巡阅使钱希临驾临宁安城。 作为宁安都统,容悦卿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并从军中抽调了一个连作为迎接护卫之用。这阵仗,在宁安城可中是绝无仅有的,引得百姓争相上街围观。 容悦卿穿着中华民国统一制式的新款戎装,灰呢料子,极合身的剪裁,肩章、领章、礼带一应俱,头戴硬壳大檐帽,缀五角形帽徽,脚上蹬着带马刺的长筒皮靴,因他长于使剑,便在腰间的枪套之外又佩了一柄短剑。这一身英姿飒爽的行头,同容悦卿俊逸非凡的面容相互辉映着,硬是比得似火的骄阳都黯淡了光芒。 他骑马立在城门之下,身后的兵士分列两行,将一条笔直道路和围观群众隔离开来。不过这也阻挡不了民众的热情,男人们纷纷伸着头向城门外瞧去,想看看来的究竟是何等“大人物”。女人们就不同了,她们的目光聚集在容悦卿身上,一个个面色绯红,霞光满颊,交头接耳地赞叹:都统夫人怎会如此好命?竟觅得这般才貌双绝又权势在握的夫婿,简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日头爬上城头的时候,奉天督军府一行人终于到了。容悦卿驱马出了城门,在钱希临的庞蒂克汽车前翩然下马,敬了个军礼。 钱希临走下车。这位督军大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身量不高,也穿着一身新式戎装,但明显不及容悦卿那般风流倜傥。他面容清朗,竟不似一个叱咤风云的旧胡匪、大军阀,反倒像个书卷秀才,文气得紧,唯独唇上一抹军阀们惯爱留的“牛角胡”昭示着尊崇威严的地位。 然而,容悦卿还是从钱希临精光内敛的眸子中察觉到一丝森森的肃穆威仪,让人觉得这清风朗月一般的督军并不是那么好接近。 与他同来的有督军府二太太沈曼淑、大小姐钱幼芳,还有即将和长欢订亲的督军公子——年仅三岁的钱斯年。之前到过的奉天省陆军部队总参谋长甄甲真自然也随侍在侧,由他将容悦卿引荐给钱希临。 胡匪出身的钱希临最重情义,因与瓜尔佳清扬是旧识,受过她的知遇之恩,故而对容悦卿如此急不可耐续弦再娶一事十分瞧不上眼。依他之意,本不屑同区区自封扶正的宁安都统府结亲,怎奈“宁安城有个母仪天下的‘凤命’之女”一事在东三省传得沸沸扬扬,这才使他动了心思,想借此女命势,向至尊之位更晋一程。 这,便是一个军阀的野心。 钱希临有些傲慢地同容悦卿寒暄几句,便说起想见见长欢:“我听闻府上那位小姐不但命格尊贵,而且生而能言、聪慧超群,不知何时有缘得见?” 容悦卿回答:“钱督军莫急,容某已在府中设下家宴,恭候您一行莅临。住处业已备妥,钱督军身份贵重,住在外头甚为不妥,故而就在府中辟出了一处院落,专供您和夫人、公子、小姐居住,还望钱督军不嫌敝宅粗陋才好。到时督军住在家里,便可经常见到长欢。” 钱希临点了点头还未言语,他身旁的沈曼淑便含笑说道:“容都统有心了,不过,住在您府上恐有诸多不便,我们还是找个大些的旅馆来住罢。” 这二太太沈曼淑乃是原两江总督沈光禄之女,其父在“庚子之乱”时死于乱军之中,她和弟弟沈嘉祥便流落到父亲生前部下兼挚友——盛京将军伊瑞堂府中。伊瑞堂夫妇膝下无子,便将曼淑和嘉祥当做亲生儿女,照顾有加。 彼时,钱希临甫被招安,在伊瑞堂手下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但他为人八面玲珑、有勇有谋,身边又围绕着许多山寨下来的过命之交,便很快得到伊瑞堂的重用,成为他十分倚重之人。 他因公务时常在盛京将军府出入,这便引起了小姐沈曼淑的注意。二十多岁的钱希临,也算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加上为人彬彬有礼、说话文绉绉的,不似将军其他部下,是孔武有余、绅士不足的莽夫,根本入不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曼淑小姐的眼。 但那时候钱希临已有发妻,便是原通天寨寨主养女孙月嫦。她刚为钱希临诞下长女幼芳,两人琴瑟和谐,伉俪情深。故而钱希临和沈曼淑之间乃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然而,沈曼淑的心思被伊瑞堂的夫人知晓了。她宠女无度,便同丈夫商议,如何叫钱希临休了原配妻子娶曼淑过门。伊瑞堂得知孙月嫦乃是大土匪“铁面孙”的养女,便找来一个人诬陷月嫦,说她也是个女土匪,曾杀过人,还和养父“铁面孙”通奸乱伦,此等女子理应乱石打死,怎配作为官员正妻登堂入室? 钱希临知道这是上司逼他休妻的无中生有之计,常在府中行走他又怎会不懂沈曼淑对他的心意?但是,他和月嫦少年夫妻,相依多年,是断不可能休弃她的。可若是他不肯休妻,伊瑞堂定不会善罢甘休放过月嫦。为今之计,只有去求沈曼淑,但他不打算走寻常的道路。 风高夜黑,钱希临偷入盛京将军府,摸到沈曼淑的闺房。次日一早,只见他堂而皇之从沈小姐闺房步出,大摇大摆地挽着小姐去给伊瑞堂将军请安。也不知钱希临给沈曼淑灌了什么迷魂汤,她竟答应给钱希临做小,还求养父放过他的原配妻子孙月嫦。 伊瑞堂恨铁不成钢,一咬牙一跺脚,终是答应了。不答应又能如何?现下谁都知道有个男人清晨从他养女的闺房走出,他又有何脸面去诟病人家孙月嫦的德行?如今沈曼淑的闺誉已毁,钱希临愿意娶她就娶走罢,做大做小,左右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便是养女和亲生女的不同之处,再亲厚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原本是金枝玉叶的沈曼淑竟给一个“胡子”做了妾,偏偏婚后人家夫妻俩感情未变,她这个小妾丝毫无宠。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几年光景,眼见孙月嫦又接连给钱希临诞下两子,沈曼淑终是按捺不住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二) 也不知是上天可怜沈曼淑,还是孙月嫦福薄。就在钱希临巴结上时任清廷“九督之首”——直隶总督的袁大总统,扶摇而上之时,他和孙月嫦的长子突然夭折。孙月嫦忧思过度,未及诞下第三子便撒手人寰。 沈曼淑本以为孙月嫦死了她便可扶正,怎奈在钱希临心中亡妻无可替代。他宣布此生只有一个太太,那便是已故的孙月嫦,而沈曼淑虽然担负起管家重任,也只能称为二太太。 再后来,钱希临性情大变,流连花丛,又娶回了好几个姨太太,但孩子却始终只有原配所生的幼芳和斯年二人而已。坊间便有传闻说,钱希临不允许其他女人为他开枝散叶,要想嫁入督军府就必须喝上一碗绝子汤。是真是假,无从得知。 沈曼淑悉心抚养孙月嫦留下的幼芳和斯年,如同亲生。这点使她渐渐博得了钱希临的一些好感,对她越加敬重和恩宠,但是好像总是少了那么一丝“爱”的感觉 关于钱斯年的亲事,沈曼淑是不赞同的。她本来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叫斯年和自己弟弟沈嘉祥之女沈蕊茵订亲,还未及向钱希临明言,就听闻他要叫斯年娶什么宁安都统府的二小姐。说是此女“凤命”贵不可言,将来可助斯年荣登至尊之位云云。 因此,这次她执意陪着钱希临来到宁安城,就是要想法儿破坏这桩婚事。 听闻容悦卿说叫他们住在都统府,沈曼淑不觉蹙起了眉头。她不愿两家如此亲厚,万一督军看着那都统小姐哪哪都好,又被一通马屁拍得舒服,真和他们订了亲,那她的侄女蕊茵可怎么办?这才抢先说想去住旅馆。 容悦卿只道她是客套,便好言相劝:“容某未免督军和夫人不便,安排的住处是单独的院落,日常生活用度一应俱,丫鬟小厮也随时伺候着,定要比任何旅馆客栈都周到些,就请夫人放心罢。” 甄甲真是知道都统府是何等华府美宅的,这宁安城再无比之更加优越的住处了,于是也说道:“二太太,都统府确实是再好不过的住所了。再者,我们若住在外面,容都统还需派人护卫督军安,岂不凭白给人多添麻烦嘛?” 容悦卿赶紧说道:“这倒不打紧,住在何处凭督军和夫人意愿。若是不愿意住在府上,我便包一间客栈给督军住也无妨。” 钱希临终于开口,淡淡地说道:“就住都统府罢。” 沈曼淑只好瘪了瘪嘴,没再言语。 “好,那么钱督军请上车罢,我们回府。”容悦卿莞尔说道。 就在这时,谁都没注意到本来留在车上的小公子钱斯年竟偷偷跑到容悦卿的马身后,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把。 马儿受惊,一下子把缰绳从容悦卿手中挣脱了出去,朝着已转身的督军钱希临等人奔去 钱希临警醒,一下子推开了近处的沈曼淑,刚要去抱女儿幼芳,却发现她在离自己一丈开外的地方,此时马儿已快到她近前——来不及了! 钱希临大惊失色,一颗心都快跳出胸口了。他和月嫦的长子已经亡故,若是长女幼芳再有个三长两短,他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月嫦?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灰色身影一闪而过。容悦卿飞身上前,竟一掌击毙了自己的马!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钱希临也赞许地看着容悦卿,心中暗道,此人看起来清秀抚魅得像个女子,没想到功夫如此之高,居然能徒手将匹壮年的骏马活活打死,这一掌若是打在人身上不堪想象! 容悦卿俯身对吓得花容失色的钱幼芳轻声说道:“钱小姐,莫怕。” 钱幼芳抬起一对清澈的眸子,对上容悦卿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顿时一颗心怦怦直跳,年仅十岁的女孩儿竟然就这样产生了一种情窦初开的羞愧。她低下头,一抹绯红爬上脸颊,几不可闻地说道:“谢谢你,容都统。” 钱希临本来感激容悦卿救下他的宝贝女儿,却见女儿如此情态,心中一凛,走过来将钱幼芳揽在怀里,安慰道:“幼芳,没事儿了,都怪爹,没保护好你。”他又转而略带责难地问道:“怎的马儿会突然惊了?” 容悦卿也摸不着头脑,就有一个侍从指着已经吓傻了的钱斯年小声禀道:“是、是小公子惊了马” 钱希临面色一沉,放开幼芳,走过去将斯年拎了起来,斥责道:“小兔崽子,就知道你老实不了一刻钟!差点要了你姐姐的命,看我回去如何收拾你!” 此刻,众人才注意到之前一直闷声不响的小公子钱斯年。 只见这个三岁的小娃娃竟也穿着同钱希临、容悦卿类似的灰呢戎装,一看便是钱希临从小培养的“少帅”无疑!他身长腿直,比一般的三岁稚童要高出一截,故而那身戎装穿在他身上及其适合,俨然一个微缩版的英武督军。 此刻,钱斯年被父亲提在手上,那软玉般细腻的小脸因方才的惊吓而更显白皙,两只水灵的大眼睛扑簌扑簌地眨着,乌黑的眼珠合着泛蓝的眼白,滴溜溜直转,一副精灵无比的样子。他张开朱红的双唇,露出一排海贝一般的皓齿,不以为意地笑道:“爹,我就是喜欢那匹马,摸一下而已,这人怎的将它打死了?” 钱希临无奈,想起儿子自小最爱马匹,而容悦卿的坐骑的确是匹难得的良驹,斯年想要看一看也属正常。 这时,钱斯年叹了口气,仿佛很惋惜地说:“既然死了,也不知马肉好不好吃?” 在场众人无不发笑,方才还说爱马,这下子又要吃马肉,果真童言无忌! 钱希临却火大得很,知子莫若父,斯年这句话在钱希临眼中赫然是顽劣的证据:烽烟岁月,战马难得,竟想着吃马肉?还以为他真是喜欢那匹马才过去摸的,原来不过又是捣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三) “吃你老子的屁!”饶是钱希临一个平日文质彬彬的人,到底胡匪出身,一教训起儿子来也忍不住出口成脏,“如此良驹因你而死,就罚你今晚不许吃饭,面壁反省!” 钱斯年一脸无辜,认真的表情惹人怜惜,但说出的话却将钱希临气个半死:“方才在车上已经吃够了爹的屁,想换换口味。爹,以后别吃那么多黄豆,好不好?” 钱希临一张脸登时涨得紫红,额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老子好歹是堂堂督军兼一省之长、东北巡阅使,面子都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几乎气结,伸手便将腰间的军鞭抄了起来,狠狠在钱斯年的屁股上抽了几下。 钱斯年顿时哇哇大叫,用楚楚可怜的无助眼神向“二娘”沈曼淑和姐姐钱幼芳求救。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一贯最疼斯年,见他挨了打,既恨他嘴没把门惹恼了父亲,也怕钱希临真把他打坏了。况且,他再小也是个少帅,这样当众被父亲打屁股,将来还如何在人前立威? 沈曼淑赶紧上前拉住钱希临拿鞭子的手,钱幼芳则默契地护住弟弟,两人一同哀求道:“老爷息怒!”“爹息怒!” 看得出来,这出戏没少在督军府上演。沈曼淑和钱幼芳就是斯年的两朵保护伞,已经无数次这样从盛怒的督军手底下解救闯祸的斯年了。 就连钱希临一见此景也觉得熟悉无比。此刻,他既不能动手打内子,也不能打女儿,只好愤愤地一甩手上了汽车,示意司机开车,将这三个“不成器的”扔在了原地。 见父亲一走,钱斯年顿时恢复了往日嬉笑的面容,摸了摸自己被抽了几鞭子的屁股,说道:“这新军服倒是好,抽几下竟不怎么疼!” 钱幼芳一把搂住弟弟,带着哭腔说道:“吓死姐姐了,怎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如此说爹?他不打死你才怪!” 沈曼淑也关切地问道:“斯年,果真不疼吗?待会儿回去二娘给你上些跌打药膏罢。就知道你老实不了,幸亏都备着呢!” 众人暗自讶异,这小公子平日里得有多顽皮?竟连出来参加婚礼这么几天都得备着跌打药膏,以防挨揍! 钱幼芳噘着嘴埋怨弟弟:“这下好了,爹生气把咱们扔在这儿了,该当如何是好?” 钱斯年却不以为意地指了指容悦卿。说道:“不是还有他吗?他是我未来的‘泰山’,能叫咱们在这儿饿死吗?” 容悦卿听闻钱斯年管他叫“泰山”,一下子没反映过来:我竟然已经如此老了吗?继而心中竟又生出些酸楚来,有点不情愿将那么柔弱可爱的小婉嫁给这个顽劣不堪的小公子哥了。 钱幼芳偷偷向容悦卿瞥了一眼,心中像揣了只兔子似的,不自觉地红了脸。 不待她说话,容悦卿便抬了抬手示意随侍泺池,自己则对沈曼淑等人说道:“各位请稍后,我这就派人去准备车马。” 沈曼淑冷冷地点了点,钱幼芳则暗自害羞,不敢抬眼去看容悦卿俊逸的面庞。 钱斯年迈开两条修长的小腿,走到容悦卿跟前,毫不见外地问道:“你们这儿还有比刚才那马更好的良驹吗?” 容悦卿弯下腰,眯着眼对上钱斯年桀骜不逊的小小面孔,含笑答道:“自然是有。不过,你若是想吃它的肉,可不行。” 钱斯年嘟着嘴,好像很委屈地说道:“方才那马可是你打死的,我只是说说,又不是真想吃它的肉。” 容悦卿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明知道这小娃娃一肚子鬼主意,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若真喜欢马,待会儿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绝世千里驹。不过它脾气坏得很,你可不能莽撞。” 钱斯年立刻眉开眼笑,点了点头乖巧地说:“好,我不会再拍它屁股了。” 众人一听,更加无奈:方才不是还说只是摸了一下吗?这会儿终于承认了,原来是拍了马屁股才把马惊着了。 容悦卿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公子还真是弄鬼掉猴、嘴里没溜!不过倒很是机灵,一张俊俏的小脸也使得他的捣蛋行为一点都不讨人厌,反觉出奇可爱。 不一会儿,泺池回来了,手里牵着一匹马,身后跟着四乘轿子。 容悦卿向奉天众人说道:“诸位请上轿罢。” 沈曼淑有些嫌弃,娇矜地说道:“怎的偌大个都统府连辆汽车都没有?” 钱幼芳暗暗拉了拉二娘的衣袖,不想让她说些叫容悦卿难堪的话。 沈曼淑早已看出她对容悦卿动了少女心思,轻轻回掐了她一把,在她耳边说道:“可别忘了咱们此行目的,便是来参加婚礼的!” 钱幼芳面容一滞,二娘的话像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她的心扉。是啊,他们不就是来参加他和那个原宁古塔将军福晋的婚礼嘛!他如此人才出众,为何要娶一个带着孩子的旧式女人?难道,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沈曼淑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推了一把出神的钱幼芳,然后自己上了头一乘轿子。钱幼芳回过神来,神色黯然地上了第二乘。而甄甲真则自觉钻进最后一乘轿子,将第三乘留给公子钱斯年。 但是钱斯年并不想坐轿子,他艳羡地看着泺池手中的那匹马,有些谄媚地对容悦卿说:“‘老泰山’,我同你一起骑马如何?” 容悦卿听得“老泰山”一词,简直哭笑不得,光叫“泰山”还不够劲儿,居然又加上个“老”字!他顿觉头大了几圈,却不得不强自镇定地问道:“你在奉天时骑过马吗?” 钱斯年刚欲点头称是,就听第一顶轿子里传出沈曼淑严肃的声音:“斯年,闹够了没有?再这样下去你爹饶不了你!” 钱斯年只好讷讷地说了个“哦”,转头又向容悦卿眨了眨眼睛,然后跳上了那顶空轿子。 容悦卿扶额叹了口气,心说这奉天督军府,除了小姐钱幼芳看起来心地纯良,没什么心机,其他个个不是好相与之辈,尤其是这小公子钱斯年。这才甫一见面便已令人心力交瘁,将来小婉嫁过去可该如何是好?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四) 钱希临坐车先到了宁安都统府,他带的一小队护卫跑步跟着。西林觉罗锦姿听闻容悦卿没一同回来,不知发生了何事,赶紧迎出来待客。钱希临黑着一张脸,也没跟她多客套,便直接去了住处碧珍苑。 这时,恰逢泺池回府取车马,便被锦姿叫去回禀了方才的事情。锦姿一颗心这才落地,敢情钱督军不是同咱们都统府不快,而是被自己儿子弄丢了面子,正生着闷气呢!她赶紧吩咐膳房准备一碗百合莲子糖水送去给督军降火。 哪知钱希临见了心中更气:城门口丢脸不算完,居然连府中也这么快知道了自己的糗事,还拿这清火的汤水揶揄他!他想起一切皆拜儿子钱斯年所赐,不禁火气冲顶,内心暗道:小兔崽子,老子为了给你娶个媳妇大老远跑来,你竟然叫老子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娘亲面子上,我真该打死你! 然而再生气也无用。这孩子刚过周岁便失去了娘亲,一直养在后娘身边,不但没吃什么亏,沈曼淑待他反倒比亲娘还好,钱希临这个做爹的也因着他亲娘的关系,将他当成掌中金、怀中宝,故而娇惯得不成样子。一个人的脾性,自幼将养而成,正所谓三岁看老,现在再想管教真是难上加难。 钱希临安慰自己:男孩儿顽劣也不打紧,总得有个人能管得住才行。老子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遇到月嫦方才懂得人事。希望这宁安都统府的长欢小姐真如传闻那般聪慧绝伦,能将这“兔崽子”管教起来。 很快,容悦卿一行回来了。除了甄甲真仍旧住客居苑,其他人的轿子直接抬进了碧珍苑。 沈曼淑下了轿,一双精明的眼睛环顾着碧珍苑。从打一入府,她就自轿帘内悄悄向外观瞧,已是将都统府看了个大概,心中不禁暗叹:原先还真是小看了这宁安都统府,不愧是前朝宁古塔将军府邸,比之京城的那些个王府竟也不差哪去。大概这山高皇帝远的,将军便是个“土皇帝”,府邸自然尽可量奢华罢! 这碧珍苑原来是间藏宝苑,收藏着瓜尔佳氏历代将军搜集来的古玩珍宝。有论功行赏皇帝御赐的,有大小庆典同僚馈赠的,也有征战四方异邦进献的。总之,满目琳琅,金碧辉煌。 不过,如今这碧珍苑空了出来。因为,自锦姿接手将军府内事物,便开始偷偷变卖碧珍苑里的宝物,所得银钱皆投入了流谪会的活动款项,也就无怪流谪会众人对她感恩戴德、马首是瞻。后来,鹤鸣将军一死,锦姿和容悦卿索性将碧珍苑里的东西数拿出去卖了,充当军饷,扩充军备,用从沙俄国购买的先进武器将宁安军副武装了起来。外人大概不知,宁安军目前人数虽不算庞大,但实力却是不容小觑。 最可惜的是,碧珍苑中原先有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刚石。锦姿当初不识货,竟将它磨碎了用来毒害鹤鸣,却被鹤鸣识破,根本没派上用场。真真是暴殄了天物! 如今的碧珍苑,屋宇仍旧古朴奢华,内里却改成了西洋样式的住所,一切按照京城及沪上那些洋派新贵们最喜爱的“欧罗巴”风格装修,为的便是讨钱希临的欢心。这一点,钱希临倒没什么感觉,沈曼淑却受用非凡,因为她一直想将奉天督军府那老式四合院拆了,造一栋小洋楼,里边就要如此这般洋气才好!要不是念着侄女的亲事,她真想好好称赞一番,下次央求督军的时候也好拿出来说道。 沈曼淑屏住心中的艳羡,面上只是淡淡的。但钱幼芳有些按奈不住,雀跃地对她说:“二娘,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西洋装饰吗?真的很漂亮啊!” 沈曼淑眉头一蹙,小声对她说道:“幼芳,别忘了蕊茵妹妹的事,你说过和我一条心的。” “哦”钱幼芳稀里糊涂地答道,但她不懂,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自然记得临行前二娘问她,是希望蕊茵妹妹做她的弟媳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乡下”小姐?她没到过宁安城,还真以为是个偏僻的乡下县城,便不希望弟弟娶个穷乡僻壤里上不得台面的姑娘,故而答应帮二娘劝父亲不要同宁安都统府订亲。 但是,到了这儿钱幼芳才知道,这都统府深藏不露,富贵得比他们奉天督军府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听说那个要和弟弟订亲的小姐乃是满清八旗中上三旗的贵胄,宁古塔将军后人,自然不会很差。这门亲事,还是听爹的罢,他必不会令弟弟娶个不入流的妻子就是了。 钱斯年一落脚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直到容悦卿派小厮来说晚膳时间到了,钱幼芳也没找到弟弟的踪影,故而有些心急。也不敢禀报父亲,怕他又因弟弟动气,只得告诉了二娘。 沈曼淑不以为意,告诉钱幼芳不必担忧,只要斯年在都统府中自然该有人负责照顾周,若是出了事,都统府可负不起这责任,到时候别说结亲了,整个都统府恐怕都要被督军夷为平地。 钱幼芳信了二娘的话,但她没听出沈曼淑的言外之意——希望斯年在都统府出点什么事,如此这桩亲事便顺理成章地结不成了! 沈曼淑转头向钱希临说钱斯年去了别的院子玩耍,不和他们一同用晚膳了。钱希临此刻正好不想见到那“小兔崽子”,便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于是,沈曼淑挽了他的臂弯,叫上钱幼芳,三个人跟着小厮来到正厅用膳。 容悦卿和西林觉罗锦姿迎候多时,甄甲真也已在座中。寒暄过后,大家纷纷落座,只见桌上珍馐佳肴样样精致,红烩鹿肉,清蒸熊掌,野参飞龙是兴安岭上猎来的难得野味,无不显示出主人家的拳拳心意。再斟上一盅府中自酿的椴树蜜酒,主客尽管把盏言欢,席间气氛和乐融融。 就在钱希临醉意初现,同容悦卿称兄道弟,便要将儿女亲事敲定之时,一个小厮突然进来禀报:“不好了,督军家的公子和咱们俊喆少爷打起来了!” 沈曼淑心中一喜:果然出事了!这回这门亲事大概要告吹了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五) 钱希临一惊,酒劲登时醒了,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锦姿见钱希临脸色微变,赶紧陪着笑脸安慰道:“小孩子打架,想来也不过是闹闹,钱督军莫紧张,咱们这就去瞧瞧!” 沈曼淑却在一旁火上浇油:“小孩子才没轻重,最爱下死手。今日目睹都统大人徒手杀马,也不知贵府的少爷学了他几成功夫?这要是真动起手来,我们家斯年可要吃大亏了!” 眼见钱希临脸色愈加难看,容悦卿赶紧向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路。 众人来到事发的珞璎阁,见两个小孩儿已被下人拉开,都并没有多大损伤,才齐齐松了口气。 钱斯年坐在厅堂左边的椅子上,喘着粗气,身上的戎装扯掉了几粒扣子,领口大敞着,露出里边极白的肌肤。除此之外,就是细嫩的小脸上蹭了几抹灰褐色的土,袖子挽到手肘,玉藕似的小臂上有一道暗红色的抓伤。 而瓜尔佳俊喆坐在他对面,看起来比他更惨些,白色的小西洋装被污泥染黑了,原本白璧无瑕的嫩脸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鲜艳的血痕。老奴崔穆鲁善正在帮他处理伤口。 只见两个小小的男儿之间依旧剑拔弩张,意念上继续火热地交锋着,恨不能用眼神再和对方打上一架。 在厅堂正中,两人的正中间站着个抱孩子的老嬷嬷。她怀中抱着的女娃娃唇红如樱,肤白似珠,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目正在两个男孩儿之间徘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成熟表情极不相称又别有意趣地出现在她稚嫩的面容上。不是清扬转世的瓜尔佳长欢又是何人? 见来了许多人,长欢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她的注意力集中于走在最中间的钱希临身上。 阔别十载,当年那个小乞丐如今也已过而立之年,可谓是加官进爵、平步青云,而他身后的女人却已不是当初那个“月宫仙嫦”了。难道真是错看了他?是否男人一旦飞黄腾达都要毫无例外地抛弃糟糠?再看看容悦卿和西林觉罗锦姿这二人,明明已是“姑婿”还要恬不知耻地结合,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样想着,长欢又为自己以及当年同自己感情甚笃的孙月嫦悲哀了一会儿。 这时,容悦卿开口责问道:“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他深知儿子的脾性,谦和内敛,绝不会起先打架,而凭那钱斯年今日在城门口的表现,任谁都看得出他是何等顽劣。此番若不是他起刺挑衅,那真算是奇闻一桩了!故此他这样一问,得知钱斯年挑起事端,理亏的钱督军也就不会追究都统府对公子的照顾不周了。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竟然打错了! 俊喆忽的一下站起身来,眼泪盈盈却一脸倔强地说道:“是我先动的手!” 了解俊喆的人无不大跌眼镜,包括容悦卿。他想不明白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今日怎的了,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竟闯下如此大祸! 眼见钱希临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容悦卿,沈曼淑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期待已久的好戏终于上演了,刚才还称兄道弟攀亲家的两个人此刻恐怕立即要势成水火了!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里,只听得一个娇滴滴、软糯糯的声音说道:“喆儿,你为何要对督军公子动手?且详细说说。” 钱希临、沈曼淑加上钱幼芳皆是一惊,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连嬷嬷怀里的小女孩儿面无惧色,眼神淡然地扫视了他们一下,那冷傲的威仪好似高高在上的女皇,端的令人脊背发紧,不觉瑟缩了一下。 钱希临心中一动:这便是那传说中的“真凰”贵女?果真与众不同,气势非凡,除了我多年前结识的那个女将军——她的姐姐瓜尔佳清扬,恐怕这世上再无出其右者。 沈曼淑心里升起一丝不大好的预感,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小小的女娃娃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她所有的盘算、计谋、心机,最后都会败在这个孩子手上。于是她更加坚定了信念,绝对不能让她走进督军府,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 钱幼芳则是吓呆了。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儿,见的世面有限,这生而能言之事虽之前听过传言,如今真亲眼睹之,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俊喆走了几步来到父亲面前,恭敬有礼地说道:“阿玛、祖母、诸位,请上座,听喆儿慢慢禀报。” 这一句话,令得所有人既惊奇又受用,马上对他的印象好了三分,似乎对于他先动手这件事也不是那么介意了。唯独锦姿听得“祖母”一词,又羞又恼,气得不行。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得发作,只能甩过来一个狠辣的白眼。 众人在厅内坐定,俊喆刚欲开口道来,就听一直沉默的钱斯年突然说道:“还是我来说罢,谁要听你砌词狡辩!” 俊喆气得刚要回击,就听长欢说道:“你说也好,但若说的不对,也得允许喆儿再申辩。” 那语气不容置疑,使得众人都没敢言语。唯独钱斯年眯起眼睛暧昧地笑了一下,对她说道:“乖媳妇儿,我可是你未来夫君,即使有错,别人说得,你却说不得。” 这句话倒令长欢哭笑不得,没想到“阴沟里翻船”,竟被一个三岁稚童轻易调戏了。她翻了个白眼,不欲和他争辩。 钱斯年脸上得逞的笑意更盛,然而见父亲正严厉地盯着自己,他只得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娓娓道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钱斯年到了都统府以后,没在碧珍苑停留,直接溜出来四处寻找容悦卿所说的“绝世千里驹”。他先去了马厩,好马虽有,却没见到什么可称“绝世”的品种。失望之下,他向马夫询问才知府中的确有一匹稀有的大宛良驹,是从前清扬少将军的坐骑,待遇等同世子,是单独养在珞璎阁中的。 于是,钱斯年就来到了珞璎阁,果然在马厩里找到了那匹名唤“玑珠”的千里马。他见马忘形,正欲打开马厩的门一探究竟,就被人从后揪住了衣领。 他回头一看,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男孩儿一脸愤怒地瞪着他,质问道:“你是谁?做甚动我额娘的马?”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六) 因为经常被他爹这样揪起教训,钱斯年最反感他人触及后颈,于是回手扣住俊喆的手腕,在小指处暗自用力。俊喆吃疼松了手,反而被扭住胳膊按在地上。 “你究竟是谁?闯入我珞璎阁不说,还想偷我额娘的马!”俊喆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愤怒地质问道。 钱斯年眼珠一转,说道:“什么你额娘的马?这是容都统答应给我玩的千里驹,他虽人不在这儿,但话总要算数的。” 他故然是在扯谎,但胜在表情“真挚”,信誓旦旦,使得俊喆一愣:“容都统?那是我阿玛!他怎会答应将此马送给你玩?这可是我额娘的马,他平日最爱惜了,连我都不许骑!” 钱斯年做出一副无辜表情,不怀好意地接着说:“我怎知为何?不过你阿玛不日便要再娶,想来对你额娘也不甚在意,把马给我这个未来‘女婿’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罢!” “你说什么!”俊喆被这话刺激得不轻。他其实心中对阿玛再娶一事存怨已久,只是始终不愿直面,如今蓦然被钱斯年点破,脆弱的心防瞬间崩塌。这个早经世事的小小男子汉早已学会不再用泪水宣泄情感,但汹涌在胸中的委屈和无助又必须找到一个出口,这些心绪火油一般在他心内聚集,终于燃起一团炽烈的怒火,岩浆似的冲着钱斯年喷涌而去。 只见俊喆在地上就势一滚,便将斯年也带倒了,然后趁机抽回自己的手臂,同他扭打在一处 最后,两人被闻声赶来的老奴崔穆鲁善分开了。这一架的结果便是,俊喆在斯年手臂上抓了一条瘀伤,而斯年在俊喆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崔穆鲁善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便马上着人禀告给了长欢。长欢自然也明白事态严重,容悦卿和锦姿很可能为了促成亲事而为难俊喆,但于她,即便亲事不成也绝不能叫俊喆受到半点欺侮,所以即刻同连嬷嬷赶到珞璎阁。故而,当容悦卿他们到达的时候,她已经在此了。 如今,钱斯年倒是诚实地禀明了事情经过,俊喆也无甚异议。两人半斤对八两,谁都不能说毫无错处,也不能说责任在对方,但究竟如何处置却难坏了众人。 其实,小孩子打架很多时候不过是长辈间的博弈,若都有素质便各让一步,海阔天空;若都是泼皮无赖,大不了也打一架,看谁拳头硬罢了;难就难在一个有素质的对一个泼皮无赖,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出”。 眼前这个局面,容悦卿和锦姿为巴结钱希临自然是打算退让的,而钱希临了解自家的“兔崽子”,没把人家打坏就算万幸,吃点亏倒好,能叫他长长记性。所以,两方都欲将此事不了了之,却偏偏有个故意要将事情闹大的沈曼淑和一个天生“护犊子”的瓜尔佳清扬。 “无论如何,我们家斯年在都统府受了伤是事实。若给不出个说法,这门亲事我看就此作罢好了,省得将来斯年娶回去的也是个彪悍的河东狮,一辈子受气!”沈曼淑说着,将钱斯年揽在怀里,做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一双眼睛盈盈含泪地望向钱希临。 钱希临心中感动,未曾料到自己这个亲爹倒没有一个继母懂得护着儿子,同时又想起孙月嫦临死前的嘱托,要他照顾好两人硕果仅存的一儿一女。故而,他没有作声,默认了沈曼淑的说法。 西林觉罗锦姿眼见事态不好,赶紧走过来假装亲厚地拉住沈曼淑的手,谄媚道:“钱夫人,别这么说,你看我家长欢乖巧可人,怎会同这从小没娘教的野小子一般?此番我定要重罚这个孽障,给小公子出这口恶气!来人——” 她刚要吩咐处置俊喆,就听两个声音同时喊道:“谁敢?”“等等!” 众人循声望去,那句“谁敢”是连嬷嬷怀中的长欢小姐说的,而“等等”则是都统容悦卿喊的。 锦姿十分不悦,憋着气用冰冷的目光在长欢和容悦卿之间游移。她既不便当场批评女儿出言不逊,也不能同卿哥追究包庇俊喆的行为,这两样都会令她自己丢尽颜面,将她看似完满的幸福外衣赤裸裸撕碎在众人面前。 长欢和容悦卿则没有在意锦姿的注视,而是互相对望了一下。 这一眼,电光火石。 于长欢而言,这一眼就好像共工撞开了不周山,记忆之流滚滚而下,带她回溯到旖醉楼下初遇容郎那一刻。她红衣白雪,他长身而立。人生如初见,难忘君一眼。此后种种,即便输了个七零八落,终是不曾有悔。 而于容悦卿,这一眼则是桃花最似曾相识,云深雾拢迷芳踪。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永无法忘却的语气,带着盛气凌人的桀骜和不容置喙的威胁,那是大清最后一个女将军瓜尔佳清扬特有的气场和风姿,怎的竟会丝毫不差地出现在这个堪堪半岁的小小女婴身上?他迷惑了,心中竟腾起一丝看似不切实际的希冀——若她就是她,该多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最终,是长欢先结束了这令人心神不宁的对视。她转过头去对钱希临说道:“钱督军,小孩子打架,既然各有不妥,也各有损伤,大人便应息事宁人、以和为贵,怎能火上添油、小事化大?况且我家俊喆伤在脸上,要更重些,若再受罚,传出去人家会说钱督军仗势欺人,连个稚子也不放过,大大有损督军之威名,实在不妥。”她看出钱希临放任事态,坐观其变的心态,便将问题直接抛给他,想来他作为有头有脸的督军大人,总不会和一个小孩子为难。 钱希临果然犹豫了:“这” 谁知,钱斯年却从沈曼淑怀里挣脱出来,眯着眼狡黠地看着长欢,抢先问道:“媳妇儿,这小子是你什么人?你怎的帮他不帮我?” 俊喆见斯年靠近了长欢,本能地挡在长欢身前,说道:“喂,你这小子休要对我小姑姑无礼!否则,我可对你不客气!” 钱斯年牵起嘴角玩味一笑:“原来是小侄子啊,那我这个做‘姑丈’的倒要看看你这手下败将能如何对我‘不客气’?” “谁是你小侄子?你也配娶我姑姑?” “配不配你说了不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七) 眼见两个小男子又吵了起来,长欢方才还有主意的头脑不禁闹成一团浆糊。不都说“七八岁、讨狗嫌”嘛,怎的这两个方才三岁的娃娃就已如此难缠?将来如何得了? 半晌,长欢被他们俩吵得脑仁发疼,遂喝道:“都住口!” 钱斯年和瓜尔佳俊喆齐齐闭了嘴,四目望向长欢。其他人也被这句话的气势镇住,都没敢言语。 长欢叹了口气,恢复软饴一般的声音,说道:“若是大家都拿不定主意,我来说个方法,如何?” 容悦卿直觉长欢是护着俊喆的,便顺势力挺于她:“我看可以。长欢既是我都统府的小姐,将来也是督军府的媳妇,我相信她定会不偏不倚,公正处置。不知钱督军意下如何?” 钱希临略思索了一下,觉得容悦卿此言有理,这长欢小姐毕竟要嫁入督军府,怎可能对未来夫婿不利?如此斯年定是吃不了亏的。至于那瓜尔佳俊喆,一个懵懂稚子,自己本来也没打算将他如何,就随他们去罢!他最看重的还是这门亲事能成与否,况且正巧可以借机瞧瞧这传闻中“奥都妈妈”下凡的女孩儿到底有何真本事。故此,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沈曼淑还欲说什么,却被钱希临用眼神制止了,只得作罢。 于是,长欢开口讲道:“既然钱公子和喆儿都喜爱这匹良驹,不如就让它来决定谁是谁非罢。” 沈曼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还当长欢小姐有什么妙计呢,一匹马若是能断是非,我们这些大活人却不能,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然而,钱斯年却拉了拉二娘的手臂,止住她下面的话,万分有兴致地说道:“有趣,我倒想看看,如何能叫这匹马分辨是非。” 长欢莞尔一笑,朗声说道:“古语有云:老马识途,良驹识主。既然两位公子都觉得对方没有资格做这千里马的主人,冒犯了此马,我们便让玑珠自行择主。若它选了钱公子,就请姐夫不吝将它赠与公子,宝马配英雄,相得益彰;若是它选择俊喆,就请钱公子向喆儿致歉,并且不再打这马儿的主意,如何?” 钱斯年听闻赢了可将这绝世千里良驹牵走,立刻动心不已。但他眼珠儿一转,指了指俊喆说道:“这不公平。此马养在府上多时,自然认得他的面孔声音,怎知不会因为熟识而偏私?” 长欢答道:“钱公子多虑了,我听说此马性子极烈,除了故主无人可以驾驭,因而养在此处赋闲。若钱公子不信,我们就定个规则:给它套上眼罩,你二人各站一边,不许言语,看谁有办法将它吸引到身边来,好不好?” 钱斯年欺近长欢,带着冷魅的气息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若骗我,将来有你好看。” 长欢清冷一笑,心说我堂堂大清国宁古塔镇陲少将军,绝无仅有活了两世,何曾受过任何人威胁?你这小毛孩子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竟敢对我放这狠话,真真好笑至极! “那就请各位移步苑中罢。”长欢视线绕过钱斯年近在咫尺的玲珑面容,直接望向了苑中的马厩。 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此刻正悠然信步在马厩之中。她是大宛马中难得的纯白品种,当年唐玄宗得此一匹,言其毛色之白能将宿夜照亮,因此取名“照夜白”,极其爱重。 而这匹叫做玑珠的“照夜白”是清扬征战西伯利亚时觅得的原始大宛幼崽,从小养大的,故而骄纵性烈,不事二主。它是清扬最长久的伙伴,一起征战四方,一起风餐露宿。可以说,它和清扬在一起的时间比额驸还长。 好久不见了,玑珠。 突然,那马儿似乎感应到了故主心中的呼唤,一下子回过头来,向正在靠近的众人投去狐疑的目光。然而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令它脊毛倒竖,戒备起来。它焦躁不安地踱着步,试图更清晰地感知主人的所在,却终是惘然。 斯人已逝,面目非,对面相见应不识。 很快,斯年和俊喆两人准备妥当。他们一人站在庭院一边,而其他人则聚在当中,正对着马厩的门。崔穆鲁善因日日喂养玑珠,堪堪可以接近而不惹恼它,故而派他将玑珠的双目用眼罩盖好,再轻轻打开马厩的木门。 门甫一开,斯年和俊喆便使尽浑身解数发出各种响动:拍手、跺脚、吹呼哨、甩鞭子无所不用。然而,玑珠始终站在原地一动也未动。 一刻钟过去,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便听沈曼淑说道:“这法子不行啊!我看此马根本不是什么会择主的良驹,长欢小姐这玄虚弄得可有些过分了,竟叫咱们白白在此等上许久!” 她话音未落,便见玑珠马向着俊喆那边走了几步。众人一下屏住了呼吸,紧张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长欢则在心里默默说道,好样的,玑珠。 然而,稀奇的事情发生了。玑珠转过身,径直向抱着长欢的连嬷嬷走了过来。到了跟前,它甩动着飘逸的鬣毛,鼻里喷着粗气,似乎在迷惑地搜索着什么。 玑珠。长欢默念它的名字。 不意,高傲的马儿竟低下头,将长长的一张脸伸到长欢面前,轻轻嗅着。 长欢动容,不觉伸出白嫩的小手在它额头上抚摸了一下,又亲昵地捏了捏它尖俏的耳稍,这是她们之间特有的小动作。 马儿身一震,触电一般兴奋了起来,它“噗”地喷了个响鼻,在原地踏了好几圈步,看得出很是高兴。 你认出我了?长欢暗道。没想到,你竟比人更有灵性,也更情长。 半晌,长欢含笑带泪地说道:“玑珠,那两个男孩儿,你自去选一个做主人罢,拜托了。” 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犹疑再三,最后带着不舍走向了钱斯年一边。 这可真是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结果,包括长欢。以她对玑珠马的了解,应该选择俊喆无误,因为她教过他如何驱使马儿的呼哨。而且,刚刚玑珠明明已经往俊喆那边去了。她不懂,玑珠为何突然临阵倒戈,使她的算计落了空。看来畜生毕竟是畜生,怎能将希望寄托在它们身上?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 龙资凰命订婚盟(八) 钱斯年意外获得了宝马良驹,自然喜不胜收,乐得合不拢嘴。 容悦卿虽然不舍清扬的爱马,无奈已成定局,只好违心称赞道:“斯年公子果然少年英雄,引得宝马投效。此马便赠予公子罢!” 钱希临见斯年心满意足地牵着马,也就无意继续追究,人们便散去了。 唯有俊喆呆立在原地,仿佛失去了定心针,失望又落寞的样子。 长欢见状,有些后悔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便叫连嬷嬷将她放在俊喆身边的藤椅上然后离开。 她愧疚地对俊喆轻声说道:“喆儿,是我不好。我本以为玑珠定会选你” “我知道。”俊喆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道。 长欢劝道:“睹物思人不过是平凡的思念。若那人真在你心中,即便无法‘睹物’,思念也自不会少。” 俊喆不语。半晌,他抬起一双清净又深邃的眸子,幽幽地说道:“这下,我额娘在府中存留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没了。” 俊喆这一句话几乎将长欢所有坚强和伪装盘击碎。他还这么小,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却早早看尽了世事变迁、人间冷暖,泪也哭干了,笑也有节了,不复稚童应有的天真和畅然。 心中汹涌的疼惜和怜爱几乎将长欢的理智淹没,她多想脱口而出:“额娘就在这,一直在这。”然而,为了保证喆儿的安,她并不能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因为小孩子心智未成,有时难免得意忘形露了端倪,她不能冒着叫锦姿怀疑的危险,将俊喆也带入不利境地。 这个小小的白米圆子一般的娃娃,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和血脉,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软肋和弱点。前世,她能为他舍生忘死、身殁无悔;今生,也定要为他开疆拓土,护他一世周。这是她自认作为母亲应当背负的责任。 喆儿,抱歉叫你这么难过,额娘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你参天而立,无惧风雨,直到我落红成泥,蜡炬成灰。 俊喆见长欢默默无语,两眼盈盈泪光,主动转移了话题:“小姑姑,我听善爷爷说,过几日你就要搬来珞璎阁和我同住,是真的吗?” 长欢从哀伤中回过神来,望着俊喆懂事早慧的眼神点了点头:“今后小姑姑一直和喆儿在一起,好不好?” 俊喆眼中终于露出喜悦的光彩,两只飞扬的桃花眼眯成弯弯的一对月牙:“好!今后喆儿会好好照顾小姑姑的。” 长欢顿时哭笑不得,但心中是暖意洋洋的,她笑着嗔道:“自己还是个小娃娃,却说什么照顾我?” “喆儿再小,也还大着姑姑三岁呢!而且我阿玛说过,喆儿是男人,有责任保护女人,将来也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今后姑姑跟着我,定不会叫人欺负于你就是了。”俊喆拍拍自个的胸膛,一副小大人模样。 长欢哑然失笑,这话是容悦卿说的?他也是个男子,又何曾保护过自己的女人?不但令妻子殒命,也令稚子委屈,根本算不得一个男子汉,有什么立场来教训喆儿?可笑! 想到容悦卿明日便要迎娶西林觉罗锦姿,她的心紧接着又是一疼。 容郎,纵然知道你我相识是场骗局,但可曾有过一瞬,只一瞬,你是真心待我?我倒不怕你新人在怀忘却旧恩,也不怕千山万水永不相见,只怕今后日日得见,你就在我眼前,而我却没有恨你的勇气 再怨他,再恨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小姑姑,你希望我阿玛和你额娘成婚吗?”俊喆仰着小脸,看着天上初升的明月问道,“若是他们成亲,我和你岂不成了兄妹?” 长欢总能被俊喆的话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恐怕他天生就是她的“开心果儿”罢! “血脉自然重于名份,不管他人做了什么不知廉耻之事,你我永远都是‘姑侄’,明白吗喆儿?”长欢意味深长地对俊喆说道。 “小姑姑,你也不愿意他们在一起,对吗?倒不如明日我们想法儿戏弄戏弄他们罢!”俊喆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说道。 长欢立刻警醒地摇头,郑重说道:“不可!喆儿,你要记住,在没有把握一举消灭敌人之前,不要做无谓的事情打草惊蛇,引人记恨。你须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一切围绕这个目的筹谋,旁的事不要轻易去做,否则会将自己陷入险境。” 俊喆似懂非懂地看着长欢。他确实是恨锦姿,但却从未想过要如何去做。关于为母复仇,他一个三岁稚童又如何懂得什么筹谋,单想着叫那坏女人不快便是了。如今听闻长欢一席话,他隐隐觉得奇怪,为何她好像比自己还要恨那个女人?那不是她的额娘吗? 想不懂,他便不再去想,反正听她的总是没错。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竟有了这样的信任。 这一厢,俊喆长欢暗自闷郁,那一厢,钱斯年欢天喜地地牵着新得的千里驹同姐姐钱幼芳回了碧珍苑。钱希临和容悦卿他们重回正厅,仆人已将酒菜重新换过,几人便再度把酒言欢。 锦姿一边给钱希临斟酒,一边说:“钱督军,方才咱们说到斯年公子和我家长欢的亲事,不意被这俩孩子搅合了半晌。如今您也见过了长欢,不知印象如何?” 钱希临自然赞不绝口:“贵千金果然令人大开眼界,钱某从未见过如此蕙质兰心、聪敏睿智的孩子,可见确实命格不凡、贵不可言。而犬子斯年,乃是‘潜龙’之资,将来必定飞黄腾达,也算不辱没长欢小姐。我见斯年对她欢喜万分,她又帮着斯年赢得了容都统爱马,想来两人颇有缘份。依我看,咱们做父母的的确应当了这对天成佳偶。” 容悦卿和锦姿心中自喜,于是附和道:“钱督军英明,那么这桩婚事就这么订下了罢!” 接下来,三个人热闹地商量起聘礼嫁妆等相关事宜,谁都没去注意沈曼淑的脸色已经像霜打的茄子般难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一) 翌日,宁安城里张灯结彩,举城庆贺宁安军都统容悦卿同西林觉罗锦姿大婚之礼。按照西洋礼仪,婚礼仪式定在傍晚举行,接着便是已准备了一月之久的盛大晚宴及舞会。届时,许多东北地方的名流权贵都会前来道贺,可谓是满清覆灭、民国政府成立之后东三省声势浩大的一件盛事了。 其实,这些人之所以蜂拥而至,一是见奉天督军兼一省之长、东北巡阅使钱希临都驾临了宁安城,深知容家面子之大,也想来巴结巴结;二是都统府二小姐瓜尔佳长欢的名字最近简直如雷贯耳,谁都好奇得欲亲自瞧瞧这神女下凡、“至尊凤命”的小孩子究竟是否真如传说般神奇。他们的动机几乎与恭贺容都统新婚燕尔一事并没多大关系。 然而,无论他人如何忽略,这场婚礼的女主人终究还是西林觉罗锦姿。这是她期盼已久的日子,也是她夙愿得偿的日子。 清晨,新娘锦姿起身沐浴更衣,按照旧式规矩梳妆打扮,唇上涂了容悦卿送给她的口脂,然后将珍藏于箱底的嫁衣取出来郑重穿上。虽然,晚上的婚礼她要穿俄国裁缝缝制的西式婚纱,但这套大红的凤冠霞帔是她早年亲手绣制的,多年来一直珍重保藏,等的便是有朝一日穿上它嫁给卿哥。故此,她央求容悦卿同她两人悄悄拜一次北斗。毕竟,穿一身红装出嫁是每个旧时女子心中千回百转的梦。 从九岁开始,她便期待着长大后嫁给容悦卿。那时的她,还是左都御史府平凡无奇的庶女。她的嫡姐嫁了亲王府的贝勒,兄长娶的是太后宠爱的和硕格格,唯独她是同无权无势的容家订亲。起初,她对这门亲事百般不乐意,直到她见到了随祖父来访的容悦卿。 彼时,十二岁的容悦卿已出落得风姿绰约、人才俊逸,周身散发着纨绔八旗子弟无可比拟的英气。容家虽是商贾出身,老太爷却最重教育,重金聘请了当时最出名的大儒和武师教导唯一的孙儿。故而,容悦卿不但仪表出众,且谈吐不凡,文武双,令得整个御史府都刮目相看。锦姿对他自然也是一见倾心、欢喜万分,从此对父亲给她订的这门亲事感激至极。 然而,订亲不到两年,家里就出事了。父亲西林觉罗茂昌遭政敌构陷下狱,兄姐那些显赫的亲家皆袖手旁观,急于撇清关系,唯独容家积极活动助他平反。未料对方反而利用容家皇商身份,陷害他们在军资上做假,坐实了茂昌勾结叛乱之罪,结果容家受此牵连,一同被判了流放之刑。 之后,锦姿因心中愧疚,一直不敢见容悦卿的面,殊不知他落到家破人亡、披甲为奴的地步,这才被西林觉罗茂昌利用,成了清扬的赘婿。为此,锦姿悔恨万分,但却于事无补,只能感叹:这也许就是你我二人的命罢! 于她,如今的破镜重圆、旧爱入怀,当真可算拨云见月、幸福倍至。然而,这幸福却是血淋淋的,牺牲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才换来。 很快,锦姿穿戴整齐,在婵娟搀扶下去了供奉先人的佛堂。不同于后山那个庞大的瓜尔佳氏宗祠,这里只供奉着容悦卿的祖父母、父亲、母亲,还有锦姿的母亲喜塔腊氏。 锦姿在佛堂内上了香,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母亲大人在上,请受女儿一拜。今日,女儿终于得偿夙愿,即将嫁给所爱之人。人活一世,就当把自己想要的都抓在手里。况且女儿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些抢了我的人,一切是他们咎由自取罢了!女儿不求额娘保佑富贵荣耀,只望您替我转告那些薄命死鬼,赶紧投胎,莫要再无畏缠着女儿。生时斗不过,死了我更加不会怕他们!” 她之所以有此一求,大概是因为自早产之后体虚气弱、久病不愈,药石无灵之下便病急乱投医,将一应病症联想到鬼灵缠身上来。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畏夜惊门。锦姿做下那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自然日思夜虑,气郁神殇。这一切若是叫清扬知道,反倒会觉得是她临死前的诅咒生效了。 锦姿在佛堂内等着容悦卿到来,然而等得日上三竿也不见人影。锦姿思忖,昨日说好卯时在此拜堂,卿哥难道忘了?便着婵娟前去寻他。 容悦卿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想同锦姿拜堂。在他心里,可以容忍举行西式婚礼,并且这也是他的主张,但他不想再拜一次北斗。因为,他认定只有遵循传统拜过了北斗才是真正的夫妻,此生他只打算同清扬一人做真正的夫妻而已。而那些泊来的西洋礼节,不过是唬弄人的玩意,拿来敷衍锦姿刚好。 岂料,锦姿竟贪得无厌,连他最后的坚持也想要动摇。 后山孤冢,容悦卿一袭白袍,一坛清扬最爱的女儿红摆在她的衣冠冢前。 “清清,容郎此生负你太多,本想将你我最后一点独有的回忆留住,却不想她连这也要剥夺。若我真同她拜堂,他日黄泉再见,你定不会原谅于我,对吗?”容悦卿对着无字墓碑喃喃自语道,“所以我今日穿了这身白衣,待会儿将大红的外袍罩在上面。据说,拜堂时若不是通身内外皆着红衣,便不算礼成。这样,你能谅解我吗?” 风过森林,孤冢无言,回答他的只有树叶沙沙,鸟鸣喳喳。 踌躇了半日,容悦卿终于回到府中。他甫一进门,便被急得满头大汗的婵娟拦住了去路:“都统,奴婢可算找到您了!您再不回来夫人可要急疯了!” 容悦卿故作焦灼状,无可奈何地说道:“方才接到紧急军务,不得不亲自去军营一趟,忘记跟锦儿打个招呼了,是我的错。她此刻人在何处?难道还在佛堂?为何不先回松鹤轩歇息片刻?” 婵娟将信将疑地看了容悦卿一眼,心说,什么军务,偏偏赶在今日?方才问泺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容悦卿随着婵娟赶到佛堂,就见祖先牌位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一身大红嫁衣、盖着霞红盖头的人影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二) 容悦卿身着大红金丝龙纹锦缎的礼袍,洋洋喜气的颜色衬得他面如桃花,但他的心和穿在内里的白衣一样,冷寂得如同一片雨云,满满地装着潮湿的思绪。 “锦儿。”望着同样红衣霞冠的背影,他心头涩涩地开口唤了一声。 锦姿身影一颤,知道她日夜期盼的时刻终于到来,不禁嘴角漾出一个喜不胜收的微笑。 容悦卿径自走到祖父母和父母灵位前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又拜了三拜,在心中默语:“祖父、祖母、爹、娘在上,不孝子悦卿敬告。今日我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只有瓜尔佳清扬一位妻子。此番参拜北斗高堂,惊扰上苍及亲人在天之灵,实属迫不得已,乃是为了咱们容家唯一的后代——俊喆,还请祖父、祖母、爹、娘见谅,不必当真便是” 不待他心里的话讲完,就听身后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老泰山’,你们这是在作甚?怎么不叫上大家一同观礼?” 只见换上一身宝蓝色西装的钱斯年和穿着天蓝色洋装的姐姐钱幼芳携手而来。他一双灵动的眼睛左顾右盼,似乎翻翻眼皮子就能捣鼓出个鬼主意。 钱幼芳则显得端庄沉稳,很有闺秀风度地向容悦卿施了个礼,说道:“我和斯年在苑子里闲逛,无意间到得此处,惊扰都统和夫人了,实在抱歉,幼芳这就带弟弟离开。” 说着,钱幼芳伸手去拉斯年,打算示意他快走。怎知钱斯年好像故意想搅合一番似的,手一抬就令幼芳欲拉他的手落了空,而他自己则走到灵位前鞠了个躬,又回身说道:“既然撞见,便是缘分。阿姐,都统哪有那么小气,连绝世千里驹都舍得送我,定不会介意咱们在这儿观了礼再走的。” 他说得理所应当,看似礼貌地将人抬举得太高,叫容悦卿无法反驳的同时,想到失了清扬爱马,心上不禁一疼。 钱幼芳对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实在无可奈何,她根本不想观什么礼,看着容悦卿同另一女人拜天地、拜高堂,对她来说简直是种折磨!虽然这不是逃避就能当作没有的事,但她宁愿做一只缩头乌龟,不听、不看、也不动,就好。 钱幼芳对弟弟的无理取闹摇了摇头,皱着眉强行将他拖走了。 两姐弟走后,婵娟受了锦姿的暗示,清清嗓子,提高声音朗语道:“北斗昭昭,白山皑皑,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容家卿郎,西林骄女,百年同心,白首不离——一拜北斗,意达上苍!” 容悦卿随着锦姿的身影一同向着北斗星的方向俯身下拜。 “这是我们满人的习俗,因为我们的祖先自长白山中来,向着北斗星跪拜即是向着长白山跪拜,也就是向着祖先跪拜。”清扬柔亮的声音在容悦卿脑中回响,这是他们大婚那日她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的他,扮演着一个孤苦伶仃的落魄书生,被高高在上的女将军“娶”回了家。旁人只道他容悦卿攀附权贵,失却男人的尊严,自甘堕落地去做一个毫无地位的入赘之婿,却无人料到他已对这个令大多数男人闻风丧胆的“女阎罗”动了真情,更无人懂得他在同她拜堂之时是多么欢喜雀跃。哪似今日这般无可奈何? 婵娟接着高声说:“高堂在上,荫蔽福佑,翁婿和睦,姑慈媳孝。容家卿郎,西林骄女,相敬如宾,称心如意——二拜高堂,祖宗首肯!” “容郎,你家人的事,爹、娘、祖父,我会想办法替他们报仇的。”容悦卿再次想起拜高堂时清扬对他许下的承诺。 她没有食言,果然很快将害他家人丧命的那些恶吏惩治掉了。还记得她将那些人的首级丢在他面前时,脸上带着冷酷又得意的神色,其中还有一丝丝对他的宠溺。他很想同她并肩而立,在那些丑陋的面孔上再刺几刀。无奈文弱书生的伪装不能随意卸下,还须得装出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像个女子似的扑在她怀中,不去瞧那些血淋淋的玩意 谁也不知容悦卿心中不断回放着这些他和清扬的过往,恰恰就在与锦姿拜堂的同时。 婵娟继续第三拜的祝词:“郎骑竹马,妾弄青梅,今朝携手,情意绵长。容家卿郎,西林骄女,怀金抱玉,早生贵子——夫妻对拜,合卺礼成!” 容悦卿同锦姿相对拜了三拜。 看不见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下新娘的脸,容悦卿放任自己最后一次将对面之人想象成清扬。 “容郎,你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清扬隔着红盖头笑问。 容悦卿面上一红,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只要是你生的,男娃女娃都好。若是男娃,你便教他武艺,若是女娃,我便教她诗书。” 清扬自己揭开盖头,娇嗔道:“难道女娃就不兴学武?” 容悦卿赶忙按下她掀盖头的手,顾左右言道:“好好好,若是女娃娃像你,我也是很欢喜的。” “卿哥?”锦姿推了推容悦卿。 婵娟手里的合卺酒已举了半晌,见容悦卿没有动作,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锦姿不知容悦卿心中所想,还道他是幸福得不知所措呢,不禁掩口而笑:“卿哥,礼成了。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夫妻了!” 容悦卿面色一滞,然而失落的神色转瞬即逝,立即换上一副温柔似水的笑脸:“嗯,锦儿说的对,我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锦姿娇羞地将合卺酒递一杯给容悦卿,两人交颈饮下,便分开行动,各自准备晚间婚礼的事宜去了。 再说钱斯年和钱幼芳离开了佛堂,百无聊赖之下,两人竟又走到了珞璎阁。 “阿姐,我们进去瞧瞧,不知昨日那小子输了爱马,该怎么哭呢?”钱斯年坏笑着,对姐姐钱幼芳说道。 “斯年,爹教我们不可‘得了便宜卖乖’,你怎的还要去气他?万一他恼羞成怒怎么办?”钱幼芳对惯爱惹是生非的弟弟是能劝则劝,省得到时候又闹得不可收场。 “不会的,我只去看看,这次保证不和他动手了!”钱斯年说着,根本不待钱幼芳同意便已一把推开了珞璎阁的大门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三) 钱斯年毫无怯意地走进了珞璎阁,钱幼芳只好紧跟在他身后,以防他又惹出什么乱子来。 要说风景,整个都统府里还是数珞璎阁的最好。冬有香梅夏有鹃,春有芳樱秋有菊。此时正值盛夏,一大片血红血红的杜鹃花正开得荼蘼绚烂。从来蝶恋花,翩翩觅芳踪。花的香醇引得无数彩蝶竞相飞舞,远远望去,好不壮观! 只见杜鹃花圃之畔,穿戴不俗的老嬷嬷连氏怀抱着一个身着月白色改良旗装的半岁女婴,正看着不远处穿湖蓝色长衫的小男孩儿扑蝶——这不正是瓜尔佳长欢和瓜尔佳俊喆! “媳妇儿,小侄子,原来你们都在呢!”钱斯年“自来熟”地走上前去同二人打招呼。 俊喆见到钱斯年,自然想起母亲爱马被他牵走一事,脸色立时冷了。 长欢听闻钱斯年又叫她“媳妇儿”,又好笑又气恼,感觉自己一个堂堂成年之人,只因困在婴儿体内竟被这三岁稚子给调笑戏弄了,委实窝囊,便欲杀杀他旁若无人的气焰:“钱公子,你我二人并未拜堂成亲,你如此称呼我,恐怕不妥罢?” 钱斯年一愣,随即笑着言道:“既已订亲,今生你便是我的人了。若你不喜欢我称你‘媳妇儿’,觉得轻慢,那我改叫‘夫人’可好?又或者你喜欢什么更亲昵些的小字?宝贝?亲亲?还是心肝儿?” “你”长欢被他的话气得不轻,心说这纨绔公子怎的竟如此轻薄?小小年纪便像个花丛老手,说起调笑的言语竟毫不犹豫、信手拈来,想必将来也是个风流种、花下鬼。这种人岂堪委托终身?还是尽早办完那件大事同他解除婚约为好! 她冷冷地说道:“请你自重。若是再胡言乱语,就请离开都统府!” 钱幼芳见长欢真是动了气,竟要将斯年逐客出府,不禁有些尊敬她。因为,幼芳自幼受的教育不同于斯年,是旧式封建淑女的那一套,将自尊自爱看得很重。所以她打从心里认同长欢,并不因为她冷待弟弟而迁怒。 “斯年,爹请西洋师傅、进步学者教你,是叫你学习西方先进的文化知识,可你却尽学些肤浅轻浮之能。若你再敢对长欢小姐不敬,我便禀告父亲,叫他将那几个只管陪你玩乐的狗屁师傅都给辞退了!”钱幼芳板起脸来斥责斯年,但到底还是长姐如母,声音总是透着几分慈蔼。 “别别别,阿姐!我不再胡言乱语便是了,千万别辞退那几个好玩的师傅!若爹再将那个姓周的老古板请回家来,我可要疯了!”钱斯年一急,拉着姐姐的手求道。 长欢见他方才还玩世不恭的脸蛋上此时迅速换上了另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孔,不禁哭笑不得:真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小机灵鬼!同时,她也对识大体、懂礼仪的钱幼芳好感倍增:这才像月嫦姐的女儿嘛,再看那个钱斯年两人根本不像是嫡亲的一母同胞。 钱斯年见长欢和幼芳都不乐意理他了,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方才我和阿姐撞见一出好戏,我心想你们若在可就有趣了,便特意来寻你们。” 俊喆在旁冷嘲热讽道:“什么好戏?你会好心来寻我们?别是揶揄罢!” 钱斯年被他猜中了心事,也不恼,而是坏笑着眯起圆圆的大眼,说道:“你们俩的阿玛和额娘等不及晚上的仪式,正在佛堂里偷偷拜堂成亲呢!一天之间嫁娶两遭,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什么?”长欢和俊喆同时一惊。 关于父亲要娶害死母亲的凶手为妻,俊喆一直耿耿于怀。然而,凭他一个府中最不受待见的过气世子、遭父亲冷遇的落魄少爷,除了忠心耿耿的老奴崔穆鲁善,谁又会在乎他的想法呢?他虽知今日父亲便要娶亲,却未曾料到他不仅要同那个女人办西式婚礼,还要和她拜一次堂——如此郑重其事,这是额娘都未有过的荣宠!不行,必须去阻止他们! 俊喆握紧了一双粉拳,牙齿在口中紧咬了咬,转身便欲冲去佛堂:“我不能让他们如此旁若无人!” 这时,长欢清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喆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你答应过我,不做无谓的事情打草惊蛇,将自己陷入险境。” 别看长欢面上的表情冷若万年冰霜,其实她内心又如何能波澜不惊?当年种种,依旧历历在目,而如今旧人尸骨未寒,便要新人两度入怀,任谁听了心中都要薄凉透顶。 容郎,原来你真的从未爱过我,给她的竟都是双倍的恩宠!我还有何脸面对你念念不忘?该死心了罢! 钱斯年在旁煽风点火道:“我也劝你不要去,反正这会儿差不多礼成了,去了也是白去!” “你!”俊喆再度被他惹怒,但是顾及长欢在场,不想再给她惹上昨日那些麻烦,便堪堪强压下怒火,冷哼一声,丢下众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钱斯年见长欢表情也不快,笑着说道:“你别怕,虽然我二娘诟病你额娘水性杨花,叫我不要娶你,不过我是不会因此厌弃你的。你是你,你额娘是你额娘。” 长欢本来心情就差到了极点,这话又莫名地叫人听了不爽,于是她破罐破摔,一挑眉神色危险地说道:“你不知道罢,我‘额娘’为了和容悦卿在一起,毒死了我阿玛。你若是不怕死,便娶我试试罢!” 话一出口,长欢就后悔了:我这是怎的了?着实太不冷静,竟被一个小小幼童缭乱了心绪!怎能当着钱斯年、钱幼芳还有连嬷嬷的面说这些?虽说都是事实,但如若传到锦姿耳朵里可还得了?知道自己的阴谋被女儿知晓,无论真假,她是否会虎毒食子?关键是,会不会连累到俊喆和善叔? 钱斯年和钱幼芳皆是一愣,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难怪,就是一般成人听见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也要消化好一会儿,何况是一个三岁、一个十岁两个孩子呢! 连嬷嬷脸色也变了,抱着长欢的手不停颤抖:“小、小姐,你说的、可、可是真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四) 冲动说错了这一句话,乃是长欢转世以后犯下的最大错误。半年来她日夜思虑,如履薄冰,为的便是像捕猎的花豹一样,步步为营悄然接近敌人,然后一击毙命。之前不叫俊喆打草惊蛇,如今先暴露的居然是她自己,实在大意至极。她也搞不清自己方才怎的了,竟脑袋一热赌气吓唬起那钱家小公子来。 被连嬷嬷一问,长欢试图将话头收回,故作云淡风轻地笑着答道:“呵,嬷嬷,我自然是同他玩笑的,你怎会也当了真?” 在场的人皆将信将疑地松了口气,唯独俊喆面上疑虑最深,但他见众多外人在场,只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言语。 连嬷嬷心灵眼慧,一眼看出长欢欲盖弥彰中带着的一丝窘迫,便登时明白了事情里的机窍。她心向长欢,于是帮着遮掩道:“小姐惯爱玩笑,差点连奴婢也戏耍了。不过童言无忌也得有个限度,要叫夫人知道了非得动气不可。好在这话就咱们几人听见,钱公子、钱小姐、俊喆少爷都不是外人,想来也不会出卖小姐的,是不是?” 长欢明白连嬷嬷是在帮她给钱家姐弟俩递话、施压,暗暗欣许。 而钱幼芳也听出其中的意味,她对这个未来的弟媳是又好奇又畏惧,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无形的压迫感,令人不敢违逆她的意思。故而,幼芳连忙帮衬道:“可不是嘛,这话也就当着咱们家里人说笑一番,可别叫旁人听去了,徒增麻烦。” 但是,钱斯年却不怀好意地笑了,默默靠近长欢,故意低声说道:“长欢妹妹,都说你是神女下凡,别是早就洞悉此事说漏了嘴罢?你放心,若事情真如你所言,我可以叫我爹帮你阿玛讨个公道!” “斯年,莫要胡言乱语!”钱幼芳立刻斥责弟弟。她心想,别说爹不会管这闲事,就算想管,也要顾及两家关系,以及容家手里不可小觑的宁安军。 对于钱斯年的话,长欢有那么片刻的心动,然而看着他稚气未脱却故作成熟的小模样,再想想他年纪和自己儿子俊喆一般无二,便实在信任不起来。若是他爹钱希临说这话,倒还值得考虑,至于他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除了嘴上功夫,大概不会有什么别的能耐罢! “钱公子说笑了,我要是有你说的这等洞察一切的本领,早该预料到额娘给我订的这门亲事并不简单,事先就当好好思虑一番的。”长欢暗暗拿话揶揄钱斯年,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出其中不情不愿的意味。 钱斯年何等机灵,怎会听不懂长欢的弦外之音,他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说道:“你这是不愿意同我订亲了?哼,你知不知道奉天多少人家的小姐求着要和我订亲呢?” 长欢不屑地轻笑着说道:“呵,这么说,倒是我高攀钱公子了?” 钱斯年不管长欢语气中的轻蔑,一抬下巴骄傲地说:“你知道就好!既然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有什么事便只管说对我说,我倒要叫你知道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长欢眼珠一转,心说这小娃娃原来吃这一套,随便激他两句便可为我所用。虽说复仇大事暂时指望不上他,不过看钱希临对他的疼爱程度,眼下倒是有个小忙可以使唤使唤他。 于是,长欢假装崇拜地看着钱斯年,问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我有什么忙你都会帮我吗?” 钱斯年不疑有他,点点头道:“自然。” 长欢心中漾开一个得逞的笑容,用甜甜的声音娇滴滴地说道:“我想求公子帮我带一个人出城,但不能让我额娘和都统知道,不知你做不做得到?” 不待钱斯年答应,钱幼芳便警觉地问道:“不知长欢妹妹要送出城的是什么人?为何不能叫都统和夫人知晓?” 她深知这个忙不容易帮,他们一家在人家宁安城里,竟敢背着主人偷偷运人出城,此事可大可小。斯年为了逞能定会答应,她若是再不问清楚点,到时候被爹知道了又要震怒。 长欢明白幼芳的疑虑,便亦真亦假地说道:“一直帮我诊病的夏大夫不小心说了些实话,便得罪了我额娘,不让他出城同儿子团聚。我只是想报答他看顾之恩,助他出城。” 钱幼芳一听,原来是这等小小私怨,都统夫人心气也未免太小了些,竟然罔顾人伦,不叫人家父子团圆,真不明白容都统看上了她哪点!而长欢知恩图报,这个忙倒是应该帮的。于是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钱斯年拍拍胸脯,说道:“这等小事长欢妹妹放心好了,我去弄套奉天军的军服,将人塞到我爹的亲卫中间,就可以带他出去了。” 长欢一喜,之前她答应府医夏鸿儒,要将他送出宁安城去投奔北京的儿子。本来,她计划从容悦卿或者锦姿处窃取一张出城的通行证,不料两人将通行证藏得隐秘,她又是个行动不便的小婴孩,故而一直未能成功。拖到今日,夏鸿儒已迫不及待,对她的能力有所怀疑,忠诚开始动摇。此人之于长欢可谓是韩信之萧何,成也因他,败也因他。所以,若能得钱斯年帮忙将他送出城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刚要道谢,钱斯年又凑近过来,一脸不正经地嬉笑道:“长欢妹妹,我若做成了这件事,你又当如何谢我?” 长欢哑然失笑:如何谢他?方才不是还说因为是未过门的媳妇儿,什么都可以为我做吗?这会儿又提什么“谢”,还真是变化无常。 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终究不会做他媳妇儿的,那又凭什么叫人家白白帮忙?或者说,他这谢礼要得好——给了谢礼,将来悔婚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愧疚,两不相欠倒是落的个干干净净。 “你想要我如何谢你?只要我能做到,定然不会吝啬。”长欢郑重地说道。 钱斯年冲长欢眨了眨明亮如星的大眼睛,嘴角含着一丝满意的笑容,附在她耳畔说道:“我要你欠着我的,将来我再向你来讨。”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 几人欢喜几人愁(五) 傍晚时分,宁安都统府里宾朋满座。新开辟的宴客厅中灯火辉煌,人人穿着锦衣华服,举着时髦的高脚杯相互问好致意,觥筹交错间,一片纸醉金迷的盛世繁华。 精美的西洋落地钟敲响了六下,美国产的维克多柜式留声机里传出悠扬的乐曲,是德国人门德尔松所作序曲仲夏夜之梦的第五幕前奏曲——婚礼进行曲。伴着这庄严和谐的旋律,西林觉罗锦姿手挽着容悦卿,一步步缓缓走入宴客厅。 众人自动将宴客厅正中那条直通饰满鲜花礼台的红毯避让出来,给一对新人腾出空间。 只见“新娘”锦姿身穿缀满珍珠、奢华耀眼的洁白西洋礼服,身披巨大的拖尾轻纱,头发挽成精致的髻子,上面装点了几朵馥郁的白玫瑰。她微微颔着首,桃腮上泛着旖旎红晕,一副“初嫁”的娇羞。虽然在场的人皆知她已是二嫁之身,却无不被她看似温婉娴静的姣好面容所打动,不由得赞叹一声“绝代佳人”。 而她身边相貌俊逸无双的都统容悦卿,一身戎装礼服,笔挺身姿配上硬朗的军装,更觉英武不凡、人才出众。他惑人的桃花眼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脸上表情淡淡的,竟看不出一丝“新郎”应有的忐忑和期待。然而,在场的女士们却大都羞红了脸颊,低着头不好意思直视他,同时,又忍不住偷眼再去多瞧瞧他英俊的面孔。 这一对璧人踩着乐曲的节拍终于走到礼台之上,早已等候在此的东正教牧师用俄语开始主持婚礼。他带领新人朗读婚礼誓词,每说一句,站在他身边的译者便向众人翻译一句:“我容悦卿,愿意娶你西林觉罗锦姿做我的妻子。我发誓爱你、尊敬你、忠实于你,不离不弃,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上帝,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听容悦卿跟着牧师念完,锦姿不禁动容,几欲落泪。她没想到这西洋的婚礼仪式竟比中式传统的感人许多,至少,这誓言她是当了真,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惬意和感动。 接着,就轮到她朗读新娘誓词,内容大体上和容悦卿的差不多,只不过人称变换了一下。然而,对于容悦卿来说,她的誓言如同涝天里的一场黄梅雨,累赘得无以复加。 婚誓完毕,牧师以上帝名义宣布二人结为夫妻。用东正教洋人的眼光看,这一桩婚事受了上帝见证,算是正式成了。然而,容悦卿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并且根本不信什么洋教。在他看来,这场婚礼不过是牺牲,是交易,是戏。 既然是戏,就要做。容悦卿撩开笼在锦姿面前的蕾丝轻纱,目光对上她盈盈秋水一泓的眸子,在那布满红霞的面容上烙印了一个蜻蜓点水似的轻吻。 这个吻换来了宾客潮水般的掌声,然而真心祝福的又有几人?不过于容悦卿,于西林觉罗锦姿,一个心如死灰,一个如愿以偿,谁也不在意这祝福的真假。 典礼仪式结束之后,便是晚宴和舞会。 除了容悦卿和锦姿,钱希临一家俨然成了场中焦点。督军钱希临权势滔天自不必说,是众人巴结讨好的对象。总督千金出身的二太太沈曼淑毕竟大家闺秀,这种大场面见惯不惊,应对得体,赢得一片赞誉。钱小姐幼芳初涉交际场,虽然还有些局促和忐忑,但是跟在二娘身边也不致出什么大错。 倒是有好几个家里有年龄相仿公子的,打听到钱幼芳还未订亲,一直围绕在母女二人身边,企图攀附这门高贵的亲事。不过,沈曼淑是看不上这些乡绅小族的,她将幼芳培养得如此出色,为的便是将来待价而沽,嫁个权贵豪门,也好给钱希临的事业添一份助力。而钱幼芳因着对容悦卿动了心思,这些人也自然入不了眼。 钱斯年在人群里穿梭了几回,感觉无聊得紧,便溜出了宴客厅。他在都统府偌大的苑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珞璎阁门口,里边仿佛有什么总是吸引着他。然而,此处大门紧闭,似乎并不欢迎于他。 长欢和俊喆一直待在珞璎阁,没去参加婚礼仪式。一是因为今日的主角分别是他们的“额娘”和阿玛,若是他俩出现在仪式上,难免使得好事之人侧目、嚼舌根子。二是长欢声名在外,出席这种场合定然引发围观,而她如今已是奉天督军府的准儿媳,不宜过多抛头露面。最重要的是,二人对于这桩婚事持的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根本就不想去观礼。 自午间钱家姐弟离开珞璎阁开始,俊喆一直心事重重。长欢想法儿支开了连嬷嬷,问他怎么了。俊喆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小姑姑,你方才说是西林觉罗氏毒死了祖父,究竟是不是真的?” 长欢不想俊喆这么早知道真相,不想他在仇恨中长大。现下他虽然不受锦姿待见,对她心存怨怼,却总不至于说到个“恨”字,可一旦叫他知道了母亲和祖父死亡背后血淋淋的真相,恐怕他的童年都将在复仇的漩涡中沉沦挣扎。长欢的想法,她一个人背负这仇恨就够了,她的喆儿只需平安喜乐地长大便好。 故而,长欢莞尔一笑,说道:“当然不是真的,小姑姑都说了只是玩笑,喆儿切莫当真。” 俊喆追问道:“小姑姑曾经告诉过喆儿,我额娘不曾害死祖父,那么真凶究竟是谁?又是谁构陷了额娘,害她枉死?” 长欢一时答不上来,只好说:“我不知道,我只知你额娘在九层天羽化登仙,定非弑父的恶人就是了。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为你查明此事真相,还你额娘清白,可好?” 俊喆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不过他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说道:“好罢,凭小姑姑替喆儿做主。” 仲夏夜的宁安都统府,前厅里声色犬马、金迷纸醉,后园中幽深曲折、波谲云诡。深深庭院,欢乐几许,忧愁又几许?人人在命运的风云际会中,如一朵朵浮萍,随着乱世起伏的波涛,开启了一场动荡不安的征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一) 六年后。 人间四月,春和景明,长年冰封的宁古塔也迎来难得的明媚时节。宁安城里积雪消融,春色满城郭。大大小小的商贩趁着集日,将各种琳琅货品摆成了一条热闹的商市,带着浓厚地域口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在赶集的人群中,有个穿着红呢洋装大衣、头戴同色同质贝蕾帽、脚蹬及膝细羊皮靴子的小女孩儿格外显眼。她一张粉粉嫩嫩的小脸,肌肤细腻得吹弹可破,浓如墨黛的眉角飞入鬓边,丹凤朝阳似的美目睥睨天下,一张小巧而红润的樱唇,笑起来两边挂着一对浅浅的梨涡。 这不正是宁古塔瓜尔佳氏清扬将军转世——如今宁安都统府的二小姐苏长欢吗? 为何改叫苏长欢了?只因满清覆灭、民国成立之后,投身新政府的八旗贵胄为表革命决心以及同大清朝彻底割裂的坚决态度,纷纷将原来的满蒙姓氏改为汉姓。作为袁大总统亲封的宁安都统,容悦卿虽不是满人却得约束家人,便将亲族中姓瓜尔佳氏的改为苏姓,姓西林觉罗氏的改为鄂姓。 于是,瓜尔佳长欢便成了苏长欢,而西林觉林锦姿则成了鄂锦姿。不过唯独瓜尔佳俊喆不同,容悦卿将他的名字改成了容俊喆,父子终于同姓。如此,一是免去旁人的探问和揶揄,二是将来若有一天继承都统府,也算无可指摘。 此刻,已然六岁的苏长欢立在卖纸鸢的摊位前,拿着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侧头向身侧之人说道:“喆儿,我选的这只‘雏燕’一定比你的‘山鹰’飞得更高,你信不信?” 只见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她两头、穿月白色银丝螭纹长衫的少年,长相和长欢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没有那对甜美含笑的梨涡罢了,正是已经九岁的容俊喆。他正用那双压过此间春色、风流一时无两的桃花眼斜觑着长欢手上的“雏燕”,说道:“小姑姑,这次恐怕你要失算了,喆儿那只‘山鹰’可是当初额娘亲手为我糊制的,多年来从未棋逢敌手。” “呵,我怎会不知‘她’的手艺?喆儿历来珍视额娘的东西,但‘她’也并非一无所短罢!”长欢嗤嗤地笑了。她这一笑,路人都不禁看呆了,感觉有种如沐春风的惬意和爽快。 俊喆不服气地说道:“不信我们回府取来比试比试便知!” “好啊!老板,这只纸鸢我要了。”长欢不甘示弱地说道,并向摊主晃了晃手中那只纸鸢,然后拉着俊喆的手向前跑去。 他们身后传来大丫鬟娉婷焦急的叫喊声:“长欢小姐、俊喆少爷,你们跑慢点!” “喂,这儿还没付钱呢!”摊主眼力不错,见前边的女孩儿和少年衣着不俗,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出门都是有人跟着付钱的,便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丫鬟的衣袖。 娉婷一边张望着小姐跑远的方向,生怕一不留神就追不上了,一边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塞在摊主手心里。摊主收到了钱,自然心满意足地放了手,娉婷得以脱身,立刻向着长欢和俊喆奔跑的方向追去。结果,两人早不见了踪影。 长欢、俊喆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之中,路边的摊贩看着一红一白两个轻盈的身影一路小跑穿越长街,转过路口便到了都统府大门口。 门房看见二人,赶紧面上堆着笑迎上来,说道:“小姐少爷回来了?慢些跑,仔细脚下!” “无妨!”长欢冲他摆摆手,并没有停止脚下的步伐,“喆儿,去将你的‘山鹰’取来,趁着此刻春风正劲我们上山比试罢。” “可是夫人不许咱们私自到后山去。”俊喆小声提醒道。 “今日你父亲回府,她定然无暇顾及咱们,再说我叫纳兰师傅跟着,没什么不妥的。”长欢成竹在胸地安抚俊喆道。 两人一溜烟儿跑回珞璎阁,甫进门便遇到了连嬷嬷,她见长欢和俊喆身后空空如也,没了娉婷的身影,便笑着问道:“小姐,你们又将娉婷丢在集市上了?” 长欢一拍脑门儿,嬉道:“哎呦,还真是!不过她自己那么大人了,照看得了自己,嬷嬷不必挂心。” 连嬷嬷哑然失笑:“娉婷倒是无碍,只不过集市人员纷杂,没有丫鬟跟着,奴婢担心小姐和俊喆少爷出什么危险。” 俊喆上前拍着胸脯说道:“嬷嬷放心,喆儿近来功夫又精进不少,有我在,必不会叫姑姑有一丝损伤。” 连嬷嬷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未及开口就见一个玄色身影从檐上飞身降下,落在俊喆和长欢面前。一道凌厉的掌风直奔二人而来! 俊喆一惊,下意识地将长欢护在身后,自己起手前去应战。 于是,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斗在一处。可以看出玄衣男子拳脚克制,点到为止,明显是在试探。而身穿白衫的俊喆则拼尽力,才勉强可以应付对方凌厉的攻势。 眼见这场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较量就要以俊喆的溃败收场,突然,退在一旁的长欢轻飘飘地开口说道:“攻他下盘,利用你的身高。” 俊喆闻言,立刻虚晃一招,躬身降低了自己的重心,使对方的锁喉一击扑了个空。接着,因尚未成年身量较小,俊喆很容易便从对方的腋下绕到了身后,起脚就向他的腿窝踢去。 玄衣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腿上虽然受了一击,却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他分毫。他向前闪躲半步,同欺身在他下盘的俊喆拉开了一些距离,再转身出脚。于是,两人从比试拳掌转为腿法的较量。 俊喆显然于腿法也不及对方,只能在闪转腾挪间利用身高搞几次突袭,然而仍旧占不到多少便宜。 长欢轻笑着摇了摇头,在她看来玄衣男子的进攻已故意留下了许多破绽,只不过俊喆武艺尚浅,还察觉不到其中奥妙,故而拼尽力也仍是不敌。若不是自己因不是足月出生,体格极其脆弱,即便再勤于习练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早就亲自上前同他较量一番了。 “纳兰师傅,点到为止罢,待会儿喆儿力竭,便无法同我上山了!”长欢对玄衣男子说道。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二) 纳兰烽烟即刻收拢招式,因不能言语,便只向苏长欢恭敬地行了个礼,又转而对俊喆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是“想保护别人,还差得远呢”。 连嬷嬷会意,含笑对容俊喆说道:“小姐身份贵重,不容有失,俊喆少爷若是想要保护小姐,还是等武艺更进步些再说罢。” 俊喆嘟起一张小嘴,脸上挂着极度不服气的表情,说道:“放眼整个宁安城,又有谁能和纳兰师傅匹敌?我的功夫虽敌不过师傅,但对付寻常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欢向连嬷嬷撒娇似的打圆场道:“好了嬷嬷,我知道了,今后出门我会注意的,大不了叫纳兰师傅一直跟着便是。喆儿的武艺也确实仍需提高,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么时候能和纳兰师傅过上百招,才算小有所成。” 连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今日都统打京城回来,夫人方才吩咐婵娟过来传话,说是给都统准备了洗尘家宴,叫小姐、少爷今晚务必准时参加。” 长欢不以为意地应道:“知道了。” 俊喆则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又有些忐忑地问道:“真的也叫我参加吗?” 自从容悦卿和鄂锦姿大婚,长欢便搬进了珞璎阁和俊喆同住。这些年,有长欢照应,俊喆的生活不再凄苦。 另一方面,鄂锦姿因诞下长欢之时身体受损再难成孕,自觉对不住容悦卿,只得对他唯一的子嗣宽容些许。所以,容悦卿但凡有所亲近俊喆,她便也无从指摘。再加上当初甄甲真帮长欢做局,说俊喆乃是帮扶长欢的“青木之命”,因此,在容悦卿的建议下,鄂锦姿甚至同意让纳兰烽烟同时教导长欢、俊喆二人武艺。 不过,她主动让俊喆参加家宴,这还是头一遭,所以俊喆才会感到受宠若惊。 连嬷嬷点了点头,回答道:“婵娟是这么说的——‘请小姐和少爷五点钟准时到正厅参加家宴’。” 俊喆用征询的目光看了长欢一眼。 长欢想了想,也觉非同寻常,不知鄂锦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倒是可以肯定她不敢伤害俊喆性命,因为她知道“女儿”长欢离不了俊喆这株“青木”,况且,还有善叔拿大清秘宝威胁着呢。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保险起见还是叫纳兰烽烟跟着安些。 于是,长欢说道:“无妨,我带喆儿同去便是。纳兰师傅,到时你也去,在暗处保护喆儿。” 纳兰烽烟拱手施礼,表示得令。 长欢又说:“好了,现在喆儿速去将你的‘山鹰’取来,咱们上山放纸鸢罢。” 未几,俊喆取来了“山鹰”,郑重地用一只布口袋装着,背在身后。他换了身方便活动的作训军服,更显得眉宇间英气逼人,卓卓不凡。 长欢踮起脚尖,笑着帮俊喆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领子,慈母般地看着他说道:“我们喆儿真是穿什么都俊朗!” 俊喆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拂开长欢的手,说道:“小姑姑,你小小年纪为何总是像我额娘似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穿得好衣裳。” 长欢眼中笑意更浓:“无论你多大,在姑姑看来都是个小屁孩儿。” 俊喆撅着嘴回道:“我若是‘小屁孩儿’,姑姑你呢?你比我还小三岁呢!” 长欢哈哈笑了起来,笑过又有几分心酸。待在这个新生的身体中已然六年了,她开始接受自己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将军瓜尔佳清扬,而是都统府二小姐苏长欢的事实。但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因为不足月出生,她从一个根骨精奇、武艺高强的巾帼英雄变成了身体孱弱、离不了各式药汤的娇滴滴闺秀小姐。 六年来,为了复仇、为了保护儿子,她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钻研医书、强健身躯、学习新知,个中辛苦无人可知。但直至今日仍旧收效甚微,不禁令她有些灰心丧气。好在俊喆懂事又聪慧,于武学也颇早开窍,长欢便将精力用在教导儿子之上。她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加之纳兰烽烟的身教,两相辅助,成效卓著。九岁少年能在烽烟手下过得十数招,已属罕见。 三人驰两马,到得后山中一片开阔的空地之上。纳兰烽烟翻身下马,又回身去接马背上的长欢。 长欢由着他搀扶下马,失落地叹了口气,自语道:“这身子真是不中用,连独自骑马也做不到,此生恐怕是注定与‘马背’无缘了!” 她是感叹自己或许再无可能驰骋疆场,但俊喆以为她说的只是骑马,便安慰道:“姑姑还小呢,再过几年也定能和我一样,御马奔驰、潇洒畅然。大不了,到时我教姑姑骑马!” 长欢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两人各自拿出纸鸢,一手握着线轴,一手扯住丝线,逆着山风齐齐奔跑起来。两只轻盈的纸鸢在身后上下翻飞了几下,很快便升上透蓝澄明的天空。 不一会儿,随着丝线的放逐,纸鸢同他们渐行渐远。 “小姑姑你看,我的‘山鹰’果然飞得更高些罢?”俊喆得意洋洋地对长欢说道。 “谁说的?我感觉我的‘雏燕’更高!瞧,我的丝线都已放到尽头了。”长欢顽皮地眨了眨眼睛,企图偷换概念,因为丝线参差不齐,根本不能成为判断纸鸢高远的依据。 俊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姑姑当喆儿脑子不好使?也许你的丝线本就比我的短呢!你看,我的‘山鹰”都已经飞到那朵云彩边上了!反正姑姑的线也放完了,还是速速认输罢!” 长欢哈哈大笑,摇着头拒不认输,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小孩子应有的烂漫心性。 “呀!”突然,俊喆惊呼一声,只见他手中的线轴上已然没了丝线的踪迹,而天空里的“山鹰”正飘飘摇摇地乘风而去,“我忘了在丝线尽头打结” 长欢看着俊喆愁眉苦眼又焦急不已的面孔,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哈哈哈,怎的如此大意?看来合该我的‘雏燕’击败‘山鹰’。” 俊喆又气又急,跺跺脚,声音带着哭腔说道:“小姑姑还有空打趣,这是额娘留给我纸鸢,这下如何是好?” 长欢收敛笑容,将手中的线轴交给一旁的纳兰烽烟,对俊喆说:“走,我带你去追那纸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三) 长欢和俊喆携手向纸鸢落下的方向追去,那里是一片原始林地。纳兰烽烟见状,迅速收线将“雏燕”纸鸢拉回手中,这时,长欢和俊喆已经跑远,他也立刻拔腿跟了过去。 春日初绿的深林,经历过长冬严寒的冻土还冷硬着,但阻挡不了种子里生命力量的萌发,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在各种参天巨树的庇护下已然郁郁葱葱。 俊喆望着落不下天光的幽暗密林,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太祥和的感觉,于是问道:“小姑姑,这林子里大概有熊罢?” 长欢不以为意地回答道:“自然有,大虫、豺狼、山猫、蟒蛇也都有的,你怕不怕?” 俊喆身上不禁起了一片寒意。他虽未亲眼见过熊,但府中曾有个疤脸老仆,据说是上山遇见熊瞎子,半张脸给舔进了熊腹。只记得那样子骇人无比,令他一想起来便梦魇不断。 长欢看出俊喆的惊恐和犹豫,并且她也有些担心,毕竟自己已不是前世之身,现在的她病体孱弱又没有武艺,万一遇到凶残猛兽如何能保得了喆儿?此刻烽烟又没有跟上,实在凶险。于是,她说道:“要不,咱们就在这林子边上找找,不要走得过深。” 俊喆显然对于找不见母亲的遗物心存不甘,可一想到熊瞎子凶残,便担忧起长欢的安,若是为了额娘的遗物伤害到姑姑,他终生不会原谅自己,因此陷入了两难。 长欢只当他不愿承认心生怯懦,便指了指不远处一棵高大的乔木,说道:“就听姑姑的罢,咱们就走到那棵云杉之下,不论找不找得到都要往回走。” 俊喆点了点头,谨慎地将长欢护在身后,两人亦步亦趋地向前搜寻过去。 突然,走在前边的俊喆脚下一轻,好像踏在了一片云彩上似的。他心下一惊,赶紧松开了长欢的手,大喊道:“姑姑小心!” 还未等长欢反应过来,就见俊喆身影一沉,一下子落入了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深坑之中! 长欢急急稳住也险些掉下去的身形,趴在坑洞边上朝下看去:此坑类似于猎人捕猎猛兽的陷阱,不过好在并不是,因为下边没有倒立的尖桩,否则任谁掉下去都会立时被戳刺而死。 俊喆迷茫地坐在大约六尺见深的坑底,屁股下边是一块褐色的“坑盖”,它是用蓬松的松枝制成的,之前上边还有许多干草,伪装得和普通林地没有两样,人畜一旦踩上去就会掉入这个坑洞之中。不过,好在它非常厚实,缓解了掉落带来的冲击,使人不会受伤, “喆儿,你没事罢?”长欢向坑中喊了一声。 俊喆经过方才这一摔,有些发懵,听到长欢唤他这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没事,小姑姑。你在上边别动,等纳兰师傅来救咱们罢,千万小心啊!” 长欢回头看去,他们俩方才太过莽撞,走得太急,又或许是林深影重,方向难辨,纳兰烽烟并没有跟上。此刻,寂静的森林中四下无人,风吹动茂密的树叶,枝影摇曳,也不知那棵树后就躲藏着伺机捕食的饥饿猛兽。指望别人,倒不如迅速自救。 于是,长欢站起身,跑到一棵不太高的红松树下,抽出腰间短刀砍下了一根中等粗细的树杈,拖在身后走回了坑边。她把树杈上细碎的旁枝用刀削掉,递到坑下:“喆儿,抓住了!我拉你上来。” 俊喆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行,姑姑体弱无力,拉不动我的,倒会将你也坠入这坑中,到时咱们才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姑姑别管我了,原路回去求救罢。” “姑姑不能将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万一待会有什么猛兽经过可如何是好?你快抓住这树枝,双脚蹬着坑壁,我便可以将你拉上来。”长欢焦急地向俊喆喊道。 就在这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什么东西走动的声音,窸窸窣窣,越来越近! “喆儿,快点!”长欢压低声音,用命令的口吻轻吼道。 俊喆见她表情严肃,知道事态严重,只得抓住了树枝。可是,他刚一用力,长欢就感觉手上沉甸甸的,有些力不从心。她只好压低重心,使尽身力量往后拉拽那根树枝,掌心细嫩的皮肉都磨脱了皮。 身后的脚步声更近了,那东西已近在咫尺,可长欢还没将俊喆拉出深坑。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脚步声停住了,熟悉的人语响起:“小婉,你怎会在此?” 长欢回头望去,容悦卿身着深灰色呢子军装,脚上的牛皮高筒长靴沾了不少泥土,大概在林中也待了多时。他惊诧地看着长欢,随即发现她的双手已被鲜血染红,赶紧冲过来拉住那根树枝,没太用力就将俊喆拉出了深坑。 “你们为何会在此?”容悦卿回身蹲在长欢面前,拉起她受伤的手捧在眼前,迅速从口袋里扯出一块丝帕帮她将伤口简单包扎起来,并疼惜地责备道:“你这点力量,岂能拉得动喆儿?惯会逞能的,怎么不去叫人来救?” 长欢被他魅人的桃花眼一瞪,加之一双小手被他攥着,不禁面上一红,别过脸去嗔道:“要不是姐夫在树丛里走动,我以为是什么野兽靠近,也不会如此焦急,这才弄伤了手。” “怪我咯?那你们倒说说,怎么会跑到如此危险的林中?这里豺狼虎豹无一不有,万一遇见如何是好?”容悦卿假装愠怒地说道。 俊喆赶紧打圆场,说道:“阿玛,怪我。方才我和小姑姑在那边空地上放纸鸢,之后我的‘山鹰’飞落此处,我便央求姑姑陪我来找,不想竟落入了这个陷阱。也不知这是何人挖的,做什么用?” 容悦卿忽地将长欢抱起来背在了背上,转身向林外走去,面无表情地说道:“是我挖的,今后你们不许再来此处了!” 俊喆和长欢皆是一愣,谁都没敢再言语。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 谁家新燕啄春泥(四) 长欢趴在容悦卿背上,心跳得很快。方才容悦卿将她背起时,她本来挣扎了一番,但容悦卿严肃地说:“你身体孱弱,又失了这么多血,不可再在林中跋涉,否则待会儿昏过去我可没法救你。” 他神色凝重,好看的面孔阴郁得像几欲落雨的乌云,使得长欢心头发紧,一种怜惜的情感侵占了理智的上风,她便停止了反抗。 此刻,容悦卿感觉自己身后的长欢像一只温顺柔软的猫咪。她绵绵的呼吸微微有些局促,如同一根轻巧的羽毛不断搔弄着他的耳朵和后颈,所到之处无不细痒难耐。她的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淡香,带着说不出来的熟悉和温暖。这些感觉,竟令容悦卿原本郁沉的心情有了一丝好转。 三人行至林地边缘,远远见到一棵树上倒吊着一个人。那人玄衣黑靴,身材魁梧,正是纳兰烽烟。长欢心说,难怪他没有及时跟上,原来竟被人吊了起来。 “纳兰师傅?是谁将你吊在此处的?”俊喆连忙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只见纳兰烽烟一双眼睛看向容悦卿,通红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但他既不能言语,也不能行动,只得恨恨地来回扭动了几下身躯,以示抗议。 俊喆未解,赶紧攀上那棵大树,用匕首将绳子割断,并拉着绳子轻轻将纳兰烽烟放到了地面上,再爬下树来给他松绑。 脱离了禁锢的纳兰烽烟既羞又恼,向俊喆抱了抱拳以示感谢,然后就转身快速离开了。 长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顿时明了:他和容悦卿是旧恨未清,又添新怨。这几年,纳兰烽烟一直欲帮龙脉被毁时遇难的那帮袍泽兄弟报杀身之仇,然而容悦卿不但本身功夫要高于他,身边还总有侍卫保护,他根本无从下手。想来方才他是遇见落单的容悦卿,想出手报仇,结果反被擒住了。 “姐夫,是你将他吊上去的?”长欢伏在容悦卿耳边问道。 容悦卿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点了点头。 俊喆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阿玛,你这是为何?难道这片林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才会又设陷阱又吊人的,不许大家进去。” 长欢忽觉豁然开朗,俊喆的疑问不无道理,容悦卿一定是在试图隐藏什么非常重要的秘密!不过她也知道此刻问他,他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既是如此费心藏起来的东西,又怎可能轻易叫人知晓?但这件事已足够引起长欢探究的欲望,反正如今容悦卿是总统跟前的红人,时常要去京城不在宁安,她有的是机会一探究竟。 于是,长欢向俊喆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再继续追问。俊喆虽然更加疑惑,却乖乖地闭上了嘴。 接近傍晚时分,长欢他们终于回到都统府。 婵娟早已奉命等在大门口,见到容悦卿竟背着长欢、牵着俊喆一同回来,着实吃了一惊,赶紧迎上来问道:“都统、小姐、少爷,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怎的都如此狼狈?” 容悦卿没理会婵娟,兀自将长欢放下来,问道:“自己可以走回去罢?” 长欢点了点头,拉着俊喆便往珞璎阁方向走去。身后,传来容悦卿冷峻而充满警告的声音:“后山危险,今后再也不许去了!” 俊喆身形一滞,而长欢则毫不犹豫地拉着他加快了脚步,并且面上浮现出一个倔强的冷笑:后山我定然还要再去,你越是不许就越说明那里有问题! 回到珞璎阁,连嬷嬷已备好了伤药,一见长欢便心疼地将她领回屋里上药。长欢知道是纳兰烽烟先回来将她的伤势告知了连嬷嬷,而他自己则躲起来,独自舔舐内心的伤口去了。 长欢和俊喆刚处理了伤口、换好干净衣服,鄂锦姿身边的小丫鬟姽婳便来了:“小姐、少爷,晚宴开始了,夫人叫我来请二位。” 连嬷嬷替长欢应道:“小姐今日受了伤,况且身子也乏了,想早些休息。你去禀告夫人,晚宴两位就不去了。” 姽婳面露难色,说道:“可是,夫人吩咐务必请小姐和少爷过去,说是有重大的消息要当众宣布。” 长欢心中纳闷:锦姿一向宠溺自己这个女儿,无论如何忤逆于她,她都不会强迫自己半分,可算得上是一位慈母。今日这是怎的了?明知道她有伤在身,竟还执意派人来请,难道真有什么消息如此重要? 这般想着,长欢向连嬷嬷递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自己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和喆儿便去罢。” 都统府正厅里灯火辉煌,一张黄花梨木的八仙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容悦卿换了身简洁的素白色长衫端坐在正中。不得不说,和俊喆一样,面如冠玉的他最适合的颜色便是白色,而儒雅的长衫也更符合他“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气质。若不是身份需要,他也不愿穿那铅灰色的军装,就如同这个都统的职务,本就不是他心之所向。原本,遇见清扬之后他所向往的生活不过是一心人、两盏茶、三生烟火罢了,谁料命运偏要将他推向纷扰的历史台前。 容悦卿的旁边是鄂锦姿,她今日穿了一身橘红色的改良旗装,头发挽成端庄华贵的髻子,用红珊瑚的流苏珠串装饰着,显得气色很好。 这几年,自从长欢帮助府医夏鸿儒逃离了宁安城,锦姿便重金聘请了一位学西医的日本大夫,着重帮助她治疗不孕的问题,以期能够怀上容悦卿的骨血。虽然这方面还未见成效,不过在这个日本大夫的调理下,她月子里落下的头疼病似乎有所好转,人也精神了许多。 长欢和俊喆分别在锦姿和容悦卿身边落座。说是家宴,这偌大一个都统府里,称得上“家人”的也不过就是他们四人而已,但他们这些年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上一顿饭。主要是长欢和容悦卿、俊喆和鄂锦姿之间错综复杂的奇葩关系,叫人想起来都觉得尴尬,任谁都不愿如此这般逢场作戏地相见。 锦姿环顾一周,微微含笑开口说道:“今日咱们一家人团聚,一来是为老爷接风洗尘,二来嘛,是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说完,她故意停顿了多时,待容悦卿问起“什么好消息”时,才又牵起嘴角既害羞又难掩喜色地答道:“我有喜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 稚子何辜生异梦(一) “什么时候的事情?”容悦卿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他没想到,已由夏鸿儒断言此生再难成孕的锦姿,居然真被那个日本大夫给医好了。此刻,她怀了他的骨肉,叫他如何是好?杀妻之仇、欺子之恨,报是不报?然而她腹中那个小小生命又然是无辜的! 锦姿哪知他心中腹诽,还道他是真心询问坐胎日期,于是面上飞霞,顾盼左右而颔首,娇羞地言道:“老爷!怎的如此细问?没见孩子们都在吗?” 容悦卿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尽可能自然地做出欢喜的样子:“我是太过惊喜,竟忘了还有小婉和喆儿在此。莫不是我此番入京之前那次” 锦姿立即嗔着打断他:“哎呀,别问了自然是。” 容悦卿心中五味杂陈。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正在一个女人的腹中成形,他是有喜悦的,但这个女人偏偏是他不爱的、想要利用甚至扳倒的敌人。她的孩子,将会成为他的喆儿未来道路上最强大的阻碍,是比长欢还要危险的存在。他好不容易将长欢许了出去,若锦姿这次为他诞下一个男孩儿,那么这个孩子将来继承都统府便是顺理成章,到时他要如何自处? 再看长欢和俊喆,一个冷着面孔,一个瞠目结舌。 冷着面孔的自然是长欢。她素来知道锦姿渴望为容悦卿再诞麟儿,是自己辅保俊喆夺回都统府尊位的劲敌。然而,容悦卿和鄂锦姿,乃是拜了堂又宣过誓的“正经夫妻”,她一个“外人”又如何能阻止人家行闺房之事、不叫人家怀上子嗣?但是长年来锦姿成孕困难,府中人尽皆知,她便也道是长生天垂怜,始终站在她这一边,遂放心了下来。谁料,今日竟遭此当头棒喝,脸色怎会好看? 而俊喆,关于今日的晚宴他猜想了一万种可能,就是独独忽略了这一条。鄂锦姿一直对他怀着深深的忌惮,若不是如今得意忘形,想将这对她来说普天同庆的喜悦公之于众,也不会特意将他请来,名为共进晚宴,实则是炫耀一番。 俊喆其实是个温和包容的孩子,从他很容易地接受了“锦姿的女儿”长欢便可见一斑。然而,这次锦姿腹中的孩子却和长欢大不相同——他的父亲也是俊喆父亲,而他的母亲则是长欢的“母亲”!对于这样一个孩子,俊喆实在接受无能,至少短时间内不能,他需要回去好好梳理整肃一番,才能理出头绪。 众人各怀心事,于是一顿本来“其乐融融”的家宴,就在长欢和俊喆以身体不适为由的辞别中不欢而散了。 锦姿本以为至少“女儿”会真心为她高兴,没想到长欢先给她搁了脸子,说了句“我很累,先回去休息了”便走了。然后,那个她一贯看不上的容俊喆也借故告辞,连一句恭喜的话都没有。 好在容悦卿安慰她道:“孩子们许是惊着了,我想小婉定是不愿有人分了她的宠爱才讷讷而走,你明日好生劝慰一番也就好了,亲母女哪有隔夜仇?” 锦姿点了点头,说道:“我想也是。大概我这个母亲当得不称职,总是将心思放在为你开枝散叶上,到底是有些忽视她了。如今她怪我,也在情理之中。” 容悦卿趁机稍微离间这对“母女”:“我看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女儿总归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需知覆水难收。况且,若她不理解你这个做母亲的难处,便是她的不孝了。” 锦姿心中一凉,却觉容悦卿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冲他媚然一笑,撒了个娇道:“也对,原本我有卿哥便好,如今上天眷顾又有了这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旁的,我都不去理会了。” 说罢,她便靠在容悦卿怀中,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久违的相聚时光。而容悦卿,则开始了新的盘算 长欢和俊喆并肩往珞璎阁走去。天色已经黯淡如尘,这一夜乌云蔽月,没有一丝星子的光芒洒落下来,就像两人此时此刻的心境,晦暗得透不出一丝亮光。 终于,俊喆开口说道:“小姑姑,你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长欢一笑,反而揶揄道:“你不也是?” 俊喆一愣,继而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和姑姑竟然会有共同的弟妹,这是什么伦理辈分?真是可笑至极!” “喆儿,”长欢郑重地唤了一声,“姑姑不会让任何人夺了你应得的一切,包括这个孩子。” 俊喆不解,狐疑地问道:“小姑姑,你在说什么?喆儿什么都不求,只要能查明额娘和祖父遇害真相,然后,和姑姑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便好。” 长欢怜惜地望着俊喆虽然仍带稚气却已日渐成熟的面容。他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容悦卿了,那双一般无二的桃花眼春意无两,白皙细腻的皮肤令人忍不住想去触摸,明眸皓齿,直鼻剑眉,无一不如诗,无一不入画。 这小小的一个璧人,性情也好,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他平素最是依赖长欢,冥冥中注定的母子亲情,即便转过一世也无法割舍。如今,长欢和俊喆俨然在都统府中相依为命,若是今后锦姿再为容悦卿诞下一子,也不知他二人的生活又将如何。 回到珞璎阁,长欢和俊喆各自回房。连嬷嬷见二人脸色不好,便未敢多问,伺候长欢歇息之后,来到了儿子纳兰烽烟的住所。 “烽儿,今日你和小姐、少爷进山,究竟发生了何事?”连嬷嬷问道。 烽烟便将白日所见用肢体向母亲描绘了一遍。 连嬷嬷看后,惊讶地说道:“什么?你是说都统在后山立了一座无名冢偷偷祭拜,还将方圆数百米都布满了陷阱,禁止旁人出入?” 烽烟重重点了点头。 连嬷嬷不禁自语道:“不行,此事我得禀告小姐才行。” 烽烟却拼命摇了摇头,焦急地表示反对。 “我知道,你怕小姐轻举妄动被都统知道会受到伤害。但是咱们跟小姐一条心,事无巨细都要交给她亲自定夺,大不了到时候你护着她些。”连嬷嬷嘱咐道。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 稚子何辜生异梦(二) 次日,连嬷嬷便将纳兰烽烟在后山的所见禀告了长欢。然而,长欢心下虽然狐疑,却正为鄂锦姿有身孕一事一筹莫展、心神不宁,因此无暇再去顾及容悦卿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此事便暂时搁置在那儿了。 锦姿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遍阖府上下,老奴崔穆鲁善得知以后很快来探长欢的口风:“格格,那西林觉罗氏怀上了额驸的子嗣,将来生下个一男半女,可想而知两人必定宠爱非常。若是女儿还好,但若是儿子,恐怕这将军府真要易主了!” 长欢叹口气,无奈地说:“我怎会不知情况严峻?然而此时我又能如何?毕竟稚子无辜,要叫我加害一个尚未来到人世的孩子,或者他日呱呱坠地的婴儿,都是万万做不到的。她锦姿不仁不义,我却不能同她一般。若是我为了复仇也变成恶鬼,只怕那报应会落到我的喆儿身上。” 崔穆鲁善动容,发觉长欢还是当年心性,尽管双手染满鲜血,却从未因一己私欲错杀过一人。她经过万般屈辱的凌迟之刑,又在地狱里走了一遭,重回人世这几年还百病缠身,然而一切苦难却未曾使她动摇半分,也未曾改变她之寸心,实属难能可贵。 “格格,那你有何打算?总不能眼见着她西林觉罗氏日渐势强,而咱们却一味袖手罢?”崔穆鲁善问道。 长欢摇了摇头,说道:“打算倒还没有。既不欲动她腹中的孩儿,一切便不急于一时,到时见招拆招罢。眼下还是按部就班实施咱们的计划好了。” 崔穆鲁善点头应道:“也好,凡事最终总要讲求实力,即便不用龌龊的手段,相信凭格格的智谋也是不会输的。况且,老奴相信善恶有报,她如今不过刚刚怀上,路还长着,能不能顺利诞下都还是未知之数。万一如当年生格格时那般凶险,也说不准。” 长欢面色淡淡的,说道:“善叔,还是那句话,稚子无辜,我倒希望这孩子平安无恙。” 崔穆鲁善于是颔首鞠躬,退下了。 长欢思虑再三,尽管嘴上没说,却也因着崔穆鲁善之言有些忧心。善叔所言不错,锦姿自从六年前早产生下长欢,身体便伤了根本。世代名医之家出身的夏鸿儒都已给她未来的子嗣统统判了死刑,却不知被那个日本大夫用了何种邪门歪道,竟将她的病调养好了,这其中是否有涸泽而渔之嫌,也未可知。 故此,长欢决定去探望锦姿一遭。一来,上次锦姿宣布喜讯时她撂了脸子,“母女”间不免生出些嫌隙,总要弥补一番,面上过得去才行;二来,她这几年钻研医道,也小有所成,正可以趁此和解之机探探锦姿的虚实,看她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春日天色渐长,用过晚膳的长欢由连嬷嬷陪着去了松鹤轩。作为府邸正房的松鹤轩最是古朴华丽,历来是一家之主的住所,长欢的父亲瓜尔佳鹤鸣便是在此居住多年。如今,此处竟成了锦姿和容悦卿日夜欢爱之所,当真是鸠占鹊巢、坐收渔利! 园中早开的春芍,趁着牡丹花期未至,占尽了风头。只见她们一朵一朵,荼靡生姿,仿佛不将任何一朵旁的花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地张扬着自己的美。殊不知牡丹倾城国色,只不与她争春罢了。 见长欢到来,底下的小丫鬟立即向锦姿禀报。锦姿心中一喜,便叫婵娟出来迎,却见长欢已走到了房门口。 “欢儿来了?”锦姿面上堆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知为何,这个“女儿”自小就同她疏远,她几乎从未听她呼唤过自己一声“额娘”,甚至对她笑容都很少。不过锦姿只当她性子清冷,不愿与人亲近,大概真是天神下凡的缘故罢。因而,锦姿对她也是礼貌而疏远,甚至有些刻意讨好的意思。 长欢点了点头,柔声说道:“我来看看你身子如何。” 锦姿自然听得出长欢话语中示好的意味,她受宠若惊地伸出两手,欲叫长欢投入自己的怀抱。 然而,长欢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并顺势将这只手按在旁边的小几上,自己则在对面落座,伸出另一只手搭在锦姿的腕上,便开始请脉。 锦姿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稚嫩如春草之芽的小小女孩儿,一脸认真、像模像样地诊着脉。她并未将长欢此行当真,笑言道:“咱们长欢小姐何时竟学会诊脉了?将来额娘的病都交给你调理,好不好?” 长欢觑一眼锦姿,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讽刺弧度,并未搭话。她的注意力然集中在锦姿那蹊跷诡异的脉象之上:虽然也是往来流利、如盘走珠,但喜脉应是寸脉沉、尺脉浮,她的脉象却是尺脉沉,寸脉浮,好似气血倒流一般,令人迷惑不解。 长欢松开手,蹙眉想道:许是我学艺不精,领悟不了这脉象的寓意罢,须得回去再翻翻医书才行。 锦姿见长欢面色凝重地收了手,还当她学艺不精、装模作样呢,于是不以为意地玩笑道:“怎么,额娘的脉象竟将咱们的‘小神医’难住了?” 长欢也不反驳,只是脸上添了一抹笑意,盈盈答道:“确是有孕无疑,你好生将养,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锦姿眼中笑意更盛,但更多的是宠溺温柔。她点点头,含笑说道:“好,那额娘今后便赖欢儿,再不用指望旁人了。” 长欢知道此话不过是哄自己的,但她毫不在意,锦姿不信她懂医术更好,也省去将来不少猜忌和麻烦。 从松鹤轩一回到珞璎阁,长欢便立即修书给远在京城的夏鸿儒,向他询问锦姿古怪的脉象,她自己也同时仔细翻查医书,以期找出锦姿如此奇脉的因由,然而未果。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一) 那一厢,日本大夫星野橘次如常入松鹤轩为鄂锦姿请脉、调理、安胎。 锦姿当玩笑向星野橘次说起,方才长欢为她诊脉时面色凝重,又再三问道:“星野医生,我这一胎确实安稳无虞罢?怎的近来身上感觉同上次怀着长欢时大有不同呢?” 星野橘次操着生硬蹩脚的汉语说道:“容夫人,你要知道,你本已是不孕之身,我为帮你成孕,用上了家族不传之禁忌秘法,本就是逆天而行,后果难料。况且,当初也已言明,此法凶险,若有任何闪失,鄙人概不负责。” 锦姿强颜一笑,说道:“我知星野医生为我费尽心思,我又怎会不懂感恩,责怪于您?只是,这一胎于我至关重要,我希望您交个实底,究竟有几成把握平安诞下麟儿?所谓凶险,又会否累及性命?” 星野橘次沉吟再三,终于开口言道:“你们中国有个成语叫‘九死一生’。” “只有一成把握?”锦姿哑然失笑,惊道。 星野橘次摇了摇头,直言不讳:“不,夫人要想诞下此子,恐怕比‘九死一生’还要艰难些。因为您之所以不孕,是因前次早产造成血瘀气滞、气血两亏、肾气衰竭,加之先天体质下焦湿热,几方合力作用,令身体如贫瘠之焦土,即便种子种下,也无法育成珠胎、结成果实。究其根本,脏腑之气血犹如天地之甘霖,气血亏虚则是天逢大旱。故此,我用古法帮您调理身体,乃是以天地间珍奇药材辅以银针刺穴,催动五脏之首令身气血逆行,方能滋养到久旱无霖的肾脏及胎宫。如今,夫人已然成孕,但气血逆行终究有违天道,思之难以长久,不知能安平至何日。” 锦姿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懂武功,但也听闻过气血逆行之凶险,可在方寸间摧毁一个常年习武的精壮男子,更不啻她一个孱软娇弱的孕中妇人。然而,依对方之意,若非如此她便无法成孕,也算是险中求胜的无奈之举了。 “唉!”锦姿叹了口气,心中戚戚然说道:“我懂了,星野医生。若然失败,也只怪我命当如此,与人无尤,您只需尽力帮我保便是了。” 星野橘次微微一笑,应道:“这是自然。我们星野家的商行能进驻宁安城经营,赖夫人在都统面前为之周旋。我星野橘次为夫人尽绵薄之力,乃是投桃报李。今后,还望容家和星野家永结睦好,互利共赢。” 锦姿同星野橘次又互相吹捧、自谦一番,才堪堪了事。 半月后,长欢收到夏鸿儒回信,说是未曾亲手探脉,恐怕随意断言会有所差池,但听闻东洋确有一门秘术能令人气血倒行,却不知其有何其他效用,是否同锦姿无端怀孕有关。在信中,夏鸿儒叮嘱长欢,如方便就常去探探锦姿的脉象,若遇脉弦数而沉涩现象,则有胎死腹中之虞。 长欢思虑再三,本想静观其变。然而,如此难得一见的奇脉,连夏鸿儒都未曾遇过,她更是耐不住好奇心驱使,便常往松鹤轩给锦姿请脉,以观察及研究。 如此过了两月,容悦卿又动身去京城向大总统汇报工作,锦姿忽然提出要搬到珞璎阁与长欢同住,理由是方便长欢替她日常诊脉,且希望腹中孩儿时常接近长欢这个“天神下凡”的长姊,也能生得聪明伶俐、福泽深厚。 这种理由未免太过牵强,然而长欢心中虽惴惴不安,却又指不出哪里不对,只得默许了。但她也存了个心眼儿,嘱咐同在珞璎阁的俊喆少往锦姿住处附近来去,若是苑中遇到,也要能避则避,以免生出什么祸端。 俊喆向来谨言慎行、规行矩步,因长欢的吩咐更加小心翼翼。锦姿在珞璎阁的日子,他几乎足不出户,一味待在屋内读书写字罢了。就连纳兰烽烟的功夫课也移到城外的校场去上,生怕在府内不小心冲撞了锦姿,引起麻烦。 饶是如此,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日,俊喆自府外归来,刚欲回房歇息,就见丫鬟娉婷端着一碗药汤走在回廊之上,看样子是往锦姿房间去的。 “俊喆少爷。”娉婷轻声唤道,面上神色焦灼,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似乎身体有什么不适。 “你怎的了,娉婷姐姐?”俊喆走到她跟前,关切地询问道。 “俊喆少爷,我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得去出恭一趟。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安胎药送去给夫人?”娉婷一面捂着小腹,一面艰难地说道。 俊喆刚想伸手接那碗汤药,忽然想起长欢嘱咐他,切不可接近锦姿住所,以及跟她有关的一切事物。于是,他缩回手,谨慎地说道:“姐姐还是寻个妥帖之人罢。我一贯毛手毛脚的,万一打翻了,恐怕耽误夫人服用。” 娉婷闻言,退一步将药碗放在回廊边的围栏之上,说道:“那好罢,少爷在此帮我看着,我去寻个人来取这碗药。” 俊喆来不及开口,就见她捂着小腹一溜烟奔走了,想来是真的内急难耐。 过了半晌,娉婷仍未回还。俊喆伸手摸了摸药碗,已然有些转凉。他心下思量:也不知药冷是否影响效用,怎的这娉婷自去不回,也不着人速来替她送药? 这时,丫鬟婵娟自回廊另一头而来,见俊喆手边放着一碗药汤,当即狐疑地看了他几眼,问道:“这是夫人的安胎药罢?怎的是少爷送来?” 未及俊喆回答,她便伸手一摸药碗,嗔怪道:“都有点儿凉了,为何不早些送来?还要害我自己出来寻。”说完,不由分说地将药汤端走了。 俊喆愣在原地,只觉莫名其妙。然而他想,既然无需去给锦姿送药,也算安避过了一遭。便摇了摇头,无奈地回了自己房间。 当晚,锦姿落红不止。 长欢被婵娟的哭喊声惊醒,立刻去了锦姿房间。她一搭脉,发现锦姿脉象极弱,且有夏鸿儒所说的脉弦数而沉涩之象,知其腹中胎儿恐已死亡,便写了落出死胎及止血的药方叫人去抓药。然而,锦姿却坚持等日本大夫星野橘次入府。 于是,长欢冷下脸,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再不过问。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二) 日本人星野橘次入府时,鄂锦姿人已昏厥,身下血流如注。 丫鬟婵娟焦急地附在星野橘次耳边轻道:“星野医生,夫人已按您说的服下加了红花的安胎药,为何并未娩出死胎?反倒是血流不止,人也昏过去了。” 星野橘次觑了一眼婵娟,蹙眉示意她莫要声张,然后搭了搭锦姿脉象,假装惊恐无奈地说道:“脉象显示,夫人腹中胎儿已无搏动,神仙难救,如今只能以药物落出死胎,接着再行止血了。” 旁边伺候的老嬷嬷不明就里,奇道:“方才长欢小姐也是如此说的,星野大夫不妨看看这药方,是否堪用?” 星野橘次一瞧,两剂药正是对症,用量也分毫不差,便吩咐下人去煎药了。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暗暗记下了一笔:这个长欢小姐不简单,并不像她母亲所说那般医术浅薄。 很快,药煎好了,婵娟撬开锦姿牙关将第一剂药灌下。未几,但见锦姿身下娩出黑黢黢一团模糊的血肉,观之不似未成形的胎儿,倒像一堆恶心至极的腐肉。下人们都不敢上前,婵娟只得亲自动手将其装进一只渍水桶,着人拿出去埋在后山。 第二剂药是止血之用,服下不多时锦姿身下潺潺的血便凝滞了,人也堪堪转醒。 “我的孩子”锦姿扑簌簌睁开双眼,伸手探向小腹,抚摸之下发现之前微隆的腹部已然瘪瘪的,像干枯的果实,又像凋零的骨朵。登时,两行清泪从她憔悴而娟丽的面庞上滚落下来,砸在染了鲜血的素色锦被之上。她低吼道:“孩子呢?我的孩子为何没了?” 婵娟上前搂住锦姿瘦削的肩膀,哭着说道:“夫人,别怕,星野医生在这里,他医术高明,定能帮咱们揪出害你的凶手!” 丫鬟仆妇闻此,都面面相觑,并各人自危起来:无凭无据,怎知夫人落胎便是遭人陷害?万一只是坐胎不稳,岂不冤枉好人? 锦姿哭了半晌,眼泪止也止不住。虽然她一早便知今日结局,且已准备万,还是忍不住从心向外地悲哀难过。这个孩子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为容悦卿诞育子嗣的唯一机会。 没了,没了 早前,星野橘次已言明此法凶险,将损毁女人之根本,若是保不住此胎,她便终身不可能再有身孕。然而她孤注一掷,还是用了。孕过三月,本来想着坐胎已稳,好生将养即可。然半个月前,星野橘次诊出胎心渐弱,嘱她早做准备,孩子怕是保不住了。那时她便痛哭过一场,直哭到五内如焚、舌下发苦,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居然带着墨绿的胆汁——真是肝胆俱碎,柔肠寸断。 哭过之后,恨意更浓。 她将自己部不幸归咎在父亲西林觉罗茂昌和已故的瓜尔佳鹤鸣、清扬身上,赌咒发誓道:“我鄂锦姿在此向长生天宣告,同西林觉罗氏和瓜尔佳氏不共戴天,必定以尔等子孙性命祭我腹中胎儿亡魂!” 星野橘次为锦姿筹谋:“夫人既然已知胎儿不保,不如利用他剪除异己,此子也算死得其所。” 锦姿拭干泪痕,凌厉的目光如出窍的利剑,扫过星野橘次笑中藏刀的面孔,同他蝮蛇一般阴翳的眼神相触。二人的目光好似两股荡涤一切的水龙卷,交缠在一处,令人望之胆寒。 “星野医生说的不错,那就烦请您帮我想个法子,除去都统前妻瓜尔佳清扬之子、我前夫鹤鸣挚爱的外孙——瓜尔佳俊喆!我要他给我未出世的孩儿陪葬!”锦姿齿牙切切地说道。 于是,星野橘次给出了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在胎儿失去胎心之后以红花催动气血,造成滑胎之相,就可将谋害胎儿的罪名嫁祸给任何碰过锦姿饮食之人。此法万无一失,因红花是最易取得的药材,且活血化淤之功效人所共知,即便是年少稚童也可能知其效用拿来害人。 这夜的珞璎阁,真是“热闹”非常,拥挤鼎沸的院落被通明的灯火照得如白昼一般。房中的长欢根本无法入眠,她望着窗棂上丫鬟仆妇往来如梭的身影,不禁在想,锦姿的滑胎如此突然而蹊跷,就像她手腕上血气逆行的奇怪脉象一样,透着诡谲和阴谋的气息。然而,长欢明知一切都不对劲,可就是抓不住那个牵一发而动身的关键。 “她究竟想怎样?为何突然搬进珞璎阁?她的目标到底是不是喆儿?”长欢辗转反侧,许多许多疑问萦绕心头,却叩问无门。 忽然,房门响动,长欢起身去开。只见俊喆立在门外,身上披了一件藏青织锦外氅,里边是宝蓝色丝绸的洋式睡衣亵裤。他惴惴不安地问道:“小姑姑,夫人究竟怎的了?” 长欢拉着俊喆的手将他带进房间,却发觉他的手冰冷得像宁古塔常年积雪的山巅,刺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心中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七月的夜晚即便夜凉如水也不至寒冷如此,况且他还披了件秋末的大氅,这不同寻常。于是问道:“喆儿,你的手为何如此冷?发生了何事?” 说着,长欢点起灯火,这才映出俊喆毫无血色的面容。他嘴唇微颤,吞吞吐吐地说道:“姑姑,喆儿可能、可能闯祸了!” 长欢头脑“嗡”地响了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将俊喆按在椅凳上,耐心地柔声问道:“喆儿莫怕,慢慢说。无论发生何事,姑姑都会护你周的。” 俊喆泪眼汪汪地看着长欢,问道:“姑姑你先告诉我,她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嗯。”长欢眉头蹙成一朵梅花,无奈地重重点了点头。 这时,又有人叩响了房门,是锦姿身边婵娟的声音:“长欢小姐,俊喆少爷和你在一起罢?夫人叫他过去一趟。” 俊喆闻声,一双手死死抓住长欢的衣袖,颤抖着低声说道:“姑姑,救我!她们定是要害我”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三) 长欢抚上俊喆冷如寒玉的手背,急切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姑姑嘱咐过你远离她的,难道你还是碰了她什么东西?” 俊喆声音像吃饱了水的棉花,潮湿而羸弱地说道:“我没碰过那碗药,可是、可是我想,她们的陷阱我分明是踏进去了!” 屋外婵娟的叩门声催命似的嘈嘈切切,敲得长欢的思路也如绞丝般凌乱,她只从俊喆的话中得到了一个讯息:他中计了,中了锦姿的毒计——她搬到珞璎阁果然是冲着俊喆来的! 千钧一发,长欢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俊喆唯一可依赖的只有她,若她都六神无主失了主意,那便无人可救俊喆了。她迫使自己定下心神,安慰并吩咐俊喆道:“喆儿,别慌!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她们如何说,你都矢口否认,咬定与你无关。其他的,交给姑姑,明白吗?” 俊喆讷讷地点了点头,依旧神色不安地看着房门。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镇定下来,回握了一下长欢柔弱无骨的素手,示意她自己已准备好了。 于是,长欢披上一件外衣,打开房门对婵娟说道:“夫人怎样了?我也一同去看看她罢。” 婵娟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服了小姐开的药,已经无事,不过腹中胎儿没了。” 长欢并不惊讶,方才她已给锦姿诊过脉,孩子保不住是确定无疑的,然而,这其中的原因她还没有想清楚。 婵娟引着长欢和俊喆来到锦姿房中。甫一入内,便闻见浓重如屠场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饶是前世久经沙场的长欢也为此蹙了蹙峨眉。只见锦姿靠在榻上,原本艳丽的一张桃脸如今颜色惨白,还带着斥之不去的灰败意味,两腮也塌陷得厉害,一双杏眼失了神采,独余凛冽的寒光。 “瓜尔佳俊喆!”锦姿见到俊喆,愤然伸出枯枝般的一只细手,食指遥遥指向俊喆的眉心,仿佛要将他的头颅戳一个窟窿出来。她不肯叫他“容俊喆”,不仅因为他身上流着她恨的瓜尔佳氏的血脉,更因为她不愿承认他是容悦卿唯一的子嗣。 长欢盈盈一笑,不动声色地护在俊喆身前,说道:“婵娟说你服了我开的药方,如何,长欢的医术是否尚可?” 锦姿对着长欢面色稍解,挥挥手示意长欢离开,并哄道:“欢儿,额娘知道你孝顺。好女儿,此处无事,你先回房歇息罢。” 长欢哪肯离开?她像没听见锦姿的“逐客令”似的,悠然拉着俊喆坐在了上垂手的椅子上,假装懵懂地问道:“不知你叫俊喆过来何事?他若是做了什么惹你不快,长欢替你教训便是。” 锦姿见俊喆陪着长欢坐下,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赤瞳,嘶哑地低吼道:“你这个孽子!做了这桩‘好事’,竟还有脸坐下?婵娟你来说!” 婵娟于是福了福身,娓娓禀道:“夫人每日下午都须服用一剂星野医生开的安胎药,但今日到了服药时辰,药却迟迟未曾送来。当时正逢长欢小姐在给夫人请脉,我便自去膳房询问药是否煎好。谁知未出苑门便在回廊上看见了俊喆少爷,他正端着一碗药往这边来。我见药碗正是夫人日常用的那只,便上前询问。他说正是夫人的安胎药,于是我就拿回来给夫人服了。谁知、谁知,晚上夫人便落红了。” 婵娟边说边落泪,锦姿脸上也滚下两行泪水,哽咽着问道:“你为何要加害我的孩儿?他可是你的亲弟妹啊!” 俊喆急得面色通红,他忽地站起身来,指着婵娟说道:“你胡说!当时药碗是放在回廊的围栏上,而且我也不曾碰过那碗药!” 婵娟四两拨千斤地应道:“放在围栏上还是端在手里有何分别?左右当时药是你交给我的。夫人就是喝了你送来的药才滑胎的!” 俊喆一时语塞,长欢便接过话头,问道:“堂堂少爷怎会无端跑来做送药的活计,婵娟你当时就未疑心?喆儿你说,这药究竟是谁给你的?” 俊喆便如实将彼时情形说了一遍。 然而,锦姿听过之后阴阴笑了,说道:“你这谎扯得也太不着边际!当时娉婷正陪着欢儿在我房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她根本未曾出过房间,怎么可能是她将药交给你的?” 长欢也哑然无语,因为锦姿说的确是实情,她无法反驳。 俊喆目瞪口呆地望向长欢,嘴里嘟囔着:“这不可能,我分明遇到的就是娉婷啊!” 长欢定定心神,抛开娉婷的疑团另行分辩道:“这药是星野医生开的,熬制又是在膳房,不知假手几人,又怎能一定怪到喆儿头上?要我说,经手过此药的人都有嫌疑!” 婵娟并没有被长欢凌厉的问题问倒,而是早有准备似的说道:“夫人的安胎药从不假手他人,都是姽婳在膳房煎好了亲自端上来给夫人服用的。今日,姽婳煎药时烫伤了手臂,便离开膳房去敷了会儿药,回来就发现药不见了,只余药渣,她便以为是夫人等不及派人来取走了。我这边久等不见,出去寻,才撞见了俊喆少爷。” 长欢见一边立着的姽婳小臂衣袖不整且微微鼓起,似乎里边的确缠着厚厚的绷带。可以想见,锦姿若要害人定是做足了功夫,因此也无需查看姽婳伤情。于是另辟蹊径问道:“姽婳出去这段时间就没有别人进过膳房?” 这下婵娟答不上来,只好强辞分辩道:“无论如何,药我是从俊喆少爷手上接过来的,他碰过夫人此药是确实无疑的,所以定然脱不了干系。” 长欢也不纠缠,转了转眼珠儿,随即继续说道:“即便如此,你们又如何知道是因那副药滑胎的?之后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婵娟示意小丫鬟端出半碗药汤,答道:“夫人服药时害喜得厉害,只喝了一半便再喝不下了。因为胃中反酸,也未吃过其他东西。这便是那剩下的半碗药,方才星野医生已经看过,说里面被加入了红花。长欢小姐也懂医药,不妨亲自看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四) 长欢接过药碗,放在鼻下闻了一闻,在苦涩的药香之中果然有股淡淡薄凉的红花气味。她手腕轻摇,晃动药碗,但见药汤澄澈,并无沉淀,却有一丝浮油飘荡在上面,于是问道:“星野医生,这药里除了红花,其他都同你开的方子无异吗?” 这时,丫鬟将膳房中存留的药渣也拿来了,星野橘次便没有直说,而是写出一张药方递给长欢,简单答道:“这便是我给夫人开的安胎药,小姐自己过目。” 长欢看了看药方,又去细细查探那壶药渣,果然两者一般无二,便说道:“药方倒是没错。” 星野橘次立刻接话说道:“这就说明整碗药煎好时并没有红花,而是后来才被人加在里面的。而且,我所开安胎药中并无油性药材,而此碗药汤表面却浮有油星,大约加入的便是红花油罢。” 这时,婵娟皮肉不笑地开口说道:“巧了,我方才派人查探回廊附近,发现了此物。”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精巧的珐琅镶金观音瓶,并打开倒了倒,里边空空如也,却有一股浓烈的红花味道蔓延开来。她向众人展示了一番,最后递到了俊喆手上,并问道:“不知少爷可认得此物?” 俊喆的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儿,他窘迫地说道:“这、这不是我丢的那瓶红花油吗?” 长欢的心“咯噔”一下。她立时明白,这件证据是要命的,甚至比当初诬陷她的那只鼻烟壶还要歹毒三分!这红花油是俊喆日常习武所用,瓶子是当年皇宫里赏赐出来的,放眼天下也是独一无二只此一件,做不了假的。怪只怪俊喆粗心,竟遗失了这么珍贵的物件。 事已至此,似乎俊喆再无辩驳的余地:药是他交给婵娟的,属于他的红花油瓶遗落在当场,偏偏他所说交药给他的人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因为众人亲眼所见,只能判定他在此事上撒了谎,而这个“谎言”令他的其他话也跟着失去了可信度。 俊喆百口莫辩,他明明句句属实,却说服不了任何人相信于他。不,长欢是信他的,但此刻她似乎也一筹莫展、毫无办法。 锦姿凌厉的杏眼瞪得目眦欲裂,抬着一只骨相毕露的干枯手臂怒吼道:“瓜尔佳俊喆!你还有何话说?就是你害死我腹中孩儿的!我现在要你赔命!来人啊!把他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闻声,候在门外的锦姿暗卫一个个露出了獠戾的爪牙。 “慢着!我看谁敢?”长欢一下子护在俊喆身前,一双凤目透着凛凛寒光,直瞪得在场所有人身体一颤。她身高还不到俊喆肩膀,小小的一个柔弱女孩子,面上却带着极不相称的凶狠表情,严阵以待地挡在俊喆身前,倒像只护崽的母豹,似乎不管此刻谁上前来,都会被她的钢牙利爪撕得粉碎。 锦姿捶着床榻说道:“欢儿,你让开!难道你也要忤逆额娘吗?” 长欢心知此时孤立无援,府中是锦姿的势力,硬拼她没有一分胜算,语气便软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初神算甄特使不是说过,我的‘真凰’之命离不了俊喆的‘青木’之命,否则克夫克子。所以,俊喆不能死。” 锦姿冷然一笑,阴森地说道:“欢儿,你不用担心。这些年额娘想过了,既然你是像女皇武氏一样的至尊命格,就算克夫克子又如何?所有男人都不过是你成功路上的踏脚石罢了,死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兴许杀了这个‘青木’你才能一飞冲天也说不定!我意已决,你今日若是护着他,便是同我这个额娘为敌了!那我也断断容不得你!” 话已至此,长欢无法再辩,只能打定主意和俊喆同生共死。故此,她毫无惧色地闭上眼,说道:“那好,你便将我和喆儿一同打死罢!我才不做什么女皇帝。” 锦姿咬紧了下唇,几乎咬出血来。这个女儿虽然不是她和容悦卿的,却也是她历尽艰辛才诞下的。她不懂长欢为何同她相当疏远,不过即便不亲,也是她的骨血无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之人。况且,长欢已许配了奉天督军府的少帅,将来富贵豪门、荣华万千,能给她带来的权利和荣耀不可计数。今日若因此死了,也太可惜! 但一想到自己和容悦卿唯一的子嗣没了,锦姿心中又如刀割一般痛不欲生,一种欲和世界同归于尽的想法冉冉而生。于是,她向暗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必顾忌,必要的话可将长欢一起抓了。 得到指令,暗卫便要冲将上来。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别动他们,凶手是我!” 所有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老奴崔穆鲁善茕茕立在门外,花白的须髯在夜风中飞舞成一个凛然正气的形状。 锦姿眉头一蹙,冷笑着嗤了一鼻,讽刺道:“你是要替这孽子顶罪吗?你也配?” 崔穆鲁善走到厅堂正中,慈爱地看了一眼长欢和俊喆。这意味深长的一眼,俊喆只道是善爷爷欲为他牺牲,立时拼命摇着头哭了起来。而长欢则明白,善叔是在叮咛她,嘱咐她,一定要看顾好俊喆,更不能忘记将军临终前的托付。 “是我将少爷的红花油偷了,趁姽婳不注意取走了你的药加进去。走到回廊时我突然腹痛,正巧遇见少爷,便叫他帮我照看一下,谁知竟被婵娟误会了。他不肯供出我来,才随便扯个谎说是娉婷。”崔穆鲁善说得严丝合缝,似乎一切合情合理。 但俊喆却扑在崔穆鲁善身前,矢口否认道:“不!不是的!不是善爷爷将药交给我的,我说了是娉婷就是娉婷,你们为何不信?” 崔穆鲁善不理俊喆,只直直盯着锦姿,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放了他们,一切都是我做的。” 锦姿一颗白眼翻到天上,轻蔑地问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五) 崔穆鲁善云淡风轻地答道:“凭我这儿有你想知道的秘密。日本人今天也在,你若是不介意,我便将它公之于众也好。” 锦姿面色一凛,眼中闪出贪婪的光芒,问道:“你是说那件事?” 崔穆鲁善冷笑着点了点头。 锦姿立刻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挥了挥手说道:“先将瓜尔佳俊喆关在柴房,若是有的人企图蒙混过关,我再找他算账!其他人,都下去罢。” 日本人星野橘次眼睛瞥向崔穆鲁善,心中被他方才的话激起了莫大的好奇:是什么竟令心狠手辣的都统夫人突然放弃了仇恨?一定是个非比寻常重大的秘密,我须得探个究竟才是。然而,他虽这么打定了主意,此刻却碍于医生的身份不得不假意听命于锦姿,跟着其他人一同退出了房间。 长欢看着俊喆被押入柴房幽闭了起来,心知崔穆鲁善是要牺牲自己保住俊喆,然而锦姿是头恶狼,既已露出了邪恶的獠牙,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即使今次她放过了俊喆,他日也定会再寻机会除掉这颗眼中钉。所以,长欢思之再三,唯一能保俊喆的方法大概只有先让他离开宁安城了。 下定了决心,她便暗中寻到纳兰烽烟,同他交代了一番,然后回到自己屋里,打算给奉天督军钱希临写一封信,将俊喆托付于他。然而,她方进得房间,便觉不同寻常。她离开时妆台上放着几只未及收拾的首饰,平常丫鬟是不会动她饰品的,而此刻那几只发钗被整齐码在铜镜下边,尖头齐齐指向墙壁上一副水墨画的方向。 长欢走到墙边,伸手到画卷背后摸了摸,果然有一只信封粘在画纸后边。她没有直接取下来,而是小心翼翼到门口查看了一番,然后紧闭房门,取出信件。只见信封上苍劲的字体写着:格格亲启,是善叔的字迹。信封而里边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上书三个大字:百宝盒。 长欢当即明白,也只有她能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善叔定是在珞璎阁中琉璃亭下埋着的那只百宝盒里留了东西给她。但她现下不能立刻去琉璃亭挖掘那百宝盒,一是她正急于将俊喆送离都统府,二是善叔如此费心引她去找百宝盒,可知里边的东西事关重大,应是有关龙脉的线索,而锦姿如今还住在珞璎阁中,她的眼目众多,一定不能叫她发觉了此事。 于是,长欢将信件在烛火上燃尽了,这才拿出信纸和墨笔,动手给钱希临写信。 那厢里,锦姿和崔穆鲁善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硝之味。这都统府既是个无有硝烟的战场,也是深不见底的渊潭,一旦没入其中,还有几人能够幸免于劫? “你终于肯说了?”