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沙河》 正文 前言 列位看官,文勋新作《细沙河》已经完成,正文之前,说几句话,发发感慨,大家忍一分钟,我这书也算有个前言。 新作可能又让一些人失望了,因为又是三无作品:无玄幻c无穿越c无总裁。但是文勋负责任的告诉您,读一下,不会让您后悔的(至少我本人是这样认为的,况且,我得夸我的瓜啊)。做了半生光荣的人民教师,这可是个光辉的职业,时间紧的按秒计算,于是就拿出我们经常教育学生的话来鞭策自己,“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一样。” 对学生说了这么多年,自己差一点就信了。于是就开始挤啊。事实告诉我,没挤出水来,可能因为海绵不吃草。那只好朝美好的夜晚使劲了,这些年来,只能在晚上爬格子。有时候爬的整晚失眠,一闭上眼睛,大脑成了大舞台,主角c配角都开始粉墨登场。还好,十几年过去了,海绵不负有心人,终于写出了一部《仁宣之治》,上部就是你们看到的《大明监国皇帝》了。谁知这笔停不下来了,于是乎趁热打铁,写了这部现代小说《细沙河》。这部书再现了六零后这一代人在苦乐的环境中成长,奋斗不息(看官莫笑,起码在下是这样认为的)的故事,主人公的悲喜伤愁和社会的重大变革飘摇在细沙河的滚滚波涛中。贫穷与富有c悲苦与欢乐c伦理与人性c传统与摩登交织组成了几十年细沙河的现实版交响乐。 文勋再弱弱地说一句,文勋老矣,没有各位看官和大神们的脑洞,只能是先写完,再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所以我停了《大明监国皇帝》的校对,先把《细沙河》更完再说,希望朋友们多多支持。文勋也有足够的抗压力,有板砖尽管向我砸吧,谨受教。不再废话了,感谢各位激情支持。 本文故事纯属虚构,请看官切勿对号入座,如有相似或相同经历,实属巧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一、大秦庄 细沙河向哪边流啊? 春秋桥什么人修啊?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 什么人坐车压了一趟沟? 细沙河向东流啊。 春秋桥是秦举人修啊。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 康熙爷坐龙辇压了一趟沟。 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高声地唱着,两男一女混杂的声音,像是梆子调,又像是大鼓调,还像是秧歌调,确切地说,是这三种调的组合,这是细沙河两岸人们耳熟能详的小调。几个孩子边唱边向细沙河走去 先说这细沙河,是北河省数得上的河流,它从大秦庄西南角的几座连起来的小山深处吼叫着c撕扯着奔涌而出,奔出峡谷后,到了大秦庄这片开阔平坦处,似乎没有了力气,没有了脾气,变得温顺了。她绕过大秦庄向东两公里后又向北折去,流经公社所在地,这个公社由此得名,叫细沙河公社。在公社的北面,细沙河被几座山拦住,又折向东方,流经原陵县城,而后沿途收拢大大小小十几条河流,继续向东,水量大增,因地势平缓,波澜不惊,流经平德市政府所在地。这细沙河有一个绝妙之处,河床坚实,因此不带泥沙,旱季时,两岸是细细的沙滩,就像海边浴场,人们就叫它细沙河,不知道叫了多少年了。这细沙河流出平德市境外,便专门喜欢走丘陵山地,奔腾咆哮,向东汇入大北河入海。大秦庄在河北岸鼓凸着,就像秦秋荣媳妇倒撅着的大屁股。细沙河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恰恰像一个兜裆布,把大秦庄朝阳的一面都包了起来。河上有一座已经破损的小桥横跨南北,有一个不俗不雅的名字,春秋桥。年代已经无法考证,它是聋子的耳朵一摆设。到了汛期,政府就把它封了,人们还得用船进出大秦庄。 细沙河流域虽然地处北方,但由于全年降水量不大,冬天里大雪也不常见,而且第一场雪都很晚,往往都是在小雪和大雪这两个节气时,飘几个雪花,也就算应了时令。今年已经过了小寒了才下雪,但是让人惊喜的是,第一场雪一下就是三天,多少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这三个唱歌孩子就是大智c根生,那个女孩子叫花丽。他们来到细沙河的冰面上,细沙河大镜子似的冰面已经不见了踪影。放眼望去,莽莽苍苍,天地之间c山河c原野都成了混沌不清的银白色世界。天晴了,太阳已经偏西了,虽然没有风,可俗话说的好,“下雪时暖c化雪时寒”。冰面上已经是孩子们的世界了,有的在滑冰车,有的在堆雪人,有的把冰上的雪扫净一块,弹玻璃球c打冰嘎(陀螺)。孩子们的嘴里哈着热气,拖着鼻涕,有的鼻涕流了很长,他就使劲地吸一下,有时这鼻涕很听话地缩了回去,有时却倔强的拖着,于是孩子们就用那打着补丁的油晃晃的袖子使劲地一擦,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其它的动作一点也不受影响。根生和大智去滑冰,花丽去堆雪人,大智和根生去滑冰比赛,滑出去很远了,听见花丽在喊,秦秋智回头看了一下,赶紧往回滑。花丽是秋智和根生的好伙伴,三个人在同年级,她妈妈原来是秋智班的老师,公办老师,现在随那个大班升级了。小丽爸爸是镇上机器设备厂食堂的大师傅,掌勺的,她生下来就是吃红本的(城镇或非农业户口),每个月都有细粮(面粉c大米和油类),爸爸的饭盒从来不空着回来,饮食那是村上一流的。平常又勤洗脸c勤刷牙,衣服又没有补丁,干干净净的,和其他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往那里一站,清清爽爽的。秋智走了过去,花丽说:“秦秋智,你五哥在那边摆手呢”。是大智的二哥,也叫五哥,是按秋智爷爷的孙子排行。老秦家起名字从不含糊,这也是其他家族羡慕的。也不知道上一辈怎么起的名字,秋智爸爸弟兄四个,按朔望晦暝排字,爸爸是老二,叫秦德望,老大秦德朔没了十多年了,三叔年轻时闯关东,就没有了音信,老叔的名字改成了这个“明”字。接下来是秋字辈,名字都是秦德福起的。秦德朔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大秦秋廉,排行也是老大,是大队书记,老二秦秋洁,过继给北梁的三叔秦德寿了,排行老七。德望家有五个小子,两个丫头,按仁c义c礼c智c信排下来,大智是老四,还有两个姐姐。女孩子是不专门排辈分的,为了方便,也占了秋字,大姐秋霞,二姐秋华。老叔家的,按荣c昌c富c贵起名,结果只有三个小子,就让小女儿占了贵字,改成“桂”。秋智二哥排行老五,秋智排老九,大家都叫秋智老九,但是在自己家里都按自己的排。 秋智知道,秋义如果没有重要事不会来找他,马上对他俩说:“是我二哥,我过去一下。”根生也过来了,嘟哝了一句:“不知道你五哥又干啥,装神弄鬼地,有啥事不能过来说啊!”秋智没理他,跑到槐树林子里。秋义棉袄外面套着一件公安蓝的人民装,左面带着一个红色的像章,旁边插着一支钢笔,这是当下干部们的装束。他瘦高个,又长又重的眉毛下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皮黏连着,看不出是几层眼皮,他家弟兄几个长得很像,尤其是脸型,清一色的国字脸,秋智长得尤其像他二哥。他在雪地里站着,搓着耳朵跺着脚,看秋智过来,秋义把着自行车,说:“有人来抓根生他爸,你先别告诉根生,自己儿个去他家告诉一声。记住,谁也不能告诉,家里人也不行,哥上班了,你快去。你说像章他就懂了。冰车让根生他们拿着,在根生家出来后,再去队部告诉根生爷爷去,你办完事就直接回家吧。”大智看二哥这么着急,知道事不小,也顾不上去拿冰车,也不管根生在后面的喊声,撒腿就跑回大秦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二、何平的像章 大秦庄是这个公社户数最多的大队,有两百多户人家,大多数是土坯墙c黄麦草顶的房子,很不规律地排列了很长c很宽。村里有一个大大的水井,一年四季都是满的,人称满井,就在地面上流出来,形成一条小溪,把大秦庄隔断成南北。这条小溪冬天也不结冰,自然就成了全庄的水源。河北面是起伏的山梁,有近百户房子错落无序地建在上面,庄上人称北梁。把小溪南面习惯称为南地,大智c根生和花丽都住在南地,靠近细沙河。这个大队还有几个生产队在二里地以外,村名叫芦花赤,大秦庄大队部就设在这里。虽然叫大秦庄,可也有很多别的大姓,也没有人统计过最大的家族是哪个。不过,秦姓户门确实不小,而且在整个细沙河公社很有名气,都说这秦举人就是秦家的先祖,还有一点,用秦家人自己的话说,每一辈都有一个读大书的人。单看他们的名字就知道了,现在老一辈占德字,下一辈是秋字,接下来是立字c齐字辈,这也着实让这个家族引以为荣,也让庄上的其他姓氏羡慕不已,尤其是何家。 何家也是这个庄的大姓,但何家大多数没读过几天书。队长何平在他爸何碾子督促下进了扫盲班,念了几天书,总算没当睁眼瞎。根生家他常来常往,这是三间房子,黄麦草屋顶,在西面又接出一间,人们都叫这偏厦。不要小看这偏厦,这也是条件不错的家庭才有,这么大的大秦庄没有几家有的,大智老叔德明家也有,他们继承了大智爷爷的老院子。何平家还有两间东厢房,西南角依次排列是厕所c猪圈和鸡窝,周遭是一片花墙子。一进院就知道,这是一个殷实人家。大智跑进去,搅得鸡鸭乱叫,那个大黄狗跑过来,友好地蹭了几下,太熟悉了,也不咬。他看到了糊纸窗户上的玻璃镜,有一双眼睛在往外看,他也不打招呼,直接就冲了进去。一家人都在家,准备吃饭了,就等孩子回来呢。这时是猫冬时节,家家户户都吃两顿饭。根生爸何平一家人看秋智冲了进来,这大冷天,脸上竟然有汗。何平以为根生出事了,腿都软了。秋智就想让他出来说,他说:“你这孩子,啥事儿,快说,急死我们了。根生呢?”秋智已喘匀了气,说:“快跑,有人来抓你,像章。”这没头没脑的话,家里人听得一头雾水,何平心里明白。 前两天生产队的马配种,从七队借来的种马,马太烈,四五个人也摆弄不好。何平心疼老爷子,自己带了几个人,总算完事了,发现戴在胸前的像章没了,何平让大伙儿找,瓷像章已经被马踩得粉碎。大伙儿都挺惋惜,瓷像章确实好看,也不好买。何平想拿起来,捡了半天也凑不全,随手都甩了,说:“碎就碎吧,家里还有,这马总算配种了,瞎了一个像章也值了。”当时有好几个人,庄上当了多年的贫下中农代表耿志也在。何碾子还拉了何平几下。何平也意识到话说错了,赶忙解释一句,“玩笑话,都别当真啊。”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秦秋智说像章时,根生妈发现他胸前的像章好像换了,挪动着短粗身子,睁大那个总也睁不大的眼睛,仔细地看了一下像章,确认不是那个白瓷的像章,知道出事了。她宽大的肥脸变得灰白,耸了几下粗重的短眉,着急地说:“他爸,孩子来告诉了,肯定有音儿。你快出去躲一下,先上他姥家呆两天,然后再说。这风一过,也就没事了。”何平摇摇头说:“一定是耿志告的,他们老耿家把耿全的死都算在我身上了。他妈,你放心吧,形势变了,咱们不用怕了。现在‘四人帮’倒台了,不能乱抓乱斗了。”不管家里人咋劝,就是不走。过了几分钟,堂弟何六儿急匆匆地来了,说:“二哥,刚才来了四个人,去队部找你,是耿志领着,准没好事,你快躲躲。我得快走了,要不知道是我报的信了。”一句话提醒了秋智,他们看到秋智在,不也得怀疑啊。看何平就是不走,秦秋智也不管了,自己走了出去。想去告诉何碾子,快到队部了,他看到有几个骑洋车子的人朝根生家走去,这也太快了。秋智一看完了,根生爸这还能跑掉!这时大智看见二哥迎了上去,不知道和这些人说了啥,这几个人调转方向,朝大智家走去。大智不管这些,跑去队部饲养处找何碾子。 何碾子原来是队长,由于年纪大了,传给了儿子,何碾子自己做了生产队的饲养员。何碾子上几代人都没念过书,他妈妈怀他的时候,都已经大月了,还去推碾子碾米,谁知就生在碾台了,干脆直接起名叫碾子,长大后当了大名,何碾子。他也和老辈的一样,一天书也没念过,可是他却识文断字。解放前他给大王庄王财主家做功夫,主要是碾米推磨,磨坊紧挨着他们家的私塾,他就学会了许多字,也背会了《三字经》c《千字文》等,后来自己也经常借东家的书看。解放后走社会,他有文化,当了队长。他老伴早死了,老爷子专门饲养生产队的牲口,工分还是最高的,一天工分十二分。生产队里有一挂大马车,至少要配备三匹骡马,条件好的要四匹,一匹驾辕,另外几匹作稍马。还得有牛c有驴,种地c收庄稼时使用。老爷子爱讲笑话c故事,据说还会阴阳八卦。他的小孙子根生经常睡在他这里,有时还有根生最好的小伙伴大智也到这里来听爷爷讲故事,有时也听他们大人在这队部谈天说地。大智记得有一次和根生到队部去玩,何碾子和几个人在聊天。那天大智和根生在旁边叠纸楄楫(piaji一种游戏,应该是象声词,打在地上啪叽一声)。听何碾子说看到了“扫帚星”,发着强光扫向“勺子星”(北斗星),炕上的几个人就开始议论,国家要出大事。何碾子今年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今年不比往年。大伙儿都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今年是一九七六年,确是不平凡的一年,接二连三的大事让这宁谧的山村着实错愕了好一阵子,逐渐地,人们不像开始那样,已经麻木了。大智听到何碾子说扫帚星后,连着几个晚上以撒尿为名偷着出去往北面看,也没看到扫帚星,也不知道何碾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四、耿全的大会 秋智妈说的耿全,是耿小宝的爸爸,是耿志的三兄弟。大智和小宝都在村里的小学上学,大秦庄大队的学校在芦花赤。大秦庄这个自然村也有一个,但是这个学校非常简陋,只有一排草房,几个教室,一个办公室,和一个储物间。教室不够,两个年级合在一起,叫复式班。花丽妈妈刘老师是班主任,她是这个学校仅有的两个公办老师之一,另一个是程校长。 那是在去年夏天,大智一年级,小宝三年级,在一个教室里,叫一c三年级复式班,一个老师上课,就是花丽妈妈刘老师。这个小宝每天呆呆傻傻地,也不和别人说话,有的大孩子喊他“狗崽子”,他也不辩解。他爸爸是“坏分子”。所谓“坏分子”,其实就是顶缸凑数的。上级有任务,每个村里要批斗地富反坏右。这个耿全和一伙人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至于倒的是什么,没人说过,大智不知道。耿全被抓后,没有被专政机关收审,留在村里开批斗大会。那时候的革命群众,已经没有了几年前的觉悟。几年前,“革命群众们”为了保卫胜利果实,防止‘阶级敌人’反攻倒算,为了不再吃二茬苦c遭二茬罪,时刻提高警惕,发现可疑人或现象,比如,深夜行人c手电蓝光或家里发出滴滴哒哒的声音,那一准儿是敌特在活动,就算命不要,也要斗争到底。如果坐实了是“阶级敌人”c“坏分子”,那对他们就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到了七十年代初期,所有的革命群众都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怎样抓革命,人们还是照样饿肚子,逐渐地,人们厌倦了,也麻木了各种各样的批斗会。 大智也参加过几次批斗大会,他喜欢开会,那样可以不用上课,不用听老师读那些已经把耳朵磨出茧子的语录,有时又是一长串的名字。他以前没见过耿全。第一次开批斗会的时候,就在学校的操场上。排好队坐下,刘老师发现小宝没到,就让大智去喊。大智跑回教室,看到小宝趴在桌子上哭呢,确切地说在抹眼泪,没有哭出声,也不敢哭出声。大智喊道:“耿小宝,老师喊你去开会。”喊了三遍也不出声,大智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刘老师走了进来。大智怕老师大发脾气,心里有点害怕。看刘老师的圆脸上很平和,秦秋智喜欢看刘老师的略大的圆脸和那柔和的细眼睛。花丽脸也是圆的,眼睛却像她爸爸的,大大的,略长一些,眼仁黑多白少,再配上弯眉和长长的睫毛,让人感觉到脸是灵动的,充满着活力。 刘老师走到小宝身边,掏出有些发皱的手绢,擦掉了小宝脸上的眼泪,说道:“哭啥?嫌丢人了!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不去开会就是无声对抗。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还没等老师说完,外面已经喊起了口号,高年级的学生带头喊:“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老师拉着大智往外走,小宝趴在桌子上继续掉眼泪,老师没再叫他。其实大智很着急,他太想看一下耿全是什么人了。 一走出教室,秋智就往操场上跑,边跑边向领操台上看。所谓的领操台,也就是一些石头和一些土坯垒起的小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大课桌,桌子上贴着几条标语,花花绿绿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等等标语,秦秋智识字不多,但是这些口号烂熟于胸。台上没有人,也没有凳子,秋智很失望,“坏分子”耿全不在台上,倒是台子的两侧坐着几个人。他认识的有校长,他身穿一件蓝色裤子,一件革命的褂子,绿色人民装,上衣兜里别着一只钢笔,旁边是一个硕大的像章,可能是因为穿得厚,用手使劲地扇风,显得非常不耐烦,两个肩上白亮亮的汗渍随着手的摆动一闪一闪的。大智想,校长天天喊讲卫生,他的衣服也不洗啊。操场旁边是一颗大杏树,结满了青杏的枝子纷纷地垂下来,有的都能打到人的脸。根生的爸爸何平c大智的爸爸德望c老叔德明,都坐在树荫下,拿着大草帽子使劲地扇风。 操场上坐满了学生和社员,批斗会时芦花赤学校的学生也都过来,大家都在仰着脖子往前看。根生捅了大智一下,说:“看,大树下,坐在中间那个人是小宝他爸,“坏分子”耿全。”大智嗖地一下站了起来,被花丽一下子拉住。大智急了,说:“你干啥,拉我干啥?”花丽说:“干啥!都在坐着,就你站起来,一会不得挨老师骂呀!”大智觉得有道理,但还是回了一句:“老师,你妈。”坐下来打量起来这个“坏分子”耿全。在秦秋智的脑子里,“坏分子”应该是胡传魁c南霸天或者是王连举一样的人。一看耿全,大智大失所望。他以前一直后悔不认识耿全,今天总算见到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也是穿着一身公安蓝的裤子,黄绿色褂子,带着酱红色的像章,长眉毛c大眼睛,头发略长些,清瘦的脸上棱角分明,长得更像电影里的正面人物。大智发现小宝长得很像他。也不知道对谁嘟哝了一句,“长得也不像坏人啊。”也没人搭理他,他对小丽说:“告诉老师一声,我去厕所。” 没等花丽反应过来,大智急急地向大杏树跑去,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让他吃惊的是,耿全在和旁边的人聊家常。不知道谁放在那里一个旱烟笸箩,他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卷烟,说着一些生产队的事,卷完了熟练地用舌头舔一下,掐掉烟头。大智就看见德明老叔把火给他点上,几个人边抽烟边说话。耿全说:“今年雨水好,估产肯定比去年多。”何平那时候是队长,狠吐了一口痰,说:“这估产一年比一年高,口粮和工分对不上,年年粮食吃不到头。今年的红心粮不知道又涨多少。”耿全说:“这两年返销粮多了,各家好好计算着也不至于太打短(缺粮)。”那边的口号一声高过一声,这边就像没事人一样。领操台上已经摆好了桌凳,大队书记秦秋廉已经坐在主席台上了,还坐着两个秋智不认识的人,大队会计孙分头站在桌子旁,敲着桌子喊道:“把投机倒把的‘坏分子’耿全押上台来。”到底是什么罪,是投机倒把还是“坏分子”?也没人去深究。大杏树的女主人端过来一碗水,大智爸爸秦德望说:“喝点水吧,怕一会扛不住。”耿全接过水来,喝了一大口,说:“没事,习惯了。在公社斗了好几次了。就怕那些中学生,咱们这没事,都是小学生,不会咋样的。走吧。”刚刚还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年轻人刹那间变了脸色,上前把耿全的胳膊往后一背,弯下腰,向主席台走去。队长何平有几分歉然,说:“三哥,对不住了,挺一会儿就过去了。”一起押着走向主席台。 秦秋智赶快向自己的队伍里跑去,口号声此起彼伏,各班在比赛,有的班级大声地唱起了歌。大智这里是一年级的孩子,也就是几十个人,没人在意喊不喊口号,只有根生喊得起劲,其实根生也有大名,爷爷起的,叫何春根,户口本上登记的就是这个名字。大家伙儿叫习惯了,都叫他何根生,在学校登记的名字也是何根生。 耿全被押上了台子,会议由生产队长何平主持,大队孙会计也坐在了主席台上。这时跳上台一个高年级男生,也是公安蓝裤子c草绿褂子c红袖章,胸前戴着像章,手捧红宝书,大声喊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何平喊道:“起立。”全体人员马上起立,和这个学生一起朗诵,“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他是背的,又熟练,声音又好听,大家随他一句一句地背。这时耿全被挂上了大牌子。大智注意到这耿全是高个子,这个村子没有几个人能高过他。大牌子上写道:“‘投机倒把分子’耿全”。他的腰使劲地弯着,但是弯的不够。台上的人领头喊道:“‘坏分子’认罪,‘坏分子’认罪!”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这时上去两个人,把牌子摘下来,换成了生产队分东西用的架子,架子上放上了土坯,喊一次,加一块,耿全的腰逐渐地弯了下去。“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耿全的眼睛只能看到地面了。这时大队书记秦秋廉让全体坐下。问耿全:“你认罪吗?”耿全说:“我有罪,我认罪,我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秦秋廉宣布:“今天的大会是成功的大会,抓革命促生产,我们的粮食产量一定会再上一个台阶。今天的会议结束。”说完后和几个人径自走了。校长上台让各班主任带回自己班。台下喊口号的社员们迅速跳上台,把土坯搬掉,拿掉架子,有人端过水来。秦德望没让喝,说:“不行,现在喝水怕呛着肺管子。到阴凉地先抽颗烟,喘匀了气再喝水。”何平赶紧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耿全说:“放心,一点事没有。”他脸上竟然有笑意,走到大杏树下跳着脚够下来几个青杏,问道:“谁吃?”有人接过去两个,他自己放在嘴里一个乱嚼,然后坐下来慢慢卷烟。这时耿全的哥哥耿志走过来,竖起已经白了一半稀疏的眉毛,翕动着红鼻子,使劲瞪了何平一眼,说:“别装模作样地,猫哭耗子,哼。”拉着耿全走了。受耿全的牵连,耿志的贫协代表拿掉了,他更恨透了何平,他走出几步,又返回来,对着何平说:“记住一句话,血债要用血来偿。”气恨恨地走了。 大智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敌人,这些社员们似乎都在保护他,当然也包括那些声色俱厉的干部们。以后又批斗了几次,形式都差不多,雷声大雨点小,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干脆不在台上了,就在大杏树荫下面。秦秋智感觉就像自己和小伙伴们过家家一样。大智还发现,爸爸和耿全的关系不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五、秋义出名了 那年耿全被批斗了几回,销声匿迹了,后来秦秋智听根生说蹲大狱去了,就是收监了。根生还问了一句,大狱怎么蹲,大智本来也是一无所知,一下子被他问住了,面子上过不去。别看大智比根生小一岁,可平时却是说一不二,根生甘愿做“小弟”。大智楞了一下,不屑地回答了一句:“怎么蹲,你怎么蹲,他就怎么蹲!想怎么蹲就怎么蹲。”根生还是不明白,又问:“那见天见蹲着,睡觉呢,也蹲着吗?”大智顿了一下,不耐烦地说:“当然,谁让他是坏分子呢!” 过了几天,学校贴出几张大红标语。平时人们司空见惯了标语,没人在意。这次不同,好几个学生抢着来告诉大智,大智跑去看了。是关于秦秋义的,“全民学习秦秋义,本领过硬思想红”;“向好战士秦秋义学习”。秦秋智特别高兴,也不知道二哥怎么就成了好战士,觉得二哥太了不起了,自己也觉得特别有面子,霎时间觉得自己高大全了,和同学说话口气也硬了。过了几天,学校通知,明天放假,放假的原因是去公社开万人表彰大会,学习秦秋义,三年级以上的学生也去。这天晚上秋义没回家,大智就把在学校看到的告诉了父母。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晚上爸爸只吃了几口饭就撂下筷子,家里的气氛非常压抑。秋智不理解,二哥当上了革命小将c劳动模范,多光荣啊,这家里人是怎么了?他悄悄地问姐姐秋华,她只回答了一句:“二哥把耿全抓了。”晚上睡觉了,大智在想白天的事,这耿全不是在大狱里蹲着吗,怎么又让二哥抓了?一定是跑了,抓得好,谁让他是坏分子来!他要去公社看看二哥有多风光。爸爸不让去怎么办?只要姥姥不来就行。爸爸常说大智是死爹哭妈活犟种,软磨硬泡一定管用,但是得拉上二姐。越想越兴奋,没觉了。“到底是咋回事,老二咋就能抓住耿全?”妈妈的声音。大智知道妈妈也没睡。“前几天老二跟车拉脚(类似劳务输出)到火车站,卸货时他看到了耿全,耿全戴着蛤蟆镜(墨镜),看到秋义也没搭话。”妈妈问:“那秋义怎么就知道他是跑出来的?”“他不知道,可是他脑袋瓜子灵光,知道耿全在蹲大狱,现在戴着蛤蟆镜,见面装不认识,老二就明白了。”爸爸解释道。妈妈说:“这王八蛋,我咋生了这么个玩意,那他咋抓地?”爸爸说:“老二跟着耿全,看他进了票房子(候车室),就跑到派出所报告了,派出所的公安跟到车上抓住了。”沉默了一会。秋智听到妈妈低低的哭声,“这么多年的邻居,两家也一直挺好,从老耿她三姨那论,还是实在亲戚,这以后还见面不!再说了,耿全也没干啥坏事啊,反谁来?党还是党,国家还是国家。”德望说:“真是地,这不就是运动吗!这在平时,算个球啊!”秋智妈接着问道:“那咱们明天去不去开会?不去扣工分啊。”德望压低了声音,但声音狠狠的:“扣就扣,咱们就是不去,稍不起那个色(shai,丢不起那个人)。告诉秋仁也不行去,谁去我打断他的腿。”秦秋智听到这儿,死心了,不再打算去了。秦德望又说:“后儿个我和老大去一趟万庄。家里的粮食顶不了几天了,那家让我去织几匹布,给一百二十斤土豆。”秋智妈说:“那咋给队长说啊,不能总告假吧,队长还行,就是咱们的亲侄子,这个大队书记当的,好光一点沾不上。”德望说:“告诉队长一声就行,秋廉那儿爱怎么咋呼就怎么咋呼去,我懒得理他,他就是死面蛋子做的。咱们都快揭不开锅了他咋不管呢!”秋智妈叹了一口气,说:“那去吧,这挺远呢,来回路上加小心。还有,那家最好能给点粮食,光是土豆也不行啊。还有个小崽儿呢,他得吃粮食啊。”德望说:“是啊,我有数了。” 第二天家里人都在,也没上工,也没上学,别人都去开万人表彰大会去了,正好这个机会秋智妈安排推碾子。这个村里有几个碾台,也叫碾道,虽然都是私人的,却也都是大伙用,只是平时得先占下,排号碾粮食。今天妈妈把家里仅存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在队部何碾子那借来一头驴,把驴的眼睛蒙上,很快,不到两个小时就完事了。有高粱米c棒子面,有少许小米,还有棒子渣。因为晚上只能吃粥,没有那么多粮食。午饭妈妈做了一大锅棒子面大饼子,锅底炖着土豆和云豆角。菜炖沸的时候,菜汤泡到了上面的饼子,有一少半进了菜的盐浸,出锅时,大饼子的另一面有着焦晕的嘠脂,刺激着家里人饿极了五官,没等动口就已经流下了哈喇子。这次秋智妈让敞开肚皮吃了一顿。大智吃的直打嗝才算完事,躺在炕上就睡着了。正在做着香甜的梦,啪啪几声响把他惊醒了,他刚想问是什么响,忽然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秋义回来了,用手捂着脸,不用说,挨了大嘴巴。秋义胸前挂着一个大红花,爸爸正在使劲地往下扯,妈妈手里拿着笤帚,气呼呼地看着他。二哥大声说:“我咋了?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见到坏人不管,那还是革命青年吗?”妈妈又要举起笤帚,看到儿子脸上的大红手印子,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笤帚。大智也奇怪,妈妈打孩子从来都是不留情的,今天能发慈悲!秋义把花捡起来,细心的整理一下,用手擦了擦,又小心地吹了一会儿,揉揉脸走了出去。 第二天,秋义不用去生产队上工了,去了公社的一个工作组,割“资本主义尾巴”去了,不再挣工分了,每月拿到二十二块五的现金。自那时起,大秦庄的c邻村的,有“资本主义”动向的,都去找秦德望,德望忽然又觉得很有面子了,在村里说话的嗓门大了许多。在和别人闲谈时,经常提起秋义,怎么在公社为村里人或亲戚说话等。如果就这样,村里人也就罢了,谁知耿全不到半年死在了监狱,这给两家的打击都很大。德望两口子觉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这次是耿家人在报复何平,斗耿全时何平毕竟是队长,是会议组织者c主持者。根生本来在学校人缘挺好,这下成了第二个耿小宝,大家就开始轻贱他,耿家的孩子三天两头的就找他麻烦,总算有何六儿的儿子黑子和秋智帮他,少受了不少气。这事虽然从牲口配种引起,并没影响到何碾子,他还在队部饲养处挣每天十二分的工分。这何平被打成了坏分子,队长一直由会计秦满囤兼着。只是这何碾子没想到,自己根红苗正,祖宗八代都是贫下中农,儿子却成了坏分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六、秦德望死了 这真是多事之秋啊。在大秦庄,或者说细沙河两岸,何平的事还没等人们议论的热情减退,紧接着大智的爸爸秦德望又出事了。他是机匠,去大万庄织布回来,遇上了第二次大雪,滑到了沟里,摔死了。全庄人都在想,可能真让何碾子说着了,他去年看到的可能真是扫帚星。在这大雪天的晚上撕心裂肺的哭声,夹杂着哀嚎声,不知道的人也能判断出不是横死就是少亡。秦德望的尸体就停放在院子的防震棚里,家里人让大智坐在院子里守着。大智虚岁虽然已经九岁了,但是对死这个概念还是比较模糊。