锦姿率先戳破了脆弱如水泡的沉默,凝滞的空气崩裂出一个四散的渍圈。 “放过世子,我便告诉你。”崔穆鲁善镇定自若地说道。 锦姿嗤嗤一笑,轻蔑地回应:“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如今我可是刚刚痛失爱子,若无人给我的孩子填命,就算是予我金山银山也无济于事。” 崔穆鲁善面不改色地答道:“这孩子如何没的,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不过,若你执意要一个人填命,老奴愿用自己的命换世子一命,再加上这个比金山银山更加值得的秘密,你始终不亏。” 锦姿这才稍稍满足,咬着银牙切齿说道:“你可莫要想着在我面前耍花样,若是我发觉你胆敢欺骗于我,那你最在意的‘世子’还是一样——得、死!” 崔穆鲁善苦笑一下,没有接话。他心说:我不过以自己性命拖延时间,格格自然会想办法救世子。 “说罢,龙脉究竟藏在何处?如何才能取得?”锦姿挑起嘴角,傲慢地问道。 崔穆鲁善答道:“三日之后,你同我去觉罗古城一趟,我亲自指给你。” 锦姿疑道:“为何是三日之后?不会是你的拖延之计罢?” 崔穆鲁善冷笑了一声,言道:“‘福晋’还真是善忘到家!三日之后乃是鹤鸣将军忌辰,老奴须亲自祭拜将军求得他的原谅,才能将这个秘密告知于你。况且,龙脉非月圆之夜无法显现,六日之后方才是七月十五月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好,那我便信你一次,左右你的‘世子’在我手中,谅你也不敢造次!”锦姿冷然说道,似是用尽了身力气,然而心中却是燃起了不小的期待。 崔穆鲁善离开以后,星野橘次和婵娟重回锦姿房间。 “看起来,夫人虽未除去眼中钉、肉中刺,却似乎得到了莫大的意外之喜。”星野橘次阴阳怪气地说。 锦姿也不恼,但同样言不由衷地说道:“多亏了星野医生,要不是你身边的妍子姑娘,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婵娟也跟着叹道:“谁能料到妍子姑娘竟然和娉婷长得一般无二,说是双生子也不为过!叫她伪装成娉婷把药交给俊喆,果然使得那小鬼百口莫辩。” 星野橘次说:“妍子是我捡来的孤女,说不定和那丫鬟真是姐妹。” 锦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星野橘次,朱唇吐出几句试探的冷语:“我见妍子姑娘似是身手不凡,当是星野医生自小训练的忍卫罢?如今叫她代替娉婷那丫鬟潜伏在长欢身边,倒是有些屈才了。” 星野橘次摇摇头,却不否认:“夫人无需担心,只需知道鄙人是心向夫人的即可。您的女儿,绝非寻常,您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护着您的仇人吗?” 锦姿眼中寒光一闪,没有接话,默认了星野橘次的话。她转而对婵娟说:“娉婷那丫头可处理掉了?切不可叫长欢发现端倪。” 婵娟露出一个险恶又胸有成竹的笑容,答道:“夫人放心,这世上今后只有一个‘娉婷’,便是现在长欢小姐身边的那个。” 锦姿此刻终于耗尽了身力气,面如金纸地点了点头,颓然倒回榻上,说:“那就好,我乏了,你们出去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六) 闹腾了一宿,天光大亮之时,喧嚣的珞璎阁才终归平静下来。 长欢为了营救俊喆力求准备万,终于身子支持不住,在榻上小憩了会儿,直到日上三竿连嬷嬷带着“娉婷”来伺候梳洗时才醒。 看着恭恭敬敬为她净面的“娉婷”,长欢感到一丝异样,那是一种人与人之间无可言说的气息上的不同,久经沙场练就的敏锐直觉将敌友间细枝末节的差异都传达给她。虽然这感觉转瞬即逝,但足以令本就草木皆兵的长欢提起了警惕:俊喆不会撒谎,他提到娉婷绝不是信口开河,即便当时娉婷的确在自己身边,那也一定有什么和她有关的事暗中发生了。 念及于此,长欢本想对连嬷嬷说的话硬是咽回了肚里,她得防备着“娉婷”,并且找机会试探于她。万一她是锦姿的眼线,眼下营救俊喆的事万不可叫她知晓。 “连嬷嬷,善叔如何了?处死了吗?”长欢假装不甚在意地问道。 连嬷嬷愣了一下,随即瞥了“娉婷”一眼,言道:“没有,送到府衙关押起来了,说是七日后枪决。” “哦。”长欢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好似与她无干。然而,她的心里却像被一块棱角尖硬的大石哽住了,闷闷地疼着。 善叔于她,亦父亦友,也是她复仇路上的依仗和良辅。如今,他自我牺牲,换取营救俊喆的时机,她竟一点其他办法也没有。手中堪用的底牌唯有纳兰烽烟而已,然而他纵然武功再高,也无法从戒备森严的府衙救出善叔。况且,即便纳兰烽烟能做到,她也不能叫他如此涉险,因为一旦他暴露将会累及连嬷嬷。毕竟,他们母子二人是无辜的,不应卷入她和锦姿的恩怨之中。 救不了善叔的无助感就如同当年被绑在凌迟柱上,眼见刽子手一刀一刀割掉她身上的皮肉一般。彼时,她是为着俊喆隐忍,今日亦无不同,只不过她宁愿这一次牺牲的仍旧是自己。 旧日的仇恨像长满锋利齿牙的白蚁。开始的时候,一只两只,在长欢心里筑下了巢穴。它们随着时间疯长,繁衍生息,如今已然建立起庞大的帝国,将她的心房啃噬蛀蚀得千疮百孔。而她,看不见自己已心如蠹木,只是觉得疼痛无比。 晌午,长欢借送饭之机去柴房见了俊喆一面,表面上斥责一番,实则暗中告知他静待纳兰烽烟的救援。 傍晚时分,白日间出府准备停当的纳兰烽烟回来了。他向来来去如风,一身玄色衣衫最易隐于黑夜之中。 “笃——笃、笃。”一长二短三声叩门之声,长欢便知是烽烟,忙打开房门引他入内。 “我说的都准备妥当了?”长欢内心忐忑地问道。 而纳兰烽烟则重重地点了点头,用手势告诉长欢:小姐放心,我定能救出少爷,将他平安送达奉天。 长欢轻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写给督军钱希临的信件,郑重交给烽烟,又嘱咐道:“此信切记亲手交给钱希临,若见不到他,就找甄甲真。至于督军府其他人,二太太沈曼淑城府极深,公子钱斯年顽劣不堪,大概也只有大小姐钱幼芳温婉善良,堪堪可以相与。若是迫不得已,就设法将信托她转交罢。” 纳兰烽烟再次点头应承了,接过信件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长欢又从背后叫住了他,一对凤眸中泪光盈盈,轻启朱唇踌躇又恳切地说道:“纳兰师傅,喆儿就拜托你了。做了这件事,你便不再欠我什么恩情了。” 纳兰烽烟身影滞了一滞,背对着长欢做出一个“安心”的手势,随后消失在玄如墨色的暗夜之中。 他走后,长欢望了会儿乌云遮月的天空,终究一粒星子也没有寻到。 不久,辽远的天空中出现一颗忽明忽暗的信弹。长欢终于舒了口气,知道纳兰烽烟已救得俊喆,看信弹的距离两人此刻应是出了宁安城。她迅速披上一件遮风的大衣,同连嬷嬷一块去了府衙的监牢 次日清晨,柴房门外看守俊喆的暗卫堪堪醒转,他揉着钝痛的后脑艰难起身,发觉要看守的人早已不翼而飞,于是立即禀报了主子鄂锦姿。 锦姿闻言,不啻也挨了一记闷棍,脑袋嗡嗡作痛。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府衙又来人告知:老奴崔穆鲁善在狱中自戕了!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连懵懂稚子和垂暮老者都看守不住,我要你们何用!”锦姿捶着床榻声嘶力竭地斥道。 这时,丫鬟禀告:“长欢小姐来了。” 锦姿一愣,奇道:欢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是在这节骨眼上。于是,她蹙着眉示意请进来,然后挥挥手将暗卫和府衙报信之人都摒退了。 长欢入得屋内,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俊喆是我着人带走了,崔穆鲁善也是我劝服他自裁谢罪的。” 锦姿一时气结,竟不知以什么态度回应“女儿”的直白,是该恼她坏了自己谋求大清秘宝的好事,还是该赞赏她敢作敢当、直言不讳的勇气? “为什么?”锦姿思来想去,吐出疑问。毕竟,在她看来,关于秘宝一事只有她自己和崔穆鲁善二人知晓,长欢当不是故意作梗,不如先平心静气问问她如此做的缘由。 长欢笑盈盈地坐下,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悔意。相反,看起来她似乎感觉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 “我已骗得俊喆自愿出府再不回还,咱们终于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将他赶走了。等姐夫回来,就说是他做了坏事自己逃走的,姐夫也无法追究,那么今后都统府继承人便只剩我一个了。而劝那老头儿自尽,一是我想帮未出生的弟妹报仇,二是以防夜长梦多,万一姐夫闻知消息提前回府,也可死无对证,一切事情任凭咱们说罢了。” 长欢说得有理有据,又好似一心是为锦姿和自己绸缪,令锦姿不禁怀疑自己之前是否真错怪了她。不过,她瞥见立在长欢身后的“娉婷”,心中一动:既然有事先埋下的眼线在,兴许问问她便可知道些隐情也说不定。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 珠胎暗落忠良殒(七) 锦姿强压下与秘宝失之交臂的扼腕,堆着一脸虚假的笑意说道:“欢儿思虑周详,额娘自愧不如。既然如此,这桩惨案便算了结了罢!对了,今日我便要搬回松鹤轩,待会儿欢儿还需将你手下的丫鬟尽数借给额娘使唤使唤。” 长欢点了点头,好似浑然不觉地回头对“娉婷”说道:“那么今日你便带领姐妹们在此帮着夫人搬家罢。” “娉婷”眼神偷瞄了一下锦姿,当即福身应道:“奴婢遵命。” 长欢将“娉婷”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便飕飕冷了下去。 她走后,锦姿便向假扮成娉婷的星野妍子细细问道:“昨日,小姐都见过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一一说与我听。” 星野妍子恭谨地禀道:“小姐去柴房见过俊喆少爷,之后再未出门,除了白日我和连嬷嬷进去伺候,便是入夜后秘密见了纳兰烽烟,应当是吩咐他带走少爷的。不久,小姐又和连嬷嬷出了府,不叫我陪着,应是去府衙见崔穆鲁善了。” 锦姿思之无奇,又不放心地问道:“她有无说过什么话,比如怨恨于我,又或者是否隐藏着什么其他秘密?” 星野妍子沉吟片刻,终究摇了摇头。锦姿便颓然挥了挥手,意欲将她摒退,然而她却忽然开口问道:“有一事,妍子想请问夫人,不知可否如实告知?” 锦姿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反嗤道:“呵,我问的你答不上,倒反过来向我讨问,也不知谁是谁的眼线。罢了,你说罢,是何事?” 星野妍子面上微微尴尬,然而却不肯退让半分,直言不讳道:“请问府中那个真正的娉婷现下身在何处?” 锦姿心中立即对她起了戒心,只因想到星野橘次说她是捡来的孤女,说不定真是娉婷的双生姐妹,想来她自己也有所猜测,才来这般问。然而娉婷已死,这个活着的妍子却还堪重用,于是,锦姿谎道:“自然是好好保护起来,不叫她出来破坏咱们的好事罢了。你若是想见她,便好好为我的耳目,自有姐妹相见之日。” 星野妍子一惊,失色道:“她真是我的姐妹?橘次大人告诉夫人的?” 锦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闭目不答。星野妍子只得讪讪地退出了房间,心中陡然炬起一团喜悦而兴奋的火簇。 与此同时,长欢趁着“娉婷”被锦姿留下,其他丫鬟仆妇也都忙着,立即去琉璃亭下将善叔留给她的百宝盒挖了出来。 黑土沉沉,污泥渍渍,原本镶金镀银的百宝盒已斑斑驳驳,露出了赤铜的本色。好在结实,且得火漆蜡密封,即便转轴已锈涩,盒身依旧经年不朽,也将里边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保护得好好的。 盒子底下,压着一方簇新的竹片,想来便是善叔后来放入的东西。那上边刻着两行文字:一朝寻得夜明珠,便向玉虎觅奇臧。 长欢暗自思忖:这两句诗显然是善叔留下的有关大清秘宝的线索,“奇臧”自然是指宝藏,但这“夜明珠”和“玉虎”又是说的何物?不过静心一想,善叔不会留下连她都难解的谜题,这“夜明珠”和“玉虎”应是她见过或者知晓的物品才对。 于是,长欢在脑中飞快搜索同这两个词相关的义项,很快便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两样东西!只不过,它们一个早已不知去向,另一个落入他人之手,要寻得这两件事物并非易事,这该如何是好? 但转念一想,既然她寻不着,锦姿自然也寻不着。左右自己眼下无兵无权也用不上这秘宝,那两样东西慢慢寻找便是。至少,知道它落不到锦姿之手,也可暂时安心一些。 长欢趁四下无人,将竹片焚了。那方故旧的百宝盒则带回房中,她把里边的物什一样一样拿出来端详,善叔最后的面容便凄凄地浮现在眼前 “格格,老奴的命是将军救的,于是下定决心一生为瓜尔佳氏尽忠。为了将军临终嘱托,老奴害了格格,我欠格格一条命。如今,我用这条老命换世子一命,也算死得其所。格格无需为我难过,当我是在赎罪罢了!” “善叔,我救不了你,一如当日你救不了我。但是我承诺,将来一定会为你报仇,叫那人死得比你我二人惨上百倍、千倍!” “老奴明白!我还有一言,望格格谨记,‘保自己,徐徐图之’。只要您和世子一切安好,老奴泉下便可瞑目了。” 最终,这次滑胎事件以锦姿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画上了一个荒唐的问号,她不但没有除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俊喆,也没能窥得一直觊觎的大清秘宝的下落,反倒使得唯一知晓线索的崔穆鲁善殒了命。锦姿为此懊恼不已,却也只能认为是自己与秘宝无缘,有生之年恐怕不能得见了。 俊喆走后的日子,长欢天天闷在房中看书,不大出门,性子也不似从前跳脱任性,着实冷寂了不少。 容悦卿自京城归家,闻知锦姿落了胎,而俊喆“畏罪出走”,面上虽未责怪,但内心到底对锦姿失望透顶。两人间的貌合神离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只是锦姿却还抱着一丝希望,想以软意温存挽回君心。殊不知,若不是她在军中的势力尚不可撼动,她枕边的挚爱之人早就将她杀之而后快了! 整个都统府都像失了生趣一般,沉闷而乏味地度日。 半月之后,奉天来信了,说是听闻贵府小少爷“离家出走”,已将人寻到,安置在奉天督军府中,因长欢小姐“真凰”之命离不得“青木”,而“青木”已不见容于都统府,故此希望能将长欢接到奉天生活,否则,两家的婚约便得作罢。 锦姿自是不想失了这桩婚约,也知俊喆绝不会回府来了,既然奉天干预了此事,也需给足面子才好。但她却又有些放心不下长欢离家,便来问她自己的意愿。 当初长欢叫纳兰烽烟带俊喆投奔奉天之时倒未曾想过这一层,只不过走投无路,唯有奉天一处还算尚可的去处而已。不过,如今想来同去奉天倒也不错,既解了思儿之苦,又能离开宁安这无可留恋也无可施展之地。毕竟,宁安城地处偏僻、民智落后,而如今泱泱中华民国,多少新思潮、新气象激荡不休,她岂可偏安一隅、固步不前?去到奉天那繁华绮丽的都市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因此,长欢便同意了。于是商定好,过了八月十五仲秋佳节便由连嬷嬷和“娉婷”陪着,容悦卿亲自带一队精干的兵士护卫,乘火车前往奉天。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 仲秋月漫香雪海(一) 八月十五仲秋佳节,本是月圆人圆的好时节,宁安都统府却笼罩在一片依依惜别的愁绪之中。 鄂锦姿虽因俊喆之事对长欢这个“女儿”有所猜忌,然而毕竟即将远走之人于她而言是唯一血脉,这一去也不知何日回还,心中不舍之情便如一片愁云惨雾挥之不去。 长欢也有不舍,但她的不舍倒不是对人,这都统府中已无她留恋之人:父亲、母亲、善叔皆已亡故,儿子被逼出走,唯余曾经挚爱,也已成了他人夫婿,情断义绝。可这锦绣繁华的府邸,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亭台楼阁、山石水榭,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是祖业,更是家。如今,她将要离家远游,怎能无一丝牵挂在心头? 自俊喆离家之后,珞璎阁里的寂寞像南方多雨的黄梅天,潮湿而连绵。长日的无聊使得长欢时常在想,自己在世上走了这两遭,究竟意义何在? 前世的她,几乎所有时光都耗费在征战沙场、杀伐驰骋之上,然而她所要保的大清朝就像一只从心里烂透了的果子,即便没有外敌侵扰,也终究是要落在泥里、化作腐朽的。她的忠心和本领,阻止不了这场倾覆,亦阻止不了历史的洪流。 而今生,她一颗心扑在私人恩仇之上,心心念念的都是权谋算计和报复雪耻。但若是哪日一朝得偿所愿,又或者仇敌突然死去,她又当何去何从?上天既给她重生的机会,究竟存着怎样深远的苦心? 这些答案,大概需要穷尽一生才可解开。 傍晚时分,长欢到正厅赴仲秋家宴。这场宴会不仅为庆祝佳节,更是锦姿特意精心准备,为了给即将远行的长欢送别。然而,说是家宴,座上也不过就是长欢、锦姿和容悦卿三人而已。 锦姿看着寂寂寥寥的几双碗筷,难得地有些动容,向站在长欢身后的连嬷嬷和丫鬟“娉婷”招了招手,说道:“一道坐下罢!咱们主仆多年,守望相助,堪称家人,也不负今日家宴之名。” 连嬷嬷看了一眼长欢,见她微微颔首,便福身谢道:“多谢夫人。夫人体恤属下,施恩布德,那老奴便敬谢不敏了。”于是拉了“娉婷”拘谨落座在长欢下首。 锦姿又说:“你二人即将陪伴欢儿远行,今后山高水远,我和都统鞭长莫及,欢儿就托付二位,还盼尽心竭力、照顾周。” 连嬷嬷恭谨地说道:“夫人放心,我和娉婷定会好好照顾小姐,务必让小姐感觉如同在府中一样。” 锦姿又看向长欢,“母女俩”虽然感情淡薄,却始终是自己身上落下的血脉,想起当初艰难生产时的不易,以及未来岁月无法共克时艰,不觉红了眼眶,说道:“欢儿,此去奉天,额娘不在身边,万事得凭你自己。住在未来婆家,衣食自是无忧,然而督军府高门大户、人事复杂,不似在家。切记不可过于娇纵,更不要身入几位夫人间的内斗,一切以明哲保身为上。最重要的是,谨记自己是少帅的未婚妻子,一定要尽快摸清他的脾性,好好将他的心拢在手中才是正事。” 长欢勉强笑了笑,简单应承道:“我会自己小心的。” 锦姿见她郁郁不乐,还当她是因将要离家而心情忐忑,便更加动容,嘤嘤落了泪。 长欢瞥了一眼锦姿身边的容悦卿,见他目光旖旎地望着自己,一双桃花眼竟也含了一丝涟漪,不禁有些讶异。说实话,她最不屑的便是如此小儿女情态的场面,更别说这桌上坐的所谓“家人”中,除了连嬷嬷,要么同她有所龃龉,要么怀着二心,大家如此言不由衷地“依依惜别”着,有何意义? 容悦卿将长欢蹙眉的表情看在眼里,收回自己灼灼的目光,温柔地开口说道:“小婉,若在奉天受了委屈就给家里写信,任他督军府再有权势,咱们家的小姐也不能叫人欺负了。记得姐夫的话,都统府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锦姿拿丝帕拭了拭眼角的珠泪,哽咽着附和道:“就是,若是谁敢委屈了我的宝贝女儿,便是和整个宁安城为敌,咱们的宁安军可不是茹素的,到时候兵戎相见,在所不惜!” 长欢自然知道她的话不可尽信,只略略做出感动样子敷衍了一番。 不过,容悦卿和锦姿的话倒也适时提醒了她,前路确实艰险难料。督军府豪门深宅,其中的腌臢龌龊不见得会比这宁安城里的都统府少几分。何况她一个毫无根基的未嫁之女,初去乍到,要在那个城府颇深的二太太沈曼淑和几位素未谋面的姨太太眼皮子底下立足,谈何容易! 然而,过虑也无甚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用过晚膳,容悦卿亲自送长欢回珞璎阁。 一路无话直至苑中,长欢见月色姣好,团圆地挂在天上,那夜幕黑得纯粹,连一点儿扰人的云丝也无。满月的清晖撒布在眼前光秃秃的香雪梅海之上,乌油油的枝干静谧地沉睡着,仿佛从来不曾开出过香动四野的花朵。 对着未到盛放时节的梅林,长欢反倒动了惜别之心,走到梅间细细抚摸着枝桠,口中喃喃自语:“今年见不到你们的凌寒芳姿了,也不知我走后还会不会有人看顾你们” 这一片香雪梅海,清扬死后荒芜了,直到长欢搬回珞璎阁,命人重新修整栽种,才又恢复了从前生机。 略带醉意的容悦卿,望着梅树下那小小的女孩儿,她赤红的裙裾飞扬在微凉的夜风之中,丝丝长发原本乖巧地披在肩上,此刻也肆意地随风舞着,呈一种娇弱却凛冽的姿态。有那么一瞬,他脑中竟浮现出那位曾经挚爱的巾帼红颜,柔媚却英气逼人的风姿,也是如此站在这片梅海之中,面上带着经久不散的笑意。 他看得痴了,不经意地开口唤道:“清清”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 仲秋月漫香雪海(二) 长欢在梅海间流连,骤然听闻容悦卿呼唤“清清”,一时间没经心,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容郎” 容悦卿身一凛,顿觉深种在心里某个地方那棵枯萎的花树瞬间绽出千朵芽苞,细碎纷繁的花开声噼里啪啦地叩动着他的心弦,使他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战。他定在原地,僵成一个奇异的姿势,口中发出箫涩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长欢方觉失言,然而再假作若无其事业已来不及了。“容郎”这个称呼是清扬的专属,想来大概锦姿也是不会拾人牙慧沿用此称的,她惯爱将自己和容悦卿青梅竹马的往事挂在嘴边,唤一声“卿哥”。而长欢则从来都是叫容悦卿“姐夫”的,明明带着浓烈的讥诮和讽刺,脸上却挂着懵懂天真的面具,像无心似的,始终提醒着他和清扬那段过往。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声轻唤都像一柄极快极利的匕首,在他的心上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然而,他爱这种绝痛的刺激,爱听到“姐夫”时眼前闪过清扬面孔的错觉,更爱有人时刻肯定着清扬的存在,不似府中其他人,为了阿谀锦姿试图将清扬留下的所有痕迹然抹去。 容悦卿见她不答,向前抢了一步,抓住长欢幼嫩的肩膀,有些激动地再次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长欢望着容悦卿因惊愕和期待而微微扭曲的脸庞,骤然发觉这个倾城之貌的男子,岁月并没有太过眷顾于他。那张原本玉雕般无暇的面孔,乍看之下还是俊美得不可方物,然而此刻凑近细看,刚过而立之年便隐有琐屑的细纹爬上他的眼尾。这些纹路发迹于他桃花春水一般的魅眼,一直延伸到丰满而优雅的鬓边,那里,一翘突兀的银丝隐隐藏于大体乌亮的青丝之中,似在昭示着芳华即将流逝、盛颜终究转衰。 衰老从来不是不期而至的,总会有它到来的缘故。这些年,容悦卿这个都统当得并不轻松。虽然是国民政府承认的要员,然而在这乱世之中,政府本身已是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各地政权割据、各自为政,宁安城这座富庶的要塞亦难免强敌环饲。他作为宁安城的主人、军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实在半分也轻率不得。而他本就是心思深沉之人,再加上时时思虑着如何从锦姿手中谋得权力,愣将他一个本应意气风发的壮美男子,生生熬得长出了皱纹,苍白了鬓髯。 长欢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姐夫,你怎么了?”半晌,长欢假作茫然不知,反问道。 容悦卿原本微醺的面色此刻已呈现出灼灼的绛红色,温润如玉的额头上暴起几缕翠色的青筋,好像白玉翡翠雕琢成的一件珍宝,拢在轻盈的红绒布盒子之中,贵重却沾染了尘世。他迫切地晃着长欢的双肩,低吼似的问道:“你唤我容郎了,对不对?清清,是你,对不对?” 长欢扭着脸去拂容悦卿的手,却发现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如同一对钳夹,牢牢将她禁锢住了,分毫动弹不得。她只得避开他灼热的眼神,挣扎着,冷然地说道:“姐夫,你弄疼我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醉了!” 容悦卿急昏了头脑,仍不懈地追问:“清清,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认我?” “姐夫!”长欢提高声音,语气中带着十足的薄凉和距离,“你看清楚,我是长欢!” 容悦卿这才恍然恢复了神思,怔怔地盯着长欢,想从她脸上寻得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然而,长欢冷淡的面孔高绝得无懈可击,那份拒人千里令他不禁肃然,讷讷地嘟囔着:“你为何同你姐姐清扬如此相像?” 听闻“清扬”这个名字,长欢的心突地狠跳了一拍,前世的屈辱和绝望像奔腾的水瀑一般,从她头顶淋漓浇下,把她浑身的暖意都驱走了。于是,她的面孔更冷,心也坚硬,牵起嘴角讥讽道:“既是姐妹,自然相像。姐夫不会是打算借醉轻薄于我吧?怎么,这都统府里的女人,姐夫想尝个遍吗?” 容悦卿如吃了一颗冰枣,寒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也使他立时警醒了。他退后一步,低下头慎而重之地歉道:“是姐夫糊涂了,小婉,对不住。再也不会了!” 说完,他愧不可当,于是转身走了,心中切切地恼恨着自己的莽撞。 寒凉的夜风吹开容悦卿迷离的心窍,也吹醒了他醺然的头脑,自责之感益发澎湃起来:今日是撞了什么邪,怎会将年仅六岁的小婉硬生生认成了清扬?诚然,初见她时尚在襁褓之中,一张小脸便生得和清扬极其相似,所以赐了她一个“婉”字,暗合着那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然而,她终究不过是锦姿所诞的瓜尔佳氏遗腹子,又怎么可能是他的清扬?他的清扬已成红颜枯骨,随风而去,再也无法回还了。 大概,我只是太想她了,方才那句“容郎”也不过是相思的错觉罢!容悦卿失魂落魄地想着,终是又离了都统府,到旖醉楼借酒浇愁去了。 风动舞梅枝,月漫香雪海。 长欢原本坚韧的一颗心,就在这月白风清的夜里被缭乱了:容郎,你今日为何如此失态?难道,我还在你心里?不,你的心只属于那个同你青梅竹马的女人。你们本就是一对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奸鸳恶鸯,于你来说,我不过是过河之卒子、昔日之敝履,弃之犹恐不及罢? 她立在原地,眼中凝着的坚冰随着容悦卿跌撞摇弋的身影逐渐消融、纾解,化作两行闪烁着辉芒的清泪,悄悄流落在她绝色如虹的面容之上。 终究还是爱着他罢?不然为何遗恨深深?即便知晓了他曾经的欺骗和手段,即便眼见他和锦姿琴瑟在御、鸾凤和鸣,即便三年又三年,“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一) 不日,容悦卿带着一队亲兵将长欢、连嬷嬷和“娉婷”三人连同一箱又一箱的行李送至奉天。 因着仲秋那日发生的事,一路上长欢和容悦卿都各怀心事,彼此间尴尬且疏离,好似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谁也难以逾越。好在他们包下了一整节车厢,各人分住在不同的小间里,只要把握好时机,也不常能见得到面。 如此在火车上辗转了两日,终是到得奉天城。 甫一走出车厢,双脚踏在奉天的地界上,长欢便感觉到了来自督军钱希临的慨然“迎候”之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甄甲真和一队实枪核弹的军兵,同身后容悦卿带来的亲兵两相呼应着,都切切地注视着对方,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原来。长欢他们出发之前曾给奉天拍了封电报,却未在其中说明会带亲兵护卫。等他们上了火车,自然有人向钱希临汇报情况。钱希临听说容悦卿带了人马却不跟他这个“东道”打声招呼,甚为不满,于是叫亲信甄甲真到火车站给他一个“下马威”。 民国的时局便是如此,没有长久的敌人,亦没有长久的盟友。容悦卿在政府中崭露头角,加之宁安军军备充足、器械精良,六年来人员也扩充不少,俨然成为吉林省最大的军阀头目,令钱希临不得不心存忌惮。更何况袁大总统逝世之后,新上台的黎总统对诸如钱希临等旧军阀忌惮更深,意图在各地培植自己的力量,对抗钱希临等人,容悦卿便是其一。黎总统属意他为吉林督军,是钱希临以“宁安城并非吉林政经文体中心”为由,一直暗中反对。 谁能说,将长欢招来奉天不是钱希临制衡宁安军力量之举呢?然而,落在他人眼中,都揣度着这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莅临奉天,竟叫督军跟前的红人、奉天省陆军部队总参谋长甄甲真亲自带队迎接? 甄甲真深知督军之意是要他对容悦卿刁难一番,然而拿人手短,他曾经收了人家那么厚实的贿赂,又怎好意思摆什么官架子?再者,见识过“神女下凡”的长欢小姐之能以后,他总不觉露怯,惴惴地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因此,在几分钟的对峙之后,甄甲真感到威慑已足,便换了一副善和的面孔,堆着笑意上来拉住容悦卿的手,寒暄道:“容都统亲自驾临奉天,甄某有失远迎,还望都统莫怪!” 容悦卿亦缓和了神色,回应道:“甄参谋长客气了!小婉初次离家,如今时局不稳,贼寇横行,她行李又多,我和拙荆放心不下,便护着她来了。原不是什么大事,不意竟劳烦督军大人费心,又劳动了甄参谋长如此‘排场’前来迎接,容某惭愧。”言外之意既解释了自己带兵的目的,也隐隐有责怪对方小题大做、存心猜疑之意。 甄甲真闻言,只得代督军辩解道:“如今奉天也是动荡不安,各方力量暗自博弈,俄国人和日本人虎视眈眈,大意不得。故此,督军特派我前来亲自迎候都统和小姐,以策万。” 容悦卿疑心稍解,微蒙一笑,谢道:“督军有心了。” 甄甲真又说:“还有一事容都统莫怪,督军有令,任何外来军队除有特殊情况都不可进入奉天城,此令由来已久,并非针对宁安,还望容都统循例遵章,将亲兵留在城外驿馆。” 容悦卿明知深遭对方忌惮,心有不快又不便明言,面露难色僵持在那。 长欢只好上前解围道:“姐夫,甄参谋长不过奉命行事,也别令他为难。再者,督军已派了这么多人保护咱们,想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就让亲兵去驿馆歇歇脚罢!” 容悦卿见长欢如此说了,也不便再固持己见,于是点了点头,回首吩咐副官泺池带领亲兵去城外驿馆歇息。 如此,甄甲真便引着长欢、容悦卿等几人乘汽车回到了督军府。 黑色庞蒂克汽车行驶至朝阳街,一座青砖合围的院落在军警的守卫下敞开了大门,这便是整个奉天城最有权势之人——督军钱希临的府邸了。 然而,出乎长欢的意料,督军府并不似她想象中一般奢华气派,至少,那简单的两进四合院,比之宁安都统府七进七出、错落有致的幽深庭苑,还真是寒碜得令人咋舌。向甄甲真打听之下才知道,因钱希临寒苦出身,发迹之后也厉行节俭、杜绝奢靡,故去的孙夫人更是以身作则,连钗环珮饰都极少上身。故此,督军府一直简朴肃穆,并未曾铺张扩建。 长欢因而对钱希临更加刮目相看,庆幸自己当年没有看走眼,此人确实堪当大任。 然而,甄甲真叹息着又说:“可惜督军和夫人未曾想过,他们节俭克己省下的银钱,叫少爷败坏了个精光!” “你是说钱斯年?”长欢讶异地开口问道。 “可不是!督军府哪还有第二个少爷?”甄甲真笑言道,“也怪不得旁人,是督军自己疏于管束,二太太又溺之爱之,加上几个西洋师傅教育不当,一个好好的少爷愣是没继承督军的半分正经,长成了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公子,真真叫督军省不下心!” 他发觉长欢和容悦卿皆是脸色微变,目的达到,转而笑着说道:“不过这回好了,既然长欢小姐来了,督军便可安心不少。您是少爷未来的夫人,他定会对您言听计从、软意温柔,还望您能对少爷严加约束才好。” 长欢撇了撇嘴,想起六年前在宁安城时已顽劣不堪的钱斯年,带着鄙夷的神色嗔道:“我和他仅一面之缘,连生父养母都教育不好,只怕我的话他也未必肯听罢!” 甄甲真遵照二太太沈曼淑的吩咐,故意在长欢面前言说钱斯年的不是,令她对少爷存下了偏见。但他想,斯年少爷虽然纨绔些,可才智、样貌、性格都是一等一的,长欢小姐接触过后便会知他的好处,也无需过分担忧。 殊不知,人心成见不是一日而始,亦不会一日而终,根根稻草终究会压倒骆驼。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二) 入得督军府,主人钱希临和几位太太连同大小姐钱幼芳,早已恭候多时,唯独不见少爷钱斯年的身影。 容悦卿同钱希临相互以军礼致意,然后由二太太沈曼淑带着几位姨太太、大小姐钱幼芳分别向容悦卿见了礼。期间,甄甲真从旁挨个儿介绍过去:三姨太秋月浓、四姨太戴明雪,还有新娶进府的五姨太袁飔。 一时间,大家客套寒暄,好不热闹,唯有钱小姐幼芳又羞又喜地暗暗瞧着容悦卿。 当初宁安城别后,一晃六年过去了,如今二八年华的钱幼芳已被岁月雕琢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佳人。她继承了母亲孙月嫦的仙娥之姿,在继母沈曼淑的培养下又兼具高雅矜持的名媛气质,再加上有个权势滔天的父亲,简直是奉天城里首屈一指的千金小姐,求亲之人如过江之鲫,都快将督军府的门槛给踏烂了。 然而,这个令人趋之若鹜的美人却也是出了名的冷若冰霜,每每参加上流聚会都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山面孔,不知使多少青年才俊、王孙公子铩羽而归。 可是今日,钱幼芳竟难得地主动出来迎客,并且满脸掩饰不住的娇羞和窃喜,一对凝着碧波秋水的大眼睛不时飘向容悦卿俊逸如仙的脸庞。但当容悦卿看向她,她又垂下两簇羽毛般浓密的眼睫,不敢对上那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沈曼淑瞧出幼芳那欲说还休的雀跃,不禁蹙了蹙眉头,刚想提醒她可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听见一个忧忧疑疑的声音在热络的人群背后响起:“敢问督军,怎么不见我家俊喆?” 众人停止了寒暄,目光聚落于方才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长欢身上。只见她身穿缝纫精良的米白色洋装,头戴一顶小巧的天鹅羽蕾丝花网帽,风尘仆仆,面色略带倦意,却遮不住玉润精巧的脸庞上那隐隐长成的倾国绝色。 督军府的几个姨太太皆是难得的美貌红颜,然而初次见到这个远道而来的“未来儿媳妇”都不免心惊:小小年纪便长了如此甜美妖娆的一张脸,若是长大了,还不知要媚去多少男人的魂魄呢!看来,家里那个顽劣成性的少爷这回可真是要收心了。 钱希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无须担心,贵府小公子和哑巴师傅出城观光去了,明日才能回还。”然后,他刻意转移话题,问道:“苏小姐,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长欢疑惑地看着面不改色诳语的钱希临,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定是之前不确认容悦卿带兵前来有何用意,便将俊喆先扣押了起来,以为人质。如今知是误会一场,便扯谎说“观光明日回还”。但想来在自己地界上他也无谓食言,长欢便施施然行了个屈膝礼,答道:“督军见外,叫我长欢就好。路上有督军费心关切,又派人到车站来接,自然一切平安、事事顺遂。” 见长欢彬彬有礼、进退有度,钱希临脸上露出赞许而欣慰的笑容,对这个未来儿媳颇为满意,并格外和蔼地说道:“平安就好。长欢也莫要见外,今后都是一家人,也别‘督军、督军’地叫了,就随着斯年叫‘阿爹’罢!” 长欢略略犹豫了一下。自然,顺着钱希临的意思叫一声“阿爹”于她是有好处的,这个称呼代表此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督军儿媳”,府里上上下下哪还有人敢不给面子?然而,钱希临毕竟是她当初知遇举荐的,她总记得初见时他脏兮兮的乞丐模样,若是让她唤他“阿爹”,还真是暂时有些过不得自己心中那道关隘。 就在长欢思索是否答允的当儿,二太太沈曼淑已率先插口说道:“老爷,苏小姐还是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家,脸皮儿薄得很,怎好叫人家唤你做‘爹’呢?” 她这话说得绝妙,言下之意长欢若是叫了“爹”便是失了脸面和矜持,如此轻飘飘地就断了长欢攀着督军踩到她头上的可能,又给长欢和斯年的婚事画上了个悬而未决的问号——一日名不正则一日言不顺,蕊茵便还有机会嫁入督军府取而代之。 长欢听闻沈曼淑如此说了,即便想喊“阿爹”也出不得口了,只能礼貌地笑了笑。 钱希临以为确实是女孩儿羞赧,便改口说道:“那就叫伯父吧,总归亲近些。” 长欢于是扬起如花似玉的小脸,恬然一笑,用蜜糖一样的声音应道:“是,钱伯伯。”说完,她又向沈曼淑天真地唤了一声“二伯母”。 可这个称呼沈曼淑怎么听都带着一丝讽刺和挑衅的意味,令她不舒服到了极点,却碍于督军满脸的笑意而不得发作,吃瘪得很。 如此,督军府的人也都见识了。长欢觉得有些疲倦,便向钱希临说了,得到允准后带着连嬷嬷和“娉婷”,跟随佣人去了自己房间。 钱希临将长欢的住处安排在二进院西边那排厢房中正当央的一间,左右临着的分别是钱斯年和钱幼芳姐弟的屋子。她的厢房不算大,由厅堂和南北两间卧室组成,中间用两块普通的红木雕花屏风隔开。家具也都是一水儿的红木,和宁安都统府动辄的黄花梨、紫檀木相比,简直朴素得完没有一个督军府应有的气派和奢华。 长欢不仅叹了一句:“这钱希临还真是节俭克己到家了!” 连嬷嬷则不太同意:“不知小姐看到东边那片正在施工的土地没有?据说,督军的钱都用来修建那座新楼了。” “是吗?依我看,也该扩扩这督军府了。毕竟是威震东三省的巡阅使、奉天督军兼一省之长,住的如此寒酸,别人见了还当咱们东北的军政府窘困可欺呢!有时候,排场还是要讲的。”长欢斜斜倚在卧室的软榻上,说道。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钱幼芳柔柔的笑声:“呵呵,长欢妹妹讲的话怎么和斯年如出一辙?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三) 长欢见到钱幼芳,心中一喜。当初幼芳来宁安城,长欢便对她印象颇好,今日再见也觉分外亲近。难得幼芳有心,首先来看她,正好可以问问俊喆的情况。 于是长欢下了榻,喜逐颜开地说道:“幼芳姐姐,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看看你这儿是否一切妥当,若是短缺什么尽管告诉姐姐,我去跟二娘说。”钱幼芳说着,在屋里巡视了一番,却发现连嬷嬷和“娉婷”正在整理长欢带来的十几只大箱子。她单单向其中一只瞥了一眼,便咋了舌:那是整整一箱子血燕窝啊! 长欢见钱幼芳惊得呆立原地,立刻给连嬷嬷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人前先收起来,她自己则亲昵地揽着钱幼芳的手臂,若无其事地说道:“幼芳姐姐待我真好。” 钱幼芳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窥视人家的私物十分不礼貌,故而脸色有些不自然,讪讪地说道:“看起来都统府给长欢妹妹准备的东西已是十分充裕,姐姐是多此一举了。” 长欢莞尔一笑,摇着头说道:“长欢自小体弱多病,燕窝这类温补药材是一日也离不了的。来了奉天又不好事事烦赖督军府,家里这才备齐了各种常用药材给长欢带着。还望姐姐莫要声张出去,使长欢没脸面见人,也要笑话督军府竟和我这么个病秧子订了亲。” 钱幼芳见长欢奄奄的样子,软语安慰道:“长欢妹妹可别这么说,既然订了亲,妹妹就是我们钱家的人,需要什么只管说,督军府也不是置办不来,今后可别这么见外。” 长欢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幼芳姐姐,我家俊喆近来好吗?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当真过意不去。” 钱幼芳却叹了口气,歉疚地说:“过意不去的是我们督军府才对。当初,俊喆来投奔之时,阿爹正在抚顺巡视布防,我便同二娘说了,将他暂时安顿在驿馆。谁知,竟出了点事。” 长欢一惊,立即问道:“出了何事?喆儿他怎么了?” 钱幼芳赶忙解释道:“驿馆遭到盗贼袭击,险些失火,好在及时扑灭了。俊喆他没事,只是那位跟随他的哑巴师傅受了点轻伤。” 长欢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她又追问道:“那他们现在人在何处?果真出去观光了吗?”她是不相信钱希临所说的,俊喆怎么可能明知道姑姑要来还在这个当口出去观什么光! 钱幼芳支吾了一下,心想,阿爹前日将俊喆带走时吩咐了,谁也不许向外人说起。但是,长欢妹妹算外人吗? 见钱幼芳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长欢便更加确定,一定是钱希临将俊喆藏了起来。她也不欲为难钱幼芳,于是说:“既然姐姐不便告知,我就等着罢,左右督军不会不许我们姑侄见面的,对不对?” 钱幼芳连忙点头,扯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说:“这是自然,既然我阿爹说了他明天会回来,明天就肯定能见得到。那我先不打扰长欢妹妹休息了,等会儿晚饭我再来叫你。” 长欢将钱幼芳送出门去,回来闷闷地坐着,心想:对于钱希临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政治联姻的工具,甚至一个改善风水的摆设,锦上添花、无足轻重。她和俊喆这对苦命母子,即便逃到了奉天,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了另一个牢笼,依旧身不由己,依旧任人摆布。今日钱希临可以因着猜忌便囚禁俊喆,安知明日不会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对他们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看来,只有自己强大到堪与鄂锦姿、钱希临这些人匹敌,才能真正保自己,保喆儿。 连嬷嬷一边同“娉婷”整理着十几箱行李,一边劝慰长欢说:“小姐也别太担心了,有烽儿在,定然不会让俊喆少爷出什么危险。” 长欢稍稍宽心。是啊,有纳兰烽烟,谁也没那么容易动喆儿分毫!况且,如今的情况下,钱希临是不会和宁安反目的,故而俊喆当是无碍。 她走到那些箱子旁边,叫连嬷嬷一一打开:绫罗绸衣、金玉首饰自不必说,燕窝野参、鹿茸虫草,各种名贵药材一应俱,还有几箱装的是书籍,一半医书,一半兵书。 最后两只箱子是落着锁的,“娉婷”好奇地问道:“小姐,这两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要不要打开来看看有无损坏?” 长欢摇了摇头,神秘一笑:“不必,这是我送给各位姨太太的‘礼物’。” 原来,在来奉天之前,长欢已经派人探听清楚了督军府中各位姨太太的底细。 三姨太秋月浓是在夫人孙月嫦死后不久入府的。她原是梨园名伶,据说凭借一出京戏嫦娥奔月便被钱希临看中,娶回来做了三姨太。别人或许不懂,一贯不嗜女色的督军大人怎会忽然性情大变,看上一个妖妖娆娆的风尘戏子?但长欢想想便知,定是这出嫦娥奔月,还有秋月浓名字里的那个“月”字,令爱妻新丧的钱希临看到了孙月嫦的影子。 四姨太戴明雪本是皇姑屯一家小酒楼老板的女儿,其人貌比西子,温婉娴淑,做得一手好菜。有一次,酒楼遭到流氓砸抢,路过的钱希临救了险遭非礼的戴明雪。酒楼老板得知钱希临是督军大人,便动了巴结之心,非叫女儿以身相许。钱希临来者不拒,将她收做了四姨太,还提拔她哥哥戴明丞做了自己的近卫。 这两个姨太太家世微末,钱希临将她们娶回来之后也不过新鲜数日,便意兴阑珊、不甚宠爱。因此,她们在府中一直被二太太沈曼淑压制着,不足为道。 而新入府的五姨太袁飔就不同了,她是已故袁总统远亲,父亲袁韶山官拜中华民国陆军总长,家世才貌堪称双绝。这样一个官僚千金却偏偏有“红拂女”的心气,自小崇拜胡匪出身的钱希临,一心立志做他的红颜伯乐。后来,两人在一次政府舞会上结识,竟双双坠入了爱河。最终,袁飔不顾家庭的反对出走奉天,将自己嫁给了心心念念的“乱世英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四) 不同于其他姨两位太太,袁飔嫁入督军府以后,和钱希临鸾凤和鸣、如胶似漆,半年来丝毫没有失宠的势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钱希临对五姨太是不同,他看向她的眼神总带着罕有的温存。跟在钱希临身边多年的人都说,上一次见到督军有这种眼神还是孙夫人在世的时候。 二太太沈曼淑何等机警之人,自然也明白,她的新劲敌出现了。这么多年来,她苦心孤诣地经营着偌大的督军府,又尽心为钱希临扶养长房留下的子女,这一切只为拢住他的一颗心。如今的她,在督军府中说一不二,又怎会甘心最后只是为她人做嫁衣裳,甚至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骑到头上去? 想必未来这督军府中的是非和龃龉,绝不会比宁安城里少。 一直到晚饭时候,钱斯年也没有出现。饭桌上,钱希临没做解释,也就没有人主动提及,谁都不想触他的“虎须”。然而,未婚妻到来竟不出现迎接,这督军公子也着实太不像话。在外人看来,他此举似乎根本未将长欢放在眼里,这多少也令宁安都统府失了颜面。 终于,容悦卿按耐不住,表面客气地询问道:“钱督军,怎么没见斯年公子?” 钱希临早料到终会有此一问,故而风轻云淡地回答道:“我叫他陪同令郎出去观光了,明日一并回还。” 既然提到俊喆,容悦卿忍不住还想多问几句,然而钱希临却故意岔开了话题,明显不愿多说,容悦卿也只得作罢。但他打定主意,一日见不到俊喆平安,他便一日不会返回宁安。 要说这容俊喆和钱斯年究竟如何了?此事还得从两日之前说起。 那日,沈曼淑的侄女沈蕊茵到督军府做客,钱斯年一直对这个刁蛮且缠人的表妹无甚好感,但碍于二娘的面子又不好过于冷待她,便一早躲了出去。等回府已是日头西斜,他以为蕊茵走了,便径直到二娘的房间请安。屋内无人,斯年就靠在屏风后的榻上小憩,不意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屏风之外两对脚步声渐行渐近,有人说话:“姑母好计策!只要那容俊喆一死,宁安都统定会和咱们反目成仇,斯年哥哥的亲事也就必然得作罢了。”是沈蕊茵的声音。 沈曼淑得意一笑,说道:“我已在督军面前挑拨了他和宁安都统的关系,使他深信容悦卿这次带兵前来是要图谋不轨,刺杀于他。如此一来,他定会将那容俊喆暂时拘押起来,以策万。若是人在看守中‘不小心’死了,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怎么也想不到咱们头上。” 沈蕊茵略有些担心:“不过姑母,要是宁安都统一怒之下兵戈相向,又该如何是好?” 沈曼淑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便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了!反正我听闻督军早就对那容悦卿有所不满,大约是因他并不真和咱们同心,一直逾越督军,巴结着黎总统。这一仗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容俊喆,早晚也是要打起来的,咱们何不好好利用?万一那苏长欢一来,勾去了斯年的魂儿,再解开两家的隔阂,咱们便真没有机会了。” 沈蕊茵转忧为乐,赞道:“还是姑母思虑周,如此,蕊茵便安心等待着和斯年哥哥订亲之日了!” 钱斯年在屏风背后听得冷汗直流,没想到多年来他敬之重之、视同亲母的二娘竟这般居心叵测、罔顾人命!为了一桩儿女婚事居然能想出如此毒计,不但将容俊喆和万千奉天、宁安两城百姓的生命置诸险境,更是欲将自己和父亲玩弄于鼓掌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般想着,钱斯年便欲冲将出来,撕破沈曼淑那张伪善的面孔。但他转念一想,且不说此时若是闹到父亲跟前自己空口无凭,就算真能阻止得了这一次,却也难保没有下一次。打草惊了蛇,让二娘对自己有所防范,下次再想窥得她的诡计便难了。 蓦地,他脑中浮现出苏长欢那张玲珑剔透、粉妆玉琢的小脸,桀骜的凤眸清冷逼人,带着不屑一顾的寒凉,一张樱唇吐出决绝的话语:“你若是不怕死,便娶我试试罢。” 钱斯年不禁莞尔一笑,心中说道:我自然是不怕死,只不过如今不知你怕不怕?敢不敢为我嫁入这二娘一手遮天的督军府? 这时,又听见沈蕊茵说:“姑母,不知斯年哥哥何时回府?我我都许久没见到他了。” 钱斯年此刻已在心里盘算好了对付沈氏姑侄的对策,于是故意用力翻了个身,发出了好大响动,惊得沈曼淑大喝一声:“谁?谁在里面?” 话音刚落,她便携着沈蕊茵的手绕进屏风之内,却见钱斯年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卧在榻上,见她们进来,迷蒙地问道:“二娘,蕊茵妹妹,你们回来了?斯年等得受不住,竟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沈曼淑狐疑地试探他说:“斯年方才没听见我们回来?我和蕊茵进来可有一会儿了。” 钱斯年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昨晚和容俊喆下棋下了个通宵,今早这小子又找我出去骑马,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才在二娘这睡着了。若不是方才听见二娘喊了一声,说不定要睡到明天天亮去了。” 沈曼淑见他表情无异,稍稍安心,于是给沈蕊茵递了个眼色,意思让她再探探口风,然后说:“既然醒了,就陪蕊茵在府中转转,她刚刚还说许久不见你,甚为想念呢。” 若是放在平常,钱斯年必定立刻扯个谎开溜,但如今他另有筹谋,于是应道:“好,我也正好有事同蕊茵妹妹讲,咱们去花园里说罢。” 沈蕊茵难掩喜色,雀跃地点头答允道:“好,斯年哥哥,咱们走罢!”说着,她亲亲密密地挽起钱斯年的手臂,向外走去。 钱斯年强忍内心的厌恶,脸上挂着难得的温柔笑意,甚至用手拍了拍沈蕊茵箍在他胳膊上的一双素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五) 沈蕊茵被钱斯年的温柔示好搞得神魂颠倒,然忘记了姑母沈曼淑对她的眼神嘱托。自小到大,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地跟在钱斯年身后,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像块黏人的灶糖。今日,居然有机会挽着她心心念念的“斯年哥哥”并肩而行,沈蕊茵觉得像做梦一般。 到得花园之中,钱斯年和沈蕊茵面对面站定。 “斯年哥哥,你要同我讲什么?”沈蕊茵垂下眼睫,忐忑又期待地问道。 钱斯年眼神暧昧,嘴角的笑意迷离且惑人,他伸手抚了抚沈蕊茵的鬓发。这动作令沈蕊茵的心狂跳不止,一抹娇羞的红云飞上她蔷薇花瓣一般细腻的脸颊。 诚然,单看外表,沈蕊茵也是明艳动人的女孩子,然而她的美就像她的人一样,张扬而略带攻击性,令人难以招架。唯有此刻,面对着她的心上人,才稍稍有所收敛。 钱斯年将沈蕊茵的紧张看在眼里,满意地魅惑一笑,说道:“蕊茵妹妹,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沈蕊茵面上的红云像霞光一般漾开,将她整个脸蛋都染红了,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什么女女朋友?” 钱斯年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窝上,故作情难自禁的姿态,说道:“这是新派男女间流行的词语,就是‘爱人’的意思。蕊茵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爱慕你。也不知你是否感觉得到,我总是刻意躲着你,那是因为我害怕见你。你知道的,我爹已经给我订了亲,所以我怕对你的感情会像江水般抑制不住,更怕最后会辜负了你的深情厚谊。” 沈蕊茵听得浑身滚烫,几乎要醉倒在钱斯年怀里:“斯年哥哥,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钱斯年索性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让她看见自己冷笑的表情:“当然,我今日就去跟我爹讲,我不想娶那个宁安来的什么‘凰命’之女,我要娶你!你愿不愿意?” “斯年哥哥我”沈蕊茵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完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好,那待会儿你就去跟我二娘说,叫她从旁吹吹风,别叫我爹动怒得太厉害了。”钱斯年一步步将沈蕊茵引入了自己的圈套,“若是我爹同意了,咱们就好好同宁安那边讲,相信他们会谅解的。” 沈蕊茵完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之中,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钱斯年此刻无论说什么她大概都会答应。 “对了,蕊茵妹妹,等会儿你陪我去找容俊喆罢。”钱斯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 沈蕊茵听到“容俊喆”这个名字,心里一惊,不知姑母对他动手了没有,也不知钱斯年找他做什么。 钱斯年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异样,自顾自接着说道:“咱们若是能劝得他帮忙,相信解除婚约的事情定可事半功倍。” 沈蕊茵一听,深感有理。姑母欲加害那容俊喆,不过就是为了能让斯年哥哥和宁安都统府解除婚约,如今斯年哥哥自愿解除婚约,又何必害一条人命呢?况且,这事要是被督军知道了,她和姑母都得倒霉,得不偿失。 于是,她轻轻挣开了钱斯年的怀抱,说道:“斯年哥哥,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要告诉姑母,你在此等我一下,我回来就陪你去找容俊喆,好不好?” 钱斯年知道沈蕊茵已经落入了自己的圈套,故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着你,可别叫我等太久哦。” 沈蕊茵心中一甜,重重地点了点头,飞快向姑母沈曼淑的房间跑了过去。 钱斯年看着沈蕊茵雀跃又急迫的背影,脸上露出了鄙夷的冷峻笑容。不过,他很快收敛笑意,因为他知道,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二娘完放弃计划,他须得始终和容俊喆待在一起,才能确保他性命无虞。 他之所以如此护着俊喆,一半是为了正义,另一半则是因为他始终记得,俊喆这个“小侄子”在苏长欢心目中地位非凡,若是有什么损伤,长欢可是要伤心死的。 所以,钱斯年迈开颀长的双腿向容俊喆的住处走去。但他找了一圈,都未见容俊喆的身影,便向佣人询问,这才得知他刚被督军派人带走了。 钱斯年知道,父亲要想关押或者惩戒某个人,定是交给四姨太戴明雪的哥哥戴明丞所管的军法处,因为除了奉天警察署只有那里有牢房,且军法处都是父亲心腹。而他之所以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自然是因为经常闯祸,早已成了军法处的“常客”! 看来,只有惹恼父亲才能见到容俊喆那小子了。钱斯年如是想着,便去了父亲钱希临的办公室 那一厢,沈蕊茵将钱斯年的话跟沈曼淑说了个大概,她自然不好意思讲得太详细,毕竟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脸皮儿薄得很。沈曼淑见侄女一脸遮不住的春意盎然,也可以想见钱斯年对她说了什么动听的话。虽然有些意外,不过沈曼淑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对容俊喆动手,静观其变。左右,人命掌握在她手里,她若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就在沈曼淑和沈蕊茵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沾沾自喜的时候,佣人辛妈跑来报告:“不好了二太太!督军又将少爷关进军法处了!” “你说什么?斯年哥哥他怎会”沈蕊茵一惊,随即想到方才钱斯年对她说的话—— “我今日就去跟我爹讲,我不想娶那个宁安来的什么‘凰命’之女,我要娶你!” “待会儿你就去跟我二娘说,叫她从旁吹吹风,别叫我爹动怒得太厉害了。” 于是,沈蕊茵立即向着并不太焦急的沈曼淑哀求道:“姑母,斯年哥哥一定是等不及,直接将我们的事向督军坦白了,才会惹恼了督军,你可得帮帮他,帮帮蕊茵啊!” 沈曼淑蹙了蹙眉,嘟囔了一句:“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也关去了军法处?” 思之再三,沈曼淑拍了拍侄女沈蕊茵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这件事姑母自有主张。”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六) 钱斯年到了钱希临办公室,见军法处处长戴明丞刚离开,估计父亲果然是吩咐他看管容俊喆,于是急忙入了内。 钱希临见儿子来了,意外之余刻意和蔼地笑了笑,因为斯年平常对他是能躲则躲,今日竟然主动来他办公室,也是难得。 “阿爹,听说你把容俊喆关了?”钱斯年问道。 钱希临饶有兴趣地反问:“怎么,你是来给他求情的?没想到才几日你们竟这般好了。” 斯年摇了摇头,否认道:“不是,随口一问,我来是有其他事同阿爹讲。” 钱希临往太师椅的靠背上一倚,十指交叉闲闲地看着儿子,问道:“哦?何事?” 斯年退后一步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爹,我不想娶苏长欢这种旧式小姐。如今,时髦的年轻人都讲究自由恋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已经是过时至极的了。” 钱希临冷哼一声,怒道:“说什么胡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不妥?老祖宗的规矩岂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随意破坏的?我看你不是不喜欢苏小姐,你是就想违逆你老子!” 斯年好像没看出父亲动怒似的,还要往火上再添一把柴:“可是,你和我娘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呀,二娘、月姨娘、雪姨娘也不是明媒正娶,还有飔姨娘,她还是私奔跟了你的呢!” 钱希临和五姨太袁飔正是缱绻缠绵的“蜜月期”,怎容得有人揶揄她半分,更何况是一向顽劣不堪的儿子?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吼道:“混账东西!敢跟你老子比?我当年若不是家境贫寒,根本没人愿意跟我订亲,自然也是得听家里的。后来落了草,才遇到你娘,虽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也是明媒正娶。至于你几个姨娘,那都是妾,你看谁娶个妾还八抬大轿抬进府?至于五姨太” “哐啷!”门口传来一声杯盘玉碎的声音。 钱希临向门口看去,只见袁飔身穿一件藕荷紫的蜀绣锦缎改良旗装,头发挽成庸庸懒懒的堕马髻,簪着一只日永琴书钗,一手扶着门框,另一手拎着一只空了的托盘,上面原本放的茶具已然碎在了脚边。她身上书卷味甚浓,气质温良雅致,样貌也是极美的,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但一双新燕剪水般的眸子里带着不解和愤怒,直盯盯地着锁住了钱希临。 两人对视了半晌,袁飔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愤慨最终转向了失望,她一句话也没说,只将手中的乌漆木托盘重重往地上一掷,转身便走。 钱希临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伤到袁飔了。其实他所说的“妾”并不包括她,只是说出的话即是泼出的水,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要怪就怪她来的不是时候,他那后半句话还没出口。不,怪斯年这混账小子,非得提什么“明媒正娶”! “王八羔子!自己去军法处领罚!以后再敢提解除婚约的事,老子打死你!”钱希临一脚踹翻太师椅,兀自奔出办公室,追袁飔去了,留下钱斯年站在原地,露出了一个目的得逞的微笑 沈曼淑和沈蕊茵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了钱斯年走上开往军法处汽车的背影。 一边的老仆告诉沈曼淑:“少爷不想娶宁安的苏小姐,这才和督军起了冲突,还气走了五姨太。这会儿,督军正在哄五姨太呢!” 沈曼淑心中非常不悦,一是因为钱斯年打破了她的计划,不过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他若真喜欢蕊茵那便是好的。真正令她肝火虚旺的是,凭什么那个袁飔敢冲老爷发脾气?不但如此,老爷每次还得低三下四地哄她!要说家世显赫,她沈曼淑也堪与之比肩,更何况袁飔是私奔而来,家里根本就不同意,跟无家无势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沈曼淑有千万个不甘心,表面上还是得做出一副与世无争的菩萨面孔,因为这是她多年来在府中立足的根本,也是她绵里藏针的杀手锏。 “走吧,蕊茵,咱们去帮你姑父‘哄哄’飔姨娘。”沈曼淑悄悄捏了一下沈蕊茵的手心,说道。 沈蕊茵会意,点了点头,跟着姑母向五姨太袁飔的房间走去。 到得袁飔房门口,只见两扇红木镂空雕花门紧闭着,钱希临正站在外面细细地敲着,口中无限温柔地小声向里边说道:“飔飔,我刚才真的不是在说你。我从没将你看作是妾,等你父亲气消了,我就去提亲,到时候明媒正娶你过门,让你做正夫人,好不好?” 沈曼淑闻言,脚下一个踉跄。 什么?他居然要娶她做正夫人?那我算什么?苦等了这么多年,帮他养儿育女、操持家务,却不过熬到一个“二太太”。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刚入府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可以骑到我头上去做正夫人、大太太? 好像有块大石压在沈曼淑的胸口,令她喘不上气来,几乎要窒息当场。幸好沈蕊茵扶住了她,急急地低声唤了一句:“姑母!” 沈曼淑回过神来,眼中露出一束碧绿的凶光,她瞪着袁飔的房门,恨恨地暗下决心:哼,我绝不会让你继续嚣张下去!那秋月浓和郑明雪的今日,便是你袁飔的明天! 钱希临又拍了拍袁飔的房门,还是无人应答,便讪讪地转过身来,却见沈曼淑和沈蕊茵立在身后。他有些失了面子,不悦地问道:“你们来做甚?” 沈曼淑绽开一个无比明媚又善解人意的笑容,上前挽住钱希临的手臂,柔声劝道:“老爷莫急,飔飔妹妹性子倔犟,一时想不开也不打紧,等会儿我帮你去劝劝自然就好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只是不知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故意将“倔犟”和“又是”这两个词说得极重,无形地提醒着钱希临,袁飔可不是什么温良贤淑之人,总跟老爷闹脾气。 然而,钱希临根本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说:“你能劝就最好不过,劝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就喜欢她这烈性子。”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 辗转奉天寄人篱(七) 沈曼淑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哪般滋味,更像是撞倒了兵器架,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齐齐地插在心上。 她什么都好,是吗?连脾气倔强也是优点!那我呢?当年我为了爱情连名节都搭上了,换来的不过是眼看你和原配琴瑟和谐,而我独守空房。这些年来,我尽心尽力、忍辱负重,为的究竟是什么?到头来太太的名号你竟要给她! 沈曼淑心中暗自愤懑不满,却丝毫不敢显露在脸上,依旧笑得春风拂面:“老爷说的是,飔飔妹妹这个性子倒也真挚可爱,只不过受罪的就是老爷自己了。” 钱希临垂首自嘲一笑,难得温柔地说道:“也就是你最知道心疼我。” 沈曼淑闻言一阵心酸,感觉自己就像一株久旱逢甘霖的小草,只是这么小小一捧清凉的雨露,便令她干涸的心田荡漾出一片碧波。因此,她的笑容也由衷了,语气也真诚了:“老爷,曼淑跟着您这么多年,自然心中事事为您着想,您就是我的一切。” 钱希临有些动容,歉疚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拍拍她的手背,说:“难为你了。” 沈曼淑一脸甜蜜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钱斯年的事,赶紧对钱希临说:“老爷,我听说斯年又惹您生气了,是吗?” 钱希临一听到“斯年”的名字便莫名地脑仁子疼,蹙着眉冷哼了一声:“嗯,这个逆子。” 沈曼淑明知故问:“不知道今次又是因为什么?” 钱希临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沈蕊茵,犹豫地说道:“他竟然跟我说想和宁安的苏小姐退婚。” 沈蕊茵闻言不觉面颊一红,沾沾自喜起来。她的异样立即被钱希临收入眼底,心中了然了三分。他怎会不知,沈曼淑一直想让斯年娶她的亲侄女蕊茵。看来,这次斯年的忤逆和眼前的姑侄俩脱不了干系。那么,沈曼淑此时出现在这儿,多半也是为了给他求情。 于是,他不等沈曼淑开口便说道:“我已叫他自去军法处领罚反省了,你也不必管,这小子的心性太过跳脱,且得磨练。”说完,拂袖而去。 沈曼淑一肚子的话没说出来就被晾在原地,好不尴尬。 沈蕊茵从旁担忧地问道:“姑母,督军不会重罚斯年哥哥吧?我看他似乎动了好大气。” “无妨,军法处的戴处长我早就交代过了,不会令斯年太难过。你先回吧,我去帮老爷‘劝劝’五姨太。” 沈曼淑安慰了蕊茵,径自走到了袁飔房门外:“飔飔妹妹,你开开门,我是曼淑姐。” 门内传来袁飔清冷的声音:“曼淑姐,我不太舒服,睡下了,您请回吧。” 沈曼淑明知是逐客的托辞,却也不恼,因为听出袁飔和钱希临之间是真的有了隔阂和芥蒂。 她默默地冷笑一下,假作语重心长,隔着门说道:“妹妹,我知道你在和老爷赌气,便是他叫我来劝劝你的。你别怪姐姐说话直白,虽然老爷现下宠爱于你,但说到底大家都是老爷娶回来的‘妾’,千万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你瞧三姨太和四姨太,哪个刚入府时不是宠遇万千?如今不也都冷了下来,不咸不淡的。就算是我,入府多年,夫人也不在了,还不就是个‘二太太’,老爷根本没想着扶正。姐姐这么跟你说吧,老爷的心里只有原配夫人一个,咱们不过都是她的替代品而已。你虽然是最像她的一个,但这‘赝品’啊,要想代替‘臻品’,那也真是痴心妄想了!” 房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袁飔红肿着眼睛,顺滑的青丝零零散散地飘荡在柔美的脸庞两边。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替代品?” 沈曼淑知道袁飔掉进了她的圈套,摇摇头,绵里藏针地柔声劝道:“妹妹别问这么细了,知道了也是黯自心伤,何必呢?” 袁飔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我要知道!” 沈曼淑叹了口气,仿佛极不情愿地说道:“妹妹还是不要问我了,要不是同情妹妹一颗真心都在老爷身上,却被蒙在鼓里,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你若是实在想知道,便仔细看看自己的脸,和咱们幼芳是不是有几分相像?幼芳可是夫人的亲生闺女” 袁飔向后踉跄了两步,一颗心好像被撕碎了似的,张着嘴哑口无言,只有两行清泪无言地流了下来 军法处。 钱斯年熟稔地坐在处长戴明丞办公桌前,“闲闲”地和他聊着天:“听说我爹将容俊喆关在你这儿了?” 戴明丞假笑着回答道:“公子果然消息灵通。督军交代过了,好生‘保护’,我可不敢怠慢了他,在‘楼上’呢。” 钱斯年明白,在“楼上”的意思是软禁,而不像“楼下”,进去都是要脱层皮的。因此,他稍稍放心下来,但面上又诈问道:“我爹的交代自然是‘保护’他,那我二娘又如何交代你了?” 其实,他并不确定沈曼淑在军法处的“手脚”是不是戴明丞。若不是更好,但要真是他,今日就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今后再不敢肆无忌惮。 戴明丞果然一惊,面色难看地支支吾吾道:“哪里?二太太哪里有什么交代?我怎么不知道?” 钱斯年微微一笑,假装天真地说道:“不就是叫你照顾我嘛!难道她没跟你说过?” 戴明丞松了口气,堆着笑说道:“啊,公子说的是这个啊!那是自然!自然!” 钱斯年忽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阴阴地看着戴明丞,说:“那好,我要和容俊喆住在一个房间!而且,我不希望我爹和二娘知道这件事,明白吗?” 戴明丞吓了一跳,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唯唯诺诺地应承道:“是,是!公子想怎样都行!” 钱斯年满意地笑了,又恢复了无害的模样,说道:“那斯年就多谢戴处长了。” 如此,钱斯年便和容俊喆、纳兰烽烟关在了一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 游龙戏凤隐真心(一) 苏长欢到达奉天城的第二日。 早饭时,除了五姨太袁飔,其他人都在。长欢再次问及何时可以见到俊喆,钱希临却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容悦卿心下明了,他还是忌惮自己带来的亲兵,便轻轻向长欢摇了摇头,暗示她继续追问也无济于事。 饭后,长欢去了容悦卿住的客房。 “方才你为何不让我问喆儿的下落?难道你就不担心自己亲生独子的安危?”长欢微有怒意,重咬着“亲生独子”四个字质问容悦卿。 “小婉,你知不知道钱希临为何迟迟不让咱们见到喆儿?”容悦卿在一张红柳木椅子上坐定,没有直接回答长欢的问题。 长欢不屑地答道:“自然是因为忌惮咱们带了一队亲兵,便以喆儿为质,防止对他不利。” “既然知道,一再追问又有何意义?我若不带兵离开,恐怕他是不会释放喆儿的。”容悦卿微笑着,轻轻巧巧地说道。 长欢本就因为见不到俊喆心焦如焚,见容悦卿却如此云淡风轻,更加无名火起,忽地一下站起来,说道:“那你就立刻带兵回罢!你走了他们才会放了我的喆儿!” 容悦卿挑起墨染的浓眉,桃花眼中莫名散发出一丝危险的光芒。他凑近长欢,如玺的朱唇吐气如兰,狐疑地问道:“‘你的’喆儿?” 长欢背脊发紧,一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不应该在容悦卿面前如此关切俊喆,这一句“我的喆儿”也说得太过,他们毕竟名义上只是姑侄,如此亲切实在引人怀疑。 容悦卿见长欢慌乱且无言以对,心中一直以来那个希冀又窸窸窣窣地复燃,盘踞在心底蠢蠢欲动。他看着长欢皎皎淡白的梨花素颊,袅袅微蹙的宛转蛾眉,似怒非怒的冷然凤目,多么熟悉而难忘的一张脸!看着长欢,容悦卿常常在想,清扬在遇到自己之前,她的少年时代是如何渡过的?她的容貌是否就和今日的长欢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清清?”容悦卿红了眼眶,一只鹅脂般葱白的秀手几乎抚上长欢的荔腮。 长欢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打掉了容悦卿伸过来的手,冰冷的言语喷薄而出:“‘你的清清’早就死在了居心叵测之人的屠刀下。若我是你,当思为之复仇,并保护好她的遗珠俊喆,而不是整日想着调笑她的亲妹!” 容悦卿愣了愣,眉头锁得更深:“你怎会知道她是遭人陷害?” 长欢只得又拿出“神女临凡”这块挡箭招牌,故作镇定地说道:“姐夫忘了吗?我是“奥都妈妈”下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容悦卿却丝毫不相信她说的话。虽然她的确神乎其神,自出生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许多事都无法用常理解释,不过他有种感觉,这个“奥都妈妈”下凡的说法绝对是靠不住的。不过,何必急于一时?早晚要揭开她的真面目。 容悦卿放弃纠缠长欢的身份,转而说:“你放心,今日我就会遣走亲兵,只我自己在此陪你等着。他钱希临若再不叫咱们见到喆儿,我自然要好好同他‘说道说道’。” 长欢心头一松,语气软了下来:“你不回去?就不怕也被钱希临扣下当人质威胁咱们宁安都统府?” 容悦卿翩若惊鸿地一笑:“我若想走,谁能留得住?况且,我要是走了,你岂不是要一直怪我不在意喆儿的安危?小婉,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人比我更在意喆儿,因为,他是你姐姐最在意的,便也是我最在意的。” 长欢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追问之言终是无从出口,唯余两下相顾无言。 这时,钱幼芳身边的小丫鬟星琴来了,她恭敬地对长欢和容悦卿说:“大小姐叫我来问问容都统、苏小姐,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逛逛?想必二位都是初次来到奉天,她愿做向导,代督军一尽地主之谊,陪二位游览一番。” 长欢知道钱幼芳是好意,不过她一日见不到俊喆便意兴阑珊,提不起兴致去逛街,故而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搪了。她不去,容悦卿更加不愿去了,他是懂得避嫌的,又不是看不出钱幼芳对他不一样的热切。 然而,不知长欢出于什么考虑,竟在他之前开口对星琴说道:“你去回禀幼芳小姐,就说容都统希望她能陪同游玩,不知小姐是否乐意赏光。” 星琴应道:“是,我这就去禀报大小姐。”然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容悦卿斜觑着长欢,疑惑又不悦地问道:“为何擅作主张?你明知道我不想去。” 长欢莞尔一笑,说道:“幼芳小姐盛情难却,你我若都不去难免弗了她的美意。况且,她知道喆儿的下落,但不肯告诉我,你不妨利用自己的‘优势’探听一番。” 容悦卿自然听出了长欢话中的弦外之音,心中一酸,揶揄道:“你倒会算计!” 长欢脸上自嘲一哂,几不可闻地言道:“我若不算计他人,便会被人算计,就像当年的姐姐一样。” 容悦卿看着长欢飘然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好似身入齐胸的阴暗湖水,闷闷的,郁郁的,一口气憋在心口,通不舒畅。 罢了,就这一次,为了喆儿。他想。 不一会儿,星琴回来了,请容悦卿和大小姐钱幼芳一同出门。 容悦卿随着星琴来到督军府门口,只见钱幼芳已然等在那里。她身穿淡蓝色蕾丝镶边及膝连衣裙,外边披着一件灰蓝纯白相间的格子大衣,脚上蹬着一双俏丽的白色漆皮高跟鞋。 见到容悦卿,一抹红晕不自觉地爬上了钱幼芳细嫩洁白的面庞。她倩然浅笑,低下头,声音柔柔地说道:“容都统,您来了。” “钱小姐久等了。”容悦卿礼貌地应道。说着,他拉开停在一旁的汽车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将钱幼芳邀上了车,然后径自绕到另一侧,也坐了进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 游龙戏凤隐真心(二) 汽车行驶在热闹的奉天街头,钱幼芳拘谨地坐在容悦卿身边,心跳得很快。 她偷偷去看他好看的眉眼,沧桑已然爬上他的眼角和眉心,却夺不去他星眸中耀眼的辉光。他的肤色像和田玉那样润白,鼻梁比象牙更直挺光洁,嘴唇像带着朝露的新鲜花瓣。这是她初次心动的男子,亦是六年来无日忘怀的心结。此刻,他就在她身边,像做梦一样,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龙涎香味道。 “钱小姐。”容悦卿知道钱幼芳一直在偷眼瞧他,便首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暧昧气氛。 钱幼芳稍稍一惊,正色应道:“容都统,怎么了?” 容悦卿侧过头温柔地望着钱幼芳,问道:“容某有一件事,不知钱小姐能否帮忙解惑?” 钱幼芳微红着脸,点点头说道:“容都统尽管问罢,幼芳一定知无不言。” 容悦卿几不可察地轻笑了一下,开口问道:“不知我家俊喆这些日子好吗?我只有这一个独子,长久不见实在担心他,还望钱小姐如实告知,他去何处‘观光’了?” 钱幼芳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容悦卿使了个眼色,又对司机说:“陈师傅,在前边俪仕百货门口停下罢。” “是,小姐。”司机答道。 汽车很快停下来,钱幼芳和容悦卿下了车,一同走进了百货商店。 钱幼芳一边假装挑选着柜台里的商品,一边对容悦卿说:“容都统,方才司机在,我不方便直说。俊喆少爷近来一切都好,只是三日前父亲命人将他和哑巴师傅带走了。但我感觉,父亲不会做对俊喆少爷不利的事,都统无需太过担忧。” 容悦卿切近钱幼芳,低声问道:“督军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了?” 钱幼芳被他逼入死角,在外人看来,两人呈现出一个暧昧而亲密的姿态,故而钱幼芳又窘迫又羞怯,无可奈何地结结巴巴答道:“军军法处。” “什么!”容悦卿剑眉倒竖,惊呼一声,引得周围客人纷纷侧目。 钱幼芳赶紧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低头向前走了一段,解释道:“我们奉天的军法处和都统印象中的可能不同,分‘楼上’和‘楼下’,‘楼下’是关押重犯的,而‘楼上’则是禁闭室,环境还算不错,吃喝也如常。我家斯年一犯错就被父亲关到军法处‘楼上’,已是‘常客’了。这次,恰巧他又惹恼了父亲,也一并关了进去。您别担心,他和俊喆少爷关系不错,一定会照应着的。” 容悦卿无话可说,只是一路蹙着眉,心中暗暗盘算着:军法处不比一般地方,是陆军部队的一部分,位置也在营盘之中,即便是自己身手了得,也不可能深入强夺。看来,也只有先安了钱希临的心,他才会放人。 又心不在焉地陪着钱幼芳逛了一会儿,容悦卿提出要去城外的驿馆一趟,钱幼芳自然应允。于是,二人乘着汽车出了城。 很快,督军府中的钱希临接到报告,容悦卿亲自遣走了同来的亲兵,他自己却和幼芳小姐一起回来了。 钱希临接过二太太沈曼淑递过来的一碗汤药,饶有兴趣地听着,嘴里疑惑道:“他怎么没一块儿走?就不怕我把他扣下?” “这属下不知。” 沈曼淑眼珠一转,说道:“老爷,我想,我大概知道”说着,她瞥了一眼来汇报的兵丁,钱希临自然会意,扬扬下巴摒退了。 于是,沈曼淑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老爷,幼芳今年十六岁了。” 钱希临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沈曼淑的意思,他将手中的药碗往桌上一摔,怒道:“痴心妄想!竟敢觊觎我钱希临的女儿!” 沈曼淑面色担忧地附和道:“是啊,咱们幼芳才貌出众,奉天多少未婚的公子少爷都排着队呢,怎能轮得到他一个结了两次婚还带着孩子的?况且,他妻室健在,难道还想叫咱们幼芳做妾不成?”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钱希临怒火攻心,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沈曼淑一边上下捋顺着钱希临胸膛中的戾气,一边继续煽风点火:“可是,我瞧着幼芳似乎偏偏对他青眼有加。这不,人家一来便日日陪着四处去逛。” “胡闹!”钱希临忽地一下站起来,冲着门口的近卫喊道:“传我的命令,从今天开始小姐禁足,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沈曼淑赶紧从旁劝道:“老爷息怒!幼芳纵然有心,也不是她的错呀。那容都统多么妖孽的一张脸,再加上他有意勾引,幼芳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怎能抵抗得了?” 钱希临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女儿幼芳不但是他的心头宝,更是月嫦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不允许任何不配的人染指。他冲着沈曼淑质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沈曼淑扶着钱希临坐下,娓娓而言:“老爷,有句话曼淑早就想对您说了,今日看来是曼淑说得太晚了。” “什么话?你说!”钱希临稍稍缓和了一下,问道。 “咱们斯年和宁安苏小姐的婚约不妥。”沈曼淑看着钱希临的脸色,见他没说话,便继续说道:“我知道您是因为那个‘凤命之女’的传说,才给斯年订下了这门亲事。但您想过没有,万一这个传说就是宁安都统府自己传出来引您上钩的呢?他们有什么叵测的居心没有?” 钱希临一惊,随即否定道:“应该不会,我事先派甲真去探过虚实了,连袁大总统都派人去求婚了,传言应该不假。” 沈曼淑轻轻一哂,嗤道:“甄参谋长贪财人尽皆知,怎知不会被人家收买?” 钱希临无话可说,用眼神示意沈曼淑往下说。 “当然了,想巴结咱们督军府的人多了,什么手段没有?要单是结个亲家,攀附一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怕只怕他们另有目标。老爷您想想,这苏小姐突然给您写信,事先连招呼都不打就将她家少爷和一个武功不低的护卫送了过来,不奇怪吗?今日这容都统又借着护送的机会带了一队亲兵前来,他到底要做什么?若不是老爷您未雨绸缪,扣下了那容俊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大事呢!”沈曼淑直戳钱希临的逆鳞,成功勾起了他的疑心。 钱希临陷入了沉思,他被沈曼淑抛给他的重重谜团拖入了一个猜忌的漩涡。人就是这样,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便可以在心中渐渐发酵成酸涩的疑果,一旦吞下去,便会把整个人都麻痹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 游龙戏凤隐真心(三) 沈曼淑将钱希临的疑心勾起来以后,便顺理成章地进言道:“依我看,这宁安都统府居心不良。老爷您也说过,黎总统属意容都统任吉林督军,是您始终阻拦才迟迟没有任命,他会不会怀恨在心意图对您不利?况且,东三省如今尽在您的掌握,一山难容二虎,那容都统的野心不容小觑。现在他居然敢登堂入室,勾引咱们幼芳,说不准这苏小姐和容少爷也是他放在咱们督军府的眼线和暗桩呢!” 钱希临眉头深锁,他虽将沈曼淑的话听进了耳中,却忽地想起斯年想解除婚约一事很可能与沈曼淑的侄女蕊茵有关,那么她的话便难保不是挑拨离间之词。 于是,他挑起眉毛,问道:“依你之意,难道要将他们都赶出督军府,再解除了两家的婚约才好?” 沈曼淑没听出钱希临的言外之意,急功近利地回答道:“老爷英明,奉天城好人家的女孩子数不胜数,何必非要娶一个近妖似怪、居心叵测的呢?” 钱希临面色一凛,深深地看了沈曼淑一眼。儿女婚事他一贯谨慎,虽然如今他怀疑容悦卿,却也不代表会立即否定自己深思熟虑订下的婚约,这下沈曼淑的心思他亦清如明镜一般了。 他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此事我会考虑,你先去罢。” 沈曼淑还欲说什么,却被钱希临冷峻的眼神一瞪,蓦地身一寒,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钱希临思虑再三,决定将容俊喆放出来,试探一下容悦卿的真实目的。若他见了儿子就走,再无其他目的也就罢了。但如果他仍旧借故不肯离开,那便将命留下罢! 然而,就在沈曼淑自以为挑拨成功之际,事情出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转折。 还未等钱希临有所行动,容悦卿便直接来见他了。两人在办公室里密谈了许久,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枭雄式的人物究竟谈了什么,只知道当容悦卿从钱希临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时,两人似乎已达成了某种共识,也私下里结成了同盟。 之后,容悦卿径自离开了奉天,而钱希临则打电话吩咐戴明丞将俊喆和斯年一同释放,并送回督军府。 长欢闻知俊喆回府,喜不自胜,立即飞奔到前院接他。 半年不见,也不知是因为背井离乡,思念亲眷,还是因为在此受了委屈,郁郁寡欢,俊喆似乎清瘦了些,原本珠圆玉润的小脸尖削下去,出现了和容悦卿一样俊逸的棱角。 长欢默默红了眼眶,口中轻轻唤了一声:“喆儿” 俊喆强忍眼中泪水,走到长欢面前,拍了拍她的头顶,故作轻松地笑道:“小姑姑,又长高了。” 长欢淡笑着轻轻拂去俊喆的手,娇嗔道:“没大没小的!这几天去哪里了?害得姑姑担心了一通。” 俊喆偷偷去看站在一旁的钱希临,见他威严的面容如同寺庙里的不动明王像,便想起送他们回来的戴处长叮嘱,不许将这几天的真实行踪透露出去,否则就是同督军做对,必定没有好果子吃。因此,俊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正在这时,他身边的钱斯年轻佻地开口了:“媳妇儿放心,这几天小侄子一直跟我在一起,安得很。没想到,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俊俏了!” 闻言,长欢面色一冷,凌厉的凤目瞟他一眼。只见和俊喆同岁的钱斯年身量纤长,穿着笔挺的天青色西装,颈上一只宝蓝色领结,头发梳得油光可鉴,带着浓郁的斯文败类雅痞劲儿。 长欢不悦地说道:“当初不是说过,请钱公子放尊重些,否则——” “我记得,‘否则就立刻离开都统府’嘛!可现在是你在我督军府,爱管你叫什么,自然是随我心意!”钱斯年玩世不恭地扯起嘴角,故意轻蔑一笑。 “呵,听钱公子之意,我若是不想听你的下作言语,只能自行离开督军府了,是吗?”长欢斜觑着钱斯年,针锋相对地问道。 钱斯年挑了挑不画而墨的浓眉,眯了眯秋水一泓的双眼,却丝毫敛不住眸中熠熠的星光。他凑近长欢戏谑地答道:“是又怎样?” 钱希临自和容悦卿密谈之后,似乎对这门儿女亲事更加坚定了,眼见儿子故意惹恼了长欢,他虎着脸教训道:“斯年,休得胡闹!谁教你轻慢自己未婚妻的?好好同苏小姐说话,否则就给我回军法处继续反高官欢心中暗笑,原来不是去“观光”了,而是一直在军法处反省。钱希临的软肋就是这个顽劣不堪的斯年公子,只有他能动辄令这位一向运筹帷幄的督军大人暴跳如雷,连自己扯的谎都忘到脑后去了。看得出来,他真的非常在意这个儿子,因为只有在乎,才会如此严厉,才会不允许犯错。 钱斯年仿佛不懂父亲的苦心,倔犟地说道:“我看苏小姐也没将自己当成我的未婚妻看罢,否则怎的一见小侄子就笑靥如花,一见我便冷若冰霜?” 长欢冷哼一声,不欲再理会钱斯年的无谓诘问,携着俊喆便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和钱希临一样,轻易就会被钱斯年激怒。之前,她便在他面前犯过重生以来最重大的错误。如今久别重逢,听见他轻佻调笑的语言又不觉恼火,觉得尊严受辱,非要顶撞回去不可。其实何必呢?想想他不过是个顽皮少年,而自己一个活了两世之人,干嘛非要同他过意不去? 人最看不清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心。有些缘分既然命定,纵使一心抵挡也不过枉然。 钱斯年站在原地,望着长欢离去的背影出神。在他眼里,她和他身边所有女子都不同,没有矫揉造作的脂粉气,也没有惹人怜惜的娇嗔和妩媚,就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女孩儿,身上却有着冲天的倔强和倨傲,令人凭添无限征服的欲望。 “斯年,跟我来办公室一趟。”身后,钱希临阴沉的声音响起。 斯年背脊一凉,回头见父亲已经大步离开,便乖乖地跟了上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 游龙戏凤隐真心(四) 钱希临在自己办公桌后坐定,点上一只粗壮的雪茄,深锁眉头吞吐着。于是,袅袅缈缈的烟雾像轻纱一样,慢慢笼住他沧桑的面孔。 钱斯年拘谨地立在父亲面前,虽然看不大清他的面孔,却大概知道他想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率先开口道:“爹,这几天在军法处,儿子想了很多。” 钱希临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想通了?说说看。” 斯年深吸了口气,问道:“您一定要我娶宁安来的苏小姐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无论任何人挑唆反对,无论两家今后的关系如何变化,都要我娶她,是吗?” 钱希临的眉头蹙成一个疙瘩,慎重地思索了半晌,反问道:“是又如何?” 斯年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进一步说道:“那么,我会试着接触、了解她,尽量做到接纳并和平共处。不过,我希望您能坚持今天的想法,不要朝令夕改,哪天又让我娶别的女人,儿子很难适应。” 钱希临见他“妥协”,十分意外地问道:“那么你和蕊茵” 斯年冷笑了一下,答道:“您可以决定我娶谁,但总不能决定我爱谁罢?” 钱希临大笑起来,掐灭了手中的雪茄,说道:“哈哈哈哈,识时务!不愧是我钱希临的儿子。看来你果真想通了!阿爹自然无法干涉你的感情,不过你正妻的人选干系重大,必须由我为你把关。不瞒你说,我和宁安的容都统已经结成同盟,未来将会深入合作。抛开这些不说,他家这位长欢小姐拥有贵不可言的命格,而且聪颖无比,将来必能成为你最好的助力,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你娶她。至于其他女人,你若喜欢尽可以娶做姨太太,这有什么关系?” 斯年点了点头,应承道:“儿子明白,定不辜负爹的苦心。” 钱希临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说:“去罢。” 斯年确定了父亲的心意,知道他不会轻易动摇和宁安都统府结亲的念头,算是打消了一部分后顾之忧。不过,他知道二娘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需尽力安抚好她和沈蕊茵才行。 如此想着,刚出钱希临办公室的他便被沈蕊茵撞了个满怀:“斯年哥哥,你终于回来了!这几天我担心死了,你怎么这么冲动,也不等我跟姑母商量好便去惹恼了督军。” 钱斯年将伏在他怀中娇嗔的沈蕊茵拉开一些距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宠溺地说道:“我这不都是为了咱们俩的将来嘛?蕊茵妹妹,对不起,我还是没能说动我爹跟宁安都统府解除婚约。而且,这次那个容都统和我爹结成了同盟,这门亲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反悔了。” 沈蕊茵的心蓦地一沉,失望地嗫嚅道:“那那怎么办?” 钱斯年故作犹豫,蹙着眉说道:“蕊茵妹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蕊茵好奇地言道:“什么问题?” 钱斯年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眼睛一闭,开口问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要你做我的姨太太,你愿意吗?” 沈蕊茵的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钱斯年。 她沈蕊茵,怎么说也是前两江总督沈光禄的亲外孙女,父亲沈嘉祥如今也是奉天陆军第三军军长兼东北讲武堂主任,家世虽不及督军府显赫,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沦落到给人做姨太太? “斯年哥哥,你什么意思?你要我做妾?”沈蕊茵眼中波光闪闪的,两颗泪珠就在眼眶打转,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一般,质问着钱斯年。 钱斯年心中冷冷腹诽:你姑母身份也够显赫,还不是给我爹做妾,而且一辈子也别想扶正! 然而,他口中还是软意温柔地安慰着:“蕊茵你听我说,我自然是不愿委屈于你,然而我爹那儿一时半会说不通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意。若你接受不了,就当我没说过罢!左右,你不是二娘,我不能要求你做到像她那样无怨无悔。” 沈蕊茵闻言心头一震:是啊,姑母为了爱情甘做督军妾室十几年,那我如何就不能为了斯年哥哥做妾?况且,斯年哥哥是爱我的,就算他娶了那个女人也没有感情!总好过姑母,地位得不到,情爱也得不到。只要我能嫁进督军府,一定能一直压着“正房”,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呼风唤雨? 于是,沈蕊茵语气一软,婉转地说道:“斯年哥哥,你错了,我对你的感情不亚于姑母对督军,方才我只是太过震惊了。你放心,只要能在你的身边,无论是姨太太还是小妾,就算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秘书我都心甘情愿,你千万不要误解了我的真心!” 钱斯年心中暗笑,面上却做出无限怜惜的神情,将沈蕊茵揽入怀中,说道:“蕊茵妹妹,我钱斯年何德何能?没想到,你竟能如此待我。” 沈蕊茵将脸埋在钱斯年的胸口,娇滴滴地说道:“只盼斯年哥哥永不负我便好。” 钱斯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应道:“你放心。” 此时,黄昏天边的云彩如同南阳大火一般烧得通红通红,那霞光将万物也蒙上暧昧的颜色,就如同钱斯年和沈蕊茵相拥的身影一样,灼痛了苏长欢的眼。她站在秋意浓重的花园深处,头顶树叶簌簌落下,将萧索染上她的眉眼。那眉是英气逼人的墨黛,那眼是百年难得的凤瞳,配上娇红的樱唇和醉人的梨涡,白壁无暇的一张脸,风华绝代。 然而,她面如寒霜,眼中映着的是那个作为她未婚夫的男孩儿拥着另一个女孩儿的画面。这画面同她想象中另一对男女的青梅竹马时光一模一样—— 容悦卿、西林觉罗锦姿,你们是不是也曾如此相拥?是否也为着所谓的“爱情”,相约欺骗于我?这是命中注定吗?为何两世了,我永远只是某段关系中多余的那个人? “钱斯年”过了许久,长欢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呵,正好,左右我也没打算嫁给你。到时候,就算你我两不相欠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一) 经过几日的整理,长欢才彻底在督军府安顿了下来。她的厢房有两间卧室,于是自己住了一间,叫连嬷嬷和“娉婷”住另外一间。俊喆则和纳兰烽烟同住,房间挨着钱斯年,与长欢也相隔不远。 这几日,长欢闲暇时候多半在思考,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如何从钱家得到助力,如何反攻宁安城 首先,要在乱世立足,无非依靠自己或者附庸他人,她自然不屑于后者。但她已不是前世之身,这具身躯孱弱多病,马背上建功立业已然无望,只能寄希望于俊喆,而她将更加勤奋地钻研兵法,做喆儿的智囊。另外,她发现生逢乱世,人人心中惶惑不安,而蝼蚁偷生尚且需要领袖和先驱,何况是人?可以说,谁能在乱世之中拢住人心,谁就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因此,长欢决定,研习兵法之余,也要加强对如今百家争鸣、激荡不休的新思想、新思潮的学习,更要学会那些时下最流行的新玩意。而督军府中正好各种师傅都有,只要去和钱希临说一声即可。 其次,要从钱家获得助力,首要就是取得钱希临的信任,并且还得有过人之处,能同他互惠互利才行。这位督军大人不但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军阀头子,还是个胸怀大志、意欲逐鹿天下的乱世枭雄。这一点,从他敢给儿子订下一个“凰命之妻”便可见一斑。 针对这点,长欢也早有筹谋。眼下督军府正在兴建新宅,钱花得像流水似的,而钱希临早年的积蓄大多投注在军队上,现在已然有些捉襟见肘。若是此时谁能帮他解决了钱的问题,便真是对他“恩重如山”了。 如能按部就班地完成以上两件事,那么未来反攻宁安城也并非不可期待。 打定了主意,长欢便动身去见钱希临,结果被告知督军去周围城县巡视防务了。无法,她只得讪讪地回到了二进院。 刚一进院,便见钱斯年和容俊喆一同向外走来。 长欢不知这二人何时关系好转的,只记得当初在宁安城,他们为了一匹“玑珠”马闹得不可开交,但如今竟如同知交好友一般,勾肩搭背的。她好奇地问道:“你们俩这是要去哪儿?” 大概是长欢一贯威仪,使得俊喆不自觉将她当成长辈,总觉得自己受她管束天经地义。她一问,他便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答道:“我们我们出去转转。” 长欢瞥了眼一脸无畏和玩世不恭的钱斯年,想起幼芳说过,他的那些个西洋师傅不好好教学,尽领着他吃喝玩乐,教一些纨绔子弟的肤浅之能,不禁心中一凛:他不会将喆儿也带坏了罢? 念及于此,长欢捉住俊喆的衣袖,冷着脸说道:“你们究竟去哪?带我一起!” 未等俊喆反对,就听钱斯年轻得像羽毛一样的言语落入了耳中:“你也去?‘那种地方’可不允许女孩子进去!” “什么?”长欢一惊,心说我果然没料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竟敢带我家俊喆去‘那种地方’?你自己不学好,就不要拖累别人,俊喆和你不是一类人,还是少来往为妙!” “小姑姑,不是的”俊喆连忙辩解道。 然而长欢根本不听他说完,便斩钉截铁地说道:“喆儿,跟我进屋,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和他来往!” 钱斯年摊了摊手,带着不甚惋惜的语气说道:“没办法,那就只好我自己去校场打靶了,唉!” “打靶?”长欢一愣,继续问道:“你们方才这是要去打靶?” “是啊小姑姑,斯年说可以带我到陆军部队的校场去打靶,那里有奉天城最好的枪械和靶场。”俊喆细细解释道。 长欢狐疑地看着两人,眼神虽然依旧凌厉,底气却到底不足了,她向着钱斯年质问道:“那你干嘛说‘那种地方不允许女孩子进’?” “我爹治军严谨,军营重地自然是不许女子入内,有什么问题吗?”钱斯年眉毛一挑,一张精致绝伦的俊脸凑近了长欢,逼得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难道,你想到了别处?呵,没想到你这个小女孩儿思想还挺龌龊!” 长欢被他揶揄得面上挂不住,又不得不强撑,倔犟地回应道:“你若不是那种人,我又怎会那样想?依我看,你这种轻佻之人就是同那些龌龊地方脱不了干系!” “没想到你是这样想我。”钱斯年眼睫低垂,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喃喃地说道。 长欢还等着他的针锋相对,没料到他竟会做出这副令人内疚表情,于是不禁心中一软,嗫嚅道:“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谁知钱斯年却忽地粲然一笑,露出如细贝一般洁白的牙齿,伸手揽住长欢的肩膀,说道:“那就好,你若真是那样想的,我可要带你去亲口问问那些姑娘媳妇的,究竟认不认得我。” “你下流!”长欢知道自己被耍了,一时气结,抬脚就踩了钱斯年一下,疼得他连连后跳。 俊喆赶紧安抚两人:“小姑姑,斯年他才八岁,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别乱想了。还有斯年,你也别总逗我小姑姑,你明明不是那种人,干嘛把自己搞得像个纨绔公子?” 长欢才不想理钱斯年,她拉起俊喆的手臂便走,却被钱斯年从后拉住了衣袖:“媳妇儿,你就不想随我们去靶场见识见识?我听俊喆说,你非常渴望学习武艺,却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未果。要知道,如今洋人的火器枪铳遍地都是,便是武艺再高超之人也跑不过一颗手枪射出来的子弹。你若为防身,我可以教你用枪。” 用枪?长欢身形一滞,心想:对啊,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若学会了用枪,即便身体孱弱些也不打紧,不但能防身,也能杀人。 长欢回过头,换上一张似笑非笑的慧黠面孔,问道:“你真愿意教我用枪?刚才不是还说那里不许女子入内吗?” 钱斯年仿佛早料到长欢会答应,切近身来撩起她的一缕婉转青丝,饶有兴致地说道:“难道,你不会女扮男装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二) 苏长欢后退一步,和钱斯年拉开一段距离,斜觑着他问道:“我记得当初还是响应令尊号召,如今的男子都留短发,不像之前的辫子那么好伪装,女扮男装谈何容易?” “也对,左右我也舍不得你这一头缎子似的青丝,那就不去了罢!”钱斯年眯了眯眼睛,坏笑着说道。 舍不得?长欢沉吟一下,对啊,头发可以剪短,但机会错过便难找了。再看钱斯年邪魅的眼神在自己头发上来回盘桓,她突然赌气似的说道:“哼,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说完,径直回到屋子里找出一把剪刀,当着斯年和俊喆的面解散秀发,“咔嚓”一剪子便了断了满头乌亮黑绸一般的三千烦恼丝。 “小姑姑!你”俊喆惊得合不拢嘴,他深知长欢这一头秀发将养得多么精心。那时候西林觉罗氏吩咐连嬷嬷,每天用稻米发酵的淡醋,和着生姜、何首乌等煎成的水,给长欢洗发。若是夏天出门,还必须将头发挽起来,再戴上帽子遮阳。她说,头发是女人的第二张脸面。 钱斯年也吃惊不小,他本来只是想将长欢一军,却没料到她性子如此果决,倒很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于是,他拍了几下巴掌,赞道:“你还真舍得剪,不过可惜了这么美的头发,不如给我留个纪念罢!”说着,从长欢手中抢走了那乌柔柔一捧缠绵的青丝。 “你做什么?还给我!”长欢冷不防被他夺走了断发,立即回手去抢,却因为身高才到斯年胸膛,对方一抬手她便够不到了。 钱斯年握紧那束头秀发,高高地举过头顶,挣开长欢的纠缠,跑向自己的房间,丢下一句:“就当是报酬罢,我总不能白教你使枪!” “你!要我的头发到底有什么用?”长欢在他身后喊道,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人眨眼便已跑远了。 俊喆见长欢气得不轻,只好安慰道:“小姑姑,他就是这样,做事乖张得很,不过人不算坏,你就别跟他生气了。我帮你修剪一下,你现在的发型也还是不像个男孩子。” 长欢无奈地笑了,问道:“你会吗?我看待会儿还是出去找个剃头匠罢。” 俊喆羞赧一笑,说:“也是,万一我剪不好,损了姑姑的容颜就糟了。” 长欢摸了摸耳畔的头发茬儿,自嘲地笑道:“你看我如今的样子,还在乎什么容不容颜吗?只要能入军营学枪,一切便都值得。” 俊喆摇了摇头,说道:“姑姑倾城美颜,即便剪了男子的短发看起来也是个俊俏无比、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对了,姑姑既然要女扮男装,这‘男装’该去哪儿寻呢?我的衣服姑姑穿会大很多,不知斯年那里” 话音未落,钱斯年便优哉游哉地回来了,手上拿着几件衣服,明明有心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丢给长欢,说道:“喏,我从前的衣服,速去换上罢。” 长欢接过衣服,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拿着衣服在鼻子下边闻了闻。 斯年见状,不悦地问道:“怎么,你还嫌弃?都是洗过的!” 长欢轻柔一笑,飘然而去,留下一句:“我只是闻闻看,有没有其他女人的脂粉味儿。” 斯年并不恼,反而摇摇头露出一个宠溺的浅笑。 不一会儿,长欢换好了衣服回来。斯年给她的是一套自己五六岁时穿的铁灰色陆军戎装,那笔挺的制服样式衬得长欢英气不凡的面容更加飒爽俊逸。但是,她此刻的齐耳短发还能看得出女孩子的俏皮灵巧,活脱脱一副新派进步女学生的样子,仍旧入不得军营。 斯年走过去帮长欢整理了一下衣襟,又轻轻撩起她的头发,说道:“走罢,头发且得剪呢,我带你去孔雀美发厅。” 长欢下意识躲开钱斯年的轻近,走到俊喆身边,说道:“那就劳动钱公子带路罢。” 斯年自嘲一笑,自语道:“呵,就这么怕我?” 三人乘汽车到了孔雀美发厅。这里是奉天城最热闹的发廊,每日贵客盈门、应接不暇,城里的千金小姐、公子少爷,都爱到此美发。 一进店里,烫着时髦西洋卷的老板娘扭动曼妙的腰肢迎上来,热络地对钱斯年说:“哟,是少帅来了!不知今天您要换个什么发型?”随即,她瞥见斯年身后的长欢和俊喆,立刻又说:“哦!您这是带朋友光顾小店了!不知这两位是哪家的公子和小姐,怎的以前从未见过?” 钱斯年莞尔一笑,指着长欢说:“这个,是我的未婚妻苏长欢,今后她来就记我账上。”他顿了一下,又说:“那边的容公子也是我家的人,一样可以记账。” “未婚妻”这个名号实在刺耳,尤其钱斯年在奉天少有人不识,这就引得店里一片侧目,都想看看督军家少帅的未婚妻是何许人也。 长欢张了张嘴,很想要反驳点什么,却发现钱斯年的话都是事实,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 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发廊里面响起:“斯年哥哥!你怎么带她来这儿了?” 钱斯年向里头望去,只见沈蕊茵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烫发套,身上披着防止溅湿衣裳的理发外披,正坐在最里面的贵宾席,柳眉倒竖气恼地瞪着他。 老板娘一脸歉疚地看着钱斯年,小声说道:“少帅,我刚才忘了告诉您,沈小姐在”因为之前斯年就交代过她,如果沈蕊茵在,他便等她走了再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钱斯年摇了摇头,对老板娘说:“无妨,苏小姐这里交给你,你帮她剪一个男士发型。” “男士发型?”老板娘吃了一惊,却见钱斯年重重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沈蕊茵身边。 “又烫发了?我听说这样很伤发质,还是少弄为宜。” 钱斯年伏在沈蕊茵身后,越过她的肩头望向对面的镜子。镜子里,英俊少年的脸正亲昵地贴近明艳少女的脸,这动作使得沈蕊茵方才的妒嫉和恼怒瞬间化作绕指柔情。她红了面颊,娇羞地说道:“好,我知道了,斯年哥哥。女为悦己者容嘛,我只是希望你喜欢。” 钱斯年邪魅一笑,在沈蕊茵耳边吹气如兰:“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三) 沈蕊茵被钱斯年的蜜语拨撩得神魂颠倒,巧笑倩兮地仰首附在斯年耳边,娇滴滴地说道:“只会哄人家,这几日也不见你来找我!” 钱斯年轻巧地说道:“虽未曾去找你,可咱们这不也见着面了吗?这才叫缘分。” 沈蕊茵本来笑意满满,余光却瞥见老板娘领了长欢去内间冲水,于是不高兴地撅了撅殷红的唇,问道:“斯年哥哥,你怎么同她在一块?她那衣服和头发是怎么回事?” 钱斯年眼珠转了转,谎称道:“具体的就不说了,总之是我诓她剪了头发、穿了男装,若是叫我爹见到肯定不喜。你懂我的意思罢?” 沈蕊茵咯咯地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地叹道:“没想到斯年哥哥你竟这般坏损,我倒有些同情她了!” 钱斯年邪邪觑着沈蕊茵,反问道:“你不就是喜欢我坏吗?” 沈蕊茵用粉拳捶了钱斯年一下,娇嗔地否认道:“我哪有?” 这时,有理发学徒来请沈蕊茵去冲水了,钱斯年便同容俊喆出了美发厅,到车上去等长欢。 沈蕊茵走入内间,见老板娘正亲自给苏长欢洗头,诧异之余不禁有些吃味。要知道,孔雀美发厅如此红火,老板娘自然也身价不菲,若不是冲着“少帅未婚妻”这个身份,她又岂会亲力亲为?这可真算是羡煞旁人的尊遇了! 沈蕊茵沉吟了一下,故作友好地对长欢说:“苏家妹妹,你大概不认得我罢?我是督军府二太太的亲侄女,斯年哥哥青梅竹马的恋人,沈、蕊、茵。” 她故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极清,生怕长欢听漏了哪个。 长欢内心里冷笑了一下,又如何听不出人家言语中挑衅的意味?但她脸上却做出人畜无害的表情,说道:“原来是蕊茵姐姐啊,听斯年提起过你呢!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十分标志的人儿,难怪他会喜欢。” 沈蕊茵本以为长欢会生气,却听她说得如此真挚,看起来这小小的女孩子似乎也毫无心机,不禁喜不自胜,急急问道:“斯年哥哥提起过我?他怎么说的?” 长欢假装想了想,回答道:“他说蕊茵姐姐家世好、相貌好,什么都好,只是可惜”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拖着沈蕊茵心里痒痒的。 “可惜什么?你快说呀!”沈蕊茵到底沉不住气,追问道。 长欢叹了口气,摇着头答道:“只是可惜,他不敢忤逆督军,终究不会娶你做正妻。姐姐,你真是可怜,如此貌美如花,为何心甘情愿做‘我们钱家’的姨太太?如果我是你,要么寸土不让地占了他整个人、整颗心,要么便一分一毫也不要,让他爱娶谁娶谁。左右,我的男人是不能和别人分享的。” 这句话不但直直戳在了沈蕊茵的痛处上,还不动声色地告诉她,自己是容不得她进门当什么姨太太的。 沈蕊茵气得脸色发白,长长的指甲掐进冲水座椅的扶手之中,一口银牙几乎秘密地咬碎了:可恶!竟被一个小我好几岁的女孩儿给“敲打”了,真是失尽了颜面! 冲水已毕,长欢率先行移步外间,只听得身后的沈蕊茵独自对着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学徒牢骚不断:“喂!你会不会冲水?本小姐的妆都被你给抹花了!嘶——水这么热你是要烫死我啊?你故意的是不是?” 老板娘侧耳听了听,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对长欢说:“苏小姐,你别听她胡说,少帅才不是她的恋人呢!每次少帅来之前都要先打电话问问她来了没有,若是知道她在,必定躲得远远的。哼,人家有多烦她,她自己还不觉味呢!” 长欢倒是觉得很惊奇,钱斯年讨厌沈蕊茵?怎么可能?那天明明看到他们在花园里深情相拥,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好怀疑的?这老板娘一定是在帮钱斯年诓骗我,不足为信。于是,她没有搭话,只恬淡地笑了笑。 “苏小姐真美!”老板娘被长欢这一笑炫了目,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她在这奉天城里做着最时髦的美发生意,城的千金小姐、名媛淑女都是她的客人,况且她本人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从来还没见过有谁能让她赞一句“真美”。 长欢且对这赞美不以为意,只是望着镜中的自己:短短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白瓷一般的脸颊两边,一双乌溜溜的凤眸俾睨天下、英气无双,若不是唇边可爱的梨涡暴露了少女的可人,说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倒也不为过。 她说:“老板娘,您手艺真好,谢谢了。” “等一下。”老板娘见长欢要起身离开,赶紧将她按住坐下,掩口笑道:“还没吹干呢!少帅交代的‘男士发型’我已尽力,奈何苏小姐闭月羞花之貌,又有谁会相信是个男子呢?” “你怎么知道我要女扮男装?”长欢吃惊地问道。 老板娘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在奉天经营这么久,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不过,苏小姐,我好心提醒一句,有些地方不让咱们女人进自然有不让进去的缘故,若是硬要进,恐怕心里准备还是要有” 长欢莞尔,按了按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说:“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什么比战场更可怕,我连战场都见得,还有什么旁的东西见不得?” 老板娘一愣,张了张嘴不知这话如何接下去,于是讪讪地又闭上了嘴。 半晌,长欢的头发终于吹干定型。因着发型的衬托,这次终于看着像个军阀家的小少爷了。她拍抖了几下身上的戎装,对着镜子冷酷地左右看了看,终于满意地走出了孔雀美发厅。 等在汽车里的钱斯年从车窗看到了长欢,他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又满意地笑了,走下车来,替长欢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做了一个绅士的“请”手势,说:“‘苏少爷’请上车!” 长欢白了钱斯年一眼,片语不发地上了车。 汽车在钱斯年的吩咐之下开动了,朝着城外的陆军部队训练场绝尘而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四) 沈蕊茵瞧见钱斯年的汽车离开,立刻叫来自己的丫鬟茜草,让她想办法跟上去看看他们究竟去了何处。 车上,容俊喆入神地看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景色,苏长欢则若有所思地靠在座椅上,而钱斯年一直从倒车镜中饶有兴致地窥视着她。 “看够了吗?”半晌,长欢忽然开口。 斯年一惊,继而笑意更浓地调侃道:“如此‘陌上玉公子’,怎会看够?” 长欢嘴角一撇,嗤笑出声:“呵,钱公子‘口味独特’,真是不敢恭维。” 斯年哈哈大笑了一番,又骤然停住,突兀地认真说道:“媳妇儿,若你真是男儿身,恐怕我这个‘奉天第一美男子’的头衔便要拱手相让了。” 长欢白眼翻了一翻,轻蔑地说道:“谁如此有眼无珠封的头衔?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不嫌害臊?” 斯年对着倒车镜照了一照,含笑蹙眉反问:“怎的就有眼无珠了?难道你觉得我不配不上‘美男子’这个称号?” 长欢轻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俊喆,说:“我不知过去是谁封你的‘第一’,不过如今我家喆儿来了奉天,你再仔细看看,你同他相比哪里可以称得上‘第一’?” 斯年面色一沉,瞥了瞥俊喆的面孔,不禁在心中感叹:的确是一等一的美男子!那面孔精致如画,丝丝勾魂夺魄的浮魅像带着魔力一般,饶是我一个男子也移不开双眼。只不过他的美少了些男人应有霸道,倒是多了点女子身上的阴柔。此等容貌也许符合女人的审美,但在男人眼中始终是极其不屑的。 于是,斯年便厚着脸皮答道:“俊喆美则美矣,然而阳刚不足,你们女人都喜欢这种妖妖柔柔的调调吗?像我这般英武不凡、刚毅俊朗的就如此不受待见?” 长欢刚待反唇相讥,司机便停下了车,说了句:“到了,少爷。” “这么快?”长欢说着向车外看去,一座偌大扎实的军营盘踞在白山黑水之间,紧闭的大门上写着“军事禁区”四个大字,高高矗立的围墙上一圈圈铁丝网防备着一切不轨的外部势力,岗楼上荷枪实弹的士兵双眼警惕如鹰,而他们手上的子弹却是不认人的。 “什么人?”其中一个哨兵大声问道,并顺势提枪瞄准了率先走下车的钱斯年。 长欢有些诧异,难道他们会不认得堂堂督军家的少帅?就算不认识少帅,连督军府的汽车也不认得? 但见钱斯年并不恼怒,而是见惯不惊地张口说道:“醉里挑灯看剑——” 岗楼上有人回:“沙场秋点兵!”顿了顿,又说:“梦回吹角连营——” 钱斯年接道:“可怜白发生!” 随着这不伦不类的“对诗”声落下,军营大门缓缓打开了,里边的卫兵啪地敬了一个军礼,齐声说道:“少帅好!” 长欢心中暗笑:这钱希临的军营居然搞得跟土匪窝子似的,只认暗号不认人,饶是眼见少帅钱斯年到了,仍旧坚持对上了暗号才放行。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那暗号居然是打乱了顺序的辛弃疾名诗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钱斯年知道长欢在笑什么,低声对她说:“我爹最喜欢辛弃疾,这都是他的意思,不过为了保证安,暗号也是时常要换的。” 长欢最是知道钱希临的来历,因而只对斯年报以敷衍一笑,心想:的确,钱希临没读过几天书,但是对读书人最是敬慕,也爱好读些诗文增加自己的威信,大概没文化便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罢。所以,他才会请了那么多师傅来家里教导儿子,但愿儿子不像他一样,吃了没文化的亏。若是我能将这个纨绔的少帅拉上正路,兴许在钱希临心目中的分量会变得举足轻重。 钱斯年不知道长欢又在打自己的主意,正自顾自向一位军衔不低的士官介绍道:“这两位是最近入住督军府的,我的远房表弟和侄子。我已经和督军打过招呼了,没事儿带他们过来打打靶。” 那位士官敬了个礼,说道:“是!这就去给少帅准备枪械和标靶!” 俊喆没想到斯年在军中说话如此有威信,自嘲地调侃道:“别看你人不大,指挥起人倒是利落!你爹也太宠你了,我爹就从不让我踏入军营半步,到现在我连宁安军军营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这话触动了长欢最敏感的心弦:没错,容悦卿从来没叫俊喆入过军营,也根本不像钱希临似的将独子从小当作继承人培养。原先阿玛在,都还特意抽空教导俊喆,可容悦卿这个亲爹却似乎根本不在意俊喆能否成器,只顾着自己扩张和弄权。要不是有纳兰烽烟教导喆儿武艺,恐怕他到现在还一无所长,蹉跎岁月。 念及于此,长欢对容悦卿的不满又更盛一重。 不一会儿,方才那个士官带着一队人将枪械拿来了。从步枪到手枪,从手动装弹到半自动,部依次排列在他们面前,等候挑选。 斯年觑了一眼长欢和俊喆,问道:“会使吗?” 两人皆摇了摇头,长欢说:“废话!若是会,还找你学什么?” 斯年得意一笑,越过长欢,拿起一支手枪递给俊喆,自己则拿起另一支看起来差不多的,说道:“半自动手枪,俗称‘撸子’,最便携的防身枪械。你手上这把柯尔特m1903和我手上的勃朗宁m1910,就是‘撸子’中的佼佼者。俗话说‘一枪二马三花口’,其中的‘枪’便是枪牌,也就是我这把1910,‘马’就是马牌,也就是你那把1903。” 说着,钱斯年将枪伸到长欢面前,给她看了看枪托,那上面果然有个手枪形状的标志,再看俊喆手上的柯尔特m1903,也果然有个骏马标志。 斯年接着说:“要想学枪,先要学会拆装。容俊喆,现在你跟着我做,若是能跟得上,这把柯尔特便送你了。” 俊喆蹙了一下眉,点头应承道:“好,一言为定!到时你可别反悔!” 只见钱斯年嘴角扯出一个危险的邪笑,手起枪落,还没等俊喆看清,一把好好的手枪便分崩离析,变成了一堆零件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五) 容俊喆吃了一惊,没想到钱斯年拆枪动作如此之快:“这这就完成了?” 俊喆的惊诧在斯年意料之中,故而他牵起嘴角得意地问道:“没看清楚?要不要我再来演示一遍?” 长欢忽然从旁说道:“让我试一下,怎么样?” 斯年挑了挑眉毛,看着长欢认真的表情,有些不屑地疑道:“你?” 长欢微微一笑,说:“怎么,瞧不起人?刚才那个赌约可还算数?” 斯年点点头,答应道:“当然算数!我钱斯年一言九鼎,你若能做到,这把枪一样可以给你。” 长欢却摇了摇头,说:“我不要柯尔特,我要你手上那把勃朗宁。你不是说‘一枪二马三花口’吗,我这个人,要就要最好的。” “呵,你倒是挺识货!”斯年拍着巴掌笑了起来,接着他把所有零件拼装起来,将一把完整的勃朗宁m1910放在长欢眼前,“它现在是赌注了,不过,就怕你没有本事拿走。” 长欢冷笑一声,接过枪,在手中端详了会儿,然后学着斯年的样子,用拇指按下弹匣扣销,取下弹匣,然后拉动套筒,并将保险扳把旋到分解位置,将套筒后端提起,使之与套筒座导轨脱离,最后松开套筒,取下复进簧及枪管。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和斯年方才所做一般无二。 俊喆和斯年都看呆了,齐齐问道:“你居然会?” 长欢云淡风轻地说道:“不就是跟你学的吗?现学现卖而已。如何?这把枪,是我的了。”说着,她又三下五除二地将枪安装了回去,理所当然地别在了自己腰间——这是她的战利品。 斯年微蹙峨眉,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身量娇小、唇红齿白的小女孩,眼中的笑意和探究更盛,对她的兴趣也愈加浓厚:这女孩儿真是个宝藏,每次都令人前所未有地惊喜。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看透拆枪的手法,眼力和智力可见一斑,关键是她还不动声色地将组枪也学了去,并且做得分毫不差,这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她真的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吗? 俊喆悄悄推了推长欢,问道:“小姑姑,他动作那么快,你怎么看清的?” 长欢小声解释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看清了对方的招式,及时反应,没有什么人是不能打败的。每次你和纳兰师傅过招,我就在旁边看着,帮你支招,久而久之,眼力自然更盛旁人。” 其实,长欢的眼力之所以如此之好,并不像她说的那般“得来不费工夫”,而是在前生练武生涯中日积月累锻炼出来的,这也是她转世投胎以后唯一保留下的能力了。 俊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自语道:“看来,我的眼力还需要勤加练习,若能像姑姑这样,大概就能将纳兰师傅打败了罢!” 长欢拍拍俊喆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你还小呢。将来,你的武艺一定在纳兰师傅之上,也会在你的阿玛和额娘之上。” 在钱斯年的示意下,一旁的士官又拿来一把勃朗宁手枪。斯年将子弹上了膛,向着对面的人形靶“砰砰砰”就是三枪,一枪眉心、一枪咽喉、一枪心脏。 长欢毫无准备,被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上了自己的耳朵。前世,她虽征战沙场多年,然而队伍从未配枪,最忌讳的便是遇上荷枪实弹的洋鬼子军队。纵使她武艺再高,也快不过子弹、担不住冷枪。 斯年轻轻一笑,好像终于得偿所愿,找到了长欢的弱点。他走到她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长欢回过神来,欲挣脱他的手臂,奈何身娇体孱,根本不是斯年对手,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你放手!”长欢小声说道,只因她此刻一身男装,若反抗得太激烈反而惹人注目。 斯年便是瞧准长欢拉不下脸面,益发得寸进尺,将她圈在怀中,把手枪塞给她,扶起她的手做瞄准状,说道:“来,我教你如何使枪。” 长欢虽然不悦,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循着枪筒望出去,直到照门、准星和靶心三点呈一直线。 “瞄准了吗?”斯年在她耳边问道,他的气息弄得她很痒,却不敢动弹,生怕一动枪便失了准头。 长欢轻轻“嗯”了一声,便觉斯年的手指压着她的食指轻轻一勾——“砰”地一声,一股强大的后坐力登时从虎口传来,震得她整条胳膊酥酥麻麻的,一个踉跄撞在斯年胸膛之上。 这便是开枪的感觉啊!长欢暗道,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开枪,不,是两世以来的头一遭。那股霸道的后坐力令人心有余悸,已然有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破坏性,可想而知,那飞也似的一颗子弹若是打在人身上是何等力道,难怪能将脑壳都打出个窟窿来。 长欢暗自思忖:过去我最不屑使用的便是枪,但平心而论,这种洋人发明的武器确实厉害。就是因为这些洋枪洋炮,偌大的大清国竟在鸦片战争中输得一败涂地,落得个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下场。后来的洋务运动,又有多少人抵制向洋人学习先进技术?以“天朝上国”子民自居的愚蠢人们,不思进取、固步自封,终于走上了被列强奴役的道路。 斯年不知长欢心中所想,但他看着怀中软玉温香的娇弱女孩儿,一种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心说:纵你是再桀骜的凤凰,如今也羽翼未丰,不过还是个小小雏鸟,若有风吹雨打,自己怎么顶得住呢?幸好,我在。 “看来,你年纪尚小身子又弱,还是不宜学枪。这后坐力你若承受不住,到时真要对敌,还不自己先趴下了?”说着,斯年的手在长欢腰间一探,那把勃朗宁m1910便被他收回了。 “还我!”长欢急道。 “我说话算话,这枪输给你了便是你的。不过,得要等你长大些再给你,以防你不小心伤着了自己。”斯年拍了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六) 接下来的时间,钱斯年开始教容俊喆使枪。俊喆也是极伶俐的孩子,没多一会儿便能熟练地拆枪、组枪,于是两人开始正式打靶。 斯年枪法精准,一看就是多年浸淫的结果,可见钱希临对他的培养有多细致精心。俊喆胜在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虽短时间内定然不及斯年,不过相信很快就能迎头赶上。 长欢被晾在一边,闷闷不乐。没办法,军营是人家的,枪也是人家的,斯年不许她参与打靶,还拿走了输给她的勃朗宁,她也只能气得干瞪眼。不过,看着两个年纪相仿的俊朗少年棋逢对手、相见恨晚地比试笑闹着,长欢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种安心的感觉,不禁嘴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那一边,沈蕊茵的丫鬟茜草着人跟踪斯年他们,这会儿得到回报:督军府的汽车进了陆军部队营盘。 沈蕊茵面色一沉,心想:斯年哥哥居然带她去了军营?军营一向禁止女子进入,这事要是被督军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 于是,她立刻去了督军府,将这件事告知了姑母沈曼淑。 沈曼淑听后毫无忧色,反而喜上眉梢,她拍了拍掌,高兴地说道:“简直天助我也!这个苏长欢,我还在想怎么将她赶出督军府,她竟自己作死,跑到军营里去了。督军最忌讳此事,我看她这回还怎么在督军府立足!” 沈蕊茵担心地说:“可是,是斯年哥哥带她去的,督军知道了一定会惩罚斯年哥哥的!” 沈曼淑摇了摇头,露出一个阴诡的笑容,说道:“怕什么?最多又是关去军法处,左右他也去惯了。但咱们若不抓住这个机会除掉那小妮子,难道要等她爬到你头上了再说吗?” 沈蕊茵讷讷地支吾了一下:“这真的要告诉督军吗?” 沈曼淑重重地点了点头,诱导沈蕊茵道:“没错,这件事不但要让督军知道,而且还不能由你我去说,因为在督军眼中我是最护着斯年的了。你回家去告诉你阿爹,让他想个办法将这件事传到督军耳朵里。” 沈蕊茵沉吟了半天,思量着姑母的话深觉不错,这是除掉那个苏长欢最好的机会了,擅闯军营重地可是大事,如果姑母再添油加醋地将她说成是宁安派来的细作,那督军肯定容不得她了! 于是,沈蕊茵立即回家将姑母的意思告知了父亲。以沈嘉祥在奉天陆军中的地位,随便安排个人将钱斯年今日的所作所为禀告督军,简直易如反掌,谁也不会怀疑到沈家姑侄头上。 晚饭时候,家人围着餐桌坐下,独等一家之主钱希临。沈曼淑看着长欢,内心窃喜,已盘算好了待会儿如何火上添油。 此刻的长欢已将斯年借她的戎装换下,穿了一身中性的衬衫马甲长裤,配上新剪的短发,出奇地英气逼人。 斯年见到她的样子心中欢喜,却碍于二娘沈曼淑在场,不敢直接夸赞,只淡淡地说道:“哟,这身还挺适合你,假小子。” 长欢以为他是在揶揄自己,翻了个白眼不予理睬,俊喆却说:“我小姑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这时,门口传来钱希临极为不悦的声音:“你们今天做什么去了?” 斯年下意识地背脊一紧,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也不知父亲问的是不是他带长欢进军营的事,不过听这口气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沈曼淑满脸堆笑地说道:“怎么了老爷?有什么事先吃过了晚饭再说也不迟。” 钱希临根本没将沈曼淑的话听进耳里,他指着钱斯年的鼻子质问道:“说!今天你到底带他们干什么了?” 斯年缓缓站起身来,低着头小声答道:“去训练场打靶了。” 钱希临走过去拎起斯年的衣领就把他提了起来,怒道:“承认了就好,你难道不知道‘军营重地,女子禁入’?”说着,他撇了一眼长欢,见她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此刻已经变成了男士短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讽刺道:“还真下功夫,连头发也豁出去了?” 斯年不愿父亲迁怒长欢,于是将责任主动揽上身:“爹,是我的主意,头发也是我骗她剪的。” 长欢心中一动,没想到斯年会如此维护她。于是,她站起来对钱希临说:“钱伯伯,今天的事是我思虑不周,与斯年哥哥无关。至于原因,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钱希临很好奇长欢会对他说什么,因此不等沈曼淑劝阻便放开了斯年,饶有兴趣地对长欢说:“好啊,我倒想听听你的解释,为什么和这个小兔崽子一起胡闹?” 长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于是钱希临和她一同去了办公室。 到了地方,长欢开门见山地说道:“钱伯伯,您对斯年哥哥抱有很大期望吧?其实我也是。” “哦?你如何看出我对他有期望?”钱希临好奇地问道。 长欢很自然地坐在钱希临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和他面对面,表情诚恳地说道:“从我第一次见到斯年哥哥就感觉到了督军的用心良苦,他是被您当成继承人、当成‘少帅’来培养的,从小穿着戎装、酷爱马匹,这些都可见一斑。今日我更是开了眼界,斯年哥哥的枪法出神入化,若不是您多年栽培,又怎会如此?” 钱希临面色稍解,略略有些得意地说:“你说的不错,我是有意培养他,奈何这兔崽子不争气,总是给我惹麻烦!” 长欢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对他说:“钱伯伯一定听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句话,我相信您也一定始终是这样做的。不过依我看,您军务繁忙,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耳提面命、密切督促他,对吗?” 这话说到钱希临心坎里了,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长欢继续说:“如果我有办法令斯年哥哥‘惜取少年时’,将心思然用在正事上,并且每时每刻替您盯着他、督促他,您愿意给我一些特权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2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七) “你有办法?”钱希临狐疑地问,继而承诺道:“若是能帮我管教好这个兔崽子,你想要什么都行!” 长欢莞尔一笑,娓娓说道:“长欢初来乍到,同斯年哥哥尚不熟悉,今日见他要去打靶,便想着趁此机会同他熟识。但他说军营不许女子入内,我便剪了头发、穿了男装随他入营,为的就是不要引起兵士们的注意。钱伯伯请放心,军中并无人识破我是女儿身。长欢这样做乃是为了让斯年哥哥觉得我不娇气、不矫情,这样他才会信任于我,今后无论去哪儿都会携我同往。待熟悉了,我便可设法规劝他、影响他,帮他走上正途。长欢也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个不学无术、纨绔浪荡之人。” 钱希临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见他对你不错,或许你的办法会管用。不过” 他猛然想起斯年前几日还为了沈蕊茵拒婚,心说这事还是不要叫苏长欢知道为好,万一她伤心之下不再管斯年了,该如何是好?且先看看这个苏家小姐有没有能力笼住斯年的心罢,若是她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还能指望她管得住斯年吗? 于是,钱希临岔开话题,问道:“那么,你且说说,想从我这儿得到何种特权?” 长欢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长欢所求不过是和斯年哥哥同进同出同学同练之特权。” 她所求自然不是为了和钱斯年形影相吊、如胶似漆,乃是看中了钱希临给儿子提供的优越教育资源,她自己和俊喆都需要好好武装自己的头脑和身手,才能在将来羽翼丰满之时拥有飞翔的能力。 钱希临自然猜不透她的真实意图,和蔼地吩咐道:“具体说说。” “就是说,我与我家俊喆可以和斯年哥哥一起跟着师傅们学习功课,并且随他一同练习骑术和射击。”长欢回答道。 钱希临有一丝犹疑,自语道:“你想和斯年一起学习这是好事,但练习骑射嘛,须得进入军营,这怕是不妥” 长欢知道钱希临是担心自己和俊喆窥探他奉天军军事机密,因此办法早已替他想好:“这倒也不一定。我听闻府中正在兴建新的府苑,不如规划出一块区域给斯年哥哥操练专用,如此便无需常常跑到军营中去了。” 钱希临蹙了蹙眉,似有难言之隐:“方法虽好,只是”他心中所想乃是资金不足,却又不好直说折了面子。然而长欢早就侧面了解了钱家的经济状况,关于此事已有应对之策,否则也不会贸然提出来令钱希临为难。 “钱伯伯,将来咱们都是一家人,长欢便直言不讳了,是不是资金上有所短缺?若是这个缘故,我倒可为您筹谋一计。”长欢浅笑着说道。 钱希临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揣摩不透她究竟为何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什么都知道,且什么都能解决。 不过转念一想,那宁安都统府原本是替大清朝看守龙脉的宁古塔将军府,雄踞东北两百年,说不定世代积蓄的财富数落在了最后一个福晋西林觉罗氏手中,既然长欢是她女儿,自然不吝财帛。她若真能在金钱上帮衬,倒当真解了燃眉之急。 但钱希临还是小看了长欢,她所说的计谋可不是支援金钱这么简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是有更长远打算的,这个办法就是开银行。长欢同钱希临说了之后,钱希临疑虑甚多,但长欢对他说此事不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 钱希临其实早前也对开银行有过想法,不过由于他自己是个粗人,对经营一窍不通,故此一直未能着手。如今长欢提出来,想来她心中会有些高明的见解,哪日空下来定要同她好生探讨一番。 “今日时候不早,先不谈银行的问题了。你说的特权我都可以给你,斯年也托付于你了,希望不要令钱伯伯失望。” 长欢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至此,在斯年和特权的问题上,两人基本达成共识,便结束了谈话,一同回到餐厅。 沈曼淑见钱希临已然面色如常,没再提起长欢进入军营的事情。看起来,此事即将不了了之。 她不免有些失望和愤愤不平,便假意数落斯年道:“你这次做得也太过分,军营重地,岂容亵渎?况且万一真丢了什么重要的警备物资或者军事机密,谁能说得清楚?谁又负得起责任?” 她说着眼神瞟向长欢和俊喆,故意叫钱希临看得出她意有所指,希望能借此提醒丈夫“这两个小孩很可能是细作”。然而钱希临似乎是故意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只说了句“行了,吃饭!”便不再提及此事,而众人也只得保持缄默。 饭后,沈曼淑给四姨太戴明雪递了个眼色,两人便默契地去了沈曼淑的闺房。沈曼淑交代戴明雪,利用她哥哥戴明丞的关系将长欢入军营一事传开,通过部队方面的呼声向钱希临施压,希望借此令他重新审视和宁安的婚约,以及长欢、俊喆是否是细作的问题。 沈曼淑下定决心,一定要借此机会赶走苏长欢! 翌日,长欢和俊喆准时来到府中的私塾,却没见钱斯年的身影,询问才知,竟还未起床。 长欢刚要起身去叫,这时,老先生周陌人到了。他见今日有两张陌生面孔到场,便询问了他们的姓名及课业进度,似乎对俊喆和长欢的基础十分满意。 答了话,长欢起身对周陌人说:“周先生,我去叫一下斯年罢,您可否稍候片刻?” 周陌人明显很不屑地说道:“哼,‘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若是没有学习的欲望,何必强求?左不过是对牛谈琴罢了!” 这时,门口响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对牛弹琴?周先生骂我是牛,却自比公明仪?然而在我看来,对牛弹琴错不在牛,反而是那抚琴之人并不高明!” 周陌人面色一凛,说道:“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才不教你这纨绔子弟!”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八) 长欢好奇地问道:“周先生原来竟是督军的老师?” 周陌人有些得意又故意谦虚地答道:“老朽不才,曾在督军家乡开着一家私塾。彼时,督军乃是一贫穷农户家中幼子,按理说他家境清寒交不起学费,我们并无师生缘分,但他每日都在我授课之处窗外偷偷旁听。我几次三番地赶他走,他却跪下来求我,言辞恳切地请我收下他这个学生。我虽开着私塾,却也是凭本事辛苦度日,若为他开了先例,其他学生恐怕要造反了,因此本欲再度拒绝他,谁知他竟开口朗朗背诵了我这几日所讲的部论语篇章。我见他如此好学不倦,实在感动,况且就是我所教的那些学生也没有一个能像他这样的,故而我收下他谁也没有异议。从此,督军便在我的私塾中学习,且每每考试都名列前茅。” 长欢只知钱希临曾上过几年私塾,却不知还有这一段典故,不禁对他凭添了几分敬仰。她觑着钱斯年揶揄道:“原来督军少时如此求知若渴,果然比斯年哥哥强多了。” 斯年不服气地说道:“哪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草当了土匪?” 周陌人瞪起眼睛,摇摇头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说自己父亲?那一年遭逢大旱,颗粒无收,村子里都出去逃难,十室九空,我的私塾自然也开不下去,便来到奉天投奔亲戚。而督军,我听说他父母都饿死了,兄弟也失散了,才不得已落草为寇,这都是生活所迫啊!他后来智取土匪山寨、归降朝廷,说明本质正义,这才有今日福报。而且,自他当上了奉天督军,便派人到处寻我,我们师生才终于重见。他又聘请我当他子女的启蒙教师,好吃好喝供养在府中,为报答这份情谊,周某必当竭力管束斯年少爷,不敢有丝毫怠慢,奈何少爷竟一丝督军的好学不倦也无唉!” 长欢见周陌人重重叹息一声,背过身去负手而立,知道他真是被斯年搞得无奈,于是温言劝慰道:“周先生,莫生气,斯年哥哥年幼顽劣了些,不过胜在聪明,不知平日他的功课究竟都学了那些?” 斯年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抢先言道:“长欢妹妹,不是我不学,只是这老头儿太过迂腐,讲的是些过时的玩意儿。如今世道变了,大清朝亡了,中华民国都成立了,还讲那一套什么孔孟之道,有什么用处?我才不想学这些落后的东西,简直浪费时间!” 长欢面色一沉,对斯年斥道:“你懂什么?老祖宗的智慧岂是那么简单?我且问你,我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源远流长,文化博大精深,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盘否定?孙子兵法你懂吗?‘三十六计’你懂吗?你知道那猖獗的日本帝国,原本不过是我们的附庸,弹丸岛国而已,若没有我们的文化根基,若不是从我们这儿学去了孔孟之道,恐怕还是个未开化的蛮夷之地罢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九) 斯年被长欢的一席话教训得哑口无言。 周陌人看着这个乳臭未干的娇弱小女孩,被她脸上和年纪极为不符的威严神色震撼住了,她身上大义凛然的气势竟然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令人不忍直视。在周陌人看来,她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声。 自民国成立以来,有一种奇怪的思潮悄然蔓延,便是在批判封建制度的同时,也否定周公之礼、孔孟之道,否定中华民族千年积淀下来的文明,认为只有学习西方文明才是好的,才能拯救中国于水深火热。 周陌人对这种思想深恶痛绝。人不能忘记立身之根本,国不可抛却立国之基石。诚然,绵延千年的封建统治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中华要想在西方列强的铁蹄下翻身做主,必然要经历一番痛彻骨髓的革新,正所谓“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然而,破什么、立什么,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不能一出现问题便盘否定,更不能本末倒置,将民族历史中的精髓和糟粕一起摒弃掉,否则这个国家就会成为一株无本之木、无源之流,永远找不到归属和方向。 因此,周陌人对长欢的话深感赞同。他虽然是个封建科举出身的秀才,但并不迂腐,反倒非常支持革命。不过,若有人贬斥他毕生所学的孔孟之道,却是叫他万难忍受和苟同的。 于是,他说:“长欢小姐所言极是,我知道如今最流行的一个词语便是‘革命’,然而‘革命、革命’,革谁的命?是革那封建帝王的命,还是革西方列强的命?是应当革掉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之精华,还是应当革掉一切长在文明之树上的腐叶、歪枝和蠹虫,使这棵树焕发新的生机?或许这不是我这种籍籍无名、将入黄土之人应当思虑的,但是斯年少爷,你是少帅,是奉天乃至东三省未来的主人,甚至有可能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这些问题你永远无法回避,当早早思之。” 斯年被长欢和周陌人这突如其来、令人窒息的郑重质问震慑住了。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也认为不必去想,毕竟他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少年,总觉得一切尚早,有爹在这些问题便落不到他头上。然而,一个人的大志通常在少年时便已立定,若少年胸无大志,将来成人也必不成大器。 钱斯年应当庆幸,他在并不太晚的时候遇见了周陌人,遇见了苏长欢。他们的一番训诫,如当头棒喝,警醒了一只懵懂的雄狮。 长欢见斯年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也不知他心中所想为何,便轻声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斯年微微一笑,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过他觉得突然过于正经有些令人羞赧,于是又刻意轻佻地开起了玩笑:“长欢妹妹莫着急,你这朵‘花儿’,我早晚是要‘折’的。” “你!”长欢气得跳脚,也不知方才自己和周先生一番苦口婆心究竟有没有作用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一) 几日内,关于苏长欢女扮男装进入军营的传言甚嚣尘上,如同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但钱希临却置若罔闻,一点反应也没有。 沈曼淑已察觉到钱希临对自己起了戒心,因她三番五次地针对长欢而有些不满,故而这次她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四姨太戴明雪和他哥哥戴明丞从旁劝督军惩戒长欢以安军心。 戴明雪本不愿参与督军府中的尔虞我诈,这些年她偏安一隅,只愿悄悄守着自己的“小心思”安静度日,奈何哥哥戴明丞一心走仕途,她自己又有把柄落在沈曼淑手中,于是兄妹俩不得不沦为沈曼淑的附庸,为她办事。 糖醋栗子鸡、蒜蓉豉汁鱼,再蒸上一锅香软金黄的窝窝头,这是钱希临最喜爱的饭菜。 初见时,戴明雪不明白,堂堂督军大人什么山珍海味、御膳珍馐没有吃过,怎会为了如此平凡的两菜一饭泫然泪下,哭得像个软弱的孩童?后来,她被迫嫁入督军府,二太太告诉她,督军之所以娶她,就是因为她做的菜和已故夫人所做的味道如出一辙。从此以后,只要督军心情不好,二太太就叫她给督军做饭,果然督军一吃心情便会大好,再想求什么,也就容易了。 今日,戴明雪照例做好了饭菜,亲自到办公室伺候督军用午膳。她进去的时候,钱希临正扶着额头,蹙眉听戴明丞的汇报。戴明雪不用听也知道,肯定在说“那件事”。 戴明丞见妹妹进来了,立即停止汇报,说道:“督军该用午膳了,那明丞就先告退了。” 钱希临正好不想听他说,便默默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戴明丞敬了个军礼,转身向门口走去,并不忘向妹妹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是“下面看你了”。 戴明雪没有看他,而是向着钱希临展开一个甜美的微笑,边走边说:“老爷,今日明雪做了您最爱吃的糖醋栗子鸡和蒜蓉豉汁鱼,主食是窝窝头。” 钱希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大的弧度,眉头却仍紧蹙着,尽力温和地说道:“好,我正想着这口儿,你便送来了,雪儿有心了。” 戴明雪心中有愧,怕钱希临看出自己存着别的心思,只低头微红着脸应道:“照顾老爷是明雪应该做的。” 钱希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剔透的鱼肉放入口中,蒜蓉的辛辣和香爽和着豉汁特殊的咸鲜之味,将鱼肉的鲜甜点缀得恰到好处,果然是人间至美之味。他满足地眯了眯眼睛,笑意渐浓,指着自己对面的座位对戴明雪说:“坐下,一起吃罢。” 戴明雪迟疑了一下,还是在椅子上坐定,不过她没有动筷,而是将装着干粮的笼屉打开,用手绢垫着取出一只热气腾腾的窝窝头,掰成两半仔细吹了吹,递给钱希临。 “老爷请用。”她恭谨有礼地说。 钱希临接过去咬了一口,点了点头,用一双审视一切的眼睛盯着戴明雪,问道:“雪儿,你为何总是如此?懂事、有礼、不哭不闹,有时我倒觉得你乖巧得过分,不似别个女人,总想从我这儿索取点什么。告诉我,你心中究竟有什么所求?” 听他这样问话,戴明雪心中一紧,难道他都知道了?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出了纰漏令他有所怀疑,还是别人向他泄露了什么。 紧张使戴明雪的手心微微浸出了汗珠,她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帕,但脸上春风化雨的笑容不变,依旧得体地回答道:“明雪得老爷眷顾,锦衣玉食、生活优渥,还能有什么所求?若老爷不以为明雪谄媚,那明雪便直说罢——此生唯一所求,便是老爷安康长寿,长长久久地陪在明雪身边就好。” 钱希临脸上的笑容也未变,心却冷了几分。他不再看戴明雪,而是一边夹菜一边继续问道:“这么说,今日这顿饭与‘女子擅入军营’那件事无关了?” 一滴冷汗顺着戴明雪梳得一丝不乱的鬓发流了下来,她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讪讪地答道:“明雪不知道老爷说的是什么事。” 钱希临冷哼一声,说:“那就好。” 戴明雪明白钱希临一颗心明镜似的,戴明丞刚走她就来,两个人的轮番攻势钱希临都看在了眼里,再说什么也只是自找不快,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说道:“老爷请慢用,没什么事明雪便下去了。” 钱希临没搭话,但那神色已是明显不悦。戴明雪尴尬地福身告退,只听身后传来钱希临重重的一声叹息:“你真的如此不愿见我?连陪我吃顿饭也不耐烦?” 戴明雪身子一滞,不知如何回应才好,也不知道钱希临究竟什么意思,他的语气淡淡地,倒不像发怒,然而那种不怒自威的严厉却足以令人背脊发寒。 “算了,你走罢。”半晌,钱希临吩咐道,语气带着颓然 戴明雪回到自己的屋子,发现沈曼淑和戴明丞已然等在那里了。 “雪儿,如何?督军松口了吗?”戴明丞率先问道。 而沈曼淑只是冷静地觑着戴明雪,一双精明的眼睛审视着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 戴明雪摇了摇头,蹙眉无奈地说道:“老爷根本不容我开口,他已猜到了我的用意,似乎不太高兴。” 沈曼淑期待的神色骤然转冷,恨恨地说:“看来老爷真是打定主意要保那小妮子!” 戴明丞见沈曼淑不悦,赶紧谄笑着说:“二太太,您别急,雪儿不行没关系,我再叫军中的兄弟们闹一闹,实在不行还可以找那甄甲真说上一句” 沈曼淑冷冷地打断他:“行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管好自己罢!我感觉老爷最近似乎对你们起疑了。” 戴明雪闻言一个激灵,惊恐地看着沈曼淑说道:“那怎么办?曼淑姐,你一定要帮帮我和阿丞哥,若是老爷发现了我俩的事,那我们可是必死无疑啊!我死没关系,阿丞哥千万不能有事啊!”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二) 沈曼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戴明雪说:“你放心,老爷心中最多只是有个疑影儿,他再怎样也想不到你们俩不是亲兄妹。所以,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怀疑到戴处长头上。只是你,终日对老爷冷冷淡淡的,他怎会没有感觉?” 戴明丞心焦气躁地对戴明雪斥道:“那你就对督军亲近些,这还需要二太太教你?” 戴明雪眼中闪出泪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戴明丞,问道:“阿丞哥,你你竟叫我去讨好别的男人?” 戴明丞自知失言,立即换上一副懊悔的面孔,软语解释道:“不是的,雪儿,我也是为你着想,万一督军知晓你心不在他身上,一怒之下重罚于你,心疼你的还不是我?” 戴明雪垂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说道:“我才不怕他责罚,这么些年了,他岂会不知我心思不在他?更何况,他的心思又何尝在我?” 沈曼淑心中冷笑了声,说:“好了,今后你们谨慎些,总没有坏处。至于军中兄弟的情绪,还要戴处长再鼓动鼓动,督军这边我会找其他人进言的。” 说完,沈曼淑带着丫鬟星菊回了自己屋子。 说起督军府的丫鬟,夫人孙月嫦在世的时候有星梅、星兰、星竹、星菊四大丫鬟,以“星”字衬托月嫦的“月”字,取“众星捧月”之寓意,是钱希临亲自赐名的。其中星梅、星兰、星竹都是月嫦近婢,只有星菊是伺候沈曼淑的。后来月嫦过世,钱希临娶了秋月浓和戴明雪,便把星兰和星竹分别给了二人,只有资历最老的星梅放归出府嫁人去了。 如今,府中还有四个伺候主子的大丫鬟,分别是幼芳身边的星琴、斯年身边的星棋和袁飔身边的星书,最后一个星画,钱希临拨给了长欢,但长欢因身边已有连嬷嬷和“娉婷”,便让她去伺候俊喆了。 这几日,要求督军严惩她的消息避无可避地传入了长欢耳中,她本想直接去找钱希临,让他无需为难,象征性地惩戒自己一番就好。然而钱斯年却不同意,非说是自己一时兴起带长欢去军营的,要罚也是罚他,不许长欢擅自出头。对于他这种敢作敢当的表现,长欢倒是赞许万分,但一直这样像乌龟似的瑟缩着总归不是办法,况且这也不是她苏长欢的性格。 “钱斯年,我现在搞不懂的是,究竟这些人的目标是你还是我?按理说我初到奉天,应该不会树敌如此众多罢?”长欢疑惑地问道。 有别人在的时候她总是亲密地唤一声“斯年哥哥”,然而私下里她就会直呼钱斯年的大名。 斯年歪着嘴角哼笑一声,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懂得?” “怀璧其罪?你说的‘璧’不会是指你自己罢?”长欢揶揄地笑起来,问道。 斯年伸手敲了一下长欢的脑袋,不满地说道:“怎么?我这等‘陌上人如玉’的绝妙公子,难道称不上‘璧人’吗?你能成为我的未婚妻,不知羡煞了奉天多少女孩子呢!” 长欢无语冷笑两声,不欲和斯年呈口舌之快。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斯年说的很有道理,若不是因为这一纸婚约,若不是她占了沈家蕊茵小姐的位置,这奉天还会有谁同她过不去?前世作为将军,她最忌惮的便是冷箭,如今既然知道了敌人躲在何处,那么进攻也就有的放矢了。 下人房,连嬷嬷悄悄将一张纸条给了戴明雪的丫鬟星竹,那丫头看后立即寻了个借口出府,依约来到城中一间叫梅安堂的药铺。药铺掌柜辛安见到星竹,赶紧将她请进内宅。 “有劳了,姐夫。”星竹礼貌地对辛安说。 辛安摆摆手,谦道:“哪里,星竹妹子客气了。快去罢,小姐和你梅姐都等着呢。” 星竹一愣,继而有些激动,小姐也来了?于是,她快步穿过院子,来到星梅住的屋子。一进屋,果然炕上坐着个洋娃娃似的绝美小人儿,用一双凌厉的凤目注视着她,正是之前在督军府只可远观而无缘会话的长欢小姐。 星梅见星竹到了,于是介绍道:“小姐,这就是星竹妹妹,不知你们在督军府是否见过了?星竹,这便是咱们的小姐,苏长欢。” 星竹恭敬地屈膝行礼,说道:“流谪会奉天分部秘密干事星竹,见过长欢小姐。” 原来,星梅、星竹、辛安以及辛安的大姐——沈曼淑身边的辛妈,都是流谪会的人,这间药铺名义上是星梅和辛安夫妻俩开的,实际上却是流谪会在奉天的地下分部。 说起来,他们几个原来也并不是流谪会的人。孙月嫦死后,星梅和星竹深觉主子和大少爷钱斯人死得蹊跷,却一直苦无证据,直到遇到了鄂锦姿派来奉天发展下线的人。彼时,长欢和斯年的婚约甫订,锦姿便未雨绸缪,秘密派人打入奉天督军府为长欢扫清障碍。锦姿得知星梅和星竹欲为孙月嫦报仇,便将她们收入流谪会,并许诺一定帮她们达成所愿。 长欢来奉天之前,锦姿将奉天的流谪会情况数告知于她,并给她一个信物,许她遇危难之时可以调动流谪会在奉天的一切力量。这件事倒是锦姿作为长欢的生身母亲,为她做得最正确且有远见的一件事。 “星竹姐姐,无需如此拘礼。”长欢怀柔地说道,“我听星梅姐姐说,你知道这次是谁在鼓动军心,向督军施压惩治我?” 星竹点点头,说道:“是的,要除掉小姐的是二太太沈曼淑。” “这我大概猜到了,就是为了她的宝贝侄女嘛!”长欢蹙了蹙眉,目露寒光地说道。 星竹接着说:“小姐猜的没错,她一直在给督军吹枕边风,希望斯年少爷娶她侄女沈蕊茵,然而督军一直属意小姐您。这一次,正是她叫四姨太的哥哥戴明丞帮忙煽动军心的。” 长欢沉吟半晌,问道:“戴明丞为什么要帮她?难道她手上有他什么把柄?还是他们之间存在什么猫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三) 长欢的问题一针见血,星竹于是将戴家“兄妹”的秘事娓娓道来。 原来,戴明雪根本不是皇姑屯酒楼老板戴宝隆的亲生女儿,而是他早年为儿子明丞买回来的童养媳。在戴家,她一直被唤作“雪儿”,和戴明丞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意相投。 雪儿于厨艺很有天赋,而本应继承酒楼衣钵的老板之子戴明丞却一心想走仕途。于是戴宝隆便将自己的厨艺传给雪儿,让她在酒楼掌厨,经营所得正好可以给戴明丞捐官。 那一年,正是孙月嫦刚去世的时候,钱希临偶然在戴宝隆的酒楼吃到了雪儿的手艺,发现与亡妻所做的味道极为相似,便经常光顾。 戴宝隆认得钱希临便是奉天督军,有意巴结,但见他并未表明身份,只是对雪儿做的菜感兴趣,因此心生一计。他故意让雪儿抛头露面,声称是自己的女儿,名叫戴明雪。又雇佣了几个流氓调戏于她,再顺势被钱希临救下。这样,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便上演了。 戴明雪嫁入督军府以后,戴明丞很快被提拔为钱希临近卫,并一步步爬上了奉天陆军军法处处长的位置。但是,戴明雪不爱钱希临,她所做的一切只为襄助她的“阿丞哥”。两人因为有兄妹名分做幌子,竟然大着胆子在督军的眼皮底下行苟且之事。 星竹被钱希临安排给戴明雪做丫鬟,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而府中还有一个人知道戴家“兄妹”的丑事,那就是二太太沈曼淑。她其实早在戴明雪嫁入督军府之时便派人调查清楚了对方底细,并将知情人都尽数除掉,只留下唯一一个不会向外透漏半句口风的人——戴宝隆。她把戴宝隆握在手里,就等同于将戴明丞和戴明雪握在手里,利用他们的丑事胁迫他们为她办事,任她摆布。 “原来如此。”长欢听了星竹的汇报,微微有些愕然。 她想,若没有流谪会提供的这些内幕消息,凭她一己之力想要对付根深蒂固的沈曼淑,谈何容易?这督军府就和一个微缩的社会差不多,像官场,也像后宫。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要么抓住别人的辫子,要么被别人直捣命门。如今,她掌握了为虎作伥之戴家“兄妹”的把柄,偷入军营这件事便好解决了。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应该告诉小姐。”星竹看了看星梅,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星梅想了一下,蹙眉问道:“你是说绝子药那件事?” 星竹重重点了点头。 “绝子药?”长欢疑惑地问道,“难道,‘嫁入督军府的姨太太都要喝上一碗绝子药’那个传闻是真的?” 星梅叹了口气,说道:“是真的。只不过药不是督军赐的,而是沈曼淑以补身助孕药的名义骗三姨太和四姨太喝下的。辛安原来是府医,曾给两个姨太太诊过脉,这一切他最清楚不过。” 长欢心头一震恶寒,原来这个沈曼淑表面一副菩萨心肠,对谁都亲亲切切的,谁料笑内藏刀,背地里手段竟然如此毒辣。那两个无辜的女人,无论什么出身、有过什么经历,就这样生生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何其悲惨!何其可怜! “此事确凿吗?你们手中有沈曼淑毒害她们的证据吗?”长欢问道。 星竹摇了摇头,扼腕惋惜道:“我们若是有证据,早就去督军跟前告发她了!” 星梅解释道:“沈曼淑早就将证据尽数毁灭了。当时的府医,也就是辛安的师傅,察觉了此事,却已被她暗害了。若不是他临死前告知了辛安,恐怕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沈曼淑的手段。可是,单凭辛安一面之词,督军是不会相信的,毕竟沈曼淑这些年伪装得贤良淑德,还抚养着大小姐和小少爷,谁都以为她是个大度无私的好女人。” “那五姨太喝过这药吗?”长欢忽然问道。 星竹摇了摇头,回答:“应该是没有,五姨太那人戒心很强,头脑又非常聪明,加上督军对她十分宝贝,沈曼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长欢松了口气,她对五姨太袁飔印象很好,真不希望听到她也中了沈曼淑的诡计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况且她还那么年轻,若能有个孩子,至少督军百年之后也能有个依靠。然而长欢知道,沈曼淑一日没有得手,袁飔便一日生活在看不见的危险之中。 “说来还真是报应,这个沈曼淑害得三姨太和四姨太无法生育,也没见她自己的肚子争争气,给督军生个一儿半女。这真是‘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啊!”星竹讽刺地说道。 长欢心中一动,试探地问道:“会不会,她也喝过绝子药?” 星梅和星竹微微一怔,面面相觑道:“这可不知道!谁会给她喝绝子药?她来府中时虽然夫人还在,但夫人是绝对不会害人的。” 长欢点了点头,将方才奇怪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的确,她了解孙月嫦,她是绝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更何况那时候钱希临予她椒房之宠,几乎不进沈曼淑闺房,月嫦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或许,她就是天生无法生育,或者真是长生天赐下惩罚,不许她怀孕罢!”星梅叹了一声。 “好了,先不说这事。”长欢看了看时间说道,“三姨太身边的星兰,她是不是咱们的人?” 星梅摇了摇头,答道:“不是。虽然以前我们三人一同伺候夫人,不过星兰胆小怕事,和夫人的恩情也最浅。夫人去世之后,我和星竹便没有将复仇之事告知于她。怎么,小姐想用她?” 长欢摆摆手,说道:“没关系,也不是非用不可。不确定忠诚的人,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好。星竹,这次我要你帮我做几件事。” 星竹应承道:“小姐请说,星竹定当尽心竭力。” 于是,长欢细细交代了星竹几件事,然后两人辞别星梅和辛安,分别回了督军府。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四) 回到督军府,长欢吩咐连嬷嬷打开锁着的两只箱子中的一只,从中选出一卷画轴,由“娉婷”陪着去了五姨太袁飔的房间。 袁飔为人低调中带着孤傲,素日不同府中众人来往,不意今日长欢到访,着实有些意外。 长欢闪烁着灵动的凤眸,一对梨涡浅浅含笑,瓷白的脸蛋像一只柔软的糯米团子,甜如枫糖的小嘴开口说道:“飔姨娘,长欢来府上这么久,还未到您房中拜访,失礼之处请您莫要见怪才好。” 她如此一说,倒叫袁飔不好意思了,于是说道:“苏小姐哪里的话?是我这个做姨娘的礼数不周,未曾请你过来吃茶,还叫你主动来看我。” 长欢摇头一笑,说道:“飔姨娘客气了,今后都是一家人,您叫我长欢就好。” 袁飔微微颔首,携过长欢的手共同入了房内。丫鬟星书见状立即张罗了茶饮和几样小点,一一摆在厅中的圆桌上。 坐定之后,长欢环视了一下袁飔房中的家具摆设,和府中其他房间不同,清一水的紫檀木散发着昂贵的淡淡幽香。她不禁心中暗道,一贯节俭的钱希临居然为了讨袁飔欢心下此血本,看来这个五姨太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这样想着,她刻意掩口“噗嗤”一笑,引得袁飔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我这屋子有何不妥之处吗?” 长欢摇摇头,说道:“飔姨娘,长欢只是觉得,督军对您可真是好!” 袁飔听到“督军”二字,蹙了蹙眉头。自从那日,听到钱希临说自己不过是个“妾”,加上沈曼淑煽风点火的那些话,她对钱希临怨气难消,已然多日不肯见他一面了。故而,她冷下脸,说道:“怎么个好法?我却不觉得。” 长欢早已听说了那日的事,知道袁飔还在同钱希临赌气。但因爱才生妒,若无爱则无怒,就像戴明雪对钱希临那样。所以,袁飔越是生气便越说明她深爱着钱希临。 因此,长欢说道:“飔姨娘可知道,府中除了您这里用着紫檀木家具,其他各房可都只有普通的红木、柳木。您也知道,督军一向主张节俭,却独独为您置了‘椒房金屋’,可见待您是极为不同的。” 袁飔从前倒未曾想过这一层,被长欢这个小辈一说,不觉脸红了起来,低头哂道:“这就是待我好了?我又不是图他这些。” 长欢了然一笑,说道:“这个自然。飔姨娘您出身名门,这些东西于您不过是见惯不惊的日常用品罢了,况且世俗之物您也不见得上心。长欢猜想,您所图的当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罢?” 袁飔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稚童竟然如此玲珑剔透,一语道破她所思所想。然而,对钱希临余怒未消的她依旧嘴硬地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左右已是恨错难反、痴心错付罢了。不说这些了,你既来看我,咱们便吃吃茶,聊点高兴的事。” 长欢点点头,示意“娉婷”将她带来的画卷奉上,并对袁飔说:“飔姨娘,听闻您素来喜爱丹青,恰好长欢这里有一幅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摹本残卷,是从前长姊自宫中得来的,就当做是给您的见面礼罢,还望笑纳。” “女史箴图?”袁飔讶疑地接过画轴,小心摊开仔细查看。只见那丝绢之上绘着一个长带宽衣、娉婷苗条的宫装仕女,她面对一只出笼的黑熊毫无惧色,将一位帝王模样的男人挡在身后,反倒比身边两个执戟的武士更显英勇无畏,更遑论躲在帝王身后的宫女和嫔妃。 袁飔不禁惊呼出声:“冯媛当熊?” 长欢微笑颔首,说道:“正是。” 袁飔抚摸着画绢上斑驳的笔触,轻声叹道:“用笔细劲联绵,色彩秀润典丽。虽不是顾恺之真迹,但临摹得几可乱真,也属难得一见的女史箴图摹本。只是不知道出自哪朝哪代,临摹者何许人也?” 长欢指着画卷左下角的印鉴,说道:“飔姨娘不认得这印?” “长——春——居——士?”袁飔仔细辨认,当她看清了印鉴上的字迹,已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长欢略有些得意地笑着,娓娓说道:“没错,这正是号‘长春居士’的清高宗纯皇帝所绘。众所周知,顾恺之的女史箴图真迹早已绝迹于世,而最为接近顾恺之‘春蚕浮空,流水行地’笔触的便是唐人的摹本。史书记载,它的最后一位主人便是乾隆皇帝。当时,女史箴图与潇湘卧游图、蜀川胜概图、九歌图合称‘四美具’,收藏于清内府。然而庚子之役时,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女史箴图等尽数被掠。” “那这一幅”袁飔疑惑不解地问道。 长欢继续解释道:“世人只知唐代摹本,却不知这一幅。此乃乾隆十年高宗亲手所摹,十二个典故,分赐各宫妃嫔十二人,以张华所著之女史箴警示众人,谨守女德女训,修身养性、立尚树德。这一幅‘冯媛当熊’只是其一,其他十一幅早已散落民间,踪迹难寻了。” 袁飔惊讶之余略表惋惜:“这我倒是头一次听闻!只可惜其他十一幅不得皆见。如此说来,这一版本的女史箴图虽不及唐本久负盛名,却也是珍贵无比,毕竟是皇帝亲手所绘赠与嫔妃的,这一层来历便是寻常人家想见也见不得的。长欢将如此难得的传世名画赠予我,姨娘实在愧不敢当。” 说着,袁飔依依不舍地卷和画轴,意欲将其归还给长欢。 但是,长欢按住袁飔的纤纤素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飔姨娘,‘宝剑卖与烈士,红粉赠与佳人’,长欢能为此画寻得一位懂得欣赏的主人,便不枉此行了。否则,它滞于我手中也不过是放在箱中蒙尘罢了。” “那好罢,长欢这份心意我记下了,来日必当加倍奉还。”袁飔颇为感动,便不再推脱,吩咐星书妥善保管起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五) 长欢端起豆青釉如意云纹青花瓷杯,轻抿了一口,面上闲闲地问道:“飔姨娘,不知方才画上那个‘冯媛当熊’的故事,您怎么看?” 袁飔这才方觉长欢心思深沉,不年不节地送自己如此一份大礼,定是还有别的意图,怪只怪自己被她稚嫩的面孔迷惑,莽撞地收下画卷,此刻只能顺着她铺好的路走下去。 于是,她回答道:“‘玄熊攀槛,冯媛趋进。’画的乃是汉元帝婕妤冯媛在陪同游园时,不顾个人安危,以身护主,避免闯出围栏的黑熊攻击元帝的故事,乃古代爱君之故典,妇德之垂范。” 长欢摇了摇头,说:“是这故事不错,只不过,我问的是姨娘‘您’怎么看。” 袁飔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人道冯媛临危不惧、忠心护主,乃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然而,就我看来,冯媛不过是个爱夫心切的小女子而已。即便她的夫婿并非君王,她自己也不是将门之后,她仍会做出这个选择。因为一个女子肯在危难之时舍命保护的,必定是她真心爱慕之人。这个举动无关身份、无关地位,也无关品德。所有一切,不过因着一个‘爱’字而已。” 长欢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不错,飔姨娘这个‘爱’字用得极准。” 袁飔叹了口气,面露惆怅之色,接着说道:“只是,冯媛如此深情,最终是否换得了元帝厚意,却未可知。史书之上不过寥寥数笔:‘以此倍敬重焉,尊为昭仪’,便潦潦草草地带过了此事的结局。我总在想,这‘敬重’二字之中,到底有几分爱意?” 长欢微微颔首,莞尔说道:“飔姨娘所言正是我心之所想,用这‘敬重’二字,是否只有‘恩’而无‘爱’?对于一个舍命救下君王性命的女子,如若真是爱重,就算给她母仪天下的尊崇也不为过。可冯媛却只是封了个昭仪,且最后结局悲惨,为最得宠的傅昭仪——后来的傅太后所杀。” 袁飔悲戚地说:“所以我替冯媛感到不值,她虽得后世推崇歌颂,成为万千妇女之典范,却不过是个痴心错付的小女子罢了。” 长欢知道,自己已成功引起了袁飔的同理之心、自怜之心。事实上,她对钱希临的怨都是来源于误解——误以为爱而不得,误以为痴心错付。只要解开她的这些心结,她和钱希临便可回到从前。 因此,长欢言道:“既然说到‘爱’,我倒是听说过一桩关于督军的旧事,不知飔姨娘有没有兴趣听听?” 袁飔错愕了一下,但到底抵抗不住诱惑,低下头欲迎还拒地答道:“什么旧闻?你想说,我便洗耳恭听罢。” 长欢了然一笑,说道:“这件旧闻是关于已故夫人的。当初,督军还是胡匪之时,在龙岗山通天寨招安的战役中,夫人曾经救过他一命。当时,寨主‘铁面孙’已被督军暗中除去,但几个副寨主反对招安,闹将起来。其中武艺最高的便是绰号‘金毛犼’的二寨主,他一人持双刀,等闲之人近不得身。在缠斗中,他抓住机会一刀劈向督军面门,却被夫人生生用一只手臂挡住了。好在那‘金毛犼’见是夫人,手下留情及时收力,否则夫人那一条手臂都会被他砍断。可想而知,这一刀若是落在督军头上,那便是脑浆迸裂、一命呜呼的结局。” 袁飔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巴,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哆哆嗦嗦地问道:“我不知道,夫人竟是当世之‘冯媛’!那后来,她怎样了?那条胳膊没事罢?” 长欢叹了口气,答道:“筋脉尽断,血脉不畅,几乎是废了。关键是,她彼时腹中已怀了和督军的第一个孩子——幼芳小姐。夫人因那次失血过多,损了根本,导致幼芳天生便较一般孩子孱弱。而她自己也是从此血虚气弱,缠绵病榻。” 袁飔不胜唏嘘,自语道:“难怪她香消玉殒之后却成了老爷心头的一颗朱砂痣,消不去、抹不掉、忘不了” “但他终究还是娶了三姨太、四姨太,还有您”长欢幽幽地说道,“又怎知督军对夫人不是和当年汉元帝待冯婕妤一样,敬重和恩义多过于爱意?” 敬重恩义多于爱吗?袁飔心结松动,扪心问道。然而,一想到那日钱希临的话语,她又是面色一凛,恨恨地说道:“可是,老爷亲口所说,三姨太、四姨太,还有我,我们这些姨娘不过都是‘妾’!” “但我怎么听说老爷许诺要给您明媒正娶的身份,让您做正房太太?”长欢问道。 袁飔不禁脸上微红,嗔道:“那不过是他哄我的话罢了,我可不信他说的!而且而且有人告诉我,老爷娶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已故的太太。” 长欢沉吟片刻,问道:“是二太太说的吗?” 袁飔没有回答,长欢便知道一定是。这的确像沈曼淑做的事情,她不也是这样哄骗戴明雪让她对钱希临一点希望都不抱吗! “飔姨娘,您说这府中,若您当不上太太,那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长欢饮了一口茶,目光锐利地看着袁飔,问道。 袁飔心中已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她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而是定定地看着长欢吹弹可破的白净笑颜。那笑很美,似乎也很纯净无暇,但实际上这张脸背后的心思却比远海还要幽深,令人莫名地感到畏惧。 长欢知道袁飔剔透玲珑心,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飔姨娘,您既明白我说的话,便要处处提防着那人,保护好自己才是。而且,我知道您对督军情深意重,不输‘冯媛’。既然有情,便努力去争取,为自己,也为了所爱之人。不要相顾白头空悲切,徒留遗憾。” 言罢,长欢起身告辞,带着“娉婷”步出了房门。 袁飔思绪万千,没有相送。今日长欢的到来解开了困扰她多时的心结,一颗心好似雨过天晴,豁然开朗了起来。此刻,她很想立即去见钱希临,又怕太主动使他看轻自己。 正在踌躇之际,长欢回首神秘一笑,说道:“我听说,今夜亥时有陨星之雨,极美。若是飔姨娘想看,我可以帮您邀约督军。” 袁飔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轻轻向长欢点了点头。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六) 次日戌时,奉天城内一家名为Вoдka的俄国酒馆,戴明丞正和几个手下觥筹交错、饮至醺醉。 今次饮宴是军法处副处长齐之渠提议的,说是此处的俄国伏特加酒浓烈醇正,还有俄罗斯女郎进行艳舞表演,非要请客。戴明丞为人嗜猎渔色,也是好酒之人,如此酒色俱的聚会怎会缺席?于是欣然前往,喝了个酩酊。 这时,一个金发碧眼的服务员端着一只托盘走到戴明丞身旁。戴明丞一双眼睛在丰满的女服务员浑身上下转了几圈,才听得对方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哪位是戴明丞先生?” 戴明丞眯着色气十足的眼睛,闪着被酒精麻痹的舌头答道:“是我,什么事?” 服务员将托盘递到他面前,说:“这是门口一位姑娘给戴先生的。” 众人起哄:“哟呵,戴处长好福气,出来喝个酒功夫,还有姑娘暗递锦书!” 戴明丞嘿嘿一笑,看向托盘,只见里边放着一只信封,上面写着一个“丞”字。他愣了一下,认得那是戴明雪的笔迹,于是警惕地拿起来,独自出了酒馆才拆开来看。 “今夜亥时,督军府花园,阅后即焚。” 戴明丞面上一哂,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唰”地一下划着。那微弱的火苗点燃了信纸的一角,然后被随手丢在马路上。戴明丞看着它烧成了灰烬,转身回了酒馆,继续花天酒地。 待到接近亥时,饮宴已毕,戴明丞拒绝了手下的护送,独自一人悄悄绕到督军府花园附近的一处院墙外边,见四下偏僻无人,便纵身跃进了府内。 他带着八分醉意悄无声息地向花园走去。这不是他第一次趁夜色偷入督军府密会戴明雪了,府中的路他驾轻就熟,很快就进到了花园之中。 是夜,月华暗淡,天幕像被泼上了一泓徽墨,黑得连星子也看不见几颗。整个花园乌漆漆的,只有秋蝉苟延残喘的鸣叫声格外清晰。 五姨太袁飔早一刻钟来到花园里,等着钱希临同她一起欣赏陨星之雨。 深秋夜晚风凉,丫鬟星书便回房去帮姨太太取披风。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身后抱住了袁飔,浓烈刺鼻的酒气从他身上传来,就像他有力的臂膀一样无法抵抗。 袁飔吓了一跳,随即敏锐地察觉到这人并不是钱希临,这个意识惊得她出了一脊冷汗,立刻大叫了起来:“非礼啊!快来人呢——” 那人也明显吓得不轻,马上松开了袁飔,退开几步仔细观瞧,才发现自己抱错了人。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阖府都被袁飔清亮的喊声惊醒了,而督军钱希临本就已经动身前来,此刻正走到花园边上。他听见袁飔的喊声立刻急急奔了过来,正撞上了仓皇欲逃的“歹人”。 钱希临一把揪住和自己撞个满怀之人,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竟然是戴明丞!他气得目眦欲裂,当即一脚踹在戴明丞心口上,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袁飔见钱希临来了,惊魂未定地扑进他怀中,花容失色地哭道:“老爷,老爷你总算来了!这人方才欲对我图谋不轨,您要给我做主啊,老爷!” 钱希临一手安抚着袁飔,一手指着戴明丞的鼻子骂道:“王八羔子!你竟敢动老子的女人?活腻了!” 戴明丞的酒被吓得彻底醒了,然而被酒精麻痹的脑子仍然转不过弯来。不是雪儿叫我来花园私会的吗?怎么这一抱,竟抱成了五姨太袁飔? 他懊恼万分:都怪自己醉得太厉害了,方才光线不明,见花园中有个女人便以为是雪儿。这下惨了,被督军抓了个正着,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自己是来私会四姨太的罢?可这风高夜黑的,又有什么理由能解释得了自己为什么私闯督军府呢? 戴明丞只能瑟瑟地趴在地上,身体抖成了一只筛子:“督、督军,我、我我喝醉了,不、不是故、故意的” 这时,府中被惊醒的各房已闻声赶来了。二太太沈曼淑见袁飔缩在督军怀中,不觉翻了个白眼。而四姨太戴明雪一眼便看见跪在地上的戴明丞,她错愕地看着他,一双瞳孔因为惊恐而微微放大了,显得更加深不见底。 “都回去!这儿没你们的事。”钱希临见到众人,不悦地挥挥手吩咐道,“今晚的事,谁也不许私自揣测,更不许往外说一个字!要是被我知道了,有你们好看!”他是顾及五姨太袁飔的名声,恐怕传出去变了味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沈曼淑想看好戏,却慑于钱希临的威严不得不挪开脚步,率先离开了花园。三姨太秋月浓见沈曼淑走了,事不关己地甩着帕子回房了。唯独戴明雪没有走,她打算等众人都走了便求钱希临放了自己的“哥哥”。 钱幼芳欲拉着钱斯年离开,可斯年不愿错过这场好戏,走了几步又偷偷折返回来,打算藏在草丛中偷看,谁料却被长欢逮住,强拉着他回了二进院。 众人一走,戴明雪立即“扑通”一声跪在钱希临面前,拉着他的裤脚哀求道:“老爷,求您了,雪儿求您了,放过雪儿的哥哥罢!他一定是无心的,他没有这个胆子!我可以给他担保!” 钱希临不去看地上的戴明丞,更不理会戴明雪的哭求,只看着怀中的袁飔柔声说道:“飔飔,对不起,让你受惊了。要不是我来晚了,你也不会受到如此惊吓。这个人,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就是杀了他也行!” 袁飔此刻六神无主,哪里想过如何处置造次之人。她这一犹豫,戴明雪便反应过来了,她转而拉着袁飔的裙摆,毫无尊严地哀求着:“五姨太,自打你入府,你我二人和平相处,从来没有过龃龉。您家世显赫,我从不敢妄图攀附,但若这一次您肯放过家兄,今后戴明雪永远欠您一个人情,您叫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七) 袁飔此刻六神无主,哪里想过如何处置造次之人。方才她确实对此人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然而,不料这人竟是四姨太的哥哥,若是真叫督军杀了他,今后和四姨太姐妹之间还怎么相处? 她这一犹豫,戴明雪便反应过来了,她转而拉着袁飔的裙摆,毫无尊严地哀求着:“五姨太,自打你入府,你我二人和平相处,从来没有过龃龉。你家世显赫,我从不敢妄图攀附,但若这一次你肯饶过家兄性命,今后戴明雪永远欠你一个人情,你叫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袁飔本来清高,自从入府便我行我素,不与各房姨太太来往,虽遭嫉妒却也相安无事。但是昨日听过了长欢那些话,知道沈曼淑对自己忌惮至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对戴明雪动了笼络之心。因为,在这波谲云诡的督军府中,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然而今日之事,若是就这么算了,袁飔又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她毕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端庄自持、不容侵犯的高贵是印在骨子里的。方才被戴明丞那一抱,莫大的屈辱和惊恐几乎超脱了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必须要惩罚他才能平息胸中这口怨气! 于是,袁飔冷冷地开口说道:“此人罪大恶极,夜闯督军府已是不容争辩的事实,谁知他有什么险恶的图谋?幸而府中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惊到了我,这要万一伤了老爷或者少爷小姐们,谁也吃罪不起!所以,不能我说饶便饶,还是老爷定夺罢。不过” 袁飔故意顿了顿,钱希临见她犹疑,便问道:“怎么?你如何想的,但说无妨。” “不过,他毕竟是四姨太的哥哥,也该给四姨太个面子。”袁飔看着戴明雪,缓缓地说道。 戴明雪怎会不懂她的意思,这是在告诉自己,戴明丞的生死就掌握在她手中,她可一念令其脱险,也可一念令其丧命。此刻她为他求了情,就是要自己承她的恩。因此,戴明雪匍匐在袁飔脚边,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哀婉地说道:“五姨太大恩大德,明雪必定永世不忘!今后五姨太的事,就是明雪的事!” 钱希林本来想杀了戴明丞,但是见袁飔帮着戴明雪说话,自己不好拂了她的善意,叫她在姐妹面前无法立威。至于这个戴明丞,今后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便是。于是,他狠狠瞪着地上抖如筛糠的戴明丞,一字一顿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去军法处自领一百鞭子!别人问起,便自己寻个妥帖的理由,也算给你留了脸面。滚!” 戴明丞连滚带爬地向大门方向跑去,生怕督军反悔要了他的小命,却听身后钱希临虎啸一般的吼声传来:“谁准你走正门的?哪里来的就从哪里滚出去!” 翌日清晨,早膳过后,长欢独自去了钱希临的办公室。 一入内,她便施施下拜,恭谨地说道:“钱伯伯,长欢今日是来向您请罪的,请您责罚长欢!” 钱希临蹙眉疑惑地问道:“怎的了?长欢何出此言?” 长欢故作懊恼地答道:“昨夜若不是长欢出主意叫飔姨娘在花园中等着您,一同看陨星之雨,姨娘她也不会被妄人惊吓到。这都是长欢的错,是我思虑不周。” 钱希临摇了摇头,说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为了帮我。谁能想到,那戴明丞居然如此放肆,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长欢一听此话,知道钱希临恨极了戴明丞,却苦于没有正当理由惩治他。若是昨晚的事情真相传扬出去,一是损害袁飔的名声,二是军中众人会说督军大人重女色而轻弟兄,于军心之稳定不利。于是她说道:“钱伯伯,飔姨娘宽宏大量,不计较此事,但我看您似乎不甘心如此放过那胆大包天的戴处长,是吗?” 钱希临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 长欢接煽风点火地说:“我也觉得此事不应就这么善罢甘休。您想想,咱们督军府何等森严之地,他说闯便闯,万一这要叫旁人知道了,还道咱们督军府的门禁如此稀松,不得谁都来闯闯?今后府中还有什么安可言?况且,事关飔姨娘的名声,怎么能如此轻率便算了?” 句句说在钱希临心坎上,令他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看起来稚嫩可人,实则心机深沉的小女孩。他问道:“昨晚事出突然,我也未及细想,今日再看,的确如你所说。我是打算尽快除掉此人,只是眼下还未有合适的时机。” 长欢见火候到了,便说道:“怎么没有?依我看,正有一个现成的理由摆在眼前。‘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无论何年何月,难道不都是该当问斩的吗?” 钱希临一怔,忽然明白了长欢说的是那件事。 之前,军中关于长欢女扮男装进入军营一事反响极大,但那日钱斯年带她去的时候,并无一人识破长欢的女儿之身,所以定是后来有人故意将此事泄漏出去的。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戴明丞所为,但从他一力主张惩罚长欢看来,定是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本来可大可小,但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错,那小事也变成了大事。更何况,钱希临正愁如何解决此事,这倒是给他提供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因此,钱希临会意的点了点头,叫长欢先回去,自己则通知亲信,立即以“散布谣言,动摇军心”的罪名处决掉戴明丞,并令当日在营中接待斯年的那几个士官出面,力证斯年带入军营之人并非女子,而的确是一个远方表弟。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 萧墙红杏伴青灯(八) 一连数日,戴明雪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突然有一天,她似乎从悲伤中清醒过来了,吩咐星竹给她准备些吃食。谁料星竹前脚刚出房门,她便默默摸出把剪刀,一剪子将满头青丝“喀嚓”铰断了,换上素衣布裤,欲往城外般若寺出家。 星竹没想到戴明丞之死对她打击如此之大,有些懊悔和心疼。毕竟主仆一场,戴明雪一向待她很好。所以,她慌忙去禀报督军钱希临,并顺道去二进院告知了长欢,希望她想个法子劝劝戴明雪。 钱希临得知戴明雪要出家的消息,自知有愧于她,于是亲自到她屋子来劝慰,不意却吃了道闭门羹。 “雪儿,我知道你伤心难过,但是军法如山,你哥哥是罪有应得。我作为奉天督军、一方父母,绝不能徇私枉法,失却军心。”隔着门,钱希临说得义正词严,却实则心虚,毕竟他杀戴明丞一半是因他的确散布了谣言,另一半则是由于他冒犯了袁飔。 这一切戴明雪又何尝不知道,然而,纵然明知戴明丞该死,她也不希望他死!他的死,带走了她的心,如今的她,已心如死灰。 戴明雪冷淡地说道:“老爷,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我阿爹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处死了他,叫我如何同阿爹交代?我作为你的姨太太,连自己的‘哥哥’都保不住,今后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府中?你若是真心喜欢过我,不该如此待我!” 钱希临听戴明雪如此说,面色微改,自嘲地说道:“你这是在怪我对你没有付出过真心?呵,戴明雪,你又何尝真心喜欢过我?你若是对我问心无愧,那便走罢,我绝不阻拦于你。如若不然,你就此生都不许离开督军府半步。你信的佛看着,自己选择罢!” 说完,钱希临大步离开了后院。他觉得胸口憋闷,好像吸了一口呛鼻的浓烟,呼吸不畅,且从咽喉到肺心都剧烈地灼痛着。 戴明雪没料到钱希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自知多年来私通戴明丞,实在是对不住钱希临的。佛祖在上,她怎敢昧着良心假装问心无愧地离开?然而,若是就这样留下,岂不是坐实了对不起钱希临这件事?到时候,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就在戴明雪游移不定的时候,长欢前来拜访她了。 戴明雪以为长欢是恨戴明丞害她,所以故意来看自己笑话的,所以对她的到来充满了戒备和敌意。她跪在屋内供奉的释迦摩尼佛像前,闭上眼睛开始诵经,而不理会已然走进屋来的长欢。 长欢不以为意,叫“娉婷”将带来的锦盒交给星竹。星竹自然很有眼色地将锦盒打开呈到戴明雪跟前,说道:“四姨太,长欢小姐来看您,还给您备了礼物。” 戴明雪依然紧闭着双目,手中翡翠念珠不停流转,口中喃喃默念着佛经。 锦盒中,几根颜色微黄、形状崎岖的干燥菌菇静静躺着,散发着独有的山野气息。 戴明雪的鼻子极灵,她被这股难得的鲜香味道刺激了嗅觉,轻轻睁开了眼睛——竹荪。 长欢开口说道:“素食说略记载:‘竹松,或作竹荪,出四川。滚水淬过,酌加盐、料酒,以高汤煨之。清脆腴美,得未曾有。或与嫩豆腐、玉兰片色白之菜同煨尚可,不宜夹杂别物并搭馈也。’听闻雪姨娘嗜好钻研饮食,想必听说过,这竹荪有‘菌后’美称,虽然遍布甚广,然而以云贵地区为最佳,这几只正是我家人从滇南深山之中寻得的极品。长欢知道雪姨娘多日汤水未进,特意拿来孝敬您。您若不嫌弃,我便叫丫鬟当场制作一道‘竹荪响螺汤’给您开胃,如何?” 戴明雪连忙摆手,说道:“‘竹荪响螺汤’?那岂不是暴殄天物?这等极品竹荪,非得做一道‘竹荪芙蓉’才不辜负!” 话一落地,她便觉失言,然而本性已露,为时已晚。 长欢莞尔一笑,温和地说道:“这么说雪姨娘是收下了?那就好,您想怎么做都行,长欢不会干涉。” 戴明雪见她恭谨有礼,并没有奚落之意,便缓和了面色,吩咐道:“星竹,给长欢小姐备茶罢。”言罢,她拉着长欢同坐在桌前,话起家常。 长欢故作懵然无心地说道:“雪姨娘,我听说戴处长虽未娶妻,却养着几房妾室,幸而其中一个给他生了个儿子,才使戴家不致无后。但他这一走,上有老下有小的,可该如何是好?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无需跟长欢客气,我一定竭尽所能。” “你说什么?”戴明雪惊得合不拢嘴,一颗心就像被大锤狂暴地砸过,钝痛得难以承受,“你说他、他有好几房妾室,还有一个儿子?” 长欢也好似讶异万分,说道:“是啊,您不知道?怎么会呢,您是他的‘亲妹妹’,他为何要瞒着您?” “这件事,你从哪儿听来的?”戴明雪强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虚弱地问道。 长欢忽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说道:“这还要从哪儿听来?戴处长风流成性,经常流连花丛,有几房妾室不也正常得很?这在奉天难道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我来之前稍稍打听过府中诸位的情况,就已经知道了此事。我以为,这不是什么秘密。” 戴明雪颓然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得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半晌,她起身将桌上的茶杯扫在地上,然后是花瓶、古玩、首饰、文房四宝 戴明丞,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星竹见戴明雪疯狂地砸着屋内的一切物品,只得拉着长欢躲了出去。她问长欢:“为什么?小姐为什么要再次刺激四姨太?她还不够可怜吗?” 长欢没有回答她,而是对着屋里的戴明雪大声说道:“雪姨娘,伤害你的人已死,难道你的人生也要随他而去吗?你为何不站起来,为自己活一次?” 星竹这才明白,长欢是故意刺激戴明雪,希望她能从悲伤中站起来,从仇恨中得到力量。 然而,人与人心性不同,苏长欢能做到的,戴明雪却做不到。刚强的人,自然懂得迎难而上,而一个软弱惯了的人,遇事也只会选择逃避,戴明雪便是如此。 她想:罢了,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是我对不起督军在先,看不清歹人在后,合该有此结局。既然“十方尽虚空界,无处不有无量无边之佛菩萨”,那么也就无需拘泥身在何处,督军府也好,般若寺也好,不过托身之所而已。 这样想着,戴明雪决定继续留在府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而离开戴明雪处的长欢,在院中遇见了钱斯年。他一言不发,目光审慎地看着长欢。长欢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觉那目光看得人浑身不自在,于是低头从他身边走开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只听钱斯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倒是绝妙,就算是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长欢一怔,回头看去却只见斯年飘然而去的背影。她心生疑窦: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做的这一切他都知晓?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 危中识得两生花(一) “女子入营”事件平息之后,沈曼淑折损了戴家“兄妹”这两条手臂。而且,经此一役,钱希临和五姨太袁飔和好如初,他每夜宿在袁飔处,两人如胶似漆、蜜里调油,令沈曼淑妒忌得发狂。 沈曼淑欲故技重施,欺哄袁飔喝下绝子药,无奈对方早已对她起疑,提防之心甚重,那一厢如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她也只得作罢。 就这样,日子像流水般从指缝中安然滑过。 入冬以后,钱家新楼停工了。一是因为在北方冬季施工难度极大,且不利于房屋质量,二是资金已捉襟见肘。故此,钱希临想起上次长欢同他提起开银行的事情,觉得势在必行,于是叫来长欢商讨具体落实办法。 长欢对他说,银行就像一个水库,可以吸收源源不绝的存款,然后集中利用。但它不是赚钱的机器,企业才是。就像水库不能缺少产生动力的水车,兴办银行的同时还要办企业、做实业,将存款用来投资产生收益才行。决不能只收取百姓的存款而不思为百姓谋取利益,那便无异于涸泽而渔、杀鸡取卵。 钱希临听了她的一番话很受启发,于是立即着人准备筹划,终是将开办银行之事提上了日程。 新楼停工之后,工地上只留了两个工人日夜看守,其余人都回乡过冬去了。平日里,府中女眷因为知道有工人在,都不往东边工地上去,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日,沈曼淑闲来无事,请了几位军官太太到府中打麻将。 牌桌上,女人们喜爱嚼舌根子,家长里短、流言风语的。甄甲真的夫人虞琼芝无意间说起,最近奉天城里发生了一桩惨案。 富商宫德言家里扩建别苑,工地和宫家老宅仅一墙之隔,工人们都住在工地上。谁知,有两个地痞混子觊觎宫家小姐貌美已久,听说宫家建筑招工便趁着这个机会混进了工人之中。夜半三更,两人翻过矮墙,进入小姐闺房,奸污了小姐。事后,宫小姐一条白绫悬了梁,宫家老夫人爱孙女心切,也气得一命呜呼,而夫人和老爷也因为此事夫妻反目,好好一个家庭就这样毁了! 杨太太打出一张幺鸡,酸溜溜地说道:“呵,宫德言那老头子,将这女儿当宝儿似的,还不是就想囤货居奇、待价而沽?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倒想靠着女儿飞黄腾达,呸!” 宋太太掩口一笑,毫不客气地戳破杨太太的痛处:“要我说你呀,就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可听说了,你为了你家老小差人到宫家去提亲,结果人家不允,折了好大的面子呢。不过如今看来,这倒是好事了。” 沈曼淑看着热闹,打出一张三万,闲闲地问道:“杨太太,凭你家军长的身份,怎么会纡尊降贵去求娶商贾之女?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虞琼芝笑道:“就是,关键还没娶到。他们也真是太目中无人了!这么一看,宫家有今天倒是骄傲矜太过,乐极生悲了。” 杨太太面露不悦,重重落下一张八饼,嗔道:“要不是我家那小子被宫家的小狐媚子迷住了,我被他缠不过,谁会去她家提亲呀?她爹倒跟我摆上谱儿了。这下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哼,活该!” “吃!”宋太太将八饼捡到自己这边,又打了一张红中,并转脸对沈曼淑说:“二太太,方才我见督军府东边那新楼停工了,不知道何时复工啊?出了宫家这档子事,你们也得小心提防着点,可别”。 虞琼芝打断她,说道:“别胡说,督军府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会和那商贾家一个样?再说了,你如此说,岂不是诅咒幼芳小姐吗?” 宋太太自知失言,赶忙圆道:“我不过是关切诸位太太小姐,小心些总没有错。再说了,督军府中又不是只有幼芳小姐一位小姐,不是还有个宁安府来的什么苏小姐呢吗?” 杨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曼淑,翻翻眼皮说道:“那苏小姐可是督军钦定的少帅未婚妻,你这么说就不怕传到督军耳朵里,败坏了你家老爷的前途?” 宋太太也瞥一眼沈曼淑,阿谀道:“怕什么?依我看,二太太的侄女蕊茵小姐可比那个苏小姐强多了,国色天香又知书达礼,和咱们少帅简直天生一对,真不知道督军怎么想的!” 虞琼芝见话风不对,便和混道:“哎呀,甭管是谁,不都是督军府的人吗?谁出了事不是丢督军府的脸面?最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谁也别闹出什么不愉快,你们俩都别乌鸦嘴了!” 沈曼淑眉头一动,忽然计上心来。她灿然一笑,将牌城推倒:“清一色,胡了。” 腊月的东北,滴水成冰,满大街的人都呲溜着前进。小孩子却最喜欢这个季节,因为好玩的多了,还有脆生生不粘牙的冰糖葫芦可以吃。堆雪人、打雪仗、抽冰尜、滑爬犁、打出溜滑不计其数的快乐,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绽放成孩子脸上灿烂的笑靥。 临近年根,督军府中一片喜气洋洋。 这是长欢和俊喆离开宁安城后的第一个新年,对于曾经常年在外征战的长欢来说,年节观念极淡。不过,对于从未离开过家的俊喆来说,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寄人篱下的凄凉之感,好在有长欢在身边。母亲清扬“去世”这些年,俊喆视长欢为自己在督军府中唯一的亲人,甚至超过了亲生父亲容悦卿。因为容悦卿总是陪在西林觉罗锦姿身边,对他这个儿子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这些日子,长欢常到戴明雪房中向她学习厨艺。自那次戳破戴明丞的真面孔之后,戴明雪便一心向佛、不问世事。不过想明白之后,她对长欢反而心存感激,毕竟是她将真相告知于她。而不像沈曼淑,明明知道戴明丞的德行,也知道他们“兄妹”二人间的关系,却作壁上观,坐收渔利。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 危中识得两生花(二) 长欢从戴明雪处打听了不少督军的好恶,还学会了那两道钱希临最喜爱菜肴的做法。 随着两人关系日渐密切,那个关于绝子药的秘密在长欢心中像掺入杂质的陈酒一样腐败、发酸,散发出难以忍受的刺鼻气味。她想告诉戴明雪真相,然而又怕再度刺激这个本已平静的可怜女人。她和星竹讨论过,最终决定只要沈曼淑不再发难,就让这个秘密随风而去。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快乐。难的是,总有人或主动或被动地去打破这种无知的状态。 这一日,长欢在戴明雪处吃过她亲手做的斋饭,携着丫鬟“娉婷”往自己屋子回。 突然,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那人穿着破旧的黑棉袄、棉裤,一双大棉鞋臃肿而厚重,头上的狗皮帽子看起来脏兮兮的,歪歪扭扭地盖住他的头顶,几缕凌乱毛躁的头发垂在倒三角的眼睛之上。 长欢警觉地退后了一步,审慎地瞧着他问道:“你是谁?谁准你进后院的?你可知这里都是府中女眷,等闲不许外人进来的!” 那人露出一个做作的憨厚笑容,极力表示自己的无害:“长欢小姐,你别怕,我是新楼工地上留守的工人,不是外人。” 长欢狐疑地问道:“工人?那你也不可进后院呀,有事?” 那人点了点头,说道:“方才,这边的小少爷跑到工地上去了。我不许他到处乱跑,怕遇到什么危险,可他不听,独自进了未完工的新楼里,一直未出来。那里边很不安,尤其现在天擦黑了,视线不好很容易发生危险。我喊了几次也无人应答,没有办法,只好过来请你过去看看。” 长欢心中一紧,小少爷?今日钱希临、沈曼淑携钱斯年到沈蕊茵家做客去了,他所说的“小少爷”难道是俊喆?于是赶紧问道:“是长什么样的小少爷?” 那人眼珠转了转,答道:“大约十岁,穿一身奶白色西洋服装,最惹眼的是脸上有一双勾魂的桃花眼” “喆儿!”还未等对方说完,长欢忽然抓住他的油渍渍的衣袖急切说道:“立刻带我去!” 那人立即点了点头,转身走在前边带路,引着长欢由角门而出,绕进了凌乱而肮脏的新楼工地。 这时,日头已化身一片金霞,沉沉地落向了地平线,仅剩的光辉如同风中孤单的桐油灯,随时准备归于黑暗。未完工的钱家新楼在这渐暗的暮色中像只怪异的沉睡巨兽,入口便是它张开的口舌,等待着吞噬掉任何走入其中之人。 长欢不禁打了个寒战,向那个工人问道:“小少爷就是从这儿进去的?” 那人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答道:“是,就是这儿!” 长欢又问:“这里还有其他出口吗?” 那人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有这一个口进出。” 长欢本该察觉出他的异样和破绽,但是爱子心切使她又犯了冲动的毛病,忽略了这件事诸多的不正常之处。比如,为何这人初次见面便知道她是长欢,为何不找府中其他人而单单找她 来不及细想,长欢抬脚便要进去。这时,“娉婷”伸手拦住了她,说道:“小姐,要不还是回去找纳兰师傅来罢,我感觉这里不太安。” 那人似乎比长欢还焦急,又催促道:“来不及了,咱们还是赶快进去罢!万一小少爷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待得起吗?” “娉婷”冷冷地看着他,还欲再反驳,却听长欢说道:“娉婷,你去找纳兰师傅罢,我先进去看看。” “娉婷”摇了摇头,指着那个工人说:“我得陪着小姐,怎能让你一人进去犯险?不如叫他去找纳兰师傅罢!” 那人顿时面色微变,说道:“我也不认识你说的‘纳兰师傅’啊!要不还是你去罢,我熟悉里边的状况,我陪小姐进去就好。” “娉婷”坚决地说:“夫人交代我寸步不离地照顾小姐,所以我不能离开我家小姐半步。” 长欢心系俊喆安危,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争执,说道:“好了!都跟我进去就是了!” 说着,长欢抬脚踏上了钱家新楼门口气派初成的宽阔台阶 “喆儿——”长欢举着油灯,绕开脚下积满尘灰的建筑废料,艰难地一步步向新楼深处走去,边走边呼唤着俊喆。 那个工人指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说道:“那是地下室的入口,这上边咱们都找遍了,看来只有去地下室看看了。” “娉婷”眉头一蹙,提醒长欢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叫了人再来罢!” 长欢摇了摇头,说道:“咱们就下去看看,要是不在便安心了。万一喆儿真在下边遇险了,那是一分一秒也耽误不得的。” “娉婷”无奈,只好谨慎地和那个工人保持着一定距离,随长欢走下了地下室的楼梯。 “咔哒”!一个落锁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长欢和“娉婷”回头看去,那个工人狞笑着晃了晃手上的钥匙,指着地下室唯一的门说道:“嘿嘿,两个小妮子,总算是把你们给骗进来了!” 还未等长欢和“娉婷”反应过来,就听地下室里边又一个猥琐的男声附和道:“哈哈,这娇滴滴的小姐丫鬟,咱们一人一个,正好解闷!” 长欢回头举起油灯,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一看,才发现地下室里还有一个人。那人和先前骗她们来的那个工人打扮相似,都是破烂儿穷酸的。然而他们脸上并没有大多数穷人脸上憨厚而谦卑的神情,反而有点兵痞流氓的猥琐和轻浮。 “你们想干什么?”长欢凛然问道,她凌厉的凤目此刻倒竖起来,射出毫不畏缩的光芒,似的明显占尽优势那两个男人身上不觉一寒。 不过,看起来这两个男人是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他们只有片刻的犹疑,随即又换上一副龌龊的笑容,边搓着手边从两边靠近了长欢和“娉婷”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 危中识得两生花(三) 钱希临、沈曼淑带着幼芳、斯年在沈家吃过晚饭,本应该立即返回督军府,然而沈蕊茵偏央缠着钱幼芳指导她弹奏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还央斯年也在旁陪着,看她有无进益。沈嘉祥没有如往日一般斥责女儿胡闹,反倒欣欣然邀请钱希临到书房去鉴赏他新得的古董。沈曼淑和弟媳罗绮芬则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天。 钱幼芳坐在钢琴前给沈蕊茵做示范。她弹奏得极好,纤长的十指像灵动的素蝶在黑白琴键上翩然起舞。于是,轻灵婉约的琴音流泻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之中,将一切都笼罩在优雅而祥和的光韵里。 沈蕊茵不自觉地偷眼去瞧钱斯年,只见他斜倚在座位上,一只肤白指长的手撑着腮,深邃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眯着,长长的羽睫垂在脸上,落下一片轻盈的阴影。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幼芳的背影,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斯年哥哥。”沈蕊茵轻轻唤道。 钱斯年回过神来,迷离地问道:“怎么了?” 方才,他心中正在想着,不知道那个桀骜的苏长欢会不会弹钢琴,若此刻是她在弹琴又会是怎样一副图景?想到苏长欢,斯年心中忽然冒出一种焦灼的不安,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今日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沈蕊茵张了张口,还未等说话,钱幼芳的琴声便停止了,她站起身来说道:“蕊茵妹妹,到你了。” 于是,沈蕊茵恋恋地看了斯年一眼,挪动脚步坐到钢琴前边,开始学着幼芳的样子弹奏起来。然而,巴赫的曲子出了名地拗指,就算她使尽力也仍旧弹得磕磕绊绊。那琴声滞涩断续,完没有勃兰登堡协奏曲应有的灵动跳跃,使得听者也跟着心情躁郁起来。 钱斯年尤其如是。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内心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忐忑。 他努力将一个个细枝末节在脑中拼凑起来:来沈家吃饭是沈曼淑提议的,吃完饭沈蕊茵又刻意拖延时间,不叫他们离开,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沈嘉祥都出动缠住父亲。姓沈的这一家子反常的默契恰恰说明早有预谋,一定是督军府中正发生着什么不想自己和父亲打断的事情。 ——他们要害苏长欢! 这个想法像一颗轰天雷般在钱斯年脑子里炸开,并且迅速硝烟弥漫,占据了他部的思绪。他来不及再深思,而只有一个想法:我得救她! 钱斯年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忽然想起明日周先生要检查功课,必须马上回去准备!” 沈曼淑和沈蕊茵皆是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由沈蕊茵开口说道:“斯年哥哥,不过是检查功课而已,从前也没少见你糊弄周先生,今日又紧张什么?大不了明日照样寻个理由不去上课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在二楼楼梯口响起,是钱希临。他刚参观完了沈嘉祥的藏宝室,正欲下楼,就听见斯年说要回去复习功课,感到十分欣慰。然而,他刚要夸赞,却听见沈蕊茵不知好歹地劝斯年无须用功,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对沈蕊茵的印象又坏了三分。 沈蕊茵自知失言,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钱希临愠怒的表情。 沈曼淑赶紧过来打圆场,说道:“哎呀,蕊茵这孩子只是许久不见斯年了,不舍得他这么快离开。老爷您别这样,吓坏了女孩子家。” 钱希临冷哼一声,说道:“‘慈母多败儿’,斯年这么顽劣就是如此给耽误了!今日终于长进了些,还不是近来长欢规劝有方?依我看,这门亲事订得实在得当。至于别人,要想进我们钱家的门,还须得和长欢好好学学才是!” 沈蕊茵如何听不出督军是在“点”她,于是脸埋得更低,无地自容的同时简直恨极了苏长欢:都怪你!要是没有你,督军也不会看不起我!要是没有你,斯年哥哥早就是我的未婚夫了!不过,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明日,你的丑事就会传遍整个奉天城,我看到时候督军还会不会承认你这个准儿媳! 钱斯年听着他们一人一句来来往往的,心中焦急万分,也顾不得礼节和形象便夺门而出,跳上汽车向司机喊道:“开车!马上回府!” 司机一愣,疑惑地看着钱斯年,问道:“少爷,您这是督军还没出来,咱们走了恐怕不合适罢?” “人命关天!我叫你走就走!”钱斯年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抵在司机的脑袋上,但他并没有打开保险,这个威慑力已经足够吓得司机屁滚尿流,“嗖”地一下踩动油门便向督军府狂奔而去。 到了督军府,未等车停稳当,钱斯年便打开车门冲了下去。他一路飞奔到了二进院,推开长欢房间的门便喊道:“苏长欢!” 连嬷嬷独自在屋里,被钱斯年突如其来地闯入蓦地一惊,问道:“怎么了斯年少爷?我家小姐不在。不过,您这样闯进来恐怕不妥罢!这毕竟是女子闺房” “她去哪了?”钱斯年根本顾不得连嬷嬷的说教,扯着她的衣袖问道,“我问你,她去哪了?快说!” 连嬷嬷只好如实说道:“小姐下午便去四姨太那里了,一直没有回来。” 这时,门口响起容俊喆的声音:“怎么了斯年?你为何如此慌张,莫非我小姑姑她” 钱斯年来不及解释,只对俊喆说道:“跟我走!”便拉着他往戴明雪的房间去。 到了地方,钱斯年不敢鲁莽,毕竟戴明雪名义上还是他父亲钱希临的妾室。他见屋内灯火未熄,知道里边人还没歇息,于是在门口大声说道:“雪姨娘,斯年想问问,我未婚妻苏长欢是非在此?” 屋内寂然无声,好像根本没有人似的。钱斯年急得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子,连搞不清状况的容俊喆也跟着捏了把汗。 半晌,房门打开了。戴明雪携着苏长欢的手微笑着走了出来,边走边打趣她说:“你瞧,才一会儿不见,你这小未婚夫便来寻了,你们还真是甜腻恩爱!”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 危中识得两生花(四) 长欢也眯着眼看向钱斯年,玩笑道:“斯年哥哥,你何时像我家喆儿一样,这么黏我了?要不也同他一起叫我姑姑罢。” 斯年上前,扯着长欢的衣袖上下看了一圈,见她毫发无损的,这才放下心来,嘴上却半怒半嗔地说道:“你抬头瞧瞧天色!都这么晚了还不回屋,能不叫人好找吗?” 长欢眉毛一挑,笑问道:“你担心我?” 俊喆这时插嘴说道:“小姑姑,方才斯年疯了似的找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长欢觑着钱斯年,不无怀疑地反问道:“我能出什么事?在如此警卫森严的督军府中,难道还会有什么歹人不成?” 斯年看着她一贯盛气凌人、寸步不让的表情,不但不恼,反而觉得心中安定:呵,我倒忘了,这个小丫头可不那么简单!是我杞人忧天了。 他自嘲地嗤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长欢盯着钱斯年挺拔的背影,心中划过数道疑影儿:他怎么知道我有危险?难道这件事他也有份?那又为何惺惺作态来寻?是想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戴明雪拍拍长欢的肩膀,话里有话地说道:“去罢,别叫人家‘担心’你,尤其是二太太。我想,这会儿她和督军该回府了,你应当去前院迎迎他们。” 长欢回望了一眼戴明雪和丫鬟星竹,了然地点了点头,对俊喆说:“喆儿,你陪小姑姑去罢。”说着,挽起他的手臂往前院去了。 路上,俊喆担心地问长欢:“小姑姑,你真的没事吗?为什么你的手这么冷?” 长欢攥紧了俊喆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他弄丢了似的,回答道:“没事的,喆儿,只要你在,姑姑就什么都不怕。” 这时,丫鬟“娉婷”不知从何处拐了过来,对长欢默默点了点头。长欢用眼神给了她一个暗示,她便一言不发地跟在长欢和俊喆身后,一起到了前院。 时间刚刚好,沈曼淑挽着钱希临的臂弯,身后跟着幼芳,一起进了府门。见到长欢,沈曼淑明显愣了一下,她错愕的神情被长欢尽收眼底。 钱希临问道:“长欢,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有事吗?” 长欢展开一个天真甜美的笑容,答道:“方才我在雪姨娘房中品茶,斯年哥哥突然来了,没说几句话又走了。我见他自己回来的,担心钱伯伯和幼芳姐姐,这才出来迎迎。” 钱希临和蔼一笑,欣然点头说道:“长欢有心了。斯年那小兔崽子,说是要复习功课,突然就独自坐车跑了,也不知搞的什么名堂,还是沈军长派车送我们回来的。” 俊喆在旁帮着斯年圆谎道:“是啊,明日周先生抽查中庸的背诵,他大概方才是想找我小姑姑教她,又不好意思开口罢。” 长欢狐疑地看了俊喆一眼,心说:傻孩子,你何时同那纨绔公子同穿一条胯子了?竟也学会了他信口雌黄的本事! 不过,此刻她不能深究钱斯年的问题,真正的敌人就站在对面,一副慈眉善目、菩萨心肠的样子,谁知道内心里却肮脏龌龊得无以复加,居然做出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来! 这个人自然是沈曼淑。她上下打量着长欢,见她须尾地站在那,且神色没有任何异样,不甘心地问道:“长欢,你今日都做了什么?怎么瞧着你面色如此苍白?我们不在府中,没发生什么事吧?” 长欢继续假扮纯良无知,答道:“能有什么事?我今日一直在雪姨娘房中跟她学习厨艺,许是累着了罢。多谢二娘的‘关心’!” 沈曼淑讪讪地应道:“哦,没事就好,那便早些回去歇息罢!” 长欢笑着点了点头,同幼芳和俊喆一同回了二进院。 一回到自己房间,长欢便像虚脱了一般,颓然坐在榻上,身体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娉婷”上前安慰道:“小姐,没事儿了,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那人送去了一份‘回礼’,您就等着看好戏罢!” 长欢忽然死死抓住“娉婷”的手,一双凤目炯炯地盯住她的脸,问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娉婷”还欲狡辩,谎称道:“小姐,您怎么了?我就是娉婷啊!是,我会功夫,但我这身功夫之所以不叫任何人知道,那是为了暗中保护小姐您啊,这都是锦姿夫人吩咐的!” “胡说!”长欢将“娉婷”拉到近前,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 半晌,长欢冷如冰封地说道:“娉婷在身边伺候我六年了,她何时学的功夫,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绝对不是娉婷!在宁安城我就发觉你有问题,只不过尚未看清你的目的,静观其变罢了。今日你既然露出了狐狸尾巴,就别怪我刨根问底了。你若不说,我便告诉督军,是你杀了那两个人嫁祸给二太太。” “你!方才若不是我,你就”“娉婷”着实没料到长欢叫她去处理那两个流氓的尸体,竟还存着这个后招,自责当真低估了这个小女孩! 长欢松开“娉婷”,吩咐站在一旁吓愣了的连嬷嬷出去给自己倒一杯茶,并用眼色暗示她把纳兰烽烟调来,省得“娉婷”狗急跳墙。连嬷嬷自然会意,赶紧故作平静地出了屋子。 “娉婷”暗自思索了一下,抬头说道:“我知道,你叫连嬷嬷去找纳兰烽烟了。不过,你也见识过我的身手了,我若想要你的命不过顷刻足矣,旁人根本救不了你。但我不会这么做的。既然已经暴露,那我不妨跟你做个交易罢。” 长欢平静一笑,不屑地问道:“交易?那我也得先看看你值不值得。” “娉婷”不再伪装,大咧咧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说道:“我叫星野妍子,是星野橘次医生的养女。之前在都统府,就是我假扮娉婷陷害容俊喆的。至于真正的娉婷,我想她应该是我的孪生姐姐。” 长欢点了点头,很赏识她的直接:“原来如此,怪不得会同时出现两个‘娉婷’,我倒没想过双生姐妹这一层。那么,你潜伏在我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 危中识得两生花(五) 星野妍子回答道:“我奉锦姿夫人之命待在你身边,若你有任何异动都要禀报于她。” “就是说,她派你监视我?”长欢嗤笑道。 星野妍子点了点头。 长欢暗道:幸好早就发觉了异样,平日行事也刻意避开这个假娉婷的耳目。否则,若然被锦姿察觉我乃清扬转世,则复仇无望。今日一切说开也好,只是不知此人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于是,她问道:“那你说说看,究竟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星野妍子站起来,郑重地说道:“我想和你做的交易就是,今后我只给她传递你想让她知道的消息,若是她有什么命令,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而我要的,只是你能帮我救出我姐姐。” 长欢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买卖不亏,只是还需找办法验证她的忠诚,所以点头应允道:“可以。不过,你可知道她将你姐姐娉婷藏在了何处?” 星野妍子答道:“我若知道,早自己去救了。还不是怕查问过程中打草惊蛇,伤害到姐姐,这才求你。” 长欢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承诺道:“好,只要你此后和我一体同心、同仇敌忾,我一定帮你打听到你姐姐的下落,把她平安带到你身边。” “一言为定!”星野妍子伸出手,和长欢击掌为誓。 “今晚,睡个好觉,明早还有一出好戏要看。”长欢眯起狡黠的眼睛,和星野妍子相视而笑。 那一边,钱希临见孩子都回了房,便对沈曼淑说:“你也回罢,今晚我去飔飔房里。” 沈曼淑嘴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然而面上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老爷。” 钱希临实际上根本不在意她是否首肯,迈开步子便往五姨太袁飔房间的方向走去。 沈曼淑咬着银牙,目送钱希临背影离去:老爷,究竟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的心?从前是孙月嫦,后来是秋月浓、戴明雪,现在又是袁飔。虽然我可以一一斗败这些女人,却始终赢不了你! 她一个人寂落地往自己院子走去,方才苏长欢的笑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笑容十分刺眼,惹得本就不快的沈曼淑心中烦躁不已:难道她命真这么好,因为一直没出戴明雪房门而躲过了一劫?今天好不容易引开了老爷、幼芳和斯年,竟然没能得手,也不知下次机会还要等待多久。真是可惜! 回到院中,只见卧房里漆黑一片。沈曼淑推门唤了一声“星菊”,无人应答。她本来今日就诸事不遂,这下子更是无名火起,刚欲发作,就觉后脑被一钝物击中,昏了过去 次日清晨,辛妈惊恐的叫声吵醒了阖府上下:“来人呐!二太太被人侮辱了!快来人呐!杀人了!” 府中所有人齐齐涌到沈曼淑院子里。和其他几房姨太太不同,沈曼淑毕竟是当家主母,自己住着一个单独的院落。院子里除了她的卧房,其他各屋住着好几个丫鬟和仆妇。此刻,她们皆昏昏沉沉地醒来,边敲打着发木的头脑,边穿好衣服,匆忙跑到二太太的卧房查看。 钱希临带着袁飔赶到的时候,沈曼淑卧房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下人。虽然辛妈一力阻拦着,不让任何人入内,还是有好多人看到了屋内的情形:沈曼淑衣冠不整地晕倒在榻上,地上有两具被割了喉的男尸,看衣着似乎是东边新楼工地上看守的工人。 众人议论纷纷,任谁长着一双眼睛看到这样的情形都能猜上个八九分,然后口舌相传,流言蜚语便飘了出去。 “都给我滚出去!”钱希临雷霆万钧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众人吓得缩首缩尾,逃也似的四散而去,只剩沈曼淑院子里的星菊等人,还有最先发现异样喊起来的辛妈。 这时,幼芳、斯年、长欢和俊喆四个小辈到了,秋月浓也带着丫鬟星兰来了,府中的主子只有吃斋念佛不理世俗的戴明雪没有出现。 钱希临眉头拧得像麻绳一般,意欲进卧房去仔细查勘。 袁飔却拉住他,说道:“老爷,不要轻举妄动,破坏了现场的证据就不好办了。” 钱希临一想也对,立即吩咐人去请奉天警察署派人来查。 星菊立即跪倒在他脚边,阻止道:“老爷,万万不可,这要是闹得人尽皆知,您和二太太的脸今后往哪儿搁啊?” 一旁的秋月浓不等钱希临说话,伸手给了星菊一个耳光,呵斥道:“大胆!‘老爷的脸面往哪儿搁’这种话岂是你一个下人说得的?你看没看到,都已经闹出人命了!阖府上下几十双眼睛可都看到了,老爷要是再藏着掖着,不查他个水落石出,将来一旦传扬了出去,外人会说咱们督军府草菅人命,甚至可能说得更加难听。到时候,老爷才是真正丢了脸面!” 星菊被三姨太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再说话,只巴巴地看着屋内,希望主子沈曼淑赶紧醒过来主持大局,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幼芳和斯年本欲进屋看看二娘的情况,皆被钱希临拦了下来:“小孩子不宜看如此血腥的画面。来人,带少爷小姐们回房!” 立刻便有几个警卫走上来,欲强行将他们四人带离。 就在这时,长欢突然开口说道:“钱伯伯,长欢略通医术,不如先让我想法子救醒二太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待会儿警察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看到二太太此般样子罢?” 钱希临犹豫了一下,长欢又说:“您放心,我仔细些,不会破坏屋内的证据。” 于是,钱希临微微颔首,嘱咐道:“那你便去试试罢。切记,不要碰屋内任何物品。还有,我先告诉你,地上有两个人死状恐怖,你先做好准备,待会儿可别吓着了。” 长欢点了点头,拿一方丝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小心翼翼地进入了沈曼淑的卧房。她莲步轻移,绕过两个死人,已经快到沈曼淑床前的时候又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将长欢带回了昨晚那个阴暗无光的地下室,两个猥琐无比的男人虎狼一般扑向她和星野妍子,却在近身的瞬间,捂住喉咙轰然倒地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 其人之道眼还眼(一) 星野妍子手上薄如蝉翼的飞刀闪着寒光划开其中一个流氓的喉咙,箭一样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瞬间,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溅得到处都是。 另一个流氓的眉心被一块石子打中,登时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已被捆住了手脚。 “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来袭击我的?”长欢甜美如画的面孔上是凛若玄冰的莫测表情,她的语气轻轻的,却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这不是一个六岁女孩身上该有的气场,但若是见过当年瓜尔佳清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宛若修罗的样子,便可以理解此刻恼怒万分却隐忍不发的长欢为何如此可怕了。 那个流氓倒也不是吃素的,他压下心中的恐惧,安慰自己:不过就是两个女子,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扯起嘴角邪邪地笑着,污言秽语出口:“没有人指使!老子就是看上你这个小娘们了,不行啊?” 长欢也不恼,给星野妍子使了个眼色,于是妍子捏着她的飞刀抵住那人的子孙根,说道:“好,既然是这玩意指使你的,那我便把它除了,省得今后再祸害人!” 流氓被吓得几乎屙了尿,忙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小姐高抬贵手,饶了我罢!” 长欢指着地上已成尸体的另一个流氓,平静地说道:“说实话。不然,他就是你的榜样。” 那个活着的流氓看着那具死不瞑目的同伴尸身,他颈子上一寸来长的伤口好似会开口说话,劝着他:说罢,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 “我说!是,是五姨太袁飔指使我来玷污你的!”他咬着后槽牙说道。 长欢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问道:“我和五姨太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我?” 那人眼珠转了转,说:“我怎么知道?我们不过是拿钱办事,主子的想法,谁敢问?” 长欢没说话,星野妍子会意,上前几下掰断了那人的十根手指。十指连心,那痛楚自不必说。瞬间,冷汗就细细密密地冒在他的额头上。 “你倒是只忠犬,只不过不知道你的主子是否会在意一条狗的性命?”长欢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你们肩胛上的文身,却早已出卖了他。” 星野妍子走过去,“刺啦”一下扯开那人的衣衫。脊背处,一只青蝠文身赫然在目,正是奉天陆军第三军飞蝠团的标志。 这飞蝠团乃是沈曼淑胞弟沈嘉祥的得意之作。此团云集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没有正式编制,仅凭背上的青蝠纹身认定身份,由第三军按月发放军饷。平日里,他们就像暗夜中的蝙蝠一样随意潜伏在奉天城的各个角落,等待命令。 你可以避开一匹战马,却难以躲避一群苍蝇。飞蝠团就是苍蝇一般的存在,他们无处不在,肮脏龌龊,却令人束手无策。 飞蝠团本是奉天军的一个军事机密,若不是已经接替戴明丞当上军法处处长的齐之渠告知,长欢也不会知道,更不会认得这青蝠文身。齐之渠便是流谪会安插在戴明丞身边的暗桩,那日也是他想办法灌醉戴明丞,才得以除去了他。 长欢对这个来自飞蝠团的流氓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我本想着,你若说了实话我便饶了你的性命。现在看来,你却是个不要命的。那好,我就成你!” 那人到底是“苍蝇”,根本没有什么骨气,方才不说也是怕回去受军法处置。现在眼见事情败露,又不想立刻丢了性命,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是上边的命令,叫我们俩暗中替换掉那两个看守工地的工人,二太太伺机调开督军,再由我们将你引到这边来,进行侮辱。” 果然是她!长欢心中一凛。也只能是她!她最清楚我的弱点便是俊喆,所以叫人拿他当借口引我前来。也只有她想要除去我,扶自己的侄女沈蕊茵上位!我若是今日真中了她的阴招,婚事告吹、声名狼藉是小,更可怕的是,这件事会像梦魇一样盘踞在心中,永远挥之不去。 真没想到,无冤无仇,只是为了让自己侄女得到少帅未婚妻的地位,沈曼淑居然能想出玷污人清白这么恶毒的法子。她难道没有想过,这会毁了一个少女的一生?被权势腐烂的人心,果然是世间最肮脏、最可怕的东西! 问清了幕后主使,长欢交代星野妍子去找纳兰烽烟,由他把那具尸体带出城去处理掉,再清理干净地下室的血迹和她们来过的痕迹。至于眼前这个流氓,她要将他当做“回礼”,还给沈曼淑! 长欢独自回到戴明雪那里,她的房间位置偏僻,素来无人注意,且戴明雪慈悲,星竹又是自己人,都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们见长欢一身血污地来,着实吓了一跳。问清来龙去脉之后,戴明雪脸色惨白地呼了句佛号,闭上眼睛念起经来。 星竹知道她定是因曾经助纣为虐帮过沈曼淑这个魔鬼,心中痛苦懊悔不已,于是轻轻对长欢说:“小姐,跟我来,我先带您换身干净衣服去。” 长欢换好衣服之后,戴明雪也平静了些,两人便坐下来饮茶,装作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的样子。 那一边,星野妍子来到沈曼淑的院子,用迷烟放倒了所有丫鬟仆妇,除了属于流谪会的辛妈。纳兰烽烟将那个没死的流氓打晕了扔在沈曼淑的卧房里,便出城去处理那具尸体了。 本来,按照长欢的嘱咐,只需将这个流氓的舌头拔了,留他一条活口,明日督军自会处置。但星野妍子认为,还是死人安,让他活着,难保不会抖出对她们不利的证据。而且,杀了他便可伪装成两人作案,发生分歧,之后一人杀死另一人逃之夭夭的假象。如此一来,那个已经死掉的流氓正好背这口黑锅。 于是,她自作主张,潜伏在沈曼淑房中,听见府门口传来汽车声响便杀掉了那人,使死亡时间无限接近沈曼淑回房的时间,这样才不会被警察找到破绽。然后,她用那第一个死掉的流氓的鞋子,沾着血迹留下了一些脚印,让人误以为杀人者已经逃走。 做完这一切,星野妍子便去处理鞋子和血衣,留下辛妈等着沈曼淑回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 其人之道眼还眼(二) 辛妈躲在门后,沈曼淑甫一进屋便被她用木棍打晕了,扯烂衣服丢在床上。她布置好现场,再将星野妍子留下的迷烟吹入房中,确保沈曼淑不会提前醒来。 翌日清晨,辛妈第一个来到沈曼淑卧房,假装要服侍她起身,然后故意大声呼救引来阖府上下所有人。当众人蜂拥而至,她又故意阻拦,好似要保护二太太名声,实际上却没有任何作用。该看到的,大家都看了个一清二楚,“督军府二太太被歹人侮辱”的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传遍奉天城的大街小巷。 这就是长欢想要的。她要沈曼淑名誉尽毁,一如她对她所做的。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刻,长欢站在沈曼淑的床榻前。屋内残留着迷烟,她不得不用丝帕捂着口鼻。地上死去的男人在她意料之外,乃是星野妍子的手笔。这个日本人训练出来的女子,其冷静果决、心狠手辣果然还在自己之上,不得不防。 借助清晨的微光,长欢看向沈曼淑昏睡的面孔。本就慈眉善目的一张脸,在睡梦中更加安详,谁会想到这副菩萨面孔之下竟隐藏着一颗无比丑恶的蛇蝎之心? 长欢从怀中摸出一副银针,在沈曼淑头顶的百会穴、面上的人中穴,以及十根手指上的十宣穴分别施以针灸。 很快,沈曼淑睫毛翕动,堪堪转醒了。她刚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长欢似笑非笑的一双眼睛,半张娇俏的小脸隐藏在丝帕之下,显得那对凌厉的凤眸更加阴晴不定,让人分不清它们的主人究竟是魔还是佛。但无论如何,她是不可否认的强大的存在,带着睥睨天下的凌人盛气。 “你你在这儿做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沈曼淑揉着闷痛的后脑和额头,问道。然后,她发觉自己的衣衫被人撕扯开了,白花花的胸口和肩膀都显露在外面。紧接着,她看见了地上暗黑的干血中死不瞑目的男人! “啊——”沈曼淑吓得尖叫了起来,“他是谁?是谁!” 长欢却假装非常惊喜,向着门口大声说道:“好了!二太太终于醒了!” 沈曼淑这才发现,她的卧房门口还站着好多人,都关切地伸着脖子往里边瞧呢,但逆着光她看不清楚是谁。于是,她赶紧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恼羞成怒地喊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出去!” 这时,钱希临的声音传了进来:“曼淑,你没事罢?” 沈曼淑一惊,这才明白事态有多严峻,连老爷都亲自来了! 方才,大概是由于迷烟的效力过于强大,她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想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苏长欢会在她的房间内,而她自己衣冠不整,地上还躺着一个死人。不过,听到钱希临的声音,她的思维开始渐渐恢复。 这一切并不难联想:她中招了,本该发生在苏长欢身上的事,眼下不知怎的竟然找上了她。真是终日打雁之人竟被雁扦了眼睛! “苏长欢,是你害我!”沈曼淑一时难忍怒火,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道。 长欢绽开她标志性的无害微笑,天真地说道:“二太太,你说什么?是我刚刚救醒了你呀!而害你的人,大概就是‘此人’罢。” 说着,她指了指地上的死人,挑起两道烟柳弄晴的弯眉,眼中尽是讥诮神色,还特意将“此人”二字说得极重,似在提醒着什么。 沈曼淑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被派去袭击苏长欢之人中的一个嘛!顿时,她感到五雷轰顶,明白此刻之所以陷入如此诡谲的境地,因自己阴谋败露,引来了苏长欢的报复! 怎么办?她怕的并不是名声扫地,左右早年嫁给钱希临时已经闺誉尽毁。她怕的是遭到钱希临的嫌弃和冷落,怕的是心心念念的男人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形同陌路,就像对待那自甘堕落的戴明雪一样。不,绝对不行! 念及于此,沈曼淑顾不上端庄形象和主母威仪,赤着脚奔到门外,跪在钱希临脚边,扯着他的裤脚哭诉道:“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曼淑是被人陷害的!曼淑没有失身!” 她不这样闹还好,如此反而显得此地无银、欲盖弥彰了。人在焦急之中作出的决定总是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若能冷静一些,便不至事后懊悔。 钱希临蹙了蹙眉,强忍不快,俯身将沈曼淑搂进怀中,低声劝慰道:“曼淑,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别这样,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能如此失态。放心罢,此事我定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沈曼淑心中稍稍感到安慰,刚想缠着钱希临说出自己对长欢的怀疑,就见警察署的人来了。 钱希临将沈曼淑扶起来,用自己的外套把她裹住,吩咐一旁的星菊道:“扶二太太到偏房歇息。”然后转而对警察署的来人说:“老陈,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务必查清楚。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便牵起袁飔的手离开了。 沈曼淑没想,她自己已是如此这般,钱希临却只是敷衍地安慰了那么几句,便不耐烦地走了,而且还是拥着他的新欢走的。难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真的一丝地位也没有吗? 她恨袁飔,恨她抢走了老爷的心!她也开始恨钱希临,恨他冷漠薄幸,恨他流水无情! 不,她恨在场的每一个人!恨秋月浓姿态翩跹、貌若嫦娥,时时让钱希临想起亡妻!恨钱幼芳、钱斯年是孙月嫦的儿女,是钱希临的心尖至宝!恨丫鬟仆妇们没用至此,主子落难时竟没一个能独当一面! 但她最恨的是苏长欢!明明内里是头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孤狼,面上却总是一副白兔般的无害模样,装柔弱、装无辜,蒙蔽了府中所有人! 星菊扶着主子,发现她身颤抖不已,还以为她是因为受了惊吓,于是安慰道:“二太太,没事了,督军会给您做主的。” 这话反倒刺激了沈曼淑,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到最后很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 其人之道眼还眼(三) 且说那被钱希临叫做“老陈”的人,乃是奉天警察署总探长陈鹄鹏。 他是钱希临手下一名得力干将,掌管着整个奉天城的社会治安和大大小小刑事案件,是维系一方平安的重要人物。平日里工作有多繁忙自不必说,今天若不是督军府里发生了命案,他也不会亲临现场。可是到这儿一看,现场却已被破坏,当真令他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沈曼淑方才慌张地跑出来,不小心将屋内许多东西碰得移了位,甚至连地上的脚印也被她踩乱了,难以分辨出新旧。这些,对于判案来说是极为不利的。陈鹄鹏甚至有些怀疑沈曼淑是故意为之,因此对她先入为主地产生了不信任之感。 陈鹄鹏吩咐手下采录在场所有人的口供,他自己则躬亲进入沈曼淑的卧房查验尸体、提取证物。若不是因为这是督军家的案子,等闲他是不会如此的。 沈曼淑因为是受害者,本应第一个接受问讯。然而,警察署的人见她此时情绪激动,似乎并不能冷静地陈述事实,于是让她先去休息,调整情绪再录口供。他们则先向在场的几人以及丫鬟仆妇们进行询问,大致理清了思路和时间线。 陈鹄鹏等人一上午探查下来,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几乎都无可挑剔地指向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两个伪装成建筑工人的流氓用迷烟放倒了沈曼淑院子里的下人,潜伏在她房间意图不轨,但是在最后时刻两人出现分歧,一个杀死了另一个并逃之夭夭。他们不会想到,这些只是长欢和星野妍子故意安排他们找到的“事实”而已。 经过查验尸体,陈鹄鹏已对死者的身份心知肚明,当他看到此人背上的青蝠文身便明白他是沈嘉祥手下飞蝠团的人。虽然现在还不确定逃走的“凶手”身份,但他心中画下一个问号:飞蝠团的人为何会袭击沈曼淑?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吗?难道此人是为了保护沈曼淑才被“凶手”杀死的?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不过,飞蝠团直接隶属沈嘉祥,要想深入调查,势必得向沈嘉祥进行问讯。此人在奉天势力极大,又是督军的小舅子,不是陈鹄鹏一个警察署总探长可以随便查问的。因此,他决定将这个发现禀报督军,由他定夺。 下午,沈曼淑的精神恢复了些,于是陈鹄鹏领着她回到她自己的卧房,回溯案发当时的情形。 此时,那具尸体已被抬回警察署进行进一步详细检查了,只是屋子里的血腥味太重,久久不能散去。沈曼淑闻着这腐败腥臭的气味,想起今日自己受到的屈辱,心中不禁一阵恶寒,对长欢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然而,经过一上午的思考,她明白自己无法指证苏长欢。如果她想让人相信是苏长欢报复自己,就得拿出证据证明她们之间的不睦,那样势必要抖出自己对她做过的龌龊之事。而且,今次这两个流氓明明是她安排入府的,警察只消稍微调查就会知道他们的身份。若是此时说自己和苏长欢不和,很容易引火烧身,惹人联想。 因此,她不能主动提出怀疑苏长欢,唯有期待警察自己找到证据证明苏长欢谋害自己,否则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其实,由于已经调查了一个上午,陈鹄鹏对案件早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加上沈曼淑也说自己甫一进屋就被打晕了,没有见到凶手面目,因此她的证言也无太大意义。加上戴明雪和星竹证明长欢和妍子未曾离开过房间,所以,空口无凭,既无动机也无时机,就算沈曼淑想引陈鹄鹏怀疑长欢,也是很难的。 另一厢,钱斯年前来邀约,说是要带长欢去百货公司买衣服。 长欢本不想同他出去,不过,因着沈曼淑的遇袭,府中气氛凝闷。从上到下一片唏嘘,都说连二太太如此身份,身边丫鬟仆妇众多,都遭遇了这样的不幸,其他人更加自危。长欢不想待在府中,她有星野妍子和纳兰烽烟在身边,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怕,不过当下这个时候,若是流露出一丝得意或者窃喜,都是容易引人怀疑的,不如假装出府去散心。 于是,长欢携了星野妍子和俊喆一同出门,却被钱斯年以车上没位置为理由统统给打发了回来。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长欢上了汽车。汽车开动,绝尘而去。 长欢看着车上空着的座位,斜觑了斯年一眼,问道:“这两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吗?” 斯年一头雾水,反问道:“你说什么?” 长欢伸出水葱般白嫩的一截手指,用力点指着两个空位,认真地说:“就是坐在这儿的两位。” 斯年脸色微变,狐疑地问道:“这儿哪有人啊?” 长欢突然面色一凛,瞪着斯年质问道:“既然没有人,你为什么说车上没位置了?想单独和我出门就直说!” 斯年这才明白长欢揶揄他,于是哈哈大笑。笑罢,他忽然认真地说:“有些话还是你我单独说,我想你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你的秘密罢。” 长欢眉头微蹙,充满疑虑地看着斯年:他知道我什么秘密了?难道,是昨天的事 斯年见长欢没有说话,而是紧锁着两道愁眉,于是绽开一个得逞的笑容,拍拍她的手背,伏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是不会把你怎样的。你可以信任我。” 他的话既暧昧又惹人联想,司机都忍不住偷偷从倒车镜里瞧上一眼后排坐着的这对青梅竹马的璧人。 长欢却并没有被他的话拨撩得红脸,她抽回自己的手,冷着脸说道:“钱斯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是不会受任何人要挟的。” 斯年轻笑了一下,对司机吩咐道:“师傅,靠边停罢。不用等我们,回去告诉家里,今晚我和长欢在外边吃。” 说完,他牵着长欢的手下了车。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1章 旧宫犹在朱颜改(一) 钱斯年同苏长欢漫步在奉天街头,沿着帅府门前的朝阳街一直走,到尽头拐个弯,便来到了盛京皇宫所在的新正街。 眼前红墙青瓦、雕梁画栋的宫殿,是满清王朝发祥后兴建的第一座皇宫,至今已历三百多年风雨。如今,大清朝亡了,这座恢弘的宫殿也从皇族私产变成了国民政府所有。但实际上,它如今的主人几乎可以说就是东三省的“土皇帝”钱希临。据闻,他经常从盛京皇宫府库中提取珍宝,当作礼物赠送官员,拉拢人心。 长欢的目光越过宫墙上金黄的琉璃瓦,飞向皇宫内院层峦叠翠的飞檐斗拱,思绪溯回到她还是宁古塔镇陲少将军瓜尔佳清扬的岁月 这盛京皇宫清扬是来过的。那一年,她击败进扰宁古塔的蒙古叛军,孝钦显皇太后赏赐她到此处休养,就住在久负盛名的“台上五宫”之中的麟趾宫。当初太宗皇帝册封“崇德五妃”,此处乃是懿靖大贵妃娜木钟的居所。 彼时,清扬尚未遇见容悦卿,而西林觉罗锦姿仍是她的婢女,二人情同姊妹。清扬便由锦姿陪着到盛京皇宫休养。 五宫中,因清宁宫是孝端文皇后故居、关雎宫曾住敏慧恭和元妃、永福宫出了孝庄文皇后,都不许他人僭越,便只有麟趾宫和衍庆宫可以居住。清扬和锦姿住在麟趾宫,而衍庆宫则住着另一位受到恩赏休养于此的贵族——醇亲王之子多罗郡王爱新觉罗毓德。这位郡王不是别人,正是锦姿嫡姊西林觉罗锦容的夫婿。自然的,锦容也随毓德来到了盛京皇宫。 当年左都御史西林觉罗茂昌遭奸人构陷之时,醇亲王府不但袖手旁观,锦容还决绝地与亲生父亲断绝了关系,以保自己多罗福晋的地位。此后,锦姿跟随父亲遭到流放,沦为女婢,还连累未婚夫家一同受难,而锦容却依旧享受着富贵荣华,做她养尊处优的福晋。故此,锦姿同这位嫡姊的关系势成水火。 再次相见,就像从小在左都御史府中一样,拥有嫡女身份的锦容依然高高在上,睥睨着低如草芥的庶女锦姿。她似乎从未对父亲和家族感到过一丝愧疚,反而奚落锦姿:“若不是你那愚蠢的夫家强行出头,恐怕御史府还不至于被彻底摧垮,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锦姿虽平日里伶牙俐齿,然而许是因为从小受惯了锦容的欺凌,一遇到这位嫡姊就变得言辞匮乏。不过,因着心头挥散不去的怨气,她勉强鼓起勇气说道:“‘夫孝,德之本也。’不孝则无德,无德则无福。不孝无德之人,就算忝居高位,也总有德不载福的一天。切莫得意忘形,小心登高跌重!” 锦容轻蔑地嗤之一笑,说道:“诗经有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我于大厦将倾之时忍辱负重、身而退,怎知不是为了图谋来日?若是谁都如你那夫家一般以卵击石,那我西林觉罗氏才真真危矣。” 锦姿小声反驳道:“可你虽保了自己,却并未顾及阿玛和家的死活。时至今日,我也没见到你所谓的‘图谋来日’。阿姊,你拿这话哄我也就罢了,若是阿玛听见了,怕是要被你气毙!” 锦容柳眉倒竖,拿刁蛮的杏眼瞪着庶妹,怒道:“住口!我早和西林觉罗氏断绝了关系,何况你如今只是个低贱的婢子,有什么资格叫我‘阿姊’?即便是当年,你一个贱妾生出的庶女,也没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唤我一声‘阿姊’!难道,你忘了当年是如何匍匐在我脚下声声告饶的了?还真是个贱婢,记吃不记打!” 锦姿被锦容呛得毫无反击之力。从小,她自卑的便是自己的庶女身份,因着等级森严、嫡庶有别的八旗制度,她受尽了锦容母女的欺凌。额娘死得早,身份又低微,她名义上是御史府的二小姐,实则过得连丫鬟都不如。动不动就被锦容使唤一通,还连同着奚落和欺侮,将她微薄的自尊丢在烂泥里,再踏上几脚。 这时,清扬来寻锦姿,见她被气得眼眶通红,嘴唇嚅喏着,便知受了大委屈,立即向锦容甩过去一道凌厉的目光,问道:“锦姿,你怎的了?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欺负到我瓜尔佳清扬的人头上?” 锦容听见“瓜尔佳清扬”这几个字,浑身一战。这个名字,在大清朝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是战功赫赫、从无败绩的铁血女将军,更是军法严苛、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女修罗。锦容一个闺中妇人,自然不认得清扬,只是听郡王爷提起过这个比男人还可怕的女人便已是不寒而栗,不意今日居然狭路相逢了,实在吓得不轻!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偷眼去瞧面前这个穿着红梅映雪锦缎裁制的旗装,头上挽着简单“两把头”的女子,不由得感叹:她长得可真美啊!那眉那眼那弯朱唇,无不恰到好处,无不鬼斧神工。这样妩媚婉约的女子真会是人们口中的“杀神”吗?锦容不信。 “你?瓜尔佳清扬?呵,我还是‘奥都妈妈’大神呢!”锦容不屑地翻了翻眼皮,鄙夷道。 清扬冷笑一声,上前一掌击碎了锦容依靠的石桌。随着“哗啦”一声,锦容的身子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石桌的残骸之中。 “哎哟!”锦容的右臂眼看严重摔伤了,她呻吟着,还不忘用左手指着清扬,呵斥道:“你、你竟敢损坏皇宫之物,待我禀报太后娘娘,有你好看!” 清扬用一种狠绝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场所有宫女太监,带着明显的威胁,冷然问道:“你们有谁看见我损坏皇宫之物了?明明是这位夫人身子太重,倚坏了石桌,对、吗?” 宫女太监们慑于清扬的威视,皆不敢抬头,俯首相互交换了眼神。他们既害怕清扬,又不敢得罪郡王的福晋,只得齐声说道:“奴才们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2章 旧宫犹在朱颜改(二) 西林觉罗锦容从宫女太监们恐惧的神色中看出了些端倪,心道:难道她真是瓜尔佳清扬?于是再次确认道:“你究竟是何人?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清扬抬了抬下巴,亮出身上的虎蟒腰牌,说道:“你耳朵不好?方才已经告诉过你了,大清宁古塔镇陲少将军,瓜尔佳清扬是也!像你这么蠢钝又没有见识的福晋,也不知你家王爷为何还不出妻!” “你!”锦容气结,咬牙忍着右臂的剧痛,让丫鬟将自己扶起来,也顾不得眼前的女子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力上前用尚未受伤的左手指着清扬的鼻子,说道:“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别以为有点战功就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家王爷可是皇上的堂兄,家翁更是世袭罔替的亲王,真正的皇亲国戚,你又算什么东西?” 清扬微微一笑,凑近锦容因愤怒而变形面孔,轻轻地说道:“呵,是啊,我算什么东西?你大概不知道罢,我就是一个在流放之地长大的粗野丫头,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天王老子,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我只知道,惹我的我必还击,欺我兄弟的,我也绝不让他好过。你今日欺负了锦姿,我就要让你付出代价,就这么简单。” 一向娇纵的锦容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扬起左手便要去打清扬的耳光,着实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只见清扬伸出两根手指一当,又轻轻在她腕子上一夹,“咔叭”一声,锦容娇嫩如玉的左手也脆生生地折断了。 锦姿在一旁看着清扬连续挫败了锦容,惊得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有几分窃喜,看着锦容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她心中升腾起一种报复的快意。不过,她骨子里还是畏惧锦容和她的夫家,于是拉了拉清扬的衣袖,低声说:“格格,咱们快走罢,还是别惹这人的好。” 清扬不痛快地瞧着锦姿畏首畏尾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有我在怕什么?今日,你有什么恩怨便一并和她算了,我给你做主,看她敢动你一根手指头试试?” 锦姿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必了,格格。从她和阿玛断绝关系那一刻起,我与她之间便已情断义绝,当年欺负奴婢的恩怨,我也不打算同她计较。如今她的手臂受伤了,就算是偿了阿玛的养育之恩罢!从此,西林觉罗氏和她再无瓜葛。” 清扬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锦姿,就是因你如此软弱可欺,她才能压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你若像我这样,谁还敢欺负于你?” 一语成谶!今日的鄂锦姿,不但超越了瓜尔佳清扬当年的勇敢果决,甚至比她更加心狠手毒、睚眦必报。 西林觉罗锦容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两条胳膊都重伤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清扬和锦姿。她在毓德郡王面前哭诉,说瓜尔佳清扬不把醇亲王府放在眼里,刻意欺侮于她,要郡王爷给她报仇。 要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爱新觉罗毓德此人奸同鬼蜮,行若狐鼠,在诡谲的官场上混得倒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得到了太后的赏识和提拔。 仗着太后宠信一向倨傲不逊、自命不凡的毓德郡王,听说瓜尔佳清扬居然公然侮辱他的福晋,虽然也有三分忌惮,但毕竟七分恼怒占了上风,加上锦容不断在耳边吹风,他决定去同清扬好生理论一番,总不能辱没了醇亲王府的门楣。 他出了衍庆宫,慢慢步到麟趾宫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悄悄通过敞开的宫门向内观察。 只见一个姿容清丽、英气逼人的女子正在苑中舞剑,她洁白的裙裾上红梅遍染,闪着寒光的剑尖上下翻飞,身姿婆娑翩然,令人不禁想起曹子建那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舞剑女子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水杏颜色旗装的丫鬟,长相同锦容有七分相似,杏眼桃腮,柳眉樱唇,嘴角还有一对可爱的浅浅梨涡,正认真又笨拙地模仿着主子舞剑的动作。 “真是一对璧人!”毓德郡王嘴角露出垂涎欲滴的狡笑,一个邪恶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酝酿着。因此,他没有继续在麟趾宫外逗留,而是转身离宫去做准备了。 入夜,更漏嘀嗒,衬得整个麟趾宫安静得像一只熟睡的瑞兽。 毓德郡王一身玄色夜行衣,悄悄潜到清扬所住的宫室窗外。更深露重,屋中人早已睡下。毓德郡王将一只迷烟筒插入薄如蝉翼的窗纸之中,轻轻一吹。不大会儿功夫,再敲窗棂,已无人应答。 毓德郡王窃喜着拉开玄窗,飞身而入。当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沉重的黑暗,他发现外间小榻上睡着一人,便轻手轻脚地摸过去,以手代眼,辨认出此人应是日间见到的清扬身边的婢女,也就是自己的小姨子锦姿。 再往内走,屏风之后便是清扬所住的里间。毓德郡王摸到床前,果然见到令他垂涎三尺的八旗第一美人——瓜尔佳清扬!他嘴角立即浮现出一个阴诡的邪笑,便要动手去解清扬的亵衣。 谁料,清扬因功夫深厚,等闲迷烟并不能令她然沉睡,被人一动立即艰难地张开双眼,含糊地问道:“谁?” 毓德郡王吓了一跳,立刻退后半步做出防卫的动作。然而他很快发现,清扬虽然醒着,却身绵软无力,动弹不得。于是他得意地冷笑着,嘟囔道:“嘿嘿,真是天助我也!醒着可比毫无反应有趣多了。” 说着,他肆无忌惮地跳上床榻,又将一双淫恶的手伸向了清扬。 清扬目光狠厉地瞪着他,凛然说道:“爱新觉罗毓德,你可知道,侵犯皇上亲封的将军乃是杀头的重罪!你活腻了?” 毓德郡王一惊,没想到清扬已经认出了自己。不过,知道她此刻一身武艺施展不出来,便毫无所惧,大胆地调笑道:“大不了事后我去向太后求娶了你,就凭我的家世还怕配不上吗?你若是不愿意做小,我大可以休了嫡妻,明媒正娶迎你入门,如何?”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3章 旧宫犹在朱颜改(三) 清扬鄙夷一笑,本想痛骂这个无耻的王爷一顿,但念及此刻孤立无援,不服软恐怕要吃大亏,于是假意温柔地说道:“王爷,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愿意休妻?” 毓德郡王一喜,赶紧点头如捣蒜,应承道:“好清儿,我早就听闻你的艳名,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倾心不已。你若愿意嫁我,什么我都答应你。” 清扬垂下眼帘,娇滴滴地说道:“王爷,清扬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若真心爱慕我,就应当尊重我。我要你回去休了福晋,再求皇上赐婚,到时我自然兴高采烈地嫁你。但你今日若是毁了我的清白,待明日清醒之时,我便要杀了你,再自求一死。你相不相信?” 毓德郡王思索了一下,一半存着侥幸,希望清扬说的是真的,一半也是忌惮她功夫高强,明日醒来真和自己拼命,于是一把牵去清扬的贴身玉佩,狎笑着说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有此玉佩做信物我不怕你反悔。清儿,回去我便休妻,你就等着皇上赐婚罢!”说完,他下了床榻,向外间走去。 清扬偷偷松了口气,心道:真是危险!若被这等小人玷污,就算是同他闹个鱼死网破,杀了他也难泄心头之恨! 毓德郡王行至屏风之外,心有不甘,蓦地瞥见小榻上躺着的锦姿,心想:这一趟总不能白跑,放着个绝色美人儿不能碰,现下心痒难耐,不如先收了自家小姨子泄泄火! 于是,他蹑着手脚上了小榻,悄悄扯开了锦姿的亵衣。 锦姿其实也未然昏迷,她虽既不能睁眼也不能说话,但脑袋仍是清醒的,方才也听见了毓德郡王和清扬间的对话。此刻,她感觉到一只燥热的手顺着脖颈伸进了衣间,而自己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她拼尽力,却只从嗓子缝里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呜咽。 随后,锦姿的嘴就被捂住了,甚至不知道方才那一声呜咽有没有人听见。男人滚烫的身体欺压上来,她的身子因害怕而紧绷得像一张硬弓,却无可抗拒地被一只猥琐的手掌摩挲着。豆大的眼泪从她颤抖的睫毛中间滚落下来,一直流进愁云般散乱的鬓边。 锦姿陷入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助中,她戚戚地想:完了,我就这样完了。卿哥,我再也没有脸面见你了 就在这时,毓德郡王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整个身子一僵,按在锦姿身上的手也失了力道,继而跌在地上喊道:“你、你竟敢伤我!” 锦姿睁不开眼,但她能感觉到毓德郡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整个人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然后,她听见清扬微弱的声音说着:“锦姿,没事了,没事了” 翌日,锦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发现清扬正趴在她的床边,一双疲惫的凤目不错眼地盯着自己。 “格格,你”锦姿讷讷地开口,她想问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一想到自己被毓德郡王那般轻薄,羞愤的感觉便化作一片赤红飞上了她的脸庞,终是问不出口。 清扬心疼地看着锦姿,说道:“你终于醒了!别怕,那个禽兽已被我刺伤,此刻大夫正在诊治,估计一边的肾是保不住了。哼,真是便宜他了!若不是使不上力气,昨晚我定要了他的狗命!” 锦姿明白了,昨晚是清扬拼尽力从里间爬出来,用贴身匕首刺伤了毓德郡王,这才救了自己。可是,看着清扬温暖而关切的面容,她心中却非常不舒服。她感觉那笑容百般刺眼,好像有意无意地讥讽着自己,虽未失身,但毕竟被那个衣冠禽兽侮辱了一番。 这种想法就像一颗种子,深深种在了锦姿心中,然后随着时间疯长成不可收拾的偏执。她甚至开始怀疑和计较,那晚清扬为何不在毓德郡王走出屏风之前就直接刺伤他?又或者,若是清扬不拒绝毓德郡王,自己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她当时听得分明,毓德郡王原本是冲着清扬来的,最后却是自己倒了霉! 渐渐地,她便恨上了清扬,然忘了此事本就因她而起,而清扬却因为重伤了毓德郡王,被太后严厉地申饬了一番 往事悠悠成云烟,徒留宫室犹巍峨。 斯年见长欢望着宫墙内大政殿的八角重檐出神,绝美的侧颜被夕阳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感觉她的眼神不像一个少女所有,那背后藏着的应是一颗成熟的灵魂,带着此去经年的沧桑,又好像恍然重逢了尘封已久的流年,令人很想去探究背后的故事,抚慰隐匿的心伤。 “小丫头,在想什么?”斯年好奇而玩味地问道。 长欢从潮湿如发霉棉絮的思绪中抽离回来,深深地看了斯年一眼,答道:“我,‘似乎’,来过这里。” “是吗。”斯年并不意外地应道,“那你想不想进去‘故地重游’一番?” “可以吗?”长欢抬起辰星般闪耀的期待眼眸,问道。在她潜意识中,盛京皇宫还是如过去那般,不得皇家懿旨不得进入。 斯年略有些得意地回答:“自然可以,也不看看你跟在谁身边?整个奉天城就没有我钱斯年进不去的地方!” 长欢“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好似一束早春三月明媚无双的日光,轻轻柔柔的,几乎要将厚重的积雪和坚硬的寒冰都融化了。斯年心头一动,牵起长欢的手往大清门的方向走去。 隔着厚厚的羊皮手套,长欢才没有对斯年牵自己的手产生排斥。虽然,他们看起来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即便手牵着手,在外人瞧来也不过是天真烂漫。但长欢心中总是有一个疙瘩,不知是因为自己心中住着另一个人所以介意,还是因为见过斯年和沈蕊茵的亲近才介意。总之,她就是介意和他过从甚密,介意他对自己产生男女间才有的亲近。 他们从大清门进入盛京皇宫,门口的守卫果然一见到钱斯年便立即放行。于是,两人沿着御道,绕过崇政殿,穿过凤凰楼底的通道,便来到了台上五宫。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4章 旧宫犹在朱颜改(四) 朱红柱琉璃瓦的台上五宫,清宁宫居中,关雎宫、衍庆宫在东,麟趾宫、永福宫在西。曾经,这里住着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的五位蒙古妃子,她们都姓博尔济吉特氏,分别是:皇后哲哲、宸妃海兰珠、贵妃娜木钟、淑妃巴特玛和庄妃布木布泰。 五宫之中,最传奇的恐怕要数东宫关雎宫了。它的名字取自诗经周南关雎,意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太极用这篇中华文明中最早记录爱情的诗章来给最钟情女子的寝殿赐名,其痴爱之心可见一斑。然而,两人的故事结局凄婉:一个因子殇,恸极而薨,另一个丧爱妻,追随而去,倒成就了一段帝王中难得的痴情绝恋。 长欢立在关雎宫的金字匾额之下,暗自唏嘘着那段生死相随的帝妃传奇。 这关雎宫,自从海兰珠去后,皇太极曾无数次在暗夜里来此悲伤恸哭,更是在驾鹤西去之前留下遗命:凡爱新觉罗氏子孙,不可擅动关雎宫中一草一木,不得令他人居住僭越,务必永保宫室原貌,直至千秋万代。因此,关雎宫大门常年锁闭,不许任何人出入。故而长欢前世在此休养之时,也未曾踏足过关雎宫半步。 “真想亲眼看看这座芳华绝代的博尔济吉特海兰珠生活过的寝殿,不知里面是否还存留着她和太宗相爱的痕迹?”长欢轻声感叹着。 斯年微微一笑,得意地说道:“这个简单,我叫人帮你打开便是。” 长欢却摇了摇头,物伤其类地说:“不必了,我不想惊扰关雎宫百年的安宁。也许,宸妃的一缕芳魂就留在关雎宫中,永远不舍不弃地拥抱着曾经得到过的温存。” 斯年不懂长欢为何突然如此动情,如此感慨良多,这倒不像他认识的苏长欢了。 诚然,这不是那个身负血海深仇、步步为营的苏长欢,也不是那个杀伐果决、桀骜不驯的瓜尔佳清扬。此刻站在这儿的,只是一个劫后余生却无法断情绝爱的痴心女子,是一个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的普通女孩。 当下长欢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容郎,你为何负我?为何在我尸骨未寒之时便另娶他人?而且,她还是我的杀身仇人! “你”斯年注视着长欢面色莫测的变化,蹙眉问道:“你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长欢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见到钱斯年天生玩世不恭的面孔,不禁又想起那日在花园中他和沈蕊茵相拥的画面,于是没好气地答道:“没什么!这皇宫也无甚趣味,回罢。”说完,她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斯年只好默默跟上。 回去的路途,似乎因为沉默而变得更加冗长。 斯年不知道长欢怀揣着怎样的心事,但是他自己却有无数个疑问装了满腹。于是,行至崇德殿外的回廊,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言道:“小丫头,我有话要问你。” 长欢狐疑地定下脚步,用氤氲的凤眸注视着斯年,回问道:“什么话?你问罢。” “二娘遭人袭击,是不是你做的?”斯年鼓起勇气,直视着长欢的眼睛,问道。 长欢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反问:“你为何觉得是我?难道,那日你提前回来寻我,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斯年不知是否应该同她挑明,自己知道沈曼淑想要害她,但又怕她误会自己也同流合污。可是这件事若不问清楚,他又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楚苏长欢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了。 所以,他追问道:“早晨你进房间帮她施针之前,为什么要拿丝帕捂住自己的口鼻?当时,没有人知道房中有迷烟,除非,你就是凶手同党。” 长欢忽然笑了,轻描淡写又有些如释重负地回答:“呵,你怀疑我就是因为这个?我捂住口鼻不是因为知道房中有迷烟,而是我闻不惯血腥之味,这才以丝帕遮挡。” 斯年一下子辞穷,像被一双手扼住喉咙,所有责问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可是经过刚才一番观察,他分明有种感觉,这件事绝对和长欢脱不了干系。然而,破绽又在哪里呢? 找不到破绽,斯年只能继续以激将法套长欢的话:“那么,飔姨娘被戴处长轻薄那件事呢?难道你也要否认和你有关系?” 长欢好整以暇地看着斯年,又一次避而不答,将问题抛还回来:“我为何不能否认?这件事为什么一定要与我有关?” 斯年胸有成竹地回答道:“因为这件事最后的受益者只有你!一件事,如果波谲云诡、迷雾丛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只要找出最终的受益者,那么所有动机便清楚了——只有你希望戴明丞死,因为他在军中散布消息,鼓动大家逼我爹惩处你。若是他死了,这件事便很容易压下来。因此,你设计令他惹恼我爹,又帮我爹找借口杀掉他,对不对?” 长欢不置可否地盯着钱斯年,她此刻考虑的是:这个小孩儿知道的太多了!那他到底属于哪个阵营?若是他把一切都告诉沈曼淑或者钱希临,便不得不先除掉他了! 斯年浑然不觉长欢眼底升起的凛然寒意,继续追问道:“我说的对吗?上次我对你说‘釜底抽薪’之计用得好,你也不曾反驳。所以,让雪姨娘知道戴明丞的真面目也是你故意为之的罢?” 长欢面色越来越冷,她逼近斯年,不无威胁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知道真相对你有什么好处?” 斯年轻轻按住长欢的肩膀,目光灼灼地回答道:“我只想告诉你,如果这些都是你做的,我希望你能坦诚地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这点你可以相信我。而且,从今往后,无论前路遇到什么阻碍,你都无需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你可以依赖我,我会保护你的。” 长欢定定地看了斯年半晌,倒是有片刻的感动,然而眼前男孩稚嫩的面孔却提醒着她:钱斯年不过是一个方才十岁的小孩子,而且还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怎么能将自己和俊喆的未来依附于这样一个黄口小儿?况且,他究竟有几分可信,还有待考察。切不可再像前世一般,中了那诛心的“美男计”! 因此,长欢看着斯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平静地否认道:“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事的话,我要先回去了。” 钱斯年望着苏长欢那像夸父逐日般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颗原本炽烈的心,点点滴滴冷却了下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5章 似是前生金兰义(一)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一晃儿眼,时光又过了三年。这三年中发生了许多事,然而又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奉天督军府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搬入了新公馆。那是一栋青砖筑成的三层仿罗马式建筑,一层左侧是钱希临的办公室和会客厅,右侧则是餐厅、浴室、客房、下人房等;二层是二太太沈曼淑、三姨太秋月浓和四姨太戴明雪的卧室,三层则是大小姐钱幼芳、少爷钱斯年以及苏长欢、容俊喆的卧室。 至于五姨太袁飔,因着盛宠,钱希临专门为她另辟了一处住所,就在公馆花园中央,是一座二层的青砖小洋楼。此处极其雅致而安静,远离府中纷扰,正合袁飔清冷孤傲的性子。而钱希临也几乎部时间都宿在这栋小楼之中,陪伴着她。 之前住的西边那三进四合院,钱希临在长欢的建议下将它开辟出来,成立了一所私塾,取名“振邦学堂”。除了老先生周陌人仍教授国文和传统文化,又另外开设了种类齐的文武课程,就连纳兰烽烟也被聘为武功课先生,人尽其才。 另外,按照当初的计划,学堂中还建造了演武场和靶场,各种武器装备,一应俱。 振邦学堂规模初具之时,便吸纳了钱希临手下各位将领家的公子、小姐入学,俨然成了奉天城里权贵子弟云集之所。不过,在学堂里,大家都知道周先生乃是督军的恩师,故而谁也不敢轻易造次,一切都还算按部就班。 督军府之外,钱希临的产业也是经营得如火如荼,银行、矿山、田产、兵工厂涉足各行各业、各个领域,赚得是盆满钵满。这一切多亏了长欢当初的建议,以及之后适时而关键的提点。因此,钱希临对这个未来儿媳非常信任和倚重,常在公开场合夸奖长欢聪慧,也表示自己没有给儿子选错人。 宁安城的容悦卿,因为同钱希临结了盟,两人在新政府中党同伐异、同气连枝,使东北一系军阀的势力扩张不少。而他本人,也终于在钱希临的支持下坐上了吉林督军的位置,不但在宁安军中威望渐隆,还将原本的吉林军和吉林地界内各处零散武装力量进行整编,组建了吉林省陆军部队,并担任总司令。 如此一来,娘家的得势,加上督军的喜爱,长欢在府中的地位可以说是越发不可撼动。 这一切令沈曼淑既着急又无奈,沈蕊茵更是愈加觉得自己取代长欢嫁入督军府的机会渺茫。况且,她们姑侄俩明里暗里使了多少脚绊子,却都被长欢四两拨千斤地一一化解掉了,根本咬不到人家的痛处。 其实,她们根本没有必要如此费尽心机地筹谋算计。因为,长欢和斯年三年来表面和平,但私底下一直不睦。 自那次同游盛京皇宫之后,两人之间仿佛拉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对他的猜疑和忌惮就像一盆三九天里彻骨的冷水,当头浇熄了他欲向她靠近的那团心火。从此,钱斯年逼着自己对这个捉摸不透的女孩放弃探究,尽量不动好奇之念,不被她牵动心弦。 然而,尽是徒劳。 十三四岁的少年,叛逆心性,总是心向明月,愈难拿捏便愈感兴趣,愈是欢喜便愈加挑衅,为的不过是引她注意、盼她在意。钱斯年正是如此。他不惜将自己包裹在风流纨绔的外衣之下,企图用捉弄、挑衅以及勾搭各色女子,来诱发她的嫉妒和反击。无奈他遇见的并不是未经人事的莽撞少女,而是在这世间走过两遭、对世情洞若观火的苏长欢,她又怎会那般容易被动摇和激将?到如今,他甚至对她的波澜不惊开始有些恼羞成怒。 在这段不寻常的关系中,先起心动念的少年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鸠。”惊蛰之后,南方春雷滚滚,万物方苏,大地沐浴在一片盎然春意之中,而东三省的春天却要晚些才来。农历二月,严冬拖着尾巴不肯走,北风依旧刺骨地肆虐,但枝头星星点点的新绿终会逼退严霜,绽出斑斓的花朵来。 就在这么个乍暖还寒的时节里,振邦学堂里来了一位“插班生”。 那一日,春光潋滟,先生周陌人笑意融融地领着一位高挑秀美的少女走进了课堂,并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我故旧之女,少年留洋归来的薛倩绫小姐,今后她会和我们大家一同学习。” 学堂里二十几个男生,皆在看到薛倩绫的瞬间屏住了呼吸。她就像清晨第一道霞光,轻柔而明媚地照进了窗棂,带着温热却无法掌握的高贵气质。 薛倩绫年纪大抵同钱斯年相仿,但发育得极其饱满,身材高挑而有致,裹在一件刚流行起来的俏丽短旗袍中,像一只华美诱人的瓷器。她的长相非常西化,有着浓密而微卷的头发、棱角分明的眉骨和深邃的浅棕色眼眸,鼻梁很高,嘴唇也不是传统美人的樱桃小口。 周陌人轻咳了一声,提醒在座的公子们收起垂涎三尺的失礼表情,并继续说道:“倩绫从小生活在美国,英文非常流利。但是既然回到祖国,那么我们的国文和传统文化还是要学起来的。今后,希望大家和倩绫互帮互助,取长补短,共同进步。” 薛倩绫毫不拘谨,开口用流利的英文进行了自我介绍,赢得众人一片赞誉。 沈蕊茵见钱斯年也饶有兴趣地盯着薛倩绫看,不禁醋意大发,十分不屑地插嘴说道:“大家都知道你英文好了!不过,周先生方才说了,既然回到中国,就要学好国文。” 薛倩绫也不恼,微笑着还击:“周先生也说了,要大家取长补短、互相帮助。我正巧有个国文问题,不知可否劳烦这位小姐指教?” 沈蕊茵十分倨傲地点了点头,应允道:“好说,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罢!” 薛倩绫的笑容绵里藏针,饱满而丰盈的双唇吐出一串古文,惊得四座无不暗自叹服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6章 似是前生金兰义(二) “昔有众坐于屋中,赞一外人德行殊好,唯有二过:一者喜嗔,二者做事仓促。尔时,此人适过门外,闻是语,便嗔恚,即入其屋,禽彼道已过恶之人,以手扑打。傍人曰:‘何故打人?’其人答曰:‘吾何时喜嗔、仓促?此人者道我喜嗔恚、做事仓促,是故打之。’傍人曰:‘汝今之相即时现验,云何讳之?’”薛倩绫一气呵成地背诵道。 长欢暗道:此乃百句譬喻经中的喜嗔之人一篇,说的是一个易怒冲动之人听闻别人诟病自己,于是立刻动手打人,还反问人家为何说自己“喜嗔、仓促”,对方回答,你如今的行为不正应验了我所说的吗? 呵,这故事倒是适合沈蕊茵,看来这位薛小姐不简单。长欢不禁露出一个瞧热闹的轻笑。 薛倩绫诵完,觑着沈蕊茵,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这位小姐,对此文有何见解?” 沈蕊茵读过这篇喜嗔之人,刚想卖弄一番,忽然看见薛倩绫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似乎在讥笑自己,于是怀疑她选这篇文章是别有用心。再一细想,立即柳眉倒竖,怒道:“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拿文中这个‘喜嗔之人’讽刺于我?” 在座所有人都没料到沈蕊茵真如此冲动莽撞,人家什么都没有说她却自己对号入座,不是“喜嗔之人”又是什么?“即时现验”,真真和这篇故事一丝不差! 于是,哄笑声渐起。 沈蕊茵这才自知失言,羞愤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薛倩绫和苏长欢都啼笑皆非地看着沈蕊茵窘迫的样子,思忖着到底是该同情她,还是该幸灾乐祸?蓦然间四目相对,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默契,于是彼此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周陌人见沈蕊茵像鸵鸟般将一贯高傲的头颈缩在桌子下边,失了往日的骄矜,念及她毕竟是沈军长的独女,身份显贵,又是个女孩子,于是正色解围道:“果然是‘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方才之事,我看在座诸位皆有不妥。今日我们便来学习晚清名臣曾文正国藩大人劝诫四弟‘不宜非议讥笑他人’的家书名篇,以正己身。” “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谨慎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 在周陌人娓娓的背书声中,钱斯年盯着苏长欢窄肩颀颈的背影发呆,他素来便是这样不认真听讲的。不过今日,他又有了新的筹谋。 钱斯年一偏头,看向同坐在最后一排的薛倩绫。薛倩绫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盯着自己,于是也转头回望了过去 几日后,督军府举办盛大舞会,庆贺的是大小姐钱幼芳同黎大总统次子黎耀民订婚之喜。 对于这门婚事,钱幼芳心中自然是不情愿的。自她十岁那年随父亲到宁安城道贺,遇见了那个倾城温柔的男子,便对他无日不思、无日不想,一颗心再也无人可入。 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十年来她谢绝了一切王孙公子的求婚,甚至做好了为他一生守身如玉的打算,而容悦卿却像从来不知她的心意似的,不来也不见。