看到躺在门板上冷冰冰的爸爸,他有些吃不准,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呢?是不是睡着了?院子里高高地架起了几个明亮的电灯泡,在雪地的映衬下亮如白昼。这电灯也是最近二年才有的,原来只用煤油灯。他还记得第一次通电时家里人惊异c兴奋的表情和爸爸脸上的得意。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爸爸的脸,惨白惨白的,虽然已经擦拭过,还有污渍和血渍。雪还在下,但是小了很多。秋智默默地坐着,听着人们来去的急匆匆的脚步,人影也会映到棚子里来,由长到短,或由短到长,看不出匆忙,只觉得虚虚的。夜里接连来了几拨人,大多数是女的,哭声远远地传了进来。这深夜来的都是至近至亲的,哭声是真诚的,走进院里,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哭唱起来。秋智妈在干嘛,秋智不知道。只是看到家族的叔叔们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们跑出来,有的陪着一起哭,有的开始劝,当然,不都是亲哥哥c亲姐姐。这时摆放在棚子外的一个烧纸的泥盆里冒出一阵阵青烟,裱纸烧没了,大智往盆里又放了一些烧纸,坐回去静静地看着爸爸。到目前为止,他没哭过,没有眼泪,也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冷,也没有人问过他是否冷c是否饿。他看到有人在劈柴,有的在一桶桶地往屋里担水,大概是准备做早饭了。 这时棚子里的灯碗跳了一下,然后就摇曳起来。老叔秦德明特意嘱咐,这个灯无论如何不能灭,至于为什么不能灭,他没讲,大人们就会讲一句话:“说了你也不懂。”就这句话几年来听了无数次,他很反感,确切地说很恼火这句话,他真想反驳一句,“你没说咋知道我不懂?”但哪次都没敢。这灯碗里的油快干了,秋智赶紧添油,把灯捻又调了几下,灯光艰难地摇摆了一会,渐渐地恢复了正常。秦秋智想。祝老人家万寿无疆,那是不死的,今年也死了,得说逝世了,在学校说领导们死了,会被老师骂的。爸爸这一逝世,是不是也应了那句话,“紧跟领导们,永远干革命”?他看了一眼静静地躺在那里的爸爸,总是迷糊,想不明白。他发现爸爸的身上落下了白白的雪,雪还在下,这是防震棚缝里漏下来的。这防震棚现在已经不用了。今年闹地震,唐山附近的都用上了简易棚。大智想起何碾子扫帚星的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那时候他听完就忘了,今天想一下,真的很准。他这时感觉到尿憋得慌,站起来伸个懒腰走了出去,他想去厕所,往厕所那里看了一眼,阴森森的,灯光照不到那里,不敢去了,在棚子外就地解决了。人虽然很多,但都行色匆匆,根本也没人注意他,殊不知他是个孩子,看到了人们也不以为意。 回到棚子里,二姐在那坐着,她大秋智五岁,个子不高,圆脸上有几颗雀斑,大眼睛,有点对眼,看上去就显得没有光彩。梳着的小辫子有些散乱,头发细而发黄,显然是营养不良。村里人都说她长得特别像妈妈,那五官就像是一个模子脱下来的,就是没有妈妈的个子高。秋华胆子小,平时晚上连屋都不敢出,现在坐在那里给爸爸擦脸。知道秋智进来了,转过头来,大智看到二姐的眼睛里没有眼泪。眼睛肿着,两颊爆起一层红皮,显见是哭了很久,把脸闪了。大智问:“你咋出来了?”二姐说:“你没听到刚才猪拱猪圈门吗,那么大的动静?姥姥让我添点猪食。”大智说:“早听着了,让它叫去吧,你添了?”秋华说:“添了,猪食槽里全是冰,大嫂又用开水烫过,平时这还用咱们管?妈现在没有那心肠。刚才大嫂想起来,今儿个晚上鸡窝门都忘关了,刚刚关上,也不知道鸡少了没。大智,你去屋里睡一会。”大智说:“我不困。”二姐说:“姥姥说的。”大智没再回口,姥姥的话谁敢不听?连姥爷也怕她。 姥姥是天快黑了才到的,同来的还有老爷和两个舅舅。秦秋智觉得姥姥一点都不喜欢他,就连吃饭时也挨她打。吃饭时拿错了碗或筷子,一定会挨打的。这老太太打人很特别。比如吃饭时食指翘了起来,她的三角眼是真尖,保证看得到,好像又根本没在意,看都不会看你一下,枯瘦的暴着青筋捏着筷子的手准准地就是一下,打得秋智那手,钻心似的疼,而姥姥就像没人事一样。“地主婆”,这是大智在内心中对姥姥真正的称呼,她的长相c作派真像电影和书上的地主婆。 秦秋智来到西屋,看到满屋是人,有的在剪纸钱。老李家的大娘坐在炕里边“扯孝”。就是撕白布和麻布片。这可不是谁都会的,整个村子只有这个老太太会。这活分的很细:孝子,就是儿子。侄子c姑娘c姑爷c平辈长者c平辈后生c长辈c亲属c邻居,和到场帮忙的人,分的细致繁琐。大智看到老太太枯瘦的布满青筋的手,想到:“这大娘也快逝世了,她也要紧跟,永远干革命了,那以后谁来扯孝呢?也真难为这老太太,这么繁琐,亏她记得住。”转眼一想“全村就她自己会,真要错了,可能也没人知道。”大智看这屋没有地方睡觉,就出来了,踩着厨房里满地的柴火来到东屋。炕上坐着好多人,坐在最里面的是秦秋智的“地主婆”姥姥,接下来是姥爷c舅舅c妈妈c老叔德明和大哥秦秋仁,还有根生的六叔何六儿,不是亲叔,根生爸爸就弟兄一个。还有一个人站在地上,拿着一个破本子在记着什么。大智听明白了,何六子是“知客”,他在安排事情,哪个去买菜,哪个去亲戚家报丧信,哪些人负责饭,哪些人做菜。 何六子是一个矮胖子,黝黑发亮的脸上有一双浑浊的蛤蟆眼,他尤其有一样吸引了大智,他每说一句话,就咧一下嘴角,好像很难受,而且嗯啊地,似乎也很有派头。他接着分派:“秋仁,鸡叫了,眼见天就亮了,天亮时你跟我走,去请杠头,就是德禄你二大爷,然后再挨家去请杠工,记住,要磕头啊。”说这几句话又咧了几次嘴,秦秋智试着学一下,非常难受。秋仁是老大,二十八了,一些事情还是比较明白的,他长得挺高,只是太瘦了,和秋义c秋智一样的粗重眉毛,大眼睛,双眼皮,这家的弟兄几个长得都很像,他回答道:“放心吧,六叔,你就安排吧,我妈和我们都不懂。”“材呢,有着落了吗?”何六儿问道。秦秋仁答道:“秋义刚刚打听到,蔡杖子的蔡五在偷着做。老五带着几个人去了。”何六儿点点头,说:“这就好,现在虽然也‘破四旧’,反对封建迷信,也不是原来那么严了。让老五去找我大爷,套车去拉吧。”他们在谈论棺材,这些年已经很少有做棺材的了。秋仁说:“不用了,老五找人去公社叫拖拉机去了。他在公社这么长时间,这点光还沾不上!”“不用他也能把材请回来,一提他我就来气。”“地主婆”姥姥高声喊道。大智一直不解,姥姥原来是最喜欢二哥的。家里人唯一用左手使筷子就是二哥,别人谁敢?大智会用筷子时就是左手,等姥姥来大智家发现后,硬生生地给打了过来,别人也是这样,只有二哥例外。可是秋智明显感到,这两年有了变化。 “你在地上傻站着干啥呢?上炕,自己找东西铺上,睡一会。”姥姥突然发现了大智,朝他喊道。大智赶忙说:“姥姥,我不困。”“不听话!”姥姥突然提高了门调,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老太太意识到声音高了,降了下来(其实也没降多少),“去睡一会,眼见天就亮了,你还有活干,你六叔给你安排活了。”何六儿转过脸来说:“老九是吧,你的活就是借家伙什儿,不是你一个人,有人领着你们。睡一会吧,这孩子太小了。”说完叹了一口气。大家都懂这一声叹息,大智哪里懂。秋智说,“六叔,给我换个活吧,我不愿意去借东西。”话音刚落,姥姥就急了:“你还能干啥?挑三拣四地,去挺尸。你们这些业障,不是你们,你爸爸能死吗?”大智没敢回嘴,赶紧上炕。姥姥又问,“华儿呢?你二姐呢?”秦秋智说:“在防震棚呢。”姥姥吩咐说:“秋仁,去找人替他,这么小的丫头,不能让他冻着。”秋智想:“我更小,偏心眼。”想是想,不敢说出来,其他人也插不上话。秦秋智拿了一个枕头,不承想是坏的,漏到炕上许多荞麦皮,他怕挨骂,赶快把枕头放下,盖住荞麦皮,偷眼看了一下姥姥,似乎没注意到他,松了一口气,找到空隙,顺势躺下,炕很热,很舒服,只是不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七、“三大”的嫂子 大智知道睡不着又得挨姥姥骂,索性装睡。悉悉索索地好像有人走了,有人下炕,一定是去送客,谁也不说话,大智知道是怕惊醒他。过了一会,“唉,都是命。”是妈妈的声音,随后是几声抽泣声。“老秦,”是姥爷的声音,“先把人发送了,下一步再说下一步的。” 老秦就是大智的妈妈。妈妈叫什么,大智不知道,只知道姓刘,这里的风俗就这样,嫁到秦家,娘家人就叫她老秦,哪怕你刚刚十七八岁。大智爸爸叫她秋霞,秋霞是秋智大姐的名字,好像有一种默契,妈妈就答应,有时大姐在家爸爸也叫,还就是叫不错。其他人就叫她秋仁妈。 “报应啊,报应啊。”姥姥的声音,“去万庄这条道走了多少年了,咋能滑下去呢?雪再大也不至于啊!”大智隐隐约约地感到爸爸的死因是意外,是被人害死的吧?“我爸是被人害死的?”大智一骨碌坐起来,一声喊,吓了大伙一跳。 姥姥的笤帚疙瘩就过来了,“挺你的尸,谁害你爸啊?还不是你们这些业障。”大智听不懂,又躺下了,挺尸吧。“耿全啊,阴魂不散,把他叫去了。”又是姥姥的声音。 想到爸爸的音容,大智有些难过了,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死了,那就是回不来了。姥姥他们嘀嘀咕咕地说一些东西,他也听不懂,也不去想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被一阵震天的哭声惊醒了。 天已经大亮了,炕上和地上已经摆好了桌子和碗筷。姥姥居然没叫醒他,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跑了出去,看一群妇女在围着哭。是两位姑姑回来了,在真哭,或者说是哭唱。接下来村里人络绎不绝地来悼念,送来裱纸,磕头施礼,孝子们要陪跪。来人也要说几句,不管好坏,孝子们都要听着,不能反驳,但是基本都是好话。秦家人不论远近都在这里,其他姓氏的不是沾亲带故的祭奠完就走了,花丽的爸爸妈妈一早晨就在这帮着张罗,看到上班时间了,刘老师嘱咐秋仁几句,和花叔走了。秦秋仁在心里默数着,看人来差不多了,只差耿家人了。 清早三姨两口子来哭了一场,匆匆走了,因为是耿家人,怕族里人看见。快吃饭的时候,耿志带着他两个兄弟来了,拿着香纸,跪下点着了,和两个兄弟一起磕了两个头,秋仁和大智跑过来陪跪。耿志家里弟兄四个,他是老大,老二是占柱爸爸,老三就是耿全,耿福是老四,耿志站起来说:“德望兄弟,咱们是老兄弟了,你是个好人啊,这庄上没有不借你光的。话说回来,你也作孽了,缺德了,生了老五这不是人的王八蛋。”说到这里旁边的人都怔住了。 何六儿跑过来,拉着耿志说:“大哥,你这是干啥?人死为大,有啥深仇大恨也揭过去了。”四兄弟耿福听大哥这么说,很生气,拽着大哥说:“大哥,知道你这样我们都不来了。” 耿志大声说:“你们让我说完行吧?”挣脱他们,接着说:“兄弟,你今年是本命年,是少亡啊,你算是给你儿女们免罪积德了,一路走好吧。”说着也掉了几滴眼泪,扯着两个兄弟走了。 桌子已经摆放整齐,这要招待出殡的人和亲朋好友。秦秋洁跑了几家,桌子够了,盘子c碗筷还是不够。何六儿生气了,说:“秋洁,老七,不是六叔说你,过年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你是负责家伙什儿的,马上就开席了,还没齐!老七,快借去,记住我嘱咐你的话,借的家伙什儿做上记号,还时候别还错了,你们这组几个人?” 秋洁说:“四个,算上老九,他太小啊!” 何六儿说:“他小也得去,他是正头香主,这家里除了他还有谁呀!大智,老九。”大智急忙跑过去。 何六儿问道:“昨晚说的事都记着没?” 大智说:“记住了。”大智有几分怕他。这时二大爷秦德禄和三叔秦德寿带着一帮人来了,都是这个村的。二大爷是杠头,他大清早就带着秋仁挨家去请的。二大爷德禄是大智最熟悉的长辈,写一手好字,秦家的族谱在他们家,过年时也在他们家供祖宗,也叫家堂。是一辈辈传下来的。过年大智要跑去很多趟。今天找这么多杠工,都是看他面子。严格意义上讲,这席面就是招待这些人的。 大智只好去老叔德明家去借碗筷,老叔家的大儿子秋荣媳妇和二儿子秋昌媳妇跟着回去。按排行叫二嫂和四嫂。四嫂找出碗和筷子自己拿着急匆匆地走了。这秋荣家的就在磨蹭着。她长得有特色,秋洁开玩笑说她有“三大”,大嗓门c大脸盘子c大屁股。当初就为这大屁股,秋荣说啥也不同意,但是德明两口子乐意,大屁股女人生小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秘诀,打着骂着秋荣,总算娶到家里,生了两个孩子,没达到老两口的要求,生了一男一女。 秋智看她扭着大屁股满院子转,最后看她找了一个玻璃片,不慌不忙地把碗扣过来,在碗底下画十字。秦秋智着急了,这一个个画完了可得耽误时间,他估摸着现在已经开席了,也可能因为他耽误了。别人他倒不怕,只是怕“地主婆”姥姥那阴森森的三角眼。催促说:“二嫂。你快点,你在干啥呢?” 二嫂一边画着一边说:“老九,我给你说,我都做了记号,不能错了,错了我朝你说。上次你大姐添箱(女方婚礼),就错了一个碗,还有” 大智没回答,也没等她说完,抢过筷子就跑,走到门口回头喊一句:“你拿着碗吧,我先走了,你快点。”一溜烟儿地跑了。二嫂嘟哝了一句,“这小兔崽子。” 秦秋智到家时,主桌已经上菜了,主桌就是杠头这两桌。各桌上放着一大盆金灿灿的小米饭,三个大海碗里盛着菜,一碗炖豆腐,一碗炖酸菜,还有一碗混菜,里面零星的有几块肉。旁边有两个人专门负责盛饭,菜走马灯似地往上添。何六儿作陪。吃了一会,何六儿喊道:“老三,领着弟弟们来磕头。”秦秋仁排行第三,早就等着呢,喊大智过去。二哥秦秋义去请材了,三哥秦秋礼去当兵了。只有秋仁他们哥两个。桌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算了,别磕了。”“什么年代了,可是该改改了。”等等,说是说,没有人真的阻止他们。 哥俩郑重地跪下,大智学着大哥行了礼,站起来,秋仁说:“都多吃点儿,一会儿全仗你们了,老五找人去淘换酒了,现在还没给回信,早晨是喝不上了,要不这大冷的天儿正好暖暖身子。这天坑子也不好挖,我已经让秋昌c秋富带着柴火去坟地了,先把火拢起来,冷了也好烤烤火。二大爷,你让我准备破土用的公鸡也带去了。” 杠头秦德禄接过话头:“秋仁,你去忙吧,今天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最难的是你啊,你要挺住啊,啥事和你六叔多商量。”秋仁的眼泪就下来了。 何六儿说:“各位爷们都多担待吧,席不成席,菜不像菜的。今儿个酒是没有了,知客这么多年,今儿个的滋味最不好受。”然后大声喊道:“黑子,黑子,到这桌来吃饭,吃完饭快去上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八、铭旌是大事 黑子是何六儿的小儿子,大智认识,是四年级学生,长得和名字真是一样,黑黑的,和同龄人不同的就是胖一些。大智挺羡慕他,能吃到这么好的菜,也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胖了,他爸是老知客,想必是每次都带着他。另一个屋的地上摆着两个大桌,饭是高粱米饭,白菜炖豆腐,放了一点儿粉条。大智被黑子他们那桌菜刺激的有些饿,但没人让他吃,他就没出声。也不知道今儿个还上不上学,也没人提这个事。 院子里拖拉机突突地响了起来,棺材买来了,错,应该说请来了,这个秦秋义是真有办法,破四旧,多少人家死人是光着走的,哪里能请到棺材。秋义跳下车,跟着的几个人加上又上去的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棺材卸下来。 这时何碾子来了,秋仁就跑过去寒暄:“大爷爷,也不早点来吃饭,又不是别人,也就没三番两次的去喊你。现在饭菜都热着呢,多少吃点,这么大岁数,还劳动你。”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何碾子稀疏的几根白胡子上挂着一片霜,不知道是哈气,还是弄的雪,满脸的皱纹刀刻的一样,用棉袄袖子胡乱地划拉着脸,拍了一下秋仁,说:“老三,大爷爷不用你惦记,我吃过饭了。你快去忙你的,这天塌的事,谁能顾了那么多礼数!按理说晚上我就应该过来,还不是那些哑巴牲口离不开人!又怕晚上有大野物来(狼c豹子)。” 何六儿看有话头,问道:“大爷,就等你呢,看日子了吗,今天能出殡吗?”大爷爷说:“看了,今天就行,巳时,九点到十一点。”这何六儿和秋仁对看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如果今天日子犯忌,那就得择日,就得耗费太多嚼裹(粮食和菜等);还怕大队和公社查到,找上门来。 这时有人喊大智,“老九,有人找你,在大门口呢。”大智赶紧向大门口跑去。是根生和花丽。在门口搓手c跺脚。小丽还行,带着一个棉手套,再看根生,头发打着卷,棉袄的扣子少了一个,两个袖子在阳光的反衬下白亮亮的,一闪一闪地晃着秦秋智的眼睛。鼻涕拖了很长了再吸回去。根生家里出事后,他根生妈什么活也不做,每天怔怔地坐在大门口,不管天有多冷。根生现在没人管了。 “秦秋智,今天还上学吗?”花丽小声问道,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俩都想安慰秋智,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大智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这时院里传来了震天的哭声,大智加了一句,“花丽,你替我请假吧。”转身走回院里。 这时候大智妈妈着急了,她一直在屋里,知客已经安排专人陪她说话,她在屋里大声喊道:“秋仁,秋仁,你进来。”秋仁急忙进屋。 妈妈说:“秋仁,你大妹子赶不上出殡吗?” 秋仁说:“现在联系不上,算路程最快也得晚上。” 妈妈就问:“那明儿个出不行吗?我也怕落秋霞埋怨啊,还有这铭旌咋办?” 秋仁说:“刚才我大爷爷说了,今儿个是好日子,明儿个犯太岁,后儿个又犯七。” 正好大智舅舅也在屋里,说:“哎呀,是啊,铭旌这么大事咋还没落实呢,秋仁,把你六叔喊进来。” 何六儿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说:“这个铭旌吧,不是我忘了,夜来和他老叔德明商量了,大侄女要能赶回来就做,赶不回来就算了。这种情况有没有都可以。”平德的风俗,人死后要在一大块红布上简单地写上死者的生平,大多数是好话,以此来旌表死者的一生。如果是老丧,又儿女双全的,人们还要偷偷地扯下一块,回去缝在孩子的衣服上,据说孩子就会诸邪不侵。像这种横死少亡的,本来没有必要打铭旌,也没法写。何六儿的话说的虽有些隐晦,但在场人都听明白了,这时大家都不说话了。 大智妈不同意,说:“秋仁,你爸爸一辈子不容易,赶快去买六尺红布,打发人快去供销社,不行就去借六尺,再派人去请程校长。他六叔,时间够吗?”何六儿点头说够。 秋仁为难地说:“妈,早晨扯孝时,借了老李大娘家一个家织布(自己织的白粗布,做衣服时还得染烫,一个是四丈,四十尺),又借了十尺布票买了白凡立丁布,那年我结婚时借了好几家布票,现在一家还没还呢。” 大智不懂铭旌是派啥用场的,但是也跟着着急起来。何六儿看秋智妈非要弄铭旌,也不好说什么,常言说得好“干活不随东,累死也无功”。他脑瓜子灵光,转的快,说:“老九,去把你五哥叫进来。”秋义进来后,何六儿说:“老五,你爸一辈子不容易,虽然岁数不大,你妈的意思也写一个铭旌。大伙正犯愁呢,这布票都借遍了,没处借了,这红布兴许有的家里有存货,那都是红事用的,咱们这种情况,人家不可能借给咱们,你看。” 没等何六儿讲完,秋义就说:“六叔,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我爸不容易,我解决了。”转过头来说:“大智,去把开拖拉机的李奇师傅喊进来。”大智去喊李奇师傅的当口,秋义拿出衣袋里的小笔记本写了两行字,然后扯下来,李奇进来递给了他,说:“你现在就回公社,把这个给王主任,如果他不在,就给姚副主任,他们两个你一定要找到一位,然后拿上东西快回来。油够吗?” 李奇师傅爽快地答应了,说:“我十点之前一定赶回来,油足够了,放心吧。”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地主婆”姥姥哼了一声,白了秋义一眼,秋义看到了,感到莫名其妙。大智晚上听到他们说话,多少明白一点。姥姥总认为这是因果报应。大智的姥姥c姥爷都认为是耿全的鬼魂要了他们姑爷的命,这笔账当然要算在秋义身上,可秋义哪里会知道这些,只是觉得姥姥的眼神怪怪的。 红布拿回来了,而且公社的革命委员会正副主任都来了,到灵前鞠了一躬。王主任拉着秋义的手安慰道:“老人家去世了,我们革命的道路上失去了一位好同志,希望你以领袖思想为指导,化悲痛为力量,在今后的革命工作中做出更大成绩。”看到秋义流眼泪,又加了一句:“我和姚副主任商量好了,把拖拉机留下,也好派个用场。”大智想:就这么一句有用话。 姚副主任在和大智妈妈说话:“本来想带点礼物给老人家,但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不搞那些庸俗的东西。” 大智妈妈说:“五湖四海皆兄弟,太感谢主任了,可帮了大忙了,不说我们迷信,又能亲自到场。”两位主任听到这句话,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目前局势还不明朗,虽然打到了“四人帮”,但这算不算封建迷信还吃不准。两人又走到灵前举起右手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人家安息吧。”又鞠了一躬。大智听完不理解,爸爸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目送着两位主任走出大门,李奇在拖拉机上卸下两台崭新的自行车,两人优雅地骑上,向后挥挥手,按一下车铃,走了。秦秋智眼睛都绿了,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的自行车,而且这两人的作派。当官真好,秋智在心里感叹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九、宣传队累了 按照看好的时辰,发送了秦德望,大家从坟地回到大门口,秦秋洁在那站着,大门垛上放着一个笸箩,里面是切碎的发糕,这是头天晚上就发好的棒子面,上午蒸出来的。从坟地回来的人,秋洁就招呼着吃一块,说是除阴气。大智吃了一口,还有些温。他走到院子里,看到一些戴红袖标的人,确切地说是年轻人,有男有女,有站的有坐的,也有靠在防震棚边上的。大智知道他们是宣传队的,心里纳闷他们来干啥。看到一些女的一直往秦秋洁那瞟,别看秋智小,他也明白,因为秋洁长得好看,长睫毛c大眼睛,白白的脸,长得比女孩子都白。 院子里已经又架起一个大大的棚子,棚子里摆上了地桌。有几盆炭火烧着,其中一盆已经快没火了,还是在倔强地跳动着火星,盆里冒着细细的青烟,棚子里就有几分朦胧。人们匆匆忙忙地进出着。各处都在吆喝,在催促。大智不知道他们在催什么,径直走到东屋。大爷家的大哥秦秋廉站在地上和秋仁说话。他是这一支的老大,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大智才见到他。大智知道,他的亲二叔c大智的爸爸秦德望很不喜欢他。他是大队书记,他的儿子c女儿都在这里,都比大智大,大儿子立世已经成家,孩子都四岁了,管大智叫九爷爷。 秋仁说:“大哥,这不是大操大办,也没搞封建迷信,咱们都是革命群众。你说吧,大哥,是谁告的,我去和他理论理论。”姥姥也在,看到大智进来,瞪着三角眼,用手狠狠地指了他一下。大智不知道哪儿又错了,也不敢问。 秋廉解释说:“这还用问吗!老三你也快三十了,还这么不想事。二婶,姥姥,姥爷,你们都能猜出来是谁告的,就别让我说了。”大智听明白了,是有人告到大队,说他们家搞封建迷信活动,大操大办,外面的宣传队一准儿是为这事来的。 秋仁看姥姥点头,知道是耿家人告了,红着脸说:“知道了,他告他的,大队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咱们根红苗正,咱们怕啥!”秋仁的犟脾气上来了。 “地主婆”姥姥威严地说:“老三你闭嘴,他大哥,你看咋处理?”话音刚落,秋义接过话来:“大哥。你不用着急,我知道你为难,我处理。” 秋廉说:“你有啥办法?我是真没辙了。我二叔出完殡了我才来,还不是怕被他们抓住把柄!也知道王主任他们来了。二婶你说,王主任他们咋看我。亲叔叔走了,我这头大的侄子愣是没露面,我心就不是肉长的吗?”说着流下了眼泪。秋义没接话,从兜里拿出红宝书,拉着老大哥的手出去了。 秦秋廉毕竟是大队书记,秋义又是公社的。宣传队的看两人出来,都站了起来。秋义走过去,说:“为人民服务。”宣传队的就有人说一句:“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是规矩,先得来一两句语录,不然就会被抓住把柄。 秦秋义接着说:“宣传队的同志们,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宣传队的人一起喊道:“伟大领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大智跟了出来,心里想:变了,原来不是万寿无疆吗?他们又喊:“破除迷信c破除四旧c斗私批修。”这就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挑战了。现在许多地方都没有了宣传队,也没有人说取消,自消自灭了。 秋义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举起红宝书,背着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大智真是佩服二哥,背得滚瓜烂熟,字正腔圆。宣传队想起了鼓掌声,虽然稀稀落落的。 老大哥秋廉接过话来:“同志们,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我们才能不折不扣地执行中央的指示,这就是他老人家说的村上的追悼会。刚才听说公社的领导都来了。行了,就这样吧,都挺忙地。”又一起喊了几句口号。大智看到宣传队的很威风。秋义也没留他们吃饭,这些人悻悻地走了。 宣传队的年轻人们走到大门口,还有半笸箩发糕,秋洁已经离开了。这些人拿起一块发糕,开始还很斯文c很讲体面地嚼着,然后就互相帮忙,自己撑着衣袋,别人往里面放发糕,弄得两个上衣兜鼓鼓的。大智想他们一定是喊口号累了,也饿了,都是为了革命工作,目送他们离开。他们觉得大智太小。理都不理他,大智很失望,正要转身回屋,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姐姐走了回来,秋智瞬间兴奋起来,终于有人理他了。可是这个人走到笸箩那里,停了下来,看也不看秋智一眼,拿起笸箩颠了几下,把剩下的发糕渣费力地捧了起来,想放到兜里,可能是兜里太满了,只好捧着,急匆匆地走了。大智看她脚步有些踉跄,想提醒她一句,别摔着,想一想,忍住了,拿起干干净净的笸箩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悲痛想吃饭 院子里已经成席了,五个菜,大智也懒得理都是啥菜,心里有疑问,死人了就是大吃大喝,改善伙食,这是什么意思!大伙一扫上午的戚容,一碗接一碗地吃饭。大智想:头晌的哭声是哪来的?又一想也可能是哭累了,再加上悲痛,只想多吃饭。大智走进东屋,这里没摆桌,坐了一屋人,都是直近亲人。 “老九,你过来。”姥姥威严地声音。大智想起来那时姥姥瞪眼,这是发作了。“你跟着去坟地了?” 秋智说:“是啊,都去了。” 姥姥说:“你二大爷家的小哥秋童咋知道跟姑姑回来呢,你是死的吗?”大智对这句话很反感,顶嘴道:“没人告诉我回来,一准儿是有人告诉他了。再说了,去了又能咋地吗!” 姥爷看姥姥要发作,马上接过话:“秋智,不到十三岁的本命年是不让去坟地的,是为了你好。”大智也知道,每年去上坟,家里人都不让他去,说这个年龄的孩子真的会看到鬼,也许还会遇见撞客,不好养活。 这时老李大娘进来了,是秋义把她在饭桌上叫下来的。她也是尊贵的客人,在西屋的炕上吃饭。看得出人们把大智这件事当成了大事。老李大娘点上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围着大智转了三圈,最后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手指往秋智的脸上一点,说:“好了,没事了。” 姥姥说:“九子,以后听话啊,大伙都是为你好。”秋智想:也不是我不听话啊,没人告诉我,在坟地那么多人,舅舅c老叔都在那里,谁也没说呀。看到姥姥那双三角眼,把话咽了回去。 大智无意向外面看了一眼,根生来了,手里拿着黑纸,不知道给谁,在傻站着。秋智跑了出去,告诉秋仁,秋仁走过去,给根生磕头,接过纸。根生更加手足无措,说:“三哥,你这是干啥,我家里都上工了,我大姐让我送来的。”秋仁知道他妈妈有些不正常,爸爸关在公社,说:“大智,让根生吃饭。” 秋智拉着根生走进去,孩子们都来了,或坐或站,都盛上了小米饭,桌子中间放了几大盆菜,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这样的饭菜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大智看根生吃上了,自己早都饿的受不了了,拿过姐姐递过来的饭,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大孩子们吃过一碗,肚子里有了底,就开始拿眼睛往秋华这姐弟俩身上瞧,脸上流露出同情。秋华吃了几口,说:“我吃饱了,你们多吃点。”走了出去。 大智看到了他们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发送自己的爸爸。饭已经吃下了一碗,当他自己去盛第二碗时,大孩子们都停下来看着他。他想表现出悲戚样子,但不知道怎么表示,又盛了一碗,在大孩子同情诧异的眼神下吃掉了,好像还不太饱。吃完了饭,根生他们都走了。大智只觉得眼睛涩涩的,睁不开的感觉,爬上炕,在妈妈旁边挤一个空隙,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也听到了姥姥的声音:“没心没肺,傻吃愣喝糊涂睡。”大智知道在说自己,不管她了,香甜地睡了一大觉。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二姐把他叫醒了,“可是该起来了,睡了三个点儿了,精神精神,该送盘缠了。”送盘缠是一种仪式,不去坟地,在村外的一片开阔地,家族和亲属都到场,给死者送去交通工具和使用的各种物件,就是把纸制这些东西烧掉。大智问:“不是说悄悄地送吗?大哥c二哥去,你去吗?”秋华点点头。吃饭前大伙商量时,大智听到了。是秋廉大哥提出来的,怕动静太大,影响到秋义进步,其实更怕影响到他。最后老叔德明敲定了:“那就简单来吧,让几个孩子去烧纸送送,其他人就不去了。”大家正在烧纸的时候,秋霞赶到了,大伙儿又陪哭了几声。大智本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边哭边朝大姐走去。秋霞已经让人们劝了起来,止住了哭声,看大智走过来,抱起大智又大哭起来:“你以后可咋活呀!”撕心裂肺的哭声,大家又哭了一场,劝住秋霞,秋智跟着大姐往家里走。 听大姐跟亲戚们说话“我们家天塌了。”又哭,大伙又劝了一回。回到家后,秋霞看到家里人,又哭了起来,屋里人都哭了。妈妈问道:“你二姨呢?你告诉她没?现在谁给你带孩子呢?” 秋霞说:“接到电报,说父病危,我就知道出大事了,也没顾上告诉我二姨,去告诉她,又得耽误一天,我就打发人去告诉她,让守才在家带孩子,我就去买票,先坐汽车到火车站,下车又买汽车票,差不多两天才到。”秋霞在他二姨的撮合下,嫁给了他们县的章守才,到了关东,几年了,说一口关东话,大智觉得很好听,他发现姐姐变成了大嗓门。 “大智,你出来。”是秋洁喊他。他想起来,该还借的盘碗筷子了,赶紧出去。秋洁说:“东院的碗筷是你借的吧?”秋智说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一、不是碗的事 秋洁说:“你听听,外面在说啥?” “这个就不是我家的碗。我划了十字花的,当时小九在场。不是我的,我凭啥要!”是秋荣媳妇的大嗓门,大智讨厌这个二嫂,平时就讨厌她,这次事上就烦的不行。不单单是给碗做记号,今天碰到的一件事,更让大智从心里面瞧不起他。饭是在老叔那院煮的,他们家正房四间厢房三间,两个儿子成家了也够用。何六儿安排好几个人在做饭,大智往那院抱劈柴时,只有二嫂在。他发现二嫂从大盆子里往一个口袋里装米,装了有三四碗,然后把口袋拿到自己屋里。大智很生气,本想告诉妈妈,事一多就忘了。这个碗又怎么了?大智说我不管。秋华听到了,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吵声更大了,惊动了屋里人。 秋华进来了,眼里含着泪说:“东院我二嫂,找我嫂子(秋仁媳妇),说还碗时还错了一个,要换回来,我嫂子那人你们也知道,扎她一锥子也不会吭声地,就说给她找,找遍了所有的碗也没有。二嫂就急了,正赶上我出去问一下,这火就撒到我身上了。”说着就哭了。 秋霞一听先火了,说:“老叔,这是什么玩意,一个破碗值多少钱,至于吗!家里又这个情况。说实话,不看老叔你面子,非得出去骂她一顿,还反天了呢,敢训小姑子!” 老叔坐不住了,说:“大智,把你二嫂喊进来。” 大智说:“我不去,你找别人吧,我烦她。”话一落地,又挨了姥姥一顿骂。秋洁说:“我去吧。”不一会儿,二嫂嘴里唠唠叨叨地扭着大屁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碗,瞪着有点儿鼓凸的大眼睛看着炕上的人。看着秋霞坐在炕上,先气馁了几分。 德明说:“秋荣家的,不嫌丢人啊!你那是金碗啊,又没少你的,至于吗你!快回去吧。” 二嫂说:“爸,你这么说,我就不乐意听了,我的这些碗是一套,缺一个就配不上了,没准儿是谁拿错了,我让秋洁问问,我哪就错了呢?还有,明明拿过来是八双筷子,是小九查的,还时候瞪眼就少了一只,我啥都没说。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识数的二百五玩意,十五和十六都不会数。”正说着德明家的进来了,她在那屋早听到了动静,也是气哄哄地,觉得儿媳妇受了委屈。 德明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看老伴儿进来了,大声说:“你死哪去了,秋荣家的这么闹你听不见啊?秋荣呢?找他来,把这个败家娘们弄回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秋洁说:“二哥去坟地推土去了,去了五六个人呢,拿了一个推车子c两副挑筐,明儿个圆坟用土。” 秋荣家的见有话题,又说了:“爸,我咋败家啦?你也听见了!这一天下来,不都得靠咱们家吗!”德明家的本来想说秋霞两句,看老头子生气,没敢说话,看有了话头,说:“真是,这以后,这一个个的,还有老疙瘩呢。”指着秋华c秋智说:“我们还有个头吗?” 秋霞不干了,也不管姥姥的眼神,她不敢朝老婶去,大嗓门朝秋荣家的发作了:“你这个瘪犊子c蛮娘们儿,给你脸了是吧?谁惯的你,老秦家还轮不到你称王称霸呢。不看我老叔c老婶面,我下地把你脸刷成萝卜丝。老叔你听听,这是怕我们以后赖上她呗,你放心,要饭也要不到你门上。再说,俗话说得好,有人就有一切,说不准将来谁求到谁呢!”老婶听这话都在影射她,没出声,气恨恨地走了。秋荣家的看不是话,不敢出声了,鼓着眼睛站着,也不走。 大智妈妈说:“他二嫂,我看你平时也是个明白人,今个这作派可不像是你,秋霞说话不中听,理儿还是那个理儿,你二大爷没了,我还在,孩子们不会掉到地上的,不会冻着饿着。” 老实人老叔直搓手,说:“唉,这是怎么说这” 姥姥说话了:“跑题了啊,说哪儿去了?不是说碗吗,咋又说到这儿了?他老叔,按理说,这是你们老秦家的家务事,我们不应当掺和。咱们就事论事。单说这个碗,你二哥不到五十岁就走了,说句不中听的话,算是横死少亡。头晌的铭旌也肯定没人撕扯,碗筷家什儿也是,肯定没人拿。说实话,咱们还盼着有人偷拿几个呢。他二嫂,现在你的碗是拿错了一个,不是少一个,我估算是谁家拿错了。告诉他们尽量找,别人家的也不一定愿意错。你先把碗放在这儿,有来换的呢就最好了,没有来换的,我让秋仁给你买一套。筷子呢,也别说八双几双了,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你看这行吗?”二嫂还想说话,看秋霞脸色不善,没敢出声,真的就把碗放在了炕上,走了出去,穿过厨房,都到了门口,回头看一下,案子上摆着刚刚撤下来的供品,又折了回来,脏兮兮的手,抠起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嚼着,一手拿一个大馒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唠叨着什么,秋洁就站在西屋门口,喊了一句:“二嫂,轻点关门,别夹着屁股。”秋荣家的回头瞪了一眼秋洁,扭着屁股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二、德福文化人 时令虽然已经交九,天黑的还是挺早,家族人c亲属们吃完了晚饭各自散去了,家里人该吃饭了。炕上的几个人,大智舅舅和老叔中午吃了一点儿,其他人都是一天水米没粘牙。屋里的都是自家人。秦秋廉也来了,一是大伙一起吃饭,二是商量一下以后日子怎么过。西屋孩子们也在吃饭,德明家的和秋洁在张罗。晚上做了一些粥,秋仁家的把前两天蒸的发糕拿过来熥热了,又给姥姥和大智妈妈每人做了一碗面。秋义把那几斤酒弄来了,姥爷c舅舅c二大爷德禄c三叔德寿c何六儿c德明等人喝了几盅酒,秋廉和小哥们陪了几盅,胡乱地吃点儿饭。姥姥吃了几口面就撂下筷子,秋仁递过一盅酒,姥姥喝了,再递过去一盅,姥姥摆摆手,示意不要了。秋智妈一口饭也没吃,秋霞也没吃,在劝妈妈吃。大智两个姑姑每人吃了一口粥。二十多分钟,晚饭就结束了。媳妇们赶紧过来,把桌子撤下,收拾干净。 男人们卷上旱烟抽着。屋里面烟雾缭绕,谁也不说话。大智呛得直流眼泪,女孩子们还好,都在西屋。小辈的妯娌们急匆匆地走来走去,烧水,沏茶,拿上来刚刚洗过的碗,每个碗里都倒上茶水,那白白的热气就往上冒,和一缕缕的烟混在一起,分不清是烟还是热气,几乎也看不清人的脸,更不用说表情了。 二嫂再没说啥,也没再要那个碗,好像是挨骂了,秋荣也是暴脾气,这二嫂尽管讨人嫌,但干活确是一把好手。秋荣和秋昌也进来了,他们是陪客人先吃的饭。秋昌看到柜上放着酒,就拿酒盅倒了一盅,一口喝了下去,好像不会喝酒,辣的直咳嗽,眼泪就流了下来,也许是烟呛的,他平时也不抽烟。大家在商量今后的日子。 舅舅说:“刚刚我们还商量,把小拉儿(最小的,这里指秋信)带到我们那儿去,过两年就在我们那儿上学了,大点儿再说。”秋廉千恩万谢地说了几句。大家商量了以后的生活出路,基本有了方案。这时进来两个人,大智一看是德福大爷和大娘。秋廉赶快下地,炕上人也开始骚动起来。秦德福就摆手说谁也别动。大智c秋霞和两位姑姑都下了炕,老两口上炕坐下。 德福六十多岁了,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稀疏的眉毛c胡子白了许多,脸上还没有太多的皱纹,尤其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和年龄极不相称,炯炯有神。他和炕上坐着的德禄c德寿是亲兄弟,他是老大,有文化,念过私塾。整个秦家家族秋字辈以下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人们也都很敬重他。 秋廉给倒上水,问道:“大叔,啥时候回来的,你们是咋知道的?” 德福答道:“我们可难知道!回来正赶上了,咋出了这么个事儿,天塌了不是!”大娘也说,都抹着眼泪。这老两口一儿一女,闺女秦秋菊结婚几年后和婆家一起下关东了,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儿子秦秋业十四那年走了,从那时音信全无。每年秋天老两口都去闺女家住一段时间。据说是为了捡庄稼,主要是大豆。那里生产队收完大豆后,落的满地是豆枝,当地人也没人捡,这老两口弄了个大耙子,背一个大背篓,关东人也叫花篓,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每次都满满的。吃完两顿饭时,就用榔头砸,然后把砸干净的黄豆装在一起,有上门去收的就卖给他们,只二十左右天,就弄了许多零花钱。一年的灯油c咸盐c洋火钱足够了,还能买肉和旱烟叶,每年还能攒下几个,平时手头也比较宽绰。德禄曾在德望家抱怨过,说祖宗传下的东西都由大哥他们保管,全都败光了了。这些话传到德福的耳朵,老两口也没辩白,就像没听到一样,人们就更信了。这老两口都抽烟,两杆关东人的大烟袋。大智去过他们家,乌烟瘴气的。他家门前是一个大空场,孩子们闲时去玩,两口子恶声恶气地撵人。去他家也不让。大智不喜欢他们俩,但是喜欢他们家的蝈蝈笼子,老两口经常放几只蝈蝈在里面。大智去他们也往外赶。人们说他们肃静惯了。 有人把烟递过去,秦德福拿出长杆烟袋,慢条斯理地往里边按着烟丝,问道:“德望家的,德望比我小十五岁,倒先我走了,不说这了。我们还是顾活人吧。都安排的咋样了?” 秋智妈说:“秋廉,给你叔说说。”秋廉就把刚才议到的告诉了一遍,说:“大叔,你不在家,真是没有主心骨,也不知道这么安排行不行?”德明划洋火给德福点烟,点了几下没点着,老头空吸了几口,哈喇子沿着烟杆就流了下来。德福接过火柴,也没去擦哈喇子,自己点着了烟,使劲地吸了几口,烟锅里的烟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的,他又深吸了几口,擦了一下嘴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说:“挺好,挺周全的。我就说一件事,家里还有一个丫头,十几了?” “十四了。”大智妈妈回答。 “还上学吗?” “不上了。” “不上就不上吧。丫头片子,识几个字不当睁眼儿瞎就行。下来干活就对了,上工吧,愿意给几分就给几分。怎么着也能找个婆家。”又抽了口烟,看了一眼秋华,也看到了秋华脸上的不满,装作没看见,转过脸指着秋义c秋智说:“你们才是业障,娶媳妇就是大事儿。还有四个呢,一个连说带娶少说也得四五百,还不算房子,钱哪来?再说了。咱们这情况,谁敢把姑娘嫁给咱们啊!”又使劲地吸了两口烟,灭了,嘟哝着:“这烟叶药火(不爱着)。”把穿着鞋的脚伸向炕沿,把烟袋在鞋底上敲了几下,拿了回来。 这时秋智姥姥搭话了,她本来是歪在炕里面,这里他们两口子辈分最高,又熬了两天一夜,既没睡觉,也没吃饭,歪在那里也没人挑理:“他大爷,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刚才还合计来着,也没合计出来啥法子,你走南闯北地,你说说有啥好法子。” 德福点点头,指着墙上的广播匣子说:“你们听广播吧?” 秋智妈回道:“听,他爸在家时见天见听,今儿个怕太吵就把线拔了。大哥,跟这广播有关系?”满屋的人都很奇怪。德福拿着烟袋杆吹着,又把笤帚拿过来,折下一根糜子,认真地通了一会儿烟袋杆。抬起头说:“这日子兴许会转变,秋廉c秋义,你们是公家人,你们应该懂。” 秋廉说:“眼下还看不出来。叔你接着说。” 德福接着说:“我是这个意思,老五定的这门亲事得保住,老大,这事就交给你吧。老六刚刚十九,当兵的,媳妇应该好找。关键是小九和老疙瘩,眼睛一错珠的功夫就大了。将来念书不能像现在这样。总理在世时提出四个现代化,这就得靠技术。这两个孩子好好念书,将来媳妇不用愁,日子也好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然后又去装烟,大伙儿都在等下文。 德明催了一下,说:“大哥有文化,说得好,接着说。” 德福说:“说完了。”说完了!大家伙儿都在伸长脖子,支着耳朵听呢,以为能听出什么好法子,说了半天,这么不着边际,大家也泄气了,谁也不说话了。秋仁媳妇给炕上的人续水。大智知道德福大爷念过私塾,读过很多书,也写一手好字。家里有许多藏书,老秦家的古书都藏在他们家了。大智就送过去十一本。今天这老头说这些不着边的话有用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三、看到了爸爸 何六儿说话了:“大哥,你说的倒是对,念书哪有白念的,像你这样,说话一套一套的,还不是有文化!可是现在不行啊,黑子散学回来说,学校也不学啥知识,每天念报纸,开批斗会,背一大串子中央领导的名字,这有啥用啊!四年级了,算数还算不来呢,能有啥黄金屋,啥啥玉的吗?” 德福看了一眼何六儿,不屑地说:“眼界不宽啊,兄弟。秋义,你在公社就感受不到?这种情况不会太长了。好好念书,将来一定有出息。小九,你过来,你们几点散学?” 秋智说:“两点半。” 德福说:“好,散学后快吃饭,然后和立言到我家去,咱们家的孩子都可以去,老六,你让黑子也去。说好了,就这一回,就后天吧。” 秋洁笑着问:“大爷,一次也不错了,下次孩子们到你们大门前闹,你还撵吗?”有好几个人都笑了。 大智听了一会,感觉到喘不过气来,眼睛涩涩的。姥姥问:“秋仁媳妇,那屋还有客吗?” 秋仁家的赶忙回道:“没有了,收拾干净了。” 姥姥说:“小九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快去睡觉吧,明儿个还得早起吧?。” 大智到了西屋,把鞋一甩,在炕梢倒头就睡着了。他仿佛到了一个集市,吵吵嚷嚷的,人们穿的衣服也稀奇古怪的,都像给爸爸换上的衣服,穿着长袍。集市上摆着花花绿绿的糖块,还有油条,也没有人在卖。他伸手拿糖,想先吃一块,糖块自己飘了起来,他就追,想好了,自己吃一块,给弟弟一块,再给根生和小丽一块。他突然看到根生和小丽坐在那边吃糖,他就边喊边向那边跑。忽然不见了他们俩。看到一群穿绿军装戴红袖标的男男女女,和来往的行人穿戴一点也不一样。他们在跳舞,嘴里唱着:“六二六指示要牢记”大智看过这过节目,也会唱这句,于是也跳了起来,跟着他们一起唱。这些人忽然又变了,领头的像是二哥秋义,在喊口号“社会主义大集万岁。”“砸烂封资修。”一群穿着长袍的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牌子上写着“坏分子秦德望”。是爸爸,细看一下,明明是耿全,穿着爸爸今天换上的长袍,有点儿肥,还是二哥在带头喊口号,再一看,不是耿全,真的是爸爸,光着身子,挂着大牌子。他就喊爸爸,这些人的脸都变得狰狞恐怖,看不到爸爸了。大智撒腿就跑,就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看到一个屋子,他跑进去,原来是自己的班级教室,学生都走了,炉子还着呢。他坐下来想烤烤火,炉子里的火越来越旺,他热得不行,喘不过气来。一抬头看到了墙上的画,好像刚刚还是华主席,这会又变成耿全了,狰狞可怖,大智非常害怕,这时看到门口有人招手,他就轻飘飘地向门口走去,是爸爸,只穿一个衬裤,光着上身,还戴着红袖标,不说话,朝大智摆手。秋智很高兴,心想,我说对了,爸爸没死,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他就喊爸爸,想问他冷不。 爸爸在前边走,他在后面追,眼看他进了一个大院就不见了。大院里面有一个高楼,是三哥照片上那样的高楼,有五六层高,长长的。旁边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立着一个大石头,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的大字。他停下来打量一下,没来过。好像前面就是村边上的细沙河,白亮亮的冰已经漫过了河堤。河边真冷啊,大智感觉到身上都冻透了。回家吧,过了河就到家了,爸爸也许已经到家了。 他打着出溜滑往前走,忽然咔嚓一下掉到水里,真凉啊,太冷了,他感觉水在冲他,飞快地往下游冲,他害怕了,喊爸爸。这时,他听到了哭声,还有人喊他。大智看围了一炕人。想说话,说不出来,想坐起来,动不了,使劲地睁开眼在人堆里找爸爸,没有。看根生c小丽都在,二哥也在,不可能是梦。 他感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睛还是涩涩的,闭上眼睛,哼了一声。“好了,没事了,二婶。”声这么熟悉,官话,甜美的嗓音带着几分豪气。秋智明白了,是感冒了,说话的是知青韩蕊,这个庄上的孙家是她的一个表姑,就到这来下乡,吃住在姑姑家,大队给孙家补贴。是她带着退烧药给秋智服下,又推拿了一会,秋智退烧了醒了过来。秋智回忆着梦中的事,又想起爸爸,眼泪流了下来。 秋智妈看他流下眼泪,放心了,问大智梦到啥了。秋智看着满屋人都在盯着自己,知道他们把这事当做大事了,本来不想说,又怕妈妈生气,于是把梦见的简单地说了一下。老李大娘也在,是秋智妈把她找来的。他们都认为大智去了坟地,遇见撞客了。老李大娘一直在做法事,直到韩蕊进来后,韩蕊看他捣鬼,只说需要安静,她才停下来。秋智妈听儿子说完,又掉下了眼泪,对老李大娘说:“老嫂子,真让你说着了,咽气以后才换的装老衣裳,这是光着走了。你快想想办法。” 老李大娘说:“这是横死,没有穿着衣服走的。他的装老衣裳让耿全抢去了。还是老办法,我做一套纸活衣裳,老三c老五你们拿到春秋桥边上避风地方烧了。我再叠个信封,写上耿全大号,再写上几句话。老五,我说你写。” 秋义看大娘做法事,早就不高兴了,听她让自己写东西,马上说:“大娘,这是红旗下的社会主义国家,破除迷信。人死如灯灭,谁见过灵生啊?”话没等说完,秋智妈的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嘴里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还大愿的,和耿全结下这么大仇,让你爸在那边也不安生。”大家伙儿赶紧拉着。 韩蕊说:“二婶,别生气,我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四、这臭脚丫子 几天后,在秦德福家,孩子们挤满了一炕。大娘规定,不脱鞋不准上炕。孩子们脱掉鞋子,大娘的脸就拉下来了。不管男孩子c女孩子,脚丫子都散发着臭气。大冬天的,没有一个穿袜子的,一个个脚丫子脏兮兮的。包括秋廉的丫头立贤,都十四了,上六年级了,也光着脚丫片子,只是比别人的干净点儿。秦德福坐在炕里边,闻到臭气,皱了皱眉头。手里在翻着一本书。书已经泛黄了。大智看到字是用毛笔写的,竖行,从右往左念,有些已经烂了。大爷左手拿书,右手食指点一下嘴的吐沫,慢慢地翻看着,跟前是一个大铜火盆,翻一页书,拿手下意识的烤一下火,等着大娘安顿好这些孩子。大智觉得大爷这时候是最棒的,这个姿势最好看,也敢肯定他不一定看下去,也不一定真的烤火。 “好了,老头子。”大娘说完后,德福放下书,他其实早都注意到大智的表情。说:“知道让你们来干啥吗?” “不知道。”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答道。 也不知道大娘是啥时候出去的,大门外传来了大娘的大嗓门:“去去去,到别处闹去。” 德福说:“你们都是学生,也都不小了,就是老九小点儿。我都打听好了,你们有的都上六年级了,我给你们出几个题做一下,不能用笔算。” 第一个:一百块瓦,一百匹马;又有大马c中马和小马,大马驮三块瓦,中马驮两块瓦,三个小马驮一块瓦。问多少大马,中马和小马。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的都有。“三个小马驮一块瓦,咋驮啊,马也会搬啊?”然后就是一片笑声。 德福说:“想这个题。和在学校一样,想出来就举手。”有几个孩子回答了,都不对。大智看得出来大爷很失望。 “第二个,这个简单。山上一个羊倌儿,山下一个羊倌儿。山上的对山下的说,你给我一只羊,我的和你的一般多;山下的羊倌儿对山上的羊倌儿说,你给我一只,我就比你多一倍。问山上c山下各有多少只羊?”大智的大脑急速旋转,这个简单,马上就举手。还有立贤也一起举手了。 德福说:“好,你俩一起回答,来,山上有,一二答。”五只。两人一起说。德福满意地点点头,说:“山下,一二答。”“七只。”都答对了,德福的脸上舒展了一些。 大智听秋华说,这个侄女立贤满脑袋是浆糊,但他是班长,还是大队委的委员。因为啥,大智也知道,还不是因为他爸爸是大队书记。老三立言和二大爷家的秋童在一班。在学校大小学生立言都敢欺负,包括他的小叔秋童。还好,从不欺负秋智和秋华。因为大智爸爸是个暴脾气的人。 德福大爷用长烟袋杆敲了一下窗台,说:“第三个:一头牛朝南方站着,尾巴朝下,他转过身来朝北方站着,尾巴朝哪个方向?又转向西边,尾巴又朝哪个方向?”又是孩子们嗡嗡的声音。大智已经想出答案了,举起了手。 大爷说再等会儿,立贤也举手了,不等喊她就说:“大爷爷,我知道了,头朝北时,尾巴朝南,头朝西时尾巴朝东。” 大伙儿都喊对,大娘也以为对了,夸奖说:“我孙女真聪明。”德福又敲了一下窗台,都静了下来。 德福说:“小九说。”大智早等不及了,大声说:“朝下。” 德福问:“为啥?” 大智说:“不管牛咋转,尾巴总是朝下,多简单啊。” 大娘想了一会儿,噗嗤笑了,用烟袋杆指着德福说:“这死老头子,我都差点儿让你唬住。”大伙儿想了一下,都笑了,立贤生气了,跳下炕,拿起鞋,也没穿,气哄哄地走了,立言也跟着姐姐走了。 德福说:“都回去吧,别在当街闹啊,现在就回家,眼看就黑天了。” 大智一边往炕沿挪一边问:“大爷,你那天晚上说的啥金子玉的是啥意思?” 德福说:“别问了,到时候大爷告诉你。以后你每个星期都来。” 秦秋智一周没上学。对于上学来说,家里人不怎么上心,想上就上,不想上家里也不怎么太管,也知道学校也没有什么功课。在妈妈的催促下,大智星期一上学了。早晨刚刚到校,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老师姓林,接替花丽妈妈的。林老师问了一些家里情况,安慰勉励了几句。拿给他一张试卷,让他回到班级里做一下。秦秋智回到教室,打开试卷,第一题是,四人帮是哪四人?都有哪些绰号?第二题是,出席伟大领袖追悼会的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是谁?哪位领导人致悼词?秦秋智一看,一个题也不会,折起来夹在书里,回家问妈妈吧。 上课的钟声响了,这个钟就挂在办公室门口,是一块铁轨,用粗铁丝穿起来吊在一根立杆上,声音一点也不悠扬,只感觉到有一些暗哑。林老师走了进来,没拿书,也没带教案,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班长喊“起立,”同学们喊道“老师好!”林老师威严地巡视了一眼,说,“都坐下吧。”林老师三十几岁,是学校中除校长外的又一位男老师。长得还算可以,只是少白头,还有一个大龅牙,这让秦秋智心里不舒服,甚至有几分厌烦。秦秋智个矮,坐在第一排,林老师可能是龅牙的缘故,上课时嘴像喷壶一样,唾液满天飞。秋桂坐在三排,有时下课后还对秋智讲,今天又被林老师喷了一脸。 林老师咳了一声,说,“同学们,今天学报纸”。坐下去,打开报纸,又清了一下嗓子,用浓重的乡音读道,“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这秦秋智一听,头就大了,他就怕这些,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名字。一天上了两节算术,一节体育,一节音乐,音乐也是林老师上,说也奇怪,这浓重的乡音唱起歌来却字正腔圆。秦秋智喜欢林老师的歌声。整个一节音乐课学的是敬爱的华主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五、冰上的火光 第二天上学,轮到秋智这组抬水。学校里没有井,细沙河近在咫尺,庄里还有一个满井,大秦庄没有几家有丼的。抬水是根生和大智最喜欢的活,只要不上课,干啥都高兴,这是一,第二,孩子们离不开细沙河,在这冬天,细沙河大镜子似的冰面,让这些孩子在睡梦中都惦记着。学校前面不远就是满井流出的河水,取水也方便。但这里已经是下游了,冬天也结冰,汇到了细沙河,取水就困难些。细沙河也冻上了,孩子们不喜欢满井水,就多走半里路去一个泉水那抬。 这股泉水和满井一样,全年都不断,不论天气有多旱,哪怕细沙河断流了,它都始终如一地向外涌着清澈甘甜的泉水,而且就在地面上,流出几十米后逐渐地结成冰面,一直流向细沙河,人们说这和满井是一股地下水,没人考证过。 这组是秋智c根生和耿占柱。耿占柱是耿全的亲侄子,比秋智大两岁,上学晚。大概是受到父母的影响,不大与秋智和根生来往,去抬水时也自己磨磨蹭蹭的走在后面。他们说话也不插言。批斗耿全时,何平还是生产队长,和耿全的死是有直接关系的,耿家人当然也把他作为仇人。 根生说:“大智,你这长时间不上学,我就觉得特没劲,有两天我也没来,也没请假,挨老师剋了半个点儿。” 大智说:“你还有脸说!你为啥不上学?”问完以后,也觉得好笑,自己也干过。 根生说:“在家也没意思,我爸成了反革命,我妈就不正常了,天天骂我们。说我们是业障。那天我急了,反问一句,业障也是你生的,干啥生我们?” 占柱听他说,紧走几步,问道:“你是生的?你确定?” 根生说:“可不是,要不你们说,你们哪来的?大智先说。” 大智不屑地扬了一下头,不无自豪地说:“根生要说你笨呢,你还不乐意听。这问题你问别人去,我当然知道,我是我爸在细沙河里捞的,秋信是我爸上山摘核桃时捡的。你是真够笨的。” 根生得意地笑了,说:“和我前几年想的一样,不是,是爸妈一起生的。前几年我还小,我爸我妈以为我睡着了,他们说的话做的事我都听到了,后来就生下来我小妹春苏。”秋智似乎明白了一些,点点头。 秋智说:“根生,长大后咱们还不都得娶媳妇c生孩子啊!” 根生说:“是啊,我就娶花丽这样的,也生两个像她这样的闺女,她长得真好看。你们说,她咋那么白呢?” 占柱看有话题,也打开了话匣子,说:“我听我二姐说,花丽见天见拿家雀屎擦脸。”根生和大智想了想,只有这种可能,都点点头。 说着话到了泉边,泉边用绳子系着一块葫芦瓢,占柱默不作声地舀水,几个人轮换着抬着水桶走回学校。秋智看根生白花花的袖子和拖着的鼻涕,心里想,“根生,你可别想美事了,花丽和谁好,也不会和你好的。”又一想,花丽确实是最好看的,将来自己能娶一个这样的媳妇可太好了。 马上要进教室了,根生说:“散学后快吃饭,去滑冰,老地方聚齐。” 秋智说:“不行了,上次弄湿了棉裤,挨了一顿笤帚疙瘩,冰车都让我妈砸了。”半天不说话的占柱说:“没事,我有,咱们仨用两个冰车倒换着,正好。” 秋智说:“好,到时候去喊根生,他知道碰面地方。” 放学后,大智吃完饭,磨蹭着说去厕所,走了。爸爸已经过了头七,姥姥回去了,妈妈忙着一些乱事,无暇顾及到他。大智几个人碰了面,奔细沙河跑去,很多孩子已经在那玩了起来,几人看看没有晏(有水)的地方,轮着划了起来,天黑的太早,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天就黑了,几个人收拾冰车冰签子准备回家。 占柱说:“哎呀,我鞋湿了。”看根生鞋c棉裤都湿了,他没事,回家没人管他,秋智赶紧看看自己的鞋,还好,一点没湿,正在暗自庆幸,占柱说:“大智,你屁股全湿了。” 大智摸了一下,湿漉漉的,吓了一跳,感觉已经透过来了。说:“完了,回家这一顿打是铁定了,根生,你没事,柱子,你呢?” 占柱带着哭腔说,“不挨打,一顿骂是跑不掉的。” 根生撇嘴说:“柱子,假了吧!谁不知你在家里娇惯。”占柱上面有四个姐姐,后生了一个小子,谁知没留住,又生了一胎,是儿子,取名占柱,平时娇生惯养的,恐怕出意外,虽然有过错,也不至于挨打,因此根生才这样说。 大智说:“别说没用的,老办法,赶快拾柴禾,烤吧,天眼看着就黑了,回去晚了本来就不好交代,再看着棉裤棉鞋湿了,这天又这么冷,到家可能还冻住,还不得挨个好打啊!”说完就摸衣兜,带着火柴。 几人赶紧找些柴火,划火点着,火烧了起来。天气是晴朗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西南天边的余晖在这白亮亮的冰面上反衬着金色的光,近处的山峰被染成了酱色,这逐渐升高的火光,融入到这黄昏中,使人辨不出原色。几人边看边烤,舍不得一下子就烤干,慢慢烤,多些时间享受这落日的余晖,三人不言语,达成了默契。 这时在滑冰的孩子也看到了火光,也许是太冷,也许是也弄湿了衣服或鞋子,有几个跑了过来。三人也不阻拦,因为别人拢火时他们也跑去烤过。秋智半蹲着,屁股朝火烤了一会儿。占柱掂着脚烤鞋,大伙闻到了布炽味(布烧焦的气味),就喊着提醒。占柱的棉鞋烤着了,赶快在冰面上搓,已经烧掉了鞋后跟。 秦秋智看几人帮占柱忙乎,忍不住想笑。忽然觉得屁股一阵灼热,知道坏了。大声说,“快点,我棉裤着了。”根生赶忙跑过来扑打。秋智急中生智,一屁股坐在冰面上,使劲地蹭,感觉还是没灭,又站起来,脱掉棉裤,几个女孩子就跑开了。当时的生活条件,哪里会有衬裤穿,都是光溜溜的一个棉裤,脱下来就是全裸了。根生几人忙着扑打棉裤,总算扑灭了。棉裤后考了一个大洞。根生说:“大智,屁股红了,一准儿会起泡,上次我就烤起泡了。”