若不是四年前为送长欢到过一次奉天,钱幼芳恐怕永远只能在梦中窥见他的绝世容颜。可她不悔,她愿意等,只期有一天他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不负相思意。 但是,一切终究还是逃不过父亲钱希临那双洞悉世事的慧眼。他知道女儿的心思,自然也知道她的软肋。他既掌握着半壁江山,又如何不能掌握自己女儿的命运?他若想让勾引他女儿之人死,不过是像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相信,她并不会愿意看到那人死! 于是,钱幼芳认命地接受了钱希临安排的这桩婚事,还要装作兴高采烈地去应酬前来道贺的宾客,以及远道而来的,她的“未婚夫”。 卧室里,钱幼芳坐在镜前任由丫鬟星琴帮她梳妆打扮,听着沈蕊茵在旁絮絮的劝慰:“幼芳姐姐,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门亲事国上下多少千金小姐艳羡着,求都求不来呢!要不是督军大人在黎总统跟前面子够大,你哪能觅得如此人才出众的如意郎君呀?” 钱幼芳不予苟同地哀婉一笑,脸上的表情仿佛心死一般灰败。 屋里只有长欢明白他的心思,却又不能明着劝,只好提醒道:“姐姐,你纵然心有不悦,也不能显露在脸上。钱伯伯最好脸面,若是待会儿你让他折了面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幼芳明白长欢的暗示,也是怕父亲一不高兴会拿容悦卿做文章,于是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明白,我这也就是在你们面前。待会儿,我会戴好我的假面具,‘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长欢看着幼芳戚戚然故作坚强的面孔,心想:活在这人世间,谁又何尝不是说着违心话、做着违心事,不得放任心性,不得自由自在呢?所以,“万事顺意”“一帆风顺”这些可心的词汇,才一一成了遥不可及的祝愿和希冀。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穿戴着琳琅盛装、锦衣绫罗的豪门贵族们,纷纷趾高气扬地出现在督军府招待处的门厅之外。他们每人手上拿着一张淡粉色的卡纸,那是代表着尊贵身份的入场券——只有奉天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受邀来到这所督军大人新盖的“招待处”,参加如此重要的一场舞会。 待到众人皆已入场,满目珠光宝气几乎晃瞎了主持人的眼。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镇定自若地走上台前,举起手中的高脚杯,轻敲杯肚,清脆空灵的玻璃声音通过麦克风和音响传播得很远。 然后,他开口说道:“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今日我荣幸之至,受邀主持黎大总统公子黎耀民先生,和奉天督军兼一省之长、东北巡阅使钱希临先生之女钱幼芳小姐的订婚仪式”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7章 似是前生金兰义(三) 主持人在台上热闹地说着溢美之词,说得这一对即将订婚的新人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天造地设、天下无双。但无论如此说辞多么虚张和浮夸,作为主人的钱希临和沈曼淑脸上都挂满了抑制不住的得意微笑。 一来,优秀的女儿的确是值得骄傲的资本。二来,总统家的公子,不正是他们一直想要帮幼芳攀寻的“高枝儿”嘛!如何能不春风得意? “下面,有请今天的女主角——钱幼芳钱小姐隆重登场!”主持人用高分贝的声音热烈宣布道,随后便有一束聚光打在二楼楼梯口的位置。 众人屏气凝息,等待着奉天城最尊贵的千金小姐出现。 在众星捧月之间,钱幼芳身着一袭华美无比的洁白蕾丝洋装,惊艳地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她一头乌黑秀发梳成温婉的公主模样,披散在雪纱遮盖的香肩之上,润白珍珠做成的耳环和项链衬得气质优雅而温柔。今日的钱幼芳,薄施粉黛,于天然的秀美姿色之上又添几分妩媚风韵,令人见之忘俗。 男主角黎耀民也在台下。他是第一次见到幼芳,立刻被她的气质所折服,不错眼地看着台上自己的未婚妻,几乎痴了。他来奉天之前便听说了钱小姐的才名,也见过相片。不过,没料到真人竟比相片还美上许多,所以对这个未婚妻是万分满意。 主持人看到黎耀民的样子,适时调侃道:“看来我们的男主角已被钱小姐的美貌所倾倒了!那么,就请黎耀民先生上台来,近距离欣赏一下钱小姐的花容月貌罢!” 黎耀民有些羞赧地走上台去,内心既忐忑又雀跃地站到了钱幼芳身边。他也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一袭黑色燕尾服充满了绅士风度,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彰显着一丝不苟的优雅。在台下众人看来,这一对也的确是般配无匹的一双璧人了。 在一片啧啧的赞叹声中,订婚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大概也只有长欢,看出了钱幼芳礼貌有度的笑容背后藏着的无尽凄凉罢! 就在长欢为幼芳的命运暗自感叹之时,她被人从后撞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钱斯年。他穿着一身藏青色西装,里边的白衬衫领口松开着,露出如玉般白皙的锁骨和颈子。可是,那本该光洁的衣领内侧,居然有一抹鲜艳刺眼的红——那是个女人的唇印! 长欢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坠上了一只铅块,默默地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她眸色一冷,转过脸去根本不想理会钱斯年。 谁知,斯年却“不知死活”地凑过来,将长欢拉到自己面前,指着方才站在他身后的女子说道:“小丫头,我带咱们的新同学来参加舞会了。来,大家认识一下罢!倩绫,这是我‘远房表妹’苏长欢。” 长欢这才仔细去看斯年身边的人,原来竟是“插班生”薛倩绫!她怎会和钱斯年搞在一起的?而且,钱斯年方才说什么?远房表妹? 一股子无名怒火冲入长欢的头顶,她冷冷一笑,对薛倩绫说道:“你好,我是苏长欢,钱斯年的未婚妻。” 话一出口,她看着钱斯年目瞪口呆的表情并没有高兴几秒钟,便后悔了。这算什么?宣誓主权吗?她为何要对薛倩绫说这样的话?从前见到钱斯年领着别的女子到自己面前炫耀,她可是从来不恼的,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钱斯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满意微笑,似乎还嫌长欢被气得太轻,于是揽过薛倩绫的肩膀,刻意贴着她的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一句:“未婚妻怎么了?只要没结婚,一切就都说不准!” 薛倩绫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像个旁观者似的仔细观察着两人最微末的表情。对她而言,这是场戏。而她自己既是戏中人,也是观众。显然,她更乐意作观众。 长欢暗自懊悔了一番,搞不清自己为何总是在钱斯年面前失态。不过,平日他带来的女人大多或平庸或艳俗,一看就上不了台面,所以她根本不屑理会。但这个薛倩绫不同,她不但貌美如花、谈吐不凡,而且聪明绝顶,三两句话就能治得沈蕊茵毫无还口之力。如果她成为自己的敌人,恐怕会很难缠罢。 念及于此,长欢悄悄向人群深处张望。只见钱斯年和薛倩绫手牵着手走到了舞池边缘,似乎在等第一支舞曲的响起。 容俊喆挤到长欢身边,抱歉地说道:“小姑姑,我来晚了,订婚仪式快结束了罢?” 长欢的心思飘摇,拉上俊喆的手便也向着舞池那边走去。 走近了,俊喆见斯年拉着别的女子,立即明白他又是在气长欢,于是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喂,钱斯年,你这招都用了多少年了,我小姑姑有一次理你的吗?太无聊了罢?” 钱斯年成竹在胸地笑了一下,觑着长欢的侧脸,说道:“是吗?那某人为何急匆匆把你拉了过来?总不会是想欣赏我和倩绫的舞姿罢?” 俊喆一愣,问道:“你要和她跳第一支舞?这”他狐疑的目光落在长欢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发现她的脸色难看极了却不肯说话,只好低声斥责斯年道:“你这样过分了罢?历来第一支舞都得是成对的恋人一起跳,你怎么可以将我小姑姑晾在一边?别人见了,小姑姑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钱斯年越发得意,故意高声说道:“我就是要和倩绫跳第一支舞,你少管闲事。” 这时,长欢发现薛倩绫似乎并不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她好像游离在现实之外,目光却像一道枷锁似的,牢牢锁定着台上那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身影。那哀怨而痴迷的目光,透露了太多不应该的情绪,令人一下子就能看懂她的心。 黎耀民?呵,原来如此!长欢思索着暗暗笑道:看来,这还是场互利共赢的“双角戏”。只不过,“戏子”不太专业,心事都写在眼睛里了。 这下子,长欢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钱斯年,说道:“斯年哥哥愿意和谁跳舞便和谁跳舞,我不在乎的。喆儿,你也别多管闲事了,好像我是个醋妒的妇人似的。” 俊喆看着长欢的快速变脸,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讷讷地说:“我这不都是为了姑姑你吗?怎么你竟如此不领情”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 似是前生金兰义(四) 长欢没说话,只是一直微笑着,狡黠地看着钱斯年,一副“我看你能翻出我的五指山”的表情。 斯年心虚地瞧了一眼薛倩绫,自然也发觉了她的异样,于是明白过来:长欢何等聪明之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难得这次稍稍有点成效,可是又要失败了吗? 他不甘心地捏了捏薛倩绫的掌心,薛倩绫这才回过神来,见长欢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自己,立刻避开眼神,微微有些窘迫地对斯年说道:“我想去一下盥洗室,补补妆。” 还未等斯年说话,长欢便走过来拉起薛倩绫的手,对她说:“正好我也想去如厕,一起走罢。” 薛倩绫错愕了一下,但很快点头应道:“好。” 于是,二人抛下斯年和俊喆,手挽手离了场。 俊喆看着愣在原地的斯年,幸灾乐祸地笑道:“我觉得你这次还是不会成功。小姑姑根本对你无动于衷,就算你找再漂亮、再有才情的女人来,她也还是不会对你有所回应的,你就少费点力气罢!” 斯年抬手敲了俊喆的脑袋一下,邪邪地笑着说道:“你小孩子懂什么?我倒觉得她今天不太一样。” 俊喆也回手给了斯年一下子,嗔道:“说谁是小孩子?你我是同岁!” 斯年和他笑闹起来,说道:“同岁也没用,差着辈分呢!我可是你姑父。” “谁承认你是我姑父了?你问我小姑姑答应吗?”俊喆一半玩笑地抗议着。 那一厢,薛倩绫跟着苏长欢来到了厕所。两人方便之后,在盥洗处整理着仪容,似是不经意地聊起天来。 是长欢先开的口:“薛小姐,听说你自小在美国长大,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薛倩绫毫无防备地回答道:“就是最近,大概半年以前罢。” 长欢挑了挑眉,好似无心地说道:“真巧,我听说幼芳姐姐的未婚夫也是最近才从美国回来的。他之前好像是在纽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留学,不知薛小姐在美国时住在何处?” 薛倩绫先是红了脸,以涂口红的动作掩饰心虚,不去直视长欢的眼睛。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甚至带着些桀骜地看着长欢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住在纽泽西,我姐姐在普林斯顿读书,我随她租住在学校附近,所以认识黎耀民。” 长欢了然一笑,心说没想到她是这样直接的性格,倒也很好,省得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来回试探了。于是,她也毫不拖泥带水地问道:“那你们是恋人关系吗?” 见长欢这么直截了当,薛倩绫发现着实遇到了对手,同时又感到心上好像缺了一块那般难受:恋人吗?如果是,就好了 说起这位薛小姐和黎公子在美国的过去,就不得不提到她的家世,尤其是那两个名满天下的姐姐。 薛氏一族祖居江宁,原是世代皇商。传到薛倩绫父亲薛济时一辈时,朝廷已到崩坏的边缘,所以家道隐有中落的趋势。但薛济时是个经商奇才,不但挽大厦之将倾,还将生意做到了海外,使薛家成了江南一带最富庶的门第。 后来,薛济时资助国民革命,两个儿子皆在新政府中任要职,故此薛家在南方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而他的三个女儿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大女儿薛爱绫风姿绰约、长袖善舞,留学日本归来后嫁给了大自己二十多岁的新政府财政总长冯云良。 二女儿薛晚绫绝顶聪明、才智过人,考取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系,直念完了博士才回国,后在姐夫统辖的财政部中担任经济顾问。 小女儿就是薛倩绫了,她是薛济时五十岁上得来的女儿,格外娇惯珍惜。在她六岁的时候,便随二姐晚绫到美国去了,为的是提前适应留洋生活,这才有机会认识了黎总统的公子黎耀民。 黎耀民是四年前去的美国,和薛家姐妹租住在同一所公寓中,是邻居。 初见那天,薛倩绫记得是一个冬日午后,纽泽西州刚下了第一场雪。黎耀民从外边回来,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怀中却抱着好大一沓子书。他小心翼翼地将书搂在自己怀里,生怕被化掉的雪水给打湿了,那样子即笨拙又有些可爱。 薛晚绫简单地介绍了他们认识。倩绫忍不住问他:“你抱的这都是些什么书呀?怎么跟宝贝似的?” “薛小妹,你好!”黎耀民礼貌地这样叫她,“这些是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的,都是很难找的书,你想看吗?”没等倩绫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算了,你不会感兴趣的,都是些哲学书。” 倩绫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一时情急说道:“怎么不感兴趣?我最喜欢哲学了,快借我一本看看!” 黎耀民愣了一下,犹豫地递了一本给她。倩绫接过来翻了两页,哑然失笑——德国古典哲学,晦涩难懂,她果然不感兴趣。但是为了面子,她还是违心地留下了那本书,并开始钻研。 渐渐地,两个人熟识了,黎耀民居然真的以为她喜欢哲学,还偶尔会找她讨论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马克思。薛倩绫为了不露怯,竟真的开始研究起了哲学。 她当时并没有看懂自己的心,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因为爱屋及乌。 四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逝。黎耀民即将学成归国,等待他的不单单是似锦的前程,还有一桩人人艳羡的婚事。奉天督军之女,艳名远播的名媛千金,无论家世、相貌还是才情,都堪与他相配。他自己看过相片也相当满意,却没想过身边那个一直被他视作小妹妹的女孩子早已对他动了情心。 在美国,薛倩绫的心意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是从小被父母兄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骄傲矜持自不必说。但是她也会不甘心,也会舍不得。于是,千里迢迢追寻而来,想要亲眼看看他是否真的从来都没将自己放在心中,是否依然那般无动于衷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9章 似是前生金兰义(五) 钱斯年邀约她时,薛倩绫正想着如何去瞧瞧黎耀民的未婚妻钱幼芳,故而内心烦躁不已,对他的邀约嗤之以鼻:“我没有时间,也不想陪你玩,你这种纨绔子弟我见得多了。” 斯年轻笑了一下,拿出订婚舞会的邀请函放在薛倩绫眼前,说道:“果然才貌双的美人都是不好约的!不过,督军府的舞会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的,你再考虑一下罢。” “你怎么会有这邀请函?”薛倩绫吃惊地问道,这才开始揣测斯年的身份,“你是督军府什么人?” 斯年以为薛倩绫也是普通庸俗女子,自己的身份自然能令她倾倒。不过,他并不愿意现在挑明,遂有些不屑地说道:“呵,问那么多,去了不就知道了?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薛倩绫心里想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功夫”!刚想着要去督军府,机会便来了。于是,她眯着好看的杏眼仔细打量了钱斯年一番,觉得他还可以利用,便说道:“去就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钱斯年饶有兴趣地问道。 “必要的时候,帮我演一场戏。”薛倩绫神秘地说道。 钱斯年一笑,抚掌应承道:“真是巧了,我也正想找你帮我演一场戏!” 于是,薛倩绫答应帮钱斯年在苏长欢面前演一场戏,钱斯年也答应薛倩绫帮她在黎耀民面前演一场戏。现在,给长欢看的戏已经演完,却被人家一眼看破了。不过,郁闷的是钱斯年,薛倩绫并不在意。既然长欢问了,她便把实情部说了,这是因为感觉和长欢脾气相投,所以不想隐瞒。 长欢也很喜欢薛倩绫直来直去、敢爱敢恨的性格。两人越说越投契,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用薛倩绫的话说是“好像前生就结过金兰之义似的”。 不过,长欢一笑,心道:这倒不可能,前生的事儿我可都记得呢!若是遇见过你这样的妙人,一定不会忘记。 “那你想让钱斯年帮你演什么戏?”长欢直言不讳地问薛倩绫。 “就和他想演给你看的戏一样,不过是爱而不得之人的倔强罢了。我只想看看,若是我站在他面前,挽着别人的臂膀,他会不会有一丝妒忌。”薛倩绫自嘲地笑了一下,答道。 长欢其实已经猜到了,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她那句“爱而不得之人的倔强”上:爱而不得?这话说谁都好,用在钱斯年身上恐怕不恰当罢! “你错了,钱斯年这个人,和你想的不太一样。整个奉天城里谁人不知,在他身边围绕的女子没有一个连也有一个排,他哪会有什么‘爱而不得’?今天这种把戏我也见多了,他不过是哄你玩罢了。”长欢说道。 薛倩绫深深地看了长欢一眼,带着盈盈笑意说道:“长欢,你究竟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 长欢疑惑地看着薛倩绫,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薛倩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是真的喜欢你!” “不可能!”长欢急急否定着,“他只是想让我知难而退罢了。有些事说来话长,总之,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最清楚。他不欲娶我,我也没想嫁他,现下不过都是因着长辈的关系逢场作戏而已。等将来我们可以自己做主了,这婚约便会作废。” 薛倩绫狐疑地看着长欢坚定又带几分凄凉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她心想:也许真是我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罢,不过这两人倒是般配得很,都是一样的桀骜、一样的倔强。 “别说我了,倩绫。等一会儿我配合你,把黎公子引过来,你就和斯年假装亲密,看他会不会吃味。若是他真的心里有你,我一定帮你把人争取回来。”长欢转移了话题。 “谢谢你,长欢,认识你真好。你这个朋友我薛倩绫交定了!”倩绫感激地抱住了长欢。 小小的恩惠,竟然令薛倩绫感动至此,长欢倒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么做,也不是只为帮薛倩绫,钱幼芳对这桩婚事的不情愿她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些年相处下来,幼芳那么温柔善良、待人可亲,就像她母亲孙月嫦一样。长欢感觉自己有责任帮月嫦保护她,故而对钱希临逼迫女儿订婚之事已有不满。虽然她也知道幼芳喜欢的容悦卿并非良人,不过总要容得幼芳自己看清、自己选择才是。今日若是能借此机会帮她解围,也是好的。 长欢拍了拍倩绫的背后,轻声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无需跟我见外,咱们回去罢,戏还得接着演呢!” 回到舞会中,由于她们在那边耽搁了许久,第一支舞已然错过。 钱斯年不悦地问道:“你们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会是偷偷说我的不是去了罢?” 俊喆在旁笑道:“你这是心虚了罢?不过,若姑姑和薛小姐真要说你,也没什么优点可说,就只能说你的不是了!” 长欢和倩绫掩口而笑。 斯年脸色沉沉地说道:“容俊喆,你这个小子居然也来调侃我!算什么兄弟?” 长欢笑意未尽地“安抚”他道:“好了,你别怪他,正事要紧——下一支舞你得好好陪着倩绫跳。” “什么?”斯年面色冷得几乎成冰,难以置信的挫败感袭上心头,“你竟然让我陪她跳舞?” 长欢挑了挑眉毛,踮起脚尖凑到他鼻子下边,说道:“怎么了?薛小姐不是你请来的舞伴吗?你陪她跳舞天经地义!” “苏长欢,你!”斯年气得几乎跳脚,若不是长欢近在咫尺的朱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使他心襟微荡,他很可能会一走了之。然而就在那一秒,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动作——突然伸出手将长欢揽在怀中,带着她滑入了舞池。 “钱斯年,你干什么?放开我!”长欢吃惊地想要挣脱斯年的手臂,却发现他按在自己腰间的手像金箍一般靠不可破,握着她另一只手的掌心浑厚而温热,令人身都充满了羞怯的暖意。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0章 似是前生金兰义(六) 钱斯年手上力道加重,将苏长欢和自己身体间刻意保持的距离缩短至无,使她完依偎在怀中,然后俯在她耳畔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苏长欢,你乖乖地陪我跳完这支舞,否则,我就把你谋害二娘的事情说出去!” “你有什么证据?”长欢身子一凛,挣扎着想离斯年远一点,却因为力量的悬殊而无法遂心,只得质问道:“你凭什么污蔑我?” 斯年邪痞地勾起嘴角,威胁着她:“我既这么说了,自然是有证据。你只要听我的,我便可以保证你的安。否则,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长欢被他带着,在舞池中飞旋,两人之间紧密无间的距离使人恍惚且心跳加快。渐渐地,长欢白皙的面颊便浮上了一层淡如烟霞的红晕,气也有些粗重起来,一颗心怦怦跳动的声音几乎掩盖住了当场的乐曲。 舞池中景色旖旎,而长欢眼前只剩斯年清风朗月般的面庞,好似一帧静止的西洋油画。霓虹的光影勾勒出他天然去雕琢的俊逸轮廓,利剑般矩直的浓眉下,如星闪耀的明眸目光如炬,一张薄唇勾起慵懒邪魅的弧度,桀骜得恰到好处。 斯年见长欢不错眼地望着自己,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问道:“小丫头,终于发现本少爷的好了?你若是乖乖的,我会对你好。将来咱们成婚了,我哎呀!” 还没等钱斯年说完,长欢一脚踏在他的鞋面上,疼得他哇哇大叫,引起周围一片侧目。 “苏长欢你!”斯年被迫松开长欢,见她狡黠一笑翩然而去,也只好单脚蹦着,追随她的背影离了舞池,嘴里低低斥道:“臭丫头,给我回来!” 长欢边走边暗自思忖着:唉!如此风姿翩然富贵公子,生得副俊朗好皮囊,可惜偏偏自小染得一身纨绔毛病。还不及他那个做过胡匪的父亲,反有几分正直和风雅。 她对钱斯年的误解,也许就源自于那次在督军府花园里“撞破”他和沈蕊茵的“奸情”。那件事就像一根针似的刺在长欢心中,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容悦卿和鄂锦姿之间的前尘往事。何其相似的剧情!她绝不允许自己在同一条河流中淹死两次! 长欢回到薛倩绫身边,略带歉意地对她说:“被那混蛋耽误了一会儿,倩绫你别着急,下一支舞我一定让他陪你。” 可是,钱斯年被败坏了兴致,一脸不高兴地路过长欢和倩绫身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宴会厅。 倩绫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地看着长欢,说:“算了,合该是老天不许我造次,反正本来也没有把握他会对我有什么意思。” 俊喆好奇地看着长欢和倩绫,问道:“小姑姑,薛小姐,你们俩到底在计划什么?为何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长欢瞥了一眼俊喆,忽然计上心来,对薛倩绫说:“倩绫,咱们也不是缺了他钱斯年就成不了事,这不是还有一位能陪你跳舞的人吗?喆儿,你陪倩绫跳一支舞,尽量亲密些,不,越亲密越好!” 俊喆睁大魅人的桃花眼,指着自己的鼻尖不解地问道:“我?小姑姑,你这是要做什么” “叫你去便去,就当帮姑姑一个忙,我又不会害你。”没等俊喆说完,长欢便推着俊喆和倩绫两人下了舞池。 乐曲适时地响起,长欢看到另一边黎耀民再次邀请钱幼芳共舞,幼芳虽不情愿,但也没有拒绝。他们二人翩翩共舞,实在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嘉人,观之十分舒心。若不是知道幼芳心有所属,长欢真不想倩绫去打扰他们。不过,如果黎耀民心中亦有他人,他们的婚姻将成为多么滑稽的一个笑话! 钱幼芳的手在黎耀民宽大的掌中微微汗湿,她感到他的目光灼灼地笼罩着自己。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如此频繁地同一个男子共舞,方才的第一支舞,他们琴瑟和谐,引得众人一再击掌叫好。这支舞,他再度发出邀请,她无法拒绝,因为毕竟这场舞会就是为他们二人而举办的,他们是场的焦点和中心。众目睽睽,她只能像个提线木偶,表演好自己的角色。 两人舞至容俊喆和薛倩绫身边。黎耀民看到倩绫,微微错愕了一下,继而温和礼貌地向她递过去一个微笑。而钱幼芳看到俊喆挺拔的脊背,恍然好像看到了容悦卿的影子。她怔怔地,痴痴地盯着俊喆,整个人无意识地跟着黎耀民机械地舞着 也无怪钱幼芳看错了人,实在是俊喆出落得和父亲容悦卿如出一辙。如今,他已长成十来岁的翩翩少年郎,容貌继承了父母的优势,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加上舞池光线陆离云谲、人影纷繁翩飞,幼芳把他看成容悦卿倒是情有可原。 本来,幼芳已决心放下容悦卿,努力去做一个众人期待的本分女子,做黎耀民的好太太、总统府的好儿媳。可是,想起那个人,心还是抑制不住地疼,还是存着那么多、那么深的不甘! 黎耀民见幼芳忽然神情恍惚,眉头深蹙,便狐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而又对上了薛倩绫注视自己的目光。他身子一僵,以为幼芳是误会了他和倩绫,便低声解释道:“幼芳,那位小姐是我在美国的旧识,今日偶遇实在巧合,你别多想” 幼芳回过神来,也没仔细听黎耀民的话,便匆匆点了点头,说:“哦,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先回去歇歇,可以吗?” 黎耀民不知幼芳别有他想,以为她真的生自己气了,赶紧嘘寒问暖地扶着她走出舞池。 长欢见他们意欲离开,赶紧在走廊里拦住了二人的去路:“幼芳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扶你回去歇息。黎公子,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姐姐的,您先回去应酬罢。” 黎耀民也知道自己跟着去幼芳的闺房于理不合,便略有些窘迫地将幼芳交给了长欢,又细细嘱咐她好生照顾幼芳,随后自己返回了宴会厅。 而薛倩绫方才见他和幼芳离开,赶紧拉了容俊喆的手跟上去。于是,当黎耀民回转之时,便“撞见”他们在宴会厅外边的走廊里亲亲密密地说话。 黎耀民心无旁骛,看到二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浑然不知地路过他们身边,徒留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那背影却好似一柄利剑,狠狠刺穿了薛倩绫的心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1章 踏春采青闻新风(一) 订婚仪式之后,黎耀民在奉天城住下,一方面同未婚妻钱幼芳培养感情,一方面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不同于一般权贵公子浑噩度日,是个十分有抱负的青年。于留学期间接触了民主先进思想,又受俄国革命的影响,希望以一己之力改变满是沉珂积弊的旧中国,因而看中了奉天这块卧虎藏龙的宝地——钱希临在此控制着整个东北的局势,若能从这里开始,将革命星火燃烧开去,不失为上策。 黎耀民在钱希临面前主动请缨,到振邦学堂担任英文课教员。他知道学堂里多是军官子弟,若能首先使这批人接受革命思想,将来他们成了军队的脊梁,何愁革命的洪流不会奔涌向前? 薛倩绫自上次舞会之后,便知黎耀民对自己无意,本想立即回到江宁老家。奈何南方战事又起,广州成立了护国军政府,誓要讨伐北洋政府之窃国行径。因此薛家大公子致电钱希临,希望能让小妹倩绫暂居奉天,以保平安。钱希临应允。 倩绫虽牵挂家中父母,但一想到回江宁便要面对各式相亲,就不禁打怵。留在奉天也好,一来,有一群新结识的朋友,不至寂寞;二来,强迫自己直面黎耀民,日日看着他同未婚妻你侬我侬,也能更快放下这段感情。 清明节将至,周陌人为使学堂里的学生莫忘传统、铭记先人,特地循风俗礼节组织了祭奠郊游活动。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十分雀跃,积极筹备开来。 到了这一天,振邦学堂体学生由黎耀民等几位年轻教员带领着,一行人乘坐钱斯年从陆军部队借来的两辆敞篷军用卡车,满载笑语欢声地出了城,向着广袤而青翠的郊外进发。 在车上,黎耀民试图感染大家的情绪,便站起身来问道:“同学们,你们是否听过英特纳雄耐尔这首歌?” 众人皆摇着头,有好奇议论的,也有压根就不感兴趣的。 钱斯年调侃他说:“没听过,没听过!要不,姐夫你给我们唱一个呗!” 众人一听,也都附和道:“对,唱一个!”“唱一个!” “那好,黎某今日便献丑了。”黎耀民实则正中下怀,于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柄口琴,递给自己身边的钱幼芳,问道:“幼芳,可否为我伴奏?” 幼芳不是学堂的学生,今日是黎耀民硬拉着她来的,是有些不情不愿。不过,此时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接过来用手帕擦了擦,然后放在嘴上吹奏起来 这首歌,之前幼芳常听黎耀民唱起,仿佛是他最喜爱的歌曲。听得多了,旋律又上口,难免不经意便记住了。 有一日,她在琴房练琴,不觉便奏出了这首英特纳雄耐尔,正巧被黎耀民听到。他简直欣喜若狂,竟然抱起幼芳原地转了三圈,激动地说道:“幼芳,想不到你也喜欢上了这首歌。今后,你我二人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共谱一曲匡扶我中华的伟大革命恋歌,如何?” 幼芳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住了,挣扎着落地,立刻同他拉开了两米距离,惊魂未定又拒人千里地说:“黎公子,咱们虽已有婚约,不过既然尚未成婚,一切还是应当止于礼法,切莫再做如此逾矩的事情了。” 黎耀民笑了,走上前双手扶住幼芳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幼芳,原谅我的唐突。但是你知道吗,我在国外留学多年,深感咱们国家的落后和固步自封。就拿男女大防这一块来说罢,对女子要求之苛刻,其实是违背人之本性的,是封建余毒在作祟。” 钱幼芳不解地抬头去看黎耀民,正好对上他如炬明亮的一双眼睛。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目光,里面有莫名的璀璨光芒,闪耀得令人自惭形秽。 “在西方,男女不但自由、平等,没有男尊女卑,男人还要格外尊重呵护女性,承认她们对社会的贡献,赞美她们为人类繁衍做出的贡献。而不是将女人当做生育的工具,当做男人的附庸,甚至所有物、战利品。我认为,这样的社会才是遵循人性法则的良性社会,故心向往之。”黎耀民继续说。 “自由、平等?”幼芳小声重复着黎耀民的话,竟然也心生双翼,于是问道:“那么,女人也能像男人一样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当然了。就拿婚姻来说,西方是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女只要两情相悦便可结为夫妻,若是哪一天没有了感情,也是可以好好分开的。而且,西方人信奉上帝,遵循一夫一妻制,夫妻之间以信仰的力量保持忠贞,求的是问心无愧。”黎耀民细细地解释道。 他的话像一颗巨大的石头,投掷在钱幼芳静如深潭的心海之中,激起千层连绵不绝的波浪,令她也开始有些向往他描绘的那个世界了。如果她也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是不是就可以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爱情了? “你也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幼芳不禁脱口而出。 黎耀民深深地看着她,回答道:“从前是不喜,不过,自从见到你,我反而感激自己的出身,感激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你许给了我。” 幼芳不禁面色一红,庆幸他心思单纯,并没有深究自己说的那个“也”字。 黎耀民在口琴声声中音情并茂地唱着那首英特纳雄耐尔: “起来,受人污辱咒骂的! 起来,天下饥寒的奴隶! 满腔热血沸腾, 拼死一战决矣。 旧社会破坏得彻底, 新社会创造得光华。 莫道我们一钱不值, 从今要普有天下” 这首歌的旋律极为豪迈高亢,令听者无不热血沸腾,无不慷慨激昂。只是,在座之人皆是富贵公子、千金小姐,从来衣食无忧、生活优渥,哪里听得懂词中深切的情感,哪里体会得到饥寒与疾苦中挣扎的感受? 故而,一曲终了,激动则已,并没有引起更多的共鸣。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2章 踏春采青闻新风(二) 春光旖旎,草长莺飞,满眼绿意盈盈,扑鼻花香阵阵。汽车驰在不知名的乡间道路上,一打盹儿功夫,便到了城外五里的浑河边上。 黎耀民带领大家下了车,整集好队伍,一行人便朝着墓园方向走去。 这里最早是一片荒地,人烟渺至。钱希临发迹之后,着甄甲真为他寻访风水宝地作为坟地之用。甄甲真其实并不通寻龙点穴之道,不过读过几本讲风水周易的古书罢了。但他怎会自曝其短?那岂不砸了他“江湖神算”的招牌? 于是他假装四处寻访,实则游山玩水了半个多月,最后随便找了这么一块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的地方,假托是“龙兴虎踞”之地,哄得钱希临将祖坟从老家迁来了此处。 后来,钱希临手下那班将领,一个个也将自家祖坟挪了过来,都想蹭蹭这“风水宝地”的灵气。他们哪里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甄甲真一张巧嘴随便胡诌的罢了! 但无论如何,浑河边上的这片坟茔地渐渐形成了一座座家族墓园。每到清明时节,便有许多达官贵人来此祭奠祖先,寄托哀思。而振邦学堂的学生都是权贵子弟,他们的祖坟皆在此处,故而今日正好可以同来祭拜。 众人进入墓园,按照前一日周陌人在学堂所教,循古礼虔诚拜祭、洒扫、敬奉。唯有长欢和俊喆悄悄离了人群。试想那一派哀悼追思的场面,怎会不令人为之动容,思及自己逝去的亲人?而他二人的亲人并不在奉天。 长欢望着滚滚东流的浑河水,不禁想起故乡宁安城外也有这么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江——牡丹江。它在满语之中的名字是“穆丹乌拉”,意为“弯曲的江”。父亲瓜尔佳鹤鸣便是葬在江边的后山祠堂中,而她的前世——瓜尔佳清扬,被西林觉罗锦姿凌迟处死、焚毁尸身之后,骨灰也正是撒入了那条牡丹江之中。 从前在宁安城,每到清明长欢都会到后山祠堂祭拜父亲,但她从来不敢去江边。她害怕望向澄澈的江底时会见到死去的自己,害怕这一世重生不过是她濒死的幻梦,一照江水便会骤然清醒了。 俊喆不知清扬心中所想。然而,他此刻心之所想亦是自己的母亲清扬。那一年他才三岁,祖父才薨便又亲眼见母亲受刑而死,最后被挫骨扬灰。那个可怕的梦魇缠了他好几年,直到“小姑姑”将他接到身边,在她的悉心开解之下才渐渐敢于面对。 这些年,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是锦姿害死了祖父和母亲,但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逐渐将自己零散的记忆拼凑起来,终是理清了当年的真相,明白害死母亲的仇人就是锦姿。他也因此对娶了仇人的父亲容悦卿产生了更深的怨恨,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日要使那对“狗男女”付出代价! 这一切,他从未告诉过长欢,也没有将恨意蔓延到她身上。虽然她是西林觉罗锦姿的女儿,但她坚称自己是“奥都妈妈”下凡,从来不肯唤那个坏女人一声“额娘”,而且始终对她冷言冷语,毫不亲近。所以,俊喆便也将她们二人分开来看待:小姑姑是他至亲之人,而西林觉罗锦姿,是仇敌。 大部队的扫墓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下来,结束时已近正午。众人便来到浑河边上,换上轻松的心情开始野炊。 钱斯年走到长欢身边,假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想家了?你若想回宁安,我去和爹说。” 长欢眼睛依旧望向远方,坚定又带几分自嘲地回答:“不想。那个表面荣华的府第有何可想?对我来说,家人在哪里,家便在哪里。” 斯年看了一眼旁边的俊喆,好奇地问她:“难道,对你来说你的母亲不是家人,只有俊喆才是?” 长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收回思绪转头狡黠一笑,故意逗斯年道:“你不也是吗?”说完,径自向野炊的人群走了过去。 俊喆看着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却不自觉莞尔的斯年,调侃道:“我小姑姑不过说了句‘你也是家人’,竟把你喜成这样?” 斯年回过神来,冷魅一笑,面上嘴硬地否认着:“怎么会?她把谁当家人,干我何事?”实则心道:苏长欢,你不会又戏耍我罢?你真把我当做家人看待吗?究竟要怎样才能看清你那颗如渊的深心? 那一边,大家一面帮着生起野炊,一面听黎耀民讲这浑河之名的由来: 四百年前,浑河还是一条无名大河。明末,大将李成梁率二十万明军攻打刚刚自立为王的努尔哈赤,声言剿灭大金。努尔哈赤的建州只有几万兵马,如何能抵二十万明军?行至浑河,努尔哈赤忽然心生一计,下令军下河饮马,并驱赶战马在河里来回跑动。同时又命军发动沿河百姓,把自家马粪尽数倒入河中。顷刻间,原本清澈见底的大河被搅得沉沙泛起,马粪飘荡。李成梁到此未见努尔哈赤影踪,却见河水浑浊,似有千军万马刚刚趟过,便怀疑有大军埋伏,即刻率部奔逃而去。努尔哈赤不战而胜,将功劳归于“浑河”,此河因而得名。 听完黎耀民的讲述,众人纷纷嗟叹努尔哈赤智计无双,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怎奈子孙后代不争气,不但生生败坏了祖宗出生入死打下的基业,还将大好的河山拱手奉予列强,造成了疮痍满目之今日中华。 沈蕊茵想到长欢便是满人后裔,故而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就是使了个‘空城计’嘛!这‘空城计’可不是他们满洲鞑子的发明,而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首创。依我看,满清一朝从根上便坏透了,只知欺压我们大汉民族,咱们中华民国推翻了他们也就对了!” 长欢明白沈蕊茵是刻意针对自己,当然也不甘示弱,轻飘飘却不留情面地回击:“真如你所说,那你的祖父沈光禄官至两江总督,一生为大清皇室效力,岂不也是个卖族求荣、毫无骨气之辈吗?” 沈蕊茵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一双愤愤的杏眼,一根纤纤玉指点着长欢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 黎耀民见状,赶紧开口解围:“汉人有汉人的根基,满人有满人优势。要说满人不好,大清朝的版图却远胜明朝。其实,一切满汉不和的根源皆在于汉人不喜被满人压迫。而说到这‘压迫’,由来已久,乃是阶级的不平等性带来的必然结果。历朝历代,无论满汉,无关种族,只要有阶级的存在,便时时处处都有着压迫。即便是满清已被推翻的今日,压迫依然不减,且看那工厂中做工的工人、田地间劳作的佃农、市场上经营的商贩,无一不受着工厂主、地主、官僚的压迫。由此可见,如今我华夏面临之问题本不是哪个民族统治的问题,而是社会制度的问题。唯有消除阶级,才能消灭压迫,我们才能迎来平等的新世界!” 黎耀民一番慷慨陈词,激荡人心。在座众人听了他这席话,皆低头不语,纷纷陷入了沉思。一旁的钱幼芳亦发觉,此刻的黎耀民身上似有万丈光芒,令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3章 撞破敌诡唱空城(一) 沈蕊茵见黎耀民也没帮自己说话,反而隐隐有暗示她挑起满汉不和之意,于是十分不悦地起身径自走了。 长欢望了望沈蕊茵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是朝着下游王家堡水库的方向去了。虽然长欢讨厌她总是起刺挑衅,更恨她和沈曼淑合起伙来陷害自己,不过念及她毕竟年少无知,也不想同她一般见识。所以每次她步步紧逼,长欢都只是象征性地回击一下便罢手。她也是不想令钱斯年过于为难,毕竟,她是他的“心上人”嘛! 因此,见蕊茵独自走了,长欢提醒身边人道:“钱斯年,你的蕊茵妹妹往王家堡水库那边去了,你不跟着她点儿,万一出什么危险该当如何是好?” 钱斯年想了想,也怕那个莽撞冒失的大小姐不知深浅的,再惹出什么乱子,便站起身准备去追。但是他又一想,心中十分不爽利,于是脸色阴晴不定地说道:“苏长欢,你这是何意?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儿装好人了?人是你气走的,你得跟我一起去找!”说着,用力扯着长欢的胳膊,将她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长欢不情愿地被他拽起来,嘴里嘟囔道:“去就去!到时她要是见我去了不肯跟你回来,可别怪我。” 俊喆一看长欢也去,自然不放心地要跟着,就算被斯年甩了好几个白眼子也毫不示弱。 三个人朝着沈蕊茵消失的那片密林中去。那林子人迹罕至,灌木丛生,一个大活人就算藏身其中也难以被发现。故而他们走了半晌也未见沈蕊茵踪迹。 钱斯年拿一根树杈在最前边趟路,边走边故意吓唬长欢:“小丫头,你怕不怕蛇?我听说这林子里蛇可多了!” 长欢不屑地无声嗤笑了一下,从后抓住斯年的衣袖,假装恐惧地说道:“不会吧?斯年哥哥,你别吓我,我最怕蛇了!啊——你看,你、你头顶那个是不是是不是蛇?” 钱斯年一听,慌忙回手举着树杈胡乱拨弄一通,却听苏长欢笑得前仰后合。他方知被戏耍,抬头只见一截藤蔓晃晃荡荡地悬在他头上。 “钱斯年,我看怕蛇的是你罢?”长欢捂着笑疼的肚子蹲在地上,“你紧张什么?我可不怕蛇,若是遇到,我抓来给你们俩烤了吃,如何?” 钱斯年脸色一沉,继续向前走,嘴里嘟囔着:“女孩子家家的,逞什么能?你若见过几百条蛇扭在一团的样子便不会这样说了!” 长欢没有再笑,心道:你怎知我没有见过?前世,作为宁古塔少将军,这种深山老林我不知走过多少回。那兴安岭上,别说是蛇,就是成群的狼、熊瞎子、野猪,我也不知杀过多少!这样的我,根本不是你想象中柔弱娇嗔的千金小姐,注定激不起男人任何的保护欲罢。 继续走出不远,便望见了王家堡水库那石头垒成的堤坝。 这王家堡水库是供应奉天城南自来水的水源地。自从清朝末年自来水工程在京城首建开始,陆陆续续国上下也都普及开来。这奉天的自来水管道还是钱希临亲自督建的,分城南城北两套管线。城北多富人,日本人的条约属地也在其中,用的是给水塔净化的蒲河之水,而位于城南的贫民区,用的水则来自这王家堡水库。 接近水库,走在最前边的钱斯年忽然停住了脚步,一边回手轻轻示意长欢和俊喆蹲下,一边自己也蹲了下去。 林中静悄悄的,只剩啾啾唧唧的鸟鸣,还有隐隐入耳的一串串日语。长欢和俊喆皆不通日文,唯有钱斯年听得真切明了。 “队长,这小妞既然撞破了咱们的计划,定是不能活了。不过看她长得这么俊俏,倒是可以让咱们弟兄‘开心开心’!” “不过看她的打扮,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上边让咱们行事低调,可千万别节外生枝才好。” “怕什么,此地偏僻,她就是死个十天半月也未必会有人找到尸首。放着这么个美人不用,岂不可惜?” “就是,咱们‘开心’过后便杀了她!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无论是咱们的计划还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都不会有人知道。” 长欢循着声音望过去,吓了一跳。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围成一个圆圈,中间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似乎昏迷着。长欢敏锐地发现,她的衣裙竟如此眼熟,不正是他们要找的沈蕊茵吗! 糟了!沈蕊茵怎么会遇上日本人?长欢心道。那些人来者不善,此刻不知道正在密谋着什么,难道他们要对蕊茵意图不轨? 这时,斯年悄悄示意他们回撤。长欢本想说快救蕊茵,不过转念一想,沈蕊茵是钱斯年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不救她呢?但就凭他们三人岂是一队日本兵的对手?他一定是有更好的打算。于是随着斯年轻手轻脚地后退了二十几米,直到确定不会被日本人发现才开口商量营救沈蕊茵的计划。 斯年压低声音对长欢和俊喆说:“你们立即回去,多叫些人来,军车司机有枪,就说我有危险,他们便会来。我现在过去拖延时间,否则蕊茵就完了。” “我跟你一起去!小姑姑一个人回去搬救兵就够了。”俊喆拍着斯年的肩膀说道。 “不行!”长欢紧张得几乎叫起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俊喆以身犯险,他就是她的命!她对俊喆说道:“你回去搬救兵,我陪他去!” 斯年深深看了长欢一眼,虽然明知她更加在意俊喆,不许他涉嫌,却因着她选择陪自己一起去而感到心中温暖。于是他正色斥令道:“都给我回去!谁也不用陪我,你们只会连累我。放心罢,以我的身份他们不敢轻易动我,你们只要把那两个司机叫来,他们知道怎么做。”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可俊喆往原地一坐,毫不退让地说:“小姑姑,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儿。我和斯年是好兄弟,临阵脱逃、丢弃兄弟的事我容俊喆做不出来。你若不许,我便在这里不走了!” 斯年对俊喆是既感激又无奈,他征询地看着长欢的脸,只见她咬着嘴唇,面色失却了血色,煞白得像一张纸。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4章 撞破敌诡唱空城(二) 僵持了一会儿,钱斯年再也按耐不住,用力推了长欢一下,低吼道:“时间紧迫,你赶紧走!我向你保证,就是拼上性命我也会保护好你的喆儿,行吗?” 长欢两颗贝齿咬得嘴唇殷红欲滴,终是下定了决心,郑重又无奈地对斯年说:“记住你说的话!若是喆儿有任何损伤,我同你没完!”又转而对俊喆叮嘱道:“小心为上,切莫逞能!”然后挪动脚步悄悄往回走。 斯年松了口气,一低头恰好看到自己腰间别着的那把勃朗宁m1910,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将枪取下来,低低唤了一声长欢,在她回头的瞬间,把枪扔在了她手里,用嘴型说道:“拿着防身,快走!” 长欢愣了几秒,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华,迅速向方才野炊的地方跑了过去 斯年和俊喆见长欢跑远了,站起身来相互看了一眼,一同向着水库的方向走了过去,边走边呼唤起沈蕊茵的名字。 声音很快传到那队日本兵耳朵里,他们本已决定对蕊茵实行不轨,却被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这些人是来王家堡水库执行“秘密任务”的,意外被落单的沈蕊茵撞见,这才打晕了她。现下再次被人发现,这对他们来说着实棘手。于是他们立即停止了动作,十几条枪一致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为首的军官叫麻生由介,是他们的队长。他警惕地问道:“什么人?” 斯年和俊喆摊着手从林中走出来,用国语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麻生由介看起来是懂中文的,他看钱斯年年纪轻轻却穿着一身奉天陆军的铁灰色戎装,深知他身份不凡,不禁更加紧张起来,向着他的身后四处张望,似在寻找是否有大部队的行迹。 钱斯年悠然步到这位日本兵队长身边,完无视他们黑漆漆的枪口,镇定自若地问道:“你们是龟田部队的?还是松井大佐的亲卫旅?” 对方一惊,他们的确隶属于松井大佐亲卫旅。龟田部队驻扎奉天日久,常人知道也不算稀奇,不过他们松井部队才到奉天没几天,只有奉天钱希临部队的上层人士才知道消息。这个少年又怎会知道的? 麻生由介不想被一个毛头小子牵着鼻子落於下风,有些不耐烦地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中国人不是以礼仪之邦自居吗,为何迟迟不肯报上姓名?” 钱斯年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自我介绍道:“在下钱斯年,奉天督军兼一省之长、东北巡阅使钱希临独子。” 对方明显愣住了,因为“钱希临”三个字在奉天的日军那里亦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是他们深深忌惮的存在,眼前这个少年竟是钱希临的独子? 因此,麻生由介立即恭敬起来,再次确认道:“您真的是钱督军的儿子?” 钱斯年略带倨傲地微微颔首。他没有继续追问对方的身份,而是指着躺在地上的沈蕊茵说道:“感谢你们救了我表妹,若不是你们在此,她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 十几个日本兵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个公子哥为何如此愚蠢?表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感谢我们呢? 钱斯年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表妹从小脑子不太好,时而正常时而疯癫。方才我父亲带着家在那边墓园里祭祖,表妹思念亲人故而又引发癔症跑了出来,我这才来寻。想来是疯癫中撞破了头,幸好被你们发现了!” 麻生由介听了他的话,心下打鼓:这个女子方才闯到此地时看着是有些情绪不好,不过也看不出是否发了癔症。若真如他所说,一个疯子的话谁会相信,倒也无需担忧她把方才所见抖落出去。关键问题是,现在不能杀人灭口,因为督军钱希临如果就在附近,必然有大部队护卫,若惊动了,他们这十来个人很难身而退。 “钱督军就在附近?”他试探地问道。 钱斯年点点头,回答道:“自然,就在树林那头的河边歇息。” 还未等对方质疑,就听见河边方向远远传来几声枪响,还有隐约的人声、水声、马蹄声,似有许多人在河边饮马熙攘。 俊喆忽然福至心灵,开口说道:“少爷,既然找到了蕊茵小姐,咱们也该回去了,听声音督军已下令开拔了。” 这时,两个军车司机也出现在林子边上,对钱斯年行了军礼,说道:“少爷!总算找到你了,咱们该出发了!” 钱斯年一拱手,对麻生由介说道:“我父亲已下令开拔,斯年先行告辞。只是还不知阁下姓名,回去后我定当禀报父亲,日后亲自登门拜谢。” 麻生由介一看,两个穿军装的士官来寻,身上皆配了枪,远处又有大部队的动静,这才对钱斯年所说深信不疑。他再三权衡事态,终是令手下人让开,亲自扶起还昏迷不醒的沈蕊茵,交到钱斯年手中,说道:“钱公子客气,在下公务在身,不便透露姓名,就请公子当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罢!” “这”钱斯年故作犹疑。 俊喆适时上前劝道:“少爷,快走罢,别叫督军等急了。” 钱斯年这才假装满是歉意地对麻生由介说:“那么,在下便告辞了。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对方也恭敬地鞠躬送别了他们。 钱斯年将沈蕊茵交给两个军车司机,自己若无其事地走在前边,任由俊喆他们跟在身后,很有一股督军公子的气派,令身后的日本兵丝毫不敢怀疑他。 一行人表面云淡风轻地出了林子,实则几颗心忐忑得都快从口中跳出来了。 终于和大部队会合,钱斯年叫黎耀民带领大家马上上车。所有人迅速行动,不几分钟时间车子便绝尘而去。故而,等那一队日本兵不放心追出林子查探的时候,那里只剩一条川流不息的浑河,正不知疲倦地向远方奔腾而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5章 撞破敌诡唱空城(三) “奇怪,怎么只有四条车辙?还是两辆卡车,钱希临怎么可能坐卡车?”麻生由介蹲在地上检查了一番,不禁暗暗纳闷,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耍了。 他手下的一名日本兵问道:“队长,刚才的事要不要汇报大佐?” 麻生由介思索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了,关于今天发生的事、遇见的人,谁也不许再提。我们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听懂了吗?” 一众日本兵立即行军礼表示遵命,然后由麻生队长带回了。 且说振邦学堂的众人,在回程的车上皆惊魂未定地讨论着方才的事。 原来,苏长欢匆匆赶回野炊营地,她心想:钱斯年让我多叫些人来,可就算所有人都去也不过是二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少年学生,对方一队副武装的日本兵又怎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如不去。但是,如何才能震慑住那十几个日本兵,让他们有所忌惮,不致做出杀人灭口的行径呢? 忽然,长欢想起了方才黎耀民所讲的努尔哈赤的故事。二十几个人,足够虚张声势,唱一出“空城计”来吓退敌人了。 回到营地,她立即找到那两名军车司机,让他们赶紧去接应斯年和俊喆,并叮嘱一定要想办法暗示日本人钱督军就在附近,这样他们才会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但光是两个士兵出现并不足够,须得让林子里的日本人真实地感受到大部队就在附近集结的气氛。于是她集合体师生,让一部分人利用野炊的厨具敲打河边的鹅卵石,模仿马蹄铁踏步的声音,另一部分人到河水中,制造趟水、饮马的声音,甚至还有几位同学可以模仿马儿的响鼻声,也派上了用场。 大家手上各自忙活着,嘴里也没闲着,一齐跟着黎耀民喊起口号,仿佛部队集合一模一样。为了以假乱真,长欢还故意拿钱斯年给她的勃朗宁手枪放了两枪。如此一来,他们闹出的动静正好同钱斯年的说辞互相契合,再加上隔着一片林子听不真切,日本兵还真相信了! “小姑姑,你和斯年配合得太默契了!他刚说督军就在河边歇息,你这边便弄出了好大动静,听着真像有大部队在河边休整似的。”俊喆不吝夸耀长欢和斯年,在他看来方才真是千钧一发,如若日本人不相信斯年的话,杀念一起,便会在瞬间吞没他们三人,然后转而冲出林子,将今日所有在场的人都杀光。 长欢只莞尔一笑,没有接俊喆的话,而是使劲推了推依然昏迷的沈蕊茵——她睡得也太久了!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令日本兵欲杀人灭口? 但沈蕊茵依旧没有反应,长欢只好施针。 不一会儿,蕊茵堪堪醒转,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问道:“我这是怎么了?斯年哥哥,我头好疼。” 钱斯年扶沈蕊茵坐起来,不失责备地回答道:“你还问,要不是你乱跑也不至于让所有人陷入危险!你可知道,日本人凶残,为了救你大家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沈蕊茵见众人都无奈地看着自己,也感到有些歉疚,于是低下头嗫嚅着:“我只是想去散散心啊,对了,那些日本人!斯年哥哥,他们怎么会放过我?” “先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钱斯年严肃地盯着沈蕊茵,问道。 沈蕊茵迷惑不解地答道:“我本想去水库堤坝上散散步,谁知刚爬上去就看到水边有一队日本兵,他们似乎在往水库里倾倒什么液体。我吓了一跳,便想往回跑,却被他们发现了,追过来打晕了我。” “倾倒液体?那可是城南自来水的水源地,难道他们想投毒?”钱斯年一惊,心想这样便说得通了,蕊茵果然是撞破了他们的“好事”。 沈蕊茵摇了摇头,表示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到他们当时都戴着口罩,身上穿的衣服也挺奇怪的。” “果然如此!若真是这样,得立即通知我爹,停止城南自来水供应,面检查王家堡水库。”钱斯年眉头深锁,攥着拳头说道。 一时间车厢中的气氛凝重起来。 自从光绪三十一年日本开始在东三省划定租界开始,加之民国四年所签订之二十一条增加了其在南满地区的权利,奉天乃至整个东三省的经济、社会和文化都受到了日本人的严重影响,政治和军事上更是频遭掣肘。 钱希临升任东北巡阅使以来,日本人一直妄图拉拢他为己所用。但钱希临为人虽狡猾事故,却也有着铮铮铁骨、报国之心,誓不做出卖灵魂的汉奸卖国贼。他发挥自己八面玲珑的本事,巧妙斡旋,既不得罪日本人,甚至还利用日本人的支持赶走了政敌,却甚少让他们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实际利益。 起初,日本人还没察觉出钱希临的诡诈,但是近年来他们见提出的各种要求屡次三番受挫,方才对钱希临产生了忌惮,两方的关系日渐紧张起来。 如今,若是日本人果真在水源地投毒,说明他们已经开始针对钱希临展开行动,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俊喆悄悄同斯年说:“这小日本还真是狡诈,知道王家堡水库供应的是城南贫民区用水,不会对他们自己的条约属地居民产生影响。不过,对贫民下手,于督军府也不会产生什么威胁,他们目的何在?” 斯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于是轻轻摇了摇头。 长欢开口解释道:“贫民是社会底层,看似最无足轻重,实则是他们构成了社会的基石,是社稷之根本。而且,人若一无所有,便不怕失去,所以贫民比之富人更具有破坏力,你若叫他活不下去,他也不会叫你好过。我猜想,日本人是想借此使奉天城民怨沸腾,再煽动暴力事件,动摇督军的威望,以达到将督军赶出奉天的目的。” 众人一听,皆以为有理,便更加为督军府的未来感到担忧。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6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一) 回到奉天城,钱斯年立刻将日本兵投毒一事禀报了父亲钱希临。钱希临马上下令停止城南自来水供应,并派人去王家堡水库检查水质是否被污染。 结果,出人意料。王家堡水库的水中没有检测出任何毒物反应,反倒是停水三日使得城南的贫民区民怨沸腾,民众纷纷到督军府门前抗议,要求立即恢复供水。钱希临见水质没有问题,民众又闹得凶,只好先恢复了城南的供水,还将钱斯年训斥了一通。 斯年等人也十分纳闷,日本人究竟往水库中倾倒了什么?会不会是佯装被发现,然后将计就计地放了斯年他们,为的就是让钱希临下令城南停水,引起民怨? 事实证明,日本人的诡计环环相扣,远非如此简单。 十日之后,贫民区又出事了。大量民众身上出现玫瑰色斑,并伴有持续高热、呕吐、腹泻、便血等症状,甚至出现了死亡病例。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流言,说这病具有很强的传染性,且死亡率极高,染上便是九死一生。 一时间,整个奉天城内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对钱希临为首的省府统治产生了极大压力。 钱希临立即派拨军中的医疗队到城南救治患病民众。经过检查,得到的结果是:此次流行病乃是“伤寒热”,起因尚不明确,但依照经验,这样大规模流行性的伤寒热当是水源不洁引起的。 联想到之前斯年等人所报告之“王家堡水库投毒事件”,一切便不言自明了。钱希临马上命人重新检测王家堡水库水质,发现果然不出所料,日本人当时投放的是大量伤寒杆菌! 说到这伤寒病,广义上有许多种类,但具有强烈传染性的伤寒症谓之“湿热伤寒”或“伤寒热”,是由伤寒杆菌传播引起的,此症在恶劣环境下致死率极高。十九世纪中叶克里米亚战争爆发之时,因伤寒热而死亡的士兵竟达到因战伤而死亡的十倍之多。 西方医学史上还有一个关于伤寒热最有名的案例,即厨师玛莉马龙造成的“伤寒玛莉”事件。这位叫做玛莉的妇女是位厨师,她所到之处都引发了伤寒的蔓延,尽管她本人并未患病,但却把所携带的病菌传染给了吃她所制食物的人。当最终被证实为传播病菌的人后,她被扣留并终生隔离。 结果摆在眼前,钱希临十分懊恼,怪只怪当时只派人对水质进行了毒性检查,却忽略了细菌检查。因为谁也没想到日本人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会使用投放细菌这么卑劣的手段! 眼下的情况,城南贫民区哀鸿遍地,患病者十之八九。那些严重的病患只能躺在家中等死,而稍微轻一点的不知受了什么人蛊惑,都聚集到督军府门外的大街上,要求督军救命。 命,不是不能救,却实在不容易救。这伤寒热并非绝症,西医的办法只需注射抗生素安比西林或氯霉素即可。但这两种药并不便宜,就连钱希临的部队在战时也有因为缺少这类抗生素而大量死亡的情况。如今奉天城的病患没有万人也有数千,钱希临又去哪里弄这么多抗生素给他们救命? 可是,病入膏肓的贫民如同困兽,同他们是讲不出那么多道理的,作为一高官官不拿出钱财药品给他们救命,那你就是贪官污吏,就是为富不仁,他便要反对你、推翻你! 偏偏在这个时候,日本人又出手了。他们贴出告示,在条约属地的日本医院免费发放治疗伤寒热所用之抗生素,每日限量十支,先到先得。 这一招看似缓解钱希临这里药品短缺的压力,实则阴险至极。每日十支的抗生素相对于病患的数量不过是杯水车薪,却能够引起贫民更大的怨怼情绪,同时收买人心——连日本人都无偿提供帮助,你钱希临作为奉天的父母官,还有什么理由不救自己的子民? 如此一来,钱希临不但要免费赠药救人,还不能少于日本人赠送的数量,此举却不一定能得到贫民感恩戴德的拥护。他们会记得日本人的赠药之恩,却仍会有得不到药的人将怨气归咎于钱希临的“不作为”。 督军府门口闹事之人更加群情激奋,甚至有人说钱希临因为城北富人区没有遭到感染,所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此有过激者竟扬言,若督军不放药救命,左右一死,便要用自己产生的污秽去传染他人,报复社会。 钱希临无计可施,只得一力派人尽量搜买抗生素,一力派出军警镇压闹事群众。结果搞得吃力又不讨好,既破了财又枉做了小人。关键是伤寒热的传染性使得整个奉天城一片混乱,人人自危、民不聊生。 就在这个时候,长欢来到了钱希临办公室。她见督军一筹莫展地颓坐在那张象征威严的虎皮椅子上,像一只斗败的雄鸡、搁浅的蛟龙,一双浑浊的双眼带着凝重的沧桑。 长欢忽然感到时光残忍,前生初遇时的钱希临不过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长着一副丝毫不带市井气息的清秀面庞,令人不易设防,谁知一开口却圆滑老道得很,让她连吃了几亏。如今,她转世重回,他却已是不惑之年。多年征战操劳使得衰老慢慢爬上他的脸庞,眉头的川字纹已再抚不平了。 “钱伯伯。”长欢轻轻唤了一声。 钱希临抬起眼皮,正色点了点头,却难掩疲态。他勉力微笑了一下,应道:“长欢来了,有事吗?” 长欢径自在钱希临对面的椅子上坐定,说道:“钱伯伯,关于城中伤寒热蔓延一事,长欢也想出一份力。” 钱希临心中一暖,柔声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不过钱财方面我督军府还是出得起的。只是眼下这抗生素实在太紧缺,就连黑市我都已叫人搜罗遍了,不问价格,只要有货的都买了回来。但是你也看到了,始终是僧多粥少。”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7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二) 长欢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钱伯伯不吝财帛,只求息事宁人,还奉天一片安定净土。不过,日本人的野心不只是搅乱奉天这潭水那么简单,他们想要的是将您赶下台,赶出奉天,赶出东三省。这药品市场他们一定也是早动过了手脚,抗生素才会如此难寻。我觉得,如此下去,您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见能救得了整个奉天的百姓。” 钱希临眉头深锁,颔首赞同道:“你分析的没错,我也觉得是日本人故意挑起民怨,趁机哄抬物价、制造事端。他们无非就是想让这奉天城,乃至整个东三省乱起来,好逼我就范,和他们同流合污。若我不从,他们便会鼓动民众将我撵走,换一个容易掌握的人继续当他们的傀儡。哼,只要我钱希临活着,就绝不会让这些小日本子得逞!” 长欢佩服钱希临的气节,从袖中拿出一张药方交给他,开口言道:“长欢自然明白钱伯伯忧国爱民之心,只恨自己能力不足帮不上忙。思之我中华千年文明,医学亦源远流长,故而前几日闭门研读古书,终于发现了这个可以治疗伤寒热的方子。不过,长欢只是略懂医术,不敢妄言精通,于是问过了几位老中医才敢来禀告钱伯伯,希望这个方子能助您渡过难关。” 钱希临眉毛一挑,既惊喜又有几分疑虑地问道:“这方子真能治疗伤寒热?若是可行,奉天此危解矣!到时你可是立了大大一功,我定会重赏于你!” 长欢摇了摇头,推辞道:“长欢此举不是为了赏赐,民族危亡之际,我辈当思扶危济困,长欢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如何敢忝言领赏?至于方子是否管用,长欢此刻确实不敢保证,只能” “死马当活马医。”钱希临会心一笑,明白长欢的言下之意,紧急关头,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长欢走后,钱希临端详着那张药方,轻声念道:“葛根、滑石、金银花、薏苡仁各二钱,茵陈、广藿香、连翘各一钱半,黄芩、佩兰、法夏各一钱,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两次服下,汗出疹退即为痊愈。” 思之再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唤来一名勤务兵,将药方交给他,吩咐道:“立即按这方子抓药,再去门口找一个严重些的病患试试。记住,不许任何人知道此事。” 勤务兵领了命,自去执行了。钱希临就靠在他那张老虎皮椅子上,有些焦急地等待着。说是在等试药的结果,也不尽然,他知道药效没有那么快。但究竟等的是什么,他也说不清。也许,是太累了,想停一停,等命运给出一个应有的答案罢。 钱希临就这样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了一夜。这一夜,他做了很多梦,梦到小时候家里穷险些饿死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个包子,梦到在通天寨初遇孙月嫦那一见钟情的心动,梦到帮他脱离胡匪身份的清扬少将军,梦到莫名其妙夭折的大儿子钱斯人,甚至梦到他杀死过的数不清的敌人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西洋镂花的彩色玻璃照射进来,像一双女人的玉手抚过钱希临沧桑的脸庞。他迷蒙地睁开双眼,脖颈和后背上麻木的酸疼使他嘴角咧开,轻轻“嘶”了一声。累,这一夜怎的竟像一生那么长! “报告!”门外响起勤务兵带着兴奋的声音。 钱希临精神亦为之一振,坐直了身躯正色道:“进来!” “督军大喜!昨日您给的药方有效,那名病患已经汗出疹退,呕吐腹泻也停止了,现在可以下地走动了!”勤务兵难掩喜色地说着。 钱希临如获大赦,感觉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心中像艳阳天一般豁亮。他立即吩咐:“快,传我命令,马上到城药铺搜买方子上的药材,熬成汤药分发给病患服用。务必要赶在有人下手之前买齐药品,以防又像抗生素那样出现短缺。” “是!”勤务兵打了个立正,匆匆去办事了。 钱希临站起身,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会儿步。既然眼下的困局解了,便要开始思考如何“回报”那些兴风作浪的日本人了。必须让他们知道,钱希临堂堂“东北王”,能坐到今天这样的高位,可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早膳时候,钱希临在饭桌上大肆夸奖了长欢,并将一对满春带绿鸳鸯镯赏赐给了她。这对镯子,同出一块玉胎,颜色互补,天造地设,世所罕见,据说是世祖章皇帝最爱的妃子董鄂氏所佩之物,一直珍藏于盛京皇宫的府库之中。 二太太沈曼淑见钱希临竟将如此价值连城之物赏了长欢,心中自然十分不是滋味,知道经此一事,长欢在督军心目中的分量更加水涨船高,难以撼动了。她翻了翻眼皮,说道:“老爷,这件事本是蕊茵最先发现的,还差点因此被日本人给害了,您是不是也应该奖赏奖赏蕊茵?” 钱希临冷哼一声,说道:“虽然此事是蕊茵发现的,但她不过是无意撞破罢了。若不是长欢他们设计相救,蕊茵恐怕都无法活着回来。况且,长欢的功劳可不止是救了整个奉天城的百姓,也粉碎了日本人的诡计,更保住了我头上这副‘顶戴花翎’,岂是一般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长欢自谦道:“钱伯伯谬赞了,长欢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再说,救蕊茵姐姐一事是斯年不顾自身性命,同日本人一力周旋,长欢不敢居功。” 钱希临满意地点头,又觑着钱斯年,话里有话地说道:“看到没有,阿爹给你选的媳妇果然没错。记住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待长欢!” 五姨太袁飔也帮腔道:“就是,想不到咱们家长欢还是个神医呢。平时深藏不露的,谁知一出手便救了这么多人,解了老爷的燃眉之急。我看啊,长欢这个‘至尊凰命’所言不虚,真是老天派来旺咱们钱家的!” 沈曼淑其实心里早将袁飔恨得牙痒痒,见她还帮长欢说话,更是切齿。但她不敢在钱希临面前造次,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态,只好讪讪地低下头,暗自盘算着如何能让自己的侄女蕊茵也出出风头,不能让她苏长欢在督军面前一人得脸!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8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三) 用过早膳,沈曼淑回房给弟弟沈嘉祥拨了个电话。得知沈嘉祥因兼着军需处处长之职被委派采购治疗伤寒热的药材,沈曼淑喜出望外,一个“树上开花”之计浮上心头 很快,钱希临处得到报告,部所需药材,除剂量最大的一味“茵陈”采买不齐,其它都已准备齐。 “哦?这味药为何如此紧缺?”钱希临狐疑地问道,心想总不会又是日本人搞的鬼罢?难道他们消息如此灵通,而且动手竟然这么迅速? 沈嘉祥派来汇报的手下禀告钱希临:“各家药铺都说,这茵陈平日用处极少,所以一般不会大量囤积,最近茵陈的主要产地又遭了虫灾,故而很难采买到。这次咱们要的量大,整个奉天城所有药铺加起来也凑不够数。沈军长请示您,是否要到滨江等地继续采办?” 钱希临蹙起眉头,说道:“这一来一回的,又得耽搁好几天,就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你且等一等,有多少药先熬上,给重病患先服药救命。我再问问是否有其他药材可以替代这味茵陈,又或者可以不用也未可知。实在不行,再去外地采买。” 沈嘉祥府上,沈曼淑笑盈盈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沈蕊茵试穿刚刚做好的旗袍。 这旗袍乃是新晋流行起来的女子衣服样式,直领、斜襟、紧腰身、两边开衩的一件袍子,将女子富有曲线的身材衬得更加玲珑有致。像沈蕊茵这样对时髦趋势极为敏感的名媛千金,自然不甘人后,甫一闻之立即找奉天最好的裁缝做了几身,今日才取回来,便赶上了沈曼淑的到访。 “姑母,你看蕊茵是穿这身四季海棠的好看,还是方才那身月白银丝的好看?”沈蕊茵在镜前左右端详。她已然长成了一个曼妙丰盈的娇媚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材在那一身洋红色海棠花锦簇的旗袍包裹中更显起伏动人,俏丽的脸蛋上是总也不肯落下的骄傲神色。 沈曼淑也颇为得意地看着蕊茵,她自己无儿无女,从小就疼爱这个宝贝侄女,像掌上明珠似的捧在手心里。此刻,见她出落得愈发标志,心中更是按耐不住地欢喜:“我们蕊茵天生丽质,穿什么不好看?不过姑母看着,这件四季海棠的艳丽些,更衬你的肤色。方才那件月白银丝,太过素气,怎么看怎么寡淡,还是逊色了。” “我也觉得这件好,姑母眼光果然跟我一致!您哪日得空,我也陪您去做几身,让督军府里那几个也开开眼。”沈蕊茵满意地在镜前转了一圈,又回头对沈曼淑说。 沈曼淑微微一笑,佯装嗔道:“我这个年纪,和她们争什么一时长短?越美丽的花,凋落得越快!” 沈蕊茵甜美地笑着,坐到沈曼淑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好姑母,斯年哥哥最近都在忙什么呢?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沈曼淑拍拍她的玉手,安抚道:“还不是那些挨千刀的日本人害的!现在督军府门口是患了伤寒热的贱民,一个个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府里谁也不敢随便出来。我今日都是从后门悄悄溜出来的,差一点被他们挨上,瞧着都脏死了!” 沈蕊茵点点头,说:“是呀,我最近也不大敢出门,万一染上那病,就完了!” 沈曼淑摇了摇头,说道:“无妨,又不是绝症,谁用不上抗生素,也不会让你用不上。况且,那苏长欢给你姑父献了一张药方,似乎有效,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 “什么?那,那她岂不是又在姑父面前得脸了?”沈蕊茵一着急,气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沈曼淑诡谲一笑,拉着沈蕊茵坐下,沾沾地说道:“哼,姑母怎会让她一直如此得意?我和你阿爹已经想出了一个万之策,不但可以打压她的气焰,还能让你在督军跟前立一大功。” “真的?”沈蕊茵语气软下来,狐疑又惊喜地问道。 沈曼淑在她耳畔耳语一番,姑侄两人很快喜逐颜开 另一边,钱希临将长欢找来,告诉她药材几乎备,只差那一味茵陈,并询问这茵陈在药方中的作用,是否无可替代。 长欢细问之下才知茵陈短缺,她犹豫地说道:“我翻阅古书之时,倒是见过以青蒿代替茵陈之说,还说青蒿之效优于茵陈。只是,因为这种说法缺乏佐证,故而未取。如今既然茵陈采买不到,不如拿青蒿试上一试?” 钱希临又问:“我看这茵陈在此方中占比极重,当是起效的主要成分,换成青蒿会否有所不妥?” 长欢思索了一下,说:“就如同抗生素也有安比西林和氯霉素两种可取,想来这不同药材之间成分相似、效果相近也是有的,问题应当不大。” 钱希临觉得长欢说的有道理,便立即吩咐下去,叫沈嘉祥按照之前茵陈不足之数采购青蒿。 这一次,长欢留了个心眼儿,她亲自到星梅、辛安夫妇开的药铺去了一趟,竟得到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茵陈并非本来就不足,而是有人赶在军需处收购之前秘密买走了药铺里所有茵陈,并以重金收买各家掌柜,众口一词地说茵陈乃是自来短缺。 “辛掌柜,你可记得那人的样貌?是不是日本人?”长欢也疑心是否又是日本人在背后搞鬼。 然而,辛安摇着头说道:“那人一口地道的奉天话,看打扮倒像是哪家的心腹管家。” “这就奇怪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收购茵陈?目的又有何在?”长欢苦思不通,只好交代辛安,若再见到此人一定要倍加留意。然后,她买走了药铺里所有的青蒿,赶回督军府。 事实上,是沈嘉祥吩咐他府上的管家秘密收购茵陈,囤积居奇,等钱希临这边迫在眉睫了,再叫女儿蕊茵寻个借口献上药材,立一大功——这便是沈曼淑打的如意算盘! 可惜,百密一疏。他们没想到这茵陈竟可以用青蒿替代,于是接到命令的沈嘉祥又打起了青蒿的主意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9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四) 长欢坐着汽车离开药铺,在距督军府两条街外下了车,嘱咐司机速将买来的青蒿送去熬药,自己则趋步向督军府走去。 这些日子督军府门口挤满了闹事的病患,大门根本不能打开,以防这些人失去理智冲将进去。既然大门打不开,汽车自然也无法出入,只得停在两条街外,谁要出去都须得乔装打扮从后门溜出,再避开闹事人群走两条街去坐汽车,回府亦然。钱希临堂堂督军大人自然不能偷偷摸摸,故而一气之下将办公场所改在府中,压根儿就不出门了,一切事情尽量电话处置。 今日,长欢下了车没有直接从后门回府,而是特意绕到正门去,想悄悄看看病患们的情况,以及自己的药是否真的有效。 督军府门口的大街上,难民们横七竖八地窝聚在一起,一个个形同枯槁,眼窝青黑深陷,裸露的皮肤上有一片一片玫瑰色的斑块,是典型的伤寒热体征。他们发白起皮的嘴唇中不断呻吟着,不用触摸长欢也知道,他们身上一定滚烫滚烫地发着烧,更有甚者,已经发展到肠道出血、穿孔,最终将会是所谓“肠穿肚烂”而亡! “这帮该死的小日本!”长欢在心中切齿地咒骂道。 一想到眼前这些无辜的人之所以遭遇这无妄之灾,都是拜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人所赐,她便恨自己不能像前世那般,提长刀、跨战马,纵横杀伐,将这些侵占我中华国土、鱼肉我华夏子民的畜生统统斩尽杀绝! 这时,一辆军车开来,几个兵士戴着口罩、穿着特殊的隔离服从车上抬下一只木桶,那里边装的便是用仅有的一些茵陈熬制出来的汤药。 “大家听着,钱督军已找到治疗伤寒热的药方,但是目前药材还未齐,这些药先分给严重一些的病患,希望大家自觉点,让真正急需救命的人先服药!”肩章上带直杠的一名士兵宣布道。 谁知,他的话音未落,贫民们便如饿虎扑食般涌了上来,越是轻微的病患越是挤得靠前,反倒是真正病入膏肓的人没有力气这么折腾,奄奄一息地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强行领了药,满足地服下。 长欢蹙起眉头,对身边的星野妍子说:“这几个士兵太不得力,根本就是敷衍了事!你看那些拿到药的,都是还能走能撂的,反而躺在地上这些动不了的才是重患!” 星野妍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呵,早听义父说过,咱们这个国家的人,从骨子里腐烂了。平民百姓素质低下,当兵做官的也不见得高尚。乱世之中,枭雄四起,为的不过是自己的富贵荣华,哪有几个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着想的?想来,这便是国人的劣根性了。” 长欢久久无语,眼中喉中涕泪凝噎。她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妇女,缓缓地、吃力地向放药的军车爬去。那女人双手艰难地撑着地,不让硕大的肚子剐蹭在地面上,她的一对膝盖已然磨破,身后拖着两道触目惊心的殷红血痕。但她始终没有放弃,依然不懈地爬着。也许,在她看来,自己并不是爬向军车,而是爬向母子二人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很快,她的希望破灭了——药桶见了底,兵士们收工走人,开着军车绝尘而去,徒留给那些病患更多的惶恐和绝望。 看着这样的画面,长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抓揪在掌中搓磨了一番似的,绞绞地疼着。她顾不得若被认出来会惹上怎样的麻烦,也不管是否会被传染,一力跑过去扶起那名妇女,低声对她说:“跟我来,我可以救你。” 星野妍子见长欢如此,只得跟上去,帮她扶起人,并警惕着其他难民有什么异动。 果然,有人发觉了她们主仆二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她们是督军府的人!别让她们跑了,她们一定有药!” 一时间,衣衫褴褛的病患们蜂拥而上,不亚于方才抢夺药碗的阵势,星野妍子赶紧使出浑身解数,暂时阻止着围上来的人群,并冲长欢喊道:“小姐快走!我先抵挡一会儿!” 长欢以瘦弱的身躯搀扶着那名孕妇,奋力挣扎着往府门方向蹒跚。但那孕妇膝盖受了伤,走得极为艰难缓慢。很快,有人冲破了妍子的防线,向长欢扑了过来 钱斯年在督军府三层洋楼的窗子上眺望。这些日子不能出府,实在憋闷得难受,每日从窗户望出去,眼前又是一片饿殍遍地的凄惨景象,实在是令人更加堵心。但今日,早上父亲说长欢已找到药方救治难民,他便在窗上瞧着,想看看人群什么时候能够散去。 就这样,方才的一幕落在了钱斯年眼中。他发现长欢遇险,赶紧冲下楼,在院子里喊上了几个勤务兵,自己提着一把手枪便向大门去了。 “开门!”斯年对门口的两名卫兵命令道。 “这少爷,督军吩咐不许打开大门,以防难民冲进来。”其中一名卫兵为难地看着钱斯年,婉拒道。 钱斯年立即举起手枪抵在他的额心上,低吼道:“我说开就开!” 被用枪指着的卫兵看了一眼另一个,那个明显识时务一点,对他点了点头,他只好说:“少爷,若难民真冲进来,督军怪罪的话” “出什么事我担着!”钱斯年手上又用力顶了一下,吩咐道:“开门,立刻!” 两个卫兵无可奈何,只得将大门上走人的小门打开了锁,嘱咐钱斯年道:“少爷,你从这儿出去,待会儿要进来我再帮您打开。” “走!”钱斯年挥了一下枪,带着那几个端着三八大盖的勤务兵鱼贯出了小门。 长欢就被病患们围在距离大门二十米的地方,星野妍子用臂膀将她护在怀中,而她拥着那名孕妇蹲在地上。那些难民肮脏不堪的双手不断撕扯着三个女子的衣服和头发,口中不断发出龌龊的咒骂声,大抵在说着督军为官贪腐、见死不救等等。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0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五) 钱斯年走过去,果断地朝天放了三枪。枪声的惊吓,加之好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站在那里,人群一下子凝住了,场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斯年趁机拨开他们,将长欢从地上拉了起来,低声说了一句:“走!” 长欢一手拉着星野妍子,一手搀着那名孕妇,跟在钱斯年身后,向督军府大门逃去。 片刻之后,惊呆的难民们反应了过来,可当他们再欲追上来抓人却已错失了时机,被那几个拿着三八大盖的勤务兵格挡住了。 督军府的人且挡且退,终于回到大门口。钱斯年拍着府门,冲里边喊道:“开门!” 门内的两个卫兵从小窗看到是少爷,赶紧开了锁,一行人终于进得府苑之中。卫兵即刻关了门,将来势汹汹的难民隔绝在外面,这才算脱险。 “苏长欢,你逞什么能?不要命了?”钱斯年看着鬓发凌乱、衣衫污损的长欢,气愤地低吼着。他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连如此污秽的病民也要亲自去救! 长欢无暇理他,只是让几乎虚脱的孕妇轻缓地坐下,问道:“大姐,你还好吗?” 那名孕妇动了动干枯起皮的嘴唇,嗫嚅着:“谢谢,谢谢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你放心,我既然带你进了府,便不会不管你。”长欢安慰着她,并吩咐星野妍子道:“‘娉婷’,你先带这位大姐去后院梳洗梳洗。我房中还有些药材,方子你知道的,叫人给熬上,让大家服下。我现在要去见督军。” 钱斯年本就有气,又见长欢对自己不理不睬,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猛地拉起长欢的手臂将她拽到自己跟前:“苏长欢,你什么意思?我好心救你,你就这副德行对我?” 长欢被拉得撞在钱斯年胸膛上。因为身高的差距,她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他结实坚硬的前胸上了。那样逼近的距离,隔着被汗水浸透的雪白衬衫,男子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禁面上一赧。她挣扎着想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却发觉他的手跟一只鳌钳似的拘着她细白的手腕,好像誓要将她揉碎在怀中一样。 “放开我!难道你不怕传染上伤寒热?方才我可是接触了病患,你最好离我远一点!”长欢本能地出言恐吓道。 但斯年却根本不在乎,他邪邪一笑,对长欢说:“要病就一起病,你都不怕,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钱斯年,你给我放手!”长欢抬起微红的一张小脸,目光坚硬地和斯年那双愤懑的眸子对峙着。 只见她如云流丝的乌黑秀发凌乱地散落在瓷白的额头和颊边,不施粉黛的面孔带着急促的红晕。可这样娇娇弱弱的一个美人,偏生着一双睥睨天下的凌厉凤目,此刻其中还闪烁着“绝不妥协”四个字。 真是本应梨花春带雨,竟似寒梅傲雪开! 钱斯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手上本能地松了松。然而,未等长欢逃开他便立刻回过神来,又将她往自己怀中拉了一把,言不由衷地威胁道:“若不是怕你丢了督军府的脸面,我才懒得救你!没有下次,明白吗?” 长欢心中一冷:原来只是为了“督军府的脸面”!她斜觑着斯年,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说道:“是我求你救的?我做什么,与你何干?难道我救人也是给你们督军府丢脸不成?” “你!”钱斯年气结,恨长欢看不懂自己的心思,但他又何尝将真心表露过一二?也许,他是觉得长欢是自己订了亲的媳妇儿,已将她握在了掌心里,一切事情只消徐徐渐进,她总会明白的。可他不知道,因为他的自负,他们之间误会已深。 僵持了半晌,斯年终于放开长欢,余怒未消地冷哼一声,径自走了。 长欢舒了口气,对在场的几个勤务兵说:“几位等会到后院去喝一碗汤药罢,以防染上伤寒热。” 几个勤务兵应承道谢,一同离开了。 剩长欢一人,她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被难民撕扯破了,雪白的胳膊裸露在外面,头发乌糟糟地蓬在头上。难怪钱斯年要生气,这幅尊容也不好去见钱希临,只得先回房梳整一番。 那一厢,钱希临刚接到沈嘉祥的电话汇报,说青蒿也采买不到。钱希临心中郁塞又狐疑:难道是天欲亡我?怎么一样两样的都买不着?还是,此事背后有人从中作梗? 这时,长欢来了。她见钱希临面有忧色,联想辛安告诉她有人秘密收购茵陈一事,猜出定是药材又了问题,于是问道:“钱伯伯,是不是青蒿也采买不到?” 钱希临微微错愕,反问道:“你怎知道的?没错,刚接到电话说青蒿和茵陈一样,用途不大,存货极少。” 长欢便将她从梅安堂药铺打听来的消息告知了钱希临,并说:“要说一种药材偶尔存货不足,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咱们要的两种药接连缺货,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罢?而且,我觉得也不像日本人做的,他们的消息不会如此灵通,这件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思之当是我们内部人所为。” “查!”钱希临一拍桌子,怒道:“竟有人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捣鬼?” 长欢想了想,说道:“这事很好查,知道的人除了你我,也没有几个人,咱们可以来个引蛇出洞,一准能抓到背后作怪之人。” 于是长欢和钱希临秘密谋划了一番。 “但是,眼下这药刚发放了不过数十人次,短缺的又该如何是好?好在我叫他们先紧着重患服用,现在情况应当不那么紧迫。要不,我再谴人去滨江等地找找看,如何?”钱希临问道。 长欢摇了摇头,对钱希临说:“钱伯伯,方才回来的时候我在门口见到士兵放药,他们根本不管是不是重患,只求速速发完走人。因此现在真正的重患仍然躺在门口,倒是有些轻患喝了药离开了。所以,眼下情势依旧刻不容缓!”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1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六) “这帮王八羔子!”钱希临气得站起来又拍了几下桌子,问长欢:“那眼下该怎么办?若抓不到幕后之人,难道要看着那些重患病死在咱们督军府门前?” 长欢安抚道:“钱伯伯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这青蒿原不是什么难得的药材,药铺里没有,但咱们奉天城外可多得很呢!” “哦?你说的是真的?”钱希临露出喜色,坐回虎皮椅子,问道。 长欢心有成算地答道:“自然是真的。书上说这青蒿,别称‘草蒿’‘香蒿’‘白染艮’,生长在湿润的河岸、砂地、山谷、林缘、路旁等处,实际上就是咱们日常所见的蒿草。眼下这个季节正是青蒿茂盛开花的好时候,只消到城外野地里去采集,再拿回来除去老茎、用炉子焙干即可入药,这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嘛?”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甚好!”钱希临抚掌大笑道,“那些人一定想不到,他们费尽心思阻挠咱们救治难民,可这药材居然遍地都是!但这件事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长欢,钱伯伯还是想麻烦你亲自走一趟,务必将青蒿如数采集回来。这样罢,我让斯年带人和你同去,这样我才放心。” “好,钱伯伯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长欢点了点头,说道,“对了,还有一事,长欢想请您允准。” “何事?”钱希临和颜悦色地问道。 “方才我在府外带回一名重病的孕妇,不知钱伯伯可否允许我将她留在府中照料?”长欢说道。 “此等小事,你自己做主即可。记住,这督军府也是你的家。”钱希临笑着说道。他的话不但再次确定了长欢在府中的地位,更给了她父亲般的温暖,使她第一次感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有了一个依靠。 长欢刚离开,钱希临立即召唤钱斯年到他办公室,吩咐他准备人手、车马,和长欢一起到城外采蒿。 既然要等钱斯年准备,长欢便到后院去看了看方才带回来的那名孕妇。得知她名唤秋月香,家住城南娘娘庙附近,丈夫是个黄包车夫,不久前因故被日本人打死了,留下她和遗腹子艰难度日。 “秋月香?秋这个姓氏可并不多见啊。”长欢看着梳洗过后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孕妇,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以及特殊的姓氏,不禁让人心生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定和三姨太秋月浓有所关联! “月香大姐,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个名唤秋月浓的女子?”长欢试探着问道。 “什么?你说秋月浓?”月香惊得从床上坐起,激动地抓着长欢的手臂问道:“她,她在哪?她在哪啊?” “这么说,你真的认识秋月浓?”长欢看她的表情便一切了然于心,吩咐星野妍子道:“‘娉婷’,你去将三姨太请来罢,就说她姐姐在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是她姐姐?”月香惊愕地问道。 长欢微笑着对她说:“你们姐妹俩的长相如出一辙,名字又相似,任谁都不难猜出。起初我还以为‘秋月浓’是艺名,没想到竟是真名。我想,她从艺多年却仍然保留旧名,是希望有一日你可以找到她罢!” 月香一想,是了!当初,她们姐妹俩一同要饭到奉天城,妹妹被人牙子拐走,她苦苦找寻多年未果,没想到今日因祸得福,居然在督军府得见,当真是意外之喜!故此,不禁将长欢视作了自己的恩人和福星。 这个时间,三姨太秋月浓本来在房中午睡,被星野妍子吵醒时还有些不悦,可一听闻姐姐就在府中,连妆发也来不及侍弄便跑来了后院。姐妹相见,自然欢喜又惆怅,喜极而泣之后絮絮地诉说了分别多年各自的情形,不予赘表。 长欢见时间差不多,便换了一身男子骑马装,将头发盘在脑后,用一顶格纹的鸭咀帽遮住,然后去找钱斯年。 此时,钱斯年已在后门等候,巧的是他也穿了一身骑马装,同样的格纹鸭咀帽斜斜地戴在头上,有种倜傥不羁的风流。 “呵,这算不算你我心有灵犀?你不会是故意跟本少爷穿得一样罢?”钱斯年靠在门边,表情玩味地打趣着长欢。 长欢不接他的话头,只是问道:“你准备的人马呢?不会就咱们俩去罢?这次时间紧、任务重,百十来斤的青蒿可不是你我二人可以弄回来的。” 钱斯年走过来,一把搂住长欢的脖子,将结实有力的手臂随意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走罢,我都办好了,人和车都在通天街等着呢。” 长欢将斯年的胳膊从自己肩上移开,走到他前边,正色说道:“你能不能放尊重点,不要总是动手动脚的?让别人瞧见多不好!” 斯年跟在她身后,瞧着这个瘦弱的女孩倔强的背影,本想继续和她玩笑一番,却听她轻声问道:“对了,你方才喝药了没有?可别染上这病,还得别人照顾你。” 长欢的本意是说他若病了,沈蕊茵一定会以“照顾斯年哥哥”为名趁机赖在督军府,她可不待见她。但斯年却以为她的意思是她要照顾自己,不禁心中一喜,谎称道:“哦,我喝了,你放心罢。” 两人从后门出了府,避开街上的难民到通天街坐上车。他们一行两辆车,斯年和长欢坐的这辆后面的车厢空着,等会儿用来装采来的青蒿,而另一辆车上则是一队钱希临卫队旅的亲兵。 他们到得奉天城外五里河边上的一片荒地,这里的野草野蒿生得最为茂盛。长欢教给士兵们辨别青蒿的方法,并告诉他们开了黄花的蒿子药性最佳,尽量优先采集,然后自己也动手采割了起来。 钱斯年悠闲地躺在草地上,对长欢命令道:“喂,小丫头,你可是奉天督军府未来的少奶奶,这种事何须亲自动手?来,陪本少爷待着!” 长欢白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停下手中活计的意思,还故意气斯年道:“我就是因为不想和你待着,才要做这个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2章 香蒿青青克时疫(七) 钱斯年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欲夺长欢手中的药锄,并说:“好,你去待着,我来割还不行吗?看你那副身子骨,一阵风就能卷走似的,逞什么能?” 长欢一欠身,灵巧地避开了斯年,嘴里说着:“我可不敢劳动少爷您的大驾!再说,你认得清哪棵是青蒿、哪根是野草吗?” 斯年扑了个空,又被长欢的话激着,岂肯善罢甘休?他一手将长欢拦腰抱起,一手抢过她手上的药锄,说道:“少废话,你真当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就是青蒿吗?你看着我采就是了。” 这一抱不要紧,因为今日一事接一事毫无喘息时间,长欢忘了吃午饭,她本来就气虚体弱,方才又低头去割青蒿,忽然这么一抬头便觉气血跟不上,因而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斯年怀中。 “喂,你怎么了苏长欢?”斯年一惊,立即扶长欢坐下,口中不断责备道:“就说不许你逞能,偏不听我的!怎样,晕倒了罢?” 长欢扶着额头,问道:“你身上有糖吗?我中午忘记吃饭了,现在头有点晕。” 斯年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也未找到一块糖,问其他人也都说没有。这时,不远处一棵椴树上的巨大蜂巢引起了他的注意:“小丫头,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弄点蜂蜜。” “荒郊野外的,你去哪儿弄蜂蜜?”疑惑的长欢问道。这时,她也看到了那只盈满蜜蜂的蜂巢,像一个诱人而危险的果实,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你不会是要去掏蜂窝罢?别” 没等长欢说完,钱斯年已然跑出数米,回头粲然一笑说道:“别担心,在这等我!” 他在树下找了一些半干的树枝,架在蜂巢下面,用随身的洋火柴点着了。树枝燃烧生出许多浓烟,将蜂巢中的蜂子都熏了出来,它们匆匆结队逃离自己的家园,像一片恐怖的黑云般飞走了。 斯年见蜜蜂离开了,便用一根长长的树枝将蜂巢从树梢上打落了下来。蜂巢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他脚边。他从腰间掏出一柄匕首,劈开了蜂巢,挖出一大块带着黄澄澄蜂蜜的蜂蜡,用手绢托着,准备送给长欢。 “哎呀!嘶——”突然,斯年惊叫了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飞快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了?”长欢惊愕地看着斯年,问道。 斯年面目扭曲地龇着牙,说:“该死的蜜蜂,敢蜇本少爷的脸!” 长欢“噗嗤”笑出声来,既无奈又有些心疼地去拉他捂着脸的那只手,说:“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斯年躲了开,将蜂蜡塞到长欢手中,说道:“你先把这个吃了,别等会晕倒了,我可不会背你回去。我没事,大不了脸肿几天,反正最近也出不了门。” 长欢坚持道:“不行,赶紧让我看看,万一那蜂子有毒,你这张脸就毁了!到时候,别说你那个‘奉天第一美男子’的头衔不保,恐怕爱慕你的那些名媛、小姐都认不出你钱公子来了。” 斯年闻言,只好松开手,将脸凑到长欢眼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是毒蜂蜇的吗?” 长欢左右端详了一番,见钱斯年洁如冠玉的皮肤上肿起一个指盖大小的红包,上边还残留着一截细小的蜂针,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有针便无碍,黄蜂蜇人不留针,但有毒。你这个是雌蜂蜇的,只消把蜂针挑出来,再用草药敷一敷便可消肿。” 此时,两人间距离极近。长欢说话时吞吐如兰的气息喷在斯年的脸颊上,暖暖的,痒痒的,令人心头不禁荡漾。 她的唇,粉润如樱,近在咫尺。 斯年突然脑子一热,很想吻上去,却只觉脸颊上一疼,这才发现长欢一只手冰冷的指尖按住他被蜜蜂蜇伤的患处,另一只手中捏着一根细长闪着寒光的银针。这画面,使斯年的脑袋立刻冷静了下来。他感到那银针的尖端刺入自己的皮肤,用力挑了一下。 然后,长欢松开了手,利落地将银针收回自己的针囊,说道:“好了,蜂针已经取出。我见那边有紫花地丁,你去采几株来,嚼碎了敷在患处,很快就能消肿。” 说完这些,长欢忽然感觉头晕得更厉害了,赶紧接过斯年手中的蜂蜡,咬了一块含在嘴里。清甜的蜂蜜在口中蔓延开来,她的目光触及斯年盯着自己的那双脉脉眼眸,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幸福的甜蜜。 “钱斯年,谢谢你。”长欢轻轻说道。 傍晚时分,入药所需青蒿部采集完毕,装了满满一卡车。长欢和斯年坐上车,满载而归。他们赶到卫队旅的营盘,用炊事班的锅灶焙干了青蒿,然后和运来的其他药材一起熬制,忙到次日清晨才将汤药部熬好。 其间,斯年怕长欢身子吃不消,便叫卫队旅旅长将自己的营房让出来给长欢,他自己则带着整个旅的士兵忙活到了天明。 天光大亮时分,斯年叫醒了长欢,欣然对她说:“小丫头,药熬好了。现在,陪我一起去给难民放药罢。” 督军府门前的大街上,还是那些横七竖八呻吟着的难民,但这一次,苏长欢感觉自己可以面对他们了,她带来了解药,她可以救他们,而不是像昨天一样只能落荒而逃。 逃跑的感觉很不好,从前她还是瓜尔佳清扬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因为,她几乎没有吃过败仗,即便敌不过,也不曾如此狼狈地逃走。 经过昨日一役,她忽然明白,她不再是瓜尔佳清扬,不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实,即便她还是瓜尔佳清扬,也无法对手无寸铁的难民、百姓动手——你可以对敌人冷血杀伐,但当百姓向你举起石头,你又如何能够还击? 她的身边,钱斯年轻声说道:“苏长欢,谢谢你。” 就这样,这场伤寒热风波在长欢等人的努力下终于平息了下去。与此同时,沈曼淑的阴谋也被揭穿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3章 床前侍疾两心近(一) 原来,长欢对钱希临说,既然有人收买药铺掌柜一次两次,就一定还会收买第三次。于是,她让钱希临给沈嘉祥下令,采买另一种药材,然后派人到药铺里守株待兔,一下子便将前来的沈府管家抓获了。 人赃并获之下,沈嘉祥又不能将姐姐沈曼淑供出来,只好承认是自己想立功,所以故意买走了所有需要的药材,囤积起来打算次日拿出来献宝。 钱希临大怒,严厉申饬了沈嘉祥,并解除了他军需处处长的职务。因为轻易换将于军心不利,才暂时留下了他这个第三军军长没有解职。不过经此一事,沈嘉祥彻底失去了钱希临的信任,“连累”着沈曼淑在府中也愈发不受待见了。 至于始作俑者——日本人,钱希临以“检查水质、预防疫病”为由停止了条约属地的自来水供应,并且恢复时间待定。 没了自来水,所有在奉天的日本人生活陷入了极大不便,但却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谁叫他们在城南引起了这么大的一场传染病?任谁都看得出钱希临的理由冠冕堂皇,却都毫无办法。毕竟,这奉天城依然是钱希临的地盘。 最终,日方的松井大佐亲自向钱希临道歉,承认这次伤寒热是他们“错误”倾倒医疗废液引起的,表示愿意赔偿奉天百姓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只求钱希临尽快恢复自来水供应。 于是,钱希临狮子大开口,向日本人要了一大笔钱作为罹患伤寒热贫民的抚慰金,并以自己的名义发放了下去。难民们这下子一反之前怨骂的态度,都对钱希临这个督军感恩戴德起来。奉天城人心回稳,北京政府也对钱希临大加褒奖。钱希临春风得意,自然更加信赖和倚重长欢了。 谁料,一周之后,钱斯年病倒了。 起初只是发热,便没当一回事,向学堂里的先生告了假,就在房中休息。但是两日都不见退烧,反而开始腹泻呕吐,这才引得家里人重视。经过验血,发现他得的是伤寒热。 长欢得知,又气又自责,到斯年房中质问:“去采青蒿那日,你不是说喝了汤药吗?怎会染上这个病?” 斯年在病中,勉强对长欢展开一个笑容,照例玩世不恭地答道:“你这是关心我?我是男人嘛,哪有那么矫情,没事喝什么药?谁知道这病这么厉害,碰一下就传染上了。” 长欢瞪了他一眼,说道:“谁关心你?要不是因为你是为了救我才染的病,我才不管你的死活呢!那天出去的几个勤务兵都喝了我的药,现在人家都没事,只有你不听话,你这就是活该!” 斯年脸色苍白,有气无力但依旧和长欢玩笑道:“好媳妇儿,既然知道我是因为你病的,那就拜托你好好照顾我,直到我病体痊愈才是。” 长欢见他气若游丝又死性不改的样子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应承道:“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尽快好起来!你现在老老实实给我躺着,我去帮你煎药。” “不用了,方才我爹让军医来看过了,打了一针安比西林。现在,你只消满足好我病中的需要即可。”斯年说着,拉住了长欢的手。 “什么需要?”长欢一惊,脱口问道。 “吃喝拉撒咯,你以为什么需要?”斯年坏笑着反问,随即指了指桌子上洗好的一盘葡萄对她说:“喏,我想吃,你剥给我。” 长欢面色一红,只得无奈照办。 晌午明媚的阳光从窗棂照耀进来,洒在钱斯年睡的那张欧式大床上,烤得被子暖洋洋的,散发着好闻的焦香味。 床前的椅子上,面容姣好的少女穿着一件雪白的蕾丝连衣裙,她的长发用一根银色绸带轻轻绑成了一个马尾,卷曲的发梢冗冗繁繁地缠绕着,散落在细瘦的脊背和手臂之上,像一张绸缎的披肩似的。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捏着一颗紫莹莹的葡萄,正用染了豆蔻的殷红指甲去剥它的皮。 这幅很美的画面,落在钱斯年微微眯着的眼睛里。他很想永远留住这幅画,留住此刻。但是很快,他的嘴里被硬塞了一颗冰凉的葡萄,耳边响起苏长欢清凛的声音:“葡萄虽然性平,但味道甘酸,对胃有所刺激。你现在病着,脾胃虚弱,不宜多食,今日就到这里罢。” “我才吃了五颗而已!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剥皮?”斯年抗议道。 “已经吃五颗了?不少了!”长欢不由分说地收拾了果盘,自去洗手,将欲哭无泪的斯年扔在房中。 当她回到房间,见斯年已将原先穿着的睡衣脱掉了,正赤裸着肌肉分明的上半身坐在床上。长欢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去,嗔道:“你做什么?快把衣服穿起来!” 身后,斯年低沉中带着无助的声音传来:“喂,你过来看一下,我身上这是怎么了?” 长欢这才狐疑地转身,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斯年看过去。只见他正用一只手抓挠着自己胸前的一块皮肤,那片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此刻被挠得生出几道红色的檩子,但是细看过去,却是起了一片带着水泡的风团。 “不要挠,破了会感染的。”长欢立即走过去,拨开斯年的手,凑过去仔细辨认,想确认他身上究竟起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好痒。”斯年撒娇似的撅了撅嘴,又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解痒,却再次被长欢制止了。 就在这时,沈蕊茵出现在钱斯年卧房门口,眼前的画面令她气血上涌,一张脸通红地叫道:“光天化日的,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长欢方才发觉自己和钱斯年之间不经意的姿势极尽暧昧:斯年表情委屈地靠在床头,而她抓着他的两只手,脸凑在他胸前很近的位置,正准备用手去触摸他裸露的胸肌 尴尬至极,但是只能强作镇定。 长欢定了定神,好像没听见沈蕊茵的质问,继续用手摸着斯年的患处,正色说道:“好像是荨麻疹,是什么时候起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4章 床前侍疾两心近(二) 斯年瞥了一眼门口的沈蕊茵,也一本正经地回答长欢说:“应该就是刚起的,我方才感觉痒,脱下衣服一看便是这样了。” 长欢松开斯年的双手,站在床前想了想,又问道:“你说刚刚军医给你打了一针安比西林,是吗?” 斯年点了点头,说:“是啊,军医说,治疗伤寒热,还是安比西林最快。这有什么不对吗?” 长欢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应该是过敏症,十人中大约有一人对安比西林之类含有青霉素的药物过敏,严重些的还会危及性命,好在你这算是轻的。只是切记,今后不要再用这种药了。我现在去帮你配些中药,你不要再挠了,知道吗?” 斯年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睁着一双无辜的鹿眼看着长欢,无平日里的桀骜放荡。 长欢只觉好笑,原来只有生病才能让这个霸道公子变成一只温顺乖巧的猫儿啊!她暗自偷笑了一下,转身向沈蕊茵说道:“蕊茵姐姐,你来就太好了,有你照顾斯年哥哥,我便放心去熬药了。” 沈蕊茵见长欢原来只是在帮斯年看病,心稍稍放下,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然后走到床前向着钱斯年撒娇道:“斯年哥哥,一听说你病了我便马上赶来看你,你这是怎么了?” 长欢兀自离开了斯年的房间,将沈蕊茵娇滴滴的说话声留在身后,却怎么也无法将它挥出脑海。回想起方才那尴尬的一幕,虽然并没有什么,但她心中还是感觉异常不适,好像自己是一个卑劣的小偷,被主人家抓了个正着似的。 在她心里,钱斯年是属于沈蕊茵的,而她自己,不过是暂时借用他未婚妻的身份,等报了仇,便要将这身份拱手还给沈蕊茵。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但为何今日想起来,竟会感觉如此悲怆,甚至有一丝丝的不甘? 我这是怎么了?长欢甩了甩头,想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抛诸脑后,却越来越烦躁不安。 好在此时已走到她自己房间了,一推开门,药香扑鼻。 苏长欢的房间里,按照她的要求定做了一只中药柜。没办法,久病成良医,对于身子骨孱弱的人来说,备着些常用的药材还是必要。更何况她醉心钻研医术,有这个柜子十分方便。这一次伤寒热事件,能帮上钱希临的大忙,也多亏了如此。 长欢走到药柜前面,拣了麻黄、陈皮各二钱,桂枝、蚕砂各三钱,白芍、泽兰、白鲜皮、地肤子各五钱,黄芪七钱,用黄纸包成一包。又拣了薄荷、金银花各一两,包成另一包。然后拿着去了后院,吩咐斯年的丫鬟星棋,头一包药四碗水煎成一碗,分两次给斯年服用,另一包则煮水,用来擦拭患处。 做完了这些,长欢便抽空去看秋月香。自她和妹妹秋月浓相认,便被准许留在督军府陪伴月浓。一来,她在府外已无家人,孤苦伶仃,二来,秋月浓并不得宠,在府中也是过得了无生趣,如此一来两姐妹正好做个伴,钱希临也乐于以此弥补对这个三姨太长久以来时间上的亏欠。 秋月香住在秋月浓旁边的房间,虽然屋子很小,但是丫鬟星兰收拾得整洁干净,住着十分舒心。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八个月大,还有两月便要临盆,按说应是一副大腹便便的孕相了。可她因为一直以来生活困顿,营养不良,加之生了那场伤寒热,所以身量依旧不大。 长欢每日都来帮她诊脉,并给她开一些调理滋补的药品养胎。因此,月香对长欢感恩戴德,三姨太也一改平日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面孔,对长欢热络了一些。今日,长欢来看秋月香她便也在。 “香姨脉象平稳,月姨娘,您放心罢。”长欢诊了脉,对秋月浓说,“我开的养胎药要记得让香姨按时服用,最后三个月正是孩子长分量的时候,养好了或许能弥补之前几个月的不足,到时候照样能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来。” 秋月浓艳羡的目光始终落在姐姐隆起的腹部,她略微颔首,不无悲凉地说道:“我这辈子恐怕是无望做个母亲了,只盼姐姐平安生产,今后这孩子便是我们姐妹二人的孩子,我一定倾尽所有帮姐姐抚养他长大成人。” 秋月香抚着妹妹的手,柔声安慰道:“月浓你别说丧气话,好好的怎会做不了母亲?长欢小姐医术了得,不如请她帮你也瞧一瞧,究竟是什么缘故。” 秋月浓叹息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从前入府的时候便叫府医瞧过,说我是气血两亏不易成孕的体质。那时候补药倒是喝了不少,也不见怀上,后来我看老爷也不甚在意,便顺其自然了。只是如今年岁渐长,又见到姐姐的好福气,反而有些不甘心罢了。” 长欢没说什么,也并不坚持为她诊脉,因为对她无法怀孕的根源早已心知肚明,此刻无凭无据的也不好直说,若真诊了脉,又当如何解释?不过是给她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地搪塞过去算了。 离开秋月香的房间,长欢本打算回自己屋里看一会儿书,却在走廊里遇见了一脸焦急的星棋。 “长欢小姐,少爷不肯服药,非叫我找您过去。”星棋有些委屈地拉着长欢说道。 长欢本以为沈蕊茵在,定会好好伺候斯年服药,她可不想去找不自在,于是疑惑地问道:“有沈小姐在,他还找我做什么?” 星棋回答道:“沈小姐一早便走了,二太太和大小姐也不在家,少爷又嫌我粗手笨脚,现在一个人在房中,吵着要找您呢。” 长欢狐疑地眨了眨眼睛,知道星棋方才在后院熬药,肯定也不知道沈蕊茵为何离开,于是就没再问,直接去了斯年房间。 推开房门,钱斯年脸朝里躺在床上,看不出睡着还是醒着,他宽阔的肩膀在被子里撑起一个棱角模糊的轮廓。 长欢轻轻唤了一声:“钱斯年。” 没有应答,房间里安静得听得见落针。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5章 床前侍疾两心近(三) 睡着了?苏长欢心中狐疑,轻手轻脚地绕到床的另一边,发现钱斯年果真已然入梦。他孤零零地睡在一片雪白的被褥之间,好像眠在一朵云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翕动着,合着两道剑眉频频蹙起的节奏,可知睡得并不安稳,不然为何在梦中依旧愁眉不展? 长欢帮他掖了掖被子,却发现他怀中抱着一只胶皮做的小花马。那小马看起来应是有些年头了,本该是白色的地方都已泛黄发旧,身上的油彩也褪色黯淡得很。但它似乎是主人最挚爱的珍宝,被牢牢地搂在怀中,享受着无上的宠爱。 竟然爱马如痴到这等地步?难怪那时候非要和喆儿抢我那匹玑珠马。长欢心中暗道,并叹了一句:“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因此,看向斯年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些,似乎将他和自己的儿子俊喆一视同仁了。 长欢伸出手,想将小花马从斯年怀中拿出来仔细端详一番。不料,她刚一用力,钱斯年便醒了,顺势一拽,将她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放开我,钱斯年!”长欢倒在斯年的床铺上,挣扎着低声说道。她不敢大声喊,怕引来旁人,到时候尴尬。 钱斯年没有坚持,蓦然松了手。于是,长欢狼狈地跳下床,羞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你也嫌我病着会传染人,所以不肯和我亲近,是吗?”只听斯年明明委屈却故意隐忍的声音在寂静如夜的空气中响起,显得那么悲凉和孤寂。 长欢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沈蕊茵为何离开:想必她是怕染上伤寒热,才没有留下照顾斯年,而斯年定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失落罢。人在病中最是敏感脆弱,沈蕊茵居然就这样抛下他走了,还真是不该! 因此,长欢心中对斯年腾起一丝怜惜,摇着头转身去端过已经渐凉的汤药,嘴里说道:“怎么会?药都要凉了,快点喝了罢。你放心,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的。” 钱斯年眼中瞬间闪烁起一片希冀的光彩,仍不放心似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永远不会抛下我不管?” 长欢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嗔道:“什么永远?扯太远了罢?快别胡说了,你难道‘永远’不想好起来了?” 斯年垂首一笑,一半落寞一半自嘲地说:“是啊,我怎么这么傻?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长欢见气氛凝滞,便转移话题,指着斯年怀中的小花马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斯年低头一看,也有些羞赧,不过他看着长欢微笑的面庞、无限温柔的眼神,不自觉地吐露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样东西,从小到大都是它陪着我。” 长欢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斯年将这胶皮小马视若珍宝,睡梦中也要抱着,别人一动他便会醒来。原来,这是他娘孙月嫦的遗物。 眼前这样安静而惆怅的钱斯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现在的样子,让人很难和平日里那个飞扬跋扈、放荡不羁的督军府大少爷,奉天城里最纨绔的公子哥联想在一起。眼前的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温良少年,自幼失去了母亲的疼惜,内心空寂地长大了。 如此想来,他的身世多少和俊喆有些相似,因此长欢心中的母性在这一刻被激发了。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斯年凌乱的短发,将他的头缓缓揽在自己怀中,柔声说道:“你不是还有爹、二娘、姐姐,还有我吗?” 听到长欢这句话,斯年的眼泪不知怎的便止不住了。他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把搂住长欢纤不盈握的腰肢,伏在她单薄的怀中呜咽了起来,似乎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是他溺水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长欢轻拍着斯年的背,口中不觉疑问道:“斯年,这些年,你二娘待你真的好吗?” 斯年知道长欢缘何有此一问,二娘的伪善面目自从他和长欢订了亲便益发显露,但也只是对长欢。如果他那次没有撞破二娘和蕊茵的密谈,也许永远都不会相信从小“疼”他的二娘会是个表里不一、心如蛇蝎的女人。但是从那次之后,他便开始留心观察,加上随着年岁增长心智也逐渐成熟,终于有些看透二娘的居心了。 其实,沈曼淑一直无条件地娇惯斯年,一是为了笼络钱希临的心,二是,若能将斯年养成一个无用的纨绔子弟,那么在钱希临百年之后,她弟弟沈嘉祥便可以取而代之,因为那时一事无成的钱斯年根本就无力同他抗衡。 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在沈曼淑眼中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万一有一天她为钱希临生下孩子,她一定会把幼芳、斯年姐弟俩弃之如敝履,只捧着自己的孩子。万幸的是,她永远不会有生下孩子的那一天。 钱斯年虽然知道沈曼淑待自己并不是真的好,却无从对长欢说起,也不想将她卷入自己和沈曼淑的这笔破烂账之中。因为到此时,他还自以为可以应付沈曼淑和沈蕊茵,不让她们伤害长欢一丝一毫。 “难道你觉得二娘待我不好吗?”斯年违心地反问道。 长欢叹了口气,以为钱斯年真的如表面一般对沈曼淑的为人一无所知。她没有信心他会相信自己,而不信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二娘,所以只好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只是随口一问。我去把药给你热一热罢,都已经凉透了。” “等一下再去,我身上的疹子痒得厉害,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止痒吗?”斯年拉着长欢的手,可怜地问道。 这时,正好星棋端来了长欢叫她用薄荷和金银花煎的水。于是,长欢便吩咐星棋帮斯年擦拭患处,打算自己去帮他温药,可是斯年扯着她的衣袖不肯放开,嘴里说着:“不行,她粗手粗脚的,你帮我擦,让她去后院温药。” 长欢白了斯年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责备道:“所有丫鬟中就属星棋最伶俐,怎么到你这儿就粗手粗脚的了?” 斯年见长欢不肯,给星棋使了个眼色,星棋赶紧说:“长欢小姐,既然少爷不喜欢我伺候,星棋还是去温药罢。再者,您医者父母心,就劳烦您帮少爷擦身罢!” “医者父母心?”长欢哑然失笑,不愧是钱斯年的丫鬟,竟然懂得给人戴高帽子,“好罢,那我就当是照顾自己儿子!”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6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一) 很快,钱斯年的病,在苏长欢那“母亲”般的照料下痊愈了。而除此之外,督军府还添了一桩喜事——五姨太袁飔有了身孕! 钱希临闻之自然是喜出望外,据说奔去见袁飔的时候连鞋都跑掉了。府中下人从未见过不苟言笑的督军大人如此形状癫狂,对于五姨太在督军心中的地位更加了然了,因此一个个都夹紧了尾巴,仔细伺候着,生怕有什么不周惹得督军降下雷霆之怒。 与此相反,沈曼淑一听说袁飔居然有孕了,妒火中烧,险些将一口银牙尽数咬碎。可是为了维护自己平日在众人眼中贤良淑德的慈蔼面孔,她不得不强颜欢笑,憋着一口气,提上礼物去看望袁飔,以示恭贺。 星菊扶着沈曼淑步近袁飔住的花厅小楼。这里平日袁飔是不请她来的,她自己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过来。所以,踏上小洋楼雕栏玉砌的景观楼梯,沈曼淑第一次仔细端详这座钱希临斥巨资为爱妾建造的住所。 这座小楼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有着富丽堂皇的装饰和精美绝伦的雕刻,屋顶和窗框用强烈的色彩漆就,在不怎么规矩的直线和曲线变换中,成就一派不落俗套的雅致风格。 醋意,随着脚步的趋近而渐浓,就像一柄钝刀似的,一点点磋磨着沈曼淑的心。目之所及,无一处不体现着钱希临待袁飔的宠爱之盛,这让她这个所谓的“当家主母”情何以堪? 沈曼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压抑着翻江倒海的嫉妒,走过小楼里那摆满珍品的走廊的。然而,更令她心生歹毒的是,在袁飔房门外边,竟然听到了钱希临这样的一句话:“飔飔,等你生下咱们这个大宝贝,我便可以向你父亲提亲,正式将你娶为我钱希临的太太!” 袁飔娇羞地嗔怪道:“都还没谱儿的事情,你着什么急?再说,你怎知道父亲就一定会答应?” 钱希临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冲她撒娇道:“我就是相信,这个孩子一定能够让你爹的心肠软下来,答应咱们的婚事,我一定要给你这个名分!” 钱希临,你终于要将她扶正了吗?那我这些年辛苦经营着这个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沈曼淑心中咬牙切齿地想道。她的手攥得紧紧的,帕子在手中揉成了一团,而另只手的指甲已将掌心戳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袁飔房门口那奶白色的短羊毛地毯上。 “太太,”星菊察觉到沈曼淑的异样,轻声问道:“您没事吧?” 沈曼淑回过神来,摇着头诡异地一笑,像一朵危险而妖冶的罂粟花。她说道:“进去罢。” “飔飔妹妹,恭喜你了!我一听说你有了身孕,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立刻挑了咱们府中最好的燕窝和野山参给你拿过来补身子。你说说,加上我,老爷连娶了三房姨太太都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还是妹妹你最有福气了,咱们督军府终于可以添丁进口了!”进了屋的沈曼淑好像换上了另外一张脸,喜逐颜开,令人觉得她好像真是打心眼里为袁飔高兴。 但是,袁飔瞥了一眼站在沈曼淑身后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星菊,便知道她主子不一定在背后怎么咒骂自己呢。于是心中冷笑着,面上和沈曼淑一样摆出一个热络的笑容,应道:“曼淑姐,让你费心了。我适才还和老爷说,曼淑姐操持家务劳心伤神,我这一胎就别让曼淑姐费心了,我这儿人手都够用,完可以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袁飔眼神清澈地盯着沈曼淑,看起来单纯得让人无从怀疑她话里有话,但是沈曼淑心知肚明,她是在防备着自己,不想让自己插手腹中胎儿之事。那怎么可能? “飔飔妹妹,你说的这是什么见外的话?我既然奉了老爷的命令掌管家务,操持着整个督军府,那么照顾你这胎身孕便是我的份内之事,我又怎能不尽心呢?”沈曼淑笑容不减,看起来温良得像一个贤惠的正妻。 但钱希临不管那么多,只一味顺着袁飔,好像袁飔现在即便让他立时去死,他也心甘情愿似的:“曼淑啊,你平日已经够忙了,既然飔飔不需要你照顾,你便顾好自己那一摊事就行了。这边若有什么事,叫老三、老四过来就可以。” “那怎么行?月浓和明雪都没生养过,万一有个差池可如何是好?好歹当年月嫦姐生斯人和斯年时我也照顾过,幼芳和斯年又都是我亲手带大的,经验上定要比她们俩充足,还是让我来照顾飔飔罢!”沈曼淑据理力争道。 可是她不该提起孙月嫦和死去的大少爷钱斯人,这令钱希临无端心中一寒,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灌到脚底,让他本来欣欣然的一颗心瞬间冷却了下来。 发现钱希临脸色骤然变化,袁飔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便没有说话。而沈曼淑自知失言,只好讷讷地说道:“老爷,你别生气。既然你不愿意我管,我便不管了。那飔飔你照顾好自己,姐姐就先走了。” 沈曼淑讨了一通没趣,讪讪地走了。钱希临看到她留下的燕窝和野山参,有那么一瞬间对她产生了愧疚之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冲她撂脸子。于是对袁飔软语劝慰道:“你看,曼淑待你还是很好的,这些东西都是府里最好的,她从来不轻易拿出来,连我都享受不着呢。” 袁飔忽闪着天真的大眼睛,将东西往钱希临怀里一推,说道:“那老爷拿回去享用呗!反正我这儿又不缺这些,之前长欢那孩子给了我许多血燕,我都没来得及吃。” 钱希临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不无宠溺地说道:“哎,老子怎么能跟儿子抢东西吃?成何体统!你呀,就爱胡闹。” 袁飔莞尔一笑,钻到钱希临怀中撒娇道:“是啊,人家就爱和你胡闹,你不是就喜欢我这样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7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二) 喜讯像插上赫尔墨斯的翅膀,传播得飞快,苏长欢自然也得到了袁飔怀孕的消息。不过,她是担忧多过欢喜的,毕竟对沈曼淑的心地和手段一清二楚,深知袁飔这一有孕,沈曼淑必定蠢蠢欲动,不知哪一日便会向她腹中那小小的无辜胎儿伸出罪恶之手。 长欢特意在窗子上眺望,见钱希临因事离开了花厅小楼,才动身去看袁飔。她行至门口,刚欲敲门,便发现了地上那张短羊毛地毯上沈曼淑滴落的血迹。长欢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颜色堪堪变成暗褐色,应是不久前才落上去的。会是谁的呢? 进屋后,长欢一边将带来的礼物交给丫鬟星书,一边说:“飔姨娘,恭喜你得偿所愿,终于怀上了和督军的孩子!长欢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袁飔高兴地拉长欢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快过来帮我看看,是丫头还是小子?” 长欢笑着看了袁飔一眼,嗔怪道:“这才刚刚怀上,哪里就能看出男女来?飔姨娘你也太心急了罢?等你三月之后胎象见稳,我再帮你看也不迟。” 袁飔也自嘲地笑了,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说道:“也对,是我高兴过头了!我这是第一次做母亲,既兴奋又紧张,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长欢冲她莞尔说道:“这是正常的,谁第一次都没有经验,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须得等你平安生下第一个孩子,才会懂得做母亲不仅仅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是一生一世的担忧与牵挂。” 袁飔疑惑地看着长欢语重心长的样子,好奇地问道:“长欢,你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为母之道?怎么说的好像已为人母多年似的?不过,听起来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长欢方觉自己有些失态,便解释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听连嬷嬷常念叨,所以记下了,正好今日说给你听。” 袁飔这才释怀,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连嬷嬷是过来人,她说的一定没错。‘一生一世的担忧与牵挂’是啊,他还没出生,我便已经开始担忧了。” 长欢从袁飔惆怅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便问她:“怎么了,飔姨娘?是不是怕不能顺利生下和督军的第一个孩子?” 这话乍一听好像不太吉利,但是袁飔会意,压低声音对长欢说:“是啊,方才那人来过了,送给我一些燕窝和野山参,正好你帮我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妥,我立刻告诉老爷去!” 长欢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方才在门口看到的血迹,于是问道:“她是不是一个小时之内来过的?” 袁飔点了点头,反问道:“对啊,怎么了?” 长欢便将方才所见告诉了袁飔,并问是否有可能是其他什么人受伤流血,比如下人,比如钱希临。袁飔否定,但她不解地问道:“假如血迹真是她的,这能说明什么吗?” “当然能,这说明她在你房门口弄伤了自己。你想想,她得有多恨你,才会如此伤害她自己?”长欢解释道。 袁飔这下明白了,看来果真不能对沈曼淑掉以轻心,否则不但保护不了腹中的孩子,恐怕自身也难保。她立刻求助长欢,让她赶紧看看沈曼淑送来的东西是否被动了手脚,如若有,就可以直接禀报钱希临,让他处置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但是,长欢一边检查一边对她说:“我想,既然这东西过了督军的眼,她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脚,所以东西应该是好东西,大可放心服用。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怀胎十月,这期间要防着的事情太多了!” 袁飔赞同道:“你说的没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这十个月,对我来说可真真是难熬!” 长欢握住袁飔的手,安抚她说:“飔姨娘,你不要过分紧张,这样对胎儿也不好。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她动你们母子一丝一毫的。” 袁飔忽然灵机一动,说道:“长欢,我想到了!你搬来我这儿和我同住罢,你既心细如尘又精通医药,这十个月就辛苦你帮我看顾着,别让我们母子着了那个女人的道儿!我若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一定一辈子记你的恩德。” 长欢有些为难,委婉推辞道:“飔姨娘,这件事责任重大,我一个小孩子怎堪当此大任?你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袁飔泄了气,撅着嘴靠在沙发里,眼泪汪汪地说道:“对不起,我是有些过分了,你不过是个小孩子,我怎能要求你来照顾我?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很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事” 说着,袁飔嘤嘤地啜泣起来。长欢怜惜地看着她,发觉她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虽然即将为人母,却依旧稚气未脱、心性率真。 算起来,加上前世,长欢还虚长袁飔几岁,此刻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十分不忍,便无奈应承道:“那好罢,我就搬来与你同住。不过,我也不是万能的,不能担保你一定无事。” 袁飔闪着泪盈盈的一双眼睛,破涕为笑,说道:“真的吗?长欢你真好,我一定永远记得你的恩德。将来,这个孩子也一定会成为你和斯年最好的助力!” 长欢摇了摇头,对她说:“我不是为了让你感恩才帮你的,你就当就当我也讨厌那个人,想铲除异己罢!” 袁飔用力摇着头,说道:“你这么说是想让我不要有压力,对吗?长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你和督军一样,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但是你们不会放弃原则,不会不择手段,这就是你们和那个人的不同。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这样的人,这也是我喜欢督军的原因。” 长欢深深地看了袁飔一眼,勉强又自嘲地笑了笑,嘴里几不可闻地说道:“你说是就是罢!我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8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三) 回去以后,长欢让连嬷嬷暂时住到她的房间,为的是守着她那只“宝贝”药柜子。而她自己则搬去袁飔的花厅小楼居住。 因为料定沈曼淑会对袁飔和她腹中胎儿有所动作,长欢少不得到流谪会的地下据点梅安堂去一趟,吩咐他们细细调查一下袁飔身边的那些丫鬟仆妇,以防有沈曼淑的人混迹其中。另外,关于当年钱斯人和孙月嫦相继去世背后的真相,也须得尽快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因为,那是一举扳倒沈曼淑的关键。 数日之后,星梅暗中让星竹给长欢传话,告诉她袁飔身边的人都没有问题。想来也是,都是用了这么多年的人,若是真有问题早就下手了,更何况她们当年都是钱希临亲自精挑细选送给袁飔贴身使用的,应当问题不大。查一下,也就是图个心安罢了。 至于另外那桩事,也有了新的进展。辛安托星竹带给长欢一本病志,是最近才辗转从他师傅的故人处觅得的。 辛安的师傅便是当年孙月嫦和钱斯人去世时钱府的医官,已故。而这本病志上面详尽记载了钱家母子二人病故前后身体状况、用药记录以及病逝缘由。并且,辛安带话过来,说是这一本和府中留存的那本病志大有不同,应当是师傅暗中记录留作证据的正本,而府中那本,估计是受人胁迫写下的伪据。 得到这本病志,长欢欣喜万分,只消回去仔细研读便可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要将其作为证据扳倒沈曼淑,恐怕还是不够,对方完可以说这本病志是伪造的,是对她的诬陷,这样一来任谁也不能拿她怎样。不过,长欢已经想到对付她的办法了,这本病志可做锦上添花的一笔。 “小姐,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叫您知道。”星竹附耳过来,对长欢轻声说:“那日,我在花园里看到星菊在哭。因为她是二太太的丫鬟,我便留了个心眼,上前询问。不过她什么也没跟我说,找个借口掩饰过去便走了。可我看她当时哭得真的很伤心,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长欢思索了一下,吩咐星竹:“的确很奇怪,难道她受了主子的气?你想办法查清楚这件事,也许对咱们的计划有用。” 星竹福身应允,便离开了。 长欢将病志拿回自己屋子,细细研判,终于明白为何星梅、星竹姐妹俩执意要为旧主孙月嫦和大少爷钱斯人报仇了,他们果然都是为人所害。 根据病志所写,当时年仅三岁的钱斯人身上出现的症状是这样的:先是消瘦虚弱,随后经常胃痛,最终呕血便血,直至死亡。 看到此处,长欢惊骇无比。这个症状她太熟悉了,竟和当初她阿玛瓜尔佳鹤鸣被西林觉罗锦姿下金刚石粉末之后的症状一般无二!鹤鸣被金刚石毒害,缠绵病榻多年,而钱斯人因为是小孩子,肠胃比之成年人更加娇嫩万分,所以从发作到亡故不过才一年时间。 当年,府中能以昂贵的金刚石下毒,又有动机和便利条件之人,除了一向伪善的沈曼淑,不作他想。这个女人的心肠真是毒如蛇蝎,简直比那西林觉罗锦姿还要狠戾三分,竟然能对一个三岁稚童下此毒手,天理断断难容! 好在当时钱斯年尚在襁褓之中,只能以人乳为食,这才躲过一劫。而幼芳,大约因为是女孩子,沈曼淑才没对她下手。 至于孙月嫦之死,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长子夭折郁郁而终,实则乃是患上了胸痹心痛之症。 此症是由正气亏虚、饮食不当、情志抑郁、寒邪入体等引起的,以痰浊、瘀血、气滞、寒凝痹阻心脉,初时只觉胸闷气短,伴有心悸,渐渐便会出现心痛如绞、惊恐不安、面色苍白、冷汗自出等症状。最终,“手足青至节,心痛甚,旦发夕死,夕发旦死”。 这胸痹心痛之症最忌情志失调、忧思过甚、恣食肥甘,偏偏孙月嫦死前这三样禁忌皆有所犯。 彼时,她正怀着同钱希临的第四个孩子,妊娠反应令她喜怒无常、情志失调。沈曼淑对她看似“悉心”照料,实则不断在她耳边吹风,让她对斯人之死久久无法释怀,忧思过甚。而最后致命的一点便是,沈曼淑以太太身子虚弱且有身孕为由,每日奉上肥腻饮食,终于令她病入膏肓,一命呜呼。 看到这里,长欢不得不叹服沈曼淑的“好手段”,加上孙月嫦肚子里没出世便随她而去的孩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了三条人命! 长欢从前只道战场凶险、朝堂诡谲,而她在男人的战争中尚能奋力拼杀,赢得一席之地,可见智谋远非寻常人可比。但如今,她见识了从西林觉罗锦姿到沈曼淑,这些女子之间杀人不见血的暗战,方知后宫、府院之中的腥风血雨,并不比刀光剑影的战场好过多少,顶多是明枪和暗箭的区别罢了。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于长欢来说,若再不主动出手,恐怕袁飔便要受害,而她看顾袁飔,也定然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沈曼淑会借此机会让她失去钱希临的信任,甚至嫁祸给她。所以,这一次,她要先下手为强,来个瓮中捉鳖,将这府中兴风作浪之人一网打尽。 经过这些年在督军府中的经营,长欢已和四姨太戴明雪、五姨太袁飔结成盟友,而三姨太秋月浓虽然是个清冷性子,不问世事,但是最近因着姐姐秋月香为长欢所救的关系,和长欢的关系也亲近了些。况且,那日见她那般羡慕姐姐的身孕,长欢便有了把握,定能让她助自己一臂之力。 或许有些残忍,但也是时候让那两个可怜的女人知道,自己为何多年难以成孕做不成母亲了。若是知道了是谁害得她们荣宠尽失,一声寂寞无依,两人是一定不会放过那个罪魁祸首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9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四) 自从得知袁飔有了身孕,沈曼淑寝食难安,整日里又妒又恨,苦思如何能令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她不得其法之时,丫鬟星菊悄悄来报,五姨太袁飔近来喜欢上了四姨太戴明雪所做的一道西湖醋鱼,每日必得吃上一次才心满意足。老爷自然是宠着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使得四姨太答应日日为五姨太做鱼。 “这几日,大家都看到四姨太进出厨房‘重操旧业’的身影,纷纷议论着,老爷也太偏心,对待这不得宠的姨太太,简直同对待下人一般无二。”星菊边说边掩口讥笑道。 但沈曼淑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刺耳的揶揄:她沈曼淑不也是个“不得宠的姨太太”吗?她在这儿食不甘味,那袁飔倒是胃口大开,吃什么西湖醋鱼?若是将来袁飔真被扶了正,恐怕阖府的下人都要像今日这般看她沈曼淑的笑话了!不,还不止。她平日御下极为严苛,那些下人都巴不得她重重跌一跤才好,恐怕到时候话说得还会更加难听三分! 星菊瞧出主子面色不悦,赶紧改口说道:“太太,我倒觉得,这正是咱们的机会啊!您想想,四姨太从前是咱们的人,那是因为她的小辫子抓在咱们手里。虽然她‘哥’死的这些年她信了佛,不再帮咱们办事了,但他们二人的丑事是永远泯灭不掉的。只要咱们吓吓她,还是可以用上一用的。” 沈曼淑心中一动,看向星菊的眸子中略带喜色,轻轻问道:“你的意思是” 星菊凑近沈曼淑,做了个“手刀切菜”的动作,狠厉地说道:“借刀杀人。即便事情败露,咱们也能撇清关系。” 沈曼淑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星菊说:“你倒是大有长进了,这一招想得妙啊!只是上一次因她‘哥’的事情,戴明雪和我生分了,这次如何能让她乖乖就范,最后还不供出咱们来?我还须得细细斟酌,你先下去罢。” 星菊福身离开,沈曼淑便开始冥想说服戴明雪的说辞。她不知道的是,星菊一出门便和星竹碰了头,对她说:“小姐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妥,请你转告小姐,希望她信守诺言,事成之后放我出府。” 星竹满意一笑,应承道:“你放心,小姐言出必行,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等你出嫁之时,小姐还会给你送上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从此衣食无忧。” 原来,星竹辗转得知,那日星菊之所以在花园中哭泣,是因为这样一桩事—— 星菊同府中其他丫鬟不同,不是来做工的自由之身,而是当年沈曼淑从盛京将军伊瑞堂府中带来的包身丫鬟,她是有卖身契握在沈曼淑手中的。而星菊今年二十有二,和督军麾下的一名勤务兵两情相悦了。可沈曼淑因她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不肯放她出府嫁人,尤其要嫁的还是督军亲信之人,万一哪日走漏了消息被督军知晓,怎么得了? 因此,那日星菊苦苦哀求,沈曼淑却始终不予应允,这才委屈大哭了一场。 长欢得知以后,让星竹给她带话,答应只要帮忙扳倒沈曼淑便放归她自由之身。 星菊思来想去,自己伺候主子多年,不可谓不尽心,最后竟然不得善终,想来继续为这样的主子尽忠也无甚意趣,于是愤而转投长欢阵营。想来,这便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道理了。 那一厢,沈曼淑想好了对策,便带了东西去看四姨太戴明雪。 戴明雪没有将她拒之门外,只是和这些年一样,片刻不停地捻着手上的佛珠手串,冷冷淡淡地说道:“不知二太太有什么事,竟然来看我这个‘无用之人’?” 沈曼淑笑容可掬,假意热络地说:“姐姐关怀妹妹还非要有什么事才能来吗?你说是不是,‘雪儿’妹妹?” 这一声“雪儿”叫得戴明雪即刻变了脸色,那是她还在戴家当童养媳时候的名字,更是当年的戴明丞声声呼唤的名字。沈曼淑此举自然是有意提醒她,千万别忘了自己的由来,他们曾经的那些腌臜事,她沈曼淑可是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戴明雪立即“服了软”,嘴唇颤抖,唯唯诺诺地说道:“姐姐说的是。姐姐多年来关怀妹妹,妹妹自然是感念在心的。” 沈曼淑见戴明雪如此容易拿捏,便愈加得意地继续说:“明雪妹妹,有一桩事,多年来姐姐一直憋在心里,未曾对你言明,实在是愧疚万分。但你要知道,我也是无奈,这件事关系甚大,又是老爷亲自嘱咐我瞒着你的,我又怎敢不听老爷的话?你若是知道了,可千万别怪姐姐才好。” 戴明雪心中冷笑道,要真是老爷不让说的,你现在怎么又敢告诉我了?还不是另有居心?我且同你周旋一番罢! 于是,戴明雪假装懵懂地问道:“姐姐,是什么事情这么要紧?为何老爷叫你瞒着我?” 沈曼淑蹙眉“踌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脱口而出”:“妹妹,这些年你难道从未疑心过,为何自己一直没有身孕?姐姐告诉你,这可不是老爷的问题。再者,你‘哥’不是也有一个儿子了吗?” 戴明雪抖了一抖,立即按着沈曼淑的手嗔怪道:“姐姐胡说什么?怎么就扯到我‘哥’身上了?” 沈曼淑瞪了立在戴明雪身后的星竹一眼,星竹立即闪身出了房间,将房门紧紧闭好。沈曼淑于是又说:“妹妹怕什么,星竹也不是外人,你们的事她还能不知道?现在就你我二人了,我不怕告诉你,你‘哥’之所以偷偷养了那么多房小妾,就是因为你一直生不出孩子,不能给他们戴家留后!” 戴明雪身子僵住了,两行清泪从呆滞的眼眶中流淌出来,滴落在脚下的地毯之中,不见了踪迹。她狠狠掐着沈曼淑的手心,问道:“这么说,是我的问题了?可是为什么你和三姨太也一直没有怀上?难道不是老爷不行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0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五) 沈曼淑目光阴恻恻地用一双吊梢眼盯紧了戴明雪,一字一顿地吐出令人心惊的谎言:“就是老爷让你、我,还有月浓,都怀不上孩子的!他爱的人只有孙月嫦一个,在他眼里,咱们不过都是孙月嫦的替代品而已。月浓会唱那出‘嫦娥奔月’,你会做那两道孙月嫦做的菜,而我,帮他养大了孙月嫦的孩子。他利用咱们怀念着孙月嫦,却不许咱们这些‘替代品’生下孩子,以防将来夺走孙月嫦孩子的地位!” “怎么可能?”戴明雪惊呼道,手上一用力,搓捻着的串珠应声而断,一粒粒镌刻了六字真言、剔透玲珑的墨玉佛珠,像雨打芭蕉似的滚落开去,闷声敲击着沉实的红木地板,好似一曲琵琶挽歌。 “怎会是老爷不许咱们有孩子?那为何如今五姨太却能怀上身孕,而且老爷还那般高兴?”戴明雪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一样,低沉、潮湿而无力。 沈曼淑冷冷哼笑一声,说道:“那自然是因为老爷移情别恋,心被那个狐媚子给勾了去,所以才会对她千依百顺,连结发妻子都抛诸脑后了。这一点,咱们姐妹几个可是谁也比不了。你这傻子,如今居然还心甘情愿每日为她做吃食!” “你说的都是真的?”戴明雪“将信将疑”地追问道,“那老爷他究竟对咱们三人做了什么,竟然就这样断送了咱们做母亲的希望?” 沈曼淑见戴明雪已然“上钩”,便假装凄然地说道:“明雪妹妹,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入府之时我曾亲手端给你一碗‘补身助孕’的坐胎药?原本我和月浓入府之时也都曾喝过,所以未有所疑心。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药其实乃是断子绝孙之药啊!” 戴明雪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那是一个太难以压抑的冷笑。但为了不让沈曼淑看出端倪,她仍得继续逢场作戏,装出一副惊愕又难以置信的面孔,“愤恨”地说道:“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沈曼淑见时机成熟,自己已“成功”挑起戴明雪对钱希临的恨意,于是说道:“若不是老爷如此苛待咱们,你我可能早就尝到了为人母的至幸滋味,何至于在这毫无意趣的督军府中蹉跎岁月?” 戴明雪涕泪交零,适时地说出了沈曼淑最想听的话来:“我好恨啊!钱希临,我好恨你!你娶了我却不爱我,毁了我的一生!” 沈曼淑黯自欣喜,终于到了该收网的时候。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妹妹想不想让那个狠心的男人也尝尝期待落空、梦化泡影的滋味?” 戴明雪抬起通红的双目,闪烁着盈盈泪光问道:“姐姐想怎么做?” 沈曼淑诡秘地说道:“眼下不正有个难得的好机会吗?我知道妹妹每日都要给那袁飔做菜,下人们都说,你堂堂四姨太竟要做厨子的活计伺候五姨太,老爷简直一点脸面都不给你。说到底,还不是袁飔那个小妖精作的怪?既然他们这般轻贱于你,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好过!你只需将这瓶‘好药’放进袁飔的菜里,就能让她和老爷痛不欲生!” 说着,她拿出一只小小的玻璃药瓶,那里边装着的细碎粉末便是她从洋人手里买来的落胎药。此刻,她脸上的表情诡谲到了极点,自以为计谋得逞的快意使她五官扭曲、面目狰狞,活像地狱中的恶鬼 门口,盛怒的钱希临几欲冲将进去,但秋月浓牢牢抓着他的手臂,低声劝道:“老爷,再等一下,看看四姨太怎么说。” 钱希临一想也对,倒要看看这老四是否也生了二心,胆敢同流合污谋害未出生的孩子!于是,他努力按耐住烈火般的怒气,继续附耳在门边听着。 这钱希临和秋月浓怎么会在戴明雪的门口听墙根?那自然也在长欢的算计之中。 今日,秋月浓见沈曼淑进了戴明雪房间,便知长欢的计谋已然奏效,于是立即让丫鬟星兰将钱希临请到自己屋里,说是从洋人那新学了一种“马杀鸡”的技艺,想展示给他看看。 钱希临好奇心重,心说马如何能杀鸡?便跟着丫鬟来了。结果到了才知道,所谓“马杀鸡”不过是英文中的“按摩”一词罢了。失望的钱希临由着秋月浓在他身上胡乱按摩了一通,便意兴阑珊地准备离开。 秋月浓“恋恋不舍”地送至走廊。她和戴明雪的房间相邻,于是两人便“撞见”丫鬟星竹在戴明雪门口形状鬼祟地张望着。 星竹见到秋月浓和钱希临,赶紧低下头“慌张”地说道:“老、老爷,四、四姨太” 秋月浓故意捅了捅钱希临,低声提醒道:“老爷,你看这丫头为何不敢直视咱们?说话也战战兢兢的,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好事’心虚呢吧?” 星竹“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眼睛还不断瞟着身后的房门。 钱希临也觉蹊跷,刚要朗声问怎么回事,就被秋月浓捂住了嘴巴。他瞪圆了一双铜铃般的牛眼,疑惑又不无责备地看着秋月浓。秋月浓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星竹身后的房门。 门内正传来沈曼淑阴恻恻的声音:“就是老爷让你、我,还有月浓,都怀不上孩子的” 虽听得不甚真切,但也足够令钱希临惊骇和愤怒的了。他面色一凛,马上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了起来,浑然不知身后的秋月浓和星竹会心地相顾一笑 屋内,沈曼淑对戴明雪说出了戕害袁飔腹中孩儿以报复钱希临的计策。戴明雪知道苦情戏演到这里已经足够,便立刻换了副面孔,厉声斥责沈曼淑道:“二太太,你也太狠毒了!五姨太怎么惹到你了,你要这样害她?再说,孩子是无辜的,就算老爷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不能伤害他的孩子啊!你,你简直不是人!” 沈曼淑诧异地看着戴明雪。这时,房门被钱希临一脚踹开了,巨大的一声闷响吓得沈曼淑身一个激灵!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1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六) “沈曼淑,你活腻了?居然怂恿他人谋害飔飔的孩子!”钱希临一记巴掌猛地落在沈曼淑惊惧的脸孔上,房间里连空气都凝滞了,回荡着脆生生的一声“啪”响。 沈曼淑登时两眼金花直冒,半晌才回过神来,挨打的那半边脸已经肿得像发糕似的了。她拼命抑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去瞧钱希临的脸色。 只见钱希临一双眼睛因愤怒而充血,通红得像燃烧的火炭,脸上的肌肉扭曲得好似京戏里张飞的脸谱。他抬起一只手来,便吓得沈曼淑下意识一躲。然而,那手没有再打她,只是指着她的鼻子质问道:“你竟敢污蔑老子。说!我几时叫你给老三、老四灌过断子绝孙的药?” 沈曼淑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直到此刻她也搞不清钱希临为何会突然出现,方才的话他究竟听去了几成,还有自己做过的其他事情败露没有。 钱希临见沈曼淑不说话,便当她是默认了,气得又要动手去打。这时,秋月浓拦住了他,假意劝道:“老爷,你别冲动,怎么也得容二太太为自己分辨分辨。另外,咱们也不知道二太太手里那药究竟是做什么的呀!” 秋月浓其实意在提醒钱希临验药,本就是个人赃并获的局面,可千万不能错过了现成的证据。但沈曼淑自然也听进去了,知道能将她钉死的罪证就在她自己手中握着,于是不顾一切地拧开药瓶,将那药粉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嘴里! 众人来不及阻止,只能听着她胡搅蛮缠:“老爷,我什么时候教唆他人毒害五姨太了?你瞧,这药我自己吃了,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你!”钱希临愤懑地看着沈曼淑,气得骂道:“贱妇,你当我是傻子不成?方才你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戴明雪见场面僵持,趁机夺过沈曼淑手中的药瓶,对着光仔细瞧了瞧,说道:“二太太,你又没有身孕,落胎之药吃下去自然无碍,但若是五姨太吃了,恐怕腹中胎儿不保。现在这药瓶里还有些残余,我听说西洋大夫会什么‘化验’之术,只消一点点药末就能将成分研究得一清二楚。不如咱们也拿去‘化验化验’,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沈曼淑见戴明雪这么快反水,忽然隐隐感到自己似是中计了,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说道:“戴明雪你、你胡说什么?哪有什么落胎药?” 戴明雪看起来委屈极了,软软地说:“二太太,你刚才跟我说的意思,不就是要害得老爷失去五姨太肚子里的孩子,让他也尝尝无法为人父母的滋味吗?难道我理解错了?明雪愚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还是请老爷定夺罢。” 秋月浓适时从旁补充道:“老爷,二太太刚才好像说是你给我们喝的绝子药,究竟有没有这回事?若是没有,那她就是污蔑您,其心可诛!这样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钱希临忽然冷冷地笑了,凑近沈曼淑说道:“绝子药,我是没有给老三老四喝过。不过,沈曼淑,你当年自己喝下那碗‘绝子药’的时候,跟我保证了什么,你难道都忘了?” 沈曼淑身子一僵,不愿回首的往事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当年,钱希临为救孙月嫦夜闯盛京将军府,向沈曼淑求情,讲明自己此生挚爱一人,请她放过自己。 可沈曼淑居然端出一碗汤药,对钱希临说:“钱大人,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曼淑不求你投桃报李,只求允我此生相伴左右,即便为仆为婢我也心甘情愿。为表决不破坏你和尊夫人间的夫妻情感,我自愿饮下这碗‘绝子汤’,终身不和夫人争宠夺爱,你可愿意容我入府?” 钱希临被她的真挚感动,有了瞬间犹疑。沈曼淑便抓住机会,将汤药一饮而尽。这样一来,钱希临因为愧疚,不得不娶了她。好在她“信守诺言”,甘愿做妾,并让养父放过了孙月嫦。 “你居然自己饮了绝子药?”秋月浓惊诧地问道。 戴明雪更是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女人待自己都这般心狠手辣,无怪乎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 谁知沈曼淑摇了摇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钱希临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出我那天喝的根本不是绝子汤,对不对?所以,你后来又偷偷给我下药,才使我真的绝了子嗣,对不对?” “你喝的不是绝子汤?那你”钱希临闻言,也愣住了。半晌,他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好啊,我竟被你骗了这么多年,还一直对你存着一份巨大的愧疚。原来,当初你竟是骗我的!难道你以为老子像你一样,随随便便就让人断子绝孙?这种损阴鸷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老子还不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秋月浓一时间听到这么多过往秘辛,着实难以消化。好在她脑子转得够快,终于捋出了个眉目,于是总结道:“原来这都是个误会啊!二太太假装喝下绝子汤,骗得老爷娶了她。但是她一直没有身孕,便以为老爷知道她喝的不是绝子汤,所以对她下了药,因此恨上了老爷。我说的对吗,二太太?” 沈曼淑白了秋月浓一眼,并没有否认。 秋月浓继续说:“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也不许我和四姨太,甚至五姨太给老爷生孩子,是吗?” 沈曼淑狠毒的目光射向秋月浓和戴明雪,明明带着深深的恨意却好似无辜地说道:“怎么可能?我可没有这个胆量,都是老爷” 钱希临又一个巴掌甩过去,沈曼淑这才闭了嘴,但她也不肯就这样认输,承认自己的罪行。她以为,只要自己不认,也就只有意图谋害袁飔的孩子这一桩可以坐实。这件事罪不至死,就算是钱希临也拿她没有办法,因为她还有弟弟沈嘉祥这个靠山。 然而,故年沉冤非不雪,善恶到头终有报。苏长欢、秋月浓、戴明雪、袁飔四位的精心布局,加上星竹、星菊等人的巧妙配合,为的是将沈曼淑这个魔鬼的真面目彻底揭露,送她回到地狱里去,又怎会让她就这样轻易逃脱了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2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秋月浓小声提醒钱希临道:“老爷,不如派人去二太太房间里搜一搜,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其他证据” “秋月浓,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姨太太,有什么权力搜我的房间?”沈曼淑抬起头,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血痕,脸上越发肿了,却依旧没有放下她当家主母的威严。 但是钱希临丝毫不给她脸面,颔首吩咐道:“搜!老三、老四,现在我命你二人带人去搜,不许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老爷。”秋月浓得意地瞥了一眼沈曼淑,转而对戴明雪说:“明雪妹妹,好在方才你立场鲜明,没和二太太同流合污。老爷让咱们一起去搜,也是信任你我,待会咱们可得仔细着点。” 戴明雪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应承道:“是,明雪不敢不尽心,更不敢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钱希临满意地挥了挥手,让她二人去了,屋里便只剩下他和沈曼淑二人。 “钱希临,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对我下过绝子药?”沈曼淑幽幽地问道。 钱希临虎着脸不愿去看她,只冷冷地回答道:“没有!” 沈曼淑不甘心,追问道:“那会不会是孙月嫦?会不会是她忌惮我” “不可能!”钱希临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月嫦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岂容你在此置喙?” 沈曼淑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没有道理,当年自己有心毒害孙月嫦,自然处处防备着她,她实在没有机会对自己下手。更何况,若不是孙月嫦性子过于良善,对自己从不设防,又怎会那么容易中了圈套? 但是,听见钱希临如此维护孙月嫦,沈曼淑就莫名地气恼,非要刻意挑拨一番:“你难道丝毫都没有疑心过她?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白无暇的芙蕖花?那长着花的水底下多的是你看不见的污泥!” “住口!”钱希临猛然回头,从腰间抽出随身的马鞭,目眦欲裂地瞪着沈曼淑,说道:“你若再敢污蔑月嫦,我这条鞭子可是不认人的!” 沈曼淑知道钱希临真是动怒了,直至此刻她还觉得自己和他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乖觉地闭了嘴。 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沈曼淑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看着钱希临丢给她的背影,依旧挺拔结实,依旧带着英气,一如多年前无数次深闺窗口的眺望。那个时候,她还是盛京将军府的格格,青春年少,俏丽多姿,却被这个背影锁住了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秋月浓回来了,对着钱希临耳语了一番。钱希临回头瞪了沈曼淑一眼,压抑着脾气沉声说道:“召集家,到正厅集合!”说完,他迈开双腿离开了房间,看得出十分愤怒。 秋月浓冷笑一声,对跪坐在地上的沈曼淑说:“二太太,走罢,老爷叫咱们去正厅呢!” 她的话阴阳怪气的,尤其那一声“二太太”明显带着揶揄的意味。从刚才开始,沈曼淑就觉察出秋月浓虽然时时口中称她一句“二太太”,却口不对心地加重了语气,好像始终在嘲笑她并不是真正的太太。这令沈曼淑委实不悦,但她没想到的是,即便是这一句“二太太”也已是她能享受到的最后“尊崇”了。 阖府上下,包括几房的大丫鬟都随着自己的主子聚集到了督军府一楼的正厅,这里是平日家吃饭、会客以及召开家庭会议的地方。 钱希临坐在厅堂正首的太师椅上,翻看着一本不知什么册子。戴明雪和袁飔坐在他左手边,而他的右手边本应是沈曼淑和秋月浓的位置,但是此刻二人还未到,椅子便空着。下首坐着的则是几个小辈:幼芳、斯年、长欢和俊喆。各人的丫鬟都立在自己主子身后。 厅中气氛凝重,都看出钱希临脸色不好,所以谁也不敢多问。 这时,沈曼淑和秋月浓来了。秋月浓竟一反常态地走在沈曼淑前面,趾高气昂地径直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沈曼淑则望着钱希临的脸色,不知自己该不该坐下。 钱斯年敏锐地察觉出父亲和二娘间异样的暗涌,于是开口问道:“爹,今日召集家来,是有什么事吗?” 钱希临没有回答,而是对沈曼淑喝斥道:“跪下!” 沈曼淑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辱地下跪?她直视着钱希临的眼睛,问道:“老爷,我犯了什么大错,你要这样当众羞辱我?” 钱希临将手中的记录册甩在沈曼淑身上,一根手指点指着她说:“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这本病志便是老三和老四在你房中搜出来的证据,你自己给我解释解释,这上边写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曼淑捡起册子,翻看了几页便脸色煞白,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她不知道自己房中怎么会有这个,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存在这样一本东西,这是她的罪证,更是梦魇。因为,这正是那本记录了孙月嫦和钱斯人真正死因的病志!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谁放在我房里陷害我的?是你!秋月浓是你!对不对?”沈曼淑有些激动地矢口否认道。 “你不懂?好,那我就找个人给你解释解释!”钱希临面色一凛,吩咐道:“去叫辛安进来。” 不一会儿,辛安来了。他的梅安堂平日负责给督军府供应药材,今天“恰好”他来府中送药,又“恰巧”遇到钱希临询问病志的内容,就“顺便”给他解释了一二,此刻又被唤进来作证。 辛安作了个揖,将病志上的内容给在场众人解释了一遍。 其实,除了幼芳、斯年和俊喆,其余人等早已知晓了病志内容。俊喆是个局外人,只是懵懂地听着。但幼芳和斯年却不同,这件事发生在他们至亲之人身上,所以两人是越听脸色越难看,看向沈曼淑的目光也从不解变为了愤怒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3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八) 方才,辛安只是具体解释了病志上所说的孙月嫦和钱斯人的真正死因,却并没有指出这些事是何人所为。因为作为一个“恰巧”在此的外人,即便明知凶手是谁,这些话也不能从他口中讲出。 幼芳和斯年听完辛安的陈述,疑惑地看着沈曼淑,难以想象生母之死和养母又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沈曼淑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好,就在这样一个阴谋即将败露的时刻还能保持着冷静,面不改色地反问道:“老爷,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是我害死了先夫人和大少爷吗?仅凭这么一本真伪难辨的病志和一个外人空口白牙的说辞,你就怀疑我?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无论她如何抵赖,钱希临分明已经明白了一切。因为,他之前亲耳听见沈曼淑挑拨戴明雪去伤害袁飔,还诬陷他给老三、老四喝了绝子药,这样一个满口谎言、心肠歹毒的女人,要说月嫦和斯人不是她害死的,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这时,沈曼淑的丫鬟星菊忽然跪倒在她脚边,匍匐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二太太,都到了这个地步,您就认了罢!您做的那些事实在太伤天害理了,星菊早就劝您收手,您为何就是不听?如今还想故技重施,害五姨太和她的孩子!” “你说什么?”沈曼淑一惊,登时变了脸色,低头怒视着自己的丫鬟,难以置信地吼道:“你竟也敢背叛我!” 说时迟那时快,沈曼淑当机立断地揪住星菊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就要往旁边的桌子上撞。眼看星菊的头就要碰上那坚硬的桌角了,钱斯年突然飞身挡在了桌前。星菊于是撞在钱斯年怀中,被他顺势从沈曼淑的挟制下夺了过来。 斯年推开了沈曼淑,把星菊护在身后,难以置信地问道:“二娘,大庭广众之下,难道你想杀人灭口?” 沈曼淑的目光像一把凌厉的匕首,越过钱斯年狠狠戳向他身后的星菊,带着强撑的倨傲,外强中干地骂道:“贱婢!到底是谁让你诬陷我的?” 星菊确实被沈曼淑刚才那一下子吓着了,但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将沈曼淑的罪名坐实,自己才能活得下去。所以,她鼓足勇气从钱斯年身后走到沈曼淑跟前,毫无惧色地说道:“二太太,我是你的贴身婢女,这些年你做过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就是不想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了。如果这也算是背叛,那我只好对不起你了!” 钱希临的面色因怒气而胀得通红,好似要滴下血来,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指着星菊说道:“说!你主子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一五一十地都给我说出来,我就饶你一条性命。否则,你们二人都得死!” 星菊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她所知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当年,沈曼淑嫁入钱府,一直不得宠幸,而孙月嫦却接连产子。于是,她心生怨怼,开始了自己邪恶的计划。 那时,孙月嫦因怀着幼芳时替钱希临挡刀,一直身子不好,又要照顾尚在襁褓之中的二少爷斯年,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沈曼淑便主动请缨照顾幼芳和斯人。随后,她叫弟弟沈嘉祥将她陪嫁的一只金刚石戒指拿出去找人磨成了粉末,悄悄加在斯人的饭食之中。 不出一年,正逢孙月嫦四度有孕,斯人便夭亡了。月嫦因此忧思成疾,患上了胸痹心痛之症。沈曼淑便想办法加重了她情志失调、忧思过甚、恣食肥甘这三样,最终导致月嫦也撒手人寰。 这一切,同辛安师傅的病志上所写一般无二,钱希临听了自然相信。况且,星菊所说的那只金刚石戒指他有印象,沈曼淑说是丢了。当时因为那只戒指价值连城,他还颇感惋惜,没想到居然被用来毒害他的长子了,这贱人还真下血本! 听了星菊的证言,在场众人哗然,纷纷指责沈曼淑丧心病狂。 钱斯年的反应尤为激烈,因他对亲生母亲的记忆几乎为零,从记事起便是沈曼淑扶养着他,这个二娘于他而言同亲母无异。虽然他近几年知道了沈曼淑私下里做的一些事,但念着多年养育之恩,人前仍然维护她、敬重她,不可谓不孝顺。今日骤然得知她居然就是害死自己亲生母亲的凶手,钱斯年根本无法接受。 他冲到沈曼淑面前,目眦欲裂地质问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你害死我娘和大哥的?” 别说是钱斯年,就是一向温顺可人的钱幼芳也因这巨大的变故爆发出了愤恨的怒吼:“二娘,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娘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还有斯人,他才三岁,你怎能对他下此毒手?你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沈曼淑深知星菊的证词对她极为不利,此刻的千夫所指更是令她心生惶恐,但她似乎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便是抵赖到底:“你们不要相信那个贱婢的一面之词,她一定是对我心存怨恨,才串通旁人一起诬陷于我!你们怎能就凭她一个人的证词就认定我做了这些事?没有证据,就是闹到警署里我也不怕!” 就在这时,辛安突然说话了:“督军大人,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小的了?小的曾经也在府中当差,是已故府医申忠贤的徒弟。当年师傅对我提起过府中有几桩冤屈,他都留下了证据。可是不久后他就被人暗害了。这些年,小的苦寻证据而不得,今日看到这本病志上正是师傅的笔迹,想来这便是他所说的‘证据’了!若不是二太太杀人灭口害死师傅,这证据又怎会在她那里?”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件事,师傅告诉我,就在三姨太和四姨太进门之时,二太太曾让他配过两副绝子药。后来,我也曾给两位姨太太诊过脉,她二人确实身子受损难以成孕,极像服用过那种药。”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4章 故年沉冤非不雪(九) 沈曼淑听了辛安的话,忽然有所觉悟。她环视了一圈此刻坐在正厅中的每个人,忽然笑了,并且越笑越大声,最后次第指着所有人说道:“原来如此,你们都是一伙的!就是你们一起在算计我!我没做过!你们休想陷害我!” 苏长欢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杰作,而这一刻,她知道她该出手了。沈曼淑内心坚毅,隐忍多年,最后击垮她的绝不会是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人证、物证,她既然敢做,必定一早想好了死不认账这一条。现在唯一能击垮她的,只有她最在意的东西。 杀人诛心,这最后一击,还是得长欢自己来。 “二娘,长欢作为一个局外人,实在想不明白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最初爱上钱伯伯时是何等单纯美好的女子,为何到最后竟会变成手上染满鲜血的刽子手?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你不觉得可笑吗?”长欢不无悲悯地问道,这话本也是她想问问西林觉罗锦姿的,那个同样因爱成恨的女子。 沈曼淑果然被击中了软肋,她忽然想起曾经日日在闺房中偷看钱希临的自己、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初嫁时对未来充满期待的自己,自然也同样忆起了在钱希临的冷落中、在下人的嘲笑中、在漫长无尽的等待中逐渐失去了本心的自己。是爱情把她变成了现在的自己吗?还是她本来就是这样? 看着此刻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她以为会一辈子深爱的男人,好像也没有那种非他不可的感觉了呢。那她究竟是在争什么?或者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曾经,她以为摧毁了他挚爱的女人就能得到他,但是没有。后来,她又以为那至少也摧毁了他,令他不会再爱别人,还是没有。他还会再爱,只不过爱的仍旧不是她。就算摧毁所有他爱的女人她也得不到他,这便是她的命数了。 沈曼淑终于觉出了自己的可笑,长欢说的丝毫不错,她所谓的“爱情”除了把她自己变成了可怕的刽子手,其他的,她什么都没有得到。世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哈哈哈哈哈”沈曼淑状似疯癫地大笑了起来,但她不是疯了,她只是释放了压抑多年的自己,“钱希临,我只想问问你,这么多年了,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时半刻?” 钱希临一动不动地看着沈曼淑。真相大白了,可他眼中方才的愤怒反倒化为一种无法言说的颓然,灵魂上的疲惫感像一条沉重的大蟒紧紧盘踞在他心上,令他连发脾气打人的力气都没有。哀,莫大于心死。他忽然不想为妻儿报仇了,他只是不想看见这个女人,再也不想! “滚!”钱希临嘴唇颤抖着,低低吼道。 秋月浓一愣,怎么也没想到钱希临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她不甘心地摇了摇他的手臂,说道:“老爷,你要替先夫人和大少爷,还有我和明雪报仇啊!” 钱希临慢慢转过头看着她,眼神空洞而冷峻,像一个死人,吓得秋月浓一哆嗦,慌忙放开了手。他又转回去,直视着沈曼淑,喉咙沙哑地说道:“如果不想死,就立刻滚出奉天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钱希临到最后居然会放了沈曼淑,包括长欢。但是她又有些明白了:也许,他其实是爱过她一点点的罢?又或者他知道,对她最大的惩罚不是死,而是让她活着却永远得不到所爱。 事实证明,长欢对沈曼淑看得透彻——她的确是宁愿死,也不愿离开督军府、离开钱希临。是以,她趁着在督军府的最后一个夜晚,亲手将自己吊死在了那个曾经属于“督军府二太太”的房间里 因钱希临刻意压着,对外只声称是暴病而亡,沈曼淑的死并没有在奉天城内引起太大波澜。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她胞弟沈嘉祥的表现却太过于平静,这倒引起了长欢的注意。她总觉得沈嘉祥的平静太过表面,好似海啸来临之前的海面,暗涌藏在底下,反而比波涛汹涌更加可怕。 这一点,她提醒了钱希临,也提醒了钱斯年。两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钱希临自负可以掌控沈嘉祥,所以不以为意;反倒是钱斯年认真考虑了长欢的警告,因为他知道,沈曼淑很早以前就和沈嘉祥密谋,要在钱希临死后取代自己,成为奉天城乃至整个东三省的主人。如此说来,沈嘉祥此刻的平静不过是隐忍不发以图来日罢了。 沈曼淑死后,唯一看得见伤心的人莫过于心思简单的沈蕊茵了。她姑母做的那些事,她也从旁人口中辗转得知了一些。因此,她不敢再纠缠钱斯年,更不敢踏足督军府半步。 如此一来,钱斯年倒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对她虚与委蛇。可这却令长欢有些纳闷:难道钱斯年和沈蕊茵的感情就这般经不起考验吗?还是,他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挥刀斩情,忍痛放弃了自己所爱的女子? 秋月浓和戴明雪报了仇,再无所求,都围着秋月香那个刚出世的孩儿转。她们一个当了姨母,另一个认了干亲,成了干妈,都将那孩子当成眼珠子似的宠着,两房倒也融洽万分。 袁飔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独享着钱希临的宠爱,也不必再担心有人谋害她的孩子,人便心宽体胖起来。还得长欢时时帮她注意控制饮食,以防孩子长得过大,到时候生产困难。 星梅、星竹、辛安和辛妈为旧主报了仇,因此都对长欢感恩戴德。他们虽然名义上还是流谪会的成员,但都已成为长欢一人的心腹。长欢让他们继续以会众的身份留在流谪会,以待来日。 至于沈曼淑的丫鬟星菊,也如愿出府,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总之,沈曼淑一死,督军府的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的,在熙熙攘攘和平静如水之间悄悄地过了下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5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一) 转过年去,五姨太袁飔的孩子即将满百日。她的父亲,民国陆军总长袁韶山“恰好”因一桩公事来到了奉天城。钱希临和袁飔自然明白,其实老头子不过是找个由头来看自己的亲外孙罢了。想来他和女儿僵持多年,这也算是一种示弱。所以,两人赶紧殷勤侍奉,终于哄得袁韶山喜逐颜开,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于是钱希临宣布,农历二月二龙抬头,也就是小少爷钱斯时百日那天,将在府中举行西式婚礼,正式迎娶袁飔为继室,也就是正房太太。 府中逢此大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大肆操办,自不必说。为表对新夫人的重视,再者还有岳父袁韶山身居高位,钱希临邀请的宾客尽是政府要员、达官显贵,以及各地割据的大小军阀。但是,有一位不速之客也混在前来道贺的人员之中,到达了奉天城,这人便是夏怀甫。 他本是宁安都统府府医夏鸿儒之子,当年受到瓜尔佳清扬的举荐,在当时的直隶总督、后来的袁大总统手下做事,后来成为北洋政府要员,官至国务秘书。但袁总统死后,他失去了靠山,遭到其他派系的排挤打压,郁不得志。最后,他离开北京,到广州投了护国军。 夏怀甫其人十分有才华,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因而很快受到了护国军政府总统孙先生的赏识,节节高升。这一次,他来到奉天城是身负两桩任务:一则是取道黑龙江进入苏联境内,联合苏共;二则是招降大军阀钱希临。以期三股势力合并,共同对付丧失了民主理想的北洋政府。 然而,想要招降盘踞东北多年、野心勃勃意欲进军关内的“东北王”钱希临,谈何容易?何况如今南北之战正打得火热,只身来到敌对势力的地盘,一不小心恐怕连命都得丢在这儿。夏怀甫敢来,说明确非泛泛之辈。 钱希临和袁飔的婚礼如期举行。督军府招待处的舞厅布置一新,按照西式风格布置成结婚典礼的样式,请了洋人牧师主持,一切盛大而祥和。 苏长欢端着细长的高脚杯,站在米白色蕾丝花边装点的大理石柱子旁边,默默看着舞池中来往翩飞的一对对宾客。这里面有几个穿着戎装礼服的男客人尤为点眼,长欢知道他们一定就是割据各方的那些军阀。这些人,虽然实力参差不一,但都是雄据一方的首领,放在过去也算是诸侯了。 古来乱世出英雄,而如今这个世道,可谓是古往今来第一乱世:不仅我华夏神州之内四分五裂、南北对峙,四海之外更是强敌环饲,欲吞我河山、灭我中华。但是,放眼望去,眼前这些掌握着百姓命运、民族兴衰的军阀们,一个个要不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要不鼠目寸光、一身匪气,除了钱希临还真无一个带有英雄之相。再想想他们平日里在属地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模样,更加不堪托付重担。 长欢眼中失望之色益深,心想:长此以往,恐怕我中华民族之未来真要断送在这些酒囊饭袋手中了! “在想什么?”钱斯年出现在长欢身后,轻轻贴着她细嫩白皙的耳垂问道。 长欢只觉耳后一痒,一抹红晕从耳尖直泛到颈上,原本瓷白的肌肤变成了浅浅的粉红色,十分好看。斯年看得心中沉醉,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从后环住了长欢,又问:“是在想我吗?” 长欢挣扎着脱离斯年的怀抱,和他拉开一些距离,说道:“又来胡闹,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靠我那么近!” 斯年斜觑着长欢,不以为意地说道:“怎么,我自己的媳妇儿,碰还不能碰了?你早晚是我的人,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又何必这样装模作样?” 长欢不欲和钱斯年这个人胡搅蛮缠,她遇到他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若不是因为她今生不再是那个武艺高强的女将军,打不过他,她早就让他知道知道随便靠近自己的下场了。 转过年去,五姨太袁飔的孩子即将满百日。她的父亲,民国陆军总长袁韶山“恰好”因一桩公事来到了奉天城。钱希临和袁飔自然明白,其实老头子不过是找个由头来看自己的亲外孙罢了。想来他和女儿僵持多年,这也算是一种示弱。所以,两人赶紧殷勤侍奉,终于哄得袁韶山喜逐颜开,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于是钱希临宣布,农历二月二龙抬头,也就是小少爷钱斯时百日那天,将在府中举行西式婚礼,正式迎娶袁飔为继室,也就是正房太太。 府中逢此大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大肆操办,自不必说。为表对新夫人的重视,再者还有岳父袁韶山身居高位,钱希临邀请的宾客尽是政府要员、达官显贵,以及各地割据的大小军阀。但是,有一位不速之客也混在前来道贺的人员之中,到达了奉天城,这人便是夏怀甫。 他本是宁安都统府府医夏鸿儒之子,当年受到瓜尔佳清扬的举荐,在当时的直隶总督、后来的袁大总统手下做事,后来成为北洋政府要员,官至国务秘书。但袁总统死后,他失去了靠山,遭到其他派系的排挤打压,郁不得志。最后,他离开北京,到广州投了护国军。 夏怀甫其人十分有才华,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因而很快受到了护国军政府总统孙先生的赏识,节节高升。这一次,他来到奉天城是身负两桩任务:一则是取道黑龙江进入苏联境内,联合苏共;二则是招降大军阀钱希临。以期三股势力合并,共同对付丧失了民主理想的北洋政府。 然而,想要招降盘踞东北多年、野心勃勃意欲进军关内的“东北王”钱希临,谈何容易?何况如今南北之战正打得火热,只身来到敌对势力的地盘,一不小心恐怕连命都得丢在这儿。夏怀甫敢来,说明确非泛泛之辈。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6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二) “怀甫哥哥,你不用理这个人,他有病。”长欢气鼓鼓地瞪了斯年一眼,向对面的男人解释道。 那个被叫做“怀甫哥哥”的男人先是一愣,继而了然一笑,向斯年伸出一只手,自我介绍道:“想必这位便是钱督军的公子斯年罢?在下夏怀甫,家父和长欢小姐是旧识,但我们却是第一次见。” 钱斯年狐疑地看着夏怀甫,心中方才的不快消散了一些。但是他忽然想起长欢方才说的话,火气又撞了上来,便没有回握夏怀甫的手,而是加重了放在长欢肩头上那只手的力气,捏得长欢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钱斯年,你干什么?”长欢抗议道,并向他示意夏怀甫的手还悬在半空,等着他握手,“你懂不懂礼貌?” 但夏怀甫好像并未感到尴尬,反倒很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斯年公子看来是性情中人啊!夏某若有得罪之处,万望勿怪,后会有期!”说完,他向长欢轻轻点头告了别,径自走进了招待处舞厅的大门。 长欢看着夏怀甫离去的背影,脸上方才温婉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疑虑。 这个人,十几岁便在前世的长欢,也就是瓜尔佳清扬麾下效力,是他父亲夏鸿儒央求清扬将他带在身边历练的。 都说三岁看老,那时候清扬便看出此人非池中之物,他虽武艺平平,但胜在头脑聪颖,甚至可谓智谋过人。但清扬就是觉得他太聪明了,所以不太适合留在军中,便将他举荐给了直隶总督。果然,他很快适应了官场那些尔虞我诈,混得风生水起。 按说,长欢和这样一个“有出息”的故旧重逢,她又于对方父子有恩,自然应当是欢喜万分的。但是不知为何,从见到夏怀甫的第一眼开始,长欢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只觉这个人的到来将引起什么大事,而且,并非好事。 他到底为何会来奉天?长欢在心中画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斯年见长欢看着夏怀甫的背影出神,加之方才她居然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说自己“有病”,气得不禁跳着脚给了长欢一记响栗:“小丫头,你刚才说谁‘有病’?” 长欢吓了一跳,捂着被弹得生疼的脑门没好气地回道:“就说你,怎么了?你若没病干嘛弹我?” “谁叫你眼睛长在别人身上了?你要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钱斯年醋意弥漫,语气酸得十里外都闻得见。 可是偏偏就是长欢不懂,还以为他真是在威胁自己,于是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转身便跑,边跑还边说:“挖我的眼珠子?先看看你自己的脚丫子罢!” 斯年顿觉脚上一阵剧痛,疼得他呲牙咧嘴,在原地跳了三圈,下定决心道:“小丫头片子,你给我等着!” 翌日,薛倩绫邀长欢一起去孔雀美发厅理发。因着正月有不剃头的传统,人们好容易熬过了二月二,终于可以好好打理一下发型,所以孔雀美发厅这几日生意兴隆。长欢和倩绫从理发厅出来,已过了晌午。她们又去旗袍铺子做衣裳,完事之后喝了下午茶,然后到富丽剧院看了一出芭蕾舞剧天鹅湖。 从剧院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两个女孩儿本应各自回家吃晚饭的,但是倩绫提议一起去试试日本料理,说是最近城北的条约属地新开的那家日料馆子生意十分火爆,受到城中许多名媛、公子的追捧。 长欢就不爱凑热闹,却偏偏和最爱凑热闹的薛倩绫成了闺中密友,知道她若想做什么谁也阻拦不住,无奈之下只得陪着她。总不能由着她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日本人的地盘上去胡吃海喝罢? 两人好不容易在城北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找到了那家日本餐馆,进去才发现竟是一家带有艺伎表演的居酒屋。且不说此处的料理做得味道如何,单是走廊里来来去去的、醉醺醺的日本人便令长欢感到不适。她问薛倩绫:“是谁告诉你这家餐馆好吃的?我倒没看见一个中国人来。” 薛倩绫也有些纳闷,餐馆环境和她听说的完不一样,但是地址和名字都没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疑惑地说:“之前听蕊茵提过一次,本来没有什么兴趣的。但是昨天到你家参加婚礼时候她又说起,还主动给我写了地址,我这才想和你一起过来尝尝。” “沈蕊茵?”长欢诧异地问道,“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长欢其实只是好奇才有此一问,因为薛倩绫初入学堂便令沈蕊茵失了面子,按蕊茵的性子,和她应该是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又怎会突然给她推荐好吃的饭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猫腻。 不过薛倩绫没想到这一层,还以为长欢不喜欢自己和沈蕊茵来往,于是撒娇打趣道:“哪有?我和她可不熟。我不像你家斯年少爷,‘一脚踏两船’,我对你的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长欢噗嗤一声笑了,嗔着打了倩绫的胳膊一下,说:“我对你的心也一样!你是我的唯一,以后再提什么狗屁斯年的,我可要生你的气了。” 两个女孩嬉笑着等待服务员来点菜——虽然感觉这个饭馆和想象中大不相同,但这个时间再离开去别处吃饭恐怕也有些来不及。所以,既来之,则安之罢。 这时,薛倩绫忽然拉了拉长欢的手臂,神神秘秘地指着她身后说道:“我好像看到一个中国人了。” 长欢刚要回头去看看是谁,就被倩绫按住了,她紧张地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别看,让他发现咱们在说他,多不好意思。” “到底是谁啊?我认识吗?”长欢只好不回头,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薛倩绫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不过,昨天他也参加督军的婚礼了。” 长欢更加一头雾水,昨天参加婚礼的人没有千人也有几百,这个范围也太广泛了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既然倩绫说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那就肯定不是奉天的人。难道,是某个受邀而来的达官显贵?此等身份的人出现在这偏僻的日本酒馆里,又是来做什么?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7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三) 苏长欢不顾薛倩绫的阻拦偷偷回头瞧了一眼,这一眼正对上夏怀甫瞥过来的目光。长欢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薛倩绫,却见她含笑向夏怀甫点了点头。长欢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于是重新回过头去向夏怀甫挥了挥手。 这一次,她发现坐在夏怀甫对面的似乎是一个日本人。但那人背对着她们,看不见面容,只能看出穿了一身男子的和服。 他怎么会和日本人在一起?长欢心中的疑虑更深,完没注意到薛倩绫的面色悄悄红晕了起来。 “长欢,原来你也认识夏先生?你和他熟吗?”薛倩绫难掩惊喜地问道。 长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回答道:“认识,他父亲算是我的老师,不过我和他也是昨日才第一次见,所以不算熟识。倩绫,你和他如何认识的?” 薛倩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也是昨天第一次见,就在督军府的舞会上。” 长欢察觉出倩绫异样的娇羞,蹙眉探问道:“倩绫,你不会是对他” 薛倩绫赶忙正色,嗔怪地剜了长欢一眼,否认道:“你想到哪去了?不许胡说!” 然而,倩绫这一副小女儿情态如此明显,长欢又怎会看不明白?她知道夏怀甫今年三十有二,尚未娶妻,而倩绫年方十六,云英未嫁,虽然年纪差得多了些,但男才女貌倒也甚是般配,若二人两情相悦也不失为一桩良配。要紧的是,倩绫若能因此从对黎耀民的痴恋中走出来,这便着实不易。 可是,长欢总觉得夏怀甫其人城府极深,又太过工于心计,不知待倩绫会否真心长久。 “他”薛倩绫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长欢有些鼓励的眼神,终于羞涩地开口:“他昨日向我表白了。” 长欢着实吃了一惊,实在想象不到昨日才在婚礼上相识的二人因何进展如此迅速。她印象中的夏怀甫也不是孟浪之人,何况三十二岁都未曾婚配的男人,缘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女吐露衷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就如同,前世的自己对容郎一般? “那你怎么想?”长欢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虽然她能感觉出薛倩绫的羞涩,但这不见得就意味着对夏怀甫有意,毕竟她心中黎耀民的影子并未完消散。 薛倩绫低下头,浓密的羽睫像一簇松枝,在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上投射下一片毛绒绒的阴影。她沉吟了片刻,有些口不对心地说:“我自然是回绝他了,第一次见面就表白也太轻率了。” 长欢点点头,庆幸倩绫的谨慎,殊不知对方想要的是鼓励而非赞同。 薛倩绫有点失落地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夏怀甫,昨日舞会上的种种仍旧历历在目 夏怀甫进入招待处之时,舞会已进行过半。薛倩绫手中的香槟酒不知换过了几杯,微醺的她只觉眼前的景象逐渐有些飘忽,真有种纸醉金迷的梦幻之感。 薛倩绫整晚几乎都默默坐在角落里,注视着黎耀民和他的未婚妻钱幼芳一曲又一曲地跳舞。这样例行公事一般强迫自己面对现实,对于薛倩绫来说倒不是毫无成效,至少,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些麻木。 这时,她看到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翩翩公子走到自己面前。他的容貌在阅人无数的薛三小姐眼中也可说是惊为天人,实际上,这位夏先生本就有着“民国四公子”的美誉。 眼前的男子恭敬地递过来一只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并说:“良辰美景,绝代佳人,何故独酌无相亲?不知可否赏脸共舞一曲,方不负易逝之韶华。” 薛倩绫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柔若无骨的玉手落在对方掌心,说了句“好啊”,便同他一起滑入莺歌燕舞的声色场之中。 “在下夏怀甫,不知是否有幸闻知小姐芳名?”夏怀甫动作恭谨地带领薛倩绫舞着。 他毫不轻佻的神色令薛倩绫心生好感,于是开口说道:“夏先生客气,我叫薛倩绫。” “哦?原来是薛家三小姐!我同你兄长、姐夫、姐姐皆共过事,竟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没想到爱绫小姐和晚绫小姐的妹妹比她二人更加姿容出众、惊才绝艳!”夏怀甫微笑着奉承道,但他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油滑,声音中也完没有令人厌烦的虚伪。 薛倩绫莞尔一笑,竟有几分得意。从来,她站在两个出类拔萃的姐姐跟前都会自惭形秽一番,今日竟然有人赞她完胜姐姐,便不觉飘飘然开心了起来。但出于教养和礼貌,她还是自谦地说道:“夏先生谬赞,我既不如长姐天生丽质,也不如二姐绝顶聪慧,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女子罢了。” “‘美具有引人向善的作用和力量。’见到薛小姐那一刻,我便想着做一百件好事还愿,你怎还可说自己毫不起眼?”夏怀甫直视着薛倩绫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薛倩绫一赧,刻意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扯开话题道:“这话是黑格尔说的,夏先生也喜欢德国哲学?” “是的,尤其喜欢黑格尔。他说过,‘世上大概有两种人,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拥有,另一种人毕生致力于有所作为。一心渴望拥有,一旦没有达到目的,就会失落、痛苦和绝望;心无旁鹜,专心于事业的追求,就会忘掉许多烦恼,找到许多努力过程中的快乐。默默耕耘的人其实是最智慧的人。’这便是我人生的座右铭。” 一曲终了,薛倩绫没有找借口离场,因为夏怀甫的话引起了她的兴趣,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之感,不禁想要对其人深入了解一番。 “夏先生,看来您对黑格尔的哲学体悟颇深啊!”薛倩绫赞道。 夏怀甫自嘲地打趣道:“黑格尔说过,‘一句哲理在年轻人嘴里说出和在老年人嘴里说出是不一样的。年轻人说的只是这句哲理本身,尽管他可能理解得完正确。而老年人不只是说了这句哲理,其中还包含了他的部生活。’作为一个‘老年人’,夏某不敢体悟不深!”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8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四) 薛倩绫被夏怀甫的话逗笑了,嗔怪地对他说:“夏先生可真幽默,您的年纪如何能算得上‘老年人’?若您是‘老年人’,恐怕这屋子里其他人都要作古了!” 夏怀甫也哈哈地笑了,提醒倩绫道:“这话别乱说,叫旁人听见可不太礼貌。” 倩绫环顾四周,确定没别人注意到她和夏怀甫,方才吐了吐舌头,笑着说道:“您说的是,是我失言了。” 这时,巴赫的g大调小步舞曲响起,于是夏怀甫又邀薛倩绫共舞了一曲。因着对哲学的共同兴趣,两人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直至舞会结束仍谈兴未尽。 然而,舞会终须散场,如同人生充满离合。 夏怀甫主动提出送薛倩绫回家,并在路上突然开始表白:“黑格尔说,‘只折磨自己是单相思,只折磨别人是虐待狂,既折磨别人更折磨自己,是爱情’。薛小姐,今晚你让夏某害了单相思,若是得不到你的爱情,我将终生受此折磨,你就忍心做一个这样残酷的‘虐待狂’,用你倾城的倩影永远折磨我吗?” 薛倩绫错愕地看着夏怀甫,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不实的端倪,却发现他目光清凛、真挚透彻,若不是演技极其高超或者真情流露,是不可能如此的。而薛倩绫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但是,要如何回应一份突如其来的示爱?在看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时候贸然回应,对双方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因此,薛倩绫红着脸低下头,带着十二分少女的娇羞顾左右而言他:“夏先生说话句句不离黑格尔,难道他的话于你是至理名言吗?” 夏怀甫想了想,说道:“黑格尔还说过,‘人应尊敬他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从前我深以为然。但是今日见到薛小姐,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觉得自己像池塘中的春泥一般污秽,配不上你这朵不染纤尘的芙蕖。” 他抬起头望了望如钩的新月,有些黯然地说:“对不起,夏某唐突,薛小姐就当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薛倩绫一愣,心中居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气恼,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但她因教养很好,又和夏怀甫不熟,所以没有直接表现出来,而是倔强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日本餐馆里,陷入沉思的薛倩绫被苏长欢轻拍自己手背的感觉唤回了现实,见她正狐疑地看着自己,赶紧解释道:“不好意思,长欢,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长欢眼珠一转,坏笑着揶揄道:“我什么都没说,看来你还真是走神了!怎么,还在想‘他’?” “我没有!”薛倩绫急急否认道,但是脸上的红晕出卖了她。 长欢了然一笑,说道:“我又没有说‘他’是谁,你怎知我说的不对?看来果真是口是心非。” 薛倩绫轻拍了一下长欢的胳膊,嗔怪道:“哎呀,死丫头,别拿我取笑了!我可什么都不瞒你,你再这样我生气了。对了,你点菜了没有?我饿了。” 长欢摊了摊手,叹气说道:“没点,服务员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到现在没人招呼咱们呢。真不知道沈蕊茵给你推荐这么一家餐馆是何居心,左右是没有下次了。” 这时,两个醉醺醺的日本兵相互扶持着路过长欢和倩绫桌边,其中一个突然停住脚步,将头伸到两人中间,来回看了看她们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虽然他们口中说的是听不懂的日语,但还是很容易感受到其中不堪入耳的狎侮之意。 然而这还不算完,两个日本兵见长欢二人没有反抗,便得寸进尺地动起手来,一人一个伸手来揽她们的肩,似乎要将二人带走尽情取乐。 “你们干什么?”薛倩绫惊声叫了起来,并用力推开了碰她的那个日本兵。 长欢身手敏捷些,一晃身躲过了另一个日本兵猥琐的“禄山之爪”,从桌子另一边拉起倩绫便逃。可是两个日本兵在后穷追不舍,手上还比划着数字,口中不知说着什么,好像在讨价还价似的。 两个女孩慌不择路地逃向门口,却被一个穿着窄窄和服、笈着木托板的艺伎挡住了去路,三个人撞在一起,皆是摔得人仰马翻。日本兵趁机追了上来,抓着长欢和倩绫的手腕将她们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依旧说着乱七八糟的日语,似乎还责怪她们不该逃跑。 就在这时,夏怀甫和他的同伴赶到了。那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向两个日本兵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的什么长欢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听后很快放开了手,有些抱歉地向长欢二人低头行了礼,便离开了。 薛倩绫惊魂未定地看着夏怀甫,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询问。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两个日本兵将你们二人当成来此做皮肉生意的了。” “什么?”薛倩绫惊得瞠目结舌,“我们哪里像?” 夏怀甫笑了一下,继续解释道:“你们不知道,这个餐馆地点偏僻,又是有些风月性质的酒馆,平日少有国人会来,尤其是没有男士陪伴的女子,所以许多烟花女子偶尔会来这儿找生意。你们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出现在此,很难不令人有所联想。这也怪我,方才就应当提醒你们的,没想到让二位小姐遭遇此等污秽之事,是夏某思虑不周。” 薛倩绫一听,急忙说道:“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们不该听信小人谗言,私自跑到这儿来吃什么日本料理。”她又转而对长欢说:“对不起,长欢,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不听你的非要来,咱们也不会遇见这事,真是晦气!回头我得好好找那个沈蕊茵算算账!” 长欢的思绪完没在此处,因为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夏怀甫的日本同伴身上——他不正是当日王家堡水库投毒事件那队日本兵的队长麻生由介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9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五) 当日,长欢因为回去搬救兵,没有在麻生由介面前露面,故而他并不识得长欢。但他那张脸长欢在林子里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并且终身难忘。因为,正是他引起了奉天城那场民怨沸腾的大风波,谁知最后竟用一句“错误倾倒废液”搪塞过去,逃脱了罪责。 试问,有多少无辜贫民死于那些他投放在水中的伤寒杆菌?又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麻生由介,便是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他就是化成灰,长欢也不会忘记。 这个夏怀甫为何会跟麻生由介在一起?这和他来奉天城的目的有关吗?他会不会和日本人暗中勾结,意图对钱希临不利?长欢快速在心中思索着这些问题,一股寒意不禁从脊背上升腾了起来。 夏怀甫见长欢盯着麻生由介看得出神,便介绍道:“这位是麻生由介,我在日本访学期间的同窗挚友,现在是日军驻奉天部队松井大佐手下最信赖的支队长。我到奉天来,他一定要热情款待,以尽地主之谊。” “地主”之谊?这奉天城何时轮到日本人做主了?长欢心中冷笑了一下,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冷地向麻生由介点了点头,作问好。 麻生由介看得出长欢不待见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对夏怀甫说了几句话便回到他们方才坐的位置上去了。 夏怀甫对长欢和倩绫说:“我送你们回去罢,这么晚了两个女孩子也不安。” 长欢礼貌地拒绝了:“不必了,司机就在外面等着,怀甫哥哥放心,我会把倩绫安送回家的。” 薛倩绫也点头应和道:“是啊,夏先生,您还是留下来和故友叙旧罢,我们可以自己回去。还有,刚才的事,谢谢你。” 夏怀甫见人家言已至此,也不好继续坚持,便说:“那好,我送你们上车。” 汽车开动,长欢见倩绫依依不舍地从车窗里回望留在原地的夏怀甫,忍不住说道:“倩绫,你还说对他没有什么?眼睛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薛倩绫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嘴硬地说道:“我哪有?不过是因为他救了咱们,我才感谢他多些。” 长欢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提醒她:“倩绫,夏怀甫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若要付出真心须得斟酌再斟酌才是。” 薛倩绫一愣,问道:“长欢,你话里有话,难道你知道他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长欢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所知道的,不过是他在官场上那些众所周知的过往。在感情上,他的履历倒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可是,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城府过深,而且此次来奉天城动机不明,我怕,你再次痴心错付。” 倩绫低下头,叹了口气,黯然地说道:“是啊,我已经错过一遭了算了,还是谨慎些好。” 长欢知道倩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话里话外明明已经动了心思,要想叫她理智地对待夏怀甫,已是不能了。罢了,权且观望观望再说。 汽车先将薛倩绫送到了家,回到督军府的时候已经七点多钟。 长欢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却发现钱斯年在屋里等她,见她有些狼狈地回来,怒冲冲地上来质问道:“你去哪了?为何这个时间才回来?还弄得一身脏!苏长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钱斯年未过门的媳妇儿,督军府未来的少奶奶,你能不能注意注意自己的形象?” 若是往日,长欢定然会和这个多管闲事的“祖宗”理论一番,但是今日她实在太累了,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二话不说将钱斯年推了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然后合衣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清晨,长欢被一阵醇甜的豆香勾引着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发现钱斯年正端着一只托盘站在她的床前,而她自己此刻穿着睡衣躺在柔软的羽绒被里。 长欢一惊,分明记得昨夜没有换衣服便睡着了,看着钱斯年含义颇多的眼神,她脸上一红,羞恼地问道:“你怎会在我房里?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可以” 斯年不无责怪地说道:“昨晚我让娉婷给你换了衣裳,穿着那么脏的衣服睡觉,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给薛倩绫打过电话了,你们俩真是胆子够大的,这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谁负得起责?不过,这事的始作俑者是沈蕊茵,等会儿我就去教训她。” 说着,他把手中的托盘端到长欢面前,对她说:“快吃罢,知道你昨晚没吃东西,怕你又像上次似的晕倒。尝尝,本少爷亲自给你做的。” 长欢低头一看,一杯豆浆散发着甜甜的热气,它旁边是上下两块三角形面包中间夹着生菜、番茄、甘蓝、蛋白等的那么一个东西,颜色搭配得倒是感觉十分可口,只是,这是什么? 斯年见长欢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久久没有开动,便解释道:“这叫‘三明治’,我看洋人都吃这个作早餐,特意学了做给你的。” 长欢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斯年,欲言又止,想确定一下他做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谁知钱斯年会错了意,蹙眉说道:“好,我承认,是因为这东西做起来简单!不过,一大清早你睁开眼睛就有的吃便应该感恩,难道还希望本少爷给你做满汉席吗?” 长欢看着斯年恼怒中带一丝窘迫的样子,不觉笑了笑,捏起那只被叫做“三明治”的东西,轻轻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又拿起杯子啜了一口豆浆。两样味道极其普通的东西在长欢的唇齿间碰撞,竟然散发出一种幸福的味道。她在清晨暖洋洋的天光中眯起了眼睛,伸出嫩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嘴唇,说道:“好吃。谢谢你,钱斯年。” 斯年被长欢突如其来的感谢搞得倒有些手足无措,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认真地坐在床前看着长欢用完了早餐。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0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六) 饭后,斯年从长欢的衣柜中找出一身骑马装,吩咐她穿上。长欢不解地问:“你想叫我陪你去骑马?” 斯年摇了摇头,说:“昨日你不是被人算计了吗?今天我带你去出出气。别问那么多,跟我走就是了。” 长欢不知斯年所说的“出出气”是要做什么,但肯定是和沈蕊茵有关。她虽然恨沈蕊茵又给她和倩绫找不愉快,不过好在她们也没受到太大损伤。沈蕊茵毕竟是第三军军长沈嘉祥的掌上明珠,上次沈曼淑的事之后钱沈两家的关系变得相当微妙,若是斯年做得太过分反而不好。但长欢知道此刻劝不住斯年,所以只好先跟他去看看,到时候觉着不妥再劝。 自从沈曼淑离世,钱斯年和沈蕊茵便疏远了,好似从来没有“相爱”过似的。长欢不知道的是,钱斯年确实没有爱过沈蕊茵,之前种种不过逢场作戏,为的是安沈曼淑的心。如今沈曼淑一死,他也不必再同沈蕊茵虚与委蛇下去了。 沈蕊茵因为姑母丑事败漏而不敢再来振邦学堂上课,平日里也刻意躲着钱家人。可是,长欢几次看到她在督军府门外张望,像是对斯年还放不下。但斯年似乎下定决心断了她的念想,一次也不肯相见。没想到这次他竟为了帮长欢出气,主动向沈蕊茵提出了邀约。 沈蕊茵挂了电话自然欣喜万分,好好打扮了一番便只身赴约。到得约定好的北大营军马场,斯年还未来到,负责饲养马匹的士兵将沈蕊茵请进马舍,让她先行挑选马匹。 沈蕊茵挨个马厩阅视过去,最后看到了一匹通体雪白、肌肉健硕的绝世良驹,她不禁心中一喜,对士兵说道:“这匹马可真好看,不知有没有名字?若是我,便叫它‘梨花’——李太白诗云,‘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正合它一尘不染的毛色。我就要它了!” 士兵面露难色,不顾驳了沈蕊茵的面子,开口阻止道:“沈小姐,这马舍里哪匹马您都骑得,唯独这‘玑珠’骑不得。它是少爷的心头好,从来不让任何人骑,况且这匹马性子烈得很,除了少爷谁也驾驭不了,万一摔着了您,小人可负不起这责任。您还是另选一匹罢!” 沈蕊茵忽然想起来了,“玑珠”不就是斯年哥哥当初从宁安带回来的那匹千里良驹吗?既然是从苏长欢家里带回来的马,那她更得骑上一骑,倒要看看它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竟令斯年哥哥如此看重! 念及于此,沈蕊茵不顾饲马士兵的阻拦,打开厩门准备将玑珠牵出来。这时,她身后传来钱斯年冷冷的呵斥声:“不许动它!” 这一声吓得沈蕊茵一个激灵,登时窘在原地,委屈地回头看向门口。只见钱斯年牵着苏长欢的手一同走进了马舍,他们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骑马装,亲亲密密地挽着手,任谁看了都艳羡这一对金童玉女。 眼前画面的和美刺痛了沈蕊茵的眼,她立刻嘟起嘴,娇嗔地质问道:“斯年哥哥,你什么意思?明明是你约我来骑马的,怎么还带了旁人?” 钱斯年毫不在意她的情绪变化,反而将长欢的手又攥得紧了些,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也没说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恐怕是你会错了意。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不勉强。” 这话令沈蕊茵很没有面子,真想一走了之,但是她又舍弃不下难得和斯年见面的机会,只好讪讪地说道:“我没有不愿意。只是,长欢妹妹身子不好,我怕她跟咱们一起骑马会吃不消。” 长欢心中冷笑一声:我不过是今生受这羸弱病体拖累,要是换成前世那副身子骨,哪能遭你这一介弱质女子瞧不起?咱们一起骑上个三天三夜,看谁先受不住。 钱斯年故意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长欢,说道:“没关系,她和我骑一匹,我会照顾好她的。”说着,不着边际地抚开沈蕊茵,将玑珠牵出了马舍。 长欢见到玑珠,心中悲喜交加。自从斯年从宁安城把它带走,她们一人一马已经十几年不见了。当初春秋正盛的大宛良驹,如今已然垂垂老矣,不复当年风采。不过,绝品战马就是绝品战马,即便是有些老了,傲气依旧丝毫不减。 青草欣荣的马场上,玑珠桀骜地立于当中。见斯年欲让长欢骑上自己的马背,它先是喷着响鼻,一脸拒绝神色,不悦地原地踏着步,似乎并不想被这个陌生女孩驾驭。 玑珠长欢在心中呼唤着它,就像曾经无数次一起上战场前温柔的抚慰一样。 玑珠好像能够听见长欢的心声,竟突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她。 长欢伸出一只手在玑珠雪白翘立的耳朵尖上轻轻捏了捏,玑珠身一震,好像被电击了似的,立即兴奋地抬起前蹄跺了两下,然后居然主动将自己长长的马脸贴在长欢的手掌上,亲昵地来回蹭着。 长欢知道它认出了自己。自从善叔离世,这世界上只有这匹马知晓她的前世今生了。她们之间多年的羁绊,恐怕比人与人之间更深刻、更长久。 因此,念着自己的身世和这一生步步为营的苦楚,长欢动容地抚摸着玑珠,几欲落泪。 沈蕊茵狐疑地看着长欢和玑珠,心说,这匹马不是性子暴烈,从来不许别人碰它吗?缘何这苏长欢能轻易驯服它,我却不行? 这样想着,她便也凑过来,伸手想去抚摸玑珠。但她的手还没挨上玑珠锦缎一般的皮肤,就被钱斯年迅速制止了:“我说过,不许碰它!” 沈蕊茵委屈又羞愤地指着长欢,问道:“那为何她可以碰?” 钱斯年深深地看了长欢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她不一样。” 沈蕊茵被他眼中星光点点的温存刺激着了,刚欲发作,便见斯年踩着脚镫飞身上了马,然后伸手将苏长欢也拉了上去,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双臂一环,拉动缰绳,策马前行。沈蕊茵一怒,不甘示弱地从饲马士兵手中接过另一匹马的缰绳,迅速驱马追赶上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1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七) 钱斯年带着长欢策马上山,沈蕊茵紧随其后。 二月里似剪刀的春风,在南方那乍暖的艳阳天,裁的是满树新叶,而在北方这还寒的早春中,刮的却是美人细如凝脂的肌肤。 长欢在马背上颠簸,只觉眼前冷霜扑面,耳畔风声呼啸,万树退却,山林成影。这久违的淋漓酣畅让她整个人都清明了——果然还是马背上的人生最惬意! 玑珠马老骥伏枥不减当年,眨眼脸就到得军马场后身的那座山丘顶端。斯年一勒缰绳,玑珠两蹄直立,嘶鸣一声停了下来。这时再回看身后,沈蕊茵所骑的那匹枣红马已被落下很远。 长欢下了马,亲昵地拉着玑珠的缰绳,带它去寻了一块最丰美的草地吃食。 斯年看着美人骏马一团融洽,有些奇怪地问道:“小丫头,你怎么做到的?玑珠脾气可大得很,平日里连我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惹它‘老人家’不满就不让我骑了。怎么今日倒和你这般亲近?” 长欢看了玑珠一眼,马儿似有灵性,也回望了她一眼。她摸着它顺滑的鬣毛,神秘地说:“你懂什么?它是我姐姐的马,自然和我亲厚。” 斯年走过来拍着玑珠的脊背,对长欢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你姐姐不也是我姐姐吗?总归都是一家人,怎的也好厚此薄彼?” 长欢见斯年脸上带着不服气的嬉笑,揶揄道:“你都说了是‘未过门’的,那便还不是一家人,玑珠这才是拎得清。” 玑珠也仿佛随声附和似的打了声响鼻,用拂尘一样的尾巴使劲扫了钱斯年一把,气得斯年无可奈何。 这时,沈蕊茵终于赶来了。她气呼呼地把缰绳一扔,坐在草地上背对着斯年和长欢生闷气,一是气钱斯年和苏长欢共驭一马,二是气他们将自己抛诸身后。可是,她太高估自己了,谁又在乎她生不生气呢? 钱斯年诡秘一笑,将长欢扶上马,自己走到沈蕊茵骑来的枣红马身后,在那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把,同时口中打了个呼哨。只见枣红马像离弦之箭似的,头也不回地朝山脚冲了下去 “斯年哥哥,你,你干什么?马跑了我怎么下山?”沈蕊茵傻了眼,呆呆地看着钱斯年。 斯年兀自跨上玑珠马,坐在长欢身后,抖了抖缰绳驱策马儿缓缓走到沈蕊茵身边,脸上带着寒如皎月的冷笑,居高临下地说道:“昨日,长欢被你骗到日本人的地盘上,孤立无援,不就和你眼下的状况一般无二吗?我这样做就是要让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你就靠着自己的双脚走下去罢!” 说完,斯年嘴角挂着得逞的笑意,用力夹踏了几下马肚,带着长欢绝尘而去。 长欢没想到斯年居然能想出这招来惩罚沈蕊茵,虽然心里是有点暗暗爽快的,不过念及沈蕊茵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要凭着一对金莲徒步下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所以对斯年说:“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万一在山上遇到什么危险,咱们怎么跟她父母交代?” 斯年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说道:“你放心罢,我派人跟着呢,再说这山又不高,不会有事的。这次就是给她个教训,看她今后还敢不敢整你!” 长欢豁然一笑,果然他并不是那么狠心,还算有点分寸。这样也好,有些人,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永远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回到督军府,长欢难得地心情舒畅,一来许久不曾骑马,今日算是过了瘾;二来斯年整蛊沈蕊茵给她报了仇,她自然愉快。谁知她刚走进前厅,就?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1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七)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2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八) 不一会儿,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恭敬地端上菜肴,一样一样倒是相当精致。 “长欢小姐,知道昨日你和倩绫没有尝到正宗的日式料理,所以我特地选了这家奉天城最好的日本餐馆,这些菜你一定都得试试。”夏怀甫说着,殷勤地帮长欢布了菜,并一一介绍了名字。 长欢的心思不在饭食之上,况且昨日吃日式料理也是薛倩绫的主意,她兴趣不大。此刻,她更是一心想着问清楚夏怀甫的来意,于是直接了当地切入正题,问道:“怀甫哥哥,你来奉天城究竟所为何事?” 夏怀甫面色滞了滞,放下筷子坐正身姿,向长欢作揖说道:“既然长欢小姐开门见山,我也直言不讳。怀甫此次来到奉天,为的乃是民族存亡之大计。” 长欢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当年,孙先生为推翻封建腐朽的清王朝,不得不借助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之袁贼的力量,于是许诺革命成功之后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总统一职拱手相让。孙先生志存高远,不在意这些虚名,只要是为国为民,谁当大总统都于他无碍。可是,这袁贼当上大总统之后,竟日日想着复辟帝制,终于做了窃国之贼。好在苍天有眼,收了这逆贼去。 他死以后,北洋政府再无一人可拢得住他手下那些枭将,这才导致今日江山四分五裂、军阀割据的局面。孙先生眼见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中华民国走向腐化,民众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不得不在广州重新组建护**政府,先安邦、再定国,然后攘除外敌,光复华夏。” 夏怀甫壮怀激荡地陈述着时局,长欢亦被他说的话所打动,点头赞许。不过,她心中仍然有个疑虑:夏怀甫口口声声所说的“袁贼”,乃是对他有知遇之恩,一路提拔他、照应他之人。如今转投了孙先生便痛骂昔日恩师是“袁贼”,他究竟是太过正直,大义灭亲,还是墙头之草,忘恩负义? 夏怀甫继续说:“纵观今日之中国,几大军阀派系之中当属我东三省钱希临钱督军一系实力称最。另外,我听闻父亲说起,长欢小姐乃是萨满女战神下凡,为救民于水火才来到人间,既然长欢小姐如今辅佐的是钱督军,想必其人确实可堪重任。此番我受孙先生所托到奉天来,实则是想和钱督军合作,共同推翻北洋政府,统一中华。” 长欢轻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怀甫哥哥是来劝降的。但是以我对督军的了解,他恐怕不会轻易和孙先生合作。” 夏怀甫点了点头,说:“没错,白天我见过钱督军了,谈得确实不太顺利。” 长欢思索了一下,问道:“他怎么说?是不是一直跟你‘打太极’?” 夏怀甫无奈地笑了笑,答道:“看来长欢小姐还真是了解钱督军!是的,他没有明确拒绝,但是也没表现出非常有兴趣的样子。” 长欢反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对夏怀甫说:“你既然明确提出了联合的意向,督军又没立刻将你扣押起来,说明此事他应当是有所考虑的。他这个人一向谨慎,在北洋政府中能走到今日也是靠着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政治手腕。何况,是否和广州军政府联合这么重大的决定,他肯定要先观望观望,不会马上做出决定的,你且耐心等等看罢。” 夏怀甫听长欢这么说,心中终于有了些成算,谢道:“感谢长欢小姐指点迷津,我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了。长欢小姐此番肯帮助我,看来也是对民族存亡怀有希冀,为我们这个国家有所忧心,那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2章 灯火阑珊蓦回首(八)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3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一) “遇见倩绫,我才深切体悟到辛弃疾这首诗的意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三十二年的独身时光丝毫也不枉费。留得初心,尽付佳人,多么美好!小妹,为兄愿以未来余生起誓,若对倩绫有半点虚情假意,便让我终身孤寂,郁郁到老。” 夏怀甫的神情十分真挚,让长欢看不出一丝伪饰的痕迹。他若不是演技太好,便一定是真心实意爱慕薛倩绫了。因此长欢点了点头,分明是信了七分。于是,夏怀甫趁热打铁,央求长欢帮他追求薛倩绫。 长欢无可奈何,本想应允,但她忽然又想起昨天那个日本人麻生由介,觉得不问清楚甚为不妥,于是开口说道:“哥,还有一事你须得对我明言。昨日你和那日本人麻生见面,真的只是老友叙旧这么简单?那个人,在奉天城做过的坏事可不少,于国于民,他都不是个应当相与之人。” 夏怀甫沉吟了一下,坦陈说道:“小妹问得这样直接自然是信任为兄,那我也自当坦诚相待。昨日见麻生队长确实不只是叙旧,还为探知日本人对钱希临的态度。你也知道日本人在东三省的势力不容小觑,他们如何看待钱督军,关系到他地位是否稳固。我们既然想和东三省的军阀头目结盟,自然也要搞清楚他的实力才是。” 长欢明白夏怀甫的顾虑,于是继续问道:“那么结果如何?我倒也想知道知道,这些日本人究竟如何看待督军。” 夏怀甫压低了声音,对长欢说:“小妹想知道,为兄自然不敢隐瞒,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为好,尤其是钱督军本人。” 长欢点了点头,说:“我明白,我不会向督军提起。若我没猜错,这是哥哥和督军谈判中最后的底牌,我当然不会拆你的台。” 夏怀甫方知长欢真是明白人,他确实想留着这张底牌好和钱希临斡旋。若是没有日本人的牵制,恐怕钱希临会狮子大开口,将他们护**政府敲诈得渣滓都不剩。 “日本人对钱督军心生忌惮,希望找人取而代之,不过苦于他盘踞东北多年,势力根深叶茂,一时难以拔除。他们倒是很希望和我们军政府合作,铲除掉钱希临。”夏怀甫觑着长欢说道,想看看她到底作何反应,到底是否心向钱希临。 长欢了然一笑,半真半假地揶揄道:“莫非哥已经做好了两手打算,劝降不成便与日本人合作铲除钱督军?当真是‘贼不走空’!” 夏怀甫听长欢这么说,虽然知道她是玩笑,依然有些心虚,岔开话题说道:“小妹别拿为兄开玩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此次无论成败,我都将取道黑龙江,到苏俄去联合俄国**。这是孙先生的意思,要和俄国人一同探寻民主道路,为我中国人民谋取福祉。” 长欢于时局也多有关注,知道这几年沙俄国内部发生了好几次革命。首先是俄皇尼古拉二世被赶下台,再是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推翻了资产阶级组建的临时政府,建立了苏维埃政权。那是一个工人、士兵和农民为主的武装政权,是人类历史上第二个无产阶级政权(第一个是巴黎公社)。他们还建立了由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 夏怀甫遵循孙先生“以俄为师”的主张,欲北上联合苏俄,说的好听是“一同探寻民主道路”,实则为的是寻求苏俄帮助,从地理上共同夹击北洋政府。这倒不失为一招妙棋! &a;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3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一)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4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二) 次日,夏怀甫即在所住的宾馆房间被捕,秘密押送至奉天陆军军法处关押。这个消息,是苏长欢几日后才从军法处处长齐之渠处得知的。 且说夏怀甫在奉天城人间蒸发的这几天,他这一消失倒不打紧,长欢只当他是没能劝服钱希临所以自去苏俄联共了,可是不知情的薛倩绫却郁郁寡欢起来。虽然嘴上没说,但长欢看得出她对夏怀甫的离开相当介意。 长欢不愿见好姐妹日渐憔悴,便悄悄问她:“倩绫,最近怎么了?你和夏怀甫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倩绫不好意思承认,只道:“没有啊,你别瞎猜,我能有什么事?” 长欢无奈地摇摇头,用手点了一下薛倩绫的额头,说道:“你呀,就是嘴硬!我难道看不出来,你就是因为他才闷闷不乐的。他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你别瞒我了!” 倩绫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长欢,瘪了瘪嘴,委屈得快要哭了:“你什么都知道,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因为他什么也没说便走了,这才生气的!” “他不告而别?”长欢惊讶地问道,“不对呀,他那天还求我帮他追求你,怎么可能不跟你说一声便离开?” 倩绫一惊,扯着长欢的衣袖不安地问道:“他真让你帮忙追我?那他会不会是遇到危险了?” 长欢联想到夏怀甫既联络日本人又劝降钱希临的行动,这两方可都不是好相与之辈,再加上北洋政府的许多官员最近都来了奉天,难保夏怀甫不会因为得罪了谁而被羁押或者暗害。但是她不能让倩绫担心,所以故作镇定地安慰她说:“不会的,也许他就是有急事来不及和你说一声。这样罢,我帮你打听打听,你先别急。” 倩绫嗫嚅着点了点头,说:“那就拜托你了,长欢。” 长欢一边想着应当联络流谪会打听夏怀甫的下落,一边刻意让倩绫放松心情,打趣她说:“你如此紧张他,还跟我说和他没有什么?快说,是不是对他的追求动了心思?” 一抹红晕飞上薛倩绫饱满细腻的脸颊,少女的娇羞再次绽放在她如花的面孔上,这不是爱情的征兆又是什么? 很快,齐之渠亲自派人告知长欢,夏怀甫就在他那儿。先是在“楼上”住了三天,却始终守口如瓶,不肯交代出钱希临想知道的事情。因此,昨日钱希临下令将他带到“楼下”去了。 这些年,长欢不是没到“楼下”去过,见过不少人“十八般刑具”过下来,体无完肤、不成人形的。她也没料到钱希临不但不打算和广州护**政府合作,还扣押了夏怀甫以探知对方的情报。看来,钱希临是打算和北洋政府沆瀣一气到底了! 夏怀甫被捕这件事,长欢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薛倩绫,告诉她对她来说无非增添了担忧,但不告诉她又总觉得害她一直误会夏怀甫,错过了姻缘不好。所以,长欢最终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倩绫。 薛倩绫一听,马上央求长欢帮她救出夏怀甫。其实,就算她不求,长欢也会去救。虽然不喜欢夏怀甫城府太深、为人功利,但毕竟是结义的兄长,未来也还有用处,长欢无论如何不会见死不救的。 所以,她安慰薛倩绫道:“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夏先生’平安救出来。只不过,从今往后他怕是再也不敢踏入这奉天城半步了。你若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就得离开我了,你舍得吗?” 倩绫沉默了,过了半晌,她抬起头坚定地对长欢说:“我舍不得你!而他,只要平安就好。你帮我把他救出来,从此以后我再不见他就是了!” &a;nb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4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二)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5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三) 不久,长欢便得到星竹传来的消息,齐之渠已经安排好她和夏怀甫见面之事,于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悄悄离开督军府,独自绕路到了军法处院外。她叩了叩紧闭的黑铁院门,发出沉闷的“空、空”声。 里边的卫兵拉开门上的小悬窗,问道:“什么人?” 长欢回答:“齐处长让我来的。” 卫兵已经得到齐之渠的交待,立即将长欢放了进来,并说:“齐处长在一楼办公室等您。” 长欢于是独自穿过院子,步入军法处办公楼。 这座独门独院、看似普通的三层小楼,是早前俄国人占据奉天时遗留下来的。整个建筑带有浓郁的巴洛克色彩,配上葱葱荣荣覆满楼体的爬山虎,给人感觉十分浪漫和文艺。不过,进入小楼内里可就没有任何浪漫可言了,阴森的走廊里时常回荡着凄惨瘆人的尖叫声,尤其是被称作“楼下”的地下审讯室,多得是你想象不到的残酷刑罚。 长欢在一楼找到了齐之渠的办公室。门没有关,长欢走到门口就看见齐之渠坐在窗口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边,伏案疾书着。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似是这阴暗恐怖的小楼之中唯一的光明。 “齐处长。”长欢唤了一声。 齐之渠抬起头,看到长欢笑了一下:“长欢小姐,你来了。” 长欢发现他的笑容和他身后的阳光非常像,明亮而干净。经过多年的了解,她知道齐之渠其人也和他的笑容一样明快,因此忽然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此澄澈的一个人怎会长久做着这样一份残忍而压抑的工作,他究竟靠什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齐之渠话不多说,收拾起手上的文件,直接带领长欢去见夏怀甫。 路上,长欢好奇地问道:“齐处长,日日在这军法处待着,怎么从不见你垂头丧气?我若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恐怕三天也待不下去。”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反正无人知道她曾经是个驰骋沙场、刀头舔血的女将军,有什么日子是她过不下去的? 齐之渠又是一笑,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对这世界还怀着希冀。我认为,无论在怎样艰难的条件下,人都应该心存希望。每日面对这些受军法处置的犯人,看着他们被囚困软禁、严刑拷打,甚至被折磨至死,我倒体悟颇多。就拿受到刑讯逼供的人来说,有的人因为心中怀有信念,什么样的酷刑也熬的过去,其实他们这样是对的,有利用价值的人才能继续活着,而那些熬不住早早吐口的,等待他们的反倒是一死——督军最痛恨的便是叛徒。在我看来,真正打败他们的不是那些刑具,而是绝望。” 长欢点了点头,对他说的大道理反而没太在意,却对他的措辞十分感兴趣:一个军法处处长,居然对百折不弯的审讯对象十分推崇和褒奖,对自己的手段却称为“刑讯逼供”。长欢十分好奇,他究竟是以什么立场看待自己的工作的?或者说,他给自己的身份定位究竟是什么? 齐之渠带着长欢到了“楼下”。因为之前关照过,所以夏怀甫虽然人在“楼下”,齐之渠的手下也并未苛待于他,只有在钱希临亲自来的时候才象征性地逼供一番。因此,长欢见到夏怀甫时,他正在休息室里上药。 “哥,你怎么样了?”长欢见夏怀甫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布满青紫色的瘀伤,一只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有些担心地问道。 夏怀甫咧嘴一笑,那笑容难看得令人无法和往日号称“民国四公子”之一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他摇了摇头,说:“没事儿,齐处长照顾我,特意打在脸上给钱希临看的。虽然看起来严重,其实没什么。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5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三)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6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四) 夏怀甫深知苏长欢的话没错,说道:“我又怎会不知钱希临的野心?但是作为一介说客,我的许诺钱希临会相信吗?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推翻北洋政府之后,天下这块‘饼’要如何分,到时还需重新博弈,并不是现在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说定的。” 长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她此刻并不想讨论“饼”怎么分的问题。在她心里第一重要的事情是复仇,无论是钱希临还是夏怀甫,她在乎的是谁能帮她除掉西林觉罗锦姿。钱希临那边,她已经打算试探他对宁安的态度了。而关于解救夏怀甫,她心中也已有盘算,还欠缺的不过是对方的一个承诺。 “哥,现在不说这些了。我有两个消息带给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好的如何?”长欢问道。 夏怀甫笑了一下,无所谓地说:“好,听小妹的。” “我是受倩绫所托,来救你出去的。”长欢觑着夏怀甫说道,特意将“倩绫”二字咬得极重,让他明白倩绫对他是在意的。 夏怀甫果然领会了她的意思,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幸福的弧度,追问道:“真的?她真的拜托你来救我?这么说,她” 但是下一个瞬间,他的笑容又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寞的神情,讷讷地说:“不,我现在这个样子,生死未卜,实在是对不住她的深情厚意。唉,早知道会如此,我真不该让她知道我的心思!小妹,你真能救我出去吗?” “这便是那个坏消息了。对不起,哥,我没有办法救你出去。”长欢说道。 夏怀甫严重微弱的希望刹那间熄灭了,好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脱了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久久无语。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决绝地对长欢说:“小妹,谢谢你来见我最后一面,我知道你尽力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别告诉倩绫我的下场,就说我走了,对不住她,之前对她说的话都是玩笑。” 长欢方才那样说,其实是想看看夏怀甫的反应。若他一味想着自己,丝毫不顾及倩绫,那此人便不堪托付。好在他确实是在意倩绫的,倩绫这一次总算没有所托非人。长欢也就放心了,于是噗嗤一声笑了,说道:“我骗你的,哥,没想到你竟连遗言都想好了!” 夏怀甫蹙起眉头,有些无奈地嗔怪道:“你竟敢骗大哥!坏消息到底是什么?” 长欢忽然正色,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哥,我有一个仇人,害死了我最亲的人,但是我没有证据,不能将她定罪。如果我救你出去,将来有一日你若大权在握,可否不计代价帮我报了此仇?” 夏怀甫狐疑地看着长欢,脑中飞快地搜寻着他所知道的关于长欢的一切,却实在想不出她的仇人究竟是谁。这也正常,谁又会想到苏长欢乃是瓜尔佳清扬的转世之身,她的仇人就是她的生身母亲西林觉罗锦姿呢? 于是夏怀甫试探着问道:“小妹,你说的仇人究竟是谁?以你吉林督军府小姐、东北巡阅使未来儿媳的身份,居然无可奈何,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何德何能,竟能帮你报此大仇吗?” 长欢凄然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夏怀甫的问题,而是说:“此事我原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觉得哥你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腾云化龙,这才想先跟你要一个承诺,省得将来哥发达了,不认我这个妹子。” 这话说得夏怀甫十分窝心,略有些飘飘然,于是满口应承道:“好,小妹既然开口,做兄长的岂有不应之理?更何况,小妹曾经将我爹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这一次又来?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6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四)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7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五) 长欢本来方才还有些理亏,一听斯年的措辞可给气着了,立即反击道:“钱斯年,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和别的男人鬼混了?” 斯年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长欢眼底自己的倒影,看着她因愤怒和紧张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翕动着,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进门的时候,你们抱在一起,难道不是吗?若不是有苟且,你又为何会偷偷来看他?” 长欢毫不示弱地回望着斯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端,无须跟你解释!” 斯年被长欢懒得解释的态度惹恼了,狠狠地欺近她,几乎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 长欢无处躲藏,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身前是钱斯年滚烫的身躯和他鼻息里喷出的怒火。在这冰与火的夹缝之间,长欢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样失去理智的钱斯年,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也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放开我!”长欢用尽身力气挣扎着。但钱斯年像一堵墙一样矗立在她面前纹丝不动,她只能看见硬朗的军装领口之间他颈上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仿佛对什么垂涎已久的样子。长欢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对上斯年黑如长夜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是她的影子,好像一个漩涡,快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居然令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半晌,钱斯年似乎妥协了,但禁锢长欢的力气丝毫不减,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解释,我现在就毙了他!” 长欢不明白斯年为何如此生气,竟到了要杀人的地步。眼前这个少年,在她潜意识之中不过是个孩子。因她一直保持着前世的心智,始终从心理上认定自己要比斯年大上许多,所以从来没有将他当作一个同龄男子来看待。加之她曾先入为主地认定斯年喜欢的是沈蕊茵,因此不曾想过他会对自己有爱慕之心,自然也就理解不了他此刻的醋妒。 “他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竟然要将他置于死地?”长欢并非明知故问,但在斯年眼中她就是。 “苏长欢,你想跟我装傻到几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钱斯年气得想打人,但又不能打,只得用力踹了一脚长欢身后的墙壁。 这一脚,吓了长欢一跳,然而看到钱斯年隐忍疼痛的表情又不觉好笑,一不小心便笑出了声。她这一笑,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钱斯年竟也绷不住了,松开她自去揉撞得生疼的脚。 长欢带着嘲笑俯身过去对他说:“我帮你看看罢,别是踢断了骨头。” 斯年对她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但方才的愤怒还未然消退,于是勉强直起身子,跛着脚往院门口走去。 长欢见他要走,心一软,在他身后轻声说道:“我是受人之托来看他的,刚才你看到的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斯年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回过头,蹙眉问道:“那是哪样?” 长欢便将她衣裙钩在椅子上差点摔倒的事告诉了他,还让他看了自己裙子后边抽丝的痕迹。 钱斯年这才神情缓和了些,继续问道:“那你是受谁之托来看他的?除了你,他在奉天还有故人?” 长欢本不想解释那么多,可是看钱斯年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怕他一生气将今日所见告诉钱希临,那么解救夏怀甫的计划恐怕要泡汤了,所以对他说:“是倩绫。他们是在前几日督军的婚礼上结识的,互相有好感,所以倩绫担心他的安危,才让我想办法进来看看他。” 斯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能进军法处?看不出来,你还挺神通广大的。” 长欢发现斯 你现在所看的最后一个女军阀 第147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五)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最后一个女军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8章 慧眼识君新红拂(六) 长欢无奈地摇了摇斯年的手臂,说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眼下救人要紧,还是告诉我你为何想放掉夏怀甫罢。” 斯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长欢有求于他,岂会那么容易松口?只见他端起架子得意地说道:“你不好好答应我说的,我便不帮你救他,左右此事我帮与不帮皆是两可。” 长欢权衡利弊,答应他也无不可,重要的是他真能尽快将夏怀甫救出来就好,于是说道:“好,今后我有事先找你就是了,再也不自作主张,可好?还望斯年哥哥别嫌我麻烦才是!” 钱斯年这才有些满意,拍了拍长欢的脑袋,做出一副“大哥”的样子,说道:“这才像个女子该有的模样,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自然不会嫌你麻烦。今后有我在,一定会护你周,谁也不能动你一根寒毛。” 长欢在心里翻了千万个白眼,心说:你一个小孩子,思想竟也这般迂腐!凭什么女子就当温婉恭顺、任人摆布?就是在大清那么一个纲常严谨的朝代,不也照样有垂帘摄政的皇太后和征战沙场的女将军?更遑论在如今这个崇尚思想解放、男女平等的新时代,男人若想驯服女人,岂是仅凭一张嘴就可以做到的?我且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瓜尔佳清扬对你“三从四德”! 其实,钱斯年也是在许久以后才明白,他所喜欢的苏长欢正是那个永不服输、桀骜果敢的女孩儿,若她像寻常女子那般一味对他阿谀奉承,又怎会勾起他征服的欲望?骨子里,他们是一样的人,就像世上最锋利的矛和最坚韧的盾,势均力敌才好,平分秋色才好。 斯年见长欢不说话,以为她不敢再违逆自己,于是温言软语地对她说:“既然你急着救人,我便跟你说一些,你随我来。” 两人牵手步出了军法处的大门,沿着奉天城热闹的街道往督军府方向散步,司机驱车缓缓跟着。 斯年只当长欢不懂政治,耐心地同她分析了当下的时局,并指出:“北洋政府如今被直系军阀把持,咱们老爷子为首的东北军阀难以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而广州护国军政府的成立正好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势力,打破了原来僵持的局面。虽然其实力和直系军阀抗衡是弱了一些,不过若能同咱们东北军联合,天下可定。” “没想到,你竟比你父亲看得透彻。”长欢有些惊喜地觑着钱斯年,颇有些“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意思。 她继续说:“你分析的没错,如今的中华,很像东汉末年天下三分之状,直系是曹魏,护国军是刘蜀,而我东三省则是孙吴。若论实力,自然是直系最强,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但我东三省物产丰饶,最为富庶,有长白山和兴安岭这两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实力亦不容小觑;而护国军胜在得民心,孙先生的救国报负感染了不少仁人志士,在广大民众之中威望极高,自古得天下者须占天时地利人和,护国军不可说毫无胜算。” 斯年从不曾听长欢谈起过时政,这一听之下也颇为惊讶,对她字字见血的分析叹为观止,连胜称赞道:“你这个比方打得妙啊!是了,正是三足鼎立之势。当初读三国志,最喜蜀国,颇惋惜最终竟是魏国得了天下。如今,不知这历史会不会重演?” 长欢笃定一笑,对他说:“你既知蜀国如何灭亡、吴国如何倾覆,自然也明白问题出在何处。若是将来你坐上了‘吴王之位’,尽力避免就是了。只是,如今你父亲一叶障目,看不清天下大势,只一味追逐蝇头小利,舍‘联刘抗曹’而决心‘联曹抗刘’,这不是本末倒置吗?须知,‘蜀吴’唇齿相依,唇亡齿寒——护国军一倒,直系的矛头将直指东三省!” 斯年被长欢的话一激,顿感振聋发聩,立刻警醒起来,说道:“你这番话来的及时,我知道到时如何同老爷子说了。” 长欢见目的已然达成,不禁莞尔一笑。 斯年忽然看着她了然的笑意,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寒意,脱口问道:“你早有成算,就等我上钩,是不是?这番话是你准备好的,只是想借我之口说给老爷子听,对不对?” 长欢并不隐瞒,直言道:“我是早就打算好了,不过你不在我算计之内,今日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原想自己去劝督军,不过现在看来你说比我说更好。一来,你们父子没有芥蒂,他也更能安心做出决断。二来,这对你来说也是个机会,可以让他看到你的进益和眼光。两其美,何乐而不为?” “但这毕竟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我钱斯年要想在老爷子面前露脸,还不需要女人帮衬!”斯年有些愠怒,不喜欢这种被长欢压制、看扁的感觉。 长欢不明白斯年的自尊已被她无意中给生生碾压了,还火上浇油地说道:“女人怎么了?你瞧不起女人,但也得有瞧不起的资本。就你这样的,还说什么保护我?” 斯年更加恼怒,将长欢拉到自己怀里,狠狠地说道:“苏长欢,你再说一遍!我堂堂督军公子,如今人人见我都称一声‘少帅’,我怎么就保护不了你?” 长欢冷笑了一声,甩开斯年的手,自顾自往前走去,如冰的话语落在身后:“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的出身带给你的,没有一样是你自己挣来的。你若是想让我瞧得起,路还长着呢。先不说别的,夏怀甫这件事你是答应了我的,若是办不到,我也只能自己出马了。” 这一招激将法对正在气头上的钱斯年十分管用,他立时赌咒发誓道:“你放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把他救出来的!若我做不到,活该一辈子被你瞧不起!” 长欢艳如桃李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像此刻初升的皎月一般明亮耀眼。可惜,落在她身后气恼的钱斯年无缘得见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9章 调停两用留青山(八) 经过斯年的一番游说,钱希临颇为赞赏他对时局的见解,也意识到自己之前过于倾向袁韶山的拉拢,而犯了任人唯亲的错误。 作为直系和护国军都想争取的一方势力,他的东北军即便决定跟其中一方合作,也无需得罪另一方,两下都留着活口才是他钱希临一贯奉行的处世之道。由此可见,扣押着夏怀甫不放实为不智之举。 经过秘密调查,钱希临得知,夏怀甫打算到苏俄争取和俄国共产党的合作。如若两方联合,实力自然大涨,不过苏俄要想越过东三省去攻打北京也是不可能的,到时候还得请求东北军支持。所以,钱希临打算先放了夏怀甫,并支持他赴俄,至于合作,视他此行成败再做定夺。 办成了长欢交代的“任务”,钱斯年洋洋得意地去找她“讨赏”,却发现薛倩绫在长欢的房间里。奇怪的是,两人眼睛皆红着,屋内的空气很凝重。斯年试图活跃气氛,说道:“你们怎么了?两只兔子似的。” 薛倩绫望向钱斯年,充满感激又略带娇羞地说:“谢谢你仗义相助,此恩此义,我,我和怀甫,没齿难忘。” 钱斯年愣了一瞬,随即目光扫过苏长欢,发现她正云淡风轻地看着自己,好像事不关己。于是,他对薛倩绫说:“你不必谢我,我本不是为了帮你,是谁求的我,自然就得是谁来谢我。”说这话时,他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长欢。 薛倩绫十分机灵,看钱斯年的表情就知道他是想让长欢来谢他,赶紧推了推长欢,打趣道:“钱大少爷不用我谢,那我还是谢你罢,至于你再怎么谢他,那就是你们‘小两口’之间的情趣了!” 长欢登时红了脸,拍了一下倩绫的胳膊,嗔怪道:“说什么呢你?这般没正经,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亏你还是‘金陵薛家’的三小姐呢!” 倩绫笑着反击道:“看看你们钱大少爷的眼珠子,都快粘在你身上了,难道还怪我胡说八道吗?我请你帮我谢他,你怕什么?总不会为了帮我已对他以身相许了罢?不对,你本就许了他,早晚是他的人!” “你!”长欢还是第一次被人噎得哑口无言,主要是这个话题完不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并且充满了羞涩的暧昧,她实在聊不来。 倩绫见长欢红着脸,两条弯弯的眉毛蹙成一朵凤尾花的模样,一张樱桃稚口轻轻地撅起,表现出委屈而无奈的神色,她那双凌厉无匹的凤目此刻也盈盈含春地闪着微光,当真我见犹怜!于是叹了一句:“长欢,原来你生气的样子也极美的,饶是我一个女子都百看不厌,难怪钱大少爷一进屋目光始终都没离开过。” 斯年听她这么一说,更加仔细地去端详长欢,发现生气的长欢果然别有一番风韵,因此不觉看得呆了。 长欢被他二人这么盯着,不自在极了,立时恼怒地对他们说道:“你们再拿我玩笑,我可要下逐客令了,今后谁也别想进我的房间!” 倩绫听见这话,面色悄悄黯淡了下去,不无感伤地说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恐怕得有些时日进不得长欢的闺房了” 长欢猛然想起钱斯年进来之前她和倩绫是在话别——倩绫已决定追随夏怀甫赴俄,之后再一同南下广州,若相处愉快,途经江宁之时便带他回家见见父母。所以,方才她二人才会都红着眼眶,依依惜别。这样看来,长欢所说的“不许进房间”那话确是不合时宜,又勾起了倩绫的感伤。 “对不起,倩绫,我不是这个意思”长欢赶紧道歉。 薛倩绫摇了摇头,反而安慰她道:“没关系的,我只是有点舍不得你。长欢,答应我,务必保重自己,咱们一定还有再见的日子。” 长欢忽然也感伤了起来,心想:只是,你既然跟了夏怀甫,便是护国军那边的人,而我若一直留在奉天,也算是东北军的人,而这两股力量终有一战。不知你我姐妹再见之日,会否已然如同站在两座不同的山巅之上,再无把酒言欢的可能。 念及于此,长欢嗟叹一声:“唉你我二人生于这乱世之中,能够遇见已属不易,哪还有什么胆量奢求来日方长?只要将对方时常记挂心间,或锦书寄念,或电话传讯,便不枉相识一场的缘分了!” 薛倩绫含着眼泪点点头,拥抱了长欢,不舍地离开了。 她走后,钱斯年似笑非笑地对长欢说:“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老爷子刚说要放了夏怀甫,人还在军法处关着,你们便都知道了。” 长欢正因为倩绫即将离开奉天而郁郁不欢,又被钱斯年明显不信任的调侃一刺激,没好气地说道:“怎么?难道一定要等到你‘钱大少爷’来知会,我们才可以知道吗?” 斯年眉头一蹙,瞪起眼睛说道:“苏长欢,你说这话良心安否?当初是谁求我帮倩绫救夏怀甫的?现在人就快出来了,你就想过河拆桥?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他就再也出不了军法处的大门!” 长欢眼珠轻轻转了转,假装无所谓地说道:“好啊,我正好有些后悔救他了。他这一走,我最好的朋友也要跟着去,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不救他了呢!” “你!”钱斯年气得指着长欢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其实,斯年看穿了长欢的欲擒故纵,他的伤心之处便也在此——她为何不去想想,他既然救了夏怀甫自然不会再伤他,又何苦如此小心算计? “苏长欢,你告诉我,是不是任何人对你来说都比我这个未婚夫更重要?容俊喆、薛倩绫、夏怀甫,甚至府里那几个姨娘的事,你都比对我上心,为什么?我难道真这么不招你待见吗?”钱斯年有些受伤地红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长欢,像一只受了伤的幼兽。 钱斯年的相貌初初长成,虽不是容悦卿那种倾国倾城的妖孽级别,但也称得上民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是时下非常流行的洋式面孔,有着高耸的鼻梁和眉骨,深邃的眼窝,浓密的睫毛,一对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尤其引人注目,随时可以令大把女孩子神魂颠倒。 但是此刻的他,是忧郁而微蓝的,不再像群星中最闪耀的那颗一样耀眼,却有种令人揪心的魅惑。 长欢心中一软,觉得自己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不该对斯年如此无理取闹,她所倚仗的难道不是不是他一直以来的包容吗?这样想想,他对自己实在不算坏,那么自己也应当投桃报李,待他好一些罢。 于是,长欢走到斯年跟前,拉着他的衣袖来回摇了摇,轻轻地说道:“好了,是我待你太过苛刻,我错了。今后,我会像对俊喆一样对你好的。” 斯年哭笑不得,退后一步觑着长欢,说道:“苏长欢,你对俊喆像对儿子似的,我可不需要那种好!算了,你这人冥顽不灵,我不和你说了!” 说完,斯年气鼓鼓地走了,留下长欢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心说:像对俊喆那样有什么不好?你见过我待其他人比待俊喆更好吗?哼,不识抬举!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0章 参商别后斯人疏(一) 谷雨之后,夏怀甫养好了伤,薛倩绫便随他离开奉天,取道黑龙江,在哈尔滨登上中东铁路列车,前往莫斯科。 之后的事情,长欢是从钱斯年口中陆续得知的:夏怀甫同苏俄领导人商讨在中蒙边境建立军事基地事宜,遭到对方拒绝。并且,此次苏俄之行,他多次遭受冷遇,心中愤懑不已,因此对联共一事心灰意冷,郁郁归国。 如此一来,广州护国军政府便断了向苏俄寻求援助的念头。而钱希临见对方在俄国人那里受了挫折,便趁机怀柔示好,于是双方商定,护国军支持东北军发动政变夺取北洋政府领导权,并承诺一旦钱希临坐上北洋政府最高统帅的位置,南北双方便停战议和,共谋大计。 既然打定主意入主中原,钱希临便秘密召集吉林督军容悦卿和黑龙江督军鲍叔臣共同商定东北军的作战计划。 容悦卿到达奉天城这一日正逢夏至,“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知了开始在高树上聒噪,日落之后的暑气也要到半夜才堪堪消退。坐着接站的汽车行驶在陌生而燥热的街道上,容悦卿忽然有种压抑不住的雀跃。这是他第二次进入奉天,上一次,还是几年前送长欢来的时候。 长欢容悦卿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那个时候,他竟对小小年纪的她生出过莫名的情愫,回去之后他细细反思过了,认定是因自己太过思念清扬,所以才将有那么一丁点和她相像的长欢当成了她。因此,这些年他刻意避免来到奉天,就是因为不想再见到长欢,生出任何不应有的罗乱。 如今,终于避无可避地再次踏上奉天城的土地,即将见到那个害怕见到的女子。这些年她定然长大了许多,也不知容貌变化大否,或许已不再像清扬了也说不定他如此劝慰着自己。 容悦卿望向车窗之外,奉天城这座满清王朝的旧都,历经两百多年风雨依旧繁华如昔、热闹非凡,大街小巷操着浓郁地方口音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可见钱希临治下人民生活之富足安逸。 钱希临诚然是个没多少文化的粗人,不过胜在知人善用、用人不疑。他的麾下既有开疆拓土之猛士,亦有守土治世之能臣。就拿奉天省财政部长王万千来说,这个人称“王举人”的财政部长便是难得的宰辅之才,钱希临的“钱袋子”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说,每年的进账数目简直能令督军大人做梦也笑醒。 所以,在革去了沈嘉祥军需处处长职位之后,钱希临立即让王万千补上了此缺。可以说,若没有王万千,便没有今日武装到牙齿的东北军,钱希临的野心也不会有付诸行动的一天。但也偏偏是这个王万千,不赞成钱希临对北洋政府兵戎相见。 他的理由是,东北军虽然装备精良、粮草充沛,不过若要长途跋涉至关内作战,损耗极大,即便可以击败北洋政府夺取一夕胜利,却需防备广州临阵倒戈,以及苏俄和日本的偷袭,一旦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奉天这座大本营危矣——钱希临在奉天经营多年,部身家系于斯,绝不可落入敌寇之手。 是以,容悦卿到达督军府之时,王万千正在钱希临的办公室里向他痛陈主战之弊,说得慷慨激昂。 容悦卿在门外听了个大概,等王万千出来时,他脸上挂着一个成竹在胸的表情,向王万千笑了笑,说道:“王部长,恕容某冒昧提醒一句,此仗打与不打并不在您所应考虑的范围之内,您只需看顾好帅爷的军需钱粮,做好后勤保障即可。” 王万千一向有着文人的倨傲,不屑地觑着容悦卿,说道:“莫非容督军对此战有必胜的把握?若非如此,还是不要蛊惑帅爷为好!” 容悦卿微微扯了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王部长可以回去等着,不日就会有一份‘大礼’送到奉天城,等这份礼物一到,您就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说大话。” 王万千狐疑地看着容悦卿,轻轻“哼”了一声,便走了。 容悦卿随后走进钱希临的办公室,两人寒暄过后便坐下来讨论方才王万千提出的意见。 钱希临苦恼地说:“万千说的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无道理,我是否过于急于求成了?” 容悦卿点点头,说道:“王部长说的固然没错,不过他到底是旧式读书人,见识还不足,忽略了现在已是‘新军事’的天下。若按照从前行军打仗的方式,咱们要想远征直系的确有些勉为其难,不过,有了空军可就不一样了。说到这,我听说帅爷组建的空军部队训练颇有成效,这一次岂不正好派上用场?” 钱希临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训练得倒是不错,我也看过演习了,只是就我那十来架侦察机,加上从前缴来的两架不太灵光的轰炸机,哪里能够胜任如此重大的战役?这般盲目地拉出去,不啻于赶鸭子上架,说不定就是丢人去了!” 容悦卿了然一笑,说道:“这我知道,那两架轰炸机是老型号了,耐航时间不过两三小时,执行短途任务尚可,但要想飞到北京去轰炸简直痴人说梦。若是我对帅爷说,我能帮您解决飞机的问题,您可否许我一件事?” 钱希临听容悦卿这么说,先是一喜,继而有些犹豫,因为摸不准对方的条件是什么,便不敢贸然应允,于是问道:“何事?悦卿老弟尽管说说。” 容悦卿附耳向钱希临说了几句,只见钱希临的脸色狐疑之色越发浓重,到最后长着嘴巴木讷地点点头,说道:“好,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 容悦卿脸上挂着微妙的笑意,向他重重点了点头。 三天之后,奉天城外的西飞行场里接到了已改装为重型轰炸机的英制亨德莱佩治0\/7型运输机十架、法制包台斯二十五型侦查战斗机二十架。钱希临亲自带人验收,看着这些飞机一架架地入了库,他喜不自胜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1章 参商别后斯人疏(二) 其实,容悦卿向钱希临所求,乃是让自己的吉林陆军主力部队作为进攻中原的先遣队伍,且无论最终幸存人数多少,都一律交由钱希临分配,无需再回归吉林督军府。而他的吉林陆军,除单独留下的少数心腹之外,其他空缺建制一律重新招募新兵补充。 容悦卿此举,不啻于将一整支训练有素、装备齐的部队赠予钱希临,再加上那三十架飞机,如此庞大的一个馅饼砸在头上,钱希临自然非常乐于一口吞下。不过,为防其中有诈,他还是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这才得知,原来容悦卿是想借此机会拔除鄂锦姿在吉林陆军中的势力。 这些年,容悦卿虽然一步步坐上了吉林督军的位置,但是他手下的吉林军中依然存在着许多忠于流谪会的精英分子。他们手握重兵,效忠的却是鄂锦姿,这令容悦卿这个督军形同傀儡。 今次,容悦卿说服锦姿将宝押在钱希临身上,又是送飞机又是出军队,表面上看是支持钱希临入主中原,然后等着做“开国之臣”。但实际上容悦卿打的算盘是,暗通钱希临将锦姿手下的干将都推到最前线去,并切断他们的退路。 如此一来,便可盘瓦解流谪会在吉林军中的势力,他自己则可在钱希临的帮助下重新征兵,组建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 容悦卿打算用这招釜底抽薪,令锦姿失去流谪会在吉林陆军中的力量。到时,她就如同飞鸟失去了羽翼、游鱼失去了鳞鳍,只能像刀俎下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届时容悦卿便可轻而易举地除掉她,为清扬报仇了。 可容悦卿没有想到的是,钱希临何等精明之人,如何能轻易给别人当枪使?他成了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且不说容悦卿和钱希临之间的暗潮汹涌,单说苏长欢得知容悦卿来到了奉天城,心中五味杂陈。 一别多年,起初对他是有思念的,然而一想起他已娶了仇人为妻,连独生儿子也不闻不问,便有些恨他。但是渐渐地,恨意磨平,反而是心灰意冷了,不想同他再计较从前种种。可毕竟是她爱过恨过的唯一一个男人,每每想起还是会莫名地心痛如绞。 如今,他来到了奉天,即便只是为了喆儿也还是要见一面的,于是不免心生忐忑,偷偷猜测着:他,是否容颜依旧?是否还是那个“一顾倾人国,再顾倾人城”的绝世男子?此去经年,但听耳畔新人笑,记否旧人尸骨寒? 会晤之后,容悦卿被钱希临安置在府中的客房居住,他刚放下行李,便听房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一个少年“近乡情怯”的声音:“阿玛,你在吗?” “喆儿?”容悦卿又惊又喜,赶紧冲过去打开房门。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奉天陆军军装、风姿倜傥的翩翩佳公子,正是和钱斯年一同进入奉军历练的容俊喆。他的相貌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的容悦卿:一模一样的眉眼,一模一样的口鼻,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要数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便可颠倒众生。 “喆儿!”容悦卿伸手握住俊喆的双臂,用力捏了捏,欣慰地说道:“长大了,结实了不少!在奉天这些年过得好吗?是阿玛无能,不能将你留在身边。” 容俊喆眼中闪出一片朦胧的泪光,但终究“男儿有泪不轻弹”,没有滚落下来。他望着容悦卿久违的面庞,有些哽咽地说道:“阿玛,儿子一切都好,多亏了小姑姑照拂。” 说着,他侧了侧身,于是从他身后缓缓走出一个洋娃娃那般精致美丽的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有些病态的白皙,一双飞扬上斜的凤目带着伶俐和机敏,娇润莹红的嘴唇边挂着两只浅浅的梨涡,不是长欢又是何人?最重要的是,她的容貌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反倒越发地像那个令容悦卿夙夜思念的女子了! 此刻,见到长欢那张酷似清扬的脸,容悦卿心头一阵颤抖,眼前闪过的是曾经和清扬相处的点滴岁月。那时候真好啊,几乎无一日不是“甜如枫糖浸人心”,只可惜“短如白驹过罅隙”。 记忆已然决堤,时光在脑海中逆转。 “清清”容悦卿不禁脱口而出,但他克制着自己,凭借最后一丝理智看清了眼前人并非清扬,而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长欢,于是改口道:“哦,是小婉啊!几年不见,出落成大姑娘了。” 那句“清清”长欢听得真切,不禁身打了个寒战,抬眼去瞧容悦卿的面孔,那是一张写满沧桑变化和美人迟暮的脸。初见的惊艳已被时光无情地磨灭,只剩那双会魅惑人心的桃花眼依旧散发着无法抗拒的美丽。 一种不合时宜的生疏悄悄在心中升腾,随之而来的是满腹难以言说的距离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旧人重逢,即便情谊不改,也还是终究难逃疏远。 长欢礼貌地向容悦卿点了点头,冷漠地回应道:“姐夫,好久不见了。” 容悦卿痴痴地看着她,有点木讷地答道:“是啊,好久,好久了” 俊喆看出父亲的失神,自然也明白他是将长欢看成了母亲。不止是他,就连俊喆自己也时常疑惑:小姑姑虽说是母亲的异母妹妹,但两人的容貌也太过相似了罢!若不是小姑姑有一对梨涡,还真难以分辨得出她们二人谁是谁呢。 因此,俊喆故意殷勤地对容悦卿说:“阿玛,你这次来可以住多久?喆儿好为你安排行程,带你去看看我和斯年服役的部队。”实则,他是帮着打了个圆场。 容悦卿方觉失礼,于是接着儿子的话头说道:“这次我来是有紧急军务在身,待不了太久的。等和帅爷以及黑龙江的鲍督军开完会,我便得动身回去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2章 参商别后斯人疏(三) 俊喆不无失望地说道:“阿玛军务繁忙不肯多留,原也正常,只是喆儿已经六七年没见你了,难道你就不惦念喆儿吗?” 