这时秋智才感觉到疼了。这时也顾不上疼了,只是想下一步怎么向妈妈交待,今天这关难过了。光光的下身冻透了,穿上棉裤,三人无精打采的回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十六、成了王连举 照例以往回家,还有作业,还要吃点东西,才能睡觉。秦秋智走到自己家的篱笆墙外,偷偷地往里看,其实一进村就看到了,又停电了。这时的农村隔三差五的就停电,家常便饭,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大智看见家里只有东屋点着灯,他高兴了。这样可以趁黑溜了进去。 秋智妈正在油灯下纳鞋底。秋智偷偷挪上了炕。幸好妈妈也没注意,说:“又去哪儿野去了,到你大爷家能这长时间?先把作业写了,每天就那么一点作业,脚踢着(玩似的)也做完了。先把那半个大饼子吃了。”秋华就下炕给他端来。半个饼子,一块酱咸菜。太少了,他几口就吃下去了,也没敢再问还有没有。挪到炕梢,拿出书和作业,秋智妈就把煤油灯放到炕桌上。问道:“小华,把猪食放到锅里没?” 秋华说:“放了,给大智拿完干粮就放上了,把黑夜热炕的柴禾也拿进来了。” 妈妈麻利地把线绳缠在鞋底上,摘下顶针,说:“看这猪叫的,不能等来电了,这又是一黑夜不来电了。我去喂猪c圈鸡了,小华,看着大智写字,他不会你教教他。”又拿一个油灯点着了,举着出去了。 大智心怀鬼胎,不知怎么过这关。秋信睡着了,他过几天就去姥姥家了,也不用去上学。大智挺羡慕他。大智也庆幸。秋信要没睡,看到棉裤,一定会叫起来。那也好,挨一顿打就过去了,要不明天咋上学呀。他拿出小刀,削着铅笔,想着心事。秋华看他心不在焉的,也想问他。因在忙着热浆糊,拿两张旧报纸,把坏掉的窗户纸补上。只听秋智“哎呀”一声。回头看时,桌子上一片火,秋智的头发也着了。秋华喊了几声妈,拿起笤帚就去扑打。秋智削铅笔时,不小心碰到了油灯。刚刚加满的洋油全撒了出来,就全着了。秋智也不含糊,心里很明白,滚灭它,在炕上滚了几次,没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骨碌滚到地上,妈妈早听到秋华变声的叫喊,在窗户纸透出的光来看,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边走边解围裙。也顾不上炕桌上的火,母女拿家什儿扑打着大智,火就是不灭,正打着,只见一盆水泼上去,灭了。一看,是秋信端着铜盆在傻笑呢。大伙都愣了,连秋智都不知道害怕了。秋信扔下铜盆,费力地爬上炕,又回到睡觉的地方,倒下,不一会又睡着了。妈妈说:“小华,傻站着干啥,炕上的东西。”抡起湿淋淋的秋智上炕。脱下衣服,盖上被子,开始查看全身,除屁股上有两个大泡,其他都没问题,只是头发烧焦了,左面的眉毛烧掉了。 妈妈放下心来,也没说话,看书本都烧得半拉不落,说:“写几个字,要工钱,这学也甭上了。”下炕又去忙乎猪鸡去了。秋华一看浆糊也撒了,不但窗户没补成,刚才手脚忙乱地,把下扇窗户纸也都弄撕了,把灯又重新倒上油,剪了捻子,又点上。 妈妈在外屋喊,“小华,别糊了,把春凳(中原地区用来放被褥的)上的灰布单子拿出来扇在窗户上,先将就一晚,明儿个去供销社买两张大白纸再糊上。”秋华答应着下炕了。 秦秋智觉得侥幸,这坏事成了好事,妈妈以为是这次烧的。心里想着,也觉得非常没趣,就挨着秋信睡下了。一夜无话。 早晨起来穿衣服,棉裤已经补好。吃过早饭。根生和花丽已经等在大门外。走在路上,根生直往他屁股上瞅,花丽的眼睛就看他的头和脸。根生先问了,“大智,没事了?” 秋智没好气地说,“啥没事,看这儿。”(用手指指脸), 根生看了会儿,哈哈大笑,问,“你妈给你用火刑了吧,还是你学邱云少了?”秋智刚想说,看花丽那狐疑的目光,把话又咽了回去,说,“别胡说了,走吧,要迟到了。”说快走,屁股上有两个大泡,走起路来,棉裤磨着,钻心地疼。两个人走一会儿,等一会儿。花丽知道了,他屁股有问题,直喊着根生等秋智。 走进教室,占柱早都到了,看见秋智进来,把鞋亮了一下,换了一双,又指了指自己的脸,作拧状,又指了指根生。因为这个班里有耿家人,在班里是不能和秦家人和根生说话的。秋智摇摇头,占柱有些急了,又要比划,秋智已走过去了。他屁股疼,也就十分注意,斜着身子坐下了。花丽在他后面,就捅了他一下 秋智回头,看他手拿坐垫。他摇了摇头,这是全班唯一的一个坐垫。花丽又捅了他一下,花丽的后桌根生顺手抢过来,自己坐上了。花丽就去抢,用手指指秋智的屁股。根生说:“小丽,我屁股更疼。”秋智虽然没回答,都听着呢,心里想:“根生这王八蛋,有机会真得教训他。”这时老师进来了,大家起立,老师让坐下,秋智忘了,一坐下去,“嗷”一声站了起来,把老师和全班同学吓了一跳,有的学生笑出了声。林老师的龅牙嘴噘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蓝色棉袄肩上油亮亮的大补丁随着肩膀的耸动,一闪一闪地反射着一道道光,在孩子们脏脸上扫来扫去。林老师动了真气,吼道:“秦秋智,你站起来!你怎么回事?” 秦秋智灵机一动,说:“老师,何根生掐我脖子。”秦秋智自鸣得意,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快意,这都没逃过林老师的眼睛。林老师看了他一眼,又往后面看了看何根生,没再说话,上课了。 放学的钟声响了,老师没留何根生却留下了秦秋智,老师说:“秦秋智,你屁股咋啦?” 秦秋智一看到老师的龅牙就不舒服,说:“昨儿晚上把油灯碰倒了,燎了一个泡。” 老师关切地问:“疼吗?”秋智点点头。林老师说:“坐了一天,难为你。” 秋智说:“没事了,老师,坐下时候注意点就行了。” 林老师说:“就怕突然坐下,是吧?” 大智说:“可不是,有时忘了,坐下就钻心疼。” 林老师说:“那你为啥说何根生掐你脖子。”秋智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老师,知道钻进林老师的口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林老师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诚恳地说:“老师,我错了。” 林老师平静地说:“这事儿我都调查清楚了。秦秋智,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学撒谎,更不要耍小聪明祸害人。今天回去把这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妈妈,能做到吗?” 秋智坚定地点点头,说:“能做到。”老师让他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十七、笤帚疙瘩啊 秋智走到学校的拐角处,耿占柱在等他。大智很诧异,两人还没有到这交情,这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他回家也不好交代。被老师留下是最不光彩的事。占柱这么晚回家,家里人也一定会认为挨留了。 占柱看他走过来,匆匆的迎上去说:“大智,我等你这半天,咋啦,挨尅啦。”看大智点头,接着说:“早晨你听明白没?”秦秋智不想说话,摇了摇头。 占柱说:“你也知道,因为你五哥,我们耿家人,不和你们来往,在学校连话都不敢和你们说,根生也是。夜来(昨天晚上)不知是谁告诉了我爸,鞋坏了倒没啥,和你俩去玩儿了,让我爸拧了我几下子,我大姐又踢了我一脚。” 秦秋智感觉他家里人都挺没劲的,没好气儿的说:“知道了,是我和根生连累你了。下次我记住了,不和你一起玩儿就是了。” 占柱急了,扯着嗓子说:“大智,你想哪儿去啦?我的意思是,出去玩儿时,一是不让人看见,二是咱们谁也不说。” 秋智说:“知道了,想不到你还挺李玉和的,地下工作者。快走吧!有人看见你和我在一块儿,又得告诉你爸了。”没等占柱回言,扬长而去。 秦秋智回到家里,炕上没放着桌子,只有妈妈和秋信在家。妈妈把上窗户拿了下来,下窗户也扯得干净,往上抹着浆糊,炕上有两张大白纸。秋智说:“妈,我回来了,这屋里太冷了,大冬天的,窗户都拿了下来干啥啊?我饿了。” 妈妈边干活边说:“没看糊窗户纸吗!咋这么晚才回来?是挨留了吗?” 秋智老老实实答道:“是,妈妈。” “那因为啥?”秋智妈还是平静地问道。 秋智没敢说实话,只说:“昨儿个作业没写完。” 妈妈把活计放下,顺手拿起笤帚。这是秦秋智最怕的动作,几乎魂飞魄散。妈妈跳下炕,把他脖领一揪,拎出去在窗户下边,一脚踢下去,喊道:“跪下。”秋智的腿就软了。 这时秋信爬上窗子,站上第二层窗棱上喊:“哥,刚才秋桂姐来告诉妈了,你还撒谎。”秋智明白了,忽略了这个堂姐,他俩在一班。妈妈也没废话,拿笤帚疙瘩在后背上就是一阵打。原来都是打屁股,这次开恩了。爸爸曾说过,哥哥姐姐挨打时,一溜烟儿跑了,等回来,妈妈气也消了,也就免去一顿打。只有大智动也不会动一下。爸爸说他是死爹哭妈犟种。这时秋智妈打累了,停下来,秦秋智一声不吭,秋智妈说:“今儿个打你是两件事,第一个,我不管你在学校犯啥事儿,回来撒谎,还两处撒谎。咱们老秦家清清白白地,你看谁撒过谎?”秋智心里想,谁撒谎?谁不撒谎啊? 秋智妈接着说:“你去滑冰,把棉裤烧个洞。回来妈给你补上就是。你为了遮掩,竟弄撒油灯,给你妈使苦肉计,将来还不是王连举!” 完了,秋智一听,妈妈昨天晚上就看出来了棉裤上的洞,不是油灯烧的,又说什么苦肉计,他顶嘴了:“我不是王连举,我不是故意弄倒油灯的。” 话刚刚说完,秋智又挨了几下子,秋智妈吼道:“这犟种,还犟,打死你得了。” 秋信站在窗户上看热闹,感觉打的不过瘾,正没了意思,看妈妈又要抡起笤帚疙瘩,使劲地晃着窗户,嘴里喊,”打,打,打,”谁知这个窗子的榫年久了,咔嚓一声断了,连人带窗掉到外面。秋智和妈妈都吃了一惊,秋信也吃了一惊。看妈妈瞅自己,反应过来了,迅速爬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 这时秋智妈眼圈红了,大声说:“秋信,别跑,妈不打你。大智,快找你兄弟去,天要黑了,找不回来再说的。还有你二姐,去借鞋样子,借这么长时间,这窗户糊不上,今儿个黑夜就冻死你们这些业障。”秋智不敢回口,站起来去找他们。 转眼进了腊月,连下了几天雪,细沙河两岸白茫茫的一片混沌,分不清山谷、河流和道路,再加上附近村庄闹野物,其实就是狼,当地人称濑歹。有的村庄已经把牛、马吃掉了,他们村的民兵已经发了枪,又眼见到腊八了,为了安全起见,教育局决定提前放寒假了。秋智听过狼叫,但没见过狼,他真想看看是什么样。这些都是德福大爷告诉他的。他这段时间都在德福家学习,背《三字经》、写仿(毛笔字)。大爷就让他早回家。明儿个就腊八了。从小就听一句话,“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 下午两点多大智到大爷家,因为常来,秋智已经知道洗脚了,这让两位老人满意。大爷坐在炕里边,他家的摆设和秋智家也差不多。靠北墙有两口柜,柜上中间摆上柜镜,也叫柜戳,两边是衣帽盒,胆瓶、茶坛,这都是一对儿,分列在柜镜两边。尤其这个胆瓶,上面画着唐代仕女图,人物栩栩如生,胆瓶上两个鸡血红的耳朵,让人感觉整个画面浑然天成,没有丝毫造作。瓶里面插着一个赭红色鸡毛掸子,搭配的正好。秋智回家告诉过妈妈,妈妈说这对瓶是祖传的,传了多少辈子都不知道了。德福家的东墙上还有一口柜,上面立着大穿衣镜,两边有对屏,上面遒劲的草书,上联“湖上藕花桥上月,”下联是“窗前流水枕前书。”北墙有一张大幅的主席像,再贴上年画。秋智家年画的一年一换,德福大爷家的看上去很旧了。《红色娘子军》和《杜鹃山》。他来过很多次,第一次这么好好打量一下。每次就是盯着帽盒上的蝈蝈笼子。 德福看他打量,也没喊他。老爷子知道,秋智这才像一个学习的人了。看大智转过来,枯瘦的手一边扒拉着火盆的炭一边问:“小九儿,上次和你讲的那个‘昔孟母择邻处’故事,还记得吗?” 秋智说:“记住了,我回家还跟小拉讲了。连我二姐都说我有文化。” 德福那刀刻般的皱纹舒展开来,说:“今天反过来,先写仿,后讲书,要不你就盼着回家。” 秋智说:“大爷,我练了好几次点横撇捺了,该练字了吧。”大爷说,“不行,大爷就想让你练到拿毛笔的手不抖,练吧。”练完后,又讲了一会书。《三字经》的每一句话里都有故事。这么多年没人敢学,因为《三字经》是害人经,是封建糟粕。现在秋智知道了它的内涵,学的相当起劲。 看看天要黑了,大智说:“大爷大娘,我回家去了。” 德福家的问:“小九,你妈泡大黄米没?” 大智说:“没有,我爸没那天,把黍子拿去换小米了。” 德福家的说:“我这泡上了,明天早晨吃腊八粥,你明个儿头晌来大娘家里吃吧。” 秋智真想说行,他太爱腊八饭了,那黏黏的糯糯的,放到嘴里回味无穷,当地也叫粘干饭,还是说了一句:“不了,大娘,我们明个早晨也有好吃的。”德福说:“走吧,我和你大娘去你家,一块儿走吧。”德福家的点点头,准备了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十八、美味腊八蒜 两人一人拿点东西,相跟着到了秋智家。把秋智妈吓了一跳。因为这两口子从不串门。赶快让到炕上,就找烟。家里没人抽烟,早不知把烟笸箩放在哪儿了。 德福说:“他二婶,不用忙活,我俩都带着呢,不抽了。说句话就走。”秋智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德福说:“明个儿腊八了,听小九说,生产队分的黍子都换成小米了。” 秋智妈说:“可不是吗,大哥!发送他爸时,哪有那么多小米!拿棒子面去换,二对一都不换。没办法,把秋仁和我们家的黍子都拿去换了。大嫂,没事的,老话说的好,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过。” 德福家的说:“理是那么个理,但是过节也得有过节的样,这孩子爪子一帮的,你说是吧?”看秋智妈点头,又问道:“豆子也都换成小米了?”秋智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德福说:“他二婶,别着急,德望没了,还有这一家当户的呢,我俩拿过点黄米和黄豆。一会儿就泡上,明儿个早晨把秋仁他们也叫过来过腊八,这黄豆,你们自个儿做个豆腐。去七队换点干豆腐片,过年就不愁了。” 秋智妈说:“大哥大嫂,这可不行,你们公母俩,这么大岁数,我还没说给你们送点儿啥呢!再说,小九见天见长在你们那儿,我这还没啥东西表表心思呢,倒让你们拿这些东西,这不能收。秋华,一会儿送你大爷大娘,把东西给拿回去。” 德福家的脸拉了下来,说:“他二婶,你这就不对了,打你哥我俩这老脸呢!你有个好儿子,有苦尽甜来的日子。小九儿将来有出息,你大哥看人不会错,就指着小九光宗耀祖呢。” 德福接过来说:“小九天分高,有悟性,那天我在这儿说了,将来想有出息必须得念书。还有老五,在公社也不是长久之计,他那时候念到九年级了,让他有个准备。国家这政策不知哪会儿就变过来。咱们老秦家就靠他俩了。我那儿还有书呢,有没抄走的,老五需要时,到我那儿去找。算术c物理啥的都有,别人谁找我也不给。告诉老五,就说是我说的。”说完走了。秋智妈知道他俩的脾气,没敢再推辞,千恩万谢的,一直送到大门外。 晚上秋仁两口子过来了。秋仁媳妇泡上黄米。秋智跑出去看了几趟。看那黄灿灿的米直流口水。秋仁卷着烟,说:“妈,我大爷大娘真是邪了门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和东院我二嫂差不多,谁能借他们点光!这真是” 秋智妈说:“是啊,真没想到,我听出来了,咱们老秦家哪辈子都出一个读书人,这也是咱们这河南水北人眼热的。眼看你们这辈子没指望了,你大爷现在看大智是块材料,咱们都沾大智光了。另外,可能也”停下没说。 秋仁没明白,也没问,只说:“妈,这不都是我没能耐!这几天我就在琢磨,这个年咋过呀,得计划一下,没有来钱道儿。原来说今年产量高,每天十分工能合住三毛钱。我就算一下,家里这能分到六十多块,我们俩能分八十多块。这就能把紧饥荒还一下。比如说,老李我三爷爷家的,我小叔正月定亲,在年前不管咋紧也得把二十五块钱还了。今年这队长抓起来了,谁管这事儿呢?” 大智妈说:“刚才我还和你大爷说呢,年节好过,先还饥荒要紧。这年月,谁家不紧巴!再说队长抓了,那大队还没人管啊!原也没指望能抠出钱来。不都说今年又倒挂吗?(一天十分工抵不上口粮,要倒找给生产队。)真要发钱,你们自己儿个留着。也都换身新衣裳。” 秋仁笑着说:“妈,还没分呢,咱们就盘算上了。”大伙儿都笑了。秋仁接着说:“不分钱也没事儿,咱们这两头猪,交一口白条(杀了直接卖给食品公司)。那一口杀了,留十斤过年。其余的偷着就卖了,也不用出村子,一吆喝就卖了。白条的钱还饥荒,在村子偷着卖的这些钱用来过年,咱们合着过,秋义也能拿回几个钱儿来。” 秋智赶忙说:“妈,杀两个猪,多留点肉吧。人家根生家不杀猪,哪年都称二十斤肉。” 秋智妈说:“傻小子,妈也知道肉好吃,你们不换新衣服啊,不买别的了?”转过脸来对秋仁媳妇说:“秋仁家的,你们四口自己过年,那个猪你们自己杀吧。养个猪那么容易啊!那可是一盆盆泔水端出来的。再说你还是年轻媳妇,也该换套新衣裳了。” 秋仁媳妇在认真地听着,她耳朵不太好使,听话时不敢溜号,听见说她,马上接话说:“妈,咱家这个情况哪有条件臭美呀!等立武c立雯大了就好了。还有这两个兄弟。大智,嫂子就等沾你光了。” 大智笑着说:“嫂子,我长大有钱了,给你买一柜子新衣裳,随便你挑着穿。”大家都笑了。 秋仁说:“妈,别说了,就按我说的来吧。”妈妈也没反驳,只说明儿个早晨来吃腊八饭,两口子走了。 秋智兄弟俩又该吃东西了,两人放着大饼子不吃,也不睡觉,盯着妈妈。秋智妈心有数。下了炕,喂完猪,圈了鸡,把泡上的黄米翻了几下。进屋问秋华:“你二哥拿回的手电呢?”秋华下炕找了出来。妈妈说:“大智,妈用一下,没电了让你二哥再淘换两节电池。” 秋智爽快地说:“用吧,没事。”他知道妈妈去厢房找东西,兄弟俩兴奋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妈妈提着一个小筐,吹去灰尘,小心的揭去盖布,露出三个玻璃罐头瓶子。透过瓶子,兄弟俩看到了洁白晶莹的蒜头。两个人的哈喇子就流了出来。秋信等不及了,上小手就去拿,被妈妈一下子打了回去。妈妈拧开盖子,拿筷子给兄弟两人碗里各夹了一头。秋智咬了一瓣儿,又香又甜。腊八蒜,年年盼,真是名不虚传。看秋信一下子吃完了蒜头,大饼子一口没吃。秋华说:“信,吃口饭,看齁着你。”秋信也听不见,眼睛盯着瓶子。妈妈给每人又夹一个,这次也有姐姐的,说:“行了,再没有了。华,去给立武c立雯送一瓶去。” 秋信“噌”地跳起来“不行!” 秋华说:“妈,不用送,刚才我嫂子还让我拿,我说咱家有。” 秋智妈点点头,拧上盖子,说:“明天早晨敞开吃。”兄弟俩拿走了,舍不得一口吃下。就着饭,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秋华吃了一瓣儿,分给了兄弟俩。秋智又想起花丽的话,他们家每年都腌一大坛子,一个冬天都有的吃,他不知道根生家有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十九、根生妈魔怔 根生正在花丽家。两家是前后院,根生从没进过他们屋里。根生妈妈,上午还好好的,中午吃饭时,突然发火。把桌子都掀翻了,骂了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过晌就更厉害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腊八蒜倒在泡黄米的盆里,端起来就走,春生c春兰就劝她,她横眉立目的,谁也没敢拦着,一阵风似的端到耿志家。耿志家在一个坎子下面,根生妈妈骂骂咧咧的,把盆子使劲地摔在他们院子里。泥瓦盆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耿志家里人都跑了出来,耿志两口子质问根生妈,根生妈也不直接回答。还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早有人把耿志一家人推进屋去。春兰c春生把妈妈拉了回去。有人把花丽妈刘老师找去了。再看根生妈,似乎平和了。刘老师问道:“二嫂,你哪儿不舒服?咱们找大夫看一下,明天腊八了,孩子们都等着吃你做的腊八饭呢。” 根生妈微笑着说:“可不是吗!刘老师你啥时候来的?”说着拿起烟纸撕下一条,哆嗦着手要卷烟。大伙儿都知道她不抽烟。 春生说:“妈,刘老师不抽烟。”根生妈说:“我知道,我自个儿抽。”很笨拙的卷一个筒,把烟装进去,拧上,点着了,抽了一口,呛得流眼泪,说:“都是阶级敌人,都是反坏右。” 刘老师说:“二嫂你说啥?” 根生妈笑着说:“我说你抽烟。”根生哇哇哭起来,春兰c春花都哭了。春兰都订了婆家,计划阴历十月结婚,都下过礼了,一拖再拖,这都到了腊月,现在就撂下了。想一想哭的更厉害了。刘老师明白了,这是魔怔了。使个眼色,几个人跟着来到外屋。刘老师说:“春花,你留在家里,你们跟我走。”朝里说:“二嫂,我走了。” 根生妈说:“刘老师,我不送你,我让春兰泡米,明个儿早晨来吃腊八饭。腌蒜没?没腌我让根生过会儿给你送些去。” 刘老师说:“让二嫂惦记着,我也腌了。走了啊。” 几个人来到小丽家。小丽哥哥花文秀看到有人来,自己去西屋了。几个人进屋,花丽拿进来几个木凳子。只有根生“蹭“的一声跳上炕,在炕沿上坐着。刘老师说:“小丽,你哥呢?”文秀听着了,跑了过来。刘老师说:“你去村东头你三姨家。看你三姨从药社(大队里诊所)回来没?把她叫来。”她说的是大队的赤脚医生刘思红,是市里兽医班十三届学员,学了半年。毕业时大队兽医已经有人占上了,改行做了医生,有四五年了。都姓刘,就论起家族,孩子们都叫他三姨。 不一会儿,文秀回来了,说:“妈,我三姨随后就来。“说着又回西屋去了。紧接着院里传来说话声,刘老师迎了出去。来了两个人,刘思红,另一个是韩蕊。让进屋里,春兰哭着告诉了一遍。刘思红和韩蕊嘀咕了一阵。刘思红说:“春兰,这事过晌我也听说了,他们来抓你爸,你妈是不是正来血脉(经期)?”春兰想了一下,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 韩蕊用那一口好听的官话说:“刘老师,这是惊吓所致,血不归经。痰迷心窍,失了心性,就是咱们常说的失心疯。我个人意见,应当赶紧送到市里医院,要不及时治就落下病根儿,一时明白,一时糊涂,一辈子都疯疯癫癫。”人们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省城来的知青,妈妈又是医生。刘老师也知道她给大智退烧的事。 刘老师说:“思红,你们先坐一会儿,你姐夫今天不回来了,我去一下秋廉家。小丽,给你三姨他们弄水喝。”拿上围巾和手电匆匆走了。大家说着病情等着,足足有半个小时,刘老师才回来,摘下围巾说:“我刚才给秦书记说了,这种情况应该让大队做保,让根生爸回来。说何队长已经定性了,是现行坏分子。那就回村里批斗呗,群众托帽(不用收监,在生产队上工,相当于假释),别的公社也有过。秦书记明天就去公社,几个大队干部都去,我和程校长也去,估算问题不大。春生,你先准备着,你爸回来你们就去市医院。你妈要是不去,你们骗也行,绑也行。” 春生跪下去说:“谢谢老师。” 刘老师恼了:“春生你这是干啥?我们都是革命同志,阶级弟兄,别整庸俗化了。”听刘老师这一说,大伙儿都觉得好笑,都忍着,还是韩蕊,一下子笑出来了。众人散了。刘老师说:“春生,让根生在这儿睡吧,明个早上还能吃上粘干饭。”春生说,“行。”根生留下了。挂钟已敲过九下了,赶紧安排睡觉。根生去西屋跟文秀去睡。 刘老师娘俩在东屋刚铺好被褥,根生低头走过来说:“老师,我回家去睡吧,文秀哥嫌我脚臭,在这屋也臭你们。” 刘老师皱一下眉头,说:“这倒没想到,那也不能回去了。在这屋里睡吧,你叔叔也不在家,你一个小破孩儿。” 刘老师把两个褥子对在一起,又拿一个被子,根生脱鞋上炕。花丽也没说话,下炕了。过了一会儿,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水还在冒着热气。花丽说:“根生,把脚洗一下,太臭了。”根生又下炕把脚泡了一会儿。洗完拿被子盖着,脱了衣服睡了。在家里哪有褥子,都睡光板炕。他爸是队长,条件相对好些,也只有两三条褥子。花丽脱了衣服,都准备睡了,闻着还是臭,说:“妈,你把根生的鞋拿到外屋去。” 刘老师也脱了衣服,正准备拉电灯绳,只好披衣起来,说:“事儿这多,赶明个让你当老师,在教室里天天闻臭脚丫子味,习惯了就好了。”把鞋子拿到外屋,上炕睡觉。 根生困得不行,可躺在炕上又睡不着了。他知道妈妈这就是精神病,和根生姥爷一样。老爷犯病时满村子跑,但是不打人,舅舅也不管了,冻死在外面了,根生妈还回去闹了一阵,最后直到二舅吴仁伟跪下认错才罢休,这是许多年的事了,根生还是听春兰说的。根生这会想,妈妈会不会打人。刘老师睡在炕头,已经响起了鼾声。刘老师是好人,全村人都这么说,花叔叔也是好人。他今儿个不在家,在家也得像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和刘老师睡一个被窝儿。会不会像他们那样也干那事儿呢。将来自己要娶媳妇儿也得干那事。他还记得刚上学时,去厕所,秋智傻乎乎的跑到女厕所。他把大智拽出来。大智还急了,“有什么不一样,凭啥我不能去。”根生给他讲,他似懂非懂。有一天中午去根生家,天很热,根生刚一周岁多的小妹妹春苏光着身子睡觉。根生拉着秋智指指妹妹,秋智看了一下,点点头。想到这里,在心里笑了,想,傻小子,在我跟前充大瓣儿蒜,连这都不懂。小丽似乎也睡着了。这是自己媳妇,等大了,我就和她一个被窝睡,想着,甜甜的睡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家雀屎擦脸? 大智和弟弟磨蹭着,不想睡,妈妈和二姐一直催,没办法,只好说:“妈,早晨叫我,我帮你祭神”。这是每年都说一遍,最后谁也没起来,妈妈就说叫了,你们不起来。这里的风俗,每到腊八前一天夜里,这家庭主妇不敢睡觉,怕鸡叫时起不来,而且人们等不到鸡叫,有挂钟的打过十二下就做准备。秋智家里没有挂钟,秋智妈就趴在窗户的玻璃镜上看三星,三星要落下了,就是过了半夜。流传多少代的一句话,“谁家烟囱先冒烟,谁家的高粱先红尖。”显然不是这几年说的,人民公社二十多年了,都是生产队的,一点儿自留地也不一定种高粱。意思是谁先做腊八饭,就保佑谁家过得好。 秋智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要下炕。有人敲窗户,“妈,开门。”是秋仁媳妇。秋智妈赶忙去开门。婆媳忙活着煮饭剥蒜,在西屋锅里炖白菜和豆腐。这腊八饭做起来比较费事,事先泡上米并不是什么特别,就是为了好熟。放水是个技术活,秋仁媳妇过门儿几年了,还没敢独自操作。水放多了,真成粥了,放少了,就烧糊了。腊八粥并不是粥,叫干饭,又不能捞出来。大概两个小时过去了,秋智妈说揭锅吧。揭开锅,一股热气,腾空而起。屋里面顿时互不相见,秋智妈打开门,热气像细沙河泛滥时腾起的浪花一样,拥挤着争先恐后的冲了出去,满屋里飘着饭香气。看锅里,香喷喷的黄米饭,金黄金黄的,点缀着芸豆和白棒子渣,不用说吃,一看颜色就觉美不胜收。 秋仁媳妇说:“妈,鸡叫四遍了,毛愣星(启明星)挺高了,祭神吧。” 秋智妈说:“枣树c梨树c核桃树那道上全是雪,得扫开一块。” 秋仁家说:“行,妈,我扫,你上饭。”婆媳盛了一碗饭,一碗菜,先在门外的天地位上供一下,跪下磕头。然后拿着扫帚,把树下面雪扫干净一块儿。再拿着手电筒照着,秋智妈跪下去磕头,然后起来用筷子把饭涂到树上。每一种树上都涂抹一些,嘴里叨叨着:“树神请吃腊八饭,来年一棵打八石。”完事后,婆媳俩又磕头。等仪式结束了,两人也快冻僵了。常言说“腊七腊八,冻死俩仨”,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天已经亮了,两人回屋向每个灶里又添了些柴,都蹲下来烤火。 秋华起来了,没开里屋的灯,怕吵醒弟弟们,下了炕,说:“嫂子过来了,我哥呢?” 秋仁家回道:“他不能先过来,孩子醒了,跟前没人不行。老妹子,嫂子问你,那天咋和老婶闹了半红脸?” 秋智妈说:“啥时候,华,可不行啊!咱们老秦家,可没有顶撞长辈的门风啊。” 秋华说:“妈,我没有,也没敢告诉你,老二婆子(二嫂)一个头巾晾在衣杆上不见了,我从她家门口过,她问我看见没,我告诉她没看见,她唠叨着,这院没别人来,会是谁拿去了?我听着就吃味了。问上了她,我老婶就挡横,说我心虚,我就急眼了。和我老婶没敢吵,骂了二婆子一顿。我老婶说我没家教,和我姐一样,又蛮又刁,说要找你来。” 秋智妈说:“他嫂子,找你去了?” 秋仁家的说,“可不是!到我那儿好一阵数落,我没敢回口。” 秋智妈妈说:“那就好,改天还不得找我啊。一会儿孩子们都起来了,雯和武也过来,咱们都盯着点,别让他们吃多了。黄米是好东西,但粘东西都硬,吃伤了就不好了。” 根生在刘老师家睡到天光大亮,花丽给叫醒了,大家开始洗脸。根生看着花丽洗脸,花丽说:“根生,你一会儿就洗,干嘛看着我?” 根生说:“小丽,你捡的家雀屎在哪儿晒着呢,咋看不见你使呢?” 花丽说:“你说啥呢?莫名其妙的话,晒家雀屎干啥?”根生说:“同学们都说你脸白,是因为你每天早晨去捡家雀屎,晒干了洗脸,我给我大姐说,让她骂了一顿。你今儿个说实话,是真的吗?”花丽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根生,嘴开始一撇一撇的。 根生看她要哭,赶忙说:“不是拉倒,别哭啊。” 花丽还是哇地哭出来了,啪一下把手巾扔在脸盆里,说:“妈,何根生欺负我。”刘老师早听到他们说的话,心里偷着乐,使劲憋着笑。听花丽喊,也装作没听见。 文秀正在往灶里添柴禾,听见就火了。拿起一根秫秸,撅成两截,大喊一声:“何根生,我早就想打你了。”就要抽过去,小丽跑过来,死死拽住他的手,又喊:“妈,我哥要打何根生。” 刘老师喝止文秀,说:“小丽,你先喊根生欺负你嘛,你哥才急眼的。妈都听见了,根生明明在夸你,咋是欺负你。说你长得白还不好吗?还有,这些话肯定是别人说的,根生不告诉你,你咋会知道?别吵了,放桌子吃腊八饭。根生是客人,你们多让着他。”收拾好了吃饭,根生吃了三碗粘干饭。刘老师看他那样,还不太饱,不好意思再吃了。刘老师也不劝他,怕吃伤了他,嘱咐在家看书c练字,她一会儿带着人去公社。 花丽家刚刚撤掉饭桌,秦秋廉来了,说:“刘老师,大伙儿都说你是好人,这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没有不管的道理。今儿个我们都去,老孙不一定能去了,他们家的两个猪都让濑歹(狼)背去了,一块儿买的两个,都五六十斤了。” 文秀在西屋,听到这儿跑了过来,问道:“大哥,这濑歹就这么有劲,能背动这么大东西呀。” 秋廉说:“可不是,早晨我们都码着印去找了。从细沙河边上走的,是两只濑歹,在村南头缓了一口,放下歇一会儿,又背起来走了。一直沿着大西沟里进山了。刘老师,我今儿个去公社,也算是师出有名了。王剩子也去,带着人,支出十支枪来。这大雪天,白耳狼没有吃的,来村里祸害东西,没枪不行。” 根生听直了眼,说:“小丽,我回家一趟,一会儿回来。你替我告诉你妈一声。”说完一溜烟儿的跑去找大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一、联袂闯狼窝 大智在家里吃的饱饱的,正呆的百无聊赖,根生来了。大智妈问了一下家里情况,根生简单的说了一下。大智妈和秋仁媳妇看他那没心样儿,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根生也不理会,把秋智叫到外边,把狼的事告诉了一遍。大智说:“那你是啥意思?” 根生说:“大智,你明知故问!我还没看过濑歹,正好咱俩码着血迹c脚印儿去追,看到底长啥样。” 大智说:“你不要命了,濑歹也背小孩儿。再说我妈知道得打死我。”根生说:“看我的。”朝里喊:“二娘,我和秋智去小丽家。她妈他们去公社接我爸了。”没等里面回答,拉着大智就走了。 两人到了细沙河边,已经能看出来冰面的轮廓,因为还有两个泉水每天都在上面流过,一层层的往上积,把冰面上的雪化了不少。两人走到一排大柳树前,根生爬上去,撅断一个大树枝子。冬天树枝都是冻茬,不用费力,脆生生的折断了。根生溜下树,说:“咱们得有武器,荣子杨打虎上山用枪,咱们俩打濑歹用柳树棍子,比比谁厉害。” 秋智说:“根生,真能打着一只狼,过年就行了。这个咱俩咋分啊,你总不能和我争吧?” 根生拍拍胸脯说:“大智,你说这话没良心,我啥时候和你争过,狼皮给我,肉都给你。夜来我在小丽她家睡的,他家炕没有我家热,这个狼皮给小丽做褥子。” 秋智听他说在小丽家睡的,又有几分不自在,说:“那咱们今儿个打两只,皮子都给小丽。这拿着弹弓就好了。” 根生说:“那也不能回去拿了,回去就出不来了。”两人边说边寻到狼印走,许多地方都被人的脚印淹没了。幸好看到一堆血迹,雪也有压过的痕迹。根生说:“这就是你大哥说的缓口的地方。大智,狼背东西走,怎么背?” 秋智看到根生一脸的英雄气概,知道是硬装出来的,想调侃他一下,说:“我听过德福大爷讲过,濑歹常在后面下手,对人也敢,它悄悄趴在你后背上,用前爪子拍你一下。” 根生听得头皮发麻,拨一下大智的手,打断说:“别你你的,拍你一下。” 秋智笑了,说:“别打岔,我打比方呢。当你回头看时,他对你的喉咙就是一口,然后咬住,往身上一甩,背着就走。猪也是,看这个血迹,这是在这缓一口,再咬着就走了,这猪也就死了。”这几句话听得根生毛骨悚然,想回去,又怕秋智笑他胆小。看冰面上有人滑冰,也有人凿冰。 今天是腊八,晚上还要吃冰块。也有的是凿冰捉鱼,根生的心放了下来。再往前走,血迹就更明显了。渐渐的进沟了,很少见人的脚印了,积雪没了脚面子,行走很困难。虽然是大晴天,沟里还是阴森森的。根生拿着大棍子,一步步往前挨。大智悄悄上去,在他的右肩上一拍,根生嗷一下,扔下棍子就跑。秦秋智哈哈大笑。整个沟都惊动了。各种山禽野物都动了起来。根生明白过味来,急眼了,捡起大棍子就朝秋智奔去。秋智说:“根生,别动,我感受到了濑歹。”根生的大棍子举到半空停了下来,躲到秋智后面。 秋智说:“根生,不是我说你,这么胆小,还来逞能耐。刚才你就错了,真是狼拍你,你应该拿大棍子往后扫,扔了棍子,那不成了狼食了。” 根生听出大智的揶揄,满面羞惭,说:“大智,我平时最服你,今儿个更服了,你比我小,但比我胆儿大办法多。濑歹来了,你不能自己跑啊。” 秋智不逗他了,说:“德福大爷告诉我,濑歹走沟狼走梁,都喜阴,不喜阳,白天不出来,太阳光下睁不开眼。放心吧。”根生也不知道真假,前一句话他听过,他还问过林老师,林老师说,濑歹就是狼,耳朵是白的,也就叫白耳狼,没有走沟走梁的说法。 两个人走到这儿,不敢往里走了。看半阴的天空似乎窄了许多,也看不出了颜色,只感觉青幽幽的。再往山上望去,密封不透的黑松林,风一吹过,左右摇曳着,发出低沉的呼啸声,使他们两人毛骨悚然。忽然又是一声凄厉的鸟叫,叫的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两人转身要走,看到前面一大摊血迹。秋智大着胆,抡起棍子跑过去。是一堆骨架子。根生说啥也不干了,就要往回跑。秋智看出来了,说:“根生,别怕。咱俩在一块儿,濑歹也不敢来,你自己往回跑,备不住(有可能)就在前面等着呢,咱们不往里走了,就在这儿找一下。我大哥说两个猪,看这儿就一个,那个就在附近。如果还没吃,我们正好抬回去。”说着只往前走了一米多远,在一片杂草中找到了另一头猪,足有五十斤。秋智拿棍子挑着看一下,五脏已经吃光了。秋智拉了一下,并不太重,说:“根生,咱俩抬回去,分了就有肉吃了。”根生说:“抬到你家吧,我家人明个儿去市里医院,今儿个忙着准备,没人弄这个,到时候给我点肉吃就行。”两人就把这个猪拖到冰上,一直拖到村南头儿。不管谁问,他俩都说是野猪,别人听了,又佩服又羡慕。 到了村头这里,没有冰了。两人倚在春秋桥的石柱上喘气c休息。秋智说:“根生,你咋这大劲?咱俩要打架,我是打不过你啊。” 这一路走来,基本都是根生在拖着,听大智说完,根生得意了,说:“大智,这算啥!我自己能挑水,满桶的,这你看着过。再说了大智,咱俩凭啥打仗啊!咱们俩这一辈子都是好朋友。” 大智站起来,拉起根生的手,像大人一样,把根生的手举起来,说:“何春根,我这是第一次叫你的大号,也是第一次听你说了一句有劲的话。根生,我秦秋智发誓,这辈子都做你的好哥们儿,细沙河作证。” 根生看他说的庄重,也站直了,用另一只手擤了一下马上就要过河的鼻涕,用袖子擦了一下,又在后背上蹭了一下袖子,郑重地说:“我何根生,不,我何春根这辈子都做秦秋智的好朋友。要不然,天打雷劈。春秋桥作证。”两个人伸出右手,小拇指拉钩,一起说:“拉钩上线,一百年不许变。”又用大拇指互相盖章,完事后拉着手走到树下。秋智让根生爬上树,弄些树条拧成绳子,把猪四个蹄子绑上,一直抬到秋智家,放在院外,两人走了进去。 秋仁正在院里,吓了一跳。看他俩身上c脸上都有血,以为打架了。高声喊,“妈!”秋智看哥拿着洋炮,问:“大哥,干啥呢?” 没等秋仁回话,秋智妈出来了,吃了一惊,说:“你们两个活牲口,这是咋了?谁先动的手?”这两人才注意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秋仁已经看到门口的死猪,跑了过去问:“大智,这是哪儿来的?” 大智说:“捡的野猪。” 秋仁问:“在哪儿捡的?” 秋智说:“在河边儿上。”秋仁突然火了,拎过秋智,一把扯倒,手里拿着装火药的铁条,照他的后背就一顿猛抽。 根生一看不是事,撒腿就跑,大智喊到:“根生,李玉和。”这意思是叫根生保密,学李玉和,打死也不说,根生说,“知道了。”一溜烟儿的没影了。秋智妈看打的差不多了,示意秋仁停下。 秋仁说:“这个明明是孙会计他们家夜来丢的猪,在河边上捡的野猪?真亏你想的出来!今天早晨去那么多人找都没找着,你能捡着?一准儿是钻了西沟里,那是濑歹窝,不等濑歹吃了你,我先打死你。”又要抢过铁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二、鸡鲊菜卷饼 秋智妈说:“老大,先问问他,还去不去。下个死保证,要不然就拿枪托子一下子打断腿,扔到大西沟里去。” 秋智说:“妈,再也不去了,我俩开始也没想去,走着走着就进去了。我保证再不去了。” 秋智妈说:“那好了,去喊你孙叔,把这个死玩意儿让他们拿回去。” 秋智又不干了,揉着屁股,嘴里斯哈着说:“妈,这个是我和根生从狼嘴里抢回来的。干啥给他们!这不是他们的。” 秋仁也说:“妈,这个不是老孙家的了,孩子们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油腥了,也都苛待坏了,咱们收拾了,在两个锅里煮上,让孩子们也解解馋。” 秋智妈说:“老大,你糊涂,是你馋了吧?这是咱们的吗?别说没用的。大智,快告诉去。”秋华也出来了,劝妈妈别送回去。妈妈也不说话。几个人知道没办法挽回了。 秋仁说:“大智,问问孙叔叔,他们家还有多些枪砂子,匀给我点。”秋智进屋擦洗了一下,磨磨蹭蹭的走了。 根生没回家,直接去了花丽家,把花丽也吓了一跳。根生讲了一下经过,又渲染了一下如何勇敢,大无畏的,又编排了秋智是如何胆小。花丽一看眼前站着的分明就是荣子杨。已经到中午了,花丽已经把饭热好了。是妈妈夜来就烙好的荞麦饼。根生看她忙活,感觉自己就是爸爸,小丽就是妈妈,这就是两口子。小丽看他有点儿出神,以为是在想他爸妈的事,刚要安慰他,他先说话了:“小丽,长大给我当媳妇吧!” 花丽很意外,说:“根生你羞不羞,你才几岁呀。今儿个夜里不让你在这儿住了,夜来你都滚到我被窝去了。” 根生说:“真的,那你不给我推过去。我啥也没穿,太丢人啦。求你了,不能说出去,尤其不能让大智知道,他得笑话死我。今儿晚上我回家住了。” 花丽说:“我不说,你也别说,没人知道。夜来我是想拥你回去,你睡的和死猪似的。不一会儿,自个儿又滚了回去。你挺好的,不尿炕。”根生听着,不像夸自个儿,自知太丢人了,讪讪地,没再说话。正好看秋智在大门口一闪而过,根生喊了一声。秋智听到喊声,倒着走了几步,往里看一下,看根生也擦洗干净了,门帘子撩起来,冒着热气,以为刘老师他们回来了。花丽听根生喊,跑了出来。喊秋智进去,秋智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炕上已放好了桌子,只有两双碗筷,他知道刘老师他们都没回来。花丽又拿上来一双碗筷。 秋智说:“小丽,你会做饭?真没看出来。” 没等花丽回答,根生说:“那是,你才知道,花丽早就会做饭。那饭做的那个香。” 花丽赶忙说:“根生净瞎说,我哪儿会做饭。我妈夜来烙好饼,下面放的粥,锅盖上是我妈卷好的饼,我就是在灶里烧一把火,熥热它就得了。大智,也在这儿吃吧。”掀开锅,一样一样的拿到桌子上,有卷好的几张饼,还有两个盘子。花丽说:“这盘子是鸡丁咸菜,白菜心拌豆皮,我嫌凉也熥了一下。” 秋智真想笑,拌白菜心有熥热的吗?说:“小丽,我去孙会计家来着,这就回家。在外面吃饭,回去又挨打。你们吃吧,我走了,这回不像过家家了。”言外之意是真两口子。 花丽说:“别忙走,吃一个饼。荞麦的,可劲道呢。”拿起一个递给秋智,秋智早就忍不住了,荞麦饼早就听说过,啥时候尝过啊?接过来吃了几口,想保持点风度,没敢大口的吃。卷的是鸡丁咸菜,一点儿不咸,太香了。看花丽又拿起一个,摆摆手咽下最后一口说:“好吃,真好吃,我不吃了,我总得要回家去吃,再吃,你们就不够了。我走了,回去晚了挨骂了。” 根生说:“对,再不走,我就后悔叫你进来了。” 秋智说:“真成你们家了。”说完就走了 因为是腊八,大多数家里就吃了三顿饭。落太阳前,孙会计媳妇端来大半盆肉。说了一些千恩万谢的话,说也给何平家送去了,也有根生的功劳,把这几个孩子乐疯了。大智妈就做了一锅小米饭,是干的,拿笊篱捞的,金黄的,干爽爽的。把秋仁一家四口喊过来,秋义下午也回来了。把肉炖了一半,又放了一些萝卜。看着这几个孩子大快朵颐,秋智说:“妈,今年腊八是我吃的最好的一次,这肉还不是我抢回来的!这不肥不瘦的,真香。”秋智妈看他满嘴流油,一脸得意,没出声,手里拿着一块骨头啃着。 大智说:“妈,你说你愿意吃骨头,这不是有福不会享嘛。吃肉多香啊!” 秋智妈说:“改不了了,越没肉的骨头啃着越有味。你这小孩子不懂。” 秋智吃的差不多了,肚子有了本,又问:“妈,咱们啥时候也烙荞麦饼呢,卷鸡丁咸菜,真好吃!” 秋智妈问:“你又在谁家吃东西来着?没记性,告诉你多少回,不管到谁家,看人家吃饭就走。” 秋智赶忙说:“我记着呢,不是吃,闻着就香,我太馋了。妈,做一顿吃吧。” 秋智妈说:“咱们家哪来的荞麦,哪来的鸡肉!自己个不馋就是了。” 立武才四岁,奶声奶气的说:“我爸说,馋了往自己嘴巴子上拍两下就好了。”大家都笑了。秋智妈心里高兴,自从德望走了,家里还没这么高兴过。 吃完饭,秋义从文件包里拿出六十元钱递给妈妈,说:“我一直到年三十儿才放假呢,家里活也帮不上,这是我这几个月攒的,都买件新衣裳。妈的衣裳我买了,买完布以后,妈你给我尺寸,我在公社的成衣铺,做现成的拿回来。今儿个我还得回公社,十家子的李奇我们约好了,在村头汇合,一起回去。这濑歹闹得厉害,夜里把门关严点。” 秋智妈看见六张大团结,对儿子不那么严肃了。这六张得攒几个月,又听说买衣裳,心里高兴,说:“老二,别给我买衣裳,你爸走了,我一个寡妇舍业地穿着给谁看!我问你,老何家你二叔回来没?你二婶魔怔了,我还没顾上看看去。” 秋义边带手套儿边说:“大队做保,回村批斗,广大人民群众手托着帽子,只要再犯,就押回去专政。明天他们都去市医院给我二婶治病。” 妈妈说:“老二,记住你爹的话,衙门行里好修行,你对你老何二叔的事,大智告诉我了。这就对了,都是乡里乡亲,谁备得住有个山高水低的!老早走吧,带着火,濑歹怕火。” 秋义说:“没事儿,妈,李奇带着半自动(步枪)呢。”边说边走了出去。 秋智妈放下碗筷,对秋仁家的说:“老大家的,先给你买,和秋华的一样。先买褂子,用的确良(一种布),颜色自个儿选。裤子都用斜纹布,青的蓝的,随你们。明个儿你和你老妹子一起去。布票不多,老二就拿回来两丈,有不要布票的布头最好了,大不了接个头呗。大智也别买草绿褂子了,那布都要布票,没有布头,就用蓝斜纹吧。妈找你四嫂给你做,洋车子(缝纫机)做。”大智不愿意,不敢顶嘴,收拾睡觉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三、狼真的来了 当天夜里,秋智妈听到院里有动静,有猪叫声。他拉着灯,坐起来听听,没有动静,继续睡。早晨起来,没听见猪拱门的声音,秋智妈有些奇怪。推开屋门看时,栅栏倒了一片,她心里咯噔一下,夜里来野物了。赶紧向猪圈跑去,这口肥猪倒在血泊中。秋智妈大声喊:“华,去喊你哥。”秋华已经起来了,听妈的声音不对,赶紧跑出来。看妈妈坐在地上,喊着就跑了过去。他看着东院的二嫂抱柴禾,想喊他一声,看她装作没看见,也没理她。秋智妈就觉得一丝一毫的力气也没有了,用手指了指猪圈。秋华站在圈门外的大石头上,往里一看,惊呼一声,喊,“老叔!”德明在墙那边答应一声。秋华喊,“你过来。” 秋智妈说:“去找你哥。”秋华把妈妈架起来,妈妈自己走到屋里,秋华飞一般的跑去找秋仁。秋仁急匆匆的走来,跳进猪圈,看五脏已被掏空。他有一股无名火,从猪圈里跳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屋里,把还在死睡的大智光溜溜的提起来,照他刚结痂的屁股上一阵猛打。秋智被打醒,看大哥凶神恶煞般的,吓得大哭起来。 秋华拦着秋仁,质问道:“大哥,猪让濑歹掏了,你打大智干啥?挺冷的,快给他盖上被火。” 秋仁的脸有些扭曲,大声说:“你知道个屁!是濑歹掏的不假,谁把濑歹引来的?还不是这混小子。今天打死你得了。”秋华还是护着秋智,秋智也不害怕了,知道自己家的猪叫狼咬死,也不哭了。任凭哥哥打。 妈妈说话了:“秋仁啊,打他有啥用啊,趁没冻僵,快去找德禄你二大爷。屠戮了毛,看啥样儿再说吧。” 秋智明白,是自己惹得祸,它和根生能码着血印子追踪濑歹,濑歹比人的嗅觉更灵敏,当然也能码到他们俩的气味儿,追踪到家。这明显是报复,是因为猪太大,濑歹背不走。秋智看秋仁走了,赶快穿上衣裳,下了炕,就要往外走。 妈妈站在院子里,看到了,问:“大智,干啥去?一大早晨的,等一会儿你二大爷来。看有啥话说没,先吃饭吧!”他都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出来的,刚才还在炕上,说:“妈,我没事,我怕我哥回来又打我。先躲一会儿,等他气消了就好了,一会儿就回来。现在饭还没熟呢。”大智妈一想也是,点点头。大智如逢大赦急忙忙地去找根生。 跑到根生家篱笆墙外看,外面有马车,掌包的(赶车的人,也叫车老板子)李栓柱穿着羊皮大袄,带着大狗皮帽子,一身关东人打扮,在跺着脚等着。他想起来了,今天根生妈去医院。昨个儿过晌,都准备好了。大智没敢进去,在旁边等着。看他们家里人开始往车上搬东西。然后就看见根生妈出来了,笑眯眯的,不像有病呀。家里人跟着,根生也在后面,他二姐春花没出来。大智估算是照看小妹春苏呢。 根生妈看着车老板说:“你办事,我放心。” 李栓柱说:“吃饭穿衣是大事,早饭吃了吗?” 根生妈说:“吃了,这两天不在家,没人看山,这个山神还在呢,也没啥大事。”李栓柱开始也以为没啥大病,突然这一句没头没脑,没敢再接话。大智看他是真有病。几个人上车都走了,只剩下根生,村里也没人来送。只有刘老师两口子,叮嘱春兰c春生一些事。马车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何平跳下车,走到花叔跟前说:“我东边偏房里的那些东西,是准备给春生娶媳妇用的,能打三口柜,还能有盖房子的门窗,这不没办法嘛!这大伙儿帮衬着,能去医院了,后续还不知道用多少钱呢,你路数多,头面广,给我搭各(找人交易)出去。价钱也好说,用急三等价。这事办成了,你就是帮我大忙了。” 花叔说:“二哥,这都卖了,孩子要娶媳妇儿咋办?到时候还得买,那可就是贱卖贵买。我先给你看看,你别忙出手,大伙儿都帮帮,就挺过去了。” 何平摇摇头,苦笑着说:“兄弟你是明白人,就我这身价,人们躲还躲不过来呢。今儿个早晨这阵势,你就明白了。夜来倒来了几波人,送东西送钱的都有。可这大年关的,谁家有闲钱呢?就这么定了,就拜托兄弟了。”说完追上车,转身跳上车走了。 根生早都看到大智了,看刘老师他们回去了,跑过来说:“大智,我们家完了。”秋智很诧异,他怎么这么有心了,也不知道说啥话来安慰他。就把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根生吓了一跳,说:“这可麻烦了。濑歹一准儿是循着气味来的。那今儿个黑夜濑歹还不得来我家呀!家里就我和二姐看家,那咋办啊?” 大智说:“根生,这濑歹报复咱们,咱们不会报复它呀。我还怕它不来呢?” 根生看有话头,说:“大智,这外面忒冷了,进屋吧。咱俩好好合计。”没等大智说话,连推带搡地进了屋。春苏还没醒,大智想起那年夏天,看到光溜溜的苏子,也算是根生给他上的一课。知道这男孩儿女孩儿长得确实不一样。春苏这名字挺特别,是她刚刚生下时,何平正在摘苏子叶,老娘婆(接生婆)让他给孩子起名,何平看看手里的苏子,随口就起名苏子。何碾子嫌名字不雅,干脆排着叫,何春苏。何碾子会阴阳八卦,给她排了命数,说她九月九的生日,是大命人,但是命犯铁扫帚,要么克夫妨家,要么一生孤独,就为这,根生妈就有几分不喜欢她。 这时候春花在收拾桌子。大智喊了一声二姐。春花只说一句,“大智来了,”继续干活儿。她十三岁,在这里一般活都能干了。 根生说:“大智你晚上在我家住呗。” 大智说:“咋啦?你害怕啦?” 根生说:“有点,还有另一个意思,你不想报仇哇。来我家住,和我做个伴儿。” 春花听见了,说:“大智来吧,晚上咱们还能抓娘娘。” 大智听妈妈说今晚把二哥找回来,想一想,这濑歹不可能再去自己家,很有可能循着气味儿来根生家,报仇的机会来了。不行可以在这儿多住几天,濑歹总有来的时候,点头答应了。问根生:“你家洋炮呢?” 根生说:“在西屋墙上挂着呢,你会使吗?” 大智说:“这你不用管,有枪药和砂子没?” 春花说:“枪药在偏厦里放着呢。怕返潮,枪砂子让六叔拿去不少,去打野鸡,不知道还有没有。一会儿我去看看。大智,你要不会放,可别显能耐。坐力大,弄不好还打散砂,看扑着自己个儿。”说完就要出去。 大智说:“二姐你放心,我五岁就会使洋炮,去年学会打半自动。” 根生不相信,瞪着眼说:“就你?尽吹牛呢,要是会,早跟我把牛吹上天去了。”大智拿眼睛瞪他,摆摆手。 根生明白了,说:“啊,知道了,跟我这儿还留一手。”春花听完出去了。 大智说:“你咋那笨呢,再说,这个也不难学,你都准备好,我过晌再来。我家今儿个屠戮猪,我得回去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四、濑歹的报复 秋智回到家里,德禄二大爷早到了,在外屋的地上,放着一张桌子。这个猪就躺在上面,看上去又肥又大,知道是充过气的,是为了褪猪毛省事儿。德禄原以为把五脏都掏了,吹不起来呢。这可是技术活儿,先用一个梃杖,在猪蹄上穿条通道,然后人对着嘴吹,鼓起来为止。德禄看鼓了起来,吹累了,大锅里的水还没烧开,他坐在那儿抽烟,和秋仁聊着,这时德明老叔带着秋桂来了。秋桂和秋智待在门口看着,这时水沸了,热气直往门口扑。 德明说:“二哥,德寿来了,我看着他过了满井,往这儿走呢。” 不一会儿,德寿进来了,说:“我去了一趟厕所。这水开了。屠戮吧。”德禄拿一个大板子放到灶台上,把风箱向里靠了靠,不平,他出去捡了几块小石片垫好,又用手试了一下,不动了。说,“行了,抬上来吧。”四个人动手抬上去,秋智妈和秋仁媳妇就走进屋去。 秋智不知道妈妈念没念往生咒,这是濑歹杀死的,应该不会念。秋智就学着妈妈的口气说:“猪羊猪羊你别怪,你是阳间的一道菜,今年不想去,明年再回来。”把大伙儿都说笑了。 德禄往猪身上一瓢一瓢的浇着开水,说:“这小兔崽子,记性挺好。你大爷说你有出息。起开些,别挡亮。一会儿把尿泡取出来给你们吹。不知道这濑歹留没留。”德禄浇水,德寿拿刀刮毛,德明拿锤猪石(凹面的石头)来回搓着,秋仁使劲的压着。只一会儿,晶莹剔透的白条儿猪显出来了。妈妈出来看了几遍。 德禄说:“他二婶,不用着急了,这肉一点儿没变色,照样卖,这濑歹也算是义贼。”秋智妈松了一口气。 秋仁也乐了,说:“我把洋炮都收拾了,寻思吃完饭,装火药,打他狗日的,这么说还是枪下留情了。”其实大伙儿都担心,猪死了没放好血,猪肉的颜色发红,那就是死猪肉,只能卖三分之一价钱。几个人把猪肉抬到桌子上。 秋智妈说:“二哥,割下六斤血脖,大伙可劲儿吃一顿。” 德禄说:“他二婶,太多了,三斤吧,老规矩。”秋仁也说。 秋智妈说:“这是白得的,一会儿,把你老叔一家都叫过来,把大哥老公母俩也叫来。炖一锅酸菜炖猪肉,一锅萝卜干炖猪肉。”没有人再反驳。大智妈又说:“老大,给秋义捎信儿了吗?” 秋仁说:“捎了,也该回来了,我也告诉秋廉大哥和秋洁了,这老二也该回来了。” 德禄一刀下去,割下脖子。秋仁媳妇递过称,六斤四两。秋智妈说:“立雯妈,去切吧,都放上。”秋仁媳妇看多了,有些心疼,也没说啥。秋仁拿大桶往外倒脏水,把猪毛都捡起来,选出猪鬃,这都要卖给供销社收购站,猪毛和猪鬃价钱还不一样。都弄利落了,刷干净锅,秋仁抱劈柴放在西屋灶边上。 德禄说:“他二婶,咋处理?” 秋仁抢过话头:“二大爷,听我的,留下十五斤过年,其他都卖了。过晌你就给卖了吧,我们家的那白条。” 秋智妈说:“老大,妈知道你孝顺,你们也得过日子呀。” 德禄说:“秋仁,你好样的!一家走着,百家瞧着,大伙儿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家你大爷说了,你们一准儿有好报。咦?”大伙儿听他声音不对,都停了下来。看德禄一脸凝重,把肉已经劈成了两半儿。德寿c德明也看见了,肉里颜色已经变了,青中泛着绿。德禄起来,拿起秋仁媳妇儿切碎的肉,用手中的刀切下一点儿,拿起一个碗,说,“倒点热水。”秋华赶快倒了半碗,过了一会儿,他在嘴里舔了一下,又在菜板儿上拿了几块儿,如法炮制,说:“这些血脖没事儿。”然后在猪身上从前到后弄了一遍。大伙儿看他脸色有些扭曲,德明问:“都沾上了?” 德禄哭丧着脸说:“除了那块儿血脖。”几个人都瘫在地上,秋智妈听明白了,脸色瞬间惨白,秋仁一时没明白。 德禄解释说:“这濑歹忒歹毒了,它这纯粹是为了报复,它是把猪咬倒了,不让它死旧了,咬破苦胆,再把五脏掏出来,苦胆水流完了,都渗进肉里。他们慢慢吃五脏,猪死旧了,苦胆也渗透了,肉都是苦的。这血脖处是他放五脏的,咱们找找看,还能切出一块儿不,其他的不行了。埋了吧,咳,这畜生,他姥姥的。”秋智听完后,觉得不可思议,这狼心狗肺可是真的,那它咋那么聪明呢,看白花花的猪肉不能吃,心里难过。秋桂走了,秋智想,可能回去告诉了。秋智妈这婆媳俩都走进屋,掉眼泪去了。秋仁只觉得血往上涌,也无处发泄,脸憋得通红。 这时德明家的进来了,后面跟着秋荣媳妇。说:“看这架势,秋桂说的是真的了,要不是咱自己儿个摊上了都不信,就这畜生这么灵?二哥,确实都不能吃了?” 秋智妈迎了出来,看这妯娌,脸上分明有幸灾乐祸的神情。说:“他老婶屋里坐吧,中午吃肉。这些是好的,一会儿都过来。” 秋荣媳妇儿扭着大屁股走过去,用手摸了一下猪肉,说:“这白花花的猪肉,咋就是苦的呢?这不能白瞎了。我有个法子。”几个人都看她。她说:“让老三c老五每人骑个洋车子驮着到二十里外的庄子吆喝着卖了,谁也看不出来。等知道了,早走人了。”说完鼓着蛤蟆眼,得意的看着大伙儿。 德明家的说:“这个法子好,这雪也化些了,一天就回来了,两个年轻人也没人认识。去织过布的庄子不去就是了。” 德明说:“是个办法,就是有点祸害人啊。” 秋仁摆摆手,说:“老婶别说了,不能这么干。一家倒霉,多家跟着倒霉,没有这道理,妈,你说是吧?” 秋智妈说:“你说的对,咱们是穷,倒霉了,也不能祸害人家,埋了吧,明年出几棵好庄稼。今天晌午总算有肉吃”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 德明家的瞥了一下嘴,说:“二嫂高尚,那就光着屁股c扎起脖颈子过年吧。我中午家里有客,不能在这儿吃了。”说着拉了几下媳妇儿,拉不动,自己走了。这几个男人也不说话,走到院里,很默契的拿着镐头c铁锹挖坑。天太冷,地都冻实了,一刨一个印。德明说:“老三去我们家拿洋镐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五、时刻准备着 几个妇女在屋里做饭,秋智把秋信抱上炕,自己走到外屋拿起刀子偷偷地割下一大块肉,找一张破报纸包上,到西屋放起来,把大哥的枪砂子偷着包一些放在兜儿里。外面已经挖好了坑,把肉放进去,回填上,浇一些水冻住,大伙儿回到屋里抽烟c说话。秋仁说:“二大爷,今儿晚上这白耳狼还得来,一会儿秋义回来,他晚上在家住,我把洋炮装上,挂在那屋,今个黑夜要是还来祸害鸡,就让秋义轰他狗日的。”秦德禄说还会来,这濑歹最记仇,准备一下吧,在这河南水北,秦德禄对狼的习性最有研究。秋仁过去把洋炮拿过来,让二大爷教他怎么摆弄。 德禄不紧不慢的把通条拿下来,说:“我看你鼓捣过,还不会呢?” 秋仁说:“以前看我爸鼓弄过,我昨儿个试了一下,不知对不对。” 德禄说:“你们坐着,我到院子,给他演示一下,在屋里看走了火,不是闹着玩儿的。”几个人走到院子,德禄把火药放上,用通条捅了几下,说:“力道不能太大,怕着了炸膛。”把砂子选出几粒小的放上,然后把枪拉开,说:“用枪托抵住肩膀,闭上一只眼,看这个三点成一条线,你试试。别动搂勾子(扳机)就行。”秋仁拿起来,德禄说:“抵紧了,不然打散砂,满天飞,你也得喷个满脸花。”这秋智也知道,刚刚还听春花说过。 秋仁说:“这太简单了,他娘的,今晚有种就别来。”他都忘了,是秋义打不是他打。秋智刚想提醒他,防震棚“哗”的一下,一道火蛇从洋炮里蹿了出去。把大伙儿吓了一跳,防震棚就稀里哗啦的往下落草屑。秋仁也吓了一跳,说:“这么大劲儿?” 德禄说:“你这一枪,今儿个黑夜濑歹不能来了,这畜生最多疑。这样也好,你自己儿个装一下。” 秋智已打定主意,说,“我来。”没等大哥反应过来,抢过洋炮,拿出通条,秋仁就要发火。 德禄摆摆手,说:“老三,你那院也不能离人。老五又不常回来,让他摆弄一下试试,真能擎住枪托,他学会了也是好事。”秋仁点点头,秋智按二大爷说的,摆弄好,就要开火。 秋仁说:“还行,知道洋炮口朝空地放。”德禄让他趴着,秋智也不管地上有雪,立刻趴下。 德禄说:“看你家那棵核桃树没?朝它放枪。注意,抵住枪托,闭一只眼,成一条线,放!”呼的一声,只看见秋智在地上退了好几步远。也不知打没打中。德禄说,“还行。” 秋智说:“大哥,根生他们家人都去市里了。根生害怕,让我和他去作伴儿。” 秋仁说:“去吧,我跟妈说,你二哥要是不在家,你不能去。今儿个过晌去吧,给他们端一碗菜去。”秋义回来了,带回来一坛酒。听说肉都不能吃了,也很生气。他定的媳妇,今年要来过年,媒人已经告诉秋智妈了。今年打春在年前,明年打春在年后,叫“没春年”,人们说是寡妇年,不能结婚。只有姑娘去婆家,先过年就行了。姑娘的兴嫁月在九月。明年九月办喜事。秋廉说和的,答应去女方家住,但不算倒插门儿,生孩子姓秦。女方开始不同意,后来多方解劝,又拿不出来彩礼了,都用得差不多了,也就算了。 到了过晌,根生一觉醒来,看挂钟都过了三点,大智还没来,他一想黑夜要来一群白耳狼,猪也卖了,鸡也不多,连大黄狗都卖了,万一濑歹再闯进屋来吃人,自己倒是能跑,苏子怎么办?他想起了昨天掏光五脏的死猪,更害怕了。下了炕,趿拉着鞋走出去,看了几遍,快四点了。秋智来了,手里拎个网兜。进屋后,根生儿就开始埋怨,嫌他来晚了。 大智把东西往炕上一放,脸上露出得意。说:“二姐,我妈让我给你们带来一碗菜。”春花拿出来,根生已经吃饱饭了,口水还是流了出来,伸出小黑手拿一块肉就放在嘴里。 春花说:“一会儿热了吃,吃凉肉跑肚子(拉肚子)。这包是啥?”大智把这个猪的事告诉了他俩。这时小苏子的手也够了一块肉,刚要放在嘴里,让春花抢了过来说:“不知道凉的啊!姐一会儿给你热,”说着拿了下去。苏子就哇哇哭,嚷着要吃。看炕上还有一大块就去抢。 大智赶忙拿起来,说,“生的c苦的。” 根生说:“这濑歹也忒有心眼儿了,也太狠了。大智,你们不吃,拿到我们家什么意思?” 秋智说:“说你笨,你不爱听。”趴到他耳边嘀咕了一会儿,根生点点头。 晚上根生他们又吃了些东西,大智不饿。中午吃的太多啦,尤其是吃了肉最顶饿了,明个早晨不吃也没事儿。当然,这是大智想的。春苏闹着找妈妈,四岁了,早戒奶了,就是离不开妈妈。春花铺上被,和春苏一起躺下。春苏就是哭,没办法,春花把春苏的手放在自己还没长成的胸脯上,春苏哭声小了,抽抽噎噎的睡了。春花渐渐的也睡着了。 根生两人把洋炮拿过来,在地上鼓捣着装上药。秋智把偷来的枪砂子装上。根生惊讶的看着他摆弄,羡慕地说:“大智你真会打炮啊?你真行,你啥时候学会的?” 大智一脸的不屑,说:“这算啥,我早晨那会儿不是吹牛吧?你把弹弓再准备好,真要是濑歹多,打不死反攻咱们,你拿弹弓打着,我装枪药。” 这根生哪里还敢反驳!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怯怯地问大智:“那濑歹来多了,这弹弓能挡住吗?”大智愣了一会儿,很男子汉的说了一句,“x。”根生不问了,两人拿出一个纳鞋底的大针,认上麻丝,把带来那块肉拿出来。一针一线的缝起来,然后拿一个铁线穿起来,长长的,两人走出去挂在手巾杆上,位置怕高了又往下降了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六、大智是“英雄” 两人回到屋里,都有些困了。根生说:“大智,这濑歹都得半夜来,那我太困了,顶不到那个时候咋办?” 大智也在想这件事,说:“你知道头悬梁锥刺股吗?”根生摇摇头,大智说:“我可不能再说你笨了,连这都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也不超过五天。让根生去找麻绳,根生把纳鞋底的麻绳拿来。