容悦卿听到俊喆此言,心有愧疚。俊喆埋怨得没错,他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多年来一心扑在为妻复仇之上,竟然和儿子隔阂至此。于是,他充满歉意地说:“喆儿,对不起,这些年阿玛确实忽视你了。” 他本想对俊喆解释几句自己多年经营都是为何,但想起长欢尚在一旁,到底忌惮她是锦姿之女,便没有说出口,因此显得前边那句单薄的道歉一丝分量也无。 俊喆轻笑一声,显然并不满意容悦卿毫无诚意的道歉,在心里已经认定父亲不在意自己,所以对他仅存的一些父子亲情也几近泯灭了,愤然发出最后的通牒:“既然如此,我倒有个办法——让我加入吉林陆军部队,在你身边做一个勤务兵也好,这样我和阿玛就可以长久地在一起了。” “不可!”容悦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但又觉得如此直接地拒绝不好,便解释道:“喆儿,你难道忘了当初是为何离开宁安城的?从前她容不下你,如今也一样,所以你现在还不能回去。听阿玛的话,好好在奉天待着,在钱督军跟前好好表现,等你做出了一番成就,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去。” 俊喆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心凉到了极点:终究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好,既然你做出了选择,那么就别怪儿子不孝,认不得你这个阿玛了! 长欢发觉俊喆的眼中燃烧着难以熄灭的怒火,那种恨意和怨仇交织的火焰她太熟悉了,因为从前她常在镜中自己的眼里看到。她一直不肯告诉俊喆弑母仇人是谁,就是不希望他怀着恶意长大,在复仇的漩涡中挣扎,荼毒了此生幸福。这一切,她独自背负就好,而她的喆儿应当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喆儿。”长欢轻轻唤了一声,向他摇摇头,温柔地说道:“不要怪你阿玛,也别怨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你要明白,你是上天选中的天之骄子,肩负着更大的使命。一切的不幸都是为了历练你的心智,使你强大。至于曾经种种,就像之前咱们在督军府中见识过的一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俊喆听了长欢的话,胸中戾气渐消,但依然怀着一丝不甘对父亲容悦卿说:“阿玛,你是执意不肯让喆儿回吉林了,对吗?那好,今后你我父子情义也就到此为止,左右我今生就待在小姑姑身边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罢!” 俊喆此言的本意是想激将父亲,让他对自己表现出一些在意。可容悦卿想着,只要自己扳倒锦姿替清扬复了仇,然后挂印归隐山林,将整个吉林省交到俊喆手中,到那时他自会明白自己今日的苦衷和隐忍。 所以,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挽回,只淡淡地说:“你长大了,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阿玛不强求你将来孝顺,只要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好。” 长欢蹙眉看着俊喆,发现他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茫茫一片死寂。“哀莫大于心死”,俊喆看来是对父亲彻底失望了。容悦卿,你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俊喆面无表情地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容悦卿的房间。长欢沉吟了一下,到底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便去追俊喆了。她不知道,容悦卿向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久久失神张望,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晚膳过后,容悦卿独自来到长欢的房间外边,犹豫再三,终于敲开了她的房门。 甫一进屋,一阵浓浓的药香弥满他的嗅觉,想到长欢常年需服药调理,不觉心生怜悯,对面前用冷眼瞧着他的长欢说道:“小婉,白日没有机会问你,这些年身子可好些了?” 长欢摇了摇头,无心回应他的关心,直截了当地问道:“姐夫,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容悦卿面上一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想问问,小婉,你相信轮回之说吗?” 长欢蹙了蹙眉,不知容悦卿所言何意,难道他知道自己就是清扬转世了?不,不可能,这件事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他无凭无据怎会猜得出来。于是,她故意不屑地说道:“姐夫,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容悦卿有些失望地勉强笑了一下,说道:“也许是我胡思乱想罢,只是因为你和你姐姐清扬长得实在太像,我总觉得你仿佛就是她转世投胎而来一样。” 长欢看着容悦卿罕有的温柔表情,不禁心中一软,问道:“你会想她吗?” 容悦卿看向长欢清澈见底的眼睛,放下防备反问道:“若我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你会告诉你额娘吗?” 长欢被他眼中的温存和思念震住了,心道:他不像在撒谎,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居然一直想着我?有了这个想法,长欢的心一下子乱了,之前笃定的一切瞬间崩塌,好像部关系都要推倒重来了。 “既然想着姐姐,那你为何还要再娶?”长欢好不容易从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找到一个“绳头”。 这个问题如何能够对她直说?容悦卿沉吟了半晌,终究没有回答。 长欢也不曾期待他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试探。而他的避而不答,使长欢更加认定他终究不是深情之人,这一切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不,这是他伪装自己欺骗女子的手段,毕竟一个情深不寿的故事更容易让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动容和怜惜。 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跃入长欢的脑中:容悦卿是不是喜欢上了现在这个自己?若然如此,不如先将他从锦姿身边夺过来,再利用他对付锦姿。最爱之人刺过来的冷剑,岂不是天下最能令西林觉罗锦姿尝到痛彻心扉滋味的武器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3章 参商别后斯人疏(四) 想法归想法,但长欢其实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勾引”一个男人。 前世的她,和男人之间的关系几乎都是称兄道弟,唯一有男女之情的便是眼前这个令她爱恨两难的男子。她曾经以为他是爱着自己的,可到最后却发现他竟是有目的地接近自己,且和其他女人有着婚约。今生的她,一心只想着复仇,亦无人教授谄言媚宠、讨好男人的伎俩,况且她从来没想过要这样做。如今打算去做,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忽然想起锦姿平日对容悦卿的那些温言软语、娇嗔媚态,本想学着那样子试一试,可光想想还未张口便被自己恶心到了,只得作罢。 容悦卿哪里知道长欢心中的这些阡陌,只是被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觉心襟飘荡,有些赧然地问道:“怎么了,小婉?” 长欢回过神来,略微尴尬地移开眼神,说道:“没事。” 容悦卿忽然笑了,看着长欢温柔地说:“你真的很像你姐姐。从前,她也常常这样盯着我看,被我发现便会假装没事,故作云淡风轻地移开视线。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爱的不过是我这副皮囊,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谈何情深?不过,我不在乎,只要我爱她就够了。” “你爱她?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过最幽默的笑话了!”长欢抑制不住地狂笑了起来,然而眼泪也不争气地顺着莹白如玉的两颊滚落下来,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碧水珠。 容悦卿错愕地看着长欢泪中带笑的苦涩表情,不明白她突然受了什么刺激,还真当是在嘲笑自己,于是上前抓住她的肩膀,不甘地问道:“小婉,你为何觉得我不爱你姐姐?难道就因为我娶了锦姿?” 长欢听他提起锦姿,终于按耐不住,猛地甩开他的手,喊道:“对,你告诉我,你爱‘我姐姐’为什么还要娶别的女人?为什么!” 容悦卿本来被推开了,却忽然再次上前一步,将长欢紧紧抱在自己怀中,失去理智似的说道:“清清,是你!我知道是你!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清清!” 长欢想挣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怀抱俘虏了。那是久违的倦鸟归巢的感觉,一如多年前他们还是夫妻之时,她每次出征归来的第一个拥抱,似乎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和疲惫。 容郎 长欢安然地俯在容悦卿怀中,好像一直熟睡的猫儿,柔顺、乖巧且温暖。容悦卿仿佛身在梦中,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生怕一松开梦就会醒来。 清清 这一幕,被门口的钱幼芳看在眼里,惊慌失措地逃向自己的房间。她过来本想找长欢说说话的,正是因为容悦卿再次来到奉天,搅乱了她那几近平静的一泓心湖。钱幼芳怎么也没有想到,容悦卿竟然会和长欢抱在一起。他们,不是名义上的“父女”吗? 幼芳受到的刺激何等强烈可想而知,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一桩好事,因为这下她终于可以对那个日思夜想多年的男子死心了。实际上,一年时间相处下来,她和未婚夫黎耀民倒是十分合拍,黎耀民的身世、相貌和才华都不差,对她又十分上心,若不是她心中还存着这个心结,两人早就应该成为一对人人艳羡的情侣了。 失魂落魄的钱幼芳跌跌撞撞地走在走廊上,结果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钱斯年关切地看着幼芳,蹙眉问道。 钱幼芳一惊,下意识地想帮长欢遮掩一二,于是脱口而出:“我没事,没事!你找长欢?我刚刚去过她房间了,她不在的,你别过去了。” 其实作为亲姐姐理应向着自己的胞弟,可幼芳偏偏首先想到的是长欢和容悦卿的事绝对不能让斯年知道,至于今后怎么办,还需从长计议。 斯年奇怪地看着姐姐,说道:“我几时说要找她了?再说,现在这个时间她不在房间还能在哪?不对,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你越不让我去,我就偏要去看看不可!” 幼芳赶紧去阻拦,却不想斯年身形像一只滑溜溜的游鱼,一下子便躲开了幼芳,向长欢的房门口走了过去。 此时,屋内的两人已然分开。长欢没想到容悦卿居然认定自己就是清扬转世,不过这样也好,她根本无需“勾引”他就已经上钩了。所以长欢打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这样继续暧昧下去。 而容悦卿,恢复了理智之后有些后悔。他摸不清长欢此时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自小便心思深沉,他从来看不透她。若她真是清扬转世,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偏偏她拒不承认。因此,容悦卿也不敢十分笃定,只是心中希望她是。 但是,如果真的不是呢?她会不会将这一切告诉锦姿?那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岂不都要尽数付诸东流? 容悦卿一颗心忐忐忑忑的,看着长欢阴晴难断的容颜,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婉,我我先回去了,刚才对不起。” 说完,容悦卿转身要开门离去,却见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几乎和他一般高矮的男孩子走了进来。对方看到他微微有些愕然,随即面色一沉,不悦地问道:“容督军,这么晚了,你在我未婚妻的房中做什么?虽然你们是名义上的‘父女’,可继父毕竟是继父,这样不避嫌到底不大好罢?” 容悦卿定睛一看,结合着上述话语,才认出这个男孩是钱斯年。他的记忆中,钱斯年还是三岁时来宁安城的顽皮孩童样子。上次他送长欢来奉天时他“正巧”被关进军法处了,所以也不曾得见。不意现今已经长成如此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斯年见容悦卿盯着自己没有说话,便说:“怎么,‘老泰山’,不认得我了?当年是我害你打死了自己的马,你不会不记得了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4章 参商别后斯人疏(五) 容悦卿微微一笑,客套地说道:“是斯年啊,都长这么高了!上次从我那带走的那匹马如何了?是否驯服得了?若是不行,我就把它带回去,再送你一匹别的马,如何?” 钱斯年刚要回答,蓦然瞥见长欢鬓发微微凌乱,一张脸粉中透着娇红,平日骄蛮的凤目此时竟羞怯地垂着,那模样既惹人怜惜又令人浮想联翩。想到方才姐姐慌张的模样,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场面,斯年不禁心中一沉,充满酸意地说道:“当初既然给了,那便是我钱斯年的,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至于能不能驯服,就不劳容督军费心了。马也好,人也好,驯服不了的,甚至胆敢背叛的,那便杀掉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长欢,说的话自然也是以马喻人,话里有话。 容悦卿怎会听不出斯年的言下之意?他直视着斯年的眼睛,毫不示弱地说道:“若是这么多年还驯服不了一匹马,那便是无缘,不如干脆放它回到有缘人身边,何必暴殄天物呢?” 斯年轻轻一哂,扬起脸挑衅地说道:“我偏要关着她、拘着她,让她永远待在我身边。即便她不属于我,也不能属于别人。” 容悦卿眉头一蹙,还想再说什么,这时,长欢开口了:“姐夫,玑珠在这儿很好,我前段时间也去看过它,你不必担心。没什么事的话,你早些回去歇息罢。钱斯年,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长欢这是故意假装听不出他们的弦外之音,想将容悦卿先打发走了,省得两人针锋相对,吵闹起来不好。可她这圆场打得失策,在两个男人看来皆是向着对方的行为:容悦卿听她说“玑珠很好”,以为是在暗示自己她和钱斯年之间关系进展得很好,希望自己不要打扰;而钱斯年则认定她方才和容悦卿有所不轨,心虚怕被自己发现,这才着急将他打发走。 容悦卿不欲为难长欢,有些戚然地欠了欠身,说:“那我先回房了,你也早些歇息罢,小婉。” 钱斯年看着容悦卿转身出来房门,这才回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长欢,揶揄道:“小婉?他给你取的爱称?呵,真看不出来,你在他眼里竟然配得上一个‘婉’字!依我看,你身上下并没有一个地方温婉恭顺。” 长欢一愣,想起当年容悦卿给他取这个小字的时候,她便疑心过是取自那首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婉若清扬”一句。现在看来,他确实从那时起便有意将自己和清扬联系在一起了,给她取这名字分明是在怀念清扬。可是,他终究还是娶了锦姿 斯年见长欢恍惚不语,就像没听见自己的话似的,不禁更加愠怒,那感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地毫无力道,整个人都泄气了。于是,他又酸溜溜地说着反话:“我是不是以后应该叫你‘苏小婉’?这样才能令你时时感觉到他的存在。” 长欢收回思绪,看着斯年因为醋妒而微微发红的面孔。他的脸生得十分英俊,和容悦卿的阴柔之美不同,是那种十分疏朗深邃的英俊,让人觉得可靠但有距离感。若是生气起来,又带点狠厉之气,让人等闲不敢违逆于他。 但苏长欢并不是等闲之辈,她就爱触钱斯年的“逆鳞”:“你高兴叫就叫罢!若不觉得别扭,我没有意见,左右不过是个名字。” 钱斯年早该料到自己一开口就容易被长欢噎住,但他总是“孜孜不倦”地自讨没趣,甚至这种“没趣”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最大的“乐趣”。 若是在平时,这种级别的小打小闹对斯年来说不过是怡情的玩笑,但今日不同。从他见到容悦卿在长欢房中那一刻开始,便有一个难以遏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吵着:“你的心上人要被这个男人抢走了!”他因此急躁、不安,甚至醋意大发。 偏偏长欢一点都不在意他如此明显的妒意,在他看来这就是不在意他的表现,怎能不令他变得歇斯底里? “苏长欢,你敢不敢跟我说实话?你和容悦卿究竟是什么关系?”钱斯年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问道。 长欢却冷冷地觑着斯年,说道:“我以为,我没有过问你和沈蕊茵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就应当明白并且默认,咱俩的婚约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后肯定是结不成的,所以谁也不干涉谁最好。现在,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钱斯年面色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长欢,从没想过她竟然是这样看待这桩婚约的。难道就因为自己和沈蕊茵当初虚与委蛇,没有让她看清自己的心,她就不打算嫁给自己了吗?不,她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嫁给自己,她一定是早就和那个容悦卿暗通款曲,所以才一直冷着自己! 这样想着,钱斯年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冰冷,从脚尖开始一点点失去了知觉 半晌,他耗尽身力气,充满自嘲地连说了三声“好”,然后悲切地念叨着:“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难怪你看到我和沈蕊茵在一起从不过问,我拿别的女孩气你,你也从不生气。原来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是我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香饽饽’,是我傻!” 说完,他好像真的傻了,痴痴地笑了起来。 长欢和着他的笑声,满载嘲讽地莞尔说道:“你傻不傻我不知道,可你这不叫自作多情,叫自以为是!难道这世上所有女子都一定会爱上你?你记住,即便别人都是如此,我也不会和她们一样。我,苏长欢,绝不和任何人分享同一件东西,尤其是丈夫!” 斯年听后,心终于灰了下去。他最后看了长欢无懈可击的容颜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房间。他没看到的是,苏长欢在他身后慢慢蹲下,将脸埋进两只膝盖之中,悄无声息地啜泣了起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5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一) 那日之后,钱斯年和苏长欢的关系又重新降回了冰点。容悦卿自知自己不该对长欢做出逾矩的行为,懊悔万分,不日便借故离开了奉天城。 本来,长欢想寻个借口和容悦卿一起回宁安去住些日子,好好探探他和锦姿的关系究竟如何。但是钱希临不允,他很神秘地对长欢说,近来有大事宣布,就算长欢想回家看看,也得先等一等。长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督军大人的面子还是得给,于是便留下了。 十日后,钱希临召集阖府上下共赴家宴,当场宣布了两件大事。 这第一件,乃是关于钱斯年的。原来,钱希临早前帮他申请了美国西点军校的留学名额,一直没有收到答复,近日对方终于回信,同意录取斯年为该校留学生学员。 众所周知,西点军校是美国第一所军事学校,称为美国军事学院(the uates military acade),因地处纽约州哈德逊河西岸的西点镇而常被称为西点军校。该校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军事学院之一,施行的是小规模的高度精英化教育,毕业生几乎都成为了美国军队或政商界的高层。 自从1889年起,西点开始招收外国学员。只有通过了该校极为严苛的筛选,并获得所在国政府要员推荐的青年才能得到进入西点学习的机会。即便是对于在东三省身份尊贵无匹的大帅公子钱斯年来说,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唾手可得。 但是,钱斯年对于到美国留学是有些犹豫的。不为别的,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便是他和长欢的关系。之前钱希临帮他递交申请之时,他和长欢还没有因为容悦卿吵架,他自然是舍不得离开奉天的。而如今他心灰意冷,按说正好趁机离开伤心地,到外边海阔天空一番,兴许就能忘却这段感情。 可是,当父亲将西点军校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居然莫名地疼了起来,脱口而出:“我去了,长欢怎么办?” 钱希临神秘一笑,说道:“我自然都安排好了,你只要安心去学习,你们的婚事我自有主张。” 这便是钱希临宣布的第二件事——在斯年出国留学之前,要为长欢和斯年举办婚礼,正式将长欢迎娶过门。婚后,她若愿意,便随斯年出国留学,若不愿意,便留在督军府帮着太太袁飔打理家务,学做大少奶奶。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一般投射在阖家围坐的餐桌之上。大部分人,诸如袁飔、秋月浓、戴明雪和容俊喆,都是为斯年和长欢感到高兴雀跃的,于是纷纷起身举杯祝贺。 袁飔虽年轻,但作为当家主母,她自有一派当仁不让的气势,站在钱希临身边施施然说道:“斯年、长欢,我代表家提前恭喜你们,祝你们百年同心,白头偕老,早点给我和老爷生个小孙子带着。” 可是,长欢却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定定地看着钱希临,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斯年偷偷去瞧长欢,他虽然也很震惊于父亲的决定,但心中却是欢喜万分的。第一次,他对于父亲的独断专行感到欢喜。可是,当他看到长欢木讷的神情时,心忽地沉了沉,想着:难道她真不愿意嫁给我? 半晌,所有人都在等着斯年和长欢二人的表态,可是偏偏斯年看着长欢,长欢看着钱希临,都像没听见一样,谁都不搭理袁飔的祝酒。这样一来,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钱希临只好清了清嗓子,说道:“斯年,长欢是女孩子家,面子矮,一时间不好意思也属正常。既然你飔妈妈敬酒,那你就代长欢表表态罢。” 斯年的脸像扑克牌里的老k似的,严肃而平整,眼神直直瞪着长欢,言不由衷地说道:“斯年谢过飔妈妈,我和长欢一定会如你们所愿,早生贵子的!” 四姨太戴明雪和长欢相处最是长久,看见长欢那副表情就知道她心中别有所想,于是笑着帮忙圆场道:“什么早生贵子?小孩子家又胡说八道了,长欢才多大?怎么也得再有个三五年才能圆房呢!” 她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便松弛下来了。钱希临哈哈笑了几声,心情很好地揶揄斯年:“你小子平时那般滑头,今日要娶媳妇儿倒实在上了,飔妈妈不过一句玩笑话你竟当真了!今后可不许欺负长欢,这么多年,我早将她当成自己半个女儿了,你这臭小子万万不可辜负了她!” 长欢在众人的言笑晏晏中默默低下了头,心里不断盘算着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其实,无非就是嫁与不嫁这两条路。早在当初锦姿欲给她定下这桩婚约之时,她便打定主意不嫁。但是,为了攀上钱希临这棵大树,借助他的力量为父报仇、为自己的前世昭雪冤屈,她还是骗得钱希临定下了婚约,并且多年来对她信任有加。 她自知自己是女儿之身,又体弱无缘习武,本打算一步步将俊喆培养成钱希临身边的得力干将,然后再和钱斯年解除婚约。谁料计划赶不上变化,斯年突然得到出国留学的机会,钱希临大概担心他们二人远隔重洋感情生变,于是打算提前让他们完婚。看样子,斯年也不反对。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嫁,长欢亦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将钱斯年当成未婚夫婿看待,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尽管他大她三岁,但若是算上前世,她反而大他将近两旬。 况且抛却年龄问题不说,她一直认定自己的一颗心都扑在复仇之上,根本容不下他的位置。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无论于斯年还是于她,都是不负责任的,她不想耽误斯年。 在长欢的心里,在嫁与不嫁的天平两端,她不断地累加现实的砝码,却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的心本来就是倾斜的——如果天平放在不公平的表面之上,得出的结果又怎么可能是公正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6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二) 就这样,长欢在心事重重中用完了晚膳。旁人只道是女孩子家害羞,唯有斯年和俊喆看出了她的异样。 斯年很清楚长欢对于这桩婚事有其他想法,但是她既没有当场表示反对,斯年就还存着那么一丝微末的希冀,祈祷她无论如何不要再反悔。 俊喆虽然不知道小姑姑心里的想法,但凭多年相处积累下的默契,看她的表情便可知心中并不情愿且另外有算盘。家宴上他不便当场询问,于是等宴席一结束便拉着长欢去了自己房间。 “小姑姑,你方才在饭桌上一言不发,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斯年,又怕直接说出来折了他的面子?”俊喆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欢莞尔一笑,踮起脚尖拍拍俊喆的肩膀,说道:“喆儿居然这么了解姑姑的心意。那么,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 俊喆歪着头想了想,答道:“其实,我觉得斯年很好,和姑姑你才貌相当、门第相对,实属难得的良配,姑姑你为何不愿意嫁呢?” 长欢好奇地看着俊喆,问道:“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对他这般推崇备至?整个奉天城谁人没听说过他的纨绔名号?你难道想我嫁给这样一个风流浪荡的公子哥?” 俊喆拉着长欢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劝谏道:“斯年不过是表面上顽劣些,其实心里头很有打算。我们一起在讲武堂上课,他门门功课都拿第一名,害得其他学员以为教官因他的身份故意泄题,集体投诉他作弊。但是你猜怎么着?重新考试之后他依然还是第一名!” 长欢不以为意地说:“这能说明什么?旁人不知道,你还会不知?也不看看他从小师从多少名家,督军给他请的老师都能组成一个连了罢?这要是还学不成个第一名,也太辜负督军花出去的那些银子了!况且,我说他纨绔,乃是指男女关系方面,和他将来是否有所成就无关。” 俊喆还想说什么,长欢却使了个手势制止了,嘴里说道:“喆儿,这事关系到我的终身,更关系到你的未来,姑姑会慎重考虑的。你不必为他做说客,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咱们一起长大,你看到的我也能看到,我有自己的判断。” 无奈之下,俊喆只好闭嘴。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姑一向说一不二,简直和他额娘一模一样,他更知自己劝不住她,于是便不再劝了。 长欢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路走来,走廊里空荡荡的,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尽头处她的房门紧闭着,门边没有如期倚着那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打开门,屋里黑着灯,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一种寂寥的感觉涌上心头,很想问问那人:这次你竟然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枕着凌乱的思绪,长欢不知何时入睡的,只知道当她睁开眼睛时已经日上三竿。星野妍子打了水来伺候她洗漱,于是长欢询问了俊喆的行踪,顺便假装无意地也问了钱斯年的。 妍子回答说:“两位少爷一早便去军中的讲武堂上课了,督军倒是吩咐过,让小姐用过早膳便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该来的总是要来。”长欢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便加快了手上洗漱的速度。 匆匆用了并不早的“早膳”,长欢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去到钱希临的办公室。她知道这位督军大人素来不喜女子浓妆艳抹,这样的打扮能为自己赢得一些加分。因为,她不确定当她说出自己的要求之时,钱希临会是什么反应。 人逢喜事精神爽,即将为儿子娶亲的钱希临今日心情不错,看到长欢来了更是一脸浓浓的笑意,吩咐她坐在自己桌子对面,说道:“长欢,今日叫你来是想单独问问你,对于婚礼有没有什么要求。昨日人多,我看你也不好意思出声,今天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谨,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咱们督军府不差钱,务求把你和斯年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当然,你们满意最为重要!” “钱伯伯” 长欢刚一开口,便被钱希临摇着头打断了:“哎,也该改口叫一声阿爹了罢?” 长欢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叫出口,而是说:“您还是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听这一句‘阿爹’罢。” 钱希临愣了一下,收拢起方才洋溢的笑容,复而严肃地问道:“怎么了?” 长欢沉吟再三,终于开口说道:“长欢不孝,在嫁给斯年之前,求钱伯伯帮我除掉吉林督军容悦卿的夫人鄂锦姿,也就是——我的生身母亲!” 钱希临错愕地看着长欢,然不知此话从何说起,但是转念一想,若没有个前因后果,谁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于是,他稳住心神,问道:“这是为何?难道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长欢摇了摇头,回答道:“确是亲生,不过古有石碏大义灭亲,杀子石厚,我又为何不可为他人的冤屈而请诛罪母?” 钱希临疑惑地问道:“你且说说,那容鄂氏究竟有何罪过,竟令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痛恨于她,欲杀之而后快?” 长欢凛然说道:“她毒害亲夫在前,冤杀继女在后,又夺人夫婿,陷害稚子,逼死忠良,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死罪。” 接着,长欢便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讲给了钱希临。 听罢,钱希临蹙紧眉头狐疑地问道:“即便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小小年纪又缘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就算是容俊喆,彼时也不过是个三岁稚童。所以,一定还有旁人将这些事说与你们,你就没有疑心过那人是否别有居心?” 长欢早就料到钱希临会有此一问,于是回答道:“我自有我的办法判断真假,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怎么可能求您诛杀我自己的亲生母亲?实在是此仇关系到父亲、长姐以及府里忠仆三条性命,还有俊喆出逃奉天的冤屈,我不能放任不管。”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7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三) 钱希临低头思索了很久,面色如霜地对长欢说:“你既不肯说出是何人告知你这些事情,又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如何能令人相信?我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猫腻,能让你下定决心求我除掉你自己的生身母亲。但在我看来,弑母是大罪,我钱家的儿媳妇绝对不能是个大逆不道的不孝之人。我不但不能帮你,还要重新考虑你和斯年的婚事!” 长欢早就知道,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势必引起钱希临的猜忌,这样一来他定然不会再让斯年娶自己。所以,她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大胆坦白道:“从我知道要和督军府订亲开始,便盘算着如何借助您的权势达成自己的目的。我自知卑微粗鄙,配不上令公子,所以也从未想过高攀。这么多年来,我尽己所能为您做了一些事情,只为弥补对您的欺瞒,还望钱伯伯看在长欢往日的功劳上,答应帮我做这件事。” 钱希临目中寒光乍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道:“什么?你说你从头到尾都在戏弄于我?怎么可能?彼时你才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虽然都说你生而能言是天神降世,可这也太玄乎了罢!难道你难道”他忽然上下扫视着长欢无懈可击的面容,嘴唇颤抖地嗫嚅着:“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长欢明白他在怀疑什么,也知道如此骇人的事实一旦被钱希临知道了,她不一定能身而退。但是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祈祷他念着昔日知遇之恩,帮自己这一次。于是,长欢幽幽地看着钱希临,朱唇轻启,说道:“督军可还记得兴京县城之外的娘娘庙里,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乞丐?” 钱希临下意识地向后退却了一步,盯着长欢的脸半晌没有说话。他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竟然得出了一个令人根本无法相信的事实,于是他将信将疑地试探道:“你难道就是瓜尔佳清扬?” 长欢诡秘地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说:“无论我是谁,此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父报仇,洗清瓜尔佳氏身上的冤屈,并帮俊喆夺回本应属于他的一切。” 钱希临心下了然。虽然他还未能从这巨大的惊骇中完脱离出来,但是凭借多年叱咤风云练就的强大心理素质,硬是冷静地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说道:“即便遑论清扬少将军对我的知遇之恩,这些年你也的确帮了我不少,包括沈曼淑之事,我猜也是你暗中谋划才揭穿了她害死月嫦和斯人的真相罢?”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长欢的表情,发现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似乎是默认了,于是接着说:“这件事是我最应当感谢你的,否则,我还被她蒙蔽、任她摆布,搞不好就连飔飔和斯言也会死于她的毒手。我钱希临向来有恩必报,既然今日你对我有所求,我便权当报答于你。只是你也知道,眼下大战一触即发,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和吉林方面决裂。我的意思,此事可否等一等?” 长欢站起身来,向钱希临重重抱拳施了一礼,说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么,长欢就先谢过钱督军了。” 钱希临也站起来受了长欢这一礼,并有些犹豫地说:“这都好说,只是斯年那里” 长欢凄然一笑,自嘲地说道:“我懂,人贵有自知之明,他是个大有前途的好男儿,自然不能配我这种女人。您放心,我会自己离开,他只会恨我绝情,但绝不会怨上您。另外,我这一走,您就可以借故迁怒吉林督军府,再怀柔施恩让他们心存愧疚,这样在大战中也更能不遗余力。” 钱希临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透彻。他目送长欢决绝的背影离了办公室,终于唏嘘着点上了一支粗壮的雪茄 长欢回到自己房间,开始盘算着离开奉天的事情。她和俊喆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的了,而连嬷嬷年岁已高,不适宜再跟着她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她打算给连嬷嬷和纳兰烽烟一笔钱,让他们母子俩出去置办一处产业,好好生活。 如此一来,她自宁安城带来的人只剩下一个假扮成娉婷的星野妍子了。其实,长欢知道星野妍子只是表面和她一条心,实际上还在暗中和养父星野橘次联系,偷偷向他传递消息。尤其她们住在大帅钱希临府中,星野妍子怎么可能不利用如此便利的条件帮星野橘次获取情报?好在长欢早就提醒了钱希临,一切重要情报皆防着星野妍子,也没出现什么纰漏。 这次,长欢要离开奉天了,她不想让这个间谍知晓自己的计划,于是一切都瞒着她秘密进行。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星野妍子到底还是跟了她。 事情是这样的。 那一日,长欢将连嬷嬷和纳兰烽烟叫到跟前,对他们说:“我和喆儿要离开奉天了,而且不是回宁安城,可能要先回去取些东西然后南下广州。这一路必然千难万险,又不能露了身份,连嬷嬷年纪大了,吃不消的。所以,你们拿上这些钱,选个好地方,置办几亩田地或者房产,足够后半生衣食无忧的了。” 两人皆拼命摇着头,纳兰烽烟不能言语,只能用眼神恳切地望着长欢,表示自己跟随她的决心。连嬷嬷也说:“小姐,这些年多亏了你,我和烽儿才得以在这乱世中安然苟活,早将你视作至亲之人。今后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愿意陪着你。” 长欢知道连嬷嬷的话绝对出自真心,但她实在不忍心带着她天南海北地奔波劳碌,老人家也该安享晚年了。于是,她冷着脸做出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假装绝情地说道:“连嬷嬷,实在是我不愿带着一个累赘罢了,你且不必自视过高。”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8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四) 连嬷嬷一想也对,自己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硬朗,可不是给人添麻烦吗?于是退一步说道:“小姐说的有道理,但烽儿年轻力壮,且武艺尚可,不如叫他跟着,也能保护小姐和俊喆少爷呀!” 纳兰烽烟亦在旁不断地点头应和着。 长欢知道他们母子俩忠心,想着兵荒马乱的年月有人照应毕竟安些,于是说:“这样罢,你们娘俩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纳兰师傅再去宁安寻我,然后由他护送我和喆儿南下。等到了广州,一切安排妥当,我再放他回来侍奉母亲,如何?” 连嬷嬷点头答允,再无他话。 然而,这一切偏巧被星野妍子窃听了去。她知道一旦自己丢失了长欢的行踪,回到宁安城必定会受到养父和鄂锦姿的责难。这倒不是最要紧的,主要是万一牵连到姐姐可就糟了。所以,妍子打定主意盯紧长欢,暗中跟着她离开奉天。 这几日,长欢和俊喆便开始悄悄打点离开奉天的行装,既要避着贴身丫鬟星野妍子,更要防止被府中其他人察觉出端倪,着实不易。幸好钱希临帮着支开了斯年,叫他到西飞行场监督新机试飞。 其实,斯年哪有心思看什么新机试飞?他最近内心十分忐忑,生怕长欢突然变卦,不肯规规矩矩地同他完婚,恨不能天天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因此他人虽被派去了西飞行场,心却一刻也待不住。 他和父亲抗议过了,说自己马上就要大婚,为何还让他成天待在军营? 钱希临眼睛一瞪,说道:“你娘快要临盆的时候还陪着我剿匪呢!你怎么就那么金贵?咱们老钱家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结婚算个啥?家里有爹给你操办着,你就在部队里给我好好干,别让你媳妇儿瞧不起!” 斯年一听这话,只好乖乖回去继续守着飞行场里钱希临的那些宝贝飞机,心中却总是惦记着府里不知正在做什么的那个小小“新娘子”。 他怎会想到,他的“小新娘”将自己从宁安带来的财物以及这几年积攒起来的大黄鱼、小黄鱼等,都倒腾成了东省银行的汇票,只留了少量银元在身边以供路上使用。 这东省银行便是钱希临开的,之所以换成这里的汇票,是因为世道太乱,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歹人一定会抢夺汇票拿去套现,而钱希临已经跟下边的支行都知会过了,只要长欢的账户支取现金时签名字迹不同,一律先将来人扣押下来。这样,钱希临便可设法解救长欢。 当一切准备停当,已是十日之后,距离既定的婚礼日期只有五天了。长欢知道,很快容悦卿和鄂锦姿也会到达奉天城,作为“高堂”欢天喜地的送她出嫁。对他们来说,她也许只是个争权夺利的工具、攀龙附凤的垫脚石而已。所以,她更加不会让他们如愿。 可是,纵然有一百个理由支持着长欢离开奉天,纵然她知道答应了钱希临就再也留不得,但当离别等在门口,她居然开始有些留恋这个住了六七年的“温室”。她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儿被移植在这异乡,得到了周的保护和荫蔽。虽然也有过龃龉,虽然也有过艰险,但她和喆儿还是安稳地存活了下来。 这里也可算是她的第二故乡了罢!更何况,还有个人,她曾经以为永远都不会走进自己心里,可就在要离开的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对他的舍不得。然而,舍不得又能怎样?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是一条浅溪,而是整个银河;不是各自跨出一步就能触及的距离,而是天堑般遥远幽深的一道鸿沟。 钱斯年,对不起。我要的,你不懂,且给不了。你爱的,也未必是我的真面目。或许,这样才是对你我最好的结局 离开的这一日,长欢吩咐妍子和星竹一起去梅安堂抓药,实则让星竹设法拖住妍子。但长欢没有料到的是,妍子早就猜到她要动身,刚出府门转入小巷便将星竹打晕了,自己则躲在暗处盯着督军府的大门。 很快,长欢和俊喆、连嬷嬷和纳兰烽烟,四人也找借口分头离开了督军府。星梅已在三条街外的小巷里备下了马车,可以护送他们离开奉天。 为了不引人注目,长欢和俊喆在马车里换上了普通农户的衣裳,还故意在脸上涂一些泥土,掩盖两人的倾城之貌。而且,长欢改扮男装,用碳笔化了眉,加上她本来就长得英气逼人,所以看起来好像一个眉清目秀的农家少年。 出了城,纳兰烽烟和连嬷嬷往南走,打算到凤城落脚,那里有亲眷照应,可以尽快安置下来。而长欢和俊喆则向北走。他们本应往东北的宁安方向去,却怕路上遇见容悦卿和鄂锦姿,所以决定绕些路。 且说西飞行场里,钱斯年今日无论如何都难以集中精力,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因此,当身边的士兵叮嘱他带好防护措施再到试飞场去检验今日训练成果的时候,他走神了。 大概真是无巧不成书罢,偏偏就在钱斯年没戴头盔的这一日,一架机翼故障的侦察机直直地坠落在试飞场正中央,距离看台不足百米的距离。有片迸飞的发动机残骸正落在钱斯年眼前,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头部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水泥台上! 得知儿子重伤,钱希临立即将人送进陆军医院,急吼吼地把医院里所有大夫都调遣过来,下令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都得把性命给救回来。其实,不必他说,众人一见是大帅公子受伤,哪有敢不尽心的? 于是,经过一番及时的抢救,钱斯年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人一时还没有醒转。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的儿子,钱希临有些后悔让他去飞行场监督试飞,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居然就在今日没戴头盔? 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救护钱斯年上,所以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不见了长欢的踪影。钱希临假意派人寻找,结果在长欢房里发现了她留给斯年的诀别信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9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五) 斯年昏迷了七日,钱幼芳衣不解带地在病床前照顾。打小她便懂得“长姊如母”的这句话,如今更是对唯一一个从沈曼淑手底活下来的同胞弟弟格外心疼。 长欢留下的那封信,钱希临当众拆了,命幼芳亲口念给所有人听。若不是亲眼所见,那纸上一字一句都是长欢的笔迹,幼芳怎么也不会相信长欢对斯年如此绝情,亏得自己还一直将她当成弟媳看待!若是斯年醒了看到这封信,还不知是怎样的伤心呢。 一想到这里,幼芳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吧嗒吧嗒滴落了下来。 “幼芳姐姐,你别担心,斯年哥哥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沈蕊茵端着脸盆和毛巾进了病房,见到幼芳独自垂泪,赶紧安慰道。 幼芳敛去泪目,勉力一笑,对沈蕊茵说:“蕊茵,谢谢你。从前我总觉得你娇蛮任性,不如”她本想说不如长欢沉静温婉,但又觉不妥,赶紧改口道:“不,不够稳重。但是如今出了事,才看出谁待我们斯年是真心。今后若能有你照顾斯年,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可放心了。” 沈蕊茵心中一喜,知道幼芳这是认可了自己。这几日,她亦忙前忙后帮着幼芳照顾斯年,自然也知道苏长欢留下一封诀别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惹得督军“龙颜大怒”,连本是前来一同操持婚礼的吉林督军夫妇都给斥责了。 只要一想到苏长欢主动放弃了斯年,沈蕊茵便心情莫名地好。原以为姑母死后自己和斯年再无可能,谁能想到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唾手便得到别人梦寐以求东西的女子居然这么蠢?竟主动放弃了大好的荣华富贵,离家出走了!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苏长欢,你这一走,放眼整个奉天城,还有谁比我沈蕊茵更适合做督军府的儿媳妇呢?沈蕊茵虽这般想着,但丝毫不敢在钱家人面前露出半分喜色。她提醒自己要谨慎些,不能像姑母一般大意,最终成为一个失败的弃妇。 钱希临故意发了好大脾气,申饬了容悦卿和鄂锦姿。二人也没想明白长欢这是突然发了什么疯,为何多年来都在奉天待得好好的,这马上要成亲了却突然选择逃婚? 容悦卿虽被斥责,心里却有几分高兴。一来,长欢不嫁给钱斯年,他便不用担心锦姿一方势力扩大,二来,他也实在没有做好准备看长欢嫁给旁人,三来,他以赔礼为由公开提出将整个吉林军送归钱希临驱驰,暗中迈出了瓦解锦姿势力的步伐。 但钱希临并不想接吉林军这颗烫手的山芋,他早就查清了容悦卿忌惮吉林军的原因,又怎会容许这么一支处处暗桩的部队归入自己麾下呢?于是,他假意怀柔施恩,表示自己只是一时生气,不会因为儿女之事和吉林府生出嫌隙,让容悦卿放心,也算是间接拒绝了接受他的吉林军。 容悦卿没想到当日自己送飞机之时钱希临答应得爽快,这才几日就变卦了,但又不好直接质问,只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 再说鄂锦姿,知道长欢逃婚离家的消息自然是错愕万分。对于这个独生女儿,她真是自认从来就不曾了解过她的所思所想。从小,她就莫名地不肯和自己亲近,都说是因为乃天神下凡的缘故,不能和凡人产生母子亲情。这些锦姿倒是也认了,只盼她长大能有出息,给自己带来无上荣光,这才千辛万苦帮她攀上这么一门尊贵的亲事。眼见着就要完婚了,她为何要逃呢?以后万一这钱希临真成了天下第一人,那她又将是什么身份?她怎么能放弃呢? 因为心怀不甘,锦姿避开容悦卿和钱希临,暗中去了流谪会奉天分部主事丁泯中的办公室,向他兴师问罪:“当初,我密令你到奉天建立分部,为的便是看顾好小姐,如今小姐不知所踪,你作何解释?” 丁泯中惶恐,赶紧推诿道:“小姐在奉天时一直和梅安堂的辛安、星梅还有督军府下人星竹、辛妈走得很近。他们虽然都是先前属下招揽入会的,但自从小姐来了奉天,他们便不大服从属下的命令了,只会一味讨好小姐。估计这次小姐出走,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锦姿冷冷地看着丁泯中,呷了一口茶,说道:“那你还等什么?速将这几人带来,我要亲自询问!” 丁泯中心中暗自惊慌。自从长欢开始出入梅安堂,他便察觉到辛安等人很受小姐器重。不过事情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严重,毕竟辛安他们不欲得罪流谪会,便不会公然不给丁泯中脸面。他们虽然内心忠于长欢,但表面上对丁泯中却还是一切照旧。 这次,丁泯中也是怕锦姿怪罪自己,这才将他们搬出来做替罪羊,如果到时候问出真与他们无关,自己恐怕还会受到更大的责罚。于是,他推阻道:“这点小事何须劳动夫人大驾?还是属下去问罢。” 但是,鄂锦姿显然已经不信任丁泯中的能力了,不容置喙地吩咐道:“无需多言,事关重大,我必得亲自审问才行!” 无奈,丁泯中只得通知辛安等人前来。殊不知,长欢早就料到自己失踪锦姿会责问流谪会众人,她已布置好了应对之法,不但可以使辛安等人免于责罚,还能顺便将为人十分狭隘的丁泯中扳倒。 丁泯中一除,奉天的流谪会便是齐之渠资历最老,锦姿应该会让他做主事。而齐之渠也已是长欢的人,这样一来,流谪会奉天分部实际上便归长欢所有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辛安等人轮流来到丁泯中办公室接受锦姿的询问。 第一个来的是梅安堂的老板娘星梅。她走到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丁泯中,用屋内刚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中哥,你放心罢。” 丁泯中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人便进了屋,二话不说跪在锦姿面前,大嚷着叫夫人为她做主。 锦姿不明就里,丁泯中也是一头雾水。询问之下,星梅才开始娓娓陈情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0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六) “夫人,我知道您此来所为何事,小姐的失踪是我家那口子和督军府里的丫头星竹搞的鬼。他们二人早就背着我勾搭成奸,因为家里我管着钱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小姐也知道,所以利用了这点来威胁他们帮她逃走。求您严惩这两个叛徒,也替属下出出这口恶气!”星梅不时用眼神瞟着丁泯中,神色不稳地说着。 鄂锦姿自然将星梅的“异样”看在眼里,心下对她和丁泯中的关系产生了怀疑。不过,她不动声色地听星梅说完,便叫她下去了。 星梅走到门口,故意身子一倾,走在她身后的丁泯中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于是星梅侧目风情万千地给他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自然地,这一切也让鄂锦姿看见了,心下更是生疑。 不久,梅安堂掌柜辛安到了。 鄂锦姿审视辛安,见他长相规矩老实、毫不猥琐,根本不像星梅所说是个会私通丫鬟之人,于是和颜悦色地问道:“辛掌柜,关于长欢失踪一事,你家里的告诉我,是你私自帮助她逃婚,这罪名你可认下?” 辛安一惊,错愕地抬起头望着锦姿,满脸委屈地否认道:“夫人,这,这怎么可能呢?我家那口子真这么说?” 鄂锦姿看他急得满脸通红,了然一笑,带点嘲讽地说道:“可不是!她不但这么说,还将你和督军府星竹丫头的丑事都告诉我了。你若真是因此受到长欢威胁,帮她逃走的,我便不怪你了。男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今后和你媳妇好好过日子也就罢了。”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想诈一诈辛安。哪知辛安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愤怒地吼道:“我没有!我哪里对不起她了,她怎么能往我身上泼这脏水?她、她自己做的丑事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鄂锦姿一听,背后果然另有隐情,于是招招手安抚辛安道:“你别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我替你做主便是。” 辛安愤愤不平地坐下来,狠狠瞪了一眼丁泯中。这一眼瞪得丁泯中一愣,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而鄂锦姿随后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更令他心中惶惶不安起来。 “夫人,既然她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本来夫妻一场,我想对她和丁主事之间的苟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想到他们居然恶人先告状,说我私通星竹?”辛安疾言厉色地说道。 丁泯中睁大眼睛难于置信地看着辛安,再看锦姿已是一副诘责的神情,赶紧指着辛安的鼻子厉声问道:“你胡说什么?我和星梅怎么了?你给我说清楚!” 辛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冷语道:“丁主事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难道真要我说得那么仔细,让你我都没了脸面吗?” “当然,今天你必须说清楚!”丁泯中气结。他的确对星梅的美貌生过觊觎之心,但是一直未曾得手,被辛安这么一说他真是感到万分冤枉。 鄂锦姿不想听两个男人争辩,于是问辛安:“现在你们各执一词,我信谁好呢?辛掌柜,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己清白,而他们二人确有苟且?” 辛安想了想,说道:“夫人,请您将星竹唤来,一看便知。” 于是,鄂锦姿吩咐身边的婵娟去领星竹来。星竹一到,鄂锦姿便明白了辛安的意思。 这星竹人瘦瘦小小,面容也干黄黯淡,丝毫没有可以魅惑男人之处。反倒是方才来的星梅面容姣好,身材丰腴,是个让男人眼睛难以离开的尤物。这两个人放在一处,任谁都不会弃星梅而选星竹。所以,鄂锦姿很容易生出这样的判断:辛安应是被冤枉的,而星梅和丁泯中之间看起来暧昧不清,更可见辛安所言非虚。 “如果你是辛安,星梅和星竹两人你会喜欢谁?”鄂锦姿似笑非笑地看着丁泯中,问道。 丁泯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门子上的汗如豆般滚落,颤抖着说:“属下属下大概会选星梅罢”他虽然知道这个回答不应该由他口中说出来,却也不敢昧着良心说选星竹。 鄂锦姿凛然一哂,厉声说道:“将星梅给我带回来!我倒要问问,她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婵娟赶紧去把星梅押了回来,将她丢在鄂锦姿面前,替主子问道:“说!你和丁泯中什么关系?为何在夫人面前污蔑自己的丈夫?你若不自己主动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说,只不过你这张俊脸可要吃点苦头!”说着,婵娟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在星梅眼前晃了晃,威胁着她。 星梅自然很“识时务”地招了:“夫人息怒,是我错了!这一切都是丁主事教我做的,他他才是帮助小姐出走的罪魁祸首!” “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在这儿胡说八道污蔑我?”丁泯中气得上前揪住星梅的头发,欲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婵娟立即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说道:“丁主事,你急什么?难道想杀人灭口吗?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流谪会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除非夫人下令,谁也不能对会中兄弟姐妹下手,违者,千刀万剐!” 丁泯中被她吓住了,松开了手。他想,反正你们没有证据,我就看夫人会不会相信你们! 鄂锦姿向他摆了摆手,说道:“你情绪太过激动,先出去候着罢。” 丁泯中只好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星梅匍匐到鄂锦姿脚边,拉着她的裙角哀求道:“夫人,我愿将功折罪,我知道丁主事背着您帮容督军做事。他有一本书叫‘知识统计’,是他们二人联络的密码本!” “卿哥?”鄂锦姿一听,眉头一蹙,吩咐道:“婵娟,去找找。” 婵娟到丁泯中书桌上仔细翻找了一圈,却没看到什么“知识统计”一书。星梅也疑惑,说道:“奇怪,我明明看见过他翻阅那本书,好想睡一个叫司马光的人写的,就是砸缸那个司马光” 鄂锦姿立刻反应过,问道:“你说的是资治通鉴罢!难道你不识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1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七) 星梅一拍脑门,说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都怪属下愚笨!属下出身低贱,确实不曾识字,只是听丁主事说过才模糊记得大概这么几个字。” 鄂锦姿见星梅不识字,天然对她的话信了三分,心想她应当不是在丁泯中这里见过此书所以胡乱攀扯的,于是向婵娟施了个眼色。 婵娟立刻去丁泯中桌上寻找资治通鉴,果然找到了。而且,这一次她搜得仔细,在抽屉下的暗格里居然发现了三封密信。当然,这是星梅他们提前藏在此处的。 这第一封信展开是一副画,画的是月明星疏的夜晚,一男一女在一树寒梅之下共赏繁星点点。明眼人很容易猜得出,这画正是暗合了星梅的名字,而且,花前月下的,还带有说不出的暧昧情愫,再联想到星梅不识字,于是问道:“这是你给丁泯中的定情信罢?” 星梅假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鄂锦姿没有继续追究,将信放在一边,又去拆第二封。打开一看,正是长欢所写,内容是让丁泯中协助她出走。信上不但将接应的时间和地点说得十分明确,还提到事成之后便将城北的一所宅子赠送与他。 鄂锦姿命婵娟将信收好,待会儿出去着人调查一下那所宅子。自然地,那里边长欢我早就预备好了证据给她们,以证明丁泯中确实收下了宅子。 第三封信,则是一封密码信。将信上的密码和那本资治通鉴一对应,便成了丁泯中和容悦卿私下暗通款曲的证据。长欢之所以安排这一件物证,除了想让丁泯中失去锦姿信任,还打算趁机离间鄂锦姿和容悦卿。 虽然长欢知道这并不容易,锦姿不会因为一件事就对自己的心上人失去信任,不过,信任是像堤坝一样的东西,看起来牢靠,却经不住一个小小蚁穴的蛀蠹。只要在细微之处慢慢琢磨,两人之间的嫌隙便会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被滔天的怀疑之水冲溃。 鄂锦姿把翻译过来的信收进自己的手包里,将原件递还给婵娟。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长欢高估了锦姿和容悦卿之间的信任,因为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暗涌,旁人看不清,鄂锦姿自己最是清楚不过。卿哥不爱她,她明白的,但仍旧执迷不悔地将他留在身边,仿佛这样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欺骗旁人:看哪!我纵使坏事做尽还是得到了幸福。 “婵娟,把那几封信藏回去,书也搁在原处。”鄂锦姿命令道,见婵娟犹豫地看着自己,又冷然向在场所有人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人提起,明白吗?”她之所以这么做,是不希望丁泯中察觉她已得知他和容悦卿之事,更不希望今天的事传到容悦卿耳中。 婵娟和星梅等人赶紧保证,然后征询地看着锦姿,没有一个人敢问“那小姐出走这事怎么办”。 最后,还是鄂锦姿自己开口说:“丁泯中办事不利,没有看顾好小姐,革去奉天分部主事一职,回宁安待命,空缺由齐之渠补上。辛安检举有功,升为主事副手。其他众人,一律罚扣半年辛苦费,以示警告。至于长欢,我自会派人寻找。” 辛安适时地拉住鄂锦姿的裙角,不甘地指着星梅问道:“夫人,那这女人和姓丁的那事您不管了?您不替属下做主吗?” 鄂锦姿微微一笑,抚开他的手说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连自己的婆娘都管束不了,还要我替你做主?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可不想过问,自己解决去罢。”说完,她带着婵娟翩然而去。 婵娟跟在鄂锦姿身后,尚有疑虑地问道:“夫人,这事就这么算了?那星梅和丁泯中一看便是奸夫**,还帮着小姐逃婚,难道不该严惩他们吗?” 鄂锦姿摇了摇头,说道:“丁泯中先不必动他,只是得给我看好了,我要看看他和卿哥究竟有什么谋划。宅子那事查明了速来报我。至于星梅,何须我们动手,你觉得她男人会轻饶了她吗?” “哦,我懂了,原来夫人升辛安为副手是此用意。”婵娟笑盈盈地点头叹道。 鄂锦姿主仆二人得意而去,却不知她们身后星梅、星竹、辛安三人长舒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回到住处,遍寻不见容悦卿。听带来的勤务兵说,他独自一人出去了,连一个随从也没带,鄂锦姿心中的狐疑便更深了:卿哥,你究竟有什么秘密需要背着所有人? 其实,容悦卿是私下去见钱幼芳了,鉴于知道幼芳对自己钟情过,自然不愿意锦姿知道了生出什么他想。他见幼芳,是想侧面打听一下长欢最近的状况,也好判断她究竟为何出走,又有可能去向何处。 容悦卿来到奉天陆军医院,三楼这整整一层都戒严了,只住着钱斯年一人。把守的卫兵认识容悦卿,自然很恭敬地请他进去,不过叮嘱一定不可逗留太久影响少帅休息。容悦卿谢过他,便穿过寂静的走廊来到斯年住的病房门口。 里边,钱幼芳正在给斯年擦拭手臂。她边擦边念叨着:“斯年,你为何还不醒来?你知不知道姐姐很担心,真的很担心斯人走了,娘也走了,现在这世上我只有你和爹了!你醒醒罢,弟弟” 容悦卿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默默走了进去。钱幼芳见到他,先是面色一滞,继而想起那天不小心撞见他和长欢之间的谈话,不由得心中灰冷,带着怨气低下头没有向他问好。 “幼芳小姐。”容悦卿唤了一声,问道:“斯年如何了?” 钱幼芳不情愿地抬起头,回答道:“还是没有醒。” 这一刻,面对这个暗自钟情许久的男人,幼芳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他的眉眼本该深深植根在她心中,怎的如今看起来生疏至此?是他变了,还是她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2章 一念辜负鸳鸯衾(八) 容悦卿也感觉到钱幼芳对自己似乎不如从前热切了,心想:这样也好,凡是和我沾亲带故的女子都没有得到好结局,希望她和未婚夫能修成正果,忘记我这个不祥之人。 在他心里,竟已把长欢出走之事算在了自己头上。他以为,是他那天的行为使得长欢不想嫁给钱斯年,这才逃婚的。他一定要将长欢寻到,问问她究竟是如何考虑的。 “幼芳小姐,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下,之前是否察觉到长欢有什么异样?她有否对你说过什么话,可能暗示了她要去的地方?”容悦卿试探着问道。 钱幼芳几不可察地笑了笑,略带讽刺地说道:“容督军还真是明知故问,长欢和你之间的关系岂不比和我‘要好’多了?你都不知她的去向,我又从何说起?” 容悦卿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不知应该如何理解她口中这个“要好”,心说难道她也发现了我和长欢之间的事?还是长欢曾经对她说过什么? 因着幼芳拒人千里的态度,他不敢再细问,也知道即便问了对方也不见得肯说,只好转移话题道:“也不知斯年何时会醒,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当心?” 钱幼芳悲悯地看着弟弟,幽幽地说:“我既盼着他醒过来,又怕他醒过来。我要如何对他说,在他昏迷的时候他的心上人竟然逃婚了?” 容悦卿也同情地看向病床上安安静静如同睡着了的钱斯年,他的头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毫无血色的皮肤就像绷带一样白。 “唉”容悦卿叹息了一声,说道:“人怎可能永远如愿顺遂?兴许这一切都是斯年的劫难,渡过去了也就成长了。既然总要面对,还是早些醒来的好。” 钱幼芳听着容悦卿的话,感觉是这个道理。也许自己曾经对他的情愫也是不得不经历的劫难,毫无预兆地降临,又毫无防备地被击碎,就像一场不愿醒来却不得不醒来的美梦。所有的心痛,为的也只是让自己成长为一个更好的爱人,去爱对的人。 “谢谢你,容督军。”想通了的钱幼芳忽然莞尔一笑,对容悦卿说道。 容悦卿先是愣了愣,随即轻轻扯动嘴角回以一笑,温和地问道:“谢我什么?” 钱幼芳感觉自己在容悦卿面前终于释然了,她不再羞赧,不再忐忑,而是很自信地望向他的眼睛,说道:“感谢你曾入梦,感谢予我欢喜,感谢今令清醒。” 容悦卿了然一笑,明白自己从此在钱幼芳心中除名了,但他对此非但不感到怅然若失,反而深深欣慰。 “姐”钱斯年那疲惫而嘶哑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如死的病房里响起,打破了容悦卿和钱幼芳之间刚刚和谐起来的气氛。 钱幼芳身子一震,狐疑地看向斯年,见他半睁着眼睛,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终于相信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惊又喜地叫道:“你醒了?斯年,你醒了!” 容悦卿也高兴地站起来,迅速奔出病房去叫医生。 斯年虽十分虚弱,不过头脑已然清醒。他环顾病房之中只剩姐姐幼芳一人,于是问道:“长欢呢?” 钱幼芳的脸色立刻变了,不过也只是一刹便恢复如常,柔声安抚着斯年:“你先别问旁人,告诉姐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醒来时可能会伴有严重的头晕,现在感觉如何?” 斯年见幼芳刻意回避,顾左右而言他,便觉事情不对,于是焦急地问道:“她怎么了?姐,你在逃避什么?” 钱幼芳知道弟弟既然问起,此事也是瞒不住的,只不过她想着他刚刚醒过来不宜受到刺激,所以想拖一拖,因此对斯年说:“她没事,只不过这几天照顾你辛苦,稍稍病倒了。” 斯年看出幼芳神色有异,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姐,你知道吗,你从来不说谎,所以你说谎的技术很差。告诉我,苏长欢她究竟怎么了?” “斯年哥哥!”这时,病房门口传来沈蕊茵惊喜的叫声,她一个箭步冲到斯年床前,抱住他的手臂便热泪盈眶地撒娇道:“你终于醒了!我的斯年哥哥,终于醒了!这几天我和幼芳姐姐一直照顾你,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钱斯年看向姐姐幼芳,那眼神再明白不过,像是在问她:你不是说长欢因为照顾我病倒了吗?怎么一直在这儿的竟是沈蕊茵? 钱幼芳知道自己的谎言的确不太高明,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沈蕊茵给说漏了,只好讪讪地解释道:“是啊,斯年,我们都很担心你,包括长欢。你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赶紧好起来才行。” “幼芳姐姐,你说什么呢?苏长欢不是逃婚了吗?她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还会管斯年哥哥的死活吗?”沈蕊茵既不满又快意地说道,然不顾及幼芳此刻欺骗斯年的苦心。 幼芳被她气得跺了跺脚,再看钱斯年,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呆在原处,显然对沈蕊茵的话还无法接受。于是,幼芳向沈蕊茵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胡乱开口,自己则劝道:“斯年,事情不是这样的,长欢她只是家里出了点事需要回去处理一下。你相信姐姐,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姐,你不用骗我了,我都知道了。”钱斯年突然打断姐姐,冷静异常地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们说的话我都能听见,包括你念的那封诀别信。只是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只要我醒过来,就还能见到她。” 他红了眼眶,继续说:“可是,有一只手想把我拉到地狱里去,为了见她,我拼命地挣扎,拼命想要醒过来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一样” 随着声音的哽咽,两颗清凛的泪珠从钱斯年黑夜一般漆漆的眸子之中坠落下来,打在纯白如雪的寝被之上,晕开一个灰色的涟漪。 沈蕊茵没想到钱斯年竟然会哭,为了那个抛弃他的女人哭泣,值得吗?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被滔天的嫉妒占据了心扉,失去理智地冲斯年吼道:“她到底有什么好?你不是说过喜欢的是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斯年哥哥,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钱斯年甚至没有抬眼看沈蕊茵一下,只是盯着被褥上眼泪的涟漪,几不可闻地说道:“若能说出缘故,便不是爱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3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一) 苏长欢和容俊喆离开奉天城,向北方赶路,他们要绕道回到宁安城,躲开鄂锦姿的耳目,秘密寻找两件东西。这两件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当年老奴崔穆鲁善密告长欢的那句“一朝寻得夜明珠,便向玉虎觅奇臧”所说之“夜明珠”和“玉虎”。 当初得此一句暗语,长欢便已猜到,所谓“夜明珠”大约就是她成婚时所佩凤冠顶上那枚月光宝珠。此珠天然带有荧蓝似水的光芒,在漆黑夜里仿若皎月,实乃稀世之宝。而且,在长欢准备嫁妆之时,父亲瓜尔佳鹤鸣郑重地将那顶祖传凤冠亲手交予她,并叮嘱此凤冠只能传于瓜尔佳氏后人,且绝不可离开宁古塔将军府。如今细想,此言似乎颇有深意。 另一则,“玉虎”定然就是调动宁古塔三万守军的黑玉虎符。只是这两样东西在清扬身死之后便不知所踪,一时难寻。况且,当时的长欢正因为俊喆被诬陷之事焦头烂额,故而没有及时去寻找。现在想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还在容悦卿和鄂锦姿手中,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两件东西的重要性—— 只有找到它们,才能知晓宁古塔将军世代守护的大清秘宝下落。有了这笔财富,长欢和俊喆便可以组建一支自己的军队。 其实,和钱希临谈过条件之后,长欢想了很多。从前她年幼体弱,难以保护俊喆,所以试图依附钱希临,为父亲和前世的自己复仇。可是,这世上没有便宜买卖做,要得到一分回报可能就要先付出十分代价,结果也不见得尽如人意。 就如同这些年她在钱家,看起来再风光无限,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她提心吊胆地经过多少白日黑夜,如履薄冰地躲过多少阴谋暗算,不可谓不危机四伏,到最后才终于除掉一直想害她的沈曼淑。又为钱希临苦心经营,做大家业,谁知到头来除了钱希临的一个空口承诺,她又得到了什么? 所以,长欢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在这乱世之中必须有实实在在的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她下定决心招兵买马,从头开始,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相信凭借她多年征战四方、战无不胜的武将经验和俊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纯青武艺,一定能成为东北三省一方不可小觑的后起之秀。 等到那个时候,钱希临便会主动来拉拢他们,相信到时再谈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即便他不答应,他们自己也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此打算着,长欢决定回到宁安城后从容悦卿身上下手,找到那两件宝物。之所以不直接现身向鄂锦姿讨要,是因为她若见到长欢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送回奉天完婚。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长欢、俊喆二人还未回到宁安地界之内,便被一伙胡匪给盯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 长欢和俊喆一路向北行至双城堡,此处距离东省特别区首府哈尔滨不远,俄国人修建的中东铁路途经哈尔滨、牡丹江直达绥芬河。他们二人便打算在此乘坐火车前往牡丹江,到了那里,就离宁安城不远了。 要说这双城堡,乃是一座上古之城,满族发祥地之一,有“白山黑水帝业兴,金源右翼古双城”的美誉。八百年前,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曾在堡外的涞流河畔煮酒谈兵,堡内至今尚存的金代达禾、布达两座古城遗址便是“双城”之名的由来。 满清覆灭之后,此地划归吉林省统御。然而,因为地处吉、黑两省交界的势力盲区,竟成了绿林响马们最中意之地,故而常年匪患横行不断。 在双城堡县城之外有一座落月岭,状如钩镰巍峨耸立于天地之间,又好似摇摇欲坠的下弦之月即将从空中坠下,因而得名落月岭。 在这落月岭上有一座寞愁寨。寨主姓江,单名一个枫字,绰号“熊瞎子”,年纪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生得肤色黝黑,身高体壮,一片络腮胡子几乎遮住半张面孔,是个好像张飞、李逵一般形象的人物。不过,据说此人忠义无双、义薄云天,远近大小匪寨都奉他为“把头”,推崇备至。 江枫有个独生女儿,名叫江愁眠,刚过及笄之年,是个有着和她爹一样豪气干云性格的女孩子,平日里最喜欢和寨中兄弟一块下山“打猎”。不过,和江枫不同的是,愁眠从来不许兄弟们劫掠老弱妇孺,只能向绅贾豪强下手。若是谁违反了她的规矩,她便亲自动手,将人绑在城门口送给警察署。 这样的性格,其实是非常容易得罪人的。江枫劝过她很多次了,都是道上的兄弟,她这样做无疑是在砸寞愁寨的招牌,不但寨中兄弟人人自危,而且一旦寞愁寨“绑兄弟送官”的名声传开了去,今后哪里还有人敢来投诚? 可是江愁眠却同父亲据理力争道:“爹,我见过咱们山寨众兄弟聚义,要在关二爷神像面前歃血立誓,结的是‘惩奸除恶、匡扶正义、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之义。既然大家都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了,我这么做不过是剪除不守信约之人,何错之有?” 江枫说不过女儿,只好吩咐手下人都仔细着点,谁若是做不义之事被大小姐抓到便是咎由自取,可不要跑到他面前哭情。 这样一来,寨中某些“有心之人”便对这个飞扬跋扈又备受宠爱的大小姐有了怨念。于是,一场阴谋由此而起。 再说长欢和俊喆来到双城堡时,因为路上遇到一批闹饥荒的灾民,将身上剩余的银两部施舍了出去,因而除了一沓子银票之外已是身无分文。长欢想着这双城堡是有一家钱希临开的东省银行分行的,所以并不怎么担心。 进了城,他们二人先在最豪华的朋来客栈安顿下来,再到东省银行滨江道分行取了些银两,然后来到此地最有名的天德兴酒楼吃饭。 本来,二人一路上都是小心谨慎不敢“露白”的。不过,因为之前施舍了部银钱,自己反倒饿着肚子赶马车走了两日,这才发觉有钱的好处,所以稍微放肆了些。这一放肆不要紧,却被“有心之人”给盯上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4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二) 这一日,江愁眠在寨子里百无聊赖地翻看一册话本,讲的是“薛丁山三请樊梨花”的故事。 这樊梨花乃是大唐征西兵马大元帅,中国古代四大巾帼英雄之一,与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齐名,是忠贞不渝、富有叛逆精神的代表人物,是江愁眠最佩服的女子。她总是想着,哪一日自己也能像樊梨花一样,遇见一位令她见之倾心的男子,她定然也会奋不顾身地为他付出一切。 正在江愁眠心思云游天外之时,绰号“蝎尾强”的副寨主缓缓步到她身边,说道:“侄女,下月初三就是你爹生辰,五叔最近发现一只‘肥羊’,要不要跟叔一起去猎回来给你爹贺寿?” 这“蝎尾强”本名谢伟强,是寞愁寨最初聚义的五位瓢把子之一,年纪最小,心思也最机巧。因为善使毒计而得了“蝎尾”这么个绰号,也正好和他本名谐音,不知是不是天意。 江愁眠闻言,一下子将手中的话本合上,跳下虎皮做垫的花梨木椅子,一边去拿自己那柄红缨小银枪,一边嘴里应着:“太好了,我正愁不知给爹送什么贺礼好呢,多亏五叔提醒。要说最能讨爹欢心的,又有什么比得上能让寨兄弟一起乐呵一通的‘肥羊’?五叔带路罢!” 于是,谢伟强带着江愁眠乔装打扮成一对普通的商贾父女,来到了双城堡中的天德兴酒楼。 谢伟强悄悄对江愁眠说:“侄女,五叔看中的‘肥羊’是一个打着招工旗号贩卖人口发家的人贩子。我收到消息,他今日将会路过双城堡,中午定然来天德兴吃饭。你我二人先潜伏在此观察观察,若没问题,等他一出城咱们就动手,如何?” 江愁眠点头应允,然后叫来店里的小二点了些简单的酒菜,和谢伟强一边小酌,一边观察起酒楼中吃饭的客人。 自然地,她注意到了坐在不远处桌子上的苏长欢和容俊喆。 他们二人的相貌在人群之中实在是出众,即便是穿着普通到有些寒碜的衣裳依然无法流于平庸,叫人难以忽略。此时的长欢仍旧做男装打扮,一头标准的三七分男发,灰白色的斜襟长衫有些发旧。但是她一双睥睨天下的凤目配上刻意描粗的浓眉,意外地带有一番盛气逼人的朗逸丰神,比起身边天然俊美的俊喆也是丝毫不差。 江愁眠从没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她出生在山寨,长成在山寨,纵然经常下山打家劫舍,见过的上流人物也不多。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尖儿,他们寞愁寨这个水平的小山寨也是没有实力染指的,因此所见之人还是平庸之辈居多。 到底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正是情蕊初开时候,乍见如此英俊无双的“男子”,难免心智松动,想入非非起来。 谢伟强见江愁眠眼神飘忽,不时偷眼去扫视隔壁桌那两个样貌姣好的男子,不禁暗自了然一笑,说道:“我们小愁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若是看上了那家公子,五叔帮你提亲去!你放心,若是谁敢嫌弃咱们是胡子出身,五叔就是抢也定会给你把人抢回来!” 江愁眠害羞地嗔怪了谢伟强一眼,说道:“五叔别开玩笑了,我可没有!” 就在这时,长欢、俊喆那桌似乎发生了些状况。江愁眠赶紧看过去,原来是上菜的小二不小心将滚烫的汤水洒在了长欢身上,正一边连连道歉,一边惶恐地想用抹布去帮长欢擦拭被汤水浸湿的前胸衣衫。 俊喆见小姑姑被撒了一身汤,一双玉手被高温的汤汁烫得红了起来,衣服也湿透了,不禁气恼万分,结果小二还不知好歹地上手欲碰她的胸膛,这可不行! 于是,俊喆赶紧伸手揪住了小二的衣领子,将人拉了回来。因为他身怀武艺,本就力气大些,加上那小二身子瘦小,结果一下就给拉倒了,重重摔在他脚边的地板上。 小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样子好像摔得不轻。俊喆想去拉他起来,他却恐惧地躲避着,并表示自己起不来了,可能摔断了骨头。 如此一来,酒楼里的众人便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地指责俊喆,说这小二虽然撒了汤但他也不该“打人”,将一个“仗势欺人”的罪名安在了他头上。 江愁眠也以为俊喆是故意“打人”,不禁心中一沉。她平日最讨厌的便是仗势欺人、欺凌弱小的霸道豪强,没想到如此好看的男子竟然内里如此不堪,实在令人失望。不过,好在她看中的那个没有动手。 她想起身去看看长欢的伤势如何了,但是谢伟强拉住她,小声说道:“别冲动,咱们还有正事,切莫暴露身份引来警察。” 无奈之下,江愁眠只好坐下,静观其变。 那一边,小二在众人的鼓动之下不依不饶地扯着俊喆的长衫,要他承认错误并赔偿汤药费,否则就要等警察来处置。俊喆被冤枉一通、百口莫辩,自然十分恼怒,想揪出人群中起哄的罪魁祸首。 还好长欢冷静,从口袋里摸出十枚“袁大头”,依次在桌子上排开,冷冷地说道:“你若能起来,便拿着这些钱滚。若是起不来,我只好出去寻个大夫,把钱都给他,让他抬你出去医治。” 十个“袁大头”虽不算一笔巨款,但也不少。彼时,一个总督一月俸禄也不过五十个“袁大头”。因此对于一个酒楼里的小二来说,十个“袁大头”足以抵得上他一家三口好几个月的花销。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5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三) 小二见钱眼开。若真摔伤,所需的汤药费相比于十块“袁大头”实在微不足道,他又怎能让长欢都给了大夫?更何况他不过佯装而已,能白得十块银圆已是天大的便宜。 于是,他立刻假装艰难地爬起身来,扶着自己没有几两肉的屁股,慢慢挪到桌子边上,把十块“袁大头”尽数收进手中,说道:“既然两位公子如此慷慨,小的便不给您二位添麻烦找大夫了。” 俊喆见小二如此,心下也猜到他是想讹钱,刚欲发作,便被长欢使眼色制止了。 众人一看已然息事宁人,便都归回自己位置去了。 江愁眠暗自思忖,别看这两个男子衣着朴素,出手倒是十分大方,脾气也都挺冲,别是什么微服改扮的达官贵人罢? 谢伟强面色微喜地看着若有所思地“侄女”愁眠,知道她已然“上钩”。 长欢和俊喆的兴致被小二给败坏了,这一顿饭是再也用不下去,于是收拾一下便起身离开了天德兴酒楼。 江愁眠的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长欢,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谢伟强看着江愁眠怅然若失的样子,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侄女,五叔在这儿盯着,你若有‘私事’,去就是了。” 江愁眠面上一红,不过心中确实放不下,很想跟上去探探长欢的底细。这毕竟是她头一次的情窦初开,以她“土匪少女”的性子,凡事皆是不撞南墙誓不回头的,爱情更该是如此。 所以,她就没同谢伟强客气,而是说:“那好,我去去就回,劳烦五叔先在这儿盯着,那‘肥羊’一来就发信号叫我,咱们城外会合。”说完,江愁眠一个箭步冲下楼,寻着长欢和俊喆的踪影跟了上去。 方才佯装受伤的天德兴小二实际上是谢伟强安插在双城堡的细作,他见主子身边没人了,赶紧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悄声说道:“五爷,您交代的事小的办妥了,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谢伟强阴恻恻地笑了,又对小二耳语一番,然后也摸出十个“袁大头”赏了他。 小二两下里赚了二十个银圆,喜不自胜,当然更加尽心地去办谢伟强交给他的差事。他到后巷里找到附近扒窃的惯偷,将谢伟强给他的消息透露了出去。偷儿们闻听如此大一条“鱼儿”入了双城堡这座“池塘”,都跃跃欲试起来。 那一厢,长欢和俊喆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众偷儿们的“猎物”。他们回到朋来客栈换了衣裳,又觉腹中空虚,于是重新来到街上,想另寻个地方吃点东西。 然而,一从客栈出来,长欢便本能地觉出街上气氛不对。那是她前世多年征战沙场练就的本事,能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人群中的敌意,而不至于在千军万马混战的时候中了冷箭。 此刻,她清楚的感觉到街上有数十双眼睛暗中盯着自己,他们隐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伺机而动,只是不知意欲图财还是害命。 “喆儿,”长欢低低唤了一声,扯了扯俊喆的衣袖说道:“警醒着点,咱们被盯上了。” 俊喆一惊,但见长欢神色如常地拉着自己的手,也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表示明白。 然后,便有两个六七岁模样的小乞丐突然撞在了他们二人怀里。 长欢明显感到小孩儿滑如游鱼的小手灵活地探进了自己的衣襟和袖口,她立即退开了他。若是没有防备,恐怕她藏着的银票已然被摸走了。而俊喆那边也没好多少,包着银圆的手帕已被从衣裳口袋里拉出大半,幸好俊喆抓住了小孩儿的手,将人给控制住了。 “小贼,竟敢偷到本少爷头上?走!跟我去警察局!”俊喆一只手就将偷他的小扒手给提了起来,严厉地训斥道。 另一个小贼被长欢推开后见势头不妙,便装可怜哭了起来:“不给钱便不给嘛,你们干什么欺负我弟弟?他做错什么了?你们有钱也不能随便打人啊!” 他们自然不是单独行动的,于是就有人站出来帮腔道:“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怎么心肠这么坏,连小乞丐也欺负?人家不就是要个饭吗?若嫌脏了衣服赶走就是了,干嘛打人?” 这样一来,长欢和俊喆再一次陷入不明真相群众的包围之中。而且,因为他们的东西并没有被偷,故此更是百口莫辩,成了众矢之的。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口说不清”,这一次,长欢和俊喆是体会到了。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真相”,只要他们认定了你是恶人,便不管你如何解释。所以,最后两人也无法继续和小乞丐纠缠了,只得凭借武力冲开人群,落荒而逃。 江愁眠将一切看在眼里,她也并不知道那两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乞丐其实是老辣的惯偷了,而且凭借年纪小会卖乖,经常如此逃避警察的抓捕。她和那些围观者一样,以为长欢和俊喆定是哪家出来的“二世祖”。 哼,真是白白生了副好皮囊!亏本小姐还对你一见倾心,居然是这般纨绔跋扈的公子哥!我若不教训教训你们,大概你们是不会长记性的。 江愁眠带了些私心地想着,于是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长欢和俊喆虏回寞愁寨!她向来是敢想敢做的性格,而且因为误会他们二人不是“好人”,所以想着并不违背自己平日的原则,便打算放开手去做。 回到天德兴酒楼,江愁眠把自己方才所见向谢伟强讲了一遍,并说:“五叔,我看这两个小子身份不一般,想来身上黄白之物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咱们寞愁寨一向秉承除恶扬善、劫富济贫的宗旨。像他们这种纨绔子弟,就应该给他们点教训!我想我爹知道了,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谢伟强假装犹豫了下,“终于”还是答应放弃之前看好的“肥羊”,改劫长欢和俊喆回寨子给寨主庆生。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6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四) 其实,哪有什么打着招工旗号贩卖人口发家的“肥羊”?那不过是谢伟强捏造出来诓骗江愁眠的,此番下山他们的“猎物”从始至终都是苏长欢和容俊喆。 谢伟强安排天德兴小二那两件事的目的是就要使江愁眠误以为长欢、俊喆二人是恃强凌弱、为富不仁的纨绔子弟,诱导江愁眠劫掠他们,到时他伺机出手将两人暗中害死,嫁祸给江愁眠。最后,找个人站出来曝光他们之前救济饥民的义举,指责江愁眠见“色”起意,妄杀好人。 这样一来,江愁眠不但违背了她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更违反了寞愁寨最严厉的一条义规:为一己之私杀害忠良者,死! ——谢伟强正是那个不满江愁眠的“有心之人”,更是觊觎江枫寨主之位的虎狼之辈。 江愁眠怎知谢伟强的阴诡心思,单纯地以为自己正在做的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既可为民除害,又能成自己小小的私心。她想着这两个男孩子年纪尚轻,若是掳回山寨好好调教一番,兴许可以“改邪归正”,她也可做一个樊梨花似的帮“夫”之女。 长欢和俊喆好不容易摆脱了街上围观的人群,躲到一条小巷之中暂避。 在气喘吁吁之中,长欢的脑子飞速思考着今日遇到的事情,桩桩件件透着不同寻常,于是对俊喆说:“喆儿,自从来到这双城堡,我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双诡谲的眼睛。加上屡次三番被莫名其妙地围攻,我想咱们定是被什么人算计了!” 俊喆点了点头,亦道:“姑姑说的没错,我也有同感。此地不宜久留,咱们现在就回去打点行装,离开这里。” 长欢叹了口气,说:“嗯,也只好如此了。不过,若真是有人盯上了咱们,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离开,总之万事小心罢!” 俊喆边走边安抚长欢道:“姑姑安心,有喆儿在怕什么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喆儿的武艺如今不在纳兰师傅之下,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保护姑姑还是没有问题的。” 长欢心说,我的喆儿到底心性单纯,不知有句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险恶,不是谁功夫好就能横行无忌的,更何况还有句话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过,她并不想打击俊喆的自信心,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朋来客栈,和掌柜的结了帐,便要离去。 这时,一个小厮过来说:“两位,方才检查时发现马掌松动,唯恐走到半路上马车因此出现问题,所以找铁匠来重钉马掌了。请两位在此稍后片刻,很快就好。” 果然,一刻钟之后那个小厮来说马掌钉好了,并送长欢、俊喆二人去到了马车处。 长欢向俊喆使了个眼色,俊喆立刻会意,走到马儿身边仔细检查了四只马蹄,发现马掌的确被重新钉过,都很坚固牢靠,这才放下心来,向长欢点了点头。于是,二人一个坐车,一个赶车,迅速离开了双城堡这座县城。 马车颠簸在去往哈尔滨的林间小路上,长欢在车内坐着,心情并不轻松。她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随后便感觉身上绵软无力,飘飘忽忽的,如坠云端,很快就连手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长欢迅速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中了迷药的感觉,于是用尽力想出声提醒俊喆小心。无奈,药力凶猛,她只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嘤咛便失去了知觉。 俊喆在车厢外赶着马车,并不知车内情形,不过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响动,便开口询问长欢是否无恙。无人应答,他于是担心地停下车,掀开帘子一看,发现长欢倒在车厢里,人事不省。然后,他也感觉身乏力,随着浮动的暗香倒了下去 很快,江愁眠带着一群胡匪策马赶到。他们其实一直悄悄跟在长欢和俊喆的马车后边,只等两人中了迷药昏倒。那迷药就是在客栈钉马掌之时被悄悄放在车厢里的,装在一只带孔的铁盒之中,盒里有少量白磷,一旦马车颠簸,白磷稍稍遇热便会自燃,点着盒子里的迷药粉末,撒发出令人昏厥的香味。 江愁眠是因为之前见过俊喆动手,觉出他的功夫应当不低,怕动起手来节外生枝,伤了谁的性命都不好,所以才选择使用迷药的。 此刻,她见两人都被自己的迷药放倒了,便放心地吩咐弟兄们将他们绑了,扔在马车里带回山寨去。 但是,按照谢伟强的计划,江愁眠自然不可能顺利地将人带回寞愁寨,等待着她的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另一队胡匪。 按照道上的规矩,双城堡至落月岭一带既然是寞愁寨的地盘,那么其他山寨的胡匪是不能够轻易踏足此地的,更别说大张旗鼓地进行劫掠。 故此,当那队人马冲向他们之时,江愁眠着实吃了一惊。她从来没遇到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同道中人”,尤其是在明知她爹江枫是双城堡十几个山寨“总把头”的情况下,居然有人敢来截她江大小姐的“胡”? 短暂的错愕过后,江愁眠一声令下,她带的十来个兄弟便挥舞着刀枪剑戟冲杀了过去。她们人虽不多,不过都是寞愁寨的精英,很快就将来人打得只剩招架之力,落荒而逃。不过,在交战之中江愁眠注意到,他们似乎对那辆马车更感兴趣。 谢伟强乘机对江愁眠说:“侄女,他们的目标似乎是这辆马车。难道,这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是冲那两个人来的?他们会不会是一伙的?” 江愁眠也纳闷:“五叔是说,他们也是绿林?那些人是来救他们的?” 谢伟强不置可否地含糊道:“这还真不好说,不过不得不防,你说呢?要是别的山寨将来找咱们要人,免不了一番交涉,这倒也无妨。只是,万一他们是细作,咱们将他们带回去岂不是自找麻烦?不然还是放了他们罢。” 江愁眠却不愿轻易放弃到手的“肥羊”,讽刺谢伟强道:“五叔,你可不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今日怎的了?我就不信,附近有哪个寨子胆子这么肥,敢来找咱们寞愁寨的麻烦!走,回去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7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五) 谢伟强安排这一队胡匪佯装进攻,然后很快溃败,目的是引起江愁眠对她所劫两人的疑心,并拖延回程的时间。他又在旁假意劝江愁眠放人,为的是在众人面前撇清自己,到最后可以摆脱未曾劝诫大小姐的罪责。 按照他接下来的计划,等他们到达落月岭下的平安庄时,迷药的药力刚好过去,那被劫的二人便会醒转,届时还会有一波人前来“营救”他们。看起来两人中有一个武功不弱,相信他们为求脱困定然也会向江愁眠等人发难,到时候刀剑无眼,无论是他们杀了江愁眠,还是江愁眠杀了他们,谢伟强的目的都算达到了。即便人不死,他也可趁乱偷袭,绝不让他们有机会活着出现在寞愁寨就是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星野妍子一路暗中跟着长欢和俊喆,也来到了双城堡。她见两人被“胡子”给劫了,知道自己该出手了。只要救了他们二人的性命,他们便没有理由再将她扔下了。 与此同时,另一股势力出现在了平安庄。 因为就在落月岭之下,这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庄子可算是寞愁寨的前哨。虽然每家看起来都好像是老实的庄家人,其实无一不和寞愁寨里的土匪沾亲带故。 江枫等人聚义寞愁寨之前,都是平安庄人士。兵荒马乱的年月民不聊生,庄上劳动力本就严重不足,却遭遇强制征兵,他们五人带着庄上青壮逃到山上躲避之时干脆一拍大腿落了草。没想到远近不愿入伍的劳动力纷纷响应,竟成今日之规模。 有了寞愁寨的庇护,再无人敢到平安庄兴风作浪,因此庄子在这乱世里倒果真难得地“平安”。每次有官兵到此剿匪,平安庄众人都会给寨子通风报信,同来者虚与委蛇。可因着庄子上都是老弱妇孺,官兵即便知道他们同寞愁寨有所往来,没有实据的情况下也无可奈何,只得这样僵持着。 但是这一次不同,因为之前寞愁寨的二当家关恩铎办了件大事——带兄弟劫走了黑龙江督军鲍叔臣新买的一批枪支。这下算是彻底惹恼了一直对胡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鲍叔臣,令他下定决心剿匪。 按说落月岭虽地处吉林、黑龙江两省交界之处,但毕竟是划归吉林督军的管辖范围,鲍叔臣作为黑龙江督军根本没有权利前来剿匪。但他一直觊觎双城堡一带富饶,早有谋夺之心,却碍于容悦卿和钱希临的“亲家”关系不敢造次。 如今,容悦卿因长欢逃婚一事受到钱希临的严厉申饬,两家关系面临重新洗牌,他又为寻找长欢、俊喆的下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所以,鲍叔臣便蠢蠢欲动,想趁机拿下寞愁寨,然后进一步侵蚀双城堡。关恩铎恰在此时劫走他的武器,正好给了他机会和借口。 傍晚的平安庄,夕阳像一条金红色的纱幔笼住了农舍和田野。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伴着孩童嬉闹的声音即将结束平凡的一天。这样的景象让人心生宁静,但是下一刻,金红色被鲜红色代替,嬉闹声被机枪声代替,唯余炊烟,洁白,上升,飘远 为保消息不泄,庄子里近百条性命,无一逃脱,无一幸免。 士兵们就地住进空出来的房子,准备明天一早就攻上落月岭,歼灭寞愁寨。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竟有人带着一只队伍也紧随其后来到了平安庄,而来者正是江枫的独生女江愁眠。 得到这一消息,鲍叔臣派来剿匪的团长董庆武喜出望外,这简直是送上门的一份大礼!有了江愁眠作为人质,他们便可迫使江枫投降,省得强攻之下损兵折将。 于是,董庆武吩咐手下人设下埋伏,一定要活捉江枫之女。 江愁眠带着一众兄弟,赶着长欢和俊喆的马车进入平安庄。一入庄子,她便感觉到今日有些不同寻常,虽然每家每户都如常冒着炊烟,但为何少了门口追逐玩耍的孩子们?整个庄子寂静得好像坟墓一般。她不知道的是,这里的确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了。 突然,房顶上冒出来无数黑黢黢的枪管,齐刷刷地对准了江愁眠他们。然后,一群穿着铁灰色军装的士兵口中喊着“不许动”,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江愁眠他们总共不到二十个人,对方却有百人之多,更何况还都是荷枪实弹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无奈之下,江愁眠只好带领弟兄们先举手投降,保实力,再伺机而动。 董庆武令人将江愁眠的手下关进柴房,而她本人则单独关押在堆放村里人尸体的那间屋舍之中。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8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六) 长欢开口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要将我们抓起来?” 董庆武哂笑着说道:“我乃黑龙江陆军部队临时剿匪团团长董庆武,奉鲍督军之命来落月岭剿灭盘踞此地多年的山匪。你们又是何人?” 长欢一听,对方竟然是鲍叔臣手下,想着千万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否则一定会被遣送回奉天。他们既然是来剿匪的,那一定是从土匪手里救下的自己和俊喆,所以谎称道:“董大人,我们兄弟二人乃是宁安人士,早年随父到奉天经商,后来父亲去世了,便打算回宁安城投奔亲戚。途经双城堡之时遭遇土匪劫持,幸得大人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董庆武思索了片刻,眉头一皱,微微愠怒地说道:“少在我面前耍花招!从奉天回宁安根本无需路过此地,难不成你们还故意绕路?我看这位小兄弟功夫不差,不知师从何人?敢不敢报上名姓也让我知道知道?” “这”长欢之所以说宁安、奉天两地,是因为想着说得越真实越不容易出现纰漏,万一对方问起他们为何有这两地的口音也不至于露馅儿,却忘了他们就是绕路回宁安,正常情况下的确不该如此走的。此刻被问起姓名和师门,亦不能如实回答,便支吾着说:“我们兄弟二人出身小户,籍籍无名,功夫也不过是邻人指点过几招,无足挂齿,大人还是别问了。” 董庆武见他们避而不答,面色一沉,更加笃定二人身份有异,因而说道:“将他们和那个匪女关在一起,严加看管!等我踏平寞愁寨,带回去查明了身份再一并处置。” 于是,长欢和俊喆被不由分说地绑住手脚,丢到关押江愁眠的谷仓之中去了。 谷仓里很黑,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长欢和俊喆的眼睛花了几分钟才适应了这黑暗。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未到丰收季节,谷仓里本该空空如也,此刻却被平安庄近百位村民的尸体堆满了。他们几乎都是老弱妇孺,看起来死去不久,还未发出腐臭的味道。可以想见,他们是如何毫无抵抗地被杀死,然后像牲畜一样被扔进这座谷仓。他们犯了什么罪?外面那些本该保护百姓的“剿匪”士兵为何要如此惨无人道地杀害他们? 长欢第一次感觉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这种“害怕”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是对人性险恶的不寒而栗。俊喆更是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攥着的手心里已满是冷汗。 这时,长欢发觉谷仓的角落里似乎有个活人,也像她一样颤抖不已。 “谁在那?”长欢壮着胆子问道。 江愁眠已被关进来有一会儿了。她一个豆蔻少女,独自面对着近百具尸体,吓破胆不说,还不得不承受着他们都是自己熟识之人这个残酷的事实。 江六爷爷每次做糖包都要给她留几个。守寡的王刘婶,总是给她缝好看的绣花靴子。老张家的三奶奶时常对她说,女孩子总要嫁人,不要学她爹打打杀杀。她孙子小豆子,每次见到都会问她要糖葫芦。老陈家的小影儿,总是甜甜地唤她“**姐”。还有麻子叔家的二牛,虽然总是捉弄她,但她知道他心里偷偷喜欢她 这些伴随她长大的人,都是极其善良淳朴的百姓,为什么有人忍心杀害他们?这一切,难道都是她和她爹造成的? 江愁眠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对人生的怀疑之中。过去,她从不认为自己、爹爹和寨子里的兄弟们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他们被生活所迫,虽然落草为寇,却从来不去打劫同样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为什么那些本该保护百姓的官兵,反而会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帮助过土匪?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我而死 江愁眠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之间,任无助的泪水肆意流淌。 长欢见无人应答,便艰难地将身子挪动了过去。离得近了,她才看清对方是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红艳艳的袄裤,头发梳得很利落,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她就是董庆武所说的“匪女”吗? “喂,你是谁?他们为什么将你关在这儿?”俊喆也凑了过来,轻声问着。 江愁眠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抬起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望向两人,发觉他们竟是自己劫持之人,不禁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长欢亦已猜到眼前的女子便是将她和俊喆劫持的土匪,于是问道:“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用迷药将我们迷晕?” 江愁眠见她倾慕的“男子”近在咫尺,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离她只有一尺的距离,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情绪,也不知是否发怒。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说道:“我是土匪,打劫你无非是为财,还能有什么?” “为财?”长欢狐疑地问道,“为财的话,只需将我身上的银票尽数拿走就是了,为何要把我们二人绑到此处?难道难道你还想劫色不成?” 江愁眠被她戳穿了心思,更加无地自容,赶紧打断她道:“你胡说什么?本小姐可没有看上你!” 长欢邪魅一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大着胆子用眼睛觑着俊喆,揶揄道:“这么说你是看上他了?” 江愁眠感觉自己是越描越黑,她不想让长欢误会自己对她的同伴有意,但是此刻多说无益,只能转移话题道:“先别说这些了!这些人丧心病狂,杀了这么多人,他们之所以不杀我,我估计是想用我来要挟我爹。我看这位小哥功夫不弱,你们若能助我逃出去,我江愁眠以整个寞愁寨之名发誓,今生今世都会记着你们的恩情,来日一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9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七) 俊喆听说眼前的女孩就是劫持他们的罪魁祸首,不禁冷下脸说道:“若不是你,我们怎会落入这般境地?你还想我们帮你逃走?” 长欢倒觉得这个女土匪有几分单纯可爱,于是打断俊喆的话,和颜悦色地问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何方人士?既然咱们如今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劫持之事就暂且放在一边。一起逃出去可以,只不过姑娘要先告诉我,你说他们抓你是为了要挟令尊,那么令尊是?” 江愁眠见长欢如此和善,不禁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柔声答道:“我叫江愁眠,是这落月岭上寞愁寨寨主江枫的独生女儿。我娘去世的早,所以我是在山寨众叔伯婶子照拂下长大的。我阿爹落草之前是这平安庄中一名普通庄稼汉,从前这里有个老武师,功夫了得,教过阿爹他们把兄弟五人一些拳脚功夫。那年政府强制征兵,他们五个被逼无奈,便躲到落月岭上去了。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的,便聚义成立了寞愁寨。” 俊喆好奇地问道:“政府征兵,家里是有补贴的,为何不去?就算部队里生活再不济,难道会比这种打家劫舍、朝不保夕、整日被人追捕的日子还难过?” 江愁眠面色戚戚焉,垂首答道:“你们一看就是有权有势的官家子弟,怎会懂得我们穷苦百姓的难处?家里就那么点劳动力,若都去当兵了,地里便都得荒着,不种地我们吃什么?你说的什么补贴,都被当官的充了自己的腰包,哪里轮得到我们拿?对于那些军阀来说,我们不过是免费的炮灰罢了!” 俊喆被愁眠说得哑口无言。而长欢有过多年从军的经验,自然心里明白,强制征兵已是犯了大忌,还将补贴私自截留,更是断了百姓的生存之路,怎能不导致“官逼民反”的后果? “江姑娘,不知当年在此地征兵的是何人?”长欢忍不住问道。 江愁眠恨恨地说:“不是别人,就是这次派人剿匪的鲍叔臣!当初要不是他,我娘也不会死!如今他们又想拿我去要挟我爹,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俊喆一惊,刚想问,就听长欢抢险疑道:“此地属于吉林省地界,怎会是鲍叔臣来征兵?他又是如何害死令堂的?” 江愁眠叹了口气,细细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鲍叔臣便是当年的吉林督军。他乃是钱希临拜把子的义兄,本来两兄弟应是异体同心、同进同退的,偏偏鲍叔臣心里不服义弟坐上东三省巡阅使这个位置,生了二心,总想着拥兵自重。于是便以吉林防务吃紧为由,来了这么一出强制征兵的闹剧,结果逼得民不聊生,整个吉林省一片怨声载道。 也是在那时,许多土匪山寨自此始立,将钱希临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东北局势搅得一团糟。 与此同时,宁安都统容悦卿和钱希临结下同盟。钱希临察觉到鲍叔臣的不臣之心,便以征兵不利为由弹劾了他的吉林督军,将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交给了更加顺服的容悦卿。 因为当初正是寞愁寨首个举义,才有了后来许许多多不满征兵平民的效仿,所以鲍叔臣将他丢官的一切罪责都归咎于江枫和寞愁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但是,寞愁寨易守难攻,鲍叔臣又被赶出了吉林,无法向江枫报复。他只能暗中查访,终于查到江枫的妻小经常到山下的平安庄暂住,于是派人将她们绑来威胁江枫。愁眠的母亲李渔火为了保护女儿逃走,被鲍叔臣的手下打死了。从此,寞愁寨和鲍叔臣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被贬为都统的鲍叔臣去了黑龙江,除了总找江枫的麻烦,人倒是安分了不少。后来,他和钱希临冰释前嫌,又被重新提拔为黑龙江督军。但是这双城堡的寞愁寨始终是他心头一根倒刺,总想着将它连根拔除才好。如今,钱希临意欲对北洋政府用兵,容悦卿的兵力几乎都支援了奉天,他鲍叔臣的机会来了。 江愁眠说:“阿爹其实早就看穿了,无论是清廷也好,北洋政府也好,钱希临的东北军也好,不过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压迫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罢了。既然钱希临一个绿林出身的胡匪司令如今也能成为雄霸一方的‘东北王’,那他又何尝不能?这次,他让关二叔抢了鲍叔臣的武器,就是想组建一支正经八百的队伍。总有一天,我寞愁寨也能和他们这些军阀抗衡。不,我觉得我们能更胜一筹,因为我听说过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和他们相比,我们更得民心!” 长欢有些敬赏眼前这个有点天真又十足认真的小女土匪,说道:“‘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如果寞愁寨真如你所说,得民心之所向,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江愁眠佩服地看了长欢一眼,又低下头轻轻嗫嚅着:“你说的我也不太懂,但应是十分有道理的话。公子吉言,愁眠替阿爹谢过。” 俊喆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单知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便不知道这句后边就是我小姑姑说的这些?” “小姑姑?你你是女的?”江愁眠吃了一惊,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长欢此时还不想暴露身份,只好扯了个谎:“姑娘误会,他说的‘姑’乃是孤独的孤,在下姓苏名长孤。我哥在家总是叫我小名,都习惯了,出来也未曾改过。” 俊喆方道自己失言,于是也跟着敷衍道:“是是是,我弟弟叫长孤,在家我叫他‘小孤孤’是亲昵,没想到竟让姑娘误会了,是俊喆的错。” 江愁眠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见长欢面色如常,依旧英气逼人,尤其两道剑眉直入两鬓,当是俊朗男儿无误,这才放下心来,念道:“长孤真是个寂寞的名字啊,不过倒和我这‘愁眠’有些异曲同工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0章 狭路相逢绿林花(八) 长欢没去细想江愁眠的话,而是集中精力悄悄将反绑的双手解开了。她很早就发现,自己转世之后唯一偏得的能力便是骨头极软。这可能同早产体弱有关,她可以轻易将手伸入狭窄的缝隙,同样地,也能从绳索中逃脱。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技能如此有用。 双手挣脱了束缚的长欢又帮俊喆和愁眠解开手上的绳索,三人一边解脚上的,一边讨论着出逃的方案。 俊喆指着谷仓紧闭的门说:“进来之前我看过了,这里只有这一个出口,外边有四个卫兵看守。本来我自己放倒他们四个不成问题,不过他们每人手上有一把‘汉阳造’,配弹夹,共六发子弹,四把枪就是二十四发,咱们无论如何突破不过去。” 长欢嗔怪地看了俊喆一眼,说道:“当然不能让你以一敌四,再说他们若发现咱们要逃难道不会喊人?只要枪声一响其他人也必然会来支援,到时候就不知要对付多少人了!咱们最好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俊喆抬起头瞧了瞧谷仓的屋顶,又四周摸索了一圈,然后回来说:“只屋顶有一扇天窗,但是太高了,咱们上不去,除非”他的声音拖着,看着江愁眠不想往下说去。 江愁眠很快意识到,俊喆的意思是“除非踩着庄里人的尸身爬上去”。她立刻跑过去挡在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前边,有些愤怒地低吼道:“你想做什么?我不准你亵渎他们!” 俊喆摊了摊手,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你有其他办法吗?” 江愁眠抬头看了看好几人高的天窗,再看看没有什么抓手的墙壁,的确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爬上去。可是,就算是要她即刻死在这里,她也不能让人践踏惨死庄民们的尸身,这是她的原则! 就在僵持的时候,三人头顶豁然大亮,一束皎洁的月光像一条通天的素练直直流泻下来。然后,一根绳子顺着月光一同垂落到他们面前。 三人一惊,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星野妍子冷中带笑的面孔就在月光的背面瞧着他们,并用极轻的声音催促道:“快上来!” 长欢率先反应过来,本能地对俊喆说:“你先上。” 俊喆却摇摇头反对:“不行,咱们三个里你最轻,先上去可以帮她拉绳子,我断后。” 江愁眠见这对奇怪的“兄弟”还真是“兄友弟恭”,于是调侃道:“你们别争了,难道不应该是‘女士优先’吗?” 长欢和俊喆这才反应过来,他俩谁都没想起让江愁眠先走,大概潜意识里他们都只想保护对方,因此一齐不好意思地对愁眠说:“姑娘先上!” 但是江愁眠也并非争抢先机,只不过想缓和一下气氛,她推了推长欢,说:“我开玩笑的,长孤兄,你先上,我俩功夫好些,万一出什么状况还可自保,你留下来倒容易拖累我们。” 长欢叹了口气,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于是不再推让,抓住绳子吃力地爬了上去。到得谷仓顶端,星野妍子将她从天窗拉了出来,她便看到了外边的景象。 谷仓门口的四个守卫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他们每人的太阳穴处都插着一柄锋利的飞刀,是妍子的手笔。而最近的哨岗只在五十米开外,这就要求他们必须慎之又慎地从另一个方向撤离。好在谷仓位置偏僻,后边就是茂密的庄稼地了。 这时,愁眠和俊喆也被拉了上来,他们四人都没敢出声,用手势比划着从谷仓顶上下了去,然后一头钻进了一人多高的玉米地。 一路无话。 走出了玉米地,江愁眠突然停了下来,对星野妍子说道:“江愁眠敢问这位姐姐尊姓大名?来日若有机会,愁眠一定报答你今日救命之恩。” 星野妍子依旧冷若冰霜地答道:“我本不是来救你的。”她瞥了一眼长欢的男装打扮,继续说道:“你要记就记我们‘少爷’的恩,我是来救他们才顺手带你出来的。” 江愁眠便向长欢和俊喆一抱拳,说道:“长孤兄、俊喆兄,大恩不言谢,咱们来日方长。再往前不远就是回双城堡的大路,你们就先走罢,我得回去救五叔他们。” 长欢赶紧拉住愁眠,顾不得避嫌地按住她的手说道:“江姑娘,你不能去,以你一人之力是救不出他们的。不如赶紧回山寨搬救兵罢!” 江愁眠看着长欢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有些失神,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俊喆也劝道:“你别犯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怎能再回去送死?回去搬救兵才是正事。况且,没有你,他们便威胁不了你爹,你爹才好和他们明刀明枪地一较高下,你说对不对?” 可是江愁眠仍觉独自回去太对不起兄弟了,坚持要去试一试。长欢无法,只得向星野妍子使了个眼色。星野妍子二话不说,在江愁眠脖颈处劈了一下,她人便立时晕了过去。 俊喆将愁眠背在背上,问道:“现在怎么办?难道咱们要送她回寞愁寨?可是,谁知道寞愁寨究竟在哪?”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回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几声驭马的呼哨声响起,一队骑马挎刀、样子粗犷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的黑面男子,他穿着一身熊皮大氅,简直像只“熊瞎子”似的,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那人用一双不算大却闪烁精光的眼睛扫视长欢三人一圈,发现俊喆背上背着人事不省的江愁眠,登时面色一凛,两条黑粗的眉毛倒竖了起来,用手中马鞭指了指三人。他身后的手下立即会意,围拢上来将长欢他们团团困住。 长欢明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功夫”!他们刚刚还发愁找不到寞愁寨,现在不用担心了,眼前的不是别人,一定就是寞愁寨派来寻找江愁眠的。 她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说话,却听那为首的男子说道:“都给老子绑回去!妈勒个巴子!胆儿肥了?连我江枫的女儿都敢劫,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1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一) 江枫一声令下,他的手下也不含糊,下了马不由分说地便要绑了长欢三人。 星野妍子自然不会任他们胡来,立刻亮出仅剩的一柄飞刀,护在长欢身前。 俊喆背着江愁眠不便动手,且认为没有必要,于是开口向江枫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们是在救她。” 这话倒是给了星野妍子启示,她知道自己这一柄飞刀很难对付这么多持械的土匪,于是立即闪到俊喆身后,将飞刀抵在昏睡的江愁眠脖子上,冷冷地说道:“若想让她活命,就让开!” 长欢没有说话,看着江枫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愁眠说过,她爹抢了鲍叔臣的枪支想组建一支正规军队,那为何他和身边的手下都还用着刀剑这些冷兵器?是他们不会用枪,还是那批枪出了什么问题? 江枫目光如刀地从马上下来,拨开手下走到长欢三人面前,脱下身上的熊皮大氅,连着手里拿的鞭子和身后背的亮银枪都交给了身边一个弟兄。 方才他穿着那身熊皮大氅,整个人看起来肥胖墩重,可这一脱衣服,才发现原来是个精壮如牛的汉子。两条手臂像坚固的石碾一般粗壮,结实的胸膛将衣服撑得满满的,依稀可以看出肌肉的轮廓,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江枫拍了拍手,对星野妍子说道:“你这女子胆色倒是不差,咱爷们自然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娘子。来,我同你较量较量,旁人都不许插手。若你能胜了我,我就放你们走;若你输了,你们仨都得听凭我处置!” 星野妍子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说道:“你要知道,我这一柄飞刀对付不了你们这一群人,但是对付你一个可是绰绰有余。只要我一翻手腕,你的脑子可就开花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寻死路,快放我们离开,我可以保证不伤害你女儿。” 江枫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道:“你的飞刀淬毒吗?” 星野妍子嗤笑一声,答道:“无需淬毒,便可毙命。” 江枫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用嘴接下你这一刀,如何?” 星野妍子柳眉倒竖,一双玲珑的杏眼此刻瞪得目眦欲裂。她的飞刀从来例无虚发,怎能容忍别人轻蔑她这引以为傲的技艺?因此愠怒地啐道:“狂妄!等会儿你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来罢!” 说着,星野妍子的飞刀离开了江愁眠细白的脖颈,移到自己眼前绕了一周,然后又将手背到了身后。这样做是为了让对方看不到她出招的那只手——方才她是右手持刀,但其实她的左手飞刀更为厉害,也更出其不意。 江枫吩咐身后的手下都让开,以防伤及无辜,然后自己摆出了一个防卫的动作,说道:“放马过来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长欢突然走了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开口说道:“等一下!” 江枫和星野妍子皆是一愣,众人也纷纷看向这个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站在最后的“少年”。江枫打量着长欢,发觉“他”身上撒发着一种凛然天成的霸气,虽然身体瘦削感觉弱不禁风,不过却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似乎天生就是要凌驾他人的。 “你有何事?”江枫显得有些不耐烦,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气场并不如长欢足,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两个气场过强之人是很难在最初产生惺惺相惜之感的。 长欢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有必要弄个你死我活。妍子,先放下刀。” 俊喆奇怪地看了长欢一眼,他还不知道小姑姑身边的“娉婷”一直是星野妍子假扮的,所以听她叫“妍子”感觉很诧异。 星野妍子知道长欢定是另有成算,于是垂下握着飞刀的手退到俊喆身边,但身体依然防备着,随时准备将飞刀架到江愁眠的脖子上。 江枫好奇地觑着长欢,问道:“此话怎讲?你知道我是何人,就敢说什么‘一条船上的人’?” 长欢那一双凌然的凤目无畏地对上江枫豹子一般锐利的眼眸,笃定地说道:“呵,我自然知道你是寞愁寨的江枫江寨主。我们可以跟你回寨子,等江姑娘一醒自然会同你解释是怎么回事。而且我把话放在这儿,你最好善待我们,因为三天之内你便会需要我们。” 江枫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更加好奇了,不过看来他们对愁眠并非是自己先前想的那样,不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既然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应该是有些缘故的,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冷哼一声,吩咐手下道:“先把小姐扶下来,请三位‘贵客’上马!” 星野妍子有些担心地望着长欢,那意思是一旦失去江愁眠这个人质,他们可是丝毫没有和江枫对抗的筹码了,难道真的现在就把人交还给他们吗? 长欢胸有成竹地向俊喆点了点头,俊喆便放心地将江愁眠交给了江枫的手下,因为他信任长欢:小姑姑从来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 江枫见女儿已经平安回到自己身边,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也算是收到了长欢的“诚意”,便不打算为难他们。不过,他瞥见星野妍子戒备森严的动作和眼神,不禁想要给这个不驯的女子来个“下马威”。 他策马来到星野妍子身边,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拦腰捞了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然后口中喝了一声,两条钳子一样有力的大腿猛夹了几下马肚,于是马儿像离弦的箭一般朝树林冲了过去。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令包括星野妍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等妍子反应过来,他们人已经在数丈之外了。好歹她也是日本浪人从小训练出来的,可不是那么好摆弄的女子,只见她伸手便将飞刀举了起来。 不过,江枫早有防备,只用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迅速捏住了星野妍子的手腕,稍稍一用力,便令她腕骨错位,不得不松开了飞刀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2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二) 星野妍子的飞刀掉了,这使她登时恼羞成怒。对她来说飞刀是傍身之物,从小就不曾离身,此刻身上陡然一柄飞刀也没有,就像被扒光了身衣服一样,不但安感无,且感到无比地耻辱。 她挣扎着想反抗,但是左手腕骨错位,已然不中用了,右臂又被江枫紧紧禁锢于掌中动弹不得,整个人就像一只折翼的鸟儿似的,在那个坚韧如铁的男人怀中失去了自主的能力。 但星野妍子不是金丝雀,而是野山猫,就算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依然野性难驯地龇出獠牙,威胁道:“放开我,否则我定会让你死得难看!” “不放!老子难道还怕你个小娘们不成?”江枫无畏地笑着,满是须髯的下巴随着马儿的奔腾,一颠一颠地蹭着星野妍子的头顶,充满雄性气息的胸膛不时撞着她的后背,竟令很少靠近男人的妍子心中生出了一丝悸动。 强势的女人不是无法征服,就看你能否强过她而已。 星野妍子被自己猛烈的心跳吓着了,她不是不懂这种感觉的意义,只是不愿意接受。为了赶走那令人羞耻的妄念,她决定对自己狠点。 只见她猛地侧过头,用力咬住了江枫抓着她右臂的那只手。这一口,实实在在,差点把江枫手上的肉给咬下来一块,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她。趁着江枫手背吃疼,星野妍子脱离了他的禁锢,一个跟头从马背上滚了下去,身子落在满是枯叶的林地上,翻滚几周之后终于撞进了一片灌木丛中。 江枫赶紧勒马回头,见星野妍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他没想搞出人命,只是为了给这丫头一个警告,否则今后入了寨会惹出乱子。没想到她性格如此刚烈,居然敢跳马逃走,要是人真出了什么事,很难向她的同伴交代。 想到那个气场比自己还强大的“少年”,江枫竟不禁有些打怵:这可怎么跟“他”交代啊? “唔” 就在这时,灌木丛中的星野妍子发出一声呻吟,接着很艰难地爬起来,晃了几晃才站稳了身子。其实方才她摔得挺重,马儿疾驰的速度飞快,那样摔下来很难不受伤。不过好在是秋天,林地被落叶覆盖,就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羊毛毯子,摔在上边缓冲了不少力度,否则身的骨头都得碎了。 江枫暗自庆幸人没事,立刻下马去扶星野妍子。 妍子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倔强地说道:“滚开,我自己能走!” 江枫看着她勉强挪步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说道:“丫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这样走太慢了,我脾气急等不了。我的年纪都快当你爹了,你有什么好避讳的?” 星野妍子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自己矫情了。本来这种事也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心虚作祟,此刻被江枫戳破反而无所谓了,于是暂且放下心中的小别扭,敞亮地说道:“算了,懒得和你一般见识。咱们赶紧回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两人上了马,江枫依旧让妍子坐在自己身前,小心地护着她轻轻策马而行。 刚走出几步,星野妍子突然皱着眉嘟囔了一句:“你刚才说都快当我爹了,是不是占我便宜呢?” 江枫哈哈大笑,未置可否 和大部队汇合之后,江枫放星野妍子自去和昏睡的江愁眠同坐一只爬犁,一行人这才快马加鞭地赶回寞愁寨。 落月岭上,接近山顶之处,有个天然形成的山门。过了那道狭窄的山门,就只有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通往顶端的寞愁寨。路的两旁都是光秃秃的巨石,既无灌木树丛的遮挡,又无攀爬而上的抓处。因此,只消十来个人便足以将山门守卫得严严实实,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地,难怪鲍叔臣多次剿匪皆以失败告终。 长欢他们跟着江枫穿过那道山门,踏着只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的羊肠小路走了百十来米,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神秘的寞愁寨就那样毫无防备地呈现在了眼前。 这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大的寨子。因为是晚上,大多数人已然睡下,所以看不出人丁是否兴旺,不过从一排排原木搭成的房屋来看,大概有百十来户人家,若是都住满了人,可想而知白天是怎样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长欢没想到,江枫看起来粗粗拉拉的一个汉子,身上带着天生的“匪气”,竟然会有这么大能耐,吸引了这么多人跟随,还将这寞愁寨归拢得井井有条,形成至少千人的规模。 江枫让人将愁眠送到“老郎中”那里看看,自己则带着长欢等人进了议事堂。这议事堂位于山寨的正中心,可说是寞愁寨的“心脏”,寨中一切大小事务都在这里集中讨论。 议事堂里,正首是一个宽大的高台,上面并排放着五把分别铺着熊皮、虎皮、豹皮、鹿皮和狍子皮的椅子,想来是五位寨主平日所坐的位置。其他地方到处是随意摆放的铺着羊皮的座椅,还有一些羊皮是铺在地上、石墩子上的,星罗棋布,无甚章法。 想来这寞愁寨并不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寨子,除了对五位寨主略显尊重,其他人应该是相对平等的待遇。 江枫大步流星地走上高台,坐在正中那把熊皮椅子上,然后招呼长欢三人随便找位置坐下,并吩咐手下去把二寨主请来。 很快,一个身穿青裤青袍的高个男子走进了议事堂。他面色发红,留着长须,再配上那一身青衣,竟好像关公现世一般无二。尤其站在黑面黑髯的江枫旁边,让人不禁直呼,只差一个“大耳贼”便可演一出桃园三结义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3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三) 江枫向长欢、俊喆和星野妍子三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弟,寞愁寨二当家,人称‘赛关公’的关恩铎。” 关恩铎连忙摆了摆手,自谦道:“道上混的,哪个敢和关二爷相提并论?大哥别取笑我了,这绰号我可担不起。”他转而看向长欢他们,问道:“这几位看着面生,是大哥新招募的弟兄?” 江枫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认识,见他们和愁眠在一起便带回来问问,几位还是自己介绍一下罢。” 关恩铎于是点了点头,在江枫身边的虎皮椅子上坐定。 长欢对这关恩铎有种莫名的亲厚之感,想到瓜尔佳氏历来崇敬关二爷,又因发音相近,除了长欢他们祖居苏完的苏完瓜尔佳氏之外,大部分族人都改了“关”姓,不知这关恩铎是否也是?