根生头发长,大智就把他的头发拿麻绳使劲地给扎上。又拿剪子剪下一块儿麻绳,说,“根生,拴在我头发上。” 根生鼓捣了半天,说,“太短,扎不上”。 大智说:“那把你这头发系在窗户上吧。” 根生说:“那我不干,你咋不悬梁,那个股呢?把那头系在你耳朵上。” 大智无耐让他系上,说:“根生,这好啦,这濑歹来了,咱俩就眼瞅着吃你姐和苏子吧。” 根生一看,确是这么回事,说:“是啊,那咋办?” 大智说:“我不困,把洋炮拿到窗台上,我自个儿怕顶不住。你要是睡着了,你让我当孤胆英雄啊!把你系上,要打瞌睡,就拽你一下。” 根生一看,也没有别的办法,说:“那行吧,听你的。” 根生把绳的那头儿系在窗户上的一个钉子上,秋智自己下炕把洋炮和弹弓都拿到炕上。心里还是没底,又去外屋找一个烧火棍,拿在手里比划一下,拿到炕上。根生已经在打瞌睡,春花也发着均匀的鼾声。大智困了,心想不能睡,这仇不报誓不为人。把洋炮朝外架好,怕走了火儿,把栓放开,熄了灯,说:“根生,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韩蕊姐吗?” 根生迷迷糊糊的说,“知道。” 大智说:“别睡着了,把你头发连根儿拔下来成秃子,韩蕊姐长得好看吧?” 根生听他这么问,来了精神说:“大智,你咋想问她了!她当然好看了,谁也比不了,你看我大姐c你姐他们和她一比,都和豆腐渣似的。你问她干啥,你想要她当媳妇儿啊?当妈合适。” 秋智说:“找打呢!找什么媳妇儿!他还有一个弟弟,今年春天来看她来着。长得也那么好看,比咱们大一点。我告诉你,他不住在小玲家嘛!那次我去还咸盐,看他们俩在院外的小树林里。” 根生抢过话头说:“不用说了,我知道在鼓捣事呢。都这样,上次我去找黑子,进院后看着她和她姐在黄瓜架下鼓捣事呢。看着我待理不理的,我等烦了,走了。黑子问我干啥,我也没理他。” 大智听得不耐烦了,说:“说哪儿去了?什么鼓捣事呢!他们在小树林里打架,你一拳我一脚的,他们看见了我,让我保密,说这是武术,我谁都没告诉过。” 根生不屑的说:“真没见识了,武术都不知道,就是打架的手艺。年年来演杂技的里面,就有耍武把式的,你又不是没看过。” 秋智说:“你才不知道呢?谁不知道,就是没见过真的。这韩蕊姐那姿势真好看,等开了春,我要拜她为师。学成了,来多些濑歹都不怕。” 两个人说着话,秋智抱着枪托,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让根生推醒了,秋智迷迷登登的,听到外面的叫声。从玻璃镜往外看,在雪地的映衬下,清楚的看到一只狼上蹿下跳,旁边还有几只狼在围着它。大智吓坏了,看一下根生,急得直挠头,说,“开枪!开枪!”秋智手忙脚乱的就搂勾机,搂了几下不响。 春花过来,小声说:“抵住了,拉下栓,搂!”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就听外面“嗷”的一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狼跑了。也不知打没打中,春苏哇的一声哭出来。春花又躺下,把她手放在胸脯上说一句,“都睡吧。”秋智被坐力回推到地下,哆嗦着站起来,爬上炕。只觉得浑身无力,耳朵嗡嗡响。春花又起来给根生解开了,头发上的还系着呢。只听外面有说话声,接着有手电的光柱照到窗户纸上。大智听得有人喊他的名字,是二哥。还有后院的刘老师两口子,走了进来。大智看他们进来,哇的哭了。二哥说,“不怕,谁打跑的濑歹?”一看屋里的情景,明白了,抱起秋智说:“傻小子,你闯大祸了。”外面有许多人,春花穿上衣裳,让刘老师上炕。 德禄进来了,说:“老五,你也去,拿上这个洋炮。确实打中了,没死,他们都码着血印撵去了。”转过脸来问大智:“咋了?大智,后怕了?你给二大爷说实话,你给这濑歹喂了啥?”二哥也不走,拿下洋泡,装上药,看着大智。 大智说:“在家里杀猪的肉,我缠上了麻线。”德禄哈哈大笑:“知道了,埋肉时,我看着少一块儿,没放在心上。小兔崽子,谁告诉你的。这是来了一个小狼群,看到这块肉,头狼先吃,麻线把牙缠上了,它就跳c叫,别的白耳狼不敢跑。听到枪响才跑了,谁放的枪?”春花也不吱声,根生说:“我二姐拉的栓,大智都吓傻了。” 德禄说:“行了,睡觉吧,走,老五,咱们去撵,快鸡叫了。”大智听说打中了,不管生死,好歹出了一口恶气!实在是太困了,一觉睡到太阳照在窗户上。春花也困死了,是外面的吵嚷声惊醒了春花。春花起来做饭,根生带春苏。春花说:“一准儿是来看热闹的,咱们不用管。”大智走出去也没和人打招呼,回家了。 过两天春生回来了,到了刘老师家说,妈妈已转到精神病院,带的钱都花光了,一天就得十多元药钱,其他还不算。回来看看花叔,他家那些东西有下家没。花叔说,“明个儿你跟我去,我们厂子有个人要买,你自己去和他谈。我在中间烧火(帮忙)。”第二天就去办了,讲妥了。那买家找了一个工厂的卡车,付了钱就拉走了。春生留下家里一些钱,又置办了一些东西,回市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七、何六儿聪明 连续几天,各生产队部都受到狼袭击,驴c马都有咬死的。只有大智家这三队,何碾子晚上不敢睡觉,每天晚上都拿着洋炮c手电巡逻。这天晚上听着有动静,就往外赶。年龄大了,腿脚不灵便,心下又着忙,走到门口,门槛子绊了一下,枪响了,把自己喷了一脸。人们听着,拿着家伙儿什撵狼,何六儿把他大爷搀进屋里,把脸洗了,还有一道道血印。何碾子说“六儿啊,这丢人啊,濑歹没打着,倒把自己打了。”说完笑了,就感到脸疼。 何六儿早就打定了主意,说:“这濑歹也真狠,敢往你脸上忙活。”老爷子明白了,何六儿为啥忙着给他洗脸,刚要反驳,何六儿说:“躺下,救我哥。”老爷子明白了,马上把脸蒙上,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人。秦满囤也来了,是生产队会计。现在何平队长戴帽儿反革命,他全权负责生产队。大伙儿给他让一个道,他问老人:“大爷,感觉咋样儿?” 何六儿有些生气,说:“满囤,现在你就算是队长,其他生产队上损失了多少牲口!这你最清楚。幸亏我大爷警醒,才一个也没损失,你也应该加点人手啊。今儿黑夜来了一大群,枪都不让你放响了,不给机会,我大爷也老天扒地了,能干过濑歹?多亏枪响了,不然队里的牲口不算,我大爷的命也没了。你看把这脸抓的,脸都花了。我大爷个子矮,这濑歹明显是要掏喉咙。”大伙七嘴八舌。 满囤看何碾子在炕上躺着,脸上盖着毛巾,面子上过不去。毕竟他是当家人,又看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大爷c六哥,我虽然不是队长,这事我还是说的算的。大爷快八十的人了,为了集体的财产不受损失,与白耳狼搏斗,这事我要写成材料上报大队c公社。六哥在这儿护理着,我再留下两个人护着牲口棚。虽说后半夜了,都算两天工。我这就去找秦书记。六哥你从明儿个不用上工了,护理老人家,工分十二分,一天加四斤小米补助。”人们陆陆续续的散了,留下两个基干民兵守着。 第二天下午,公社的c大队的都来看老爷子。脸上已经在上午包扎上了,姚副主任和秦秋廉都来了。看到脸上一道道纱布,也都吓了一跳。姚副主任说:“大爷,你是全公社的英雄,是现实版的草原英雄小姐妹,虽然你的儿子是坏分子,但领袖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你的大无畏革命气概,值得全国人民学习!你放心养伤,我向你保证,向华主席保证,绝不再让国家和集体的财产,受一点儿损失。” 秦秋廉看他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话,想说话,一看五弟秋义,站在姚副主任后面,现在负责团支部工作。马上说:“看秦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秋义听着有些别扭,只好走上前去说:“大爷爷,我是秋义,一会儿我们就开基干民兵会议,全副武装。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对待敌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你放心吧。” 秋廉说:“大爷爷,这两位领导是代表党c代表组织来看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爷子在被子里伸出手,比一个二字拿了回去,几个领导面面相觑,刚要问。 何六儿说:“几位领导,我大爷不能说话,他意思我懂。他这倒下,不能让革命事业受损,生产队的牲口都是革命的宝贵财富,别人他不放心,让我二哥来替我大爷。他懂这套,又会对付大野物。” 姚副主任说:“大爷,这好办,秦书记在这儿呢,让你二儿子来。” 秦秋廉故意为难地说:“这个家我当不了,他二儿子是何平,现在是托帽坏分子。” 姚副主任说:“我知道是托帽的,这好办,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有这样英雄的父亲感召他,只要他能改正,仍然是我们的好同志。让他回来,在村上开一次批斗会,广大人民群众看他的认罪态度。态度好就可以摘掉吗,到这里伺候着他父亲,让他革命的父亲教育他,英雄事迹感染他,让他尽早回到人民的队伍中来。他也好再照料这牲口。”何六儿连声感谢。姚副书记说:“秋义留下,和秋廉书记开基干民兵会议,今天民兵上岗。以防敌人反扑”。 第二天秋义开完会回家了,说起了何六儿,夸他聪明。秋智妈说:“秋智,这场战争是你引起来的。这狼也好,濑歹也好,多少辈子了,都没有太大的冲突,这让你弄的,各生产队遭受多大损失。”秋智听说根生爷爷伤了,也不知道根生知不知道,说:“妈,我去告诉根生。”妈妈说:“早点儿回来,天快黑了,别乱跑。”秋智答应着走了。 根生还不知道爷爷伤了。听秋智说就哭了,说:“二姐,你把门叉好了,我去看看爷爷。爸没在家,谁管他呀!大智和我一块儿去吧。”大智答应,两人朝队部走去。到那儿一看,爷爷脸包着,坐着和六叔说话呢,这个心放下了。 老爷子说:“咋了,根生哭了?看闪着脸,把脸洗一下,擦干喽。”这时进来两个基干民兵,背着半自动,把枪放地上,上炕取暖。天已经黑透了,爷爷催他俩快走。两人刚出门口,听到东面的山上传来狼嚎声。然后就一声接一声,再就是群狼的叫声,悠长而凄厉。何六儿跑出去,把他俩拉回来。这两个民兵就下了炕,检查子弹。 民兵连长王剩子跑了进来说:“六叔,今晚不对劲儿,东山头上密密麻麻的绿眼睛,听叫声得有四五十个。上房吹哨子吧,别等他们攻进来就不赶趟儿了(来不及了)。”那两个民兵上了房吹哨子。 根生说:“爷爷,六叔,我出去看看。” 何六儿看看安全了,说:“看看吧,先别回家。一会儿六叔找人送你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八、人定胜濑歹 秋智两个人跑出去,月亮都升起来了,在东边悬着,天气特别晴朗,那金圆的月亮就显得孤零零的凄冷。细沙河的冰面和积雪在月光下反着光,河东的一簇簇山峰,在月光下起起伏伏成黛色的朦胧。黑森森的山顶上移动着一颗颗亮晶晶的光,不细看,以为是天边眨着眼睛的星星,正好填补了星星稀疏的淡蓝色的天空。秋智和根生跑到平房下边,上面有人影在晃动。王剩子看见了他俩,在上边喊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又乱跑,一会儿把你俩当濑歹打了。我们都知道了,这狼都是你们招来的。快进屋去,一会儿我让人送你们回家。” 大智说:“剩子哥,我们俩上去看看行吗?” 王剩子爽快地答应:“行,注意啊,梯子滑,别摔下去。二小,去扶下梯子,把这俩二虎弄上来。”大智以为得费一些口舌,没想这么痛快,赶忙沿着梯子爬上房,也不感觉冷。房上已铺上棒子皮,有些人趴在上边,又断断续续的上来几个。两人守着一杆枪,有的守着洋炮。 王剩子说:“革命同志们,我们都是领袖的好战士,不怕流血牺牲,一切行动听指挥。这些濑歹都在射程之外,它们在向我们示威,我们就和它耗,听我命令!”大家看着狼群往前动一下,刚要下令,绿光又退回去,这样几次,王剩子失去了耐心,大喊“开枪!”秋智赶紧捂上耳朵,还是震得嗡嗡响。每人大约打了五发,停下来。秋智看到绿光四散。不过几分钟功夫,又还原了。大家这才相信,狼也服从命令听指挥。这时秋廉c秋义上来了,德禄跟在后面。还没等说话,房下面耿志说话了。其实房上人早看到他了,没人和他搭话。 耿志说:“狗剩子,你这样不行,白浪费子弹。有点耐性不行吗?没等打着狼呢,子弹先没了”。 王剩子说:“我知道了,你回家吧,看一会儿伤着你。大叔,我多说一句,我孩子都四岁了,别叫我小名了。”显然是不愿多和他纠缠。 耿志气愤愤的说:“真是一帮二百五。”大伙儿都装作没听见。 秋廉说:“大叔,你也上来吧,指导我们呗。”他是大队书记,不想和任何人结怨。耿志没搭理他。秋廉说:“同志们,我把二叔找来了。他对濑歹的习性了解,让他给出出主意吧”。 德禄已经把烟卷完了,划火点着了,看脚底下是棒子皮,走到边儿上,抽着了,说:“剩子,咱们和狼比耐力,你一辈子也比不过它。要是咱们天天都这么和它耗着,总有松下来时候,这些牲畜就会冲到村里来。现在这些牲畜就是想报复咱们。那天晚上在何平家,应该是伤着两个。这两个都活不成了。一个伤了牙,狼牙最怕麻线。这两个兔崽子,一准儿是听我大哥说的。这小九儿” 秋廉看他说跑题儿了,赶紧问:“二叔,那现在咋办?” 德禄说:“说远了,现在得冲它一阵,留几杆枪守在房顶上。其他人枪过河,向东山头冲它一阵,打不死它们,它们也不敢再这么闹了。” 秋廉说:“王连长,听二叔的,你组织吧”。 王剩子说:“二小,你带三杆枪留在房上,四个人分着四个方向,其他没枪的配合他们,别让濑歹钻了空子。我带着人向东山头冲,不要乱开枪,听我口令。你俩小兔崽子别动!”说着让人们扎紧鞋带子,拿嫩棒子皮垫在鞋底,又在鞋面上包上几层,便于过河和插雪。然后下了房,向东走去。秋智观察着绿光,躁动了一阵,随后又恢复原样。 秋廉说:“老五,你带几个人,拿着一杆枪,吆喝着别让人出来,看伤着,我看有不少洋炮呢,这很好,明个儿大队给报销枪药和枪砂。”刚刚姚副书记在,秋廉说官话,现在不用了。秋义带着几个人,拿着一个半自动和两个洋泡下房走了。 秋智盯着绿光,看他们似乎又退了一块儿。德禄说:“这些畜生,比阶级敌人狡猾多了。我就纳闷儿了,他们咋知道这个射程的。”王剩子他们过了细沙河,放了一阵枪,绿光散了,接下来几个绿光出现在在山顶上,传来几声凄厉而悠长的狼嚎声,不一会,绿光全部消失了。王剩子带人刚返回,还没到细沙河,绿光又聚集在山顶上。秋廉说:“去一个人告诉剩子,这山也不高,冲上去,今儿个每个基干民兵五个工。” 二小说:“不用去人。”拿起手电晃了几下。大智看见远处的手电光,一步步冲向东山头,一直到山顶,又是一阵枪响,手电光往回晃。二小问:“大哥,他们都跑了,咋办?” 秋廉说,“在山上拢一会儿火,呆一会儿再下来。”二小拿手电又晃了晃,这些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他们自有他们的交流方式。 这时,村南头传来枪声。秋廉说:“是秋义他们,快去几个人支援。” 德禄说:“不行,老大别动。这些畜生的想头还是队部的大牲口。都趴下,灭了手电,让房下的人都去屋里,把屋里灯关了,谁也别抽烟!都趴下!”大伙儿都紧张地趴着,屏住呼吸。一个小时左右,三三两两的绿光出现了。大智异常兴奋,德禄怕他动,按住他的头。接着各个方向都有绿光出现。大智真是佩服这些濑歹,这明明是调虎离山嘛。绿光越来越近了,德禄拍了二小一下,二小早就瞄着一个绿光,喊一声“打!”,一梭子就打出去了,传来几声惨嚎,绿光四散逃去。王剩子知道狼进村了,带着人往回赶,狼群朝西边跑去。德禄不让动。王剩子他们追去了。不一会儿,秋义带着几个人回来了,没上房,查看战果。 德禄说:“这行了,濑歹遇见对手,它们就长记性。这样大规模的闹没有了。下去看看,打死几个?” 秋廉说:“打死分狼肉,谁打死一只加五天工。狼皮归他了。”大家高兴,拿着手电筒,又点上两个火把都找了一遍。这里打死三只,秋义他们打死一只,王剩子他们有没有战果还不知道。满囤让拖进去一只,让德禄收拾。今儿个黑夜就吃一只。王剩子带人回来了,带回来一只狼,还活着。几个人拖进屋,狼的眼睛没有以往的凶相,流下了眼泪。德禄说:“别让它遭罪了,给他个痛快吧。”王剩子让人把它拖出去,照头上开了一枪。王剩子进屋,跺着脚c搓着手,骂骂咧咧的:“这些畜生玩调虎离山,不是二叔你,今儿个可就吃大亏了,我们这些人连濑歹面都没见着。” 秋廉说:“你们不也有一个战利品吗?” 王剩子说:“这是二小他们打伤的,让我们追上了。今儿个黑夜打牙祭,书记。” 秋廉说:“打牙祭,派人去我家厢房,拿些碗筷来”。满囤说:“不用,书记,库房里有的是,一个队人都够。” 秋廉说:“那也得去,那有一桶酒,算我个人慰劳你们的。满囤,带两人去吧,正好把这俩孩子送回去。老九,不让你们吃肉了,明个儿给你们留一份儿。满囤,你嫂子要没醒着,就别叫了。醒了你就告诉他一声儿,我今儿个就在三队队部住了。立世和他二叔去我舅家了,明天我舅舅过生日,” 满囤说:“悄悄的去,嫂子以为去濑歹了呢。”大伙儿都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胜利的笑。大智和根生也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二十九、何平残废了 有几天没闹濑歹了,大家心里踏实了,闹了将近一个星期,损失也不少。何平回来了,村里开批斗会摘帽。秋智没去,和根生去捡柴禾。两个人边玩儿边捡。快到中午了,捡了一堆,正想捆上回家。秦立世来了,说:“别拿了,跟我走。”这两个孩子虽都是长辈,但是小孩儿,立世也不客气,拉着两人就走。原来是批斗会上,本来想走过场,何平认罪态度也好,这时耿志带着几个侄子上台,又高喊口号。这些年,人们把口号喊烦了。何平人缘一直不错,大伙儿就象征性的喊几声。耿志他们却给他换上大架子,挂在脖子上,喊一声口号,压一块土坯。何平的腰越来越弯,大队的几个人护着他,就宣布结束。耿志的几个侄子就上台给摘牌子,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何平带着架子,重重的摔在台下。那些土坯都压在了何平腿上,左腿当时就断了。现在正张罗着往医院送呢。何平不走,非等根生。根生哇哇啕啕地来了,何平已经上马车了,看儿子走进,也顾不上疼,说:“根生,去找你二舅,你二舅要是待你不好,就去找你大姑,先别告诉爷爷。”说完又疼晕了。 秋洁和立世站在旁边。立世说:“这家算完了。” 秋洁说:“小九,以后少搭理耿家人,心太他妈狠。”大智心里难过,把根生劝了回去。 这几天,秋智去德福家学习《三字经》,差不多背熟了。现在学《朱子治家格言》,这个太难,秋智消化不了。德福也讲不太明白,但是秋智觉得是好文章!每天练毛笔字,写仿。德福说了,长进不小,过年可以执笔写对联了。德福快到忙时候了,这个村子南片的,不管哪个生产队的都找他写对联。把红纸一放就走人,过几天来拿。德福已经买足了墨,今儿个拿报纸让秋智试一下,觉得还不行,字是缺乏力道,一看就孩子气,又想锻炼他。还是大娘一句话,提醒了他,研墨c写横批是秋智的活,正联还由德福写,这样又练了字,大爷也轻快些。秋智听妈妈说,开始也有人给他家送点瓜子儿c核桃之类的,德福就连东西和红纸都扔了出去。人们看他是个怪人,也不再有人提起东西,他反而是有求必应。常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更喜欢别人奉承几句。 秋智有空就去看根生,春苏让他大姑接去了。爷爷抽空就去他们家,何平想瞒着老爷子。可是这么大事,队部又是消息灵通的地方,没几天老人就知道了,他老泪纵横。正好春生回来借钱,老爷子把棺材本都拿去了。当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面,让他们发誓,世世代代不和耿家人来往。哥几个留着眼泪发誓才罢。队部不能离人,这活儿又好,最起码一年工分最高,吃喝都是公家的,这个年龄有这份活不容易。又舍不得孙子c孙女儿,让大姑娘把春苏抱去。准备在年三十儿把这姐儿俩弄到队部过年。 秋智和妈妈商量,把根生接家里来过年。秋智妈和秋仁商量,秋仁不同意,说:“按理说,这事是应该的。看咱们家现在的情况,比何平家也强不了多少。根生来,他二姐就得来,咱们家哪能多出来这两个人的嚼裹!还有秋义媳妇要来过年,这支出也不小呢。新媳妇呆这三天不说,还得买身衣服,走时也得给买红头绳钱吧,再少也不能少于十元了。” 大智一听没戏了,秋智妈说:“确实也不方便,那就算了,有好吃的,记着多给拿过些去。今儿个满囤来了,把手戳拿去了,说没有差户头(意外),明个儿就分红。” 秋仁说:“妈,不是我说狂话,我最看不上满囤,说话半吞半吐,啥差户头?那是咱们该分的。过年了还不分,留着下崽子呢?” 秋智妈说:“他这不是公家人吗,和咱们又不是近支,他爷爷那辈儿就出服了。明个儿你去领,你就安排着花吧。能还点饥荒就还点。猪交了白条,钱不能动,要度春荒啊,到时候青黄不接的,借都没处借。我还是那句话,年节好过。”秋仁卷着烟,认真地听着,回道:“我知道了,妈。” 秋智妈拿出鞋样子比划着,看了一眼秋智,说:“老大,妈问你个事,今儿个卖鱼的事,你知道吧?” 秋仁开始一愣,马上明白了,划着火柴点上烟,说:“知道,大伙儿都生气。一个外地人,在咱们河里剜的鱼,给咱们卖高价,气人。” 秋智妈说:“那也卖净了,一条都不剩。再说,细沙河也不是谁一家的,河里的鱼千条万条的,也不是他养的,人家就有那个本事。咱们这庄上,老的少的都算上,哪个没去试过?一天两天也剜不出一条来。” 秋仁笑了,说:“真是啊,听说他那是祖传的手艺。夏天时候他就到一百多里地以外的上游去捞鱼,冰冻实后鱼就到咱们这下游来了,他就跟着到这来剜鱼。” 秦秋智听得入迷了,看秋仁说完了,撇一下嘴,说:“这都是那个打鱼的人说的,那是吹牛。去年夏天小宝还在深水处抓到一条大鱼,三斤多。咱们庄上这么多人就这么完蛋?谁都不会,就让他卖这么贵?” 秋智妈,看了儿子一眼,她认为秋智说的对,点点头说:“不管谁学会了这手艺,人家也不会把鱼白白的送给咱们。秋仁,这鱼再这么贵,就不吃了,过年别张罗买了。” 秋仁说:“行。” 秋智妈说:“明个儿让你媳妇过来,眼看小年儿了,我们娘俩商量蒸干粮。现在咱家黄米还有些,你大娘给的,能蒸两锅年糕,二十三一天都蒸出来。从明儿个起,就安排着推碾子吧。” 秋仁笑着说:“我小时候纳闷儿,咱家总是在小年这天连蒸两锅年糕,现在明白了,只能让孩子们吃一顿,敞开吃。那些就放起来,正月里人来客去的再吃。”秋智听了,也是才知道,心想,这大人真坏。 秋智妈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今年多蒸一锅发糕,明儿个我和你媳妇儿商量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也敢砸明火 晚上秋义回来了,在后车架上拿下两个大纸箱子。搬到炕上,是猪肉。秋义说:“妈,这是二十二斤,够了吧。”秋华c秋智高兴坏了,每年都是十斤,切成方子,放在一个小坛子里,秋智经常掀盖看,眼见着它一天天少下去,直到没有了。妈妈狐疑的看着秋义,秋义感觉到了,说:“妈,这么看着我干啥?我又没去砸明火去(当强盗)。是秋廉大哥分给我的,他还多了一套头蹄下水,说哪天给我弄一套呢。” 秋智妈说:“你大哥是你大哥,咱们是咱们。老二你听妈的,把肉退给他。这么多年也不看他给咱们买点儿东西,今年还不是看你有点儿用。再说你大嫂那窝囊地,连猪都不会养,家里没杀猪,哪儿来这么多肉,一准儿不是好道来的。送回去,别等我发脾气啊。你告诉他,咱们杀猪了,不用称肉。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秋义着急了,说:“妈,咋就不是好道来的!我大哥说,今年我爸没了,日子艰难。加上一口猪又让濑歹祸害了。还有,今年家里不是有新媳妇儿嘛,别太寒掺了。这都是我大哥的原话。” 秋仁看着这大块猪肉,眼睛都绿了。听妈一说有道理,秋义说完,他觉得更有道理,说:“妈,我大哥说的也是正理,你是他亲婶子,吃他点东西还不应该呀,收下吧。” 秋智妈也知道这二十斤肉,可解决大问题了,也舍不得送回去,说:“那就这样,头蹄下水可不能再收了。” 秋义高兴了,在下边的纸箱子里又拿出一桶酒,里面还泡着人参,说:“妈,这是你未来儿媳妇儿给你买的,让你一顿喝两盅去寒气。姥姥过完年得来,你俩喝,六斤呢。”又拿出做好的衣服,让妈试试。成衣铺做得就是好,穿着合身,针脚又细密。秋智妈小心地收起来。秋义又拿出四瓶豆油,说是公社发的保健油,这词儿听着新鲜,秋智妈还是第一次听说。秋义说还有东西拿不了。还有五十个双响,一挂鞭。哪天回来再带家来。又拿出二十块钱,说:“妈,我知道新媳妇儿来,得给头绳钱,这是预备的。妈你愿意给多些都行,就是不能超过这些。” 妈妈收起来,叹口气说:“你爸常说,是官强过民,是火热于灰,看你大哥他们那日子,这大队谁比上了?就单说这酒,啥时候看咱们家打过这多酒,别说没钱,有钱也没处淘换啊。秋义,妈得把话说在头里,咱们家不求那个,你懂妈的意思吧。” 秋义说:“懂。” 第二天早晨,天气相当好,快到小年了,天气反而暖和起来。积雪化了不少。秋智昨个听妈妈和秋义说起剜鱼的事。年夜饭不能没有鱼啊,吉庆有余(鱼)嘛。他决定今天也想去弄几条鱼。于是去找根生,两人一拍即合。在家里拿一个斧头,冰凿子,拿着夏天捞鱼的鱼苗笊篱,背着小鱼篓,说着话来到河边。两人看过别人剜鱼。走到河中央,两人开始剜冰,一斧子下去,只是一个白印,震得手麻酥酥的疼。换了几个地方都一样,两人气馁了。已经半头晌了,两人悻悻地收拾家什儿,准备回去。 根生说:“大智,看戴着大狗皮帽子那个人吗,他是行家,这两天就在咱村子里晃荡。价钱还高,我听刘老师说还缺斤两,昨天他们买了四条,称了是五斤二两,回家一称,还不到四斤,刘老师气的,找他去,他还没走呢?就是不承认,说刘老师无理取闹,听说别人也有称的,大多数都不够分量。”大智知道,这就是妈妈说的外地人。打定主意调理他一下,和根生嘀咕了几句,两人分头行动。 秦秋智躲在一棵柳树后面,离那个人也就是米远。那人认真的剜着冰,旁边一斤多重的鱼,已经有十多条了。根生走到这人跟前,他都不知道,带着一个长长的大驴皮手套儿在水里捞着。根生说,“喂!”把他吓了一跳,刚抓到手的一条大鱼,一瞬间滑掉了。他有些气恼,看了一下,是个小孩儿,也没理根生,继续捞。根生说:“我妈让我来找你。” 那人跪在那儿也没起来,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找我干啥?”根生说:“夜来买你四条鱼,你说五斤二两,回去一称不到四斤,我妈说让你还给那两条鱼。” 这个人明白了,是昨天买鱼的那家孩子,说:“去,一边儿玩儿去。昨儿个给你妈说清楚了,又来找后账。没工夫搭理你。”转头又去捞。根生当他面,抢起两条鱼就跑。这人是万万没想到,喊道:“喂,你这兔崽子敢抢鱼。”嗖地站起来,由于用力太猛,再加上长时间跪麻了,一下子坐在那儿,差点儿掉冰窟窿里。他定一下神,迅速站起来,说:“给我拿回来!”索性甩掉手套去追根生。 根生已经跑了几十米远了,还回头朝他笑,他就追了过去。这时秋智迅速跑过去捡大的拿了七八条扔在小鱼篓里,背上就跑。谁知太忙,冰面太滑,摔了一个跟头。那人听见了,看鱼少了一半儿多,舍了根生就去撵秋智。秋智撒腿就跑,根生放下那两条鱼,又往鱼堆那儿跑。那人明白了,他还要拿。回过头来,又撵根生。根生抱起两条大鱼又跑。 那人说:“你们这两个崽子,以为我傻吗?抓住你们一个就成。”直接追根生去了。 秋智停下来,看看不行,怕被他追上,高声喊:“打小孩儿了,外地人抢鱼了,还打人,打人了”。扯着嗓子喊。那人愣了,看有人往这边看,不敢追了,怕闹误会。根生跑了,把两条大鱼也放到背篓里。 秋智说:“根生,今儿个我才发现,你也是个财迷。那么撵你,把鱼扔给他得了。” 根生说,“大智,你说我财迷不财迷的,我也不知道。这两条大鱼稀罕的我没法儿,就是舍不得扔。不是你喊人,就让他抓住了。不管咋说,这下有鱼吃了。” 秋智说:“回家可千万保密,我妈知道了打死我。你说我们这么做算偷吗?” 根生说:“你别胡说,这哪算偷,当面儿抢的。”说完又觉得不对,不知怎么措辞。 秋智说:“对,我们拿的是不义之财。是梁山好汉c小八义,走,回去吃鱼去。”两人一共弄了九条。根生说,就他姐儿俩,拿四条,秋智拿五条。回到家,秋智吹得神乎其神,别人帮助凿冰,两人捞鱼,三人平均分了,家里人都很高兴。秋智妈半信半疑,告诉秋华打听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一、都是看山的 晚上,春花就炖了一条大鱼,太鲜了。春花夸了弟弟,根生眉飞色舞,吹了一通,和秋智两人事先编好的。睡觉前,刘老师和花丽来了,送来几斤大米,这可是稀罕物,过年生产队才分,得过了小年。刘老师问:“根生,今天去剜鱼了?”根生自豪的点点头。刘老师单刀直入说:“昨个儿卖鱼那个人,过晌来了。”根生好似惊雷炸的一下子呆住了。 花丽说:“那人找我妈,说她儿子抢了他鱼,一共抢了九条,还有一个孩子,太远没看清。还告诉怎么抢的,把我妈笑死了,我也听到了,都笑岔气儿了。”春花是个灵丫头,听出来机关,装作不知道。 根生说:“那后来呢?” 花丽说,“我妈把我哥叫出来,指着我俩说,这就是我孩子。”那人泄气了,就走了。 根生看了一眼二姐,刚吹完,有几分不好意思,说:“小丽,我只想替刘老师报仇,当然了,还想吃鱼。” 秋智爸要来到五七了,家里人商量,现在风头也挺紧,秋廉c秋义都是官身子。秋仁想从简,秋智妈似乎心有不甘。这里的风俗,人死后三十五天是一个隆重的祭日,这天死者才是在阴间安身立命了。阳间要送去一应物事,扎宅子c扎金山c银山c扎屋里摆设,说这样死者在那边就能住高房大屋,金银成山,使奴驱婢。这些年“破四旧”已经看不到了。秋智奶奶走时都没有,当然秋智是不知道。秋智爸出殡那天,没告诉哪天烧五七,就是举棋不定。 德明两口子就想操办一下。最后秋廉说,人死如灯灭,不必再找麻烦,还是顾活人吧。最后,是这哥几个跟着德明去祭奠一下,这五七就算过去了。秋智妈总觉得过意不去,抹了好一阵眼泪。老三秋礼来信说,年前可能回来一趟,后来又来信说,部队正在大规模精简清查“三种人”,不能回去了,问爸爸身体复原了没有。秋仁回信说快好了,不要惦念。又给秋华寄来一件棉猴(戴帽子的棉袄),大红的,秋华差不多半夜都起来试穿一下,喜欢的不得了。原计划过完年,秋信去姥姥家了,秋华舍不得,和妈妈商量几次,妈妈也有几分犹豫。秋智忙着和德福大爷写春联,也顾不上惹祸了。 明天就是小年了,根生妈妈回来了,从火车站走回来的,春兰陪着回来的。走到村头,大伙都看到了,都试探着和她打招呼。她挺明白的,边说话边走,春兰在后面跟着,她径直走到自己家,春兰放心了。她一进屋,把姐弟俩吓了一跳,真是又惊又喜。根生哇地哭了出来。 根生妈说:“哭啥,把鼻涕擤了,说你多少回了,这妈是离开几天,妈要是死了,你还不活了咋地。你小妹呢?” 春花说:“我大姑抱去了,过完年送回来。” 