于是问道:“二当家可是满人?” 关恩铎“呦呵”了一声,点头应道:“你怎么知道?我乃镶黄旗瓜尔佳氏子孙是也。” 长欢微笑着向他抱了抱拳,自我介绍道:“在下苏长孤,也是瓜尔佳氏后人。”然后又指了指俊喆,谎称道:“这是我哥,苏俊喆。”之所以不说出真名,是怕对方打听到他们的真实身份,怀疑他们是钱希临或容悦卿派来的内应。 关恩铎一听竟是同族,不禁也感觉亲近了几分,欣然投来友善的目光,问道:“不知祖居何处?” 长欢答道:“宁古塔。” 关恩铎“噢?”了一声,有些激动地又问:“可是宁古塔将军后人?” 长欢轻轻摇了摇头,低下头说道:“我家小门小户,不足为道,岂敢高攀将军府?” 一丝失望之色划过关恩铎的眼眸,他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也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然后振作了一下,看着星野妍子继续问道:“那这位姑娘是?” 长欢看了一眼身后的妍子,含糊地介绍道:“这是跟着我的,叫妍子。” 关恩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日本人?” 长欢知道他们定然忌讳,此刻关键是赢得信任,于是又扯了个谎:“不,是娇妍的妍,紫色的紫,自小就在我家长大的。” 关恩铎这才放下心来,将目光投向江枫,征询地问道:“大哥,你方才说他们和愁眠在一块,是怎么回事?侄女她人呢?” 没等江枫回答,就听门口传来一声“二叔”。众人回头一看,是江愁眠到了。她快步走进议事堂,看到长欢三人便问父亲:“爹,他们怎么在这儿?五叔回来了吗?” 江枫见女儿对三人没有敌意,心便放下了一半,说道:“晚饭时候见你不在,我以为你又去平安庄了,便带人下山寻你,在路上遇见他们背着你,就一起带回来询问了。怎么,你五叔出什么事了吗?” 提到老五,关恩铎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屑,说道:“哼,他能出什么事儿?整日介不见个人影,老在山下瞎晃荡,也不知道都做些什么。” 江愁眠没有说话,因为江枫刚才提到了“平安庄”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像一只带刺的铁钩,勾起了愁眠痛不可当的心绪。她的眼前立刻浮现出谷仓里堆积如山的村民尸体,那一双双难以瞑目的眼睛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炮烙在了愁眠心中,永世挥之不去。眼泪,一下子模糊了眼眶。 江枫见女儿变了脸色,泪眼婆娑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登时怒目圆睁地指着长欢三人,问道:“怎么?他们欺负你了?” 愁眠拼命摇着头,艰难地哽咽道:“爹,平安庄平安庄没了!” 江枫和关恩铎齐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吼道:“什么?” 愁眠于是边哭边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讲给了江枫和关恩铎,两人听完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 关恩铎重重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吼道:“妈了巴子,鲍叔臣这个老瘪犊子,比他妈的老子我这个土匪还心狠手辣!平安庄是些老弱病残,有本事冲老子来啊!老子抢他枪的时候,他娘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江枫也义愤填膺,说话就要和关恩铎一起杀下山去。 长欢蹙眉望着两员“虎将”,心想:都说刘备假仁假义、畏首畏尾,可要是没有刘备,关键时刻像关羽、张飞这等虎将又得闹出多少乱子? 江愁眠也很无奈,三叔、四叔已经不在了,平时遇到事情总是五叔谢伟强出主意和安抚这两个冲动的当家,今日他不在,竟没人能出面阻止他们了。 长欢看了江愁眠一眼,见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便知道她也没什么主意,只得开口说道:“江寨主、关二当家,你们暂且冷静一下,此事须得从长计议。眼下平安庄里驻扎着一个独立团的兵力,且不知道是否还有后续部队赶来,现在冒然下山,吃亏的是咱们。” 江枫和关恩铎停住了脚步,齐齐望向长欢。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要加入咱们寞愁寨?”江枫率先问道,话语虽是冷淡的,眼中却分明是热切的。 关恩铎一听,大笑道:“这还用问?长孤小兄弟都说了‘吃亏的是咱——们’,这不就说明都是一家人吗?方才我就觉得和小兄弟合眼缘,竟同是瓜尔佳氏子孙,而且他们还是侄女的救命恩人,想入咱们寨子这不正好吗?” 江枫心中只有一个疑虑,就是怕长欢他们是故意救了愁眠来投寨,实际上是鲍叔臣那边派来的奸细。这三个少年中,两个功夫了得,剩下不会功夫的那个又浑6身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冷静劲儿,都绝非等闲之辈。他们若真是朋友还好,若是敌人这事可就麻烦了! 念及于此,江枫不敢冒险,只得含糊地说道:“那当然好!三位若真心投靠,咱们弟兄自当欢迎,只是如今大敌当前,还需谨慎行事,就先住下再说罢!” 长欢知道江枫信不过他们,也不强求,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好,只是江寨主还是仔细想清楚再下山,莫要一时冲动毁了这寞愁寨。” 说完,她转身拉着江愁眠他们一起离开了议事堂。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4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四) 那一厢,江枫赶紧叫了个手下过来,悄悄吩咐他安排人手看好长欢三人,既不可待慢了,也不能掉以轻心,以防他们做出对山寨不利之事。然后,召集寨中管事的弟兄们,开始商议营救谢伟强等人以及对抗剿匪团的问题。 这一厢,江愁眠默默地跟着长欢出来。她的眼睛始终盯在自己的手上,因为那一截纤纤的素腕正被长欢一双修长白皙的玉手牢牢握在掌中,从那手上传来的温度,几乎燃烧了愁眠的心,使她一张素面上飞上了朵朵红霞。 “喂,你”江愁眠羞怯地说道,声音几不可闻。 不过,长欢还是听到了,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怎么了” 见长欢奇怪地看着自己,江愁眠也有些看不起自己此刻的忸怩。这不像她的性子,她一向直来直往,从不拖泥带水,怎么一遇见这个“苏长孤”就变了呢?整理了一下心绪,江愁眠扯开话题,说道:“既然我爹发话了,你们就暂且先住下,我现在就给你们安排住处去。” 长欢本来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这时见她转身要走,便又拉了一下,说道:“江姑娘,有劳了。还有件事,请给我和妍子安排一间屋子,我哥单独一间。” 江愁眠一惊,脸色十分难看地望向星野妍子,又不甘心似的蹙眉问长欢道:“你们你们是那种关系?” 长欢忽然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装,如果和星野妍子同房确是不妥,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能再收回,于是设法解释道:“不,妍子从小就是我的婢女,也未曾避讳过,我当她是亲姐姐,没有她在不习惯的。” 江愁眠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应了长欢的请求便去安排了。 只剩下他们三人,长欢这才得空问星野妍子道:“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平安庄?” 星野妍子也有自己的脾气,正因为长欢在奉天将她支开而不满,所以赌气地说道:“若不是我,二位此刻恐怕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怎么还质问起我了?” 长欢不否认若没有妍子相助,他们今夜一定不会如此顺利地逃出平安庄,不过妍子的目的也再明确不过,就是要继续替日本人监视她。其实长欢更气的是自己,一直被跟踪竟然不曾有所察觉。 “在奉天城我支开你,就是不想让你继续跟着我,你为何如此执着?这是你养父的意思?”长欢不想拐弯抹角,于是挑明了问。 星野妍子亦针锋相对地说:“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会帮我找出姐姐的下落,你去哪里我自然要跟着,以防你不遵守约定。” 俊喆见她们二人争执不休,怕引起寞愁寨众人的侧目,于是赶紧做和事佬:“都别说了,既然事已至此,又不能赶她走,还是同心协力顾好眼前罢。小姑姑,我看这江寨主还是不信任咱们,咱们不如离开这里继续进行之前的计划罢?” 长欢摇了摇头,对俊喆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多言,主要是防备着“大清秘宝”一事被星野妍子知晓。 就在这时,江愁眠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目露凶光、戾气很重的男人。她向长欢他们介绍道:“这就是我五叔谢伟强,刚从平安庄逃回来。五叔,就是他们三位救我出来的。情况紧急,等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我先带你去见我爹。” 谢伟强深深地看了长欢三人一眼,他的眼神又阴又寒,像一阵刺骨的冷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长欢和他对视,竟从中看出了浓浓的敌意。是的,敌意。他们从未谋面,为何此人会对他们抱有如此敌意?还是他们的出现,威胁到了他、妨碍到了他? 于是,长欢决定跟着愁眠他们二人回到议事堂,听听这谢伟强究竟是如何从铁桶般防守严密的平安庄逃回来的。 江枫见谢伟强回来了,赶紧问道:“老五,你没事?太好了!我和老二正在商议下山营救你之事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弟兄呢?” 谢伟强扑通一声跪倒在江枫面前,佯装哀恸地哭丧起来:“大哥,弟兄们为了掩护我出来给你报信,被杀害在平安庄了!” 长欢默默在一旁看着谢伟强,竟从他的眼神中发现,此人不止是对自己怀有敌意,而是似乎对整个寞愁寨都隐藏着深深的敌意。倒不是那种极易察觉的直接宣泄恨意的眼神,而是阴恻恻的、暗自算计的感觉,特别是看着江枫、关恩铎和江愁眠的时候。 这种眼神,长欢曾在鄂锦姿眸中见过,只是当时她自己并不懂。因此,长欢十分怀疑他所说的话,便开口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逃走时一定已经惊动了董庆武,他们定会更加仔细地看管你们,又怎会让你有机会逃走?” 谢伟强眼珠一转,知道长欢是个棘手的角色,好在她初来乍到,大哥江枫总不会信任她多过自己,于是指着长欢污蔑道:“你这个奸细!大哥,你可别被他们给骗了,他们是鲍叔臣的人!” 江枫闻言,面色一凛,问道:“老五,你可有证据?” 江愁眠立刻帮长欢辩驳道:“五叔,你搞错了罢?是长孤他们救我出来的,他们怎么会是奸细呢?” 谢伟强发挥他的狡猾本性,将计就计地说道:“侄女,你中计了!那个鲍叔臣派来的剿匪团长特意将他们和你关在一起,然后再故意放水让你们逃走。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跟着你打入咱们寞愁寨内部,探听消息、里应外合了!你想想看,你们是不是很容易就逃出来了?我逃出来的时候弟兄们可是都被打死了,足见他们防备严密。如果不是故意放水,你们怎么可能轻易逃出来?” 江愁眠一时语塞,江枫看向长欢的眼神中狐疑之色也更加深重了。 长欢冷然一笑,开口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和愁眠关在一起?又怎知道我们逃出来的时候很容易?我记得我们被关进谷仓的时候,你早已被关在别处,方才回寨之后也应该来不及打听这些,莫不是平安庄里有什么人告诉你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5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五) 江愁眠也奇怪地看着谢伟强,问道:“五叔,我方才并没有跟你说过我们逃出来的过程,你怎知道他们和我关在一起?况且,长孤和俊喆是咱们一起劫持的,当时也是临时起意,又怎会是鲍叔臣的安排呢?” 谢伟强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脊背上默默冒出许多冷汗,因为他的确已经变节。 就在长欢、愁眠他们逃出平安庄不久后,董庆武便发现自己派去看管谷仓的几个手下被杀了。他恼羞成怒,想杀掉谢伟强等一众土匪泄愤。 谢伟强为了自保,更因为长久以来就不服气无甚头脑的江枫坐在寞愁寨寨主之位上,而他自己则屈居副位,所以向董庆武投诚,打算来个里应外合,除掉江枫和关恩铎,自己做寞愁寨的主人。 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谢伟强亲手杀掉了和他一起被捕的一十三名寞愁寨弟兄,这才换得董庆武的信任,将他放回来当内应,并许诺,只要他能拿到江枫和关恩铎的人头,且今后和黑龙江督军府合作,便可以帮他得到寞愁寨。 此时,谢伟强瞥见长欢身后站着的星野妍子,想起董庆武告诉他,查勘现场发现,是有人杀死守卫从谷仓天窗救走了江愁眠他们,于是指着妍子说道:“就算这两个小兄弟没有问题,那她呢?是她救你们的罢?她会不会是鲍叔臣故意安排的?” 长欢挡在妍子身前,说道:“她是我的婢女兼保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所以才没被你们所劫持,和鲍叔臣一点关系都没有。” 关恩铎本来就对谢伟强有所不满,听了刚才几人的对话便心中有数了,于是想帮长欢他们说话。 但是还没等他开口,江枫不动声色地按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说道:“老五的话不无道理,他们三个毕竟是外人,不知底细,还是先关起来查清楚再说罢。来人,将他们关到俘虏营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探视!” 江愁眠立刻站到长欢身前,组织江枫的手下将他们带走,并大声说道:“爹,长孤不是奸细,女儿可以用性命替他担保!你不能把他们关起来!” 江枫又向手下用了个眼色,说道:“小姐今日受到惊吓,头脑不大清醒,把她带回房间好好休息,明日再让‘老郎中’瞧瞧!” 江愁眠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这般固执,竟偏听偏信五叔的话,而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是寨子里他最大,自然是说一不二,无人敢违逆他的命令,包括二叔关恩铎都没有出面阻止。于是,江愁眠就这样被“请”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伟强见长欢等人被投入了俘虏营关押,心中总算松了口气,有些得意地向江枫说道:“大哥英明!眼下的关键是,鲍叔臣的手下杀了咱们那么多弟兄,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明日咱们就杀下山去,给弟兄报仇!” 江枫看了关恩铎一眼,应道:“好,五弟今日也受惊了,先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和老二呢,你就甭操心了!” 谢伟强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枫的手下拦了下来:“五当家,我送您回去歇息罢!” 谢伟强一愣,摸不清江枫的意思是否也怀疑上他了。不过,想想江枫平日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直来直往的,若是真怀疑他,应当不会如此客气,便向江枫和关恩铎告了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长欢等人被江枫的手下押解到所谓的俘虏营,那就是一间监狱一样的房子,里面有好几个间隔开的铁笼子。此时,里边并没有人,所以长欢也不知道他们待在这儿会遭遇怎样的对待。她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直接戳穿谢伟强,但是更失望于江枫的不分青红皂白。 三个人被分别关进了三个铁笼子。看守的人倒没有为难他们,给每人发了一床非常厚实的被褥,还嘱咐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妍子等看守一走,便问长欢:“咱们现在怎么办?一直被困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 长欢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这个谢伟强真坑了寞愁寨,咱们也要跟着倒霉。” 俊喆却深色颇有寓意地看着长欢,说道:“我倒觉得不必太过担心,江姑娘一定会想办法救咱们出去的。就算不冲着咱们,也会顾着她的‘长孤兄’。” 长欢明白俊喆在揶揄自己,不过细细一想,倒也觉得此话有理,没想到女扮男装还有这等好处。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俘虏营的门被打开了,果然有人来救他们了!不过,来的并不是江愁眠,而是二当家关恩铎。 “两位小兄弟,妍子姑娘,让你们住在这里实在抱歉!大哥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他相信你们不是奸细。不过,为了验证老五是否投敌,还得请三位暂且忍耐一下,在此委屈几日,否则会引起他的疑心。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在这儿待着便是最安的。”关恩铎说道。 长欢明白他的意思,关押自己三人才可令得谢伟强以为自己的挑拨奏效,得意之下就会露出马脚。她点了点头,猛然瞥见关恩铎腰间别着一把毛瑟手枪,想起之前在山下看到寞愁寨众人几乎都使用的是冷兵器,于是问道:“二当家,我听说这次是因为你们劫了鲍叔臣的一批枪支,才令他找上门来报复,不知为何这批枪没有使用?” 关恩铎气哼哼地答道:“枪是抢来了,新的八八式‘汉阳造’,可他妈的竟是批次货,老是炸膛,鸟用没有!” 俊喆一听,立即问道:“用的可是尖头弹?” 关恩铎点头答道:“当时匆忙,抢回来才发现没有子弹,好在寨里有的是步枪子弹,这玩意可不都是尖头嘛!” 俊喆叹了口气,说道:“这就对了,八八式‘汉阳造’只能用圆头弹,尖头是会炸膛的。枪应当没有问题,鲍叔臣总不会买回来一批次货。若想确认,可以拿一支来给我看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6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六) 关恩铎大喜过望,满是期待地看着俊喆,不无夸张地说道:“还有这一说呢!看来是关某孤陋寡闻了。要没有你们,我都打算把这些破烂儿拿去烧火了!” 俊喆微微笑了笑,说:“的确,若是没有圆头弹,这批枪和柴火也没什么分别。” 关恩铎脸色又黯了下来,愤愤地说:“妈了个巴子,都怪我,忘了抢子弹!没事儿,等这次干掉鲍叔臣的剿匪团,再抢他娘的!” 俊喆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在山下我倒是看见,他们剿匪团用的枪也都是‘汉阳造’,估计子弹肯定也带了不少。” 长欢灵机一动,对关恩铎说道:“二当家,你方才说要验证老五是否投敌,我心中倒是有一计策,既可以试探他,又可调虎离山,抢些子弹回来。” 关恩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红黝黝的面孔上泛出更加红润的光彩,问道:“是何计策?快快说与我听!” 于是,长欢便让关恩铎附耳过来,把自己所想告知于他。 关恩铎听后满意地哈哈大笑,说道:“长孤小兄弟此计甚妙,我这就告诉大哥去!三位暂且在此忍耐几天,这次若能退敌,你们就是咱寞愁寨的大功臣了!” 天亮之后,江枫召集几名心腹到议事堂开会,包括老五谢伟强。关恩铎告诉大家,经探查得知,此次鲍叔臣派来的乃是一支强悍的精兵,因此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必须凭借莫愁寨天险先采取以守为攻的策略。 “也就是说,绝不出寨正面迎敌,而是逼迫对方攻山。”江枫解释道。 莫愁寨易守难攻,这样的决定的确对董庆武带领的剿匪团是最为不利的。谢伟强既然和董庆武沆瀣一气,就必须想办法让江枫出兵,董庆武一方才能有胜算。但是此刻若贸然提出,任谁都能看得出他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不引起大家的怀疑,他必须迂回。 关恩铎看得出谢伟强欲言又止,知道前边铺垫得可以,便继续顺着江枫的话给出了建议:“为保存实力,新截来那批枪支还有一些黄白之物必须先妥善安置好,万一山寨失守,还可凭此东山再起。” 江枫表示赞同,便安排近卫大川子负责此事,命他次日清晨时分带人将枪支、财物护送到后山一处隐秘的洞穴之中藏匿起来,且这件事只有江枫、关恩铎、大川子和谢伟强四人知晓。 谢伟强暗自庆幸得知了此事,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只要董庆武按时到后山埋伏,一来可以抢回被劫的枪支,二来可以活捉大川子借以要挟江枫,一举两得。于是,他让自己的心腹偷偷下山,将这一消息告知于董庆武。 谁知,消息刚一递出去,谢伟强便被江枫和关恩铎给抓了起来。 谢伟强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一脸无辜地问江枫:“大哥,你们为什么抓我?我到底犯什么错了?” 江枫脸上带着冷冷的笑意,说道:“没有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我视作亲兄弟的人会出卖我。不过,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做过什么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咱们毕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你的所作所为!” 谢伟强打算抵赖到底,说道:“大哥,你可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冤枉弟弟啊!我什么对不起大哥和山寨的事都没有做过!” 江枫一拍椅子,怒道:“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好,我就让你‘死’个痛快!方才商议之后,我和老二、大川子都没出过这屋,只有你的心腹出了寨子,是去给董庆武报信了吧?明日他若是出现在后山,便是你通知的,到那时再后悔想坦白,可就晚了——背叛山寨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关恩铎亦在旁斥责道:“老三、老四当年就是为了救你才双双死在鲍叔臣手里,咱们跟他黑龙江督军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勾结谁也不能勾结鲍叔臣的人啊!” 一滴黄豆大小的冷汗从谢伟强狭窄的额头上滑落了下来,穿过他杂乱而短促的眉毛,差点落进那双眼白过多的鼠目。从面相上看,像他这种头尖额窄、眼露三白之人,多是蝇营狗苟、阴险狡诈之辈,谢伟强正是如此。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知道江枫已然知晓自己给董庆武报信之事,不,这是他设下的陷阱,故意等着自己钻呢! 不知哪来的勇气,让谢伟强突然大笑起来,形迹癫狂地喊着:“哈哈哈哈是你害我!我当你是亲大哥的!你居然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 谢伟强边喊边笑,边撕扯自己的头发和衣裳,江枫立即命人将他按住。好几个人勉强将发狂的谢伟强捆绑起来,关在了一间柴房之中。不过,这引来寨中不少人的侧目,大家心下都颇狐疑,好好的五寨主怎么就疯了起来? 看着众人捆走了谢伟强,关恩铎对江枫说:“大哥,我看他是想装疯卖傻蒙混过关,咱们千万不能上当啊!” 江枫眼中露出一丝悲戚,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他演这一出其实就是走投无路,抵赖不掉通敌之罪了。可是老二,他毕竟是咱们当年一起聚义的五兄弟,既是年纪最小的,又是老三的亲弟弟,我总是不相信他会变成这样,更不忍心要了他的性命啊!” 关恩铎低下头,声音幽幽地说:“可是我总在疑心,当年大嫂遇害之事也与他有关。虽说大嫂和侄女经常到平安庄小住并不是什么秘密,但那日太过可疑,怎会刚一下山就被鲍叔臣的给人劫走了呢?若说无人提前通报,我是断然不信的!” 江枫一惊,脸色铁青地问道:“莫非,你查到了什么,和老五有关?” 关恩铎回答道:“没有实据,若是有,我也不至于说一直疑心。但我仔细查访过,那段时间只有老五频繁出入双城堡,似乎和什么人有着秘密往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7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七) 江枫面色凝重,陷入了沉思。那段往事像一只巨大的黑手,将他的一颗心捏扁、揉圆,来来去去,搓搓磨磨。这是他终生无法忘却的遗憾,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女儿都已经长大,对他来说依旧是提起就痛的伤痕。如果老五真的和这件事有关,那么无论如何江枫都容不得他。 关恩铎看得出江枫对此事的介怀,他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对谢伟强耿耿于怀? 两下相顾无言。 半晌,江枫开口道:“老二,这件事我需要一个确凿的结果,你去查!无论这次勾结外敌之事结果如何,都先留着他的性命。如果到时查出那件事真是他所为,我必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关恩铎点头表示领命,又说:“这次多亏了长孤小兄弟的计策,才让他漏出了‘狐狸尾巴’。明日我带人下山,若能把子弹带回来,咱们简直如虎添翼。什么鲍叔臣、董庆武,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江枫却面有忧色地告诫关恩铎:“那三个小孩儿来路不明,眼下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但也难保不是为了隐藏得更深才献计献策的。他们若是留下,今后还需继续留意,若是不愿意留下,也不勉强。” 关恩铎却不知为什么对长欢有种天然的信任,就像他对谢伟强的不信任也是源于直觉。他是那种随着自己性子来的人,认定了谁就掏心掏肺,反感谁便一丝好脸也伪装不了。 不像江枫,对长欢其实也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但是理智却告诉他,这是一个有些危险的“孩子”,不可掉以轻心。 次日清晨,剿匪团团长董庆武带着大部队绕过落月岭,到达其背后的黑云崖上,这里有一处天然岩洞,就是谢伟强消息上所说的“藏宝洞穴”。 此处山势险峻,难于攀登,董庆武只好让大部队在半山腰驻扎,自己带领一队精英攀了上去。左右谢伟强派来的使者说寞愁寨也只会派出一小队人马护送枪支和财物,可他不知道的是,江枫已派人在黑云崖上布下了陷阱,即便不能歼来的人马,也会令他元气大伤。 董庆武之所以如此信任谢伟强,丝毫不怀疑他出卖寞愁寨的决心,是因为他相信,那样一个心狠手辣、杀害兄弟连眼都不眨的恶魔绝对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向上爬,而自己正是那架能让他踏高的梯子。 当董庆武自以为行踪隐秘地来到黑云崖顶的岩洞附近埋伏之时,洞中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有人已经进入其中。董庆武派人悄悄过去查看,发现洞口的地面上满是车辙和足迹,于是认定寞愁寨的人已经进入洞穴藏宝,便下令所带人马杀入洞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谁知,他们刚进入岩口不远,最前面探路的几人便被脚下的地雷炸上了天。因为岩洞的结构缘故,地雷的爆炸声在岩壁内不断折射,形成了震耳欲聋的音浪,将剩下没被炸伤的人也都震得听力受损,几乎成了废人。 董庆武发现形势不对,赶紧往山下逃窜。可是一出岩洞便发现外面的林子起火了,这可急坏了董庆武。因为刚刚入秋,树林里的草木尚且潮湿,燃烧起来浓烟滚滚、遮天蔽日,而他们方才刚被地雷震伤了耳朵,完无法辨认方向。 这时,身后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倒是能听得个大概,似乎离得很近了。吓得董庆武他们立刻凭着感觉四下逃窜开去,狼狈至极。 半山腰的大部队情况也不太好,他们驻扎的位置可以说是黑云崖上唯一一处平坦之地,江枫早就料到,大部队无法登上崖顶,势必驻扎在此处,于是已经派人在四周埋下了硝石,而且硝石之中混合了一些硫磺,一旦燃烧起来,浓烟滚滚,十分刺目。 此刻,无论是董庆武带领的小队还是驻扎的大部队,皆在烈火包围之中,方寸大乱 另一方面,关恩铎带领一队人马从山寨正门出发,直取平安庄。因为董庆武只是带着战斗队伍去的黑云崖,将辎重和后勤部留在了平安庄,所以此刻的平安庄只有为数不多的后勤兵把守,却存放着关恩铎最想要的东西——枪支弹药、衣食粮草。 关恩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平安庄,但是有一件事令他有些为难,就是谷仓里堆放的庄人的尸体。这些人于寞愁寨既是亲人也是恩人,又是因和寨子联系密切才惨遭杀害,关恩铎看着他们的尸身如此毫无尊严地被随意堆放在一起,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很想将他们都带回去,入土为安。 可是,这次对董庆武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虽然利用谢伟强将大部队骗去了落月岭另一头的黑云崖,不过到底不算太远,恐怕既没有时间就地挖坑安葬,也没有能力将所有人的尸体都带回寞愁寨去。 但如果放任尸体在此,董庆武等人若侥幸不死逃回平安庄,发现不但上当受骗还丢了辎重,定然恼怒万分,保不准就会拿这些死人来泄愤。 两下为难之际,关恩铎做了一个决定:一把火燃尽这座已是死城的村庄。既然人都不在了,便让这里的一切都化作灰烬,随风而去罢! 跳耀的烈火在黑云崖上、在平安庄里同时燃烧着,萧瑟的秋风助长了它的气焰,像两只遥相呼应的火龙,将董庆武的队伍玩弄于股掌之中。可以想见,董庆武带人刚从黑云崖狼狈不堪地逃回,却发现后勤辎重数被劫,驻地变成一片废墟的景象,他脸上会是何等“好看”的表情。 关恩铎带着手下“满载而归”。他在半山腰处回首凝望,那座他们弟兄几人一起长大的村庄终归因他们化成了一片焦土,真是“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这位铁血的汉子亦隐忍不住,流下了哀恸的泪水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8章 一石二鸟计反间(八) 黑云崖上的山火燃烧了半日,终叫一阵急雨给浇熄了。然而董庆武的队伍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搞得七零八落,一个个像斗败的困兽般拖着疲惫的身躯,失魂落魄地逃回了平安庄。哪知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另一场劫后余生 董庆武这次可真是吃了大大一亏,本打算的是偷袭寞愁寨,抢回被劫的枪支,不料反遭埋伏丢失了辎重。这一仗若不是寞愁寨缺少子弹,连他这个剿匪团团长估计此刻都已落入对方手中。 眼下,寞愁寨劫走了董庆武的弹药和粮草,即便是面对面开战亦丝毫无所畏惧。此消彼长,反而是董庆武不敢轻易迎战了。可他也不能就这样铩羽而归,若是让鲍叔臣知道他如此窝囊废,恐怕不仅前途无亮,小命也保不住了。所以,董庆武只得命手下就地休整,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亲卫到双城堡去“借”物资了。 关恩铎带着从董庆武那儿劫来的物资,雄赳赳地回到寞愁寨。一进寨子,便被兄弟们簇拥着去见了江枫。 “大哥,黑云崖那边一切顺利吗?活捉董庆武那瘪犊子没有?”关恩铎一边脱下身上挂着的几条新枪,一边问道。 江枫微笑着摇了摇头,走过来帮他,并说:“没抓到。那厮狡猾得很,根本没进岩洞,咱们的陷阱抓住的都是小喽啰。后来他往山下跑我便没让人去追,硫磺太伤身,咱兄弟犯不上为他冒险。” 关恩铎点点头,赞同道:“对对,反正咱们的目的是这些宝贝,他一个败军之将,成不了气候了。” 他说着一挥手,便有兄弟将他带回来的十来只大箱子抬了进来。箱子依次被打开,行军饼干、罐头、药品、枪械、手雷等等,一应俱,当然也有他们梦寐以求的八八式“汉阳造”专用圆头弹。最令人惊喜的是,末了还抬进来两门克虏伯七五毫米山炮。如此一来,寞愁寨上下真可算得上是鸟枪换炮了! 江枫和关恩铎看着这些难得的武器装备,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大川子进来对江枫说:“大当家,五爷在柴房里闹起来了,说是要见您。” 江枫和关恩铎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扯开嘴角冷笑了下。 然后,江枫当众宣布道:“老五谢伟强,勾结外敌,背叛山寨,照规矩理当枭首示众,以儆效尤。然而,还有一件多年前的惨案疑似与他有关,故而先留着他的性命,挑断手脚筋络,囚禁在黑云崖上。待一切查证之后,再一并清算!他从前的手下,若能弃暗投明,提供其确凿罪证,便可继续留在寨中,否则一律赶出去,永不再用。” 江枫这一决定,可以说是仁义至极了。他之所以宽待谢伟强手下,一是期望从他们口中得知妻子李渔火当年遇害的真相,二是为了稳定人心,不至因谢伟强一人使山寨上下“君臣”失和。 关恩铎见发落完了谢伟强,便提起了长欢他们:“大哥,那三个小兄弟是不是应当放出来了?他们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不但重创了董庆武,还帮咱们抓出了叛徒,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不知大哥打算怎么奖赏他们?” 江枫觑了关恩铎一眼,奇道:“老二,你从来不会邀功,这次竟为了他们几个开口?不会是看上那丫头了罢?” 关恩铎面色一滞,立时拍着地上那两门山炮否认道:“怎么可能?大哥你知道我的,一向对女色没什么兴趣,就是爱摆弄这些‘家伙’。我看那俩‘小子’是行家,这才动了爱才之心。” 江枫也只是调侃他罢了,想着此刻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关押着那三个“小孩”,便吩咐关恩铎道:“那就去把人放出来好好安置罢。对了,顺便叫愁眠来见我。” 关恩铎兴高采烈地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江愁眠撅着不满意的小嘴,磨磨蹭蹭地来了,一见面就没好气地对江枫说:“叫我干嘛?” 平日江枫也算是宠女无度了,这次若不是情况特殊,为大局计,他断不会狠心将愁眠宝贝女儿禁足在自己屋里。现下见女儿恼了他,终是放下“瓢把子”的架势,露出了“女儿奴”的真面目。 他挥挥手遣散了众兄弟,然后不无“谄媚”地给愁眠道歉说:“好闺女,亲父女哪有隔夜仇?怎么,还真和爹爹置气啊?爹知道你喜欢那个苏长孤,我之前也是为了保护他才将他们关起来的。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爹已经让你二叔去放人了。” 愁眠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既惊喜又狐疑地问道:“真的?你不再怀疑他们是奸细了?” 江枫闷哼了一声,告诫女儿:“人不可貌相,爹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那‘小子’虽然暂时没什么问题,不过爹会持续观察,他若是敢欺骗我江枫的女儿,我可决饶不了他!” 愁眠脸上一红,低头娇羞地说道:“你说什么呢爹?我哪有那么好骗?再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可别吓着‘他’!” 江枫听女儿又叫“爹”了,终于放下心来,万分宠溺地说道:“好好好,只要你高兴,爹什么都依你。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愁眠用一双粉拳捶了阿爹的胸膛几下,搂着他的胳膊坐在他身边,说道:“爹,你放心好了,女儿哪也不去,就算以后要嫁人也得招个入赘的女婿,永远陪在爹身边才行!” 那一厢,关恩铎将长欢他们从俘虏营中接了出来,安顿在谢伟强之前住的房子里。这里离江枫和他自己的住处都不远,房舍宽敞气派,有三间大屋,正好够他们三人居住。若不是谢伟强被关押在黑云崖,寨子里还真没有如此相宜的住处呢。 刚刚安顿下来,关恩铎便拉着长欢和俊喆去了寨子西边的校场。自从上次,他便知道俊喆对枪械、火炮这些东西颇有研究,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让他来一起试试那批终于有相配子弹的八八式“汉阳造”,还有刚刚到手的克虏伯七五毫米山炮。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9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一) 俊喆、长欢随着关恩铎来到校场。这里地方挺大,不过训练的人却不多,只有几个精壮的汉子闲来无事正在摔跤,几乎没有练习其他的。 长欢停下来,驻足观察了一会儿。看得出,场上那几个人是真的功夫不赖,结实黝黑的“疙瘩肉”必是常年习武的硕果,一招一式都精准凌厉,确实都是近身肉搏的好手。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再高超的功夫、再健壮的身躯也敌不过一颗颗飞驰而来的子弹。 看了一会儿,关恩铎便有些急不可耐,直接拉着他们去了靶场。 说是靶场,其实就是在校场之中单独辟出一块场地,不大,四周用栅栏围着,立了几只简单的草编靶子罢了。从这些簇新的靶面便可以看出,寨中弟兄的枪法肯定都不怎么样。 长欢蹙了蹙眉头,向关恩铎问道:“这靶场平时没什么人用罢?” 关恩铎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可不是嘛!不瞒你们说,咱寨子枪支有限,都是从剿匪的官兵手里抢来的,子弹就更稀缺了,哪能像正规部队似的随便浪费?我听说奉天的钱希临专门开了一所陆军学校,叫什么‘奉天讲武堂’,光是那些军校生每天训练用的子弹都够咱寨子一年用的了。” 长欢和俊喆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有谁能比他们更清楚钱希临的情况?关恩铎这话里面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不过倒也大抵不错。主要是,寞愁寨这么个土匪山寨,自然是没法跟拥有一座兵工厂的钱希临相比。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打仗就是士兵的工作,枪就是工具,不练好枪法又如何能够克敌制胜?每一颗训练时打出的子弹,都会成为战场上挽救士兵性命的‘护身符’,又怎能说是浪费了呢?”俊喆开口说道。 长欢知道俊喆和她想法一致,认为寞愁寨的训练方式和作战方式急需做出重大调整和改善。不过,眼下江枫还没正式同意他们加入山寨,所以还不能将什么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否则,又有什么筹码能令人家重视呢? 因此,长欢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俊喆的手,转移话题说道:“我看二当家腰间配了枪,想必枪法了得,不如和我哥比试比试,如何?” 此话正中关恩铎下怀:“甚好,甚好!我正有此意!那日听俊喆小兄弟说起那‘汉阳造’子弹的问题,我就知道他定是行家。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爱这些‘带响的家伙’,遇到个懂行的人可真不容易,必须切磋切磋!” 说着,他让人取了两支崭新的八八式“汉阳造”来,又拿出六发子弹,给了俊喆三发,自己留下三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子弹来之不易,咱们点到为止。” 俊喆收下子弹,谦虚地让道:“二当家先请。” 关恩铎熟练地将子弹上了膛,瞄准靶子毫不犹豫就是三枪,部命中靶心。然后不无得意地看着俊喆,说道:“这‘汉阳造’果然不错,比我那把‘撸子’准头强多了!” 俊喆浅浅一笑,转身退后了二十米,做出一个在军校学习的标准瞄准动作,接着迈开双腿跑动了起来,在奔跑的过程中连开两枪,最后凌空跃起,在空中又开了最后一枪。这一些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有行伍风范。 关恩铎吃惊地去看靶子,也是不偏不倚部命中。这样一看,很明显比他方才的原地射击高超许多,于是抚掌赞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俊喆小兄弟的枪法远在关某之上!” “就是不知道这身好枪法是打哪学来的?我咋看着这么像营盘里出来的呢?”江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浑厚中带着淡淡的威胁,令人不禁身一肃。 其实俊喆已经尽量隐藏自己的身手,奈何从小就和钱斯年一起在部队里浸淫,后来又在奉天讲武堂正规学习过,所以一招一式都带着准确而精炼的军人架势,这些营盘里留下的印迹并不是那么容易抹除干净的。他看着长欢,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长欢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辞,面不改色地盯着江枫的眼睛,说道:“江寨主,我们兄弟二人的身份确实和行伍有些关系,只怕说出来遭您忌惮。不过,不是有句话叫‘英雄莫问出处’吗?即便我们是在营盘里呆过,但现在自愿留在您的寞愁寨中。您若愿意收留,我二人便在此立誓——生是寞愁寨的人、死是寞愁寨的鬼,如违此誓,天打雷劈!如何?” 江枫看着长欢清澈而没有丝毫躲闪的目光,莫名地打消了心头的疑虑,竟然还有些惭愧于之前的畏首畏尾。 曾几何时,他对任何前来投寨的弟兄都慷慨接纳、既往不咎,只是愁眠她娘死后,他开始有了顾虑和疑心,生怕女儿再出什么事。因此,见到长欢他们和愁眠在一起的时候,他便先入为主地对他们产生了不信任。但是谢伟强一事足以证明他们和鲍叔臣并非同伙,这不就行了吗? 何况他们二人一个武艺高强,一个智计无双,加上那个身手了得的婢女,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人才,对寨子的壮大可说大有裨益。至于是不是出身行伍,若真想隐瞒便不会这么轻易露出身手。而那些不愿明言的往事,既然人家不想透露,又何必非问不可? 想明白了这些,江枫豪气干云地说道:“‘英雄莫问出处’,说得好!既然两位小兄弟不嫌弃我寞愁寨水浅,愿意留下,那就得按照我寞愁寨的规矩办。等明日咱们准备好了,正式拜过关老爷才算作数。” 关恩铎欢喜地拍了拍长欢、俊喆二人的肩膀,说道:“大哥英明!这两位小兄弟可算是咱们寞愁寨的福星了,他们一来咱们不但重挫了鲍叔臣派来的剿匪团,还缴获了那么多武器装备,我最中意的还是那两门山炮!俊喆小兄弟,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俊喆拉走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0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二) “噢?山炮倒是难得的好东西!走,我跟你去看看。”俊喆惊讶地说道。 说着,几人便离了靶场,往存放山炮的武器库去了。 武器库不大,里面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枪支弹药,不过每种数量都不多,一看就不是大批量购买,而是分散缴获所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两门九成新的山炮,它们像两只金贵的瑞兽被郑重地摆在武器库最中心的位置,上边还盖了两块大红的绸布。 关恩铎骄傲又小心地掀开了它们的“面纱”,向俊喆说道:“不赖罢?那边箱子里还有些炮弹。” 俊喆细细查看了这两门炮,简要介绍道:“这是克虏伯七五厘米口径山炮,后装退管式火炮,射程四千米,原产德国,后由江南制造总局仿造成功,现在有上海兵工厂生产的‘沪山’和德国原产的‘克山’两种。这两门都是‘沪山’,虽不及‘克山’的威力和准度,但也算是很不错的东西了。” 他边说边指了指炮身的各个部位,继续说道:“山炮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拆解。拿这门‘沪山’来说,既可以整体用一匹马驮行,也可拆解成五部分,分别运输,非常适合地形崎岖的山地战。不过缺点就是射程太近,威力也不如野炮大。” 关恩铎听得目瞪口呆,原本只是觉得抢来两门大炮是件挺风光的事儿,却没细想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大的名堂,至于实不实用的,更加不曾考虑。听俊喆这么一说,这俩宝贝还挺适合他们寞愁寨用,因为他们主要就是在山地作战,故而对俊喆的赏识又更深了一层。 江枫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也感觉得出俊喆不仅功夫、枪法了得,关于武器的知识也十分渊博。今后寞愁寨想要壮大,还真少不得他这样的人才。 就在三人兴致勃勃的时候,长欢却在旁泼了一盆冷水:“东西是好,可惜炮弹才十来发,吓唬人倒还够用,若真碰上硬茬子也不过是‘鸡肋’罢了。连弹药都配不齐,还想搞起一支正规的队伍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关恩铎惋惜地点了点头,说道:“长孤小兄弟说的也是,眼下咱们枪炮都有了,就是弹药这块还欠缺得很呢” 江枫却不以为意,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长欢,问道:“谁告诉你我想整起一支正规队伍?” 长欢瞥了江枫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向关恩铎说道:“其实,寞愁寨的问题又岂止是弹药短缺这么简单?这两日我也观察了,别看寨里看似人丁兴旺,实则可用之才不过尔尔,加之组织松散、纪律不明,这才给谢伟强那种人以可乘之机。我不客气地说,这样的一个绺子,到今日还能存在,不过是老天爷赏饭吃,凭的都是落月岭这个天险罢了!” 听到长欢贬损寞愁寨,江枫立时面色一沉,一脸黑黢黢的胡子都有些扎撒起来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愤怒地瞪着长欢,高声喝道:“你这么看不上咱们绺子,为啥还要留下?” 长欢一点都不怕眼前之人。相反,之前一直小心翼翼防着她们的江枫,倒比眼前这个恼羞成怒的“熊瞎子”更令人感觉可怕,缺了几分真性情。看来,在他心中女儿和绺子必是两处极为重要的所在,谁也不得轻易冒犯。 关恩铎自然知道江枫的脾气,谁要是敢在他面前说愁眠或是寞愁寨一个“不”字,他定是要发一通火的,于是赶紧劝道:“大哥,别生气,长孤小兄弟这是忠言逆耳啊!咱们要想往好了去,就得敢于承认不足,勇于改变现状,不能讳疾忌医。小兄弟初来乍到,旁观者清,给咱指出来了,咱不妨再听听他有没有啥好的建议。” 江枫闷“哼”了一声,依然面露不悦,活像一只被惹恼的黑熊。 他倒也不是不知关恩铎所说在理,只是这寞愁寨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倾注的心血比任何人都多,甚至还因此痛失至爱。那件事之后,将绺子搞得强大、不再让任何在乎之人受到伤害,便成了他的心结。可是今日,他多年的努力竟被长欢说得一文不值,怎能不叫人气闷? 就在这气氛急剧变冷的时候,幸好江愁眠来了:“爹,二叔,长孤,俊喆,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啊,真叫我好找!今日大捷,我叫厨房做了点好的,犒劳犒劳弟兄们,就等你们了。” 江枫一见女儿,气就消了一半,于是不理众人,揽了愁眠的肩膀便走。刚行出几步,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长欢赌气似的说道:“你这小子也就是嘴巴厉害,把这绺子给你难道你能比我整得更好?” 长欢胸有成竹地一笑,反问道:“我若没有真本事,怎敢如此得罪江大当家的?嫌命太长吗?” 江枫又一瞪眼睛,吹着胡子说道:“小犊子,老子又不是杀人不眨眼,要你小命有啥用!但你给我听好了,今个儿夸下海口,赶明儿要是做不到,那可就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了!” 长欢一口应下:“你若放心把绺子交给我管,万事听我的,我可以保证,一年的时间,还你一个能和剿匪团正面决战的寞愁寨,不出两到三年,便能同鲍叔臣的黑龙江陆军匹敌,甚至可以将他赶出东三省!” 江枫转身冷笑了一声,边走边撂下一句:“口说无凭,先得让我瞧瞧你的本事!过了这一关,我就信你。走,弟兄们面前说话去!” 其实,长欢此刻并没明白江枫话中的深意。不只是她,在场所有人都没察觉到,江枫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而笃定的光芒。 到了议事堂,已经有百十来名弟兄等在里边,十几张大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众人正浅酌着。 一见江枫到了,便有几位弟兄起身将他们让进里边。长欢发现,正是白日里在校场上摔跤的那几位,大约在绺子里亦是有些威望的。而其他人,则大多自顾自地喝着小酒,瞧着热闹。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1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三) 在主桌落座之后,江枫站起身来,端着酒坛子向在座弟兄说道:“今儿咱在此聚会,主要有三件事儿。一是,众所周知,老二从鲍叔臣那个王八羔子手里缴获了老大一堆武器弹药、军用物资,充实了咱们的军备,这是喜事。二呢,咱们绺子也好长时间没来新人了,苏俊喆、苏长孤这两个小兄弟,别看人不大,本事可不小,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至于这第三” 说到这儿,江枫稍微沉吟了一下,面色凝重地接着说道:“这第三就是,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平安庄没了,老二为了防止鲍叔臣的人糟蹋庄里人尸体,一把火把整个庄子点了。我这一坛酒,敬无辜死去的村民,为了给他们报仇,咱们必须拿下他娘的剿匪团!” 说完,整整一坛香醇的天德兴高粱酒被江枫掷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一声哗响。众弟兄见状,也都纷纷起身应和,把手里的酒碗重重摔在地上。一时间,议事堂中充满了此起彼伏的瓦碎之声。 摔碗表决心之后,江枫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并说:“今个儿都敞开了吃喝,一醉方休!” 关恩铎干掉一碗高粱酒,低声向长欢和俊喆介绍道:“咱绺子聚会向来都是各家出一个代表,要是都来,根本坐不下。今日也是为了迎接你们,才有这么大场面,足见大哥对两位小兄弟的重视。” 长欢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心说,这哪里是给我们接风?听江枫方才在武器库那话的意思,分明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是不是鸿门宴都还不好说呢。 想到这儿,长欢突然想到自己那把勃朗宁手枪和汇票都还藏在马车上,便问关恩铎:“二当家,之前我托您去平安庄寻我们的马车,可曾寻到了?” 关恩铎轻轻点了点头,说:“寻到了,枣红马,车辕子上刻了个‘苏’字的,对罢?” “对,它在哪儿?”长欢一喜,赶忙问道。 她欣然的神色被坐在对面的江枫捕捉到了,开口问道:“马车里有啥值钱的玩意,值得你这么紧张?” 长欢没想到江枫一直看似不曾留意,实际上竟然连自己和关恩铎那么小声的说话都听到了,可见始终在偷偷观察自己,于是回答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谁出门不带些黄白之物?何况如今正逢乱世,到处都不太平,我们不得将钱财藏好了吗?” 江枫听出她实在揶揄他们这些土匪,因此没好气地说:“咱绺子可有规矩,投寨‘三上交’:交人、交钱、交心。你就算有什么值钱的,那也不是你的了。老二,等会儿把马车赶到我院子里!” 关恩铎有些为难,规矩是有,但那是从前谢伟强定的。旁人来投寨江枫也不怎么提这些,愿意交就交,不愿意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到了长欢他们这儿却如此小气了?他真怕大哥把这俩难得的人才给气走了! “大哥,那马车我检查过了,啥也没有,就给他们拿回去罢。”关恩铎劝道。 江枫却不依不饶:“他刚才不是说了嘛,有些黄白之物。你找不到,不代表我也找不到!”然后又转向苏长欢,哼笑着说:“小子,我猜那马车上是有啥机关罢?你放心,我肯定能找出来,不会浪费你的‘孝心’!” 长欢盘算着,估计江枫是越见自己着急越不会放行,因此反其道而行之,假装无所谓地说道:“何必劳动江大当家亲自动手?几个半子儿的,长孤本来就是打算找出来孝敬您的!” 江枫讨了个没趣,讪讪地嘟囔道:“你小子可别跟老子耍花样!” 长欢见他松了口,便向关恩铎说道:“那就麻烦二当家陪我去拿一下罢。” 关恩铎点了点头,向瞪着一双眼睛瞅着自己的江枫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领着长欢出去了。 江枫随后叫来大川子,耳语了一番。只见大川子吃惊地问了一句:“当家的,真要拿出‘那个’吗?难道小姐有心上人了?” 俊喆敏锐地听到了这句话,他怎会看不出江愁眠对自己的小姑姑有些脉脉含情,可这情意终究是错付的。虽说小姑姑不是故意引得愁眠钟情,但无论如何,若是江枫知道自己女儿看中之人居然是个女子,肯定会勃然大怒。尤其是在眼前这个众人瞩目的场合,他更是没脸,岂不更加迁怒小姑姑? 念及于此,俊喆便要起身去寻长欢商议对策。怎奈江枫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说道:“小子,你要去哪儿?来,陪叔喝酒!” 俊喆发现江枫竟然在自己面前自称“叔”,这是把他当成“亲家”了,因而更加确定对方是要撮合,或者说逼迫长欢娶江愁眠了! 这时,长欢和关恩铎回来了。她手里拿着厚厚一沓东省银行的汇票,走到江枫身边,假作恭敬地将汇票递到江枫手里,眯着眼睛笑言道:“大当家,这是我们兄弟二人孝敬您的,请笑纳!” 长欢和钱希临曾有约定,无论任何一家东省银行,如有人拿着这些汇票兑款,只要签名字迹不对便说明长欢出了危险,钱希临便会派人查访。所以,长欢根本不担心这些汇票落入他人之手,他们即便拿到了,也兑不出钱来。她之所以将汇票给江枫,是想借此联络钱希临,不为别的,只因寞愁寨武器弹药不足,而钱希临有一整座兵工厂。 然而俊喆并不知道这些,他想着的是,江枫会不会以为这笔钱是长欢给江愁眠的聘礼?如此一来,岂不更坚定了他将女儿嫁给小姑姑的决心? 果不其然,江枫哈哈大笑,接过汇票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你小子的‘孝心’我收下了!这钱,我就暂且帮你存着,今后你只要待我那丫头好,啥不都是你的?” 长欢没太听懂江枫的话,还想问却见他不断向门口张望,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时,俊喆在旁悄悄拉了拉长欢的衣袖,小声说道:“跟我出来一下。”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2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四) 长欢见俊喆神情凝重,便知他定然有重要之事,于是起身欲跟他出去。可就在这时,大川子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锦盒。 在场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落在锦盒上边,甚至有人不禁发出了惊叹唏嘘之声。无疑,除了长欢和俊喆,其他人都对这只锦盒代表的意义心知肚明,且充满敬畏。 江枫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揭开上边盖着的那方刺绣精美的帕子,用粗砺的手掌轻轻摩挲着表面,就像看待心爱的女人那般温柔。这种深情的眼神于他那粗犷的形象十分不符,却令人不禁心头一紧,莫名觉出这个男人的不易。 半晌,他抬起头,向错愕的长欢和俊喆解释道:“这盒子上是一道谜题,咱绺子这些弟兄都试过了,没一个能打开的。今天你们试试,谁能打开,今后就是我寞愁寨的军师!” 话是这么说,可俊喆却觉得这个盒子和江愁眠的婚事脱不了干系,江枫必然是认定小姑姑能解开谜题打开盒子,才在众人跟前搞这一出,也好让大家名正言顺地接受这门婚事,不至于因为他们初来乍到而产生不满。 他自然也相信凭小姑姑的聪慧,一道谜题不太可能难住她,万一她解开了,江枫趁势说将女儿许配给她,那可就是骑虎难下了!所以,绝对不能让她来解谜。 念及于此,俊喆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挡在长欢身前抢先说道:“我先试试罢!” 说着,他接过锦盒捧在手里端详。只见那是一只花梨木雕刻而成的盒子,上面镌有“花开花落”四个大字,在这四个字周围又有“屑香残鬓一眼泪月对孤亭晚坐”十三个小字。这些字本应围成一周,但那“坐”字后边却有个空当,看起来十分突兀。 俊喆顿时明白,这里应该还有一个字,可以和前边的十三个字正好凑成两句七言诗。然而,既然是个谜题,那便不是随便填上一个字语句通顺就可以的。这个字必须得是唯一,且和得上谜面、解释得通,又有提示意义。因为这盒子上有个钥匙孔,想来只有解出这个字来才能知道钥匙的所在。 “屑香残鬓一眼泪,月对孤亭晚坐”俊喆轻轻吟着那残缺的两句诗,心中想着,这和“花开花落”四个字有什么关系?这四个字被围在诗句中间,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极有可能是一种提示。这“花开花落”如果反过来读便是“落花开花”,也属通顺,难道这是暗示“回文”? 所谓“回文”,就是把相同的词汇或句子调换位置或颠倒过来,产生首尾回环的情趣,也叫回环。 于是,俊喆将那两句诗反过来读了一遍:“坐晚亭孤对月,泪眼一鬓残香屑。”果然也是成立的,那么只要找到一个字,韵脚和适且能形成“回文”效果。就可以了罢? 俊喆想出了几个字,却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个字,一定还遗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 长欢见俊喆苦思冥想半晌依旧没有解开谜底,于是悄然走到他身边,凝视着锦盒。 “应是个‘陪伴’的‘陪’字罢!”长欢轻而易举地说道。 俊喆疑惑地问道:“为何是这个‘陪’字?若要凑成‘回文诗’,也不是非‘陪’字不可啊?” 长欢解释道:“你看这‘花开花落’四个字,不单单暗藏‘回文’的玄机,就是变成‘花落花开’、‘开花落花’亦无不可,也就是说左右互换依然成立,那么缺的那个字应当也是一个可以左右部分互换的字。本来这样的字就不多,想来只有这个‘陪’字合适。” 俊喆心中赞同长欢所说,不过他并不希望长欢猜中谜底,所以问道:“即便真是这个‘陪’字,但盒子又当如何打开呢?我原以为此字是开锁的关键,可这个‘陪’字似乎并无所指。” 长欢的目光落在江枫手上拿的那块锦帕之上,只见江枫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那帕子,手上的关节都因用力变得有些发白。她微微一笑,走到江枫身边,说道:“大当家,若我没猜错,钥匙就藏在您手上这块锦帕之中罢?”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江枫,谁都见过那块盖着锦盒的帕子,却从来没有人想到钥匙可能就在其中。江枫哈哈大笑,将帕子递给长欢,看着她从其中的暗层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长欢一边将钥匙插进锦盒上的锁孔,一边说道:“‘陪’字本义‘君主陵墓旁的忠臣坟墓’,有陪衬之意,而将它左右部分互换又是个‘部’字,合在一起就是‘陪衬部分’,自然指向的是和锦盒在一起的锦帕,所以我猜钥匙就在锦帕之中。” 锦盒的锁“咔嗒”一下应声开启,俊喆的心也随之“咯噔”一跳。他在想,糟了,小姑姑果然解开了这个谜题,不知待会儿江枫让她娶愁眠为妻她要怎么办? 果然,当锦盒里的东西映入眼帘,长欢略略有些不知所措,她狐疑地看向江枫。 只见江枫走过来,从盒子里拿起那两只可以拼成一副鸳鸯戏水图的对半玉佩,既欣喜又些不舍地说道:“这盒子和玉佩都是愁眠她娘留下的,说是谁能打开就把丫头嫁给他。我那婆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儿,你能解开她留下的难题,可见也是个聪明人,把女儿嫁给你我这个做爹的也就放心了!” 长欢目瞪口呆,她单以为这是对他们入寨的一道考验,却没想到打开盒子还有这么一层含义。她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却听俊喆拦在她身前,说道:“不行!长孤不能娶江小姐!” “你说啥?”江枫立眉瞪眼地问道,“难道我女儿还配不上这个小犊子吗?” 俊喆见江枫果然发怒了,而且寞愁寨众人也都虎视眈眈地站起了身来,似乎对他们兄弟俩的“不知好歹”感到十分不满。他只好迂回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长孤比江小姐要小好几岁呢,这恐怕不太合适罢?更何况,江小姐也不见得愿意啊!”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3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五) 俊喆见江枫果然发怒了,而且寞愁寨众人也都虎视眈眈地站起了身来,似乎对他们兄弟俩的“不知好歹”感到十分不满。他只好迂回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长孤比江小姐要小好几岁呢,这恐怕不太合适罢?更何况,江小姐也不见得愿意啊!” 这时,一直在旁不曾言语的江愁眠忽然开口,略带羞涩地说道:“我是戊申年十月生人,不知长孤生辰是何年何月?” 她这一说话,意思便十分明显了,是婉转地针对俊喆所提出的“江小姐也不见得愿意”这话表明了态度。 俊喆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长孤是辛亥年腊月生人,细算起来比江小姐小了整整三岁呢,而且还未成年,这桩婚事确实不大合适” 未及俊喆把话说完,江枫便摆了摆手,替女儿说道:“这有何妨?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么说来他俩简直是天作之合!” 俊喆只得又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搬出来,说道:“但是,我们兄弟二人家中父母尚在,未曾禀明高堂便贸然私自成亲,实属不孝之举。” 江枫对俊喆的说法嗤之以鼻,闷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做不了主,咱也不急于一时。你俩不是要在我寞愁寨入伙吗?赶明儿我派人去把你们家老头儿、老太太接上来,不就完了?” “这”俊喆实在没有办法继续推搪,无能为力地将目光投向了长欢。 长欢这会儿心里也在权衡,究竟是此刻坦白自己是女儿之身一事,还是等在绺子里树立起了威信再说。如果没有江枫强行嫁女这一出,她原是不打算这么早暴露自己真实性别的。因为她自知相貌出众,若然被这满寨子土匪知道自己并非男子,不知会引发多少罗乱。 另外,她既然想将寞愁寨发展成自己的队伍,身为女子的号召力自然不及男子,不但行事不便,也不利于人心的聚拢。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想想,她的前世,瓜尔佳清扬少将军,在军营和朝堂浸淫多年,因女子身份遭遇到的偏见和不公,难道还少吗? 但是眼下,如果不立刻坦诚自己不是男子,恐怕将来江枫知道了会更加恼怒,那么她在寞愁寨的苦心经营也就毫无意义。所以,为今之计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大当家,我确实不能娶愁眠为妻。至于理由,可否容我去换身衣服再来跟您解释?”长欢用一双狭长的凤眼带着诚意看向江枫。她的眼睛沉静而深邃,似有一种惑人的力量,使得江枫没由来地心跳漏停了一拍。 本来,听见长欢说不能娶愁眠,江枫是怒发冲冠的,怎料被她眼神一慑,竟然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要求:“那你快去快回罢。” 长欢看向俊喆和愁眠,又问江枫道:“让他们跟我一起去,可否?” 江枫眯了一下眼睛,摇头说道:“愁眠可以和你去,但是这小子必须得留下,万一你们挟持愁眠逃走怎么办?” 长欢本来是怕待会儿万一江枫迁怒,波及到俊喆,这才想让他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奈江枫会错了意,把俊喆扣下当人质了。她只好点了点头,看向愁眠。 愁眠还未从方才长欢说的不能娶她为妻那句话中抽离出来,脸色苍白而僵硬。她回了回神,压抑着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守住最后一丝尊严说道:“不必了!我江愁眠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非要人家给什么解释?再说了,爹,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我可没有说过要嫁给他!” 江枫以为女儿生气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长欢吩咐左右道:“好!这小犊子不识抬举,立刻给我绑起来,和谢伟强那个王八蛋一起关到黑云崖岩洞里去!” “别!”愁眠一惊,她本意是想挽回一些自尊,可她爹这么做反倒显得她的气量太小,更该让人笑话她嫁不出去只能逼婚了。“爹,我跟她去一趟罢,有什么话今日当面说清楚,省得日后大家相互误会,伤了绺子弟兄的和气。” 说着,江愁眠拉起长欢的手便出了议事堂。 刚出到外边,江愁眠便马上松开了手,冷眼觑着眼前这个不肯娶自己的“男子”,问道:“到底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胡子’出身,配不上你这位公子哥?如果是的话,你走罢,不要再出现在我寞愁寨。至于你哥和那个婢女,我也会让爹放他们走的。” 长欢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并没有回答江愁眠的问题,而是走到不远处的水井旁边,自顾自地提了一桶水上来,就着水中倒映的一轮明月洗起了脸来。 清冽的井水带着山林独有的气息,冰凉地冲刷着长欢脸上多日来的仆仆风尘,以及她那两条用碳笔刻意描画出来的“剑眉”。 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张干净而妩媚的脸庞,吹弹可破的肌肤带着天然的莹白光泽,将顾盼生辉的凤眸衬得更加乌黑明亮,娇红色的嘴唇挂着水珠,像极了一颗饱满欲滴的樱桃,在旁边那两朵浅浅梨涡的点缀下,显得无比俏丽可人。最改变气质的自然是那两道飞扬而纤细的眉毛,虽然英气,却十足一副女儿姿态,不似之前的剑眉,观之一派阳刚之气。 “你你是女子?”江愁眠看着长欢那出尘绝艳的面孔,惊得是目瞪口呆。 长欢扯着衣袖轻轻拭了拭额面上的水珠,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江姑娘,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只是在这乱世之中,女子本就是弱势,长着这样一张脸更是危险。我身子弱,没有武艺,不能总是拖累身边人,所以才做男装打扮。让你误会,实在是长欢的不是。” 江愁眠艳羡又有点失落地看着长欢良久,终于说道:“我能理解,若我有你这样好看的容貌,也不敢轻易示人。如此说来,那苏俊喆不是你兄长,而是相好之人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4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六) 长欢赶紧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苦笑着否认道:“不是不是!你别误会,他虽大我几岁,但却是我的侄子,至亲骨肉。我们俩从小在一起长大,相依为命,所以才异常亲厚。” 江愁眠不好意思地说道:“哦,原来如此!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方才他一直阻拦这桩亲事,想来也是在保护你。可是现在怎么办?我爹如果知道上当受骗了,肯定是要生气的。” 长欢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总不能因此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况且,既然以后还要在绺子里待下去,与其将来被人发现,倒不如现在就坦白,我想你爹总不至于要了我们的性命罢?” “那是自然,我爹又不是阎王爷,动不动要人性命干嘛?”江愁眠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你放心,等会儿我也会帮你说话的。” 长欢莞尔一笑,向江愁眠抱了抱拳,说道:“多谢江姑娘了!现在还有件事要麻烦姑娘,可否借我一身女孩子穿的衣裳?” 江愁眠上下打量了一下苏长欢,见她人虽瘦削,但身高并不算矮,和自己大约差不多,于是应承道:“没问题,你随我来,我帮你好生打扮打扮,保证等会儿我爹见了都不忍心动你一根寒毛!” 说着,两人嬉笑着携手去了江愁眠的屋子。 打扮的过程自不必赘述,只知道当苏长欢穿着江愁眠帮她精心挑选的衣裙,脸上画着淡而出尘的妆容,出现在议事堂的时候,堂内众人都目瞪口呆地屏住了呼吸,不错眼地盯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女子,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暧昧而难以抑制的心跳。 唯有俊喆,看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小姑姑和面前这些男人虎狼般的眼神,脸上现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长欢下意识地抚了一下鬓边那枚镶着琥珀杜鹃花的梳篦。这是在愁眠的坚持下才戴上的,她自己本不习惯头戴钗饰,不过愁眠说她的短发太过硬朗,戴上这个能增加妩媚之感,惹人怜惜,她爹江枫算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且吃软不吃硬,断然不会对可人的女孩子动手,所以嘱咐长欢尽量以柔克刚。 “这、这是长孤‘小兄弟’?”还是关恩铎最先反应过来,震惊地指着长欢说道。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嘈嘈切切、不敢相信的唏嘘声。 江枫也收了收心神,故作镇定地板起脸问道:“怎么回事?你咋是个娘们儿呀?” 长欢低下头,意欲躲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开口说道:“大当家、二当家、各位弟兄,在下苏长欢。之前男装打扮化名‘长孤’,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以致于造成大当家误会,欲将小姐许配给我。这份抬爱之情令长欢受宠若惊,因此只得据实已告,不敢继续欺瞒,还望大当家谅解一二。若是大当家因此生长欢的气,便责罚长欢一人罢,但请勿要迁怒旁人。” 江枫圆睁着双眼,仍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追问道:“既然是女的,为啥还去解锦盒上的谜题?你把我老江和寞愁寨的脸面置于何地了?” 长欢故意很委屈地撅了噘嘴,辩解道:“我怎么知道那锦盒有这么大说道?大当家又不曾提前言明,只说解开就可以当军师。若我知道这锦盒关系到江小姐的婚事,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出这个风头?” 她生得唇红齿白,嘟着嘴说话天然地给人一种娇嗔的感觉,我见犹怜的样子令在场所有人心中都不禁为之一动。江枫也不例外,就算原本有再大的怒气,被那樱唇中发出的好听声音一冲,也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想来,当年清兵利用那陈圆圆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抵也不过是如此了。 江枫咽了口唾沫,心虚地环视四周,却见议事堂里的众人,除了愁眠和俊喆,部如痴如醉地看着长欢,已然丢了魂魄一般。仅存的一丝清明提醒他,这个苏长欢,作为女子要比之前那个“小伙子”苏长孤更加危险! 一个自认为正义又带有一点点私心的想法在江枫的内心悄然萌发,他向来是敢想敢干的性格,于是大声宣布道:“好!既然你做不了我江枫的女婿,那就做我的女人罢!我这寞愁寨啥都有,就缺个才貌双的‘压寨夫人’,我看你正合适!捡日不如撞日,正好今晚弟兄们都在,你我就在此拜堂成亲罢!” 谁都没想到江枫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皆是愣在原地。只有俊喆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大声对江枫说道:“不行!我小姑姑早有婚约在身,况且你女儿都和我一般大了,姑姑又怎能嫁给你这个老鳏夫?” 江枫似乎铁了心要将长欢“据为己有”,他冷眼瞥了俊喆一下,霸道地说:“有婚约又咋的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寞愁寨!土匪窝子!是不是给你们点笑脸,你们就忘了是咋回事?我江枫想要的女人,谁也甭想拦得住!” “你敢!”俊喆见他这是打算强迫小姑姑下嫁了,简直气结,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无耻!” 江枫冷哼了一声,吩咐道:“把他给我绑了!” 大川子立刻带着两个弟兄上前,欲将俊喆捆绑起来。俊喆的武义远在他们之上,哪有那么容易被制服?于是,四人缠斗在了一块。 长欢见状,飞快地在脑中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 俊喆虽然武艺高强,在场所有人若单打独斗应当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那江枫和关恩铎的功夫也都不弱,若是一起上阵,俊喆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再说,还有这百十号人在场,自己和俊喆两人是绝对没有身而退可能的,所以不可硬拼。所谓“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将江枫制服,或许可以解开眼前这个困局。 念及于此,长欢悄悄摸向了自己怀中那把勃朗宁手枪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5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七) 这把手枪是钱斯年从前送给长欢防身用的,之前她一直藏在马车座位下边的暗格里,和汇票放在一处。方才,她和关恩铎一起去马车上拿汇票,趁关恩铎不注意便揣在了身上。 此刻,长欢就站在距离江枫不足三尺的地方,而且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俊喆和大川子他们四人的打斗之上,无人有暇顾及到她。于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江枫身边,将勃朗宁手枪抵在了江枫的腰眼上。 “咔哒”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之音在长欢手下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她冷然而清晰的断喝:“都别动!” 众人皆是一惊,停住一切动作看向江枫,只见他在转瞬即逝的错愕过后,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不合时宜的笑意。 长欢又用手枪戳了戳江枫,厉声吩咐道:“把手举起来放到脑后!” 江枫并没有如她所愿,而是摊着手笑言道:“丫头,我知道你根本不敢开枪,打死我,你俩也休想走出这寞愁寨。”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令长欢感觉有一阵寒意从脚底袭上心头。是她太低估这个江枫了,别看此人表面憨直,看似鲁莽,实际上心中却非常有成算,料定了自己的威胁绝不会付诸行动。 的确,若打死了江枫,在场众人一定会蜂拥而上,将长欢和俊喆千刀万剐。既然她是想活着离开,那么必然不愿使局面闹到鱼死网破,因此用江枫的性命来胁迫根本不具有任何威慑力。 其实,挟持人质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心理上的博弈,一旦挟持那一方的底线被戳穿,就算是彻底失败了。长欢知道即使她继续耍横斗狠,江枫这个人也是不会退让半分的,除非 她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江愁眠,但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恩铎护在身后。长欢是想着江枫敢拿他自己的性命拼,却不一定敢拿女儿的赌,就像她对俊喆——此刻她可以不顾及自己,却不能拿俊喆的性命开玩笑。 不过,现在看来想要挟持江愁眠亦是不可能的了,难道真要坐以待毙了吗? 就在这时,江愁眠开口了:“长欢,你不要冲动,不要伤害我爹!我帮你劝他!爹,你不是说过一生只爱我娘一人吗?你怎么能娶长欢呢?她比我还小呢,以后要我和她怎么相处啊?” 平日里,无论女儿说什么江枫几乎都唯命是从,是个十足的“女儿奴”,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却十分坚持地说:“愁眠,这事儿轮不到你管,不许插嘴!” 这样一来,本来想帮长欢他们求情的关恩铎也无从开口了。 江枫知道长欢此刻正盘算着如何对付自己,于是趁她思考的时候忽然闪了一下身,一只粗厚有力的大手一下子顺势捏住了长欢纤细的手腕,轻轻一用力,长欢便感到自己的腕骨错位了,手中的勃朗宁手枪也随之掉在了江枫脚边。 江枫松开长欢,俯身捡起手枪,拿在手里掂了掂,眼睛觑着她说道:“哟,还藏着这么好的家伙呢?老子没收了!不过丫头你放心,我也不是给昧下了,等你成了我的‘压寨夫人’,这玩意儿就还你!” “呸!你想得美!”见江枫伤了小姑姑还说这话,俊喆比长欢还着急还气愤,啐了一口唾沫就要上来和江枫动手。 江枫顺手举起那把手枪,枪口正对着俊喆的脑袋。这可把长欢吓了一跳,方才她已经打开了保险,子弹也上了膛。她生怕江枫对枪械不熟悉再走了火,又或者他一发怒,真把俊喆给崩了。 对长欢来说,俊喆比一切都重要,包括她自己。前世,她可以为了俊喆放弃自己的生命,在锦姿的威胁之下接受凌迟之刑。今生,她更加不会让俊喆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即便让她嫁给一个不想嫁的人,即便这人是个粗鲁霸道的土匪头子。 “你把枪放下!小心走火!”长欢喊道,“我同意了!同意了!” 她右手腕骨错位,像一截假肢一样无力地垂在身侧,只能用完好的左手去拉江枫的衣袖。因为身高的差异,够得十分费力,就像一个扯着大人衣袖要糖吃的孩子似的。 江枫闻言一喜,低头危险地看着长欢,说道:“原来你的‘罩门’在这儿呢!”说着,他用枪指了指大川子,示意他将俊喆绑起来。 大川子上前,俊喆却挣扎着对长欢喊道:“小姑姑,你不能嫁给这个混蛋!你不要管我!” 长欢以如水的双眸望向俊喆,那种慈爱而带着自我舍弃的目光唤起了俊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记忆。渐渐地,小姑姑苏长欢的脸,在他眼中和死去多年的母亲瓜尔佳清扬模糊的面容重合了起来。 俊喆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将长欢当成母亲的化身,而长欢也的确在尽一个“母亲”的义务,陪伴他、教育他、保护他,甚至,为他牺牲自己。 但是,究竟是什么缘故,能让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神奇女孩为自己做这些事情?俊喆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不符合逻辑却真实存在问题,一直以来他都把她的好当做理所应当。可现在这个问题突然横亘在了他的面前,而他心中有一个模糊而更加匪夷所思的答案隐隐盘桓着。他无法证实,更不敢相信。 “喆儿”长欢叹了一口气,无声地说道:“没关系的。” 俊喆只能从她的口型判断出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他就被大川子等人带了出去,关在谢伟强待的那个柴房之中。 看着俊喆被带走,长欢冷下脸来,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用力向上一送,只听“咔”地一声,腕骨复位了。 她转头对得意洋洋的江枫说道:“如你所愿,我可以嫁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要求。否则,就算闹个鱼死网破我也不会做你江枫的妻子!” 江枫点了点头,好像对她十分容忍地应道:“你说罢,只要不是要我老江的性命,不是让我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我都依你!” “这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长欢伸出拳头,说道。 江枫也伸出拳头,和她碰了碰,应道:“快马一鞭!”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6章 安知雌兔亦扑朔(八) 得到了江枫的允诺,长欢便开口说道:“第一,无论今后发生何事,你都必须保证不可危害俊喆的性命,要尽量保证他的安。” 江枫面色一沉,狐疑地问道:“他究竟是你啥人?咋我一拿枪指着他你就服软了?你们不会是” 长欢无奈地摇着头,打断江枫说:“你想多了。喆儿是我们这一支瓜尔佳氏宗族唯一子孙,作为他的姑姑,我理当为家族保这支血脉。否则,还有何颜面面对祖宗?” 江枫这才放下心来,想着一个女子为保家族血脉牺牲自己也是有的,就像古代公主远嫁和亲是一样的。于是,他点了点头,换上一张笑脸,说道:“原来俊喆这小子是咱‘小侄子’啊!你放心罢,只要你肯嫁给我,我这个当姑父的以后肯定好好照着他!还有啥条件?尽管提!” 长欢盯住江枫的眼睛,继续说道:“这第二条,你也必须得答应。我今年一十二岁,还未成年。你若硬要我此时和你拜堂成亲,我也没法推辞。不过我要你保证,在我成年之前不可圆房。” “你说啥?”江枫吃了一惊。他倒不是在意圆不圆房的问题,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事儿,他要娶长欢是出于其他考虑,并不是真的贪慕美色。只是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长欢居然要他答应这个条件。 一来,这不应是女子可以轻易启齿的话题,她这样说出来居然没有一丝扭捏之色,实在令人感觉匪夷所思;二来,当着众兄弟的面他若是答应了,岂不遭人耻笑?他是土匪,娶个老婆却不能圆房,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立足? 在场众人果然如江枫所料,开始窃窃私语,百十来双眼睛都盯着他一人,看他会做出何种反应。甚至有人已经料定他对这个容颜绝世、胆识过人的小丫头束手无策,一定会答应,所以满心满眼都带着讥诮的神色,等着看他热闹。 长欢知道江枫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至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她也给他准备好了“台阶”:“大当家,非是我不愿和你双宿双栖,实在是我先天不足,自小身子骨太弱,这么多年一直拿药吊着命呢。之前给我看病的大夫嘱咐过,千万不可过早出嫁,须得在闺中足足养到一十五岁及笄才可谈婚论嫁,否则就会有性命之虞。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罢?” 众人一听,原来还有这般缘故,也就觉得情有可原了——总不能为了着急圆房,让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白白送了性命罢? 江枫正好借坡下驴,假装退让一步,说道:“这好办!咱绺子里正好有位‘神医’,赶明儿让他给你瞧瞧,在你身子好了以前,我不碰你就是了!” 这样一来,江枫既保了自己的面子,也等同于答应了长欢的要求。 长欢心中暗暗一笑,倒很是感激江枫这一句“好了以前”,要比她之前说的“成年之前”更好。因为“成年”是可期的,是一定会到来的,但这个“好了”却是个可长可短的期限,究竟何时算“好了”,她尽可以自己掌握。 “那么长欢就谢大当家的怜惜之情了!”长欢抱了抱拳,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说道。 “客气啥,还有别的条件吗?”江枫勉强地点头应承道,口气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豪迈了。毕竟长欢提出的条件都很刁钻,令人有些招架不住,他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接下来还会出什么题目来难为自己。 “既然大当家让我别客气,那长欢就放肆一把了?”果然,长欢狡黠地笑了笑,眼中放射出贪婪而危险的光芒。 她已从方才江枫的退让中察觉到了此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蛮横,其实是个心肠很软很好控制的男人。又或者,她的这张脸真的起了很大作用,让他产生了怜香惜玉之心罢? 江枫听她这么说,心中莫名地一紧,看来这个小丫头果然不好对付,这是要得寸进尺了!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就没办法收回来,只好硬着头皮接道:“说罢!还想要啥?总不会是想要我这寞愁寨大当家的位子罢?” 长欢掩口而笑,说道:“自然不是。” 江枫的心方才放下一些,可是长欢马上又说:“你还是得继续做你的大当家,弟兄们都是冲着你江枫的名号来的,旁人谁坐这个位置都会有人不服的。不过,这寞愁寨被你管理得也实在是毫无可取之处,我既然入了寞愁寨,就不能放任它如此下去。你要是也和我一心,想让寞愁寨好,今后就得听我的。” 江枫彻底失笑,这不就是明摆着在抢他大当家的位置吗?说得好听,让他继续做大当家,这要是什么都听她的,那到底谁才是老大? 可是仔细想想,长欢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在人员的管理上、队伍的训练上确实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之前,他打算让长欢和俊喆留下也是希望他们助自己一臂之力,把山寨归拢好,做出一番大事业。他不是没想过让长欢当个军师什么的,但是现在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就怕底下的弟兄们会不服啊! 所以,权衡利弊之后,江枫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这个我可不能答应你,我江枫岂是那种‘怕老婆’的男人?” 他缓了缓,见众兄弟皆用佩服的眼神望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不过,你说你能把咱绺子管理好,可是真的?只要你能证明你有这个实力,我倒可以让你当个军师啥的。” 长欢知道江枫这也是要面子,眼下她不能将他逼得太紧,万事宜徐不宜急,所以答应道:“那好罢,此事容后再议。我就这三个条件,只盼大当家信守承诺,万勿食言才好!” 江枫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出尔反尔之辈!既然都说完了,咱们就开始拜堂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7章 落草初捷女诸葛(一) 听得江枫吩咐拜堂,大家立刻张罗开了。 大川子叫来他媳妇儿凤娘,带长欢去梳妆打扮。临出去之前,长欢对江枫低声命令道:“叫人跟我去把俊喆放了!” 江枫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心想,这小丫头片子,还没拜堂就摆起女主人的架子来了,将来不得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唉,我这也是自找的,认了罢!随即应道:“对,咱俩成亲,哪有拘着小侄子的道理?大川子,跟夫人去,赶紧把咱家表少爷给放了!” 大川子领命,便跟着长欢出去了。江枫身边只剩下关恩铎和江愁眠没动,其他人都在七手八脚地将议事堂布置成囍堂。 江愁眠看着堂里热闹喜庆的众人,再看看一脸得意之色的亲爹。她忽然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爹,或者说,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空荡荡的凄凉。 娘已经离去有些年头了,她不是没想过爹会续弦,甚至主动提出过帮他再找个女人。可是爹总是对她说心中只有娘一个人,只想好好壮大绺子为娘报仇,不会再娶。她便信了。但是今日,爹却当着寨上下的面,不顾自己的劝阻,好像着了魔似的非要娶长欢。难道,他把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还是说,什么年少夫妻鹣鲽情深,都敌不过那一张新鲜如花的笑靥? 江枫察觉到女儿异样的目光,转过头来,蹙了一下眉,问道:“咋了闺女?我脸上有花啊?” 愁眠面色一凛,向江枫掷过去一个白眼,不悦地讽刺道:“可不是嘛,哼,老树开花!”说罢,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江枫怎会不知女儿为何跟他耍性子?只好无奈地摇着头追了上去。 关恩铎也看出江愁眠是对江枫强娶苏长欢表示不满,其实他自己也不敢苟同大哥的做法。他们虽然是土匪,可是毕竟从来不做强抢民女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儿,大哥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看上苏长欢那张勾魂儿的脸了?看来这“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说的一点都没错,也怪不得侄女生气! 念及于此,关恩铎怕江枫和愁眠闹得个不愉快,便悄悄跟了出去,打算做个“和事佬”。 江愁眠出了议事堂。此时,已是月上中天,立秋之后蝉鸣便一日比一日弱了下去,所以山寨的夜晚也变得静谧而清朗了起来。因为男人们都没回家,所以寨中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倒映着一盏灯影,象征着一份份团圆的等待。一直以来,那都是令愁眠羡慕和怀念的景象。曾几何时,她和娘也是这样点着一盏孤灯,等着爹爹回家。 “闺女”身后,江枫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歉疚的怯意。无论何时何地,他这个号称“熊瞎子”的猛汉,在女儿面前仿佛永远都要矮上一截:“你听爹跟你说” “爹,我对你很失望!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的事儿了!”江愁眠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江枫一下子拉住愁眠的胳膊,但又怕弄疼她,于是很快松开了,弱弱地说道:“爹娶她可不是贪恋美色,爹是为大局着想” “我不想听你解释!刚才你一意孤行,不顾我的反对,可见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女儿,更没有我死去的娘!”江愁眠本来没有那么生气,却没想到爹竟然会如此“不坦诚”,跟她扯什么“大局”?承认贪恋美色有那么困难吗? 江枫听到愁眠提到她娘,心中狠狠地疼了一下,他也无法继续冷静,于是低吼了一声:“不许胡扯!爹就是为了给你娘报仇,才必须娶那个姓苏的小丫头片子!” “啥?”江愁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给她娘报仇和娶苏长欢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爹居然也能混为一谈?看来他真是昏了头了! 江枫将目瞪口呆的愁眠拉到一个空旷之处,避开可能存在的隔墙之耳,低声说道:“闺女,你刚才也看着了,她一进屋众弟兄们那都是啥眼神?一个个恨不得把她给吃了。这么好看的丫头,在过去那就是亡国的祸水啊!她要是在咱绺子里待着,我敢说不出三天,就得有弟兄为她打破头!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绺子,可不能让这个丫头给祸害了,爹还指着它给你娘报仇呢!” 愁眠依旧不解,不无揶揄地问道:“所以呢?你怕她祸害别人,就自己娶了?” 江枫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怕她祸害人赶出去就是了。但爹看中的是她和那小伙子的能耐,有了他俩,咱们绺子就能更上一个台阶。她不是说了吗,两到三年,便能让咱同鲍叔臣的黑龙江陆军匹敌,甚至可以把他个鳖孙赶出东三省!爹信她,所以必须把她留在身边。我想过了,只有我娶了她,绺子里的弟兄才不敢造次,她才能好好在这儿待下去,直到帮咱们把你娘的愁给报了!” 愁眠看着江枫的眼睛,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不是看上她的美色,把我娘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枫面色一正,举起手赌咒发誓道:“你这孩子,咋连爹的话也不相信?爹哪是那种人?好,我发誓!我江枫今日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绺子,都是为了给愁眠她娘报仇,若有半点儿私心,叫我天打五雷轰!” 愁眠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想想,爹刚才也答应过长欢不会和她圆房,如果真是贪图美色应该不会那么爽快就应承下来,看来的确对她“另有所图”。既然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爹也发了重誓,证明他还是最重视娘的,愁眠心里的气终于消了。 “爹,我真的很想娘。”愁眠搂住江枫的手臂,惆怅地说道。 “我也是。”江枫难得地红了眼眶,拍了拍女儿的手,哽咽着说道。 在他们身后的暗影之中,关恩铎同样举头望月,追忆起那个已逝之人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8章 凄凄嫁娶不须啼(二) 江愁眠的娘亲李渔火,是个突然出现在平安庄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包括江枫。 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十五岁,那日阳光正好,他在灿黄如金的麦田中收割着一年辛劳结出的硕果。“秋老虎”晒得他本就黝黑的皮肤像冒了油似的,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好像还暗暗咒骂了一句:“晒死老子了!” 然后,他就看见麦浪尽头的田埂上,一只瘸腿的毛驴晃晃悠悠地经过,背上驮着一个肤白如雪的女人。 那女人也看到了他,开口问了一句:“小哥,落月岭怎么走?” 江枫挠了挠头,没有立刻给女人指出方向。因为他打小就听庄上的老人说,那落月岭上“不干净”,听名字就知道乃是各路妖怪吸取日精月华的修炼之地。所以,庄里的小孩儿从来不敢去那岭子附近玩,都怕撞上“黄大仙”什么的。 眼前这个女人,穿着一身土黄色的“奇怪”衣裳,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一对瞳仁又黑又大,眯着眼睛看他的时候很像一只狐狸。这使江枫不禁联想到了那些关于落月岭的传说——她不会是妖精罢?是黄鼠狼还是狐狸? “知道不?给个反应啊!”女人轻笑着又问了一句。她的脸因为着急稍微有些泛红,这才令人感到了一丝烟火生气。 江枫刚从害怕女人是妖怪的想法中解脱出,竟马上又开始担心起人家来了。他对女人说道:“妹子,你去那儿做啥?我听老人们说,那岭子‘不干净’,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别自个儿去的好。” “子不语怪力乱神。”女人噗嗤一声笑了,说了一句江枫不怎么明白的话,“一个大男人竟然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江枫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居然丢下锄头走到女人身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说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怕啥?我是担心你自己上去迷路!走罢,我带你去。” 女人也不推辞,用手挽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莞尔一笑,轻声说了一句:“谢了,没想到你还挺热心肠的。” 就在那一刻,江枫被她云淡风轻的笑容摄住了心魄,走过去牵起人家的驴子,边往前走边傻傻地说道:“对了,我叫江枫,你叫啥?” 女人看着江枫结实健壮的背影,无声地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叫渔火,李渔火。” 直到很久以后江枫才知道,有首唐诗的其中一句是“江枫渔火对愁眠”。那个时候,他和李渔火的女儿刚出生,她给她取名就叫“愁眠”。江枫一直以为这是他俩之间奇妙的缘分,却没想过,这也许是她故意为之。 无论如何,那天他陪着她上了落月岭。这也是他第一次踏上这片神秘的土地,穿过茂密的树林,通过狭窄的“一线天”,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开阔的山坳之中。 李渔火似乎是来寻找什么的。她二话不说,将驴子交给江枫牵着,自己用皮鞭扒拉着半人多高的蒿草开路,终于在山坳尽头找到了两座被野草掩埋的孤坟。她将坟上的草都拔净了,然后长久地跪在坟前,一言不发。没有眼泪,也没有哀悼的话语,可江枫却看出了她深深的悲戚。 也许,爱上一个人,便能对她的心情然感同身受罢! 下山之前,江枫并没有去想这岭子上山坳深处为何会有这么两座孤坟,更没有心思揣测究竟里面葬着的是什么人,和李渔火又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一心想着的就是,她下了山是否就要离开了?她会去哪儿?能不能还有机会再见? 回到平安庄,江枫恋恋不舍地建议李渔火在庄里住一晚再走,因为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李渔火却问他:“你家有多余的屋子吗?” 江枫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何意,以为她介意和别人住一间屋子,于是答道:“有是有,不过放着杂货破烂呢。你要实在想自己住一间房,可以住我屋里,我去旁边老关家凑合一宿。” 李渔火向他走近了一步,拿着帕子翘起脚,在他流着汗珠的额头上拭了拭,问道:“我没地方去了,你能收留我吗?我就住在放杂物那间屋里,可不可以?” “啊?”江枫愣住了,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这时候,比他小一岁的邻家小子关恩铎出现在两人面前:“江枫哥,一下午你跑哪儿去了?你娘找你回家吃饭呢!咦?这个好看的姐姐是谁?” 李渔火毫不怯场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渔火,孤身一人来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都已经故去了。小哥,你家有没有多余的屋子可以借给我住?我会付钱的。” 江枫一听,赶紧抢在关恩铎前边回答道:“我没说我家不让你住啊!你别问了,他家没地方。走,我这就给你腾屋子去!” 李渔火对着江枫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依旧声音轻柔地说道:“那就多谢了,枫哥。” 江枫听见李渔火叫他“枫哥”,身形一滞,心中被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充满了。他想,要是能一辈子听她这样叫,就好了。 江枫他娘是个慈蔼的老妇人,听说李渔火无家可归二话不说便收留了她。从此以后,李渔火就在江枫家住了下来。她和江枫两情相悦,很快便结为夫妻。而那声“枫哥”一叫就是许多年,一直到两人的女儿愁眠九岁的时候。 彼时,江枫已经不再是那个朴实得带点傻气的庄稼汉,他带着关恩铎等五人在落月岭上建立了寞愁寨。 当初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是李渔火建议上落月岭暂避,因为她记得那个山坳是个易守难攻的天险,即便官兵找来,也抓不到他们。寞愁寨建立之后,也是她帮着江枫出谋划策,俨然是绺子里的军师。 大家都很佩服李渔火的智谋和胆识,加上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便认定她是个流落民间、受过教育的贵族小姐。只有一个人对她的存在心存怨怼,那就是也想当军师的谢伟强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9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三) 说起来,这谢伟强和李渔火的恩怨还可以追溯得更远。 谢伟强是老三谢志强的亲弟弟,打小惯爱偷鸡摸狗。当初在平安庄,要不是因他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江枫他们是看不上这个奸猾小子的。另外,也是因为谢伟强有点小聪明,在四个耿直的汉子中间显得尤为有主意,便默许了他跟在他们身边。 李渔火来到平安庄之后不久,庄上又来了个老武师,功夫了得,自称做过御前侍卫。江枫他们都想拜入他门下学个一招半式,可是人家闭门谢客,拒不收徒。李渔火知道之后,问江枫是不是真的很想学武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亲自去见了那位老师傅。 谁也不知李渔火都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后来那老师傅就收下了江枫等四人。 谢伟强被排除在收徒的名单之外,他想不通,为什么平日自己和江枫他们都是同出同入、亲如兄弟的好朋友,到最后只有他不受待见。思来想去,他将一切责任归咎到了李渔火身上,认为一定是她看不起自己,才没有让老师傅收下自己。 李渔火确实看不上谢伟强,女人的直觉总是莫名地准确,她就是觉得这个谢伟强不是什么好人,因此便没有对老师傅提及此人。而且,她也多次提醒江枫,不要和这人走得太近,只是江枫总是碍于面子一笑了之。 眼见明着拜师不行,谢伟强便开始偷学。他也算够勤奋的,只要是江枫他们四人之中任何一个在练功的时候,谢伟强准保躲在暗处偷偷观看,记熟了动作之后回去自己再悄悄练习。 这样偷看一日或许不会有人发觉,但架不住他日日偷看,江枫他们怎么可能毫无觉察?不过,四人都是良心纯善之人,不忍说出来让他难堪,加上对他没能拜师学艺都存着一点愧疚,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江枫他们四个的功夫,是老师傅按照每个人的特点分别传授的,彼此各不相同。这样一来,谢伟强每人那里都学了,看似有点博采众长的意思,可事实上,他哪一样都没有学透学精,更遑论学到精髓。因此,学了几年武功仍是平平,眼见江枫四人都能独当一面,便愈加记恨李渔火了。 后来,谢伟强跟着江枫他们一起逃上落月岭,因着同乡的情份和亲哥的薄面便混上了个五当家。他本就是个贪心不足之人,眼见着绺子一日日壮大,投寨的弟兄一日多似一日,便也开始对权利起了贪恋之心。但是,上头有四位哥哥压着,什么事能轮到他一个老五做主? 更令谢伟强感到不平的是,自从家眷们陆续都上了落月岭,那李渔火也开始掺合绺子里的事了。偏偏其他几位当家的也都肯听她的,尤其是大哥江枫和二哥关恩铎,对她简直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按理说,江枫是威望甚高的“总把头”,关恩铎十八般兵器无一不精,这两个男人怎会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呢?除了真心佩服李渔火的智谋,确实也有感情的因素在里面。 江枫便不用说了,他是李渔火的丈夫,自然对她信任和尊重皆有。而关恩铎,其实对李渔火的感情并不比江枫少,只不过他一直放在心里,从来不曾表露罢了,因而谁都不知道。平日里,他也只爱一个人舞刀弄枪,大家便都以为他是个头脑不开窍的武夫,谁也不曾怀疑他心中竟对大嫂藏着这样一份爱慕之情。 谢伟强嫉妒大家对李渔火的重视,更加觊觎举足轻重的军师之位,所以一直暗地里对李渔火管理山寨一事并不服气。正因如此,他终于酿成大祸,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和老四。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鲍叔臣还是吉林督军,他首次派人来落月岭剿匪,驻扎在双城堡五里之外的水泉乡。此地因一眼活泉而得名,是远近村落的水源地。谢伟强得知这个消息,便向江枫献计,打算往泉眼里投毒,以遏止鲍叔臣部队的进攻。 但是,李渔火不同意。因为那泉眼不仅是水泉乡一处的水源,而是关系到十里八村上千户人家的生命之泉,寞愁寨岂可为一己之私遗祸四方百姓?她知道谢伟强诡计多端、阳奉阴违,于是给他派了个任务,到黑云崖上埋置地雷,以防他擅自行动。 谢伟强觉得李渔火是怕他立下大功,才故意将他支走。他想着,如果这次自己能以一己之力重创剿匪军,那么今后在绺子当中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凌驾于李渔火之上了。所以,他假装领命,实则出了寨子便带人直奔水泉乡,实施自己的计划去了。 结果就是,谢伟强不但没能成功投毒,反被鲍叔臣手下擒住了。本来,鲍叔臣正在犯愁寞愁寨易守难攻,不知如何引他们出来决战,这下刚好可以拿谢伟强做人质,威胁江枫他们出寨正面对决。 信儿送到寞愁寨,江枫雷霆震怒,没想到谢伟强如此愚蠢。可是他毕竟名义上是绺子的五当家,是他们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拜的小老五,不可能不管他的。无奈之下,江枫只得召集绺子众人商议对策。 老三谢志强知道是自己兄弟闯下大祸,所以主动请缨去营救谢伟强。老四和老三关系最好,也跟着去了。结果,两人被鲍叔臣聚歼于水泉乡,双双殒命,反而是谢伟强趁乱逃回了寞愁寨。 回到寞愁寨之后,江枫和关恩铎狠狠训斥了自作主张的谢伟强,罚他到黑云崖上反省一个月。谁知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将亲哥哥谢志强的死也归咎于李渔火,认为是她怂恿江枫派哥哥下山的,目的就是一举除掉他们兄弟二人,独揽大权。 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的大概就是谢伟强这种人。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们都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一味怨天尤人,认为一切都是别人害的,甚至因此去报复别人。实际上,这种人的爱恨根本毫无道理可言,他们必须找到一个假想敌,否则,大概无法不带恨意地活下去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0章 凄凄嫁娶不须啼(四) 江愁眠九岁那年,鲍叔臣失了吉林督军的位置,意图报复寞愁寨。他派人暗中打探,竟结识了谢伟强的心腹伍图。伍图将此事告知谢伟强,谢伟强大喜,知道除掉李渔火的机会来了。 他通过伍图将江枫的弱点就是妻女,以及李渔火和小愁眠何时会下山的消息递送给了鲍叔臣。于是,鲍叔臣派手下在落月岭下埋伏,将二人挟持至双城堡。 李渔火知道,对方一不图财、二不图色,一定是冲着寞愁寨来的,所以她想尽办法掩护女儿逃走,去给江枫报信,结果自己却被走火的手枪打死了。 事后,谢伟强深知兹事体大,为了防止自己暴露,竟狠心地将心腹伍图骗出寨子,秘密杀掉了。 李渔火死后很久,江枫都无法从丧妻之痛中振作起来,整日只会借酒消愁,绺子里的事更加不暇顾及了。关恩铎亦是内心悲伤,却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一边勉力支撑着山寨,一边借着安慰大哥抚慰自己的心伤。这样一来,谢伟强便开始帮着二人经手一些山寨事务,做得倒很是有条有理,所以渐渐赢得了江枫的信任,成了他的智囊。 其实,江枫这些年待谢伟强真的不薄。这一次若不是他设计陷害江愁眠,他本可以继续坐着五当家的位子,吃香喝辣,好好在寞愁寨里待下去。谁知他竟又犯了贪心不足的毛病,以为可以故技重施借助鲍叔臣的力量更进一步,结果终于自食恶果。 此刻,谢伟强被五花大绑着扔在柴房之中,虽然尚未被挑断手脚筋络,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但他想着,左右是不会好过的了,江枫那厮本可以直接处死自己,却不知是否察觉了当年之事,说要继续查证再行定罪,到时若真被他查到是自己害死了李渔火,难保不会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所以必须想办法逃走才是。 突然,柴房的门打开了。谢伟强本能地缩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以为有人来挑他的手筋脚筋了,却不想又有一个人被捆绑着扔了进来。 谢伟强见门复又关上,赶紧问道:“是谁?” 容俊喆没有理他,转身使劲撞着门,喊道:“江枫你这个混蛋!放我出去!有本事咱们单打独斗,用枪威胁算什么好汉?” 谢伟强听着是俊喆的声音,着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将自己陷害至此的小子转眼之间竟也成了和自己一样的阶下囚,心中不禁幸灾乐祸了一番。不过,眼下并不是清算恩怨的时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逃出去,而不是在此等死。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暂且算是朋友罢。 “小子,那‘熊瞎子’为啥把你也关进来了?你们兄弟俩不是刚立了一功吗?”谢伟强不怀好意地打听道。 俊喆冷哼了一声,不想同这个龌龊之人多说,便冷嘲热讽地回了一句:“你大哥和你是一丘之貉,他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翻脸不认人!哼!” 谢伟强见俊喆不打算告诉自己事情原委,但明显对江枫十分怨怒,心想正好可以利用他,帮自己逃出生天,于是挪动到他身边,小声挑唆道:“既然如此,咱们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如何?以我对他的了解,将你和我关在一起八成是也想要了你的小命,你可不要心存幻想他会放了你。” 俊喆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心中焦急的是,小姑姑为了保护他马上就要嫁给那个蛮不讲理的男人了!在俊喆看来,长欢是为了躲避和钱斯年的婚约才带着自己出逃的,他的小姑姑惊才绝艳,连斯年那样好家世、好容貌、好才智的“三好”男子她都不要,怎可委身一个鳏居且有女儿的粗鲁土匪? 谢伟强的话,不觉入了俊喆的耳。他想,不管此人之前做过什么,毕竟和自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如跟他合作救出小姑姑要紧。所以,俊喆停下了撞门的动作,看着谢伟强,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谢伟强见俊喆松口,于是附耳将自己的出逃计划说了一些,不过他怕事有变数,并没有和盘托出。 两人说话功夫,柴房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两个壮汉走进来,二话不说将俊喆拖了出去。 谢伟强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皮鞭抽挞的声音以及俊喆吃疼的惊叫声。他将耳朵贴在窗棂子上,听到有人喝道:“小瘪犊子,到底帮不帮我们老大制造弹药?你信不信,我会让你比你弟弟死得还惨!” 这一切弄得谢伟强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现在是他一线希望的苏俊喆能不能活着回到柴房来。还有,他会不会将自己要逃走的事情说出去?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方才,长欢得了江枫的允准,和大川子一起来放俊喆出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谢伟强和俊喆说要一起逃出去的话。 长欢想,这谢伟强想逃走这事并不新鲜,换谁都不会坐以待毙,关键是他能逃到哪儿去?他从前的拥趸在他被关押之后几乎都反了水,平安庄也已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再无他落脚之地。如果他够聪明应当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小心活着。不过,此人一看便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定然不会甘心就这样落败。所以,他若想东山再起就一定会先寻个靠山,伺机而动。眼下,也只有山下刚被狠狠挫败的董庆武有能力帮他。 可是,之前董庆武就是被他送去的消息害得损失如此惨重,是断不可能再信他的。不止如此,还很可能会直接置他于死地,他会去自寻死路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非,能给他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念及于此,长欢便让大川子先将俊喆带出来,假装严刑拷打一番,她自己则去找江枫商议后计。 所以,方才谢伟强听到的一切都是长欢安排大川子和俊喆共同演出的一场戏。其实早在俊喆一被拖出柴房那一刻,大川子就暗示给他要配合自己的内容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1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五) 长欢找到江枫时,他正和愁眠说完了话往回走。 “咋了,衣服还没换?”江枫诧异地看着长欢,问道。 长欢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二当家没跟你在一起?关于谢伟强,我有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江枫听她提到谢伟强,不禁脸上肃了一下,对愁眠说:“去找找你二叔,让他到我屋里来。”然后又转而对长欢说:“你跟我走。” 长欢随着江枫步入了他住的那间房子。寞愁寨的房子几乎都是原木垒筑的“木刻楞”,这种房子的建筑方法是沙俄侨民带到东北的,冬暖夏凉,结实耐用,很适在木材遍地的山林里居住的居民。当初建设寞愁寨之时,是李渔火画了图纸,让大家参照着盖的这种房子。 江枫的房子和谢伟强那栋差不多,也是有三间屋的,江枫自己住着一间,愁眠住一间,另一间则空着,放了许多杂物。之前长欢已经来过一次,只不过进的是愁眠那间屋子。这会儿,她跟在江枫身后,进入了他的卧室。 一入屋内,映进眼帘的是一张铺着虎皮褥子的大床。奇怪的是,在它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件土黄色的欧式女子风衣。那件衣服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并没有太多水洗的痕迹,它大约经常被拿下来,所以上下都没有落上什么灰尘。 奇怪,这穷乡僻壤怎会有如此时髦的服装?它的主人会是何人?唯一可以断定的是,日日挂在床头一定是对江枫来说意义非凡的东西。 江枫指了指靠墙那边的椅子,对长欢说:“随便坐。” 长欢发现,江枫居然有些拘谨,一点儿不似大庭广众之下那般跋扈霸道,反而像个愣头愣脑的少年,不知道该如何同女孩子单独相处。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俩眼下的关系就是这般尴尬,让人无所适从。 为了打破僵硬的氛围,长欢假装无意地指了指墙上的衣服,开口询问道:“那是谁的衣服?挂在那儿感觉好奇怪。” 只见江枫面色一赧,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现在长欢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了,所以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他眼神看着衣服,语气温柔地说道:“是愁眠她娘的衣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穿着它。” “哦,原来如此。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长情之人。”长欢尽量掩饰着自己语气中的揶揄之味,她确实并非讽刺江枫,是真的觉得一个男人留着故去妻子的衣服,时时相对,是一种长情的表现。相反,若是人死之后家中再找不到她存在过的痕迹,只能说明没有被爱过罢?就比如前世的自己,在将军府中生活过的痕迹都被人给抹去了。 只不过,再长情的男人终有一天还是会变。否则,江枫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嫁给他? 这时候,关恩铎来了,一进屋便问:“大哥,你找我?呀,长孤不对,是大嫂,你也在呢?” 长欢见关恩铎人也来了,便向他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方才听见谢伟强对俊喆说要一起逃走,我觉得可以利用这一点,部署对付董庆武的下一步计划。” 江枫撸起袖子,愤愤地吼道:“那个王八羔子,还想跑?我现在就去挑了他的手筋脚筋!” 关恩铎赶紧按住他,劝道:“先等会儿,听大嫂说完!” “我说过,今后你们只要听我的,我一定带领寞愁寨发扬壮大。”长欢觑着江枫,提醒道。 江枫只好暂时冷静了一下,听长欢继续说:“眼下,董庆武虽然暂时被咱们重挫,但若是假以时日,等鲍叔臣的补给送来让他恢复了元气,咱们又将面临一场恶战。以寞愁寨现在的实力,实在不宜大动干戈。所以,必须速战速决,尽快将他们彻底摧垮。” 关恩铎赞同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这跟谢伟强又有什么关系?” 长欢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用他,自然还是反间计,只不过这次的反间计略有不同” 没等长欢说完,江枫一挑眉毛,问道:“咋?你还要放了他,再让他去通风报信?那董庆武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了!” 长欢笑意更浓,点头说:“对,我要的就是董庆武不信他。你想想,咱们之前没有置剿匪团于死地是因为什么?——因为咱们根本没有能力歼副武装的剿匪团,咱们没有武器弹药!董庆武回去仔细一想就会明白,这也是咱们之所以用火攻的原因。但是,现在咱们有弹药了,也有火炮了,这点董庆武也知道,但他应该不能确定咱们是否能够使用这些东西。所谓‘骄兵必败’,我就是要他对‘寞愁寨实力不济’这点深信不疑。” 江枫蹙眉听着,却并没有完听懂她的意思,于是继续问道:“你说得我有点糊涂,那要咋让董庆武相信?” 长欢看出来了,江枫的脑筋是笔直的,根本不会转弯,于是摇着头无奈地回答道:“你也知道,董庆武在谢伟强身上栽过一次跟头,便绝不可能再栽第二次。所以,无论谢伟强对他说什么,他都会认为是咱们故意安排的,一定是假的。咱们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将‘真相’告知于他,他就会去相信‘真相’的反面,也就是咱们想让他相信的‘假象’了。” 江枫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道:“噢,我明白了!那就告诉他,咱啥都有了,枪弹充足、火炮凶猛,老瘪犊子识相的话就赶紧夹着尾巴滚蛋!” “对,这样一来,董庆武以为咱们只是吓唬他们,就会不等补给盲目应战,到时候咱就可以迅速击垮他们了。”关恩铎也在旁赞同道。 江枫却突然摇了摇头,说道:“行不通啊!那只该死的‘蝎子’是不会听咱安排的!” 长欢气定神闲地说:“所以还需二位配合,好好安排一下。不知,当家的读过三国没有?” 江枫一愣,困惑地挠着头说道:“没有,我这人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哪看过那么高深的玩意儿啊!咋?和这事儿有关系?”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2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六) 长欢看着江枫懵然无知的样子,又觉无奈又觉好笑,摇着头向他解释道:“唉,那我就给你简单说说那‘蒋干盗书’一回。赤壁之战时,曹操任用蔡瑁、张允训练水军,周瑜忌惮二人,便想将他们除去。正巧旧友蒋干前来劝降,周瑜便故意设计让其窥见伪造的蔡、张二人降书。蒋干盗走降书交给曹操,曹操信以为真,便杀掉了蔡、张二人。” “啊,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咱们也得使个计让‘蝎子’相信,对不。好,咋做你就直说罢,咱哥俩肯定配合就是了!”江枫说道。 长欢于是接着说:“既然谢伟强想带着俊喆逃走,咱们就让他们逃,我会安排喆儿将信息透露给他。不过,这些还不足以保证他一定会去投奔董庆武,除非”说着,长欢的眼睛在江枫和关恩铎之间来回转了一圈。 江枫等不到下文,有些着急地问道:“除非啥呀?你能不能一次说完?”他这人直肠子,就是受不了拐弯抹角。 长欢撇了一下嘴,回答道:“除非你们两位当家的有一位肯冒个险,假装被俘。根据我的判断,这谢伟强是个‘赌徒’性格之人,如果让他手里握着一个绝好的筹码,你们猜,他会不会铤而走险赌一把呢?” 江枫想都没想,说道:“肯定会啊!好,我去!这瘪犊子要是抓了我,肯定马上耀武扬威地去跟董庆武谈条件,不怕他跑了!” 关恩铎拦在江枫前边,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大哥,他要是抓了你,肯定直接把你给剐了,让咱们寞愁寨群龙无首,然后带着你的人头去投奔董庆武。我就不一样了,杀了我也动摇不了寞愁寨,留着我的活口还能探听消息,比人头用处大多了。” 长欢点了点头,赞同关恩铎的说法:“二当家言之有理,就算谢伟强想杀他,他也可以先诈降保住性命,但是你身为寨主就不行。” 江枫陷入了沉思,他不想让仅剩的唯一一个义弟去冒险,但也知道他们说的在理。 关恩铎见江枫半晌不语,焦急地劝道:“大哥,你别犹豫了!我的功夫你还不知道吗?我不会有事儿的!况且还有俊喆小兄弟呢,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 江枫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向长欢说道:“那就这么着罢!不过你得保证老二的安,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兄弟了!” 长欢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这次我家喆儿也去,我自然不会不小心,令他们陷入危险。对了,当家的,那把手枪可以还给我了吗?我要给喆儿防身。” 江枫想了想,对关恩铎说:“去库里再给他找一把,这把先押在我这儿。” 长欢一急,脱口而出:“凭什么?那是我的!” 江枫嘿嘿一笑,说道:“你咋这么紧张?难道那把枪对你来说还有别的意义?那就更不能给你了,等我研究研究再说!” 长欢知道自己越急江枫越不会放松,只得不悦地嘟着嘴白了江枫一眼,没好气地说:“随便你!那就请二当家跟我来,咱们去准备准备。” 关恩铎向江枫抱了抱拳,用眼神示意他放心,便跟着长欢离开了。 那一厢,俊喆和大川子在谢伟强面前演完戏,便被带到了另一间屋子,然后长欢和关恩铎也到了。 “小姑姑,究竟怎么回事?他们肯放过你了?”俊喆一见长欢,焦急地问道。 长欢抚了抚俊喆额上的乱发,莞尔一笑,说道:“时间紧迫,先不说这个,姑姑没事儿。这次姑姑要你跟着谢伟强一起下山” 接着,长欢将心中的计划详细地向俊喆和关恩铎说了,又让人找来了星野妍子,叫她暗中保护二人。 “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明白吗?”长欢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俊喆一遍。 这是她第一次让俊喆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之前,她也纠结了许久,究竟要不要让他去。诚然,这件事做成了便可服众,她和俊喆在这寞愁寨也算可以站稳脚跟了。但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俊喆的安,他毕竟没有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不过转念一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如果不让俊喆出去历练,他就永远是自己羽翼之下的一只雏鸟,永远成不了气候。想当年,自己也是被父亲丢在战场上摔打,才练就了一身本领。俊喆是个男孩子,总要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行。自己绝不能畏首畏尾、永不放手,那样才是真的害了他。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俊喆带着一身伪造的“伤痕”被扔回了柴房。 谢伟强见俊喆回来了,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他赶紧凑过来,只见俊喆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得开了口子,白嫩的皮肉上鲜血淋淋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一惊,问道:“小兄弟,你没事罢?他们为什么打你?” 俊喆假装虚弱地说道:“他们从山下的剿匪团手里抢来许多枪支弹药,还有两门山炮。现在,绺子里每人手上都发了一条枪,要下山跟剿匪团拼命去。我劝他们三思而后行,山炮的弹药虽然足够把剿匪团轰得渣儿都不剩,但也要省着点用。这玩意儿虽然可以制造,但是费时费力,我也不能立刻搞出来。他们一听我会制造炮弹,便逼我教他们。这手艺岂是能随便外传的?我不同意,他们居然把我弟弟给杀了!” 谢伟强吃惊地看着俊喆,没想到他被关起来不到两天的时间,绺子里居然已经鸟枪换炮、今非昔比了。不过想想,江枫他们利用自己诓骗董庆武,自然是从他那儿抢来不少好玩意儿。意外之喜是,眼前这小子居然会制造炮弹,如果带着他,无论去哪儿投奔都是个不错的筹码。 于是谢伟强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兄弟,现在你知道了罢,那江枫是个什么东西?他连我这个结拜多年的义弟都能下得去手,何况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外人?你跟我一起逃出去,我带你奔个好前程,如何?”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3章 凄凄嫁娶不须啼(七) 俊喆抬起头,一脸懵懂无害地看着谢伟强,问道:“你真能带我逃出去?” 谢伟强拍了拍胸脯,向俊喆打包票道:“那是当然!这寞愁寨可是我帮着江枫一手建立起来的,为了防止他有一天卸磨杀驴,我早就留着后手呢!只是,眼下需要有人帮我摆平门口那几个守卫才行。” 俊喆假装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让我跟着你可以,只是你能否答应我,以后若是拉起了队伍,首先要回来帮我给弟弟报仇?” 此话正中谢伟强下怀,就算俊喆不提,他也是想着杀回寞愁寨的,报仇岂不就是捎带手的事,于是应允道:“好,只要你跟着我,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一定为他报仇雪恨!” 俊喆吸了口气,好似下定了决心,抱拳说道:“好!那我今后就跟着五当家了,肝脑涂地,虽死无悔!” 谢伟强摆了摆手,说道:“什么‘五当家’!我和寞愁寨从今日起恩断义绝,以后有我‘蝎尾强’就没有寞愁寨,有寞愁寨便没有我‘蝎尾强’!你就叫我蝎子哥罢。” 俊喆点了点头,乖觉地应道:“好,蝎子哥,今后咱们兄弟俩肝胆相照,一定能将这寞愁寨给夺回来!” 至此,话不多说。两人互相解开了捆绑在对方身上的绳索,然后将门口的两个守卫诓骗进屋,打晕之后逃了出去。 与此同时,议事堂里长欢和江枫的“婚礼”正在进行之中。 赤绡帐幔张挂四周,大红囍字悬在当中,临时的布置粗陋而透着俗艳,和土匪寨子那股必然的匪气倒很相得益彰。毋庸置疑,就算布置得再精美绝伦,这也不是长欢所期待的场面,只不过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当然,这又不是她第一次拜堂成亲,并没有什么好惋惜和娇羞的。 遥想当年,于归初嫁,龙凤烛明,鸳鸯杯满,璧人一对,春宵三刻,何等醉人光景!却又何曾想过,所托非人,流水落花,负尽柔肠,独余一腔怨恨、两世颠沛流离。 容郎,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今午夜梦回,可曾记起成婚那日的旦旦信誓?还是只如雪泥鸿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这样想着,长欢忽然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忆不清容悦卿当年那绝世倾城的容颜了,他好像一个久远的美梦,沉溺在记忆的湖底,再也打捞不上来了。反而有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横亘在她心头,嬉笑怒骂,鲜活无比——是钱斯年! 为了不履行和钱斯年的婚约,长欢逃离了督军府。自那纸婚约订下之日开始,她便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就算最后舍弃亦是理所应当。加之离开奉天的这些时日,她和俊喆疲于奔命,也不曾回头望一眼被留在身后的人和事,她便以为自己真如想象一般对谁都毫无留恋。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即将和江枫拜堂成亲的此时此刻,那个她以为已经毫无关系男子的面容突然闯进了心田!他还是那样玩世不恭地笑着,眼睛明亮而深邃,有种直入人心的清冽,而嘴角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揶揄。 长欢突然在想,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他是怎样的反应?是恼羞成怒而歇斯底里,还是如释重负地庆贺一番?亦或只是云淡风轻地释然一笑,然后相忘于江湖?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愿和他成婚,最后却嫁了一个土匪,又该是何等心情?大概会嘲笑她一句“活该”罢? 嗯,活该!她也觉得自己是有点“活该”,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道路,为了达成复仇的目标,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更何况,这又不是真的婚姻,她有信心,在对方要求她履行夫妻义务之前,一定能够盘控制局面。 就在这些复杂思绪的缠绵之中,在绺子众人的起哄声中,长欢恍恍惚惚地随着江枫拜过了天地。然后,在几个婶子姨娘的簇拥下,她被张罗着回了江枫的屋子。方才还是朴素平淡的屋里,如今已是一片红彤彤焕然新貌。墙上的那件旧衣不知被收到何处,空出的位置贴了一个剪纸的囍字,床铺上铺着大红刺绣的鸳鸯锦被。 大川子的媳妇凤娘笑着向长欢解释道:“这被褥原本都是准备给小姐出嫁用的,没想到大当家着急,便先用上了。夫人别嫌弃,都是锃新锃新的!” 长欢淡淡地点了点头,温和地说:“我这儿没事了,各位都回去歇息罢,忙活了一晚上,辛苦了!” 几个女人见长欢如此和善,反倒更加热情,拉着她坐下叽叽喳喳地说道:“夫人,你是姑娘家,很多事情肯定不懂,不过好在大当家是过来人了,你等会儿听他的就行。无论发生啥事,那都是正常的,别害怕。咱们都盼着你再给绺子填一位小少爷呢!” 长欢听得哭笑不得,哪能不懂她们的意思?她心想,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和江枫不会圆房吗?再一想也不怪,方才她和江枫谈条件的时候这些女人并不在场。本便欲解释一番,但她张了张嘴,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既折了江枫的面子,也拂了她们这些不知情的热心人一番“好意”。 于是,长欢摇了摇头:“谢谢大家了,都赶快回去休息罢。”边说边站起身,用胳膊拥着这些好事儿的妇女出了门。 她们只道是新夫人年纪小怕羞,便不再聒噪了,一个个满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离开了江枫的住处。 长欢看她们走远了,立刻关上房门,将门闩插好,又细细检查了窗户,确保江枫无法进入,这才稍稍放心地在那张宽阔的大床上和衣躺了下来。但是她无法入眠,因为始终担心着已经和谢伟强一同下山的俊喆。 同样的,因为担心着关恩铎的安危,江枫并没有喝得酩酊,而是嘱咐众兄弟最近会有场硬仗,让大家都赶紧各自回家休息。他独自回到住处,却发现门推不开,便知是长欢在里边闩上了。 本来,因着有言在先,江枫是没打算对长欢做什么的,却未曾料想她如此防范他,这激起了他那一颗好胜之心。要知道,“熊瞎子”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只一脚,江枫便将那房门给踹开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4章 凄凄嫁娶不须啼(八) 只听得房门一声巨响,门闩应声而落,惊得长欢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便看到江枫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你做什么?”长欢本以为插上门他就会知难而退,自己找个地方去休息了,却没成想竟激怒了他,居然把门闩踹断了! “做啥?这是我屋子,我自然是回来睡觉的!”江枫咧嘴一笑,挑衅地说道。 长欢摸不清江枫的意图,下意识地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几分,却仍觉得不安。她瞥见桌上摆着一双龙凤烛台,便抢步过去拿了一只在手上,将豁亮的烛火对着江枫,自己则绕开他往门口挪去,并说道:“好,你的屋子你自己睡,我走!” 江枫闪电般欺身上来,一把将长欢瘦小的双肩揽在自己臂弯里,挟制着她按在墙角里,揶揄地笑道:“你去哪儿?整个寞愁寨都是老子的。” 长欢身子一僵,问道:“你到底想怎样?之前都已经说好了,你给我放手!” 江枫脸上的笑意更浓,觑着长欢通红的耳根问道:“我本来没有这个打算,但是既然你提起来了” “你敢!”长欢咬着贝壳般白亮的银齿,凌厉的眼眸中闪出骇人的冷光。她使劲一抬手,手上的烛火便袭上了江枫的脸颊,一下子将他的络腮胡子给点着了。 “嘶——”江枫登时松开了双手,跳到一旁,一边拍打着自己的两腮,一边叫着:“死丫头!你想烧死老子啊?” 长欢定睛一看,只见江枫那浓密的连毛胡子被烧去了一大片,黝黑的脸庞斑斑驳驳地秃着,再没有了往日跋扈的威风。那样子真好像一只被胡乱剃了毛的熊瞎子,既笨拙又无奈。 长欢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来,引得江枫更加愤怒,冲她吼道:“你还有脸笑?老子胡子都让你给燎没了!咋办?” “你活该!谁让你对我不敬?依我看,既然烧都成这样了,还不如都剃掉!”长欢带着敛不去的笑意端详着江枫,事不关己地抱着两膀说道。 江枫见桌上放着一套给长欢准备的梳妆用品,里边正好有个铜镜,便拿起来照了照,心疼地抚摸着自己积蓄多年的“宝贝”胡须,嘟囔着:“你这臭丫头,跟你开个玩笑,你倒当真了!知不知道我这胡子留了多久?就这么一把火给我燎了,传出去弟兄们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这时,江愁眠出现在门口,从敞开的门外看见两人站在地上说话,这才放心地走了进来,问道:“爹,我刚才听见你们这屋声音很大,出什么事了?” 江枫一回头,愁眠就看见了他那张可笑的面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爹,你这是咋了?” “你问她!气死老子了!”江枫用手一指袖手站在一边的长欢,没好气地说道。 愁眠心中明白,一定是自己爹爹先招惹长欢,这才倒了霉,于是也站在长欢一边,说道:“爹,我早就看你那胡子不顺眼了。明明才三十几岁的人,留那大胡子看着像五十多,邋遢死了!今儿长欢给你点了正好,干脆就都剃干净得了!” 江枫别无他法,只得摸出腰间的匕首,对镜将脸上剩下的胡须也都剃净了,露出一张清爽而紧实的面孔。 长欢和愁眠微微错愕地看着江枫。他的样子就像愁眠说的,一下子年轻了不少,看着也就三十出头,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炯炯有神,鼻梁刀削般挺直,嘴唇宽阔坚定,皮肤光滑黝黑,下颚的角度笔直而刚毅。竟是个长相算得上好看的阳刚男子! “他娘的,咋看着这么嫩?一点儿大老爷们气概都没了!”江枫却对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满意,一边照镜子一边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撇了撇嘴说道。 愁眠将镜子从他手里夺下来,笑着说道:“爹,我看你这样挺好的!和长欢站在一起才算般配,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是她爹呢!” “胡闹!她比你还小呢,我可不就是能当她爹嘛!”江枫有点不好意思地嗔怪道。 长欢知道江枫担心的是什么,便说道:“大当家,你不必忧虑,服众靠的是才干、人品和魄力,与你的长相并无多大干系。你看三国群雄,周瑜人称‘美周郎’,不也官拜大都督,统帅三军?刘备两耳垂肩,面如冠玉,照样得五虎上将拥戴。诸葛孔明更是文弱书生,号令三军谁敢不从?寞愁寨的众兄弟之所以拥戴你,岂是因你面容骇人之故?还不是因为信任你那肝胆相照的忠义、折服于你登高一呼的魄力吗?” 这一番话说得江枫有点飘然得意,在他看来,这就算是长欢主动“服软”了,于是不再计较,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就这样罢!这屋门刚才让我踹坏了,丫头,你今晚上愁眠那屋跟她将就一晚,明个儿我找人把旁边那屋收拾出来,以后你就住那儿,行罢?” 长欢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便随着愁眠离开了。 两人回房之后,长欢仍旧心中担忧着俊喆的安危,片刻无法入眠。愁眠便陪着她在窗边坐了一宿,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些俊喆儿时的趣事。这让愁眠恍惚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孩子身体里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她更像是俊喆的娘,而不是“小姑姑”,但这对她来说也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且说容俊喆帮着谢伟强打晕了守卫,两人趁着议事堂举办婚礼,山寨守卫松懈之时,悄悄摸到靠近山寨入口的一间废弃房屋之中。这里因为靠近山坳边缘,常年潮湿,所以无人居住。 进入屋内,谢伟强直奔屋角的灶坑,将上边那口破旧的大铁锅掀开之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竖直洞穴来。谢伟强指了指洞口,对俊喆说道:“这儿就是我挖好的地道,可以直接通到寨子外边那片小树林。” 俊喆走到洞口看了一眼,心中盘算着,还好不是通得太远,否则二当家找不到我们可就糟糕了。他回头向谢伟强说道:“蝎子哥,你带路,我断后,万一有人发现了追上来,你不用管我,只管跑。” 谢伟强想了想,满意地点了点头,便一头扎进了地道入口之中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5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一) 俊喆见谢伟强下去了,便也跟着跳了下去,但是他故意没有将之前盖在洞口那口铁锅归回原位,并在洞口处丢下了一截布条。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有人已经跟踪他们到了这所房子外边,他给来人留下记号,对方才好掌握他们的行踪,里应外合。 接下来,两人在刚可容身的黑暗隧道中匍匐前进着。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爬出了地道。 地道的出口正如谢伟强所说,是开在寞愁寨外面那片小树林之中的。由于位置很是隐蔽,所以即便外边只做了简单的伪饰,亦很难被人察觉。 俊喆相信,谢伟强挖掘这处密道并不只是想用来逃跑这么简单,如果他将此密道出卖给寞愁寨的敌人,对方借由密道攻入寞愁寨,真可谓是给了江枫致命一击。 两人沿着林子悄悄往山下摸索而去,达到山脚的时候,关恩铎终于如约出场了。 “小贼!哪里逃?”关恩铎大喝一声,突然出现在了俊喆他们的去路之上。他胯下骑着一匹赤红烈马,手里提着一柄长刀,青衫红面,真好像关公在世一般英武不群,不愧是绰号“赛关公”的寞愁寨二当家! 俊喆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护住谢伟强,并说了一句:“蝎子哥,我来对付他!你先走!” 谢伟强愣了一下,没想到俊喆待他如此“忠心”,心下很是满意。但他作为“大哥”,若是这么逃走实在有些难看,何况后边还需仰仗俊喆保护。于是他也伸出两手作攻击之势,和俊喆并肩而立,说道:“哥哥哪能扔下你不管?咱兄弟俩一起上!” 关恩铎大笑一声,轮起长刀便砍了过来。俊喆和谢伟强赤手空拳,自然难以抵挡,只得双双向两边避开了。关恩铎一击不中,又提刀向谢伟强砍去,他招式凌厉,使得谢伟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节节后退。 幸而俊喆及时从后架住了关恩铎的腋下,暂时将他拖住,并向谢伟强喊道:“蝎子哥,快走!” 谢伟强一看,关恩铎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小命不保,既然俊喆这么有“牺牲精神”,他还犹豫什么?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边逃还边喊:“弟弟,这老小子功夫不弱,你多加小心!哥哥去前边搬兵来救你!” 其实他能去哪搬救兵?不过是虚情假意地给俊喆吃一颗“定心丸”罢了。 眼见谢伟强跑得远了,俊喆和关恩铎停下手中的动作,相视而笑。 “喏,给你。”关恩铎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佩枪,一把毛瑟手枪,扔给了俊喆。 俊喆接过枪,果断地打开保险上了膛,瞄准关恩铎身后的一棵云杉树,“砰”地开了一枪。枪声在静谧的林子中回荡,传出去很远,远到足以将刚刚跑远的谢伟强吓得脊背发凉。 谢伟强不知道这一枪是谁放的,但他并不打算回去看看。他想这枪估计不是俊喆开的,若他身上有枪早就向那关恩铎开了!如此说来一定是关恩铎开枪打了俊喆,无论击中与否,俊喆八成凶多吉少了。 这样一想,谢伟强跑得更快了。但是,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他听到自己身后渐渐传来了马蹄的声音!谢伟强撒开两腿没命地在林子里奔逃,可无论他怎样用尽力,那声音还是来到了身后。 “蝎子哥!”是俊喆带着笑意的声音。 谢伟强不禁在心中喊了声“谢天谢地”,强作镇定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俊喆骑着关恩铎那匹赤红马,手里提着他的那柄长刀,翻身下了马:“蝎子哥,是我!” “太好了,你没事!怎么回事?刚才我听见一声枪响,是你吗?”谢伟强看俊喆没事,赶紧问道。 俊喆把大刀放在一边,双手做了一个撑马镫的动作,意思是让谢伟强上马。谢伟强犹豫了一下,还是踩着他的手上了马。俊喆于是一手提刀一手牵马,慢慢地向前走着,并解释说:“我抢了他腰里的家伙,给了他一枪。” 谢伟强一惊,继而难掩喜色地问道:“那他如何了?死了吗?” 俊喆歪了歪头,想了想答道:“也许没有罢,我没仔细看,着急抢了他的刀和马跑了。” 谢伟强拉了一下马缰绳,停下来说道:“咱们回去看看,若是没死,这人可大有用处!” 俊喆抬头看了看天,经过这一番折腾,正好月亮和星子的光芒已经逐渐暗淡下去,远处的天边已经开始朦朦发亮了。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行,天快亮了,万一撞上寞愁寨的人出来巡逻怎么办?别管他了,他能有什么用啊?” 谢伟强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想替你弟弟报仇吗?有了他,咱们就可以去投奔山下的剿匪团,带着他们杀上寞愁寨,除掉江枫那个老鳖犊子!” 俊喆张大了嘴,假装惊讶地说:“这样行吗?剿匪团会相信咱们吗?关键是这么个大活人,咱们怎么带着他走啊?” 谢伟强也陷入了沉思。的确,俊喆说的没错,怎么将关恩铎带到平安庄董庆武的营地去是个问题。他们虽然手里有匹马,不过驮着关恩铎还是不方便。一是不知道他伤势如何,是否承受得了马上颠簸?二是万一他半路醒过来发难又当如何是好? 俊喆见谢伟强犹豫,于是说道:“这样罢,我回去看看他死了没有,如果没死我就把他带到密道入口那边藏起来,以防被寞愁寨的人发现。你骑马先去剿匪团投诚,然后多带点人来接应我们,如何?” 谢伟强依旧有些犹疑,怕自己去找董庆武对方不信他,毕竟之前因为他的缘故让剿匪团损失惨重。不过转念一想,除了关恩铎,自己还知道了关于寞愁寨此时军力大涨的消息呢,再加上那条密道,只要将这两个消息告诉董庆武,他也会暂时相信自己,跟自己一起来找关恩铎的。 俊喆又再催促道:“蝎子哥,你快点决定罢,天要亮了!” 谢伟强看了一眼已经发出鱼肚白的天际,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咱们密道出口会合!”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6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二) 俊喆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就听谢伟强突然说了一句:“等一下。” “怎么了,蝎子哥?”俊喆回过头,目光毫无掩饰地看着谢伟强,问道。 谢伟强不动声色地转了一下眼珠,说道:“我还是跟你去看看罢,先确定他的状况再说。” 俊喆自嘲地笑了一下,不太高兴地说道:“哼,原来哥是信不过我啊!那就一起去罢。” 谢伟强有些尴尬地回以一笑,说道:“小子,哥哥不是不信你,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这也是在教你,就算再亲近的人也不能完相信!” 俊喆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牵着马带着谢伟强往回走去。 谢伟强坐在马背上惴惴不安,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向俊喆的腰间瞥去。果然,那支本属于关恩铎的毛瑟手枪此刻已经别在了俊喆身上。他心想,这小子怎么不把枪交给我?难道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方才遇到关恩铎的地方,离得很远便看到一棵云杉树的脚下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人,那人一身青衫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不知死活。 谢伟强勒了马,小心翼翼地下马跟在俊喆身后,徒步靠近那棵云杉树。就在距离那棵树十步之遥的地方,谢伟强突然伸出手,一下子将俊喆腰间的枪拔了出来! 俊喆一惊,回头疑惑地望向谢伟强,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惊诧。 谢伟强得意地邪笑了一下,用枪口在俊喆眼前晃了晃,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俊喆只得按照他的指示行事,不过心中不禁打起了鼓,不知谢伟强究竟想做什么,更不知他是否怀疑到了自己。 两人走到树下,借着清晨朦胧的微光,谢伟强发现那人果真是关恩铎。此刻他看起来已经陷入昏迷,脸色青白,唇无血色,左肩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个“弹孔”,“伤口”处的血虽已经凝固,但从他衣衫上的血量来看伤势应是很重。 谢伟强依旧举着手枪,上前探了探关恩铎的鼻息,呼吸微弱,不过一息尚存。再仔细看“伤口”的位置,并不是要害,估计只是“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了。 “你小子枪法可以啊,幸好没把人给打死!”谢伟强说了一句,听不出他的情绪,也不知是揶揄还是试探。 俊喆只好挠了挠头,假装憨厚地说:“蝎子哥别取笑我了,我本来是想打死他的,还不是因为枪法不精,歪打正着了!” 谢伟强无声地笑了,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留下看着这老东西,你去山下找董庆武,就说是我让你去的,然后带他们来接应我。” 俊喆心头一凛,这和小姑姑的计划完不同! 按照苏长欢的计划,他们原打算骗得谢伟强独自去找董庆武。为了让对方相信,谢伟强肯定要先将寞愁寨的消息透露给董庆武。董庆武虽然不会相信,但至少不会立即杀了他,一定会派人前来查看是否真的生擒了关恩铎。到时寻不见关恩铎,再中了寞愁寨的埋伏,董庆武便会认定谢伟强诓骗他,将他杀掉。 这样一来,即将消息带到了,又借董庆武之手除掉了谢伟强。 可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谢伟强居然让俊喆去找董庆武。 一来,俊喆去投诚的效果和谢伟强完不同,董庆武很有可能相信俊喆带来的消息,但此行的目的却是“疑兵”。 二来,如果俊喆带着他们回来寻不见关恩铎和谢伟强,死的便是俊喆;如果寻见了,俊喆和关恩铎也难以从董庆武手中脱身,尤其是关恩铎,一旦身上的伤是假的这件事被发现则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这可怎么办? 眼下摆在俊喆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立刻和谢伟强翻脸,同关恩铎一起将他擒回寞愁寨,这次的计划也便作罢;二是按照谢伟强的吩咐下山,然后见机行事。 第一条路固然稳妥,不过之前一系列铺排都白费了,以后再想利用谢伟强也是不可能的了。而第二条路,不但过程凶险万分,结果更是难以预料,是否应该赌上一把呢? 俊喆知道,如果小姑姑在这儿一定不会让他选择第二条路。虽然这次任务是她亲自给自己安排的,不过她为了不让自己承担风险,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她唯独漏算了谢伟强的狡猾,他是这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这些年,他一直在小姑姑保护下长大。无论是从前在宁安城也好,后来到了奉天府也好,只要他陷入危险,小姑姑总是第一时间出来为他解围。可是这次他们到了寞愁寨,很多事都变得无法把握,就连小姑姑也不能然掌控局。那么,作为男人,俊喆觉得自己也应当承担起保护小姑姑的责任了。 于是,俊喆下定了决心:这一次,要凭自己的本事圆满地完成任务,让小姑姑知道,喆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 俊喆稍稍盘算了一下,说道:“好,蝎子哥,我去。但是如何能让剿匪团相信我?总得有点信物什么的罢?” 谢伟强想了想,从衣服上扯下来一块布条,伸手便要去关恩铎的伤口上沾点血。 俊喆怕他发现“伤口”上的端倪,赶紧拉住他,然后自己用手在长刀的刀刃上一划,递到谢伟强面前说道:“用我的罢,看他那样儿好像快不行了,别再死了,咱俩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谢伟强一想也对,就罢了手,沾着俊喆掌心的血在布条上写了几个字:关二在我手上!然后画了一只蝎子作为签名。 俊喆知道谢伟强给董庆武传递过消息,对方一定认得他的字迹和那个蝎子标志,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叠好收进怀中,又向谢伟强问道:“咱们还是在密道出口会合吗?” 谢伟强摇了摇头,说道:“不,那里不太安,况且我不想这么早让董庆武知道这个秘密。我打算带着这老东西骑马走,到时会沿途留下记号,你带人循着记号来找我即可。” 俊喆又瞥了一眼装晕的关恩铎,心想希望他不会露出马脚罢,下面的事没人帮得上忙,只有自己独立去完成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7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三) 容俊喆走后,谢伟强找来了一些藤蔓,将关恩铎的手脚绑了起来,又用布条塞住他的嘴巴,以防他突然醒过来反抗或呼救。做完了这些,他将人扔在马背上,自己牵着马往林子深处走去。 其实,他们的一切行动始终在寞愁寨的监视之下。两个探子发现计划有变,赶紧分兵两路,一人回报山寨,一人继续跟踪谢伟强,而星野妍子亦悄悄跟在俊喆的身后。 寨中,江愁眠陪着苏长欢一夜未眠,天一亮二人便简单洗漱,到寨子入口附近去等待消息。故而,探子一入山寨便遇到了她们。 长欢见终于有消息回来,立即上前询问道:“情况如何了?计划顺利吗?” 探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计划有变,蝎子自己看着二当家,让俊喆小兄弟去找董庆武了。” 长欢心头一惊,恨自己没想到谢伟强如此狡猾,竟然没有自己前去投诚,而是让俊喆做他的“马前卒”,若是董庆武不信任他,就会杀了俊喆!喆儿怎么这么傻,不是告诉过他,如果计划有变就立即终止,他为何不听,竟独自前往平安庄?不过幸好,让星野妍子跟着保护他了,也不知妍子会不会拦下他? 愁眠见长欢脸色有变,不断踌躇着,于是主张道:“我去叫我爹,咱们到议事堂商议一下对策。”说着,用眼神示意探子带有些失神的长欢去议事堂,自己则回屋去叫醒父亲江枫。 不一会儿,江枫跟着愁眠来到了议事堂,探子将山下的情况细细向他们三人又禀报了一通。 江枫听后,看着长欢面有忧色地问道:“你怎么想?咱们现在该咋办?” 此刻长欢的心已经稍稍安定了些,她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我想俊喆下山一定有他的考虑,也许他是不想咱们精心布置的计划功亏一篑,所以才独自铤而走险。好在我让妍子悄悄跟着保护他,必要时候她会出手,相信以他二人的能耐足够逃出董庆武的控制。所以,现在咱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配合他,让计划顺利进行。” 江枫“嗯”了一声,说道:“也就是说,如何处置谢伟强,对不?” 长欢点了点头,接着说:“没错,我在想,如果我是喆儿,见到董庆武会如何说,如何做?” 江枫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要紧?” 长欢看了江枫一眼,似乎微微带着一点责备地答道:“当然要紧,这关系到咱们如何对待谢伟强和二当家,才能让董庆武按照咱们的想法行事。” 江枫的脑子似乎已到极限,屡不清其中的因果关系,便丧气地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总之,我力配合你就是了!” 长欢无奈地摇了摇头,无端地在心里说了一句:笨死了,要是钱斯年就不需要解释这么多了!这个想法着实吓了她一跳,为何会突然想起钱斯年?为什么要将他和眼前的男人相互比较?难道自己是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吗? 她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赶出了脑海,然后向江枫等人解释道:“俊喆带着谢伟强的信物去找董庆武,董庆武无非会有两种想法,一是相信他是董庆武手下,同时怀疑两人的话是否可信;二是猜到俊喆是咱们的人,利用谢伟强给他传递假消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应当按照原计划,对董庆武说咱们绺子实力大增,左右他都是不会相信的,这时再将谢伟强放过去更能巩固董庆武的疑心。可是我只怕喆儿犯糊涂,刻意和谢伟强口径不一致,如果咱们再将谢伟强放过去,就会使得董庆武迷惑,这样便违背了此计划的初衷。” 愁眠插话道:“他应该不会说错罢?” 长欢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喆儿应该能想明白其中关节,不过万一有什么变数是咱们不知道的,便不能赌没有这个万一。” 愁眠也附和道:“这倒也是,要是能知道俊喆的想法就好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妍紫”姑娘回来了。 长欢一惊,赶紧让人将她带进来,等她一进门马上紧张地问道:“你怎么自己回来了?喆儿呢?” 星野妍子答道:“小姐放心,俊喆少爷暂时安。他让我回来告诉你,他会按照原计划向董庆武说,然后亲自带领他们的人去找谢伟强。因为他和谢伟强约定了记号,只有他能寻得到。” 长欢立刻说道:“好,你快去追上他,告诉他我会派人先找到谢伟强,然后埋伏在附近,等他们一到就进行伏击,然后趁乱放谢伟强落入董庆武的人手中。这样一来,董庆武必然大怒,不会再相信谢伟强的任何言辞了。” 星野妍子领了命便去找俊喆了,长欢转而对江枫说:“当家的,该咱们的了。请你安排几个得力的弟兄,谢伟强处去埋伏,务必救出喆儿和二当家,更要确保谢伟强会被董庆武的人抓回去。” 江枫点了点头,一声令下将绺子中几个主要管事的弟兄都召集到了议事堂,长欢随江枫坐在高台的主位上。 江枫向众人郑重介绍道:“昨日大家都见过了,苏长欢,现在是我江枫的婆娘了。之前这丫头出主意帮咱们分辨出了叛徒谢伟强,重挫了剿匪团的锐气,还收获了不少武器装备,算是给绺子立了一大功,她的能力毋庸置疑。眼下她也不是外人了,我打算让她暂代军师之职,带领咱莫愁寨更上一层楼!”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昨日大当家如何逼婚大家可都看到了,苏长欢的无奈亦是有目共睹,让这样一个并不是一心一意跟着他的女子出任如此重要的位置,就不怕是送羊入虎口吗? 然而,看江枫的意思,此事不容置喙。大家也知道,昨晚二当家之所以没有出现在“婚礼”上,实际上就是被这位“新夫人”派出去执行任务了。连二当家都甘心被她驱使,可见此女能耐确实了得,更何况连她自己的亲人也一起去了,他们这些小喽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8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四) 江枫见众人议论了一番,又无一人站出来反对,便继续说道:“既然大家不反对,那我就接着说了。你们都知道,老二和军师家的表少爷俊喆昨晚下山执行任务去了,这次任务关系到咱们接下来对付剿匪团的大计,所以需要大家力配合。现在让军师安排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无论点到谁,都得像服从我一样服从她,听着没?” 大川子见众人尚有犹豫,便带头说道:“是!请军师尽管吩咐,我等甘受驱驰,唯令是从!” 众人一看,连江枫平日最信任的大川子都说出这样的话了,便也都跟着拱手表示领命。于是,长欢让大川子选了二十个功夫最好的弟兄,都配上枪,跟着探子去找谢伟强了。其余人等则留下来,听从她布置过几日和董庆武的决战。 长欢之所以非要利用反间计将假消息传递给董庆武,就是为了给这次不得不面对的决战埋下伏笔。 之前,董庆武吃了大亏,必然不敢再贸然攻打寞愁寨,但他也不可能鸣金收兵,因为如果就这样铩羽而归,鲍叔臣一定会治他的罪。据探,他亲自前往双城堡向双城警察署“借”了些武器弹药,并派人向距离最近的黑龙江督军治下部队求援。如果等他的援军到来,寞愁寨定然招架困难。所以,必须诱使他速战速决,让他以为寞愁寨不足为惧,才会轻敌失误。 在俘虏营关着的那两日,长欢曾让关恩铎将附近的地形图拿给她研究,那时她便制定好了和董庆武正面对敌的作战计划。此刻,她让人搬来了沙盘,亲自布置下去。众人皆领了任务,分头下去布置,临走时都议论纷纷,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军师”开始有些刮目相看了。 见众人离开了,长欢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她身子虚,经常会像这样盗汗,尤其今日面对这么多人,说了这么多话,着实有点累着了。遥想当年,她还是瓜尔佳清扬的时候,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那般雄姿英发的日子是再也不会有了。 她丧气地想:唉,这幅身子,怎的这般不济!调理多年也始终不见起色,恐怕也只能永远如此了罢? 江枫见长欢一张小脸白得有些失却血色,额上的碎发被汗珠粘住,显得更加乌黑发亮,着实有种我见犹怜的西施捧心之美。他不禁想起长欢说过,她自小身子虚弱,看来果然不假,于是说道:“丫头,累着了罢?回去躺会儿,我叫‘老郎中’来给你瞧瞧。” 长欢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瞧不好的,平时一直靠补药吊着,这几日没吃便有些精力不济。你这儿若是有山参什么的,可不可以给我熬些汤水?” 江枫想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说道:“别逞强了,大夫必须得看!你不知道,咱绺子里的‘老郎中’可是个神医,就没有他治不了的病!至于你说的山参,咱这儿没有,不过大补的东西我倒是有件最好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整!”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将长欢扛在了自己肩上,强行送回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去找“老郎中”了。 这位江枫口里的神医“老郎中”不是别人,正是关恩铎他爹。他可算是寞愁寨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了,家中世代行医,医术不可谓不精湛,却不知为何只愿偏安一隅,心甘情愿地待在平安庄这个小地方,尽为村民们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后来,关恩铎帮着江枫建立起寞愁寨,他便也跟着上了山,平日帮弟兄们医病治伤。 江枫来到关家的木刻楞外边,“老郎中”正在院子里晾晒他的宝贝药材。于是江枫走过去,恭敬地问了声好,然后说:“关叔儿,麻烦你来我那儿一趟,给我新娶的婆娘瞧瞧病呗?” “老郎中”头也不抬地继续整理着自己手上的药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去!” 江枫知道这老头儿脾气古怪,一言不合就不给人瞧病,却不知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不过两人实在太过相熟,就像亲叔侄一样,所以他耍赖似的抢过老头儿手里的簸箕,说道:“不去也得去!你不去人就要不行了,你总不会见死不救罢?” “老郎中”愤愤地伸手去夺,却根本够不着已被人高马大的江枫举过头顶的簸箕,于是忿而抬腿踹了他一脚,说道:“怎么叫见死不救?我可没见着人呢!” 江枫没有闪躲,就那样被老头儿结结实实地揣在了腿肚子上,他“啊”地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说道:“叔儿,你踹也踹了,出气了没?到底因为啥啊,你给我说说?” “老郎中”见江枫那副吃疼的样子,心软了一下,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为啥要娶个小丫头片子给咱愁眠当后妈?你对得起地底下的愁眠他娘吗?我听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跟我说说,是不是色迷心窍了?” 江枫面色一沉,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面孔,黯然说道:“叔儿,你也这么想我?我不想解释太多,反正愁眠那儿我已经解释过了,总之我这都是为了咱绺子,为了给愁眠她娘报仇,你信我就行了!” “老郎中”半信半疑地看着江枫,狐疑地说:“真的?既然小愁眠没意见,那就算了。不过,如果今后她敢仗着你,在绺子里作威作福,老头子我可绝不允许!” 江枫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哄着老头儿说:“那是当然!我江枫可不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主儿,我自有分寸!” “老郎中”又不屑地剜了他一眼,说道:“你瞅瞅你,胡子咋没了?不会是为那丫头片子剃的吧?” 江枫敷衍地答道:“不是不是,自己不小心给烧了一半,只好剃了,还想跟您要点生发的药膏抹抹呢!” 说着,便拉着老头儿往自己屋子那边去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9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五) 把“老郎中”送到长欢那边,江枫想着去给长欢弄“补药”,便借故离开了。 “老郎中”留下给长欢诊脉,长欢见他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显然是个保养得宜的老人家。虽有“医者不自医”的说法,不过大多数真正医术高明者是精于保养之道的,因此长寿者居多,所以从“老郎中”的状态也可看出他医术应是不差。但为了验证猜想,长欢故意没有说出自己早产体弱的事实,而是恭敬地询问道:“老先生,可看出我的问题所在了?” “老郎中”轻巧地抬了一下眼皮,十分肯定地答道:“你这是先天不足导致的后天孱弱之症。若我没有猜错,令堂生产之时应是不足月份又遇寒天腊月,所以造成你气血亏虚,肾精不足。像你这样的体质,年纪小倒看不出什么实症,不过一旦天癸水至,将会月月腹痛难忍,将来宫寒不孕亦不稀奇。” 长欢听他说的不错,甚至连自己是寒冬腊月出生也诊得出来,想来医术了得,于是点了点头,将详细情况告知予他:“老先生所言正是,我是早产三月而生,出生时正是腊月年根。打小家中便请了名医细心调理,补药像水一样地喝,燕窝更是一日也不曾断绝,为何十几年了依然不见起色,还是虚弱得很?” “老郎中”撇了一下嘴,有些不屑地说:“什么名医?依我看,也就一般大夫罢了!” 长欢疑惑地问道:“怎么,老先生觉得哪里不妥?” “老郎中”哼笑了一声,答道:“肾藏先后天之精,肾精化为肾气,其中对人体有温煦、激发、兴奋、蒸化、封藏和制约阴寒等作用者称之为肾阳,亦称为元阳、真阳、真火;对人体有滋润、宁静、成形和抑制过度阳热等作用者称之为肾阴,亦称为元阴、真阴、真水。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控制人体的脏腑功能和精血津液的化生过程。” 他停顿了一下,见长欢并没有表现出不解或不耐,便又继续说道:“补肾之药中,海龙、蛤蚧、鹿茸、淫羊藿、肉苁蓉、阳起石、锁阳、韭菜子、鹿角胶、杜仲、巴戟天、骨碎补、狗脊、仙茅等具有温肾阳、益阳精的作用;而熟地黄、制首乌、枸杞子、龟甲胶、女贞子等具有滋肾阴、益**的作用。若分不清阴虚还是阳虚便贸然进补,不但于病无益,还会适得其反。” 长欢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读过一些医书,亦知阴虚阳虚之不同。那么依您之见,我的体质属于哪种?” “老郎中”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那位‘名医’是否一直给你用的都是补益阳气之药材?” 长欢点头称是,于是他又说道:“这本没有错,从你的脉象上看,确实是阳虚之症。不过,他竟不知如果虚损到一定程度往往阴损及阳、阳损及阴。因此,阳虚日久便会有阴虚症状,所以在补阳之时还需兼补阴亏,做到阴中求阳,阴阳同补。否则,阴虚日久便又加重阳虚,如此往复,自然无法痊愈了。” 这时,江枫笑盈盈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碗腥气冲天的鲜红之物,笑呵呵地递到长欢面前,说道:“来,喝了罢!” 长欢下意识地掩住鼻子,蹙眉问道:“这是什么呀?” “老郎中”一把将碗抢过来,放在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登时脸色一变,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一双精亮的眼睛竖立起来,瞪着江枫,叫道:“小鳖孙!你把老子的鹿崽子给杀了?” 江枫嘿嘿一笑,一边伸手要去夺碗,一边说:“老爷子,别那么小气,赶明儿我再给你抓一只不就得了?” “老郎中”一手护住装着鹿血的药碗,一手给了江枫头顶一记爆栗,气得唇上的白胡子都支起来了:“你懂个屁!这鹿崽子我用药材喂了快一年了,就等立冬宰了用这血加上我秘制的配方泡一壶鹿血酒,你这么一整,完了!功亏一篑了!” 江枫真没想到老爷子这只鹿崽这么珍贵,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辩解道:“这不是这丫头身子不好离不得补药嘛!咱绺子里也没有那些人参、燕窝的,就你这只‘宝贝’,既然喂了那么多药材,想来效果更好!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叔儿你就别计较了。” “老郎中”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道:“胡闹!这一碗鹿血给她喝下去,非得七窍流血不可!你知不知道,她的身子是虚不受补?这鹿血本来就霸气,加上我喂的那些药材都是纯阳之物,这小丫头片子哪能受得了?你这是要害死她啊?” 江枫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地看着“老郎中”和长欢,嗫嚅道:“这我哪知道啊?我以为要补就得大补才好,这才宰了这小鹿崽子” 长欢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暗自想道,这“老郎中”之前说话还算斯文,怎么一跟江枫说话就突然变了一口“匪味儿”,看起来也是性情中人!江枫这只“傻熊”,也不问问主人,就把人家这么珍贵的药鹿给宰了。不过也真难为他了,毕竟是为了我。 她开口对“老郎中”说:“老先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求当家的帮我找些补药,他也是看我可怜,才偷宰了您的鹿。您就念在他一片好心,原谅他罢!不如趁着这鹿血还新鲜,您快去把鹿血酒酿起来,如何?” “老郎中”冷哼一声,说道:“这鹿还没喂到时候,药力自然也不够,这等次品不如不做,浪费我的秘方!”说着,他将鹿血往江枫眼前一端,“给,你喝了罢,别浪费了。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江枫知道此刻违逆老头儿那就是火上浇油,所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皱着眉头,听话地将鹿血一饮而尽,然后抹着嘴角的残余,违心称赞道:“叔儿,还真别说,你这鹿血就是与众不同,我这一喝下去,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透着那么舒坦!” “老郎中”觑着长欢,坏笑着向江枫说道:“哼,到了晚上,你就更知道我这玩意好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0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六) 江枫一愣,想起鹿血有壮阳的作用,加上方才老头儿说给鹿崽子喂了将近一年的药材,便以为他在暗示自己那事,顿时变了脸色,面目苦恼地叫道:“老头儿,你可要害死我了!我我和她不能圆房!” “老郎中”瞪他一眼,正色说道:“小鳖孙,你想啥呢?就算你想,老头子我也不能答应。这丫头身子都未长成,体质还这么孱弱,你要是敢欺负她,那真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了!我这头鹿崽子的血可不同于一般的鹿血,是既调精养气,又能宁静安神的好东西,给你喝是让你对着美娇妻别起什么邪念,好好睡觉!” 江枫闻言,羞愧得无地自容,就连那黑黝黝的脸庞都能看出泛起一片红光了。他一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还不忘嘱咐“老郎中”一句:“长欢丫头就交给叔儿了,你可要把她给我治好啊!我还指着她给我当军师,壮大咱们绺子呢!” “老郎中”一边暗暗带着慈父般的宠溺嘟囔了一句“臭小子”,一边在纸上给长欢写下了药方,嘱咐她今后不要再吃血燕和人参等补药了,并打包票说,只要按照他的药方调理,不出三年必然能够生龙活虎,和正常人一样了。 长欢谢过“老郎中”,便恭恭敬敬地送他离开了。她心中惦记着俊喆,在屋里也坐不住,于是出去找江愁眠一同等消息。 且说俊喆和星野妍子分开之后,只身来到平安庄。快接近之时,便不禁感叹,乱世之中,人命真如草芥一般,一个好好的庄子,近百口子人一夕之间被屠杀殆尽,现如今一场大火又将他们生活过的痕迹也烧了个一干二净,就好像他们都从来没有在这世间存在过一样。 俊喆对着已成废墟的平安庄出神了片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低落情绪。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处,是否会像这庄子里的男女老少一样,突然之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么他来这世间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难道只为活着而活着吗? 问题是沉重而切实的,可是,以他短浅的人生经历,尚无从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在平安庄的废墟之上,董庆武的部队依旧驻扎着,因为这里还有井,有井就意味着有水源,总比其他地方要强些。 董庆武在营帐中擦拭着自己的配枪,既发愁又一腔怒气无处散发。他昨日九死一生地逃回来,立刻又带着几个亲信去了双城堡。向双城警察署威逼利诱,才弄回来几十条步枪和两箱子子弹,加上他们之前带来的,总共不到二百支枪,子弹平均每人也就二十几发,这怎么够歼灭寞愁寨近千名土匪? “妈了个巴子!”他忍不住学着土匪的口气骂了句娘,“要是不信谢伟强那个王八蛋就好了,起码武器装备都在,再不济也能和寞愁寨打个平手!” 这时,有人来报,外面来了一个小子,说是谢伟强手下,求见董团长。 董庆武面色一凛,心说,我正不知道上哪儿找谢伟强那瘪犊子呢,居然还敢送上门来?他骂骂咧咧地扔下手中的枪,狠狠地咬着牙说道:“赶紧给老子带进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手下一听这话,便知头儿的意思,一出门便吩咐将俊喆绑了,连推带搡地带进了董庆武的营帐。 俊喆不卑不亢,冷然地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到董庆武面前,见了面亦傲然伫立,不肯被按倒在地。 董庆武细细一瞧,来的少年有些面熟,忽然想起他便是和江愁眠一起逃走的两个“少年”之一,于是认定他是江枫的人,虎着脸骂道:“小鳖孙,吃了熊心豹子胆?坑了老子还敢来老子面前送死?” 俊喆假装无辜地说道:“坑你的是江枫那个老王八蛋,我和蝎子哥都是被他给坑了!上次你见过的,我那个亲弟弟。也被江枫害死了,我和他寞愁寨不共戴天!这不,我跟了蝎子哥,这次是他托我先来给您赔礼道歉来了。” 董庆武狐疑地看着俊喆,见他面无惧色,眼神亦无躲闪,于是将信将疑地问道:“赔礼道歉?赔礼在哪儿?光道歉可弥补不了我的损失!” 俊喆莞尔而笑,一双桃花眼带着令人愉悦的弧度,即便男人看了也忍不住多瞩目一会儿。他开口说道:“那是自然,怎能少了赔礼呢?蝎子哥让我先给董团长带个话,千万不要贸然攻打寞愁寨,他们抢了您的武器弹药,每个人都荷枪实弹演练起来了。还有那两门山炮,已经试射成功,一下子就能把您的剿匪团轰个底朝天!” 董庆武听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是公然戳他的痛处,还要将伤疤揭开剜上两剜!他的部队如今用的是双城堡警察署的破枪,而他们带来的好东西被寞愁寨抢了,现在还到他面前炫耀,这真是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土匪行径! “妈了个巴子!老子弄死他们!”董庆武气得豁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俊喆的鼻子吼道:“这算什么赔礼?你,还有那个谢伟强,这是什么意思?笑话老子?” 俊喆赶紧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董团长,我们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您谨慎行事。另外,蝎子哥已经帮你想好对策了,他和第二件赔礼现在就藏在山上等你,你见了便知我们兄弟二人的诚意。” 董庆武显然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俊喆的话,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可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你不说清楚我才不会跟你们上山!” 俊喆注视着董庆武的眼睛,轻飘飘却分量十足地吐出三个字:“关——恩——铎。” 董庆武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重复道:“关、恩、铎?你说的是真的?他在你们手里?这怎么可能?” 俊喆得意地瞥了董庆武一眼,反问道:“董团长,你见识过我的武艺,觉得比那关恩铎又如何?” 董庆武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小子!之前和他交过一次手,若真是他擒住了关恩铎那也不足为奇。只是,万一他是江枫派来的诈降奸细,怎么办?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1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七) 董庆武用审视的目光又将容俊喆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狡黠地问道:“这不会又是你们寞愁寨的调虎离山之计罢?上一次当我董庆武认栽,可要是上两次当,那我就是傻了!” 俊喆坦然地直视着董庆武的眼睛,说道:“那么董团长您说,要如何才肯相信我们蝎子哥的诚意?” 董庆武用极其锐利的眼神注视了俊喆半晌,终于说道:“不难,你只要将谢伟强和关恩铎带到我面前来,我自然相信。但是要想让我离开平安庄跟你上山,那是不可能的!” 此意正中俊喆下怀,其实他怕的是董庆武将他扣下做人质,但为了显得勉为其难,他故作无奈地说道:“本来我和蝎子哥是打算直接带关恩铎来跟您投诚的,可问题是,在我们下山途中他突然发难,为了制服他,我开枪将他打伤了。无奈之下,蝎子哥让我先来跟您报信,请您带人接应,否则我二人恐怕无法将人平安带到。”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董庆武,问道:“还是说,死的也可以?” 董庆武略微思索了一下,觉得不能这么便宜那个让他连连吃亏的杀千刀的关恩铎,于是挥了挥手,吩咐手下:“找几个功夫不赖的弟兄,跟着他去把人给我带回来。记住,要活的!老子要当众将他抽筋扒皮,以儆效尤!还有,这小子也给我看好了,他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格杀勿论!” 这话是当着俊喆的面儿说的,也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让他不要妄想欺骗自己。 就这样,俊喆顺利地哄得董庆武派出了手下的八个士兵,跟着他进山“接应”谢伟强。 与此同时,星野妍子也回到了平安庄附近,悄悄地跟上俊喆一行,暗中保护他的安。 俊喆循着谢伟强留下的记号,带领剿匪团士兵来到了一处溪谷之中。这里邻近水源,蒿草茂盛,人藏身其中十分不易察觉。俊喆学着野鸭子的叫声,向谢伟强发出了暗号。不一会儿,听得一人多高的芦苇荡里传来了类似的应和之声。 俊喆向身后人点了点头,那几个士兵都端起了手中的枪,进入警戒状态,他们要防范着是否有人埋伏。 就在同一时刻,芦苇荡中正发生着迅雷不及掩耳的变化。大川子亲自带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谢伟强,从后将他打晕了。关恩铎立刻睁开眼睛,接过大川子带来的枪,和寞愁寨的二十个弟兄一起隐入了蒿草之中。 当俊喆和剿匪团的八人慢慢靠近谢伟强的位置,星野妍子的飞刀如同流星划破夜空一般,飞快地刺穿了最后边两名押着俊喆的士兵的喉咙。趁着其他士兵大惊失色之时,俊喆像鱼儿一样滑入了连绵不绝的浪涛一般的芦苇荡之中,转眼就不见了踪迹。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 起先,剩下的六名士兵慌了神,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并没有子弹向他们射击过来。那些躲在不知什么地方的胡匪们似乎根本不擅长使用枪支,他们将子弹射得满天乱飞,却没有一颗打在正当的位置。 很快,枪声停止了。士兵们面面相觑,在确认安之后,他们又继续向前摸索了几步,终于发现了倒在芦苇荡里的谢伟强。领头的士兵示意两个手下将他扶起来,自己则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然后,又派另外三人四下寻找,看是否有关恩铎的下落。 就在他们寻找未果,打算拖着昏死过去的谢伟强离开的时候,四面八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芦苇叶子摩擦之声。紧接着,几个手持大刀的彪形大汉突然从中蹿了出来,向着几个士兵挥刀便砍。 因为距离很近,他们六人手持的步枪因为过长都无法施展威力,只能以枪为矛,和持刀的土匪拼起刺刀。 最终,领头的那名士兵和另外两名小兵带着谢伟强率先逃出了这个梦魇般的绝命溪谷 容俊喆、星野妍子、关恩铎和大川子等人俘虏了三名剿匪团士兵,满意地身而退。他们回到寞愁寨,便遇到了等在寨门口的苏长欢和江愁眠。 长欢见到俊喆,二话不说便冲到他跟前,上下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毫发无损,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但她并没有和俊喆多说什么,两人只是用眼神交流,便已知对方心中所想。这不仅是多年相依为命积累下来的默契,更是血脉相连带来的心有灵犀。 接着,长欢又走到星野妍子跟前,不无感激地拥抱了她一下。虽然,两人之间仍然有着很深的嫌隙,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暂时地和平共处以及相互扶持。毕竟,星野妍子不止一次救了她和俊喆的性命,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仅凭这一点便应当感谢。更何况,在寞愁寨众人眼里他们三人是一体的,不能让人看出任何不和的端倪。 随后,众人又来到了议事堂,江枫已经在他的熊皮椅子上坐定,等着他们凯旋。见到胸口“中弹”的关恩铎,江枫眉头一蹙,赶紧走过来扶他。 谁知,关恩铎哈哈大笑,伸手将那伪造的“弹孔”给扣了下来,说道:“大哥,别担心。我好着呢,啥事都没有——这就是块猪肉!” 江枫见关恩铎的身上果然没有任何伤痕,这才放下心来,好奇地瞅了瞅关恩铎手里拿的那一小块东西,觑着长欢说道:“这是你的主意?” 长欢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关恩铎和俊喆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江枫他们讲了一遍,众人听后都感觉云里雾里,不太理解长欢的用意,包括大川子。他虽然参与了整个过程,却仍旧不解地问道:“夫人,方才去埋伏剿匪团的时候,为何要让我们乱放枪,不许打中他们的人,最后又要用大刀进行攻击呢?” 长欢解释道:“你们都知道,我的用意是让董庆武怀疑谢伟强和俊喆带去的消息,也就是让他认为,咱们虽然抢了他的枪炮,实际上却根本不会使用。我让你们那么做,不正是给他一个切实的证据吗?他的人回去后一定会详细向他汇报当时的情况,董庆武便会认定你们不会用枪,也更坚定了对谢伟强的疑心。” 众人恍然大悟,无不佩服长欢的运筹帷幄。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2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八) 谢伟强被带回了平安庄,直接扔在董庆武的营帐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只有他和你们仨回来了?关恩铎呢?还有那小子呢?”董庆武掀开帐帘,看到自己三个手下狼狈至极的样子,不禁失望地问道。 跟俊喆去的那个领头的士兵向董庆武汇报了情况,董庆武听完气得跳脚,口里骂着:“妈勒个巴子!这帮瘪犊子!老子要再信他们一次老子就是个棒槌!” “团长,属下觉得此事不简单。”董庆武的副官听了士兵的描述,说道,“不如把这‘蝎尾强’弄醒了仔细问问。” 董庆武本来火冒三丈,不过听副官这么一说,倒是冷静了下来,指着地上昏死的谢伟强吩咐手下道:“把他给我弄醒!” 很快,谢伟强被一桶透心凉的冷水当头泼醒了。他打着冷战懵然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董庆武通红的一双豹眼:“董、董团长?我怎么在这儿?” 董庆武冷哼一声,反问道:“你说呢?难道不是你派人来向我投诚,求我上山救你的?” 谢伟强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的水珠,讪笑着说道:“啊,是,是!我和我兄弟俘虏了寞愁寨二当家关恩铎,要献给您当投名状呢!” 董庆武强压着自己的一腔怒火,咬牙切齿地问道:“噢?是吗?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谢伟强环视四周,是穿着军装的士兵,哪里有关恩铎的影子?甚者连他认为应该在自己身边关切的俊喆小兄弟也不见踪影。他摸不着头脑地嗫嚅道:“这、这刚才我还和他在一起,他受伤昏迷了。是你们带我回来的,难道没有看见他吗?” 将他带回来的三个士兵一致表示,发现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关恩铎。 谢伟强头上不禁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他本来就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冒险投奔董庆武,要不是俊喆将关恩铎打伤了,他根本不会下定决心贸然行动。现在关恩铎不知所踪,他却落到了董庆武手里,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董、董团长,我和我那小兄弟真的抓住了关恩铎,你看,这是他的佩枪!”说着,他摸向自己的腰间,想将之前从俊喆那要来的手枪拿给董庆武看。可是,哪里还有那枪的踪影?关恩铎在芦苇荡中就将它拿走了——他的爱枪怎么可能便宜了谢伟强这个小人? 董庆武看着谢伟强像小丑一样的举动,不禁失笑。他没想到这谢伟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到了这份上依然企图演戏蒙骗他!腰间的枪已经饥渴难耐,董庆武再也没有耐心看谢伟强无力的辩解,他掏出枪,指着谢伟强的脑门,揶揄道:“你还有什么证据?都赶紧拿出来罢!看老子还信不信你这王八蛋?” 谢伟强身子一僵,两只眼睛盯住那黑洞洞的枪口,将双手慢慢地举过头顶,嘴唇颤抖着说道:“我、我真没骗你,你要相信我啊,董团长!对、对了,我还有个重大的消息要带给您” 董庆武的枪向前一步,直接抵住了谢伟强的眉心,他用冰窟一样冷硬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千万不要贸然攻打寞愁寨,他们抢了我的武器弹药,每个人都武装起来了,还有那两门山炮,已经试射成功,一下子就能把我的剿匪团轰个底朝天’?” 谢伟强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庆武,没想到自己要说的他都知道了,一定是俊喆告诉他的!不过,俊喆那小子到底在哪儿?他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有,在芦苇荡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关恩铎为什么会失踪? 无数个疑问在谢伟强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里盘旋着,然而他却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答案了。因为,下一刻,一颗子弹带着董庆武的怒火洞穿了他的额头,在他至死不瞑的双眼中间留下了一个如泉眼般潺潺的血窟窿。 董庆武将谢伟强一枪毙命也是众人始料未及的,副官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走过来说道:“团长,依我看,他可能也是被人利用了。” “那又怎样?要不是他,咱们也不会损失那么多弟兄!他该死!”董庆武虽然也尚有狐疑,但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杀一个人泄愤根本无法平息胸中那汹涌澎湃的怒火。 副官问道:“团长,您相信他们说的那些话吗?” 董庆武气哼哼地回答:“我又不傻!他们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 副官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也不信。不过,我倒是从他们的话里发现了一个秘密。” 董庆武愣了一下,问道:“什么秘密?” 副官回答道:“想必您也感觉到了,这‘蝎尾强’的投诚是他们刻意安排的反间计。那么,他们如此费劲周章地将他送到咱们面前,所要传递的消息究竟是什么?是否真像之前那个小子说的,寞愁寨实力大增了?他们故意送这么个消息给咱们有什么用?难道只是要气您吗?” 董庆武陷入了沉思,的确,寞愁寨此举颇有深意,他鼓励地看着副官,说道:“继续说下去。” 副官却望着将谢伟强带回来的士兵头子,问道:“你刚才说,他们在芦苇荡里放枪,却根本没有打中你们,后来还用大刀攻击,可是真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后,他才向董庆武说道:“这就对了,就和在芦苇荡里放空枪一样,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吓唬咱们!这些土匪虽然抢了枪支弹药却根本用不好,所以故意放谢伟强带假消息给您,让您忌惮他们,不敢攻山。依我看,他们只是外强中干,实则不堪一击!” 董庆武一边听,一边赞同地点着头。他在心里盘算着,既然寞愁寨使出浑身解术就为了让自己惧怕,那么实际上他们一定更加惧怕自己,这种不敢正面对阵、只会用各种疑兵之计的敌人又何足为惧?只要找到机会,不需要等援兵到,自己就可以消灭他们,又何必分一半功劳给旁人? 如此想着,董庆武打算逼寞愁寨尽快和自己来一场决战!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3章 落草初捷女周郎(九) 就在董庆武盘算着如何开启决战之际,被寞愁寨俘虏的三个董庆武手下之中有一人“逃”回了平安庄。 他告诉董庆武,自己是从寞愁寨中一条无人知晓的密道逃出来的。当时,他们三人被押送到偏僻之处处死,因不甘赴死而冒死反抗。他在另外两人的掩护下逃进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屋中躲藏,却意外发现了灶台之下的密道。他爬出密道,发现已经置身寞愁寨外,于是赶紧回来报信。 董庆武问此人是否注意到寞愁寨的战备情况,那人说似乎没见几个荷枪之人,就连要处死他们也是用的砍头之法,否则若是用枪,他也没有那么容易逃出来。 这个被俘士兵的话更加从侧面印证了董庆武和副官之前的猜测。况且,之前俊喆告诉他们山炮已经试射成功,他们仔细回想,却不曾有谁听到过炮声——平安庄就在落月岭脚下,若寞愁寨真在山上试射山炮,他们不可能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下他们百分百确定了:“寞愁寨火力凶猛”这一消息绝对是他们因惧怕剿匪团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殊不知,那个俘虏亦是长欢刻意安排人引到谢伟强留下的密道小屋去的。一来,再给董庆武吃一颗“定心丸”;二来,便是给接下来的“请君入瓮”之计埋下伏笔。 夜郎自大的董庆武此时终于坐不住了,他召集来手下几个营长,开始商讨攻山计划。 董庆武之所以等不及援军到来,是因为这次剿匪任务可算是鲍叔臣对他的一个“考验”。临行之前,鲍叔臣对他说过,若是此次任务圆满完成,他就能再升一级。如果他依靠援军才消灭了寞愁寨,那这笔功劳恐怕就不纯粹了,他的旅长之位恐怕也要泡汤了。 两日后,董庆武亲率大部队开到寞愁寨正面的山门叫阵,但此举只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实际上,他暗中派出了一百人组成的精英连,带上大部分枪支弹药,跟着从寞愁寨逃回来的那名士兵从密道杀入寨中。 董庆武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无论是山寨正门之外,还是林中密道的入口处,都被寞愁寨布下了埋伏。长欢早就料定他会使用“声东击西”之计,所以两门山炮,一处架了一门,直接轰得董庆武的队伍连“北”都找不着了。 本就装备不足的剿匪团,被山炮轰得溃不成军,谁也想不明白寞愁寨为何一夕之间学会使用这炮了。然而,接下来还有火力不俗的八八式“汉阳造”。 当子弹像冷雨一样射向惊恐懵然的士兵们,它们也击毁了董庆武盲目的自信。他虽不知道后山的情况如何,却有种十分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本来,为了保证计划顺利进行,董庆武让精英连带走了剿匪团大部分的武器装备。他以为自己在山门口叫阵寞愁寨必定不敢应战,即便他们出战,也只会是防守为主,在狭窄的山门之内促狭地射击罢了,自己留下的武器弹药足够支撑到精英连从内部瓦解掉他们了。 最终,董庆武带领的剿匪团在寞愁寨排山倒海的炮火之中军覆灭,他终于为自己的轻敌和轻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苏长欢一战成名,赢得了寞愁寨上下的一致尊崇,称赞她是“在世女周郎、下凡活诸葛”,再无人怀疑她能够带领寞愁寨走上强盛之路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4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一) 一年以后。 自从大败黑龙江督军鲍叔臣的剿匪团之后,这一年来再无军队或其他绺子敢于前来挑战寞愁寨,也就给了山寨休养生息的喘息之机。江枫将兵权权交给苏长欢和容俊喆二人,令他们按照正规军的建制整合人员兵马,终于把原来组织松散、纪律涣散的山匪队伍规整得有些眉目。 寞愁寨的这支队伍号称“寞愁军”,江枫为总司令,苏长欢为参谋长。之下分为三个师,分别是精武师、精骑师和精工师,其实就是步兵师、骑兵师和炮兵师。大川子、关恩铎和容俊喆分别担任师长之职。 各师建立之初,俊喆通过测试将众弟兄分为精通拳脚的、精通骑射的和不太会功夫的三类,精通拳脚的就编入精武师,精通骑射的就编入精骑师,剩下不太会功夫的,选出头脑聪颖、擅于学习的加以训练和培养,组成了精工师。至于其他人,则派去进行后勤工作,可谓是人尽其才。 这样一来,寞愁军有了正规的建制,自上而下设立了各级长官,层层管理,落实责任,形成了军法严明、勤于练兵的新气象。 军械装备方面,长欢向江枫坦陈了自己和俊喆的真实身份,并让他派人去东省银行兑换自己交给他的那些汇票。如此一来,钱希临果真派人前来寻访长欢下落,长欢便利用来者给钱希临传信报平安,并且同他商榷购买奉天兵工厂所生产之武器的事宜。 钱希临听说长欢居然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着实吃惊不小。不过转念一想,这消息传出去对钱家来说虽然难免失些颜面,但对尚未从长欢逃婚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斯年来说,却不失为一件“好事”——这也许是唯一能让他了断念想的结果了! 长欢在信中对钱希临说,她虽落草为寇,但可保证寞愁寨并不欲与钱希临为敌,他们只是和鲍叔臣有不共戴天之仇。乱世之中,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仇敌,何况鲍氏的野心钱希临最是明白,他不会甘心永远屈居人下。若有一天鲍叔臣反叛,寞愁寨愿做钱希临的马前卒,甘为驱驰,帮他扫除这个障碍。 钱希临自己就是“胡子”出身,自然没有看不起寞愁寨的意思。他又深知长欢的来龙去脉,所以相信在她的领导下寞愁寨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通天寨”,甚至宁安军。将来鲍叔臣若真有不臣之心,寞愁寨便是他钱希临最好的助力,如此岂有不帮之理? 因此,钱希临将寞愁寨购买武器装备一事交代给了军需处处长、兵工厂的主要负责人沈嘉祥,让他派人私下和长欢联络交易,千万避开鲍叔臣的耳目。 起初几次,交易进行得很顺利。奉天兵工厂生产的优质装备源源不断地运进寞愁寨,一半以上的弟兄都拥有了自己专属的武器。这也令寞愁寨在远近大小绺子中名声大噪,前来投奔者越发众多。不得已,长欢只得加大了订购数量。可是,后来不知怎的,武器在运输途中连连被劫,而且皆是发生在交接完成之后,因此令寞愁寨损失惨重。 一次出现问题可能是偶然,连续好几次都出现问题那就是有预谋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沈嘉祥一开始并不知道钱希临为何要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匪山寨做买卖,而且还叮嘱他掩人耳目。后来,他好奇之下几经查访,终于得知寞愁寨里那位号称“军师夫人”的女子就是在奉天帅府住了六年,和少帅钱斯年订下婚约却临阵逃婚的苏长欢! 对沈嘉祥来说,苏长欢正是害得他姐姐沈曼淑身败名裂、失去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且,若不是有她的存在,钱斯年也不会迟迟不肯接受他的女儿沈蕊茵。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阴魂不散,居然还和督军府藕断丝连,也不知钱希临为何要如此帮她?她不是因为逃婚狠狠将督军开罪了吗?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隐情? 沈嘉祥得知了这一切,自然不会让苏长欢和寞愁寨太过顺遂。既然督军告诫他不许让鲍叔臣知道这件事,那他就偏要让他知道,这样既可以卖个人情,又能搅乱苏长欢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所以,每次沈嘉祥都会在交易前将交货的时间和地点秘密告知鲍叔臣,并让他在交货之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掳走寞愁寨真金白银买下的东西。让寞愁寨既损失了金钱又得不到想要的武器装备,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样的事情出了几次之后,苏长欢警觉起来。她自然能想到是谁在背后捣鬼,不过无凭无据也无法向钱希临申诉,说出去只会令人觉得寞愁寨能力有问题,土匪做得如此好欺负,居然连自己买的东西都保不住,竟会被旁人予取予夺!因此,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只能暂时停止交易。 八月十五,人月两团圆的日子,寞愁寨中再度张灯结彩,大红的囍字挂满山寨各个角落。 这一次,终于轮到寞愁寨大小姐江愁眠穿上凤冠霞帔、笈上鸳鸯绣鞋、坐上大红花轿,成为幸福的新嫁娘。而新郎,正是“军师夫人”苏长欢的侄儿——容俊喆。 愁眠和俊喆两人是两情相悦,自愿结成连理的。其实,从在平安庄那座人间地狱般的谷仓里初遇开始,俊喆就对这个带点匪气却不失直率可爱的小女土匪颇有好感。以前在奉天之时,凭他出众的相貌,并非没有名媛千金示好,但他却对她们的矫揉造作丝毫喜欢不起来。也许是受到钱斯年的影响,俊喆亦觉得女子不应当是依附于男人的玩物,他更喜欢势均力敌的同类。 说起来,江愁眠的性格和前世的长欢非常相像,都是敢爱敢恨、豪气干云的巾帼英雄类型。都说女人心仪的多是和父亲相似的男子,而男人亦对类似母亲的女子情有独钟,这话果然不假。愁眠不禁性格和俊喆的母亲瓜尔佳清扬相像,就连敢于将心仪的“男人”大胆据为己有的事迹也如出一辙。只不过,她的眼力不如清扬,竟将长欢当成男人抢回了家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5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二) 没想到,江愁眠这一抢人,不但给自己抢回来一个后妈,这后妈竟然还将成为她的婆母。如此“亲上加亲”的缘分倒颇有些奇妙,不过好在她和长欢相处得十分融洽。两人脾气相投,平日里就像两姐妹一样同出同入,丝毫不会因为关系的转换而生出任何隔阂。 此刻,在议事堂正中的高台之上,一脸喜气的大当家江枫端坐于中央的熊皮椅子,穿着黑裳红裙八团礼褂的“夫人”苏长欢坐在他左手边的狐皮椅子上,二当家关恩铎则笑意盈盈地坐在另一侧的虎皮椅子上。 再往两边,依旧是两张分别铺着豹皮和狼皮的空椅子,那是为了纪念已经牺牲的老三、老四而保留的。而曾经那张属于谢伟强的狍子皮椅子已经被撤换掉了。 穿着一身大红绸缎长衫的十六岁少年,翩然立在厅堂门前,俊逸不凡的面孔比之日月星辰亦丝毫不显逊色,尤其一双擅魅如丝的桃花眼,见之可忘俗,思之寤寐服。 一袭团龙戏凤水纹裙褂,头上蒙着赤红盖头,脚上穿着鸳鸯绣鞋的新娘子,由一个儿女双的婶子搀扶着,交到等待着的新郎手中。两人在亲朋挥洒过来的五谷雨之中一同跨过火盆,进入典礼的正堂。 在擅吆喝的主持人那洪亮而略有些吵闹的声音中,一对新人按照传统,一敬天地,二敬高堂,三敬彼此,然后到长辈跟前再领一杯“媳妇茶”,便算礼成。 许是土匪山寨天然更加豪放些,有胆子大的竟提起了闹洞房。若是嫁进绺子的媳妇他们闹一闹,姑娘家又敢说什么?然而,今日的新娘子是何人?大当家的掌上明珠,大小姐江愁眠是也,这也太胆大包天了罢! 果然,宠女无度的江枫率先面色一沉,大声嚷道:“要做啥?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关恩铎笑着打圆场道:“大哥,弟兄们开玩笑的!都是一家人,平时和愁眠丫头称兄道弟的,莫当真!” 众人也都附和:“就是就是,大当家,新郎子还没说不行呢!” 江枫严肃地看着俊喆,威胁道:“告诉你小子,我江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今天给了你,你今后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就” “你就怎样?”长欢站起身来,虎着脸问道。 她是那样身量娇小的一个少女,站起来也才比坐在那活像一座熊山的江枫高出一点儿,使得场面看起来滑稽极了,就好像一只小小的狐狸呃住了巨大狗熊的喉咙。然而,在场的所有人谁也不会怀疑她说话的分量,都等着看当家的要如何应付这个厉害的“娇妻”。 江枫果然面色软了下来,小声对长欢说:“当着这么多弟兄,你就不能给我给面子?” 长欢凌厉的目光扫视过底下众人,开口说道:“我最讨厌闹洞房这回事了,不尊重人不说,与你们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若非得揩揩油,自己娶个老婆不就得了?看上了哪家姑娘我帮你说媒!我相信没有一个新娘子愿意被那样闹,所以,今后在寞愁寨里不许有这一俗!” 她的话似乎比江枫的斥责更加管用,主张闹洞房的弟兄果然都低头噤声了。 这时,外头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山门外来了一位穿着军服的公子,自称是来参加婚礼的。 俊喆等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会是什么人,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通知过任何寞愁寨以外的人这个喜讯。 报信的又说:“那位公子年纪和容师长差不多,但是看肩章级别应该不低。我问他姓甚名谁,他只说自己是奉天来的,其他的就不肯说了。噢,对了,他还说,还说” “还说啥?咋吞吞吐吐的?”江枫不耐烦地问道。 报信的瞟了一眼苏长欢,几不可闻地说:“他说,‘叫苏长欢出来见我’。” 长欢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像被晴空炸雷击中了一样,有一些以为已经死去的东西在心里复苏了。有个很强烈的声音告诉她,那是钱斯年!只有钱斯年,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 她看了一眼俊喆,发现他正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也猜出了来者是谁,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个局面。也不知斯年是否得知了长欢成为江枫的“压寨夫人”这件事,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单纯来寻“未婚妻”的? 江枫神色微妙地看着长欢,没有说话。不用说他也看得出长欢和俊喆两人的慌乱,门外那个不速之客看来和长欢之间定然有着莫可名状的关系。 念及于此,江枫心里涌起一股酸气。但他虽然是长欢名义上的夫君,实际上两人向来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他又能管她什么呢? 他只能假装大度地对长欢说:“那你就去看看罢,要是旧相识,就请进来喝杯喜酒。” 俊喆马上说:“我也一起去!” 江枫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哪知长欢忽然面色如霜地坐回了江枫身边,淡淡地说:“喆儿你去罢,我就不去了,估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没什么事就不必请他进来了,只说咱们寞愁寨不方便外人进入,尤其他还是军队上的人。” 俊喆本想劝长欢出去见斯年一面,但是碍于在场人员众多,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尤其江枫那副表情,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得不甘心地望着长欢,口不对心地应道:“那好罢,我去打发他走。只不过,若是‘故友’,难得一见,错过了姑姑不会后悔吗?” 长欢的眸子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依旧是宁静得像平湖秋月一样的表情,说道:“不会,我做事从来就不后悔。” 这句话,看起来是说给俊喆听的,也是说给江枫等人听的,但实际上,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已经开始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必须告诫自己,坚定自己,绝对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动摇!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6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三) 俊喆自知规劝不了固执如斯的小姑姑,便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跟着报信人出去了。他们来到山门入口处,只见狭窄的幽径尽头一人一马,一灰一白,军装少年长身而立,玑珠老骥垂首低咴。 钱斯年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桀骜的表情仿佛从未改变,只是轮廓更加成熟俊朗了些。他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俊喆不禁微微蹙了一下眉,嘴角扯出一个揶揄的弧度,不无自嘲地说道:“许久未见,不想你竟先我一步了。” 俊喆知道自己新郎的装扮一定令斯年想到了小姑姑的逃婚,不,或许这一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受到这件事的折磨,否则又怎会在一年之后还要找到这里,指名要见苏长欢? 正因为太过了解斯年,俊喆此刻更加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如今的状况,只能应道:“是啊,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大婚我不应当来讨一杯喜酒吗?”斯年目光如炬地打量着俊喆,令他不觉低下了头,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错事。 俊喆垂着头,讪讪地客套道:“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大喜之日理应请你痛饮一番,但现如今你我身份有别,寞愁寨规矩森严,等闲不许外人入内,你又是官面上的人,实在不宜进去。所以” “所以,你便不讲兄弟情义,要将我拒之门外吗?”斯年斜斜地觑着俊喆,语气淡然却略显凄凉地打断他。 俊喆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既觉得内疚又无可奈何。虽然他内心里是希望小姑姑能和斯年在一起的,可是小姑姑不肯,他又能怎么办?更何况,现在小姑姑名义上是寞愁寨的“压寨夫人”,大当家江枫的“女人”,别说她自己不肯离开,就算她肯,莫愁寨也不会轻易放人。单凭钱斯年,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人带走。 因此,俊喆上前一步,揽了一下斯年的肩膀,带他向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道:“斯年,我知道你可不是为了我的婚礼而来。如果你是为了逃婚的事来找我小姑姑兴师问罪的,我可以告诉你,此事说来话长,她是有难处有苦衷的,希望你别怪她。至于你们之间的心结,我答应你,一定会帮你们慢慢解开。” 斯年轻轻甩了一下肩膀,挣脱了俊喆的手臂,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苦笑着反问道:“苦衷?呵,不能嫁给我是有苦衷,然后一转眼便嫁了个‘胡子’,做这土匪寨子的什么‘军师夫人’去了!这还真是‘苦’了她啊!” 俊喆心想,他果然已经知道了!因此赶紧示意他不要大声嚷嚷,又把他向无人处拉了拉,劝道:“不是,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算了罢,容俊喆。我看你也和她是一样的货色,忘恩负义,毫无良心!但我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的,她既然和我订了婚约,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绝不允许她待在别的男人身边。今天,我必须把她带走!你去把她给我叫出来!”钱斯年面色如霜地打断俊喆的解释,眼中露出野狼一般危险的光芒。 俊喆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不行!你别这么固执,我说了会帮你的!你给我点时间,好好劝劝小姑姑,行吗?” 斯年挑了一下眉毛,反问道:“时间?一年的时间,你都没有劝她,你说我还能相信你吗?” 俊喆深知自己的无力,其实也并没有把握劝动长欢,但他总不能让斯年冲动行事。他若是急了,单枪匹马闯了寞愁寨,谁也保不住他!所以,俊喆只得拉住有些不耐烦的斯年,说道:“好,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叫小姑姑出来见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冲动!” 斯年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下,向俊喆做了一个充满距离感的手势,示意他去。 俊喆无奈地回到了议事堂,心事重重地走到长欢身边,向她耳语道:“他不肯走,一定要见你,我怕他会做傻事,冲进来。你知道的,他做得出来。” 长欢蹙了一下眉,自语道:“我在信里不是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吗?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俊喆看了一眼坐在长欢旁边假装懵然无知、实际上竖着耳朵想听清两人对话的江枫,只是摇了摇头。 长欢想了想,拉了一下江枫的衣袖,问道:“当家的,你想不想陪我出去看看?” 江枫狐疑地回头看向长欢,咽了一口唾沫,故作不感兴趣地答道:“我?我去做啥?这破事儿我可不想过问。” 长欢再使劲拉了他一把,转而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不行,你必须去!若是你还想我和俊喆留在寞愁寨,就必须帮我这一次。” 江枫看着长欢严肃的面孔,正中下怀地勾了一下嘴角,欲迎还拒地说道:“那好,可不是我多管闲事,这是你求我的!” 如此,俊喆便欲在前引路,但是长欢叫住了他,吩咐道:“喆儿,你不必去了,在这儿招呼大伙儿,‘稳定大局’!” 长欢将最后四个字说得略慢,俊喆马上会意,她的意思是让他稳住在场众人,无论等会儿山门哪里发生什么,最好不要让这些冲动的弟兄们插手。她这是怕斯年受到伤害,她心里果然还是有他! 思及于此,俊喆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放心罢,有我在。” 长欢这才挽着江枫的手臂出了张灯结彩的议事堂,亦步亦趋地往山门小径那边走去。 “丫头,咱现在去见的是不就是你那个‘未婚夫’?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为啥逃婚呀?我听说那钱斯年长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尤其最近他爹击败了直系军阀,荣升陆海军大元帅,入主北京。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给他,你咋就看不上他呢?难道他有啥隐疾?”江枫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一年来,自从长欢向他坦诚了自己的身份,他们二人间的芥蒂确实少了很多。甚至,江枫对这个身世显赫却甘心落草为寇的小姑娘颇感好奇,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细问她缘故。这次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更加勾起了江枫的好奇心,恰也给了他对长欢深不可测的内心一探究竟的机会。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7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四) 长欢回避开江枫探究的眼神,四两拨千斤地答道:“没有什么缘故,我就是不喜欢,不想嫁而已。” 江枫乐了,没皮没脸地问道:“那你咋同意嫁我了?你不会是喜欢我罢?” 长欢面色一凛,狠狠剜了江枫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当初不是你逼我嫁给你的吗?” 江枫嘿嘿干笑了两声,不无委屈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解释清楚了嘛?是怕你把我这好好的寞愁寨给搅和乱了,你这张脸就是‘祸水’,放在古代那就是苏妲己、陈圆圆!” 长欢深表愤慨地说道:“那是你们男人没本事,少把罪责都推到女人身上!商纣王、吴三桂,一个亡国之君、一个叛国之臣,就算没有苏妲己和陈圆圆,也不见得能保住国家社稷。至于你,话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你敢发誓自己真没有分毫私心吗?” 江枫被她的话噎得不行,只得讪讪地闭了嘴。但是一想等会儿要面对长欢那显赫的“未婚夫”——北洋政府陆海军大元帅钱希临的公子,心中又难免有点忐忑,不知自己应该表现得当仁不让一点,令他知难而退,还是谦虚谨慎一些,勿要得罪了贵人。 其实,放在从前,以江枫宁折不弯的性子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但是这些年来,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振兴寞愁寨,为死去的妻子、兄弟报仇。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委曲求,可以任贤放权,甚至不在乎弟兄们嘲笑他“妻管严”,一切都听长欢的指挥。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好,只要,杀了鲍叔臣,用他的人头来祭奠老二、老三和渔火! “丫头,你让我陪你见他,不会是想拿我气他罢?”江枫的脑子有时候也不是那么不灵光,至少他看得出来,长欢现在挽着他手臂的这个动作,绝对是刻意做给旁人看的。 长欢并不否认,觑着他答道:“是又怎样?等会儿你最好演得像一点,一次性解决这件事。我不希望他觉察出异样,生出旁的想法。” 江枫点了点头,应道:“明白了,等会儿你就看我的罢!” 长欢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反而有些不放心,但还来不及说什么两人便已走到了山门入口处。寞愁寨的圆木闸门之外,钱斯年正轻抚着老马玑珠颈子上的鬣毛,而玑珠的头贴在斯年胸前,亲昵地轻轻磨蹭着。 好久不见了,钱斯年。长欢在心中暗暗道了一句。她发现他消瘦了不少,背影清癯,茕茕孑立,像一株孤傲的白桦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酸楚,很想问问他,这一年来过得是否并不安好,才会于喧嚣红尘中染上一丝莫名的凄凉。然而,她并无法问出口,因为深觉没有立场,没有资格,甚至始终觉得,远离,才是对他最好的关切。 门前的哨兵默不作声地打开了大门,响动将钱斯年从放空中拉回现实。他回过头来,便看见了那个令他日思夜想的女子。 她顶着简单清爽的“女学生头”,鬓边别了一朵鲜红的杜鹃花,那是方才婚礼上江愁眠亲手为她戴上的“婆婆花”——俊喆丧母,她这个“姑姑”便“当仁不让”地代受此礼了。一身上黑下红绣着团花图案的裙褂,因为是长辈的样式所以略显老气,不太适合她娇艳花蕾般的容颜,却丝毫不妨碍她美得倾倒众生。尤其,倾尽了钱斯年的心。 可是,长欢那纤若无骨的素手分明挽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甚至她的大半个身子都倚靠着那人高大健硕的躯体,袅娜而来! 任何人,面对着那样一个美丽如斯的人儿,她的肤白胜雪,她的唇红齿皓,她的顾盼生辉,本应属于你的一切,如今竟被另一个你完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占有”,你却无法触及分毫,那醋妒滋味,那心之不甘,可堪想象? 故此,斯年看着站在长欢身边满脸髭须、黝黑粗犷的江枫,心中腾地燃起了熊熊妒火。不等长欢说话,他便快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苏长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逃至此!我钱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长欢松开挽着江枫的手,去使劲掰斯年捏着她另一条胳膊的那只手,可斯年的手指就像孙猴子头上的金箍一样,牢牢将她琼枝一般柔弱的胳膊攥住,越挣扎却越紧。 “钱斯年,你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长欢无奈之下,只好停止了动作,敛去眼底的温度,故作冷漠地注视着斯年那双因愠怒而微微发红的眸子。 这时,江枫上前,凭借巍峨的身躯挡在两人中间,对斯年说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我江枫的‘女人’如此无礼!” “你的女人”斯年听到这几个字,蓦地松开了手,胸中好似吞了一颗硕大的冰珠,无语凝噎,悲凉透心。他难以置信地越过江枫的肩膀,用征询的目光去看长欢,希望她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长欢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像一只金丝雀儿似的俯在江枫宽大的背后,违心反问道:“我和你的婚约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你不也反对过吗?我离开了,正好给你和沈蕊茵一个双宿双栖的机会,你为何还要纠缠不休?难道就因为我令帅府跌了面子,你才来兴师问罪的?” 长欢的话如同冬日里滴水成冰的寒意,差一点将斯年一颗火热滚烫的心瞬间浇熄。他退后了几步,冷眼看着长欢和江枫,越发不甘心地诘问道:“呵,这么说你倒很伟大了?谁要你成?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沈蕊茵?苏长欢,这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无论如何,今天你必须跟我走!” 说着,斯年再次动手欲带走长欢,江枫便同他拉开阵势比划了起来。两人的功夫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缠斗了几十个回合依然无法分出胜负。就在这时,江枫突然从腰间拔出了那把从长欢处拿走的勃朗宁手枪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8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五) 这把手枪,江枫仔细研究过,是很稀有的定制款,银白色的枪身上有精致的浮雕纹饰,枪托上镶嵌着珍珠白色的云母石,这种石片美观且隔热,非常适合装饰女士用枪。在枪托的底部,刻着一个瘦金体的“欢”字,除了代表这支枪的所属权,还令人感觉它贵重得独一无二。 如此别致的枪,想来必定是特别之人相赠且备受珍视的随身之物,江枫存着私心一直没有还给长欢,大约也是想借此让她有所羁绊,不会轻易离开。 此刻,江枫粗厚的手掌握着那把纤巧的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钱斯年浮着几缕碎发的前额,开口说道:“别动!” 长欢一惊,没想到江枫竟然拔枪了!她有些后悔让他陪自己演这出戏了,因为深知钱斯年是个桀骜不逊,受不得半点威胁的人,区区一把手枪是无法使他让步的,万一他把江枫逼急了,真受到伤害,那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可是,眼下她也摸不清江枫的意图,又不能贸然阻止令斯年心存希望,只得默不作声地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紧张地看着两人。 斯年果然无畏地牵起嘴角,不屑地笑了。但那笑容很快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因为他注意到了江枫手中的武器——竟然是他送给长欢的那把枪!他难以置信地望向长欢,目光像即将决堤的洪水一般,无声地蔓延过来,将长欢的心包裹在一片潮湿而阴郁的痛苦中,而昔年回忆趁势奔涌而来 犹记初次和斯年、俊喆一同到军营打靶,斯年用一把勃朗宁m1910作为赌注,试探俊喆的拆枪技巧,却不想被长欢出其不意地赢了。当时,斯年以长欢年纪尚幼不适合使枪械为由,拒绝将那支手枪交给她,却暗中命人为她另外定制了一把小巧些的女士枪,在她八岁生辰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了她,便是眼前这把了。 这些年,此枪一直陪伴在长欢身边,好像左膀右臂似的,形影不离。要不是逃婚离开奉天后事事情非得已,它也不会被江枫给夺了去。可是,在斯年看来,这把枪是他送给她的防身之物,更是可以代替他自己跟随在她身边,无论天涯海角,陪伴她、保护她的定情之物,她竟然把它给了旁人! 长欢知道,此刻唯有自己的决绝能动摇钱斯年带走自己的决心,但凡对他露出一丝留恋,以斯年执着的个性,是断然不会放过自己的。所以,她硬起心肠,敛去一切软弱的情绪,坚定地抬眸和他对视,眼波中尽是绝情和嘲讽。 斯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长欢那张伪装得无懈可击的面孔,暗道:苏长欢,原来你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包括此刻,有人拿我给你的枪指着我的脑袋,你仍然无动于衷,没想到你这个女人还真是足够无情! 江枫见两人相对而立,目光缠斗中身子却似两尊已风化掉了的,无声无息的山石,仿佛打定主意就这样沧海桑田地两相互望下去。他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怜悯眼前执迷不悟的少年。 因为他早就看出苏长欢的心性之坚毅,非一般人可匹敌,她若是打定了主意,就一定要达成,谁也动摇不了。可怜这少年,尚不知自己因何成了心上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还非要用情爱婚约这些东西束缚她,怎能不受冷遇?若非如此,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配。 胡思乱想了许多,江枫发现眼下的僵局大约也只有自己来打破了,所以他放下了枪,将长欢的肩膀往怀中一揽,对斯年说道:“小子,识相的就赶紧滚犊子,老子今天嫁闺女,没闲工夫跟你搁这儿瞎耗!” 说着,他拥着长欢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地向守门的小兵挥了挥枪,示意关门。 钱斯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像一尊石像一样伫立在山门之外,遥看长欢纤弱的背影像一缕丝萝,娉婷地依偎着江枫那坚如磐石、不动如山的身躯,坚定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长欢和江枫“郎情妾意”、“琴瑟和鸣”的画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无情地袭上心头,令他深尝人生八苦之“求不得苦”滋味,始觉世间男女情爱之难。难道,真要在现实面前低头吗?若得不到心中最好,是否只能退而求其次? 犹疑在坚持与妥协边缘的斯年,突然被老马玑珠的咴咴叫声拉回了现实。只见这匹孤高的马儿正用力挣着缰绳,要去吃地势稍高处青绿的嫩叶,而对脚边被践踏过微微发黄的稻草根本不屑一顾。 斯年的心中微微震动了一下,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启示:千里马骄傲如斯,正像桀骜不驯的自己,马儿尚且不食次草,自己堂堂大帅公子,又怎可轻易言败、妥协退让?属于他的东西,他即便不要,也轮不到旁人觊觎,更何况是心爱的女子,怎能就这样拱手让人? 下定了决心,钱斯年的精神亦为之一振。他不再自怨自艾,提着一口气翻身上马,眼中含着如狼狩猎般的精光,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走在回议事堂的路上,原本完美完成“任务”的江枫却丝毫感觉不到长欢的喜悦之情。身边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颓然的气息,失魂的眼神,苍白的面孔,脸上分明写着“闲人勿近”的警示,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堤坝,带着危险的悲凉。 江枫皱着眉头,忍不住说道:“丫头,你这又是何苦?我看,你根本不是不喜欢他、不想嫁他。你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阻碍啊?他既然千里迢迢跑来寻你,你咋就不跟他说清楚呢?” 长欢的面色冰冷得如数九寒天,不带一丝温度地觑着江枫,说道:“不需要你管,把那把枪还给我!” 江枫一愣,没想打她开口竟是要枪,本不想给,但撞上她那让人如坠冰窟的眼神,不禁身一凛,还是识相地将那把勃朗宁手枪拱手奉上了。 长欢接过枪,温柔地抚摸过久违的冰冷枪身,眼神瞬间柔和得如二月春风,好似手中的枪不是枪,而是心上情人一般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9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六) 江枫一愣,没想到她开口竟是要枪,本不想给,但撞上她那让人如坠冰窟的眼神,不禁身一凛,还是识相地将那把勃朗宁手枪拱手奉上了。 长欢接过枪,温柔地抚摸过久违的冰冷枪身,眼神瞬间柔软下去,和煦得如同二月春风,就好像手中的枪并不是枪,而是心上情人一般。 钱斯年,希望你能明白,我非良配。在我身上除了血海深仇,还有太多你承受不了的秘密。而你对我的执着,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意气用事罢了。我今伤你,是为你好,等你心性再成熟些,也就能够释然了。 长欢对着手中精致的枪支,如此想道。 其实,面对斯年的穷追不舍,长欢的懦弱退缩并非毫无道理。她害怕与人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就像她不敢让俊喆知道自己就是他母亲的转世一样。因为这一世对她来说如同梦幻泡影,十几年来仍觉极不真实,她怕的是哪一日自己突然再度离去,徒留亲人爱人黯然神伤。 另外,斯年于她,是个身世可叹的少年郎。无可否认,她对年幼丧母的他有着不同常人的怜惜,但她自以为那只是类似于她对俊喆那种长辈对晚辈的疼惜,并非男女之情。她希望他万事顺遂、平安喜乐,拥有一切想拥有的,但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他想要的她给不了,所以只能逃。 长欢注视着那把枪出神,而江枫就在身边看着她。此刻就算是个榆木脑袋也看得出来,她有多在意此枪,或者说,赠枪之人。然而江枫更加知道长欢是个多么固执的小女子,劝是劝不了的,只能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径自入了议事堂。 不一会儿,许是看江枫回来了却未见长欢在侧,俊喆有些担心地出来寻,见她独自在婚宴的热闹之外失神,便知斯年的到来撩动了她本来平静的心弦,于是问道:“小姑姑,他走了?” 长欢听见俊喆的声音,方返回现实。她敛了敛心神,将勃朗宁手枪往怀中一揣,简单明了地答道:“走了。” 俊喆看到那把枪,禁不住问道:“大当家把它还你了?”但他马上意识到这还枪的时机过于微妙,便小心翼翼地又问:“钱斯年看到它在大当家手里了?” 长欢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看到了,当家的拿枪指着他的头,把他逼走了。” 俊喆眉头微蹙,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会?他以前也不是这么轻易妥协之人啊!那小姑姑,你当时都对他说了什么?会不会是见这枪在大当家手里,他误会了?” 长欢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双带着凄然诘问的眼睛,那种忧郁的眼神并不属于自己记忆中的钱斯年。是啊,他一定是误以为自己将这把枪送给了江枫,所以才那么受伤。这样也好,伤透了心,便会彻底放下,便会海阔天空。 这样想着,本该心满意足的长欢却突然感觉心里某处好像缺了一块,一种颓然厌世的感觉侵占了她的心田,于是逃避似的对俊喆说道:“我累了,喆儿,你帮我同大伙说一声,我先回房歇息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徒留俊喆站在原地,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唉,怎的今日发生这么多事?钱斯年,我大婚的日子还要为你操心,你可真是我的“好姑夫”啊! 长欢回了自己屋子,更感一切索然无味,于是倒头便睡。等她再一睁开眼,已是入夜时分,屋子里无人掌灯,黑黢黢的,只有糊着宣纸的窗棂边透进一丝月光,像薄纱似的洒在她天鹅绒般的稚嫩肌肤上。 “妍子。”长欢轻轻换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她只得自己起身摸索着去寻洋火,点燃了桌子上的煤油灯,同时在心里狐疑道:星野妍子又去哪了? 自俊喆和愁眠的婚事定下以后,江枫便派人修整俊喆住的那所房子,以做两人新婚之用。自然的,星野妍子便得搬出来暂时和长欢同住,等愁眠婚后一搬走,她就住进愁眠之前的屋子。这样的好处是,一来给新婚燕尔的小两口留出独处空间,二来也方便照顾长欢。 但是此时,婚宴肯定早已结束,星野妍子为何没在屋里?难道她 一年前,星野妍子追随长欢、俊喆来到寞愁寨,当时长欢问过她,为何要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她回答说,这样回去无法同养父交代,更可能连累姐姐丧命,她不怕死,却怕姐姐死,所以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长欢身边。 长欢因她和娉婷的姐妹情深动容,便同她约法三章:一,不许不经允许擅自和宁安联络;二,不许将自己在寞愁寨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三,不许像在督军府时那样出卖情报给日本人。 当长欢说出第三条,星野妍子方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难怪养父总是怪自己的情报无用,原来自己早已被人识破,放给她的消息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她很是佩服长欢的耐心,居然留自己在身边这么多年,却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星野妍子既答应了长欢,便知自己时刻在她的监视之下,所以这一年来并未敢造次,但是时间一长难保不会蠢蠢欲动。因此,在这个寞愁寨上下欢庆,防范最可能松懈的时刻,她的失踪尤为可疑。 念及于此,长欢举着灯火出门寻找,却在走廊上撞见了刚从江枫那屋出来的星野妍子。 星野妍子明显被长欢吓了一跳,好像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眼神飘忽,不敢直视长欢。 长欢面色一凛,冷下脸问道:“你在此作甚?” 星野妍子依旧低着头,用手下意识地绞了绞衣襟下摆,含糊其辞地答道:“当家的喝得酩酊大醉,愁眠小姐今日又是洞房花烛,所以无人照顾他,我便将他扶了回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0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七) 长欢狐疑地审视着星野妍子,发现她面色潮红,那种浓烈的颜色即便是借着微弱的灯光亦看得出来。再看她的动作,从上到下然一副小女儿情态,这个样子对于向来不苟言笑、冷心冷语的她来说实在罕见,她怎么了? 忽然,长欢瞥见星野妍子的领口有一颗扣子掉了,敞着的领口露出白灿灿的脖颈,而那处皮肤之上赫然有一块鲜艳的淤紫。 长欢吃了一惊,她知道那是什么!毕竟前世她也是经历过婚姻之人,亦熟谙男女之事,依她的判断那绝对是一枚吻痕!难道,妍子和江枫 星野妍子意识到长欢已发觉了自己的异样,再想到方才江枫的失控和霸道,她更加无地自容,于是银牙一咬,转身跑出了房子。 长欢张了张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星野妍子羞愧得跑了,更加可以肯定她和江枫之间绝对是发生了什么。只是长欢还不能确定,他们是否两厢情愿、情之所至。 单看平时,二人似乎并无往来,更不啻私相苟且。难道,其中另有什么隐情?总不会是江枫“欺负”妍子罢?应该不会呀,一来江枫并不是好色之人,看他一年来对自己的尊重便可知秉性忠厚;二来以妍子那副孤傲心肠和修罗手段,若是被江枫轻薄,她肯定会立刻杀了他泄愤! 念及于此,长欢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江枫不会已经被妍子给杀了罢?她赶紧推开江枫那屋的房门,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不过,她很快便确定,自己的担心是多余。因为屋内鼾声阵阵,如雷贯耳。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晕,长欢看见江枫独自一人睡在宽大的床上,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酒气在屋子里盘踞,熏得人脑袋发疼。看来星野妍子没有撒谎,他果然是醉得很。 长欢并不想靠近他,轻轻摇着头从屋子里退了出来,甚至有些怀疑方才自己是否看错了。 其实,长欢并没有看错,星野妍子颈子上的淤紫的的确确就是吻痕。此刻,她跑了出去,被秋夜寒凉的山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但之前在江枫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疯狂而甜美的梦,不停地,重复地出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原来,江枫和长欢在门口分开之后,回到议事堂里和弟兄们喝了不少酒。也不知是女儿出嫁令他过于激动,还是钱斯年带来的小插曲让他情绪起伏,总之,他将自己灌了个酩酊。 星野妍子一直在桌上冷眼旁观着,直到众人都喝得东倒西歪纷纷散去,她才起身将烂醉如泥的江枫架回了他自己屋里。 不得不承认的是,星野妍子一直暗中爱慕着江枫。自从初见,江枫的霸道和硬气便征服了她,在她见过的男子中,从未有一人如他一般气场强大到让她甘拜下风。 及至跟着长欢入了寞愁寨,江枫莫名其妙地将长欢纳为压寨夫人,星野妍子很是失落了一阵。但是后来她才知道,两人之间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是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 但是爱慕归爱慕,星野妍子向来谨守本份,从未将自己的心迹向任何人表露。一是女子的矜持使她无法主动,二是不知江枫对自己究竟是何想法。因而此事不但长欢不知,江枫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不苟言笑的小丫鬟居然对自己情根深种。 星野妍子好不容易把人高马大、精壮如牛的江枫弄到床上躺好,他却突然呕吐了起来,将身上的衣服都染脏了。妍子只好侍候他宽衣解带,也好睡得舒服些。就在这时,江枫迷迷糊糊地抱住了她。 吻,夹杂着浓烈的酒味和微酸的胃气,像极具侵略性的某种动物一般,袭上星野妍子未曾开启的唇。他冗密的须髯磨蹭着她细如豆羹的面颊,有些痒,却正好激起了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欲望。她大胆地回吻了他,长日攥着飞刀的手终于柔软下来,像藤蔓似的攀上他耿直如松的脖颈。 有了她的回应,他似乎得到了鼓励,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领,深重的吻一路向下,到达颀白的脖颈和锁骨。然而,他终究喝得太醉了,还没等继续,便突然倒在她温软的怀里,轰然打起了鼾来。 星野妍子既有些失落又暗自庆幸,失落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被挑起了,而庆幸是知他未必清楚面对的是谁,若对方并非出自真心,那么后悔的只会是自己。所以把江枫安顿好以后,她便离开了,并决心不会主动向他提及此事,若他对自己有意,一定会记得。 然而,被长欢撞见却是星野妍子始料未及的,因此她逃走了。好在,回去之后长欢并没有追问。 第二天,江枫酒醒,隐约记起自己昨日仿佛酒后失态,吻过什么人。他以为是长欢,懊恼不已,生怕她因此生气。早起遇上,果然见她看自己的眼神怪异极了,于是赶紧主动赔罪:“丫头,那啥昨晚,我喝高了,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行不?要不,你就当不小心被驴给挨了罢” 长欢听了江枫含糊其辞的道歉,心下终于确定昨晚所见非虚。这么说来,星野妍子对江枫是有意的,否则怎会是那般情态?他们难道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江枫见长欢没说话,认定她果然在生气,怯怯地问:“你到底要咋样才能原谅我啊?” 长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昨晚不是我,你跟我道什么歉?” “啊?那是谁啊?”江枫吓了一跳,立刻追问道。 长欢没有回答,只是凑近他低声问道:“当家的,你跟我说实话,你昨晚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啊!”江枫急得一头大汗,但却无法说清楚,“对了,我只记得好像是梦到了我家愁眠她娘,然后我就亲了她,后来就啥都不知道了。”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1章 金风玉露恨相逢(八) 长欢见江枫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样子窘迫极了,觉得他不像是故意隐瞒。那么,从他口中大概问不出什么结果了。她料想,如果自己去问星野妍子,肯定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于是直接告知江枫:“昨晚是妍子扶你回房的,至于发生了什么,你最好直接同她说,我不宜插手。” 江枫一听,额上的汗珠子很快淌下来浸湿了两鬓。 相较长欢,他更加不愿意听到这件事和“妍紫姑娘”有关。倒不是怕她,他江枫顶天立地一条汉子,怕过谁?只是那个女子平日不苟言笑,冰冷的一张脸总是拒人千里,当初他就是看不惯她那孤高样,才给她来了个“下马威”。不过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我行我素。是以,江枫等闲不愿意招惹到她。 “咋、咋会是她?你搞错了罢?”江枫不甘心地问道。 但长欢摇了摇头,严肃的神情无声胜有声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感到在长欢面前有些无地自容,于是低头便走,并暗自恼恨自己昨日为何要喝那么多酒!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长欢从后叫住了神不守舍的江枫,叮嘱他道:“当家的,妍子可不是随便的女子。你若是真对她做了什么,就别想着简简单单打发了事,我希望你能对她负责。” 江枫回过头,诧异地问道:“你啥意思?难道要我把她也娶了?” 长欢泰然直视着江枫的眼睛,说道:“并非不可。你要知道,你能见到今日天上的骄阳,赖妍子对你有意,手下留情。否则,恐怕现在在我面前的就是你的尸首了。” 闻言,江枫蓦地感觉自己的脖颈一凉,眼前浮现出星野妍子用飞刀杀人的画面。的确,若昨晚自己真的亲了她,她却没有把自己杀掉,那肯定是心甘情愿的。但是,想到自己被那个狠厉且冷血的女子喜欢,甚至要让她做枕畔人,反而令江枫感觉更加不安了。 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他强装无畏地说:“别扯犊子了!我江枫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哪能被她个小丫头片子给宰了!” 长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明显并不认同江枫的话。她揶揄的表情灼痛了江枫的自尊,使他愤然拂袖而去。 江枫气呼呼地走出“木刻楞”,却没想到正好撞上了打水回来给长欢洗漱的星野妍子! 星野妍子见到江枫,昨晚的情形立刻浮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脸上一阵阵红潮。她赶紧低下了头,不敢正视江枫,也不希望江枫发觉自己害羞脸红。 江枫虽然想不起昨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是同样隐约感到有些羞赧,便不敢去看星野妍子的眼睛。 但是,两人却好巧不巧地“向”住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爱捉弄人,越是想避开对方就越着急,越着急就越避不开。结果,星野妍子手里满满的一盆水就这样都泼在了江枫身上。 “啊,抱歉,当家的!”星野妍子平生头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她手忙脚乱地去帮江枫擦拭身上的衣服,可是又怎么擦得干呢? 江枫不想看她做无用功,便捉住了她的一只手。 星野妍子猛然抬头,发觉江枫正注视着自己,眼中有欲说还休的异样光芒。她还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此刻刚巧按在江枫结实的胸肌之上,姿势暧昧极了,于是脸更加红透了。 江枫心想,自己毕竟是男人,得有担当,纵使再难开口也终是要开口,便一咬牙,问道:“妍紫姑娘,那个昨晚昨晚,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星野妍子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她平日里再怎么强横,也不过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家,又怎好意思回答这种问题?所以头也不敢抬,娇嗔了一声便提起水盆逃开了。 江枫却误以为星野妍子这就算是默认了两人之间有过肌肤之亲,心中不禁压上了一块大石。 他顾不得一身湿冷的衣服,快步转回到长欢屋里,对她说:“丫头,我刚才碰见她了,我问她了。我,我好像真把她给那啥了” 长欢“啊”了一声,倒也不算出乎意料,只是江枫也太直来直去了,竟然毫无避讳地对她说起自己对另一个女子做了那种事。而且,那女子还是她带来的婢女。 想到“婢女”这个词,长欢就不禁想到西林觉罗锦姿,前世也是自己的婢女,最后竟然因为觊觎她的夫婿,害得她家破人亡,身受凌迟。命运还真是诡谲,怎的今生她的婢女又爱上了她的“夫婿”?尽管她和江枫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但是星野妍子会不会也像锦姿那样,因为醋妒而同自己反目成仇? 江枫见长欢不语,以为她心中吃味,不禁沾沾自喜了一下,“勉为其难”地说道:“刚刚是你说的,让我对她负责,怎么,后悔了?不过,看在你是我明媒正娶过门的压寨夫人份上,你若是不乐意,我就让她继续做你的婢女好了。” 长欢立刻抬头瞪了江枫一眼,嗔怪地说道:“别自作多情了!我可没说不同意你娶她,我巴不得你趁早把我给休了,另聘良配。若是你和妍子两情相悦,我祝福你们还来不及!” 江枫眉头一皱,像一枚化不开的墨色药丸,不悦地说道:“你咋就这么不待见我?不,你这个丫头,表面看起来随和,其实心比妍紫姑娘还冷还硬,对你那个未婚夫这样,对我也这样。你的心里到底有啥?难道就是一块石头疙瘩不成?” 听他提起钱斯年,长欢自己都未曾察觉地上扬了一下嘴角,说道:“你管我做什么?我只告诉你,你既然要对妍子负责便得负责到底,不许辜负她一片真心,否则,我也不能饶你!还有件事算了,还是让她以后自己对你说罢。” 其实,长欢本想把星野妍子的真实身份告诉江枫,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由她自己说为好。希望她嫁得如意郎君,便能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不再为虎作伥。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2章 最是诛心美人泪(一) 时隔不久,寞愁寨再次办起喜事,正是大当家江枫迎娶星野妍子过门。不,她现在的名字是苏妍紫——长欢已把她认作义姊,为的是抬举她的身份,不令江枫轻慢她。 依照江枫本来的意思,他和妍紫的婚事本应按纳妾办的。不过长欢深知妍紫虽然出身低微,但心性孤高,又得日本人调教,内心十分决绝。这样的女子是刚烈的,宁为玉碎不为瓦,若是要她做妾必然会令她心生不满。 对于妍紫,长欢虽然不喜她为日本人卖命,但念在她本是中国人,不想对她赶尽杀绝,而是希望改变她的立场,收为己用。 其实,因为那个日本医生星野橘次自小收养妍紫,对她有养育之恩,且自幼年便将她当成一把辅助侵略的利器培养,所以她肯为他卖命并不奇怪。 但是,星野橘次的洗脑教育并不算成功,自从他和锦姿一起利用妍紫的孪生姐姐娉婷挟制她,便令她对这个养父产生了抵触。为了救出姐姐,她开始寻求长欢的帮助。 以前,在妍紫心里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只要是为了姐姐,她可以做任何事,包括背叛任何人。但是现在,她好像又多了一个在乎之人,那就是江枫。 她对江枫的感情可以说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来,她并没奢望过今生能成为他的女人,但那一次偶然的命运交汇,加上长欢敏锐的洞察,才促成了她这意外之喜。所以,妍紫对长欢的感激并不是一星半点,因为长欢不但撮合了她和江枫,还认她做义姊,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这样的“主子”,打着灯笼难寻,要是再背叛她,实在猪狗不如。妍紫如是想,因而不觉陷入了两难之中。 原来,最近星野橘次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妍紫跟着长欢到了寞愁寨。而这个寞愁寨,本来是入不得他们日本人眼的一个无名存在。但自从长欢等人来到此处,励精图治,整肃军纪,俨然将寞愁寨树立成了远近大小绺子的一杆大旗。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反日的。在寞愁寨的带动下,只要是日本人在双城堡地界上出现,无不被寞愁寨为首的各路土匪劫掠,这点着实令日本人恼火万分,决心要对付寞愁寨。 知道妍紫就在寞愁寨,星野橘次很快送来了消息,命她好好利用长欢的关系,潜伏在江枫身边,一是给自己提供消息,二是找出寞愁寨的弱点,以备日军部队一举歼灭之。 妍紫内心的纠结在于,她若是不顺从星野橘次,姐姐性命危矣,可是若要她危及江枫、长欢二人甚至整个寞愁寨以保自己的姐姐,也是决计做不到的,她并不是泯灭天良之人。 其实,问题就在于她根本不知道,当年为了不让长欢察觉到“娉婷”已被暗中掉包,锦姿早已将真正的娉婷灭口了。若妍紫知道自己一直被仇人用谎言欺骗着、掣肘着、利用着,让她去伤害真正应该保护之人,她一定会将他们部撕成碎片! 在内心里,妍紫无数次想过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江枫。如若不说,她的身世长欢是知道的,万一哪日江枫从长欢处得知了此事,怕是会怪自己不坦诚。可是,她也怕一旦说出来,现在便会立刻失去他。 就在本该享受燕尔新婚的妍紫陷入踌躇之时,传来了日军部队开进双城堡的消息。很明显,他们是冲着寞愁寨来的。 消息一出,江枫马上召集寨中骨干在议事堂商定对策。这样的会议,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妍紫参加,但是长欢却颇有深意地将她也叫了来,其实是想看看她的心如今究竟向着哪一方。是以,长欢提前同江枫通好了气,不要把涉及到军事机密的事宜拿到会上研究。江枫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会上,长欢说,日本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对付他们绝不可硬拼,应当懂得寻求适当的帮助,并说吉林督军府是她的“娘家”,最合适不过。于是,她假意派人给宁安送信,寻求援助。 果不其然,会后妍紫主动来到长欢房里,向她坦陈了星野橘次已经找到自己并指使她暗中对寞愁寨不利的事实。并告诉长欢,吉林督军府被锦姿所把持,而她和日本人沆瀣一气,去请求她的帮助根本没用。 长欢并不意外地看着妍紫,问道:“那你将此事告诉我,就不怕他们对你姐姐娉婷不利吗?” 妍紫摇了摇头,看着长欢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我自会另外想办法保姐姐,但眼下总不能让你这个‘妹妹’吃亏罢?” 长欢觑着妍紫,带些试探地说道:“可我只是你的‘义妹’而已。” 妍紫突然扑通一下跪在长欢跟前,说道:“小姐,我苏妍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得你多年照拂,始终铭感五内。我承认,之前在奉天时我曾背着你给干爹传递消息,但那是为了姐姐不得不做。我知道你早就识破了,却给我留着脸面,没有戳破。如今你为了成我、抬举我,又认了我做‘义姊’。你的大恩大德,我苏妍紫无以为报,只能尽力不辜负这个‘义’字罢了!” 长欢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说道:“你放心,既然你真心把我当作义妹,那我也自会想办法帮你保姐姐。你就把我向吉林督军府求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星野橘次罢,这样他才会相信你。其实我早就知道,无论如何日本人是不会让我的消息传到宁安城的。” 妍紫一惊,心说幸好自己弃暗投明,主动跟长欢坦白,不然还被她蒙在鼓里。她之前说要向宁安求助,不过是在演戏,其实就是想看自己有何反应,她从来也没有指望吉林督军府会帮助寞愁寨抵抗日军。 虽然被人算计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妍紫知道长欢是对的。无条件的善良其实是对自己和他人最不负责任的行为,而长欢的性子爱憎分明,只会对值得的人施以善意,至于那些恶人,她会毫不留情地统统收拾掉!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3章 最是诛心美人泪(二) 长欢一方面派人假装往宁安送信,一方面又暗中联络钱希临,向他密陈日本人的阴谋。 其实,日本人之所以同寞愁寨过不去,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双城堡屡屡遭劫,而是出于更长远的考虑,要为进一步控制东三省扫清障碍。 双城堡,地处吉林、黑龙江两省交界,地理位置优越。不但地处粮产丰饶的松嫩平原,且近郊二洼地和低洼地带有大量火硝矿藏,堡子西部和东北一带甚至发现了石油。对于日本这个资源匮乏的弹丸岛国来说,这里不啻是一个令人垂涎的宝地。 而距离双城堡不到一百二十华里的东省特别区首府哈尔滨,是一座因中东铁路修建而日益兴起的国际性商埠,乃是东三省最重要的铁路运输枢纽之一,其战略地位不言而喻。但现在,中东铁路和这座城市掌握在和钱希临交好的苏俄手中,日本人想分得一杯羹,自然要从周边地区着手,徐徐图之。 寞愁寨对日本人的劫掠,妨碍了他们在双城堡的谋划,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得除之而后快。一旦日本人将寞愁寨为首的一众土匪绺子拔除,他们便可长驱直入双城堡,据此为营,进而向哈尔滨进发,同苏俄争夺中东铁路的控制权。 如此说来,对于一向同日本人不睦的钱希临来说,驰援寞愁寨不但是帮苏长欢的忙,更是稳固自己的大后方,不至腹背受敌的双赢选择。 得到长欢的消息之后,钱希临十分重视。但是,作为北洋政府的实际掌权者、陆海军大元帅,权力越大,掣肘越多。如今的钱希临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东北王”,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当前局势错综复杂,内忧外患,天下疲敝。对钱希临来说,北有直系军阀阳奉阴违,南有广州政府分庭抗礼,外有各国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制衡各方力量,才能在北京站稳脚跟。 所以,在这样的时候他不能公然支援寞愁寨,跟日本人撕破脸皮,只能假托“维护社会安定是政府的职责,无须日本友人费心”,派人佯装剿匪,实则让日本人没有借口继续对寞愁寨下手。因此,这件事必须得指定个妥帖的人去办。 钱希临本想派容悦卿就近支援,但是考虑到吉林军的控制权并不完掌握在容悦卿手里,而他那位实权派的夫人又是亲日的,难保不会坏事。况且,长欢也不希望宁安方面知道自己的下落。 黑龙江督军鲍叔臣肯定也不行,钱希临知道他和寞愁寨有不共戴天之仇,巴不得日本人将其剿灭。 思来想去,钱希临决定派留守奉天的沈嘉祥前去。一来,这些年都是他和长欢联系军火交易,也算熟识;二来已结束的直奉大战中他曾多次请战,自己却始终没有重用,使得他麾下的奉天陆军第三军颇有微词,不如借此机会平息将帅不和的流言。 但是钱希临不知道,沈嘉祥也是巴不得长欢速死之人,又怎会真心帮助寞愁寨?幸好,钱希临的命令还没下达,斯年便得到了消息,匆忙来向父亲请缨。 虽然自从钱斯年在美国西点军校完成学业归来,钱希临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他历练,也好检验检验他在国外学习成果如何。但这次行动名为剿匪,实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糊弄日本人罢了,本不需要什么军事才能。再加上事涉长欢,钱希临并不希望斯年参与,因而开始时并没有同意。 不过,斯年将自己掌握的一些有关沈嘉祥暗中和鲍叔臣勾结,联手坑害寞愁寨的事情告知钱希临之后,钱希临有些为难了。因为,眼下他已将自己的直系部队都带来了北京,东北只剩沈嘉祥、容悦卿和鲍叔臣分帅辽、吉、黑三省部队留守,除这三人之外再无可就近支援寞愁寨的力量。 斯年提议,让父亲任命自己个一官半职,以少帅的身份从奉天陆军中抽调精锐,亲自前去剿匪。 钱希临权衡再三,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得任命斯年为奉天陆军第三军二旅上校旅长,权负责剿匪行动。并嘱咐他,和寞愁寨交火时点到为止,做做样子将日本人逼出双城堡即可。 另外,为了防止斯年背着自己和长欢之间产生瓜葛,钱希临还派最信任的甄甲真前去临时协助斯年,实则是做自己的耳目,暗中监视斯年和长欢之间是否藕断丝连。他不能明着阻止儿子对长欢的痴心,但也不能放任不管。若不是长欢和寞愁寨对自己的军国大业颇有助益,他断不会如此帮她! 钱斯年和甄甲真迅速动身,很快回达奉天。 此时,沈嘉祥已接到钱希临的电报,嘱他协助斯年完成二旅的交接。为了防止沈嘉祥提前知道支援寞愁寨的消息,从中作梗,钱希临在电报中并没有提及此次派斯年回东北的真实目的。这就使沈嘉祥有些多心了,他想:老头子是不是打算让儿子代替我,逐步接管整个奉天陆军的大权? 说起来,沈嘉祥在钱希临身边的时间着实不短。自从他长姐沈曼淑嫁入钱家开始,他就一直跟着钱希临,在奉天陆军乃至整个东北军中威望甚高。因此,他和沈曼淑才会生出了将钱斯年培养成纨绔子弟,取而代之的想法。但是后来,这个计划却因为沈曼淑的阴谋败露和自戕身死而搁浅了。 不过,沈嘉祥并未因此萎靡不振,他佯装对长姐之死的内幕毫不知情,也没有对钱希临表现出任何不满,继续在他手下做一个看似安分守己的拥趸。可实际上,他如此隐忍不发,为的便是积蓄力量,一举将钱希临等“对不起”他长姐之人一网打尽。 当然,也很难说得清他的真实动机究竟是为姊报仇,还是一己之私。总之,这次沈嘉祥得知钱希临派斯年回奉天,心中十分不安,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兵权被斯年拿走,于是暗地里盘算着如何让他此行有来无回!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4章 最是诛心美人泪(三) 之前,因打劫寞愁寨军火一事,沈嘉祥和鲍叔臣两人关系日近。 原本,鲍叔臣并不想和沈嘉祥走得太近,因他毕竟是钱希临的“小舅子”,同自己非亲非故,何相与谋?但沈嘉祥清醒地意识到,出了长姐那件事以后,即便没有苏长欢,自己女儿蕊茵和钱斯年的婚事依旧希望渺茫,于是将目光转向了鲍叔臣的独子鲍裕恒。如此一来,两人一拍即合,准备联姻。 不过,鲍叔臣对沈嘉祥说,如果突然公开宣布两家联姻,钱希临一定会对他们有所猜忌。不如先让两个孩子接触接触,培养感情。等到时机成熟,就说这桩婚事是他们自由恋爱的结果,并非两家大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钱希临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嘉祥深以为然,两人便商量着,让女孩子离家毕竟不大方便。于是,鲍叔臣决定把鲍裕恒送到奉天,安排在沈嘉祥手下,和沈蕊茵培养感情的同时,正好也算正式入伍历练。 本来,沈嘉祥将一切都想得挺好,却没想到变数出在了自家女儿身上——沈蕊茵听说父亲要将自己许配给鲍裕恒,直接绝食抗议,说是非钱斯年不嫁,若父亲非要逼她嫁给旁人,便一死了之。 自己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沈嘉祥自然不能让鲍叔臣和鲍裕恒知道,因为多少会令他们颜面受损,影响两家的合作关系。无奈之下,他只好先稳定女儿的情绪,只说是让她和鲍裕恒认识一下,若她不愿意,自己绝对不会逼她嫁人,一切以她的意愿为准。 沈蕊茵听后虽然不再绝食了,却说自己可以见鲍裕恒,不过须等她心情好了再说。因此,鲍裕恒来到奉天一月有余,始终没有见到沈蕊茵的面,向沈嘉祥询问也是闪烁其词,这令他颇感不悦。 更糟的是,眼下钱斯年又回到了奉天。只要他在奉天,沈蕊茵的心肯定是无一日安分,总想着找各种理由去见他。如果再这样下去,鲍裕恒迟早会发现端倪,到时定然恼羞成怒,那沈鲍两家的关系也就算是彻底完了。 沈嘉祥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命妻子罗绮芬最近一定要想尽办法拦住蕊茵,不要让她“飞”出去见钱斯年。 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无论是从奉天兵权归属方面考虑,还是从沈鲍两家联姻方面考虑,沈嘉祥都对钱斯年动了杀心。但他又不能让钱斯年死在奉天。 一来,奉天现在是在他的治下,一旦少帅出事他无论如何难逃罪责,而且钱希临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他,一定会将他褫夺兵权降职查办;二来,即便钱希临没有夺去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太早暴露自己的野心就等于公开和钱希临宣战,凭他眼下的实力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去捋这个虎须。 也不知道钱斯年这次回东三省的任务是什么,若是能借此机会让他死在奉天以外,那可就两其美了!沈嘉祥如是想。 钱斯年和甄甲真回到奉天城,是沈嘉祥亲自到火车站迎接的,不过当时人多口杂,他并没有问出太多有用的信息。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沈嘉祥没有等钱斯年来省府办公楼,便直接开车到从前的督军府、如今的大帅府门口去接钱斯年。 富丽堂皇的帅府,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侯,矗立在朝阳街最显眼的位置。 沈嘉祥抬眼注视着大门之后的帅府主楼——那座罗马式三层青砖建筑,心不在焉地想着它什么时候能属于自己。而在路过的芸芸众生眼里,靠着黑色庞蒂克轿车抬腕查看瑞士手表的他,亦是令人艳羡的对象。人的欲望总是水涨船高,难以自足。什么是成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今的帅府,比之前萧条了些。因为自从钱希临取得了直奉大战胜利,他便暂时迁居北京,身边只带着继室袁飔。而其他两个姨太太,秋月浓和戴明雪,则领着小少爷钱斯言继续留在奉天生活。大小姐钱幼芳半年前本已出嫁,但是姑爷黎耀民自父亲去世后便只身去了苏俄,她也只好回到娘家居住。 没了主心骨的帅府,怎样都好像少了点什么。 而钱斯年,自从受伤醒来就一直命人暗中查找长欢的下落,因此甫一从西点军校毕业归来便直奔寞愁寨找她。碰壁之后,他便去了北京,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故此,这是他回国后第一次回家。虽然家里的一切似乎都未曾变,大家也像约好了,谁都绝口不提苏长欢和容俊喆,但钱斯年分明感觉到,少了他们、父亲和飔妈妈的帅府不再像一个家了。 吃过早饭,管家前来禀报说,沈军长在门口等斯年少爷。钱斯年便没有坐府里的汽车,而是直接出了门。 见到沈嘉祥,钱斯年表面上还像从前一样,喊他一声“舅父”。不过,自从沈曼淑出事后,当局者谁又听不出他这称呼里包含着多大的讽刺?沈嘉祥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他只能装傻,堆着笑好似浑然不知地继续寒暄。 上了车,沈嘉祥便开始询问钱斯年这次回来是否有什么任务。斯年知道迟早得告诉他,便将日军部队开进双城堡,欲剿灭寞愁寨一事说了。 沈嘉祥何等机敏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钱希临的真正意图,却故意说道:“小日本管得也忒宽!让他们在咱们的地方做生意,他们竟还操心起咱们该操心的事儿来了!剿灭土匪,维护一方百姓安定,本是咱们政府的职责,轮不到他们外国人插手!只是” 他顿了顿,觑了斯年一眼,试探地说道:“只是,斯年,这寞愁寨也不是简单的土匪绺子,你可知道他们的底细?” 斯年知道沈嘉祥的言下之意,是问他知不知道父亲卖军火给寞愁寨,以及寞愁寨如今当家之人乃是苏长欢之事。他不想让沈嘉祥知道他此次是“假剿匪、真保护”寞愁寨,以防他从中作梗,所以也假意说道:“我管他是何底细?难道还能大得过我爹?这次我爹派我剿匪,是想看看我从美国佬那儿究竟学到什么本事了。所以,不管是谁,遇上我就等死罢!”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5章 最是诛心美人泪(四) 沈嘉祥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便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开始盘算如何除掉钱斯年。 钱希临安排的这次剿匪任务对他来说简直有如天助,如果斯年在剿匪过程中遇刺身亡,他就可以把责任推给寞愁寨。到时钱希临痛失爱子,必定会和苏长欢反目,倾其所有剿灭寞愁寨。这就等于一举除去他和鲍叔臣眼中的两枚“硬钉子”。 念及于此,沈嘉祥心情大好。连日来,女儿蕊茵不肯见鲍叔臣之子鲍裕恒的事像一块大石压在他心头,如今终于觉得可以放下了。他打算今晚在家里宴请鲍裕恒,无论如何让他和蕊茵见上一面。更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让鲍裕恒知道自己的计划,让他鲍家知道自己为两家的同盟担了多大的风险,付出了多少诚意,也好在必要的时候得到他父亲鲍叔臣的支持。 傍晚时分,沈公馆内华灯绽放。穿着优雅、妆容精致的女主人罗绮芬从容又稍带紧张地指挥下人,忙碌着晚宴事宜。上午她接到丈夫沈嘉祥的电话,告知她今晚要宴请未来姑爷,一定得精心安排。他叮嘱说,务必别让蕊茵出门,尤其是不许她去找钱斯年。 罗绮芬于忙碌中放眼望了望客厅里巨大的西洋座钟,时间已经指向了五点一刻,大概再过三十分钟丈夫就会带着未来女婿回到家。她立即唤来了蕊茵的贴身丫头春樱,让她上楼看看小姐梳妆打扮好了没有。 不一会儿,春樱一脸如临大敌地跑下楼,对罗绮芬说:“太太,太太,您快上楼看看罢!小姐躺在床上怎么都不肯穿衣,我劝不动” 罗绮芬板着脸,却也没怪春樱无用,自己提起旗袍下摆,踩着妖娆的高跟鞋蹬蹬地上了楼。 进入沈蕊茵的闺房,屋里一片漆黑,窗帘胡乱掩着,灯也没有开。罗绮芬蹙着眉打开了墙上的闭火,看到沈蕊茵脸朝里躺在床上,长长的卷发像枯萎的海草一样铺满了枕头。 “茵茵,不是说好了吗?你答应见鲍裕恒的。”罗绮芬不敢语气太重,怕沈蕊茵更加逆反,今日的晚宴就砸了。 沈蕊茵没有动,只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是说我心情好了才见,你们成日关着我,我心情好不了了。” 罗绮芬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其实也不忍心看着原本笑靥如花的女儿日渐憔悴,消沉至此。但是在这个家里,沈嘉祥向来说一不二,她是个柔弱且没什么主见的女人,不得不听从丈夫的一切安排。所以,她继续劝慰女儿道:“茵茵,你爹爹也是为了你好,你和斯年不会有结果的。鲍公子你都没有见过,怎知他就不如斯年?你就听你爹的罢,见一面就好。” 沈蕊茵倔强地回过头,眼泪瞬间从苍白的脸上滚落到耳际,凄然对母亲叫道:“我就是喜欢他!从小就喜欢!就算旁人再好,我也不要!为什么我和他不可能?当初他有婚约的时候,你们不是还鼓励我追他吗?如今那个苏长欢逃婚了,怎么反倒说我没有机会了?” 罗绮芬没有办法,上前按住女儿的肩膀,亦同哭道:“不是他有没有婚约的问题,是你姑姑做的那些事大帅已经都知道了,他没有迁怒咱们家已是仁至义尽,又怎会同意你进门做他儿媳妇?” 沈蕊茵绝望地看着母亲,口中嗫嚅道:“凭什么?凭什么姑姑做的错事要我来承担?我是真的喜欢斯年哥哥啊” 罗绮芬默默擦去女儿脸上肆虐的泪水,说道:“没办法,咱们和你姑姑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风光的时候,咱们不也跟着沾光了吗?女儿啊,你听母亲的,嫁人要嫁对自己好的,斯年的心不在你身上,你怎么追都没用。以你的条件嫁什么样的好人家不行?干嘛非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 见沈蕊茵脸上表情有所松动,罗绮芬又一鼓作气地劝道:“鲍公子真的不错,你起来好好打扮打扮,他见了你一定会喜欢。到时嫁过去,他对你百依百顺、荣宠万千,不比卑微地跟在钱斯年身后好多了?” 沈蕊茵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好,今日我可以听你们的,去见鲍裕恒,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明日让我出府一趟,我必须得再见斯年哥哥一次!” 罗绮芬见她终于动摇,这才松了口气,但又不敢擅自答应她的要求,便含糊地应道:“好女儿,你答应见他就好!至于出府的事,等你爹爹回来我跟他说说。” “不行,你必须现在答应我!而且不能让我爹知道,否则今日我死也不会下楼的!”沈蕊茵往床上一倒,威胁道。 罗绮芬只好一边拉她起来,一边答应着:“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只要今日你把你爹爹哄高兴了,说不定明日不用你说他就让你出去了呢!” 沈蕊茵闻言,乖乖地起身下了床,坐在漆成白色的西式妆台前开始梳头。罗绮芬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到镜中女儿憔悴的面容,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又下楼忙活晚宴去了。 将近六点的时候,沈嘉祥笑意满满地引着一个穿着铁灰色军装、梳着极短极利落寸头的男子入了门,并给他和已经等待在大厅之中的妻子介绍:“拙荆罗绮芬。这是裕恒,黑龙江鲍督军的唯一公子。” “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采俊逸!”罗绮芬客套地称赞道。 鲍裕恒显然被人捧惯了,不无傲气地微微一笑,应道:“多谢沈夫人夸奖。” 沈嘉祥瞥了一眼罗绮芬身后,没见到沈蕊茵的身影,立即皱起眉头不悦地问道:“蕊茵呢?怎么还不下来见客?” 罗绮芬赶忙面上堆着笑向鲍裕恒解释道:“女孩子家总要梳妆打扮才能见人,还请鲍公子海涵。” 鲍裕恒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 沈嘉祥这才放下心来,向妻子使了个眼色。 罗绮芬会意,张罗道:“鲍公子,这边请,咱们先入座,不必等蕊茵了。” 这时,盘旋的楼梯之上传来一个娇媚中带一丝沙哑的声音:“为何不等我了?今日我不是主角吗?” 更新速度最快赶紧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