根生妈一听就急了,说:“明儿个就小年了,在姑姑家算咋回事,赶紧接回来,穷家也好,破屋子也罢,还是自己家。”这时,刘老师来了,拿来些东西。秋智妈也来了,拿来几卷豆皮。根生妈已经会抽烟了,坐在炕里面也不让别人抽。春兰把弟弟妹妹叫到外屋,嘀咕了一会儿进屋了。刘老师说:“二嫂,城里多好,你多待几天啊,这家里没事。”根生妈点着烟,抽了一口,也不吸,直接吐出来。 这个村子女人吸烟的不多,春花看着不舒服,刚要说话,根生妈说了:“大夫也说,过了年让我出院,我也没啥大毛病,就是神经性头疼,又快过年了,孩子们没人做饭。这么多年了,习惯看山了,还不得回来看山,你说是吧,刘老师。”秋智妈和刘老师对看一眼,听她说话还是病态,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春花想不让妈抽烟,看她说话前言不接后语,抽一口烟,低头想一会儿,嘴里嘀咕几句,忽然又笑了,自己又感觉不对,抬起头来对秋智妈说:“二嫂,让你想着,你家也不富裕,我二哥又才走,五七我们都没赶到家。根生,你爸呢?” 春兰抢着说:“妈,你又糊涂了,我爸不是和春生去口外赶马去了吗?来去得一个多月呢。”根生妈往炕沿挪了一下,扔掉还没抽几口的烟,使劲地咳了一下,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几个人吃了一惊。 根生妈说:“这活牲口,找了一个好活,一准儿是他爷爷争的,一天十二分,六毛钱补助,每天还给一斤小米。这爷俩这一个多月挣不少,年在哪不是过啊,就是遭点罪,怕春生受不了,他爸倒是去了几趟了。看这样,这坏分子帽子是摘了,是吧,刘老师。” 刘老师一听,这说得太明白了,条理也清楚,赶忙说:“摘了,不然能让他去买马吗?这可是大队的差使。” 根生妈脸上放出光来,说:“我听春兰说了,好几个生产队的牲口都让濑歹掏了。要不咋又去口外呢!我知道七队的那俩骡子,头年赶回来的,这是咱们惹着濑歹了,都是看山的,各管各摊儿,就不能出这事。我给这死鬼说多少回了,他就说我是疯话,还训我,‘濑歹就是濑歹,啥他娘的山神。’你看看,啥也不懂。” 刘老师不敢顺着她的话题说了,岔过去说:“二嫂,我给你端过来一小簸箕黄米面,明儿个蒸年糕吧。这还有一刀肉,明儿个晚上辞灶,可不能用素饺子。我们走了,天也不早了。”根生妈要下炕送,两人不让。 刘老师和秋智妈走出来,刘老师说:“二嫂,这黄米面是他叔拿到厂子里用粉碎机粉的,用一分的锣(粮食粉碎机的计数方式),可好了,你看,这过年了,粉点啥不?我让老花拿厂子去。” 秋智妈正犯愁呢,说:“刘老师,又得劳动你公母两个,那感情好了。不用他叔带着,明儿个让秋仁送去。我也就是听说有这机器,还没见过。” 刘老师说:“厂子扩大了,从外地来了许多工人,现在厂子将近三千人了,说还不够。食堂就置办了粉碎机c碾米机。二嫂,你要碾小米,就让秋仁带着。现在老花是班长,没事的,别的光也沾不上。”秋智妈千恩万谢的,刚走出几步远。 刘老师说:“二嫂,还有一件事,就是刚才说的厂子事,他们要招临时工,你让秋义在公社给说一下,让你们老大去。我们老花也找一个,就安排春生吧,他家太可怜了。现在就是秋廉这关难过,我都告诉春生了。二嫂,我走了。”秋智妈答应着,看她渐渐走远了。虽然穿的有几分臃肿,好看的身材还是凸显出来,朝着落日的余晖走去,看上去整个人在放光,一片一片的闪着。“好人呐。”秋智妈心里感叹道。回去就和秋仁商量。秋仁高兴,说第二天碾米时再去找秋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二、真正的年味 小年这天下午,各家各户都大烟小气的蒸年糕。秋智对这一天记得最清楚,这天的样子一年都在脑子里晃荡。在德福家,中午挂钟刚打过一点,秋智就回家了。到家时,妈妈正在搓黄米面,二姐在往灶里填木头。蒸年糕是个技术活,秋智妈是一把好手,还有蒸馒头也是拿手活。按理说,北河是不缺面粉的,他们这里是山地,不种麦子,只靠过年过节分的大米和白面,蒸一锅馒头也就太金贵,庄上很多人都来找秋智妈去蒸,根生妈也行。蒸年糕时,先把锅里添合适水,放好篦帘,帘上面铺上菜叶,菜叶上面铺一层芸豆,灶下大火烧着。满满的一大簸箕黄米面用温水拌匀,水的温度很关键,太凉,年糕夹生,太热又烫死了。拌的既不能干又不能涝,拌匀后,一层层往锅里撒,最后又撒上一层芸豆。然后盖上两层锅盖,如果锅盖密封不好,还要在锅边再捂上毛巾,还要把大簸箕挡在门口迎风的地方。秋智妈放好后,说:“大智和秋信把门关严,去屋里等着。”就是怕锅封闭不严,冷气进入。秋华也进屋了,秋智妈在烧火。兄弟俩什么也做不下去,贪婪地嗅着年糕味儿。实际上,年糕味才是真正的年味。 秋仁去公社了,大嫂在照看孩子,怕这时节过来闹。过了一会儿,秋智妈进来,用门帘子擦了一下脸,怕热气进屋,擦了一下就快放下。几个孩子看到,妈妈脸上全是汗。秋华问:“头遍火烧完了?”秋智妈点头。 秋华说:“二遍火我烧,这活有啥难的!你总得教会我们吧。” 秋智妈说:“以后上你婆家学去吧,这是你大娘送的黄米,加上你大哥家的柜底子(剩余的最后一些),我可不敢糟践了。” 秋仁在窗子外说:“妈,我回来了,先把粮食放外面了。”他看关着门,知道现在不能进去。 秋智妈说:“行,你先回去,过二十分钟都过来,让你媳妇做菜。”秋仁答应着走了。过了一会儿,秋智妈又烧了一遍火,热气渐渐消了下去。打开门,一股热气喷出去。 秋仁一家四口进来了。秋仁家的把立武c立雯放到炕上,去洗菜切菜,麻利的放在锅里。秋智妈把锅边毛巾拿掉,掀开一层锅盖,热气有气无力的往上冒着。只等菜熟,年糕就揭锅了。秋智早就下炕了,里外走着。秋信也直喊饿。秋仁家的说:“妈,菜好了。”秋智c秋信已经进屋了,这时“噌”地又跑了出来,秋华搬桌子c拿碗筷。秋仁想起粮食还在外面,都拿了进来。秋智妈掀开锅盖,一股年糕的香气迅速飘进每个人的鼻孔里,年糕上的芸豆红彤彤的,又大又鼓。秋华拿着两个大盘子走了过来。秋智妈说:“先拿碗,用铲子蘸上凉水,一块块切在碗里。”秋仁已经把红糖化成了糖水。秋信c秋智自己端着碗上炕了。还没等倒上红糖水,两个孩子已经吃掉半块儿,秋华直喊别烫着。秋仁心里不是滋味。 锅里烧着火,把菜盛到大盆里,下一锅在西锅蒸。秋义在家住,也好热炕。秋智妈说,“秋华,看下你二哥回来没。” 秋仁接过话头说:“他说了,中午回来吃年糕,都快三点了,也该回来了。”正说着,外面响起洋车铃声。秋义走了进来。秋智c秋信撂下碗筷,盯着二哥的大袋子。秋义把袋子放在地上,说:“瓜子c榛子c糖块。”看着两个兄弟盯着自己看,装作看不见,脱鞋上炕吃饭了。秋信问:“二哥,没有了?” 秋义装糊涂:“啥啊?”秋智和秋信互看了一眼,沮丧地接着吃年糕。秋义笑了,说:“两个傻小子,鞭炮有往屋拿的吗?”秋信没听明白,秋智高兴了:“我说嘛,二哥,多少?” 秋义说:“我不说过吗!多了一挂小鞭,都是二百头的。一挂年午黑夜放,一挂送年用,一挂你们俩散拆着玩。” 秋智妈说:“咋才回来,大伙儿都等你呢。”秋义想要说啥,咽了下去。吃完饭,秋智妈去蒸年糕。秋仁媳妇把蒸过的年糕切开,拿过一个筐,一块块放进去,过年再吃了。然后准备晚上辞灶。秋义说:“哥,刚才我去了大哥家,要不早回来了。” 秋仁说:“妈还正想等你回来告诉你呢,你倒先去了。大哥咋说,都说他这方面差劲,不至于亲叔兄弟都拦着吧?” 秋义说:“看大哥那样挺为难,咱们是叔兄弟,你别忘了,还有秋洁c立世呢。他倒是没一口回绝。” 秋仁说:“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啊!那年咱们这儿接电,全县招架线工人,咱爸都打上门了,他也没放我,这你是知道的。不管咋说,秋礼能去当兵了,他这也算一点兄弟情义。现在你在这位置上,他有点怵你是真的,要不然早说死了。” 秋义说:“大哥,你不知道,秋廉这人吧,特别奸,全国在清查‘三种人’,就是打砸抢的。他还看不透我是不是属于这种人。” 秋仁着急了:“那你是不是啊?” 秋义说:“大哥放心,我肯定不是。今儿个我去厂里说你的事,直接找团委的,我们认识。我们还核计了我的情况,他也说不沾边。” 秋仁说:“这么说,我的事你都和厂里说好了。” 秋义说:“说好了,就看大队了。” 秋仁说:“这次他再拦着,不出手续,我把他脑袋打碎了。” 太阳快落山了,根生妈在切肉。切了一小碗做饺子馅,只放点葱花。根生最喜欢吃妈妈做的肉馅饺子,只不过是一年只有一次,就是今儿个晚上,饺子馅里的肉块切的也多一些,放上葱蒜,浇上酱汤,在锅里轻微的炒一下。每次只包十几个,多也就是二十几个。因为是两顿饭,中午年糕吃的饱饱的,晚上也就是吃两三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三、上天言好事 这时刘老师来了,没进屋,春兰和根生迎了出去。刘老师告诉春兰,刚才,秦秋廉去她家了。说起招工的事。是老花前几天找的他,告诉他和厂子说好了,大队出手续就行,过了年就能上班了。秋廉原话是“刘老师,你们公母俩是热心肠,我不止一次说过。现在大队一个招工指标不外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何平的事定性到底是啥,公社也没有明确指示。”老花开始还好言理论,最后红了脸,说了难听话。春兰心里也不平,耐心地听刘老师说:“春兰,我听说你爸他们年前回来,要回来让你兄弟自个去找。不回来就让你爷爷去找。不管咋说,这个机会不能错过。”说完就走了。春兰说:“根生,和我去队部找爷爷。” 秋智妈也在犯堵,刚才秋仁哥俩的话,她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中午又是吃的年糕,就感到心口难受。这要能进工厂,就有转正吃红本的机会,就是转不了正,工资每月就有十八元五,再加几个班,每月二十多块,他们一家四口,吃香的,喝辣的。她打定主意,明儿个去找秋廉。 到了晚上,全家人都回来了。秋仁媳妇在灶王牌位前放上桌子。上面摆上两双碗筷,放上香炉,在里面烧上三炷香。旁边放着一个大茶缸,茶缸上写着“为人民服务”,秋智也不知道说的是为谁服务,摆到灶王爷爷和灶王奶奶这儿,肯定说的是他们。茶缸里放着一个白瓷酒壶。秋智妈走过来,取下酒壶上的两个酒盅,倒上酒,屋里飘着高粱酒那刺鼻子的辣味。秋仁媳妇拿勺子盛饺子,秋智妈双手捧起碗,接过饺子,把碗放下,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揖。秋仁媳妇又盛了两碗放上,每个碗里放三个饺子,又在每个碗里浇上些饺子汤,也过来做了揖。拿火柴把酒盅里的酒点上,酒盅里跳动着蓝色的火苗,飘起细细的青烟,一股似酒似醋的怪味飘了起来,人们下意识的用手在鼻子前扇几下。 秋智妈妈理了一下头发,用围裙擦了一下刚刚洗过c已经擦干的手,说:“灶王爷爷c灶王奶奶,这一年过去了,你们受累了,家里的饭都做得熟熟的。这要上天见玉帝了,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保佑我们这些孩子旺蹦旺跳的。让天下太平,有个好收成。多吃点,喝好了,也好动身。” 秋智开始憋着,实在憋不住了,刚刚要笑出声,大嫂上去把嘴捂住,厉声说:“还笑,去年就是你笑的,爸没了。不能再笑了。”秋智不敢笑了,秋智妈摘下围裙,用手扫了一下衣袖,跪下去磕了三磕头,又说:“头年辞灶,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以后再不敢了。我是他妈,有不是都担在我身上。你们过来,跪下!”秋仁带着兄弟们跪下,随着妈妈磕了三个头。这时,听到村子里的鞭炮声。 妈妈说:“也该上路了,年三十再见。一路走好!”大家都站起来,秋智妈揭下牌位和对联,说:“放炮声!”。秋智和秋信冲出屋去,每人放了两个。灶王爷c灶王奶奶驾烟西去,言好事去了。 接近年关,大人们,尤其是这家的当家人,一天比一天焦虑,没有钱置办年货,都说年节好过,可是家家都有孩子啊。有的拉下了饥荒,过年还不上,见面都不好意思,心里更是着急。而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几乎每一天都在查手指头,恨不能今儿个就是大年三十儿。又过了两天,生产队敲钟分粮食。秋智跟着妈妈和大哥去分了。分的有粗粮和细粮,细粮很少。粗粮和秋仁分着拿,秋仁家的直接拿回自己家,细粮放在一起。秋仁和秋华到大仓里分粗粮,秋智和妈妈分细粮。每个人白面三斤c大米二斤。大伙儿都在排队,念到名字再去领。秋智妈看着秋廉在那边,走了过去。秦秋廉可不是来分粮食的,这里分完了,队里会派人送到他们家去。因为没有队长,他怕出事,和大队会计过来看看。 秋智妈把他叫到旁边,把秋仁的事说了一遍。秋廉说:“二婶,昨儿个老五和我说了,这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按理说老二也成家了,可别再挤这个名额。老花给春生报名了,找了我。”把昨天的事儿说了一遍。 秋智妈妈说:“他大哥,我知道你难,你就说说吧,有希望没?我心里好有个数,省得秋仁闹。秋义到厂里去找,在厂子都定下来了,也告诉他哥了。” 秋廉沉吟一下,说:“这老五也是,这要是去不了,秋仁不恼我一辈子!我尽力吧,二婶。快去分面吧,小九在那儿不行,约粮食的找秤(在分量上使诈),剩下他们好自己分。” 秋智妈妈说:“你多周全点吧,我去分粮食了”。 下午,秋智妈妈让秋智给根生家送去一瓶豆油,根生爷爷c何六儿都在,坐在炕上盘算着春生的事。何六儿说:“今个头晌,我让立维拿花篓,把那两只大公鸡背去了,外面蓬上柴火别人也看不出来。分粮食时候,秋廉特意跑过来说句话。我知道他的意思,大爷,你应该再去一趟。”秋智听到了,想:“这个得告诉妈妈。” 根生爷爷说:“六儿,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一趟。”下炕走了。 根生妈说:“他六叔,又让你们舍物,将来可得让春生报答你。他六婶也是好人,这么多年妯娌,脸都没红过。” 何六儿子看他说话明白,说:“二嫂说哪儿的话,把话说远了,这在队上,我二哥没少照顾,就他六婶这体格,我二哥安排她看菜园子这轻快活,要不她能干啥啊!” 根生妈卷着烟,不置可否地答应着,好像心不在焉地样子,看他又都听得明白,狠狠地吐了地上一口浓痰,说:“是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回春生能当工人,吃红本,多好啊!在哪儿不都是看山,娶媳妇儿就不用犯愁了。”何六儿不敢再说了,怕勾起她的病,抽着烟和春兰说着话。秋智和根生在扒炮声,往外面倒火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四、一物降一物 这时根生爷爷回来了,也没上炕,说:“六儿,我看这个事没啥戏。秦秋廉哼哈的,没正经的,不说正事。我得快回去了,王剩子在饲养处那儿替我盯着呢。”根生妈嗖地下炕了,根生爷爷刚要说话,根生妈妈说:“爸,你慢走啊。”自己嗖嗖的走了。 何六儿说:“我也走了,春兰c根生,跟着你妈,看干啥去了。”别人都回去了。 春兰和根生在后面跟着妈妈。看他往东街去了,急忙追上去,问:“妈,你去哪儿?” 根生妈妈说:“谁让你们跟着,回去!我去秦秋廉家。”春兰听口气不对,知道刚才爷爷的话,她上心了,就往回拽她,妈妈照着她的手就一巴掌。春兰松开手,和根生在后面跟着。到了秋廉家,春兰没进去,根生跟了进去。立世两口子正在燎猪头,烟气腾腾的,看有人进来,也没抬眼,继续干活。娘俩走到屋里,秋廉媳妇儿正在给立贤试新衣裳,也没下炕,也没让座,显然是家里常来客人,习以为常了。根生先说:“我妈走的嗖嗖地,拽都拽不住。” 秋廉正在坐着喝水,站起来说:“二婶少见了,多少年没登我家门了,快上炕!” 根生妈脸上一点表情没有,说:“你这是大领导,婶子是草民一个,哪敢来呀。刚才我爸来了,不也是没见着包青天吗?他六叔在我们家呢,说没人帮助杀公鸡,婶子过来看看,要帮忙吗?” 秋廉家的看他说话疯疯癫癫的,接言说:“看你说的,有啥活我们也不敢劳动你啊。虽说是你比我们小,萝卜小长在背(辈)上了。有啥事,侄媳妇儿帮你。” 根生妈妈说:“他嫂子,这话我愿意听。还不是你大兄弟的事儿,吃红本去多好啊,不就是看山吗?在哪儿不一样啊!要是婶子吃不上穿不上,不还得劳动你嘛!”一句明白,一句糊涂,夹枪带棒,又有威胁话。 立世把秋廉喊出去。立世媳妇说:“爸,何平家我二奶奶魔怔,咱们都知道,我妈又没见识的,收了他们两只公鸡,过晌都屠戮完了,又不好送回去了。快堵住她的嘴吧,吵吵把火的,多磕碜啊。” 立世也说:“昨个在刘老师家,就挺不好的,刘老师两口子是出名的好人,他们又不是为自己事,他们办好事,咱们办坏事,村里咋看咱们!” 秋廉知道,立世也是浆糊脑袋。他媳妇儿倒有些见识,问:“那咋办呢?” 立世媳妇儿说:“爸,按说他们家春生是最符合的,给他个指标,谁也不能说啥。我刚才往外瞅了,好像是他们家老大春兰,就答应她。今儿个不明说,明个儿去,带点过年物,大摇大摆去,这个多好呢!” 秋廉点头,回到屋里,说:“二婶,我出去看了一下,谁在外面呢?这冷天,我兄弟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还用你来说!” 根生说:“我姐在那,拦不住我妈,挨了一巴掌。” 立世媳妇儿出去把意思告诉了春兰:“我爸不敢明说,怕传出去,不一定有多少人来找,这年也就别过了。二奶奶有病,怕黑夜的再出啥事。春兰,按辈分叫你姑姑,咱们也算是好姐妹一样,听我一句,你们先回去。我爸早就打算好,明儿个去你家。”正好根生妈妈也出来了,娘三个相跟着回家了。 第二天,秋廉让立维背着半袋小米,自个拿个猪蹄子,招招摇摇地去了。见人先打招呼,就说去看何平家二婶去。一个村子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他给别人送东西。到院里也没进屋,把春兰找出来说话,让他找人去大队部开介绍信,正月初六让春生去上班。说完就走了。春兰赶快告诉妈妈。根生妈妈说:“别再耽误,快去告诉你爷爷,春兰去!”春兰一点也没看出妈的病态。春兰告诉爷爷,何碾子亲自去大队找了会计孙分头,开了个介绍信。就像拿到一个稀世珍宝,回来交给了春兰,自己去告诉何六儿。 这前后过程,根生都告诉了秋智,秋智告诉了妈妈。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都夸着大队书记公道,秋智妈觉得也挺好。秋仁觉得自己还是有戏的,耐心的等待着,他把两家的屋都扫了,院子也收拾干净,准备过年了。 这天是二十五,秋智妈带着秋华和秋智磨豆腐。秋信去了秋仁家。只有队部的一台磨,昨儿个就排好了。等了一会儿就轮上了。根生爷爷把驴换下,带上捂眼(拉磨时,怕驴转迷糊了,蒙眼睛的布),一个多小时就磨完了。放了两水桶,秋仁来挑回家去。秋智妈说,“今儿个晌午饭早点吃,过晌做豆腐。秋仁,别干其他活了,我夹豆腐包夹不动了。” 两点多就吃完饭,做豆腐手工也挺繁琐。秋仁已经在西锅上架起了豆腐撑子,吊着,用专门做豆腐用的布做的豆腐包,把磨好的豆浆过包,秋仁媳妇往包上舀着豆浆。再熬豆汁,用文火煮沸,放在缸里,点上卤水c盖好。这需要有经验的人,卤水点少了,不成豆腐,即使成了,豆腐也炖不住;点多了,就老了,豆腐不鲜不嫩,再放多了卤水,豆腐就苦了。秦秋智百思不得其解,都知道卤水是剧毒,喝下去一勺就肯定救不过来了,怎么点豆腐就没事儿?问了几个人,也包括德福大爷,都说不明白,就告诉秋智一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是歇后语,大智听过。秋智妈豆腐点的好。这边往缸里舀着豆浆,秋仁已把卤水化开了。秋智也没看妈妈怎么计算,只是随意的点上些。看缸里的豆腐渐渐地抱成团了,随后盖上缸盖。秋智妈到西屋,拿出一个罐头瓶,又拿出一个小坛,撕开封口,说:“大智,递给妈几个碗。”大智到碗架子拿出五个碗。大智知道,坛里是韭花酱,秋智妈拿小勺每个碗里放一些。然后拿起大舀子,每个碗里倒满了,这就是韭花酱豆腐脑。大智的口水早就流出来了。大嫂带着孩子过来了,是秋华喊过来的,炕上的桌子还没撤下。端上五碗豆腐脑,秋华带着几个孩子去享用了。妈妈和秋仁把豆腐脑全部放在淌池里,包好布,又用大石块压好。然后就等揭包出豆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五、菩萨不说话 再过几天就是三十了。过年那几天供销社不开门,需要东西得提前备下,缺东少西的没地方去买,大正月的也不能去借。早晨起来,妈妈就给秋智安排活了。去供销社买东西,和秋华一起去。妈妈写了一个单子,灯油一斤,洋火一包,咸盐五斤,陈醋二斤,酱油三斤,针一包,团线一个,绺线一个,黑纸三捆,香两把c蜡烛一包。秋智不想去,低着声说:“妈,我还去和大爷写对子呢,让我二姐自己个儿去吧。” 秋智妈急眼了:“你二姐能拿动吗?就这一点儿活,还推三推四的。这几天不打你,肉皮子刺痒了。”秋智不敢再回口,吃过饭,两人去了供销社。 供销社在邻村七家垴,大约五里地。秋智不愿去的原因一是怕人多排队;二是不愿意看卖货员的脸色。姐弟俩到那儿一看,外面有一些人在晒太阳,墙上的八个大字“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像是刚刚刷过油漆,红的耀眼。里面人还不算多。诺大的大厅不显得拥挤,有四个营业员,隔得很远,在闲谈,声音很大。秋智妈曾经说过,这些营业员都是供销合作社的正式职工c国家干部,衣裳穿的一个补丁都没有,并且男女都穿干部服。秋智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和二姐身上的衣服,补丁连着补丁。看其他顾客们,也大多数都这样。秋智很羡慕这些营业员。其中一个女营业员在给顾客打酱油,在一个大桶里,上面挂着一个铁沟,铁钩连着一个铁提桶,往上一提,铁桶里的酱油倒在瓶里,正好是一斤。大智来过几回,对这个很感兴趣。 这个顾客是个中年妇女,把这个满瓶的放在一边,拿起另一个瓶子,那个营业员和里面的在说话,好像在说夜来的羊肉没炖烂,不好吃。只听哗的一声,酱油全撒到地上,这个营业员就发了脾气:“你怎么弄的,你咋不接住喽?这撒地上了咋处理?一会儿你把地给刷了吧!” 这个顾客说:“还没等我把瓶子放那儿呢,你就打上了,这事能赖我吗?” 营业员看他犟嘴,更生气了,大声呵斥道:“这半天还没放好,磨蹭啥呢?这么多顾客都可你一个人啊!”哐当一声,放下铁勾,走到柜台里,拿起抹布擦着手,边谈着羊肉。秋智都看到了,挺同情这个顾客的,看二姐那边半天没动静了,就想过去。 这个女顾客怯怯地说:“同志,这么着还缺我一斤酱油啊。”连说两遍,那个女营业员也不出声,还是在那儿聊着羊肉。 那个男营业员不耐烦了,说:“你这人,酱油打出去了,你没接住,你还能怨谁?在地上呢,自己收走吧,水泥地也不脏。领袖他老人家说,浪费是最大的犯罪。”看也不看一眼。 那个女顾客把空瓶子又装回去,说:“那我再买四尺凡立丁布,”连说了两遍没人理,又高声说了一遍。 那个男营业员说:“买布去那边柜台,上面写着呢。就这脑袋,管说酱油接不住!”这个女的没敢还口,朝对面的那个柜台走去。 秋智看二姐还在那儿傻站着,走了过去问:“二姐,咋不买呀?” 秋华说:“喊了几遍没人过来。”秋智刚才看见打酱油这一幕已经很生气了,听二姐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买线!买线!买线!” 过来一个大龅牙女人,说:“小孩子嚷啥,个子还没柜台高呢,嗓门怪高的,买啥?” 秋华说:“大智,别闹!”拿着单子递给大龅牙。 大龅牙看了一眼,啪的一声扔了过来:“给我这干啥?这也不是一个柜台能买的!”把香c纸c火柴使劲儿地摔在柜台上,说:“拿瓶子接火油。” 秋华说:“你这么使劲摔,这香不断吗?” 大龅牙也不理她,说:“接火油,洒在地上,你给拖地呀!”秋华赶紧把灯油瓶子接上,打了灯油。把东西放进书包里,拿香递给秋智,说:“看一下,香是不是断了?”说着走到另一个柜台。那两个还在谈羊肉。过来一个斯文的戴眼镜的男的,先走出来,打了醋和酱油,称好咸盐,算了账,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秋智发现香断了一包,走回去说:“同志叔,这香断了。”说了几遍,也没人搭理。秋华也过来喊。秋智盯了一会儿墙上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十分生气,想起了何碾子讲的故事。拿出几张黑纸,拿出火柴,在柜台前点着了,把断的那包香也放上去。走到门口,朝那些晒太阳的人喊:“打人了!打小孩了!”把里面人吓了一跳。看烧东西,秋华就要去踢灭火。秋智拉住她,跪下,连连磕头,大声喊菩萨。进来几个买东西的顾客,外面晒太阳的都跑了进来,屋里一下子拥挤起来。大伙儿看见烧着的黑纸,都莫名其妙的样子。几个营业员都走出柜台,在里面办公室的一个中年妇女也跑了出来。 几个人看秋智在那捣鬼,大声呵斥,秋智不理,转圈儿磕头。这个干部模样的妇女,说秋华:“他是你兄弟吧,快把他拽起来。”秋华把秋智拉起来。 干部问他:“你这小孩牙子,敢在这里烧纸,搞封建迷信活动,还想搞破坏。你是哪个大队的?找你们大人说话。” 秋智站起来说:“你是谁?刚才在柜台里面站着的几个呢?” 干部说:“这不是吗?有啥事给他们说。” 秋智说:“他们会说话呀。” “羊肉女”急眼了:“小兔崽子,谁不会说话呀?” 秋智说:“真会说话呀!刚才他们四个都在里边,我二姐我俩敲着柜台喊,他们也没搭话。我妈说牲口和泥塑的菩萨不说话。我看了,他们都长两条腿,不像牲口。那一准儿是菩萨啦,我就烧纸c烧香c磕头。”看热闹的笑成一团,那几个人就急眼了,“大龅牙”要打他。 干部说:“丢人不!这小孩你还想打,我一再强调,增强服务意识,为我们的阶级弟兄服务好,这下尝着滋味了吧!来,小孩,你喊他们啥事,我来处理。” 秋华把剩下的两包香拿出来,说:“那个人把香使劲儿地摔在柜台上,三包都断了,回家我妈非得打我俩,喊他”。 干部说。“明白了,再给拿三包香,把烧的纸也给补上。” 门口有人喊:“一把火烧了这些牲口。”大伙儿都说是,七嘴八舌的散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六、老牛的眼泪 两个孩子回到家已经过晌了,两顿饭时候。秋智妈等着急了。看两人没事儿,东西都买回来了,就是大智乌眉灶眼的。都上炕吃饭。秋仁两口也在,秋仁妈说了,正月初六前都在一起吃了。秋华把供销社的事讲一遍。把家里人笑的差点儿喷了饭。秋智妈说:“在哪儿学的这些故事眼子。” 秋智说:“听根生爷爷讲的故事,没想今儿个就用上了。他们太气人了。”又把酱油那事告诉一遍。 秋智妈说:“你太小,不是你姐老实,是和他们讲不出理去,他们是国家干部,端的是国家饭碗。你哥c你嫂子,谁没碰上过?都将就着过去了。” 秋仁笑着答道:“是啊,我都习惯了,有时他们给我个好脸我还受不了呢。” 秋智妈点点头,说:“真是啊。秋仁,现在供销社的真有卖香裱纸的了,我还想碰碰呢,有就买,没有还去私人那儿买。” 秋仁说:“今年挺多,东西都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四旧’。昨儿个老七在公社大供销社里买回一只香炉碗。” 秋仁妈说:“这个世道,看起来要变啊。” 秋仁家的耳朵聋,平时别人说话,不大接言,听秋仁说完,插话道:“今儿个头晌听二嫂说,这个香炉碗老七都没花钱。” 秋仁没听明白,说:“尽胡说,没花钱谁白送给他啊!能买着就不错了。” 秋仁媳妇说:“二嫂说,七兄弟在大供销社偷着拿走的。” 秋智妈说:“老大家的,可不敢乱说,咱们老秦家可不干这事啊,你七兄弟还没娶媳妇呢。” 秋仁家的大脸盘子红了,说:“妈,我这不是在家里说嘛。” 秋仁接一句:“二嫂那话哪有准儿啊!平时和秋洁又不对付。” 秋仁媳妇说:“二嫂说是秋富看见的。”秋智妈和秋仁对看一眼。 秋智妈转了话题,说:“秋仁,听说生产队杀牛分肉,杀几头?” 秋仁说:“今儿个过晌就杀,两头,一斤都不卖,全分了,一口人能分一斤多肉呗。” 秋仁媳妇说:“我听老叔说了,是那两头老牛,肉不好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智听说杀牛,匆匆的吃完饭,说:“妈,我去大娘家。”嗖嗖的没影儿了。 秋仁媳妇笑了:“大智脑袋瓜子灵光,怎么想出来的?”大伙儿都笑了。 秋智妈说:“他净耍小聪明,管不好,他就是大业障。秋仁,你知道那鱼是怎么来的吧?是抢的。”惊得几个人都停下筷子看着她。 秋仁摇摇头说:“一棵白菜高的小崽子,敢抢谁呀?”秋智妈把经过说了一遍,是刘老师告诉她的。秋仁听完,气的摔了一下筷子,又想了想,笑了。咬牙切齿地说:“妈,这小破崽子,得管严点,指不定将来惹啥大祸呢。” 根生和秋智喊着花丽,来到村子南头的河边上。雪被风吹得变了形,薄厚不均,冰面上基本看不到雪了,他们几个有几天没来滑冰了,发现河岸上也露出了细沙。他们看见两头老牛都在树上拴着。民兵队长王剩子在压子弹。何碾子也来了。看见根生说:“看一会儿就走吧,这些日子不闹野物,各生产队的牲口都撒着呢。杀牛时,别的牛就能冲过来,看别顶着你们。” 花丽说:“大爷爷,是用枪打吗?” 何碾子说:“准是呗,那剩子在摆弄半自动呢。这样也好,省的牛遭罪。你们听话啊!我回队部了。”秋智看到爷爷眼角里有泪花。几个孩子走到牛跟前,秋智看见,牛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地上有干草,牛一口也不吃,茫然地看着众人。秋智指给他俩看,几个孩子都吃了一惊,互相看了一眼,花丽问:“这牛也知道今天是末日吗?太可怜了。”也没人回答,也答不出来。 这时王剩子说:“看热闹的,都上那台上,看一会儿牛群来顶着。” 人们都离开小树林,跑到大高台上。王剩子故意卖弄枪法,又往远处走走,半跪下去,一声枪响,击中牛的头部,牛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瞬间倒了下去。王剩子换了一个角度,瞄准另一头牛,这头牛发出一声低沉的悲鸣,枪响了,应声倒下。过来几个社员,推着两个双推车,费力地把这俩牛装上车,推回队部。王剩子说:“都散了吧,牛群该来了。”话音刚落,足有二十几头牛,低吼着冲向树林,跑到血迹处,一起发出悲鸣。然后开始在树林中狂奔,看似跑得毫无章法,互相之间又撞不到。看热闹的又往高处走走,看整个小树林,弥漫在雪雾中。王剩子还没上来,把着一棵树在看牛奔跑。发现牛向他奔来,跑是来不及了,迅速爬上大树。人群发一声喊,都跑了。王剩子把着树,也没看出有啥慌张,喊道:“根生,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快去七队队部。”秋智拉着花丽c根生往回跑。到了队部,顺着梯子爬上平房,上面有几个人在看,正好看着小树林。那些牛还是不停地跑,王剩子真是着急了,大声喊:“放牛的呐,把各队的牛弄回去。”没人回应。看看天要黑了,王剩子朝天开了一枪,差点把他自己震下树去,牛顿了一下,马上又开始围着树跑圈。这时牛倌和两个背枪的基干民兵走过去。牛倌的皮鞭子甩得啪啪响,这比枪声管用,牛群安静下来,跟着牛倌走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牛是最老实的,发了脾气也这么可怕。 花丽说:“我是决定了,打今儿个起,一口牛肉也不吃。” 秋智心有余悸地回到家里,看妈妈拿着邮局的汇单。是三哥秋礼和大姐秋霞的。正和秋仁商量呢,明天带着手戳,去邮局取东西。第二天,秋仁去取来。大智拿过来看,三哥给大哥寄来一双绿胶鞋,一件绿军褂。给秋华一套秋衣秋裤,花的,都没见过,连秋智妈都没见过。秋霞寄来二十斤大米,十六尺布票,十块钱,秋智听见秋仁两口子讲秋霞呢,说他们两口子小气。秋智妈找来秤,称出六斤大米,说:“明个儿早晨大智去你大爷家拿着,还有这条鱼。”又把白面口袋拿出来,称出二斤白面,拿出两张黑纸,一个上面倒一斤,麻利地包上。拿出纸捻绳扎上,剪下两块红纸片,抹上早已准备好的浆糊,把红纸粘在上面。到外面拿出十个鸡蛋,拿出沾上水的红纸,挨个蹭了一下,染上红颜色。嘴里叨叨着:“去年腊月这九个母鸡都开档(开始下蛋)了,今年就三个。遇见个份子唔的,真是不应急。秋华,你三姨生老三,孩子五天时没去成,明个儿是十二天,妈没空,你去吧!在那儿吃完饭回来。” 秋华就问:“哪个三姨?” 妈妈说:“还有哪个你三姨?这个庄上,还有你叫三姨的吗?” 秋华说:“老耿我三姨啊,这些年也不大走动了。” 秋智妈说:“那也是你三姨,是你六姥爷家的,和亲姨差啥?嫁给你三姨父,你爸还是媒人呢,还不是这两年耿全这事闹的,都不大上门了。” 秋华说:“那让我嫂子去吧。” 秋仁家的赶忙说:“老妹子,不行啊,你想想,要是我去,是不是得两份礼啊?” 秋华明白了,点点头,说:“行,吃席还不好!”秋智妈拿起剪子,剪开布票,吩咐秋仁,明个儿都去还谁。 秋仁说:“老刘我大娘这个家织布咋还,是折布票还是还布?” 秋智妈说:“折啥布票,咱们家是干啥的?不丢人呐!用你大娘那话儿说,咱们借的那个家织布也是你爸织的,没想到结果发送了自己个儿。我想好了,明年你能进厂最好,进不了厂织布去,那天我说过,这世道要变。”看秋仁拿出小本来,嘱咐秋仁:“过年前能还的咱们尽量还,还不上的,你要当面说一下,没钱再没话,那不是咱们家该干的。”秋仁答应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七、对联和挂钱 第二天早晨,秋智刚刚穿好衣服,秋仁一家就过来了。秋仁放下孩子,拿出理发的推子,拆卸完,往上面放一些机油。秋信刚醒,一抬眼看到了,喊了起来:“妈妈,我不剪头发。” 秋智妈进屋了,说:“快起来,把被火叠起来,该吃饭了。眼看着到年三十儿了,不剪啥时候剪,再长一个多月,不得成虱子窝!和劳改犯似的。” 秋信不敢犟嘴,央求着说:“妈,正月剪头发也行啊,我老叔年年正月剪头发。” 秋智也说:“妈,你说正月剪头发死舅舅,我们林老师说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正月剪头发思舅舅。林老师说,有个人的舅舅每年正月给他剪头发,这年舅舅死了,他头发长了,想他舅舅了,发誓正月不剪头发了。” 秋仁笑了,说:“小破孩子,编的挺圆全。妈,说的也是,有些东西就是讹传,就说刚才说的,头发长得和劳改犯似的,劳改犯都是光头。” 说的秋智妈也笑了,说:“说的是。快吃饭,吃完了剪头发,谁要耍驴,往死里打。”几个孩子都不敢出声了。 一转眼,年三十到了,何平回来了。腿彻底废了,只能拄拐走路,医院建议再住一段。一是过年了,二是钱也断了。医生都放假了,说话都带搭不理的,何平死活要出院。根生妈看老头子这样,哭了一场,还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值得高兴的是,春生成了工人。还有何平也不是坏分子了,而且说要给落实政策。前几天发救济,他们家最多,一百斤救济粮,是棒子面,一丈六尺救济布,二十元救济款。根生妈和春兰蒸了四锅发糕,味道虽然不好,可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又有人过来看看何平,送来一些东西,大多数人都没来。春兰和爸爸说着这些事。何平说:“闺女,你爸在生产队这么多年。啥事看不透哇。现在咱们家这样,谁不怕沾上!这年月谁家能有富余,都怕求借啊。” 根生妈说:“你爸这话说的对,都看开些吧。这些年,咱们家啥时候愁过过年东西,就连分粮食,会计和保管都给咱们送足啦,打你爷爷那时候就是。咱家也算是深似海的侯门,看山的公侯。”大伙儿看他说话又跑题了,就没人和她说话了。 何平说:“凡事有因果,我认了。” 秋义媳妇迟彩琴来了,穿了一件紫红色棉袄,棉裤外套着一件绿色裤子。两条大辫子,长得挺端正,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一个嘴巴不饶人的,圆圆的下颚,显得下巴稍短,三停不匀称,颧骨也略高些。只是一双大眼睛白多黑少,显得缺乏活力。在乡下,人们看到这样眼睛的人都敬而远之,说这样人心狠,不讲交情。秋智妈带着人,早都把西屋收拾干净了,后墙上贴了新年画。彩琴是二十九下午到的,家里就改成了三顿饭。晚饭做的很丰盛,大家都明白,到这里过年,意思就是圆房了,两人就在西屋住的。 秋智吃了饭,赶到大娘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家里条件不错的,各样年货早都准备好了。家里没钱的,到了二十九这天不得不买了,大家都去赶集,戏称“穷汉子集”。红纸也在这天买。秋智也没打招呼,赶紧把拿来这些红纸折叠剪开,把横批放在旁边,过一会儿自己写。他开始研墨,大娘拿一个小碗,大智磨完了,就倒进去。德福说“够了”。秋智又磨了一些,自己用,坐在对面写横批,只有那几样,“普天同庆”c“万象更新”c“自力更生c”“革命有理”。 到了中午,大爷说:“老九,你先帮你大娘把大门对子贴上,就回家吧。你们家里今年不贴对子,也还得贴年画和挂钱不是!”秋智说:“我都贴完再回去,吃饭赶趟。”已经到了六九,天不太冷了。大娘刷好糨糊,站在凳子上,秋智打下手。两人贴上了对子c挂钱。自己家的对联,德福当然更用心写。说句实话,没有人在意写的好坏。今年这副对联,没有语录。上联:丹桂有根独长书香门第,下联是:黄金无种偏生勤俭人家。横批也是德福自个儿写的,“耕读修德。”大智不大懂这对联,尤其是横批,他也分不清上下联。德福告诉他,真正的成联是上仄下平,就是尾字上联是三四声,下联是一二声。贴完后秋智拿着几个牌位的对联回家,过晌有空就来,没空就在家里打杂了。 根生在家忙着贴对子,是前两天秋智给送过去的。大多数是领袖诗词,“风吹杨柳万千条神州六亿尽舜尧”,按德福的话说,这就不是成联,还有是“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春生贴,根生打下手。春生也读过不少书,至于平仄还是不懂。这个村子除德福外,不一定再有人懂了,包括程校长。猪圈贴上“肥猪满圈,”鸡窝贴上“金鸡满架”,水井旁边贴上“井泉兴旺”。找一块青砖,上面贴上“出门见喜,”拿到大门外立上。东西两屋北墙上都贴上“抬头见喜。”然后就贴挂钱,其实就是剪纸。这个村子家家都会,前几年还有偷着卖的,这些年这红绿纸不好买,就没有人再卖了。根生妈蒸上馒头,上炕把两屋窗户卸下来,用白纸糊上。春兰姐妹在切菜,准备做菜。今年没有来找根生妈去帮助蒸馒头的了,她有几分失落,念叨了好几遍。何平说,“春生,”春生在院子里应着:“屋里的挂钱和年画,你自个儿贴吧。让根生去看看你爷爷,咋还没来?不行过晌再贴年画。”春生答应着,让根生走了。 大智回到家时,年画都贴完了,中间是一个席主华像,西边是荣子杨《打虎上山》,再西边是亮光纸上写的领袖诗词。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个,是秋义找人写的。家里有新丧,不过三年不贴对联。但是也得贴上天地c财神和灶王的对联,还有供奉德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八、年节的规律 往年德望活着时,德明家里走马灯似的穿梭着,今年也不过来了,这院人过去了,德明家的婆媳俩也不爱搭理。秋富送过来几沓挂钱,看菜板上摆着好几样菜,准备炒菜,回家告诉了妈妈。德明家的就让秋桂过来探风。秋桂早就想过来看看新媳妇了,跑过来看着彩琴直笑。秋仁家的告诉彩琴,这是老叔家老妹子。新媳妇走到西屋拿出一把糖块,装进秋桂兜里。秋仁家不满的看了秋桂一眼。秋桂说:“谢五嫂。” 秋仁家的纠正道:“老妹子,叫错了,还不能叫五嫂呢,叫五姐,记住没?” 秋桂说:“记住了,谢谢五姐。三嫂,大智呢?” 秋仁媳妇说:“在大爷家写对子呢,拿着糖回去吃吧。记着回家给老叔和老婶几块。”秋桂答应着跑了。这是常识,给完孩子东西,必须让他尽快回家,告诉家里人,怕回去不说,这东西就算白给了。这秋仁家的是个厚道人,也这样。 秋桂听话,回家看妈妈在蒸馒头,秋荣家的在切菜,秋昌家的在摆弄鱼。秋桂掏出一块糖,扒开塞到妈妈嘴里,说:“妈,我看见我五哥媳妇了。长得挺好看的。” 德明家的说:“这糖是她给的?” 秋桂说:“是,我叫她五嫂,我三嫂说不对,让我叫她五姐。”德明家的说:“那对,还没过门呢。我让你办的事呢?” 秋桂早忘了,问:“啥事?妈。” 德明家的双手沾着面,一口把糖吐到灶旁边,歪着身子踢了秋桂一脚,骂道:“你这小养汉老婆,就知道吃,属张驴他妈的,死一边子去。”秋桂哇一声哭了出来。 秋荣哥三个在贴对子,听哭声都放下活跑进来。秋昌说:“妈,这大过年的,又干啥?秋桂要不是你亲生的,就送人吧,咋又成养汉老婆了。你这都成规律了,一到过年过节的,你就不痛快,你也不让别人痛快。”秋桂一看有人撑腰,哭的更厉害了。 秋荣家的正在切肉,每切一下,大屁股就有节奏地配合着,秋昌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说:“他二叔,你这就不对了,妈教育孩子,你不好那么护着老妹子的。那么大孩子不分里外拐,不给她说透了行吗?” 秋昌家的是个老实人,平时不大说话,这回不爱听了,说:“大嫂,你这话说重了,哪是里拐,哪是外拐?那院是二娘家,和妈是亲妯娌,和咱们俩不一样吗?这么说,咱们的孩子也得分里拐和外拐呗?” 秋富也进来了,马上附和说:“就是。”秋荣家的一看这架势,生气了,转过脸来说:“妈,他们都朝我来了,我说的不对吗?” 德明家的没好气地说:“你对,你对,你啥时候错过!就会火上浇油。”秋荣家的正听婆婆这么一说,把菜刀咣当一下子撂在菜板上,菜板上有刚切的肉,太滑,菜刀碰到盘子,这个瓷盘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大伙儿都吃了一惊。这是大年三十儿,摔碎了东西是最不吉利的。秋荣家的也没想到盘子会掉到地上,愣了一下,突然急中生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跩着肥大的屁股跑出屋门,大嗓门开始广播了,数落道:“你们都有理,就他妈我是小妈养的。不想过年,就谁也不过。到你们家这么多年,啥时候落你们老秦家一句好话。立敏c立军,跟我回姥家。”两个孩子早吓得哭了起来,跑出屋去,和秋桂一起哭。 秋富说:“他妈的,这年还过不?” 秋荣气得疯了一般跑过去,嘴里喊着:“这败家娘们儿,今儿个给你过终年!”抓起她的头发,狠狠地摔在地上。这婆娘就杀猪般的叫了起来。正赶上德明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纸,看秋荣疯子一样打媳妇,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话,拿起一把铁锨,就走了过去。 秋昌和秋富边往那儿跑边喊:“大哥,快跑。”秋荣放开媳妇跑到屋门口,这边两个儿子把老子拦住了。德明破口大骂,秋荣家的在发泼打滚儿,几个孩子扯着嗓子嚎。 秋桂开始哭时,这院就听着了,活也都干完了,秋智也回来了。秋智说:“妈,秋桂又挨打了。” 秋仁家的说:“还不是因为过来那一趟。妈,我不应该说,我老婶那人挺没劲的。”秋智妈在揭馒头,从馒头下锅时,她就提心吊胆地,怕蒸不好。揭锅一看,雪白的馒头,没有笑的(开口的),心里高兴,说:“不该你说,你不也说了。你老婶就那样了,故事眼子多点。就是你二嫂那人,才是个是非母子。这几年,过节过年没有不闹时候。你们过来尝尝咱们的馒头。”这妯娌俩走过来,夸张的惊呼一声。 秋仁家的掰开一个,揪下一块放在嘴里,说:“她五姐,你尝尝,妈这手艺谁能比得了。”新媳妇儿掰开一块放到嘴里,刚要夸两句,那院又闹起来了。秋仁家的看出婆婆心不在焉,说:“妈,咱们收拾吃饭,就当是听不着,年年这样,一会儿打,一会儿好的。立武,你们都进屋吃饭吧。”秋仁兄弟四个走进来,还是侧着耳朵听。几人正要上炕,传过来秋荣家杀猪般的叫声。秋智妈说:“你们没人去,我去劝劝。” 秋仁说:“妈,你歇一会儿,我们两个过去。”拉着媳妇走了,秋华也跟了过去。 秋仁到院里,一看这架势,也不敢太强管,他媳妇朝秋荣媳妇走过去。也不知道秋荣媳妇在数落啥,哭声已经很低了,看有人过来,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他三婶,你说咱姐俩咋这命苦啊,咱们这些年嫁到老秦家,给他们生儿育女,咋就不得好啊!不看这儿女面,我早就不在这过了。你比我强多了,你有知疼知热的老头子。我这辈子算完了。爹啊c妈呀,你们瞎眼了,把我送进火坑了。”说完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嚎了起来。 秋仁往屋里劝德明,让哥三个先去西院。看秋昌家的在收拾碎盘子,说:“老四家的,你去劝劝你嫂子。你也知道我们家你三嫂,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哪会劝人啊。老婶,都别生气了,大过年的,吃饭吧!让他们哥三个就在那院吃了。老叔,消消气,我回去了!” 老婶也不言语,看两人架着秋荣媳妇,说:“不哭了,看吓着孩子们。这么没完没了的闹,不让人家看笑话啊!”秋仁媳妇一听这话,一甩手,过来拉着秋仁就走,秋华在后面跟着,出了院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三十九、请祖宗过年 秋华没听见老婶的话,在后面问:“嫂子,你咋又生气了?” 秋仁家的说:“死妮子,是你嫂子聋,还是你聋啊!没听老婶说,人家看热闹吗?” 秋华才明白,笑着说:“你不聋,是我聋了。” 秋仁说:“秋华,你是假龙,你嫂子是真龙,真龙天子。” 秋仁家的笑了,说:“死鬼!” 秋仁说:“过年啊,这个词儿,可不能说了。”三个人都笑了。 回到屋里,秋荣坐在地上的圆凳上哭呢。秋智妈和秋义在劝。秋仁进屋说:“没事了,你们家里都吃饭了,你们几个就在这儿吃吧。二哥,上炕,你们两个自己去找碗筷。这是别人家咋的?”这兄弟三人心里惭愧,怎么劝也不在这儿吃。秋仁和秋义硬把秋荣留下了。秋昌也怕他回去再吵,也同意他留下。秋仁哥三个喝了点酒,说说话,心也痛快了。 四点多时,根生和花丽在门口叫大智。事先约好去看对联。秋智拿上手电就走,妈妈说:“早点回来!还得去家堂磕头呢。” 大智说:“我就直接去了”。 妈妈说:“那秋信呢,谁带他去呀?” 大智说:“立武不去吗?让我哥带他俩去。立武要不去,秋信也不用去了,明个儿我带他去。”妈妈说:“行,见天见地无事忙,早回来给你爸磕头。” 天边还有太阳的余晖,却飘起了雪花,似乎比上午冷了,庄稼户最盼的是年午黑夜飘小雪,都图个吉利,“瑞雪兆丰年”。但是雪下大了也不好,因为人们要去请年,就是去祖坟地请回祖宗过年,初一还要挨家拜年。秋智约着两人走了几家,看对联大致意思都差不多,用花丽的话说,过了满井,走到北梁就不同了。这是耿志的四兄弟耿福写的,耿福二十四五岁,都说他生不逢时,在文革前,一定能考上大学,他的草书非常漂亮,秦秋智很羡慕。耿福写的对联,有的是革命口号和革命语录,有许多是新词,“天增岁月人增寿c春满乾坤福满门”,“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一夜连双岁c五更分二年”。最让三个人惊讶的是,在他们自己家里,竟然贴着反动的对联,“多读孔孟之书有仁有义,少饮杜康之酒无是无非。”现在虽然不喊批林批孔,还是没人敢这么写。几个人看到这些新词对联,都觉得出来一趟值了。看看天要黑了下来,准备回去了。 根生说:“明个儿我们还能在一块儿玩吗?” 花丽说:“为啥不能?” 根生说:“明个儿是大年初一,都和自己家族人一起玩。” 秋智说:“不管那些,小丽在这儿没家族,咱们去小丽家玩。” 花丽说:“那感情好,我家有你们没见过的糖块,明个儿我给你们俩找出来,留在外面。”说完散了。 秋智知道大哥二哥分工了。秋义去请爸爸,当然还有其他人,秋仁带着几个小的去家堂。家堂在德禄家。秋智到时,人都在院子里站满了。这是有不成文规定的,坐在炕上的是老一辈的,小辈中年龄特别大的,也让坐到炕上。在屋里地上站着的是下一辈,外屋的是更小一辈,其他的都在外面院里。现在德字辈都在炕上,秋智虽小,也在屋里,家堂图已经挂起来了。德福大爷坐在炕里边,翻着家谱本子,讲着年复一年的故事。他恐怕失传,一直鼓励人们,都记住再抄一份。挂的这张家堂图已经传了十几辈,德福说从明朝嘉靖年间就是这幅图,一副对联有些破旧,也传了几百年了。一手漂亮的行楷“木本水源恩泽久,春露秋霜孝思常”,对仗工整,字体有力,横批显然是后来配上的,字体不见力道,寓意也一般,“饮水思源”,和联句一点也不相配。德福说:“都全了吗?全了就走。” 有人说:“都来全了,另几个人去小九他们家了。” 德福说:“那好,准备好灯笼,不满十三岁的不去,在这儿等着磕头就行了。”大家都走了。只剩下一些小孩儿。德禄家的忙着摆供菜供饭。一碗扣的又光又尖的白米饭,一大盘馒头,馒头上面点着红点;还有一盘果子,一碗鱼;一碗白菜芯,上面挂着染着颜色的粉条,五颜六色的;还有一碗豆腐。下午大智在家时也看到妈妈和大嫂做了。秋仁来晚了,让别人把秋信和立武带进屋里,自己急忙去追大家了。秋智在欣赏着穿衣镜,他特别喜欢上面的对联,上联:无情岁月增中减,下联:有味诗书苦后甜。虽然他还不太懂,但是和德福大爷写了许多春联,又到北街看了一回,感觉这个是最好的。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各处都传来鞭炮声。很快院里响了几个双响。人们簇拥着德福走了进来。德福拿着灯笼放在供牌上,德禄二大爷走过来,划着火柴点着了酒,二大爷家的秋军媳妇端上来三碗饺子,每碗里三个,放着汤,每个碗旁边摆着一双筷子。德福嘴里叨叨着:“老祖宗回来过年了,这是不孝儿孙孝敬的,吃点喝点。”把点着的三炷香插到香炉里,两边的烛台都有一根大烛也点着了。然后德福就把饺子汤倒在地上一些。来人撤了下去,有人抱过纸来放在地上的火盆里开始烧。德福c德禄c德寿跪下烧了一会儿,说:“不肖子孙给老祖宗磕头了。”德字辈排了一屋子,虔诚的磕了三个头,又上炕。然后是秋字辈c立字辈c齐字辈,折腾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德福说:“都别忘了,明个儿早晨来送香送纸,都散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福不能倒贴 秋智随着人流回到了自己家,家里都安排就绪。德明老叔说:“老三,你们哥几个跪过来。”说完自己烧了纸,磕完头也跪在旁边,大伙儿一批批地磕头走了。这牌位是秋智写的,“供奉秦府讳德望之位”,对联是德福写的:“慎终倾尽三生礼,追远常怀一片心”,横批是“慎终追远”。秋仁c秋义掉着眼泪在烧纸。 秋智妈说:“不行哭啊!你爸回家过年了,老二媳妇儿也来了,大团圆,一会儿吃团圆饭。他老叔,在这院吃吧,和秋仁他们喝点酒。”德明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媳妇和秋华开始放桌子拿碗筷。端上来一大盆炖鸡,一盆炖鱼,还有几个中午的剩菜,两张炕桌对在一起,人们围得满满的。主食是年糕,这是有寓意的,吉(鸡)庆有余(鱼),年年高升。德明老叔不大吃菜,好酒量。大家肚子里都有本,吃不多,就撤了下去,说一会儿话,德明走了。秋仁家端上来面和馅儿。这是秋智挺关心的事,每年年午黑夜都是两样面的饺子。少量白面的,大多是高粱面的,掺上榆树皮,后来知道那白面的是用来祭奠的。今天大智一看全是白面的,乐了。其实晚上也没人吃了,初一全族人都吃素,以示慎终追远。妈妈说话了:“年夜饭吃完了,说话都注意点。乱说话,我可不管过年不过年的,打”不能说死,立马住口了,年年重复一遍,不能用剪刀之类的。不能动针线了。 秋华进屋了,说:“锅里全是热水,一会儿洗头洗脚。嫂子,你给立武c立雯洗,我给秋智秋信洗。都换上新衣裳新鞋。”这时,有人来了。秋仁秋义在西屋迎出去,是德明家的。 寒暄几句,走到灵位前的跪垫上磕了三个头,说:“二哥回来过年了,这多好,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不像我们家你那死鬼兄弟,就知道蔫倔,四六不懂,这你要活着还能镇镇他们。”秋仁媳妇儿把她扶起来,还是唠叨个不停。 秋智妈说:“她老婶,你上炕里,我不下炕了。” 德明家的说:“二嫂,你快忙着,这包饺子也得功夫,这天闹的我也不心盛了。哎呀,全是白面的!真行二嫂,我二哥没了,日子也没掉到地上不是!孩子都能挣。我也得回去了,馅都和好了,回家包去。你们几点发纸?” 秋智妈说:“最早也得十一点以后,再早就不行了,那还算是头一年呢。” 德明家的一拍巴掌说:“要说二嫂是明白人,有的人家不知道。十点多就发,还说是早发,你们说那不是晚发吗?到子时才算下一年,我走了,二嫂别下炕。这柜上的福字怎么回事?贴倒了!” 秋智说:“老婶,我哥贴的,是福倒了。” 德明家的笑了,说:“秋仁,真有你的,啥故事眼子都有,听老婶说,正过来吧,那不是倒贴吗?”大家一下子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德明家的已经走出院门。 秋仁媳妇正在擀饺子皮,气得把擀面杖在面板上敦了几下,说:“立武,把门关严点,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进来。” 秋仁虽然也很生气,还是解劝说:“别胡说,老婶爱叨叨点,也没说什么不在行的。” 秋智妈呆了好一会儿功夫,说:“去吧,把那个福字正过来。” 秋义说:“妈,浆糊干了,揭不下来。揭下来也碎了。” 秋智妈说:“揭,咋说也得揭,不贴就是了。”显然是忌讳了德明家的那句话。秋智突然想起来了,下炕在自己的书包里乱翻。拿出一卷废纸翻看,真找出了两张红纸,歪歪斜斜地写着福字,显然是练字时写的。 秋义说:“还是算了,这字不能贴上,我去大爷家写一张拿回来。” 秋智妈说:“不行了,时间到了,不能借东西了。你大娘老公母两个更信这个。就贴上吧,那个也不用撕,我看秋智这个比那个大,能盖住。”秋义拿来浆糊重新贴上。秋智妈从窗户镜往外看,看灯都亮着,要是每年还要在大门口挂上红灯笼,今年不行,家有新丧没过三年的,说:“又飘雪花了,过一会儿把用的柴火放在防震棚去。”秋义跑了出去收拾。 几个人说着话,包着饺子。彩琴可能习惯喜欢摆圈,他摆上几个,秋智妈就改成行,也不说话,连续几次,彩琴也按行排了,还直看嫂子。秋仁家说:“妈,我告诉妹子不犯忌吧。” 秋智妈说:“不犯忌,哪儿来那么多犯忌。”大伙儿都知道妈妈言不由衷。 秋仁媳妇儿说:“妹子,平时咋摆都行,年午黑夜不行,摆圈就是有人插圈(合伙)整咱们。” 这个新媳妇儿听完,噗的笑了,说:“那凭啥不是咱们插圈整他们呢?”大伙儿一愣,看秋智妈笑了,大伙儿都笑了。立武c立雯困得不行,这屋炕太热。秋仁把他们放在西屋去睡,发完纸还得回自己家放炮声,那时再抱回去。秋信一点也不困,一直在嘟囔着,包几个“程先明”,这小妯娌俩不知道,秋智妈捏成一个元宝。秋信站起来喊道:“看‘程先明’,再包几个。”他看了沙家浜带礼帽的人,记住了,大伙儿看了一下,还真像是他戴的礼帽,都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一、除夕的忌讳 根生家饺子都包完了,全是白面的。习惯了,他们家没有高粱面c棒子面那说法。都说三年不开犁饿不死大师傅(厨师),其实三年不下雨,也饿不着生产队长。这今年虽不比往年,但也有些来看病人的,二斤面一斤米,还不至于立马短了。春生请过年回来,背何平去磕头。大伙都劝他,这两天就不去家堂磕头了。根生妈除了唠唠叨叨谁也听不懂的话外,也没啥出格的事。吆喝着做啥,自己也动手,看老头子这样,问都没问原因。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清明着呢,这谎也就不圆了。包完饺子,卷烟抽着,哄睡了春苏,一边和何平聊着,一边看着四个孩子打扑克。 秋智他们也在打扑克,小妯娌俩c秋华和大智四个人在抓娘娘。秋仁秋义哥儿俩在下棋。秋智妈倚着墙养神,几个孩子已经睡着了,守岁,这小孩子是受不了的。每年秋义也出去打打扑克,耍钱。今年不成了,一是革命干部了,二是没过门的媳妇儿来过年。看得出,秋义也很失落,秋仁从不耍钱。大家都加着小心,别说出惹人不高兴的话。尤其不能说出让妈妈犯忌的话。几个人打扑克也避免不了说出完蛋之类的话,兄弟下象棋也会说出“完了”“死棋”了。说完后都是偷偷的看一眼妈妈。她闭着眼睛,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反驳什么。刚到十点,就响起了鞭炮声,秋智妈的眼睛,只是跳了一下。孩子们都知道,她是不会睡着的。她也不允许成年的孩子们睡着,恐怕他们做着不吉祥的梦,那会给下一年带来厄运。 在这个偏远的山村,代代相传几百年c几千年,过年就是一种图腾崇拜。是人们对年,确切的说,是对天c地c祖宗c神灵的一种敬畏。口口相传,相接c延续至今。鞭炮声越来越密集了,在这一个几百户的大村落,一家走,百家瞧,谁也不甘心落后。其实有的倒不是为了早发,而是早放完鞭炮早出去玩儿,秋义对这方面门清。 秋智妈微微睁开眼睛说:“老二,几点了?”因为他是整个屋里唯一戴手表的人。 秋义说:“过十点半了,开始烧水煮饺子吧。” 秋智妈又闭上眼睛,说:“再等十分钟,三星落下时。老大,你们一会儿去外面准备,水开时就点火吧。大智,把鞭炮弄好了,别炸了筒。有单响的,别大声百嚷地。乱喊乱叫地,小心着你的皮。” 秋智赢了将近四毛钱,说:“知道了,妈。叫不叫秋信?不叫他,明个儿又得瞒怨我。” 秋智妈说:“不叫他了,你看这样能叫醒他吗?你要不愿意放鞭炮,让你哥他们替你。” 秋智连忙说:“愿意放,我都把鞭炮绑在长杆上了。” 大家都会心的笑了。妈妈又说:“别光知道玩,看你爸那香别灭了。”大家不由自主的看过去,看着马上就燃尽了。秋仁跳下炕,又上了三炷香。 过了一会儿,秋义说:“十点四十。”秋仁家的趴着窗镜向外看,说:“三星没了,烧火吧。”把自己门前的钱装了起来。秋智看彩琴旁边有一小堆钱,足有一毛多,小手一伸,全拿了过来,说:“五姐,我替你保管。”几个人都笑了。妈妈坐在炕沿上穿鞋,瞪了他一眼,秋智装着没看见。 几个人走出去,发现黑黑的天空泛出了褐蓝色,密密麻麻的星星争先恐后地眨着眼见,天竟然晴了。家家户户的门灯照耀着,使这个村庄在一片朦朦胧胧中似乎错了位置,分不清梁上还是梁下了,随着鞭炮声,一阵阵冲天而起的火光突然使它现出真容,可是在一刹那间又恢复了黑暗。这秋智看住了,他想明天一定是好天啊。秋仁和秋智把烧纸抱出,把火盆找出来。烧纸放在火盆里,妈妈出来掉了一下方向。必须放在天地牌位正前方。秋义又拿过来一些树枝子放上,又放在旁边一些。整个村子像开了锅一样,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大伙儿嘴上都说,“土鳖花钱光棍听响”,听着确实有道理,不过你要真那样做就上当了。其实他们内心的想法正好相反,在家里吃啥无所谓,吃稀粥过年,外人也不知道。这个鞭炮是装门面的,没钱也要买一百头一挂的,条件好的都买二百头的,免得大年夜的让别人乱说,犯小人语。 外面准备就绪,秋义看下表说:“妈,正好十一点。” 秋智妈说,“知道了,不忙。” 哥三个站在外面,秋智在石头上摆上八个双响,这八个双响隔着较远,怕响时震倒了,手里拿着香,香已经点着了。东院响起了鞭炮声。秋华把桌子搬出来,放在天地牌位前。妈妈摆上三盅酒,点着,这些活儿是不让别人插手的。进屋又端了三碗饺子,每碗三个,汤泡着,边忙着边说:“你们点火吧。炮声先等会儿。”秋义点着火,半跪着烧了一会儿。看看差不多了,把树枝点着,大火熊熊着了起来。秋智妈点着香说,“放炮声!”秋智早已等得不耐烦,刹那间惊天动地的炮声,夹杂着霹雳啪啪的小鞭声。 秋智妈在默默地数着。声音停了,妈妈高兴的说:“祖宗保着一年顺当,放了七个炮声都响了。” 秋智说:“妈,是八个。” 秋仁偷偷的踢了他一下,说:“混小子,会数数吗?震倒一个,那几个都响了。这个明儿个早晨放。”他怕万一单响,妈妈忌讳。 秋智妈说:“老大也糊涂了,哪有放单个儿的,把那个也放了吧。”秋智大喜,从秋仁手里拿过来一看,捻子还没拔出来,明白了,知道有两个放了单响,这个是大哥早就准备好的。于是马上附和着说:“妈,刚才放完的,正是双数,这个明儿个早晨放吧。” 妈妈显然不高兴了,说:“平时抢着放,今儿个黑夜是咋的了,放了吧。明儿个早晨,秋信还得和你抢。”秋智往石头上吐了一下,把双响放上,这样就沾实了。点着,响了一声儿,大伙儿等了一会儿没响,秋智说:“完了,单响。”妈妈正在等着下一响,看没响,听秋智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拿着刚才舀汤的勺子,朝秋智走去,刚要抡起,这时一声炸雷在身边响了,秋智妈脸上舒展开来。秋智问:“妈,你要干啥呀?” 秋智妈一愣,说:“干啥?没眼色,去舀点汤放在防震棚旁边,浇奠浇奠(祭奠)。” 秋仁看妈妈高兴,趁机拍马屁说:“妈,看这个炮声没?先苦后甜!好日子来了。” 秋智妈更高兴了,说:“那还不带着他们磕头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二、全族人拜年 秦秋仁带着大伙儿跟着妈妈在天地牌位前跪下来。秋智妈说:“天下之主,十方万灵,保佑一年风调雨顺。不起害虫。” 秋仁媳妇儿说:“可别倒挂啊。”秋智妈瞪了她一眼。大伙儿随着妈妈磕了三个头。又进屋给刚下界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磕了头。又到保家神那儿(保家神到底是啥神,孩子们不知道,妈妈也糊涂)磕了三个头。孩子们又都站起来了,秋智妈还跪在那,头触在地上,不知道在那儿唠叨着什么?秋仁把她扶起来,走进屋里,都跪下,给爸爸磕头,又烧了一些纸。 孩子们簇拥着妈妈上炕。秋仁带着众人走出去,撂下门帘子,在外边跪下去说:“祝妈过年好,身体好。”磕了四个头。走进屋去。秋智妈给秋智c秋华每人两毛钱,给秋义五毛钱。给新媳妇儿二十块钱。又给立武c立雯每人五毛钱,让秋仁家的拿着。秋仁两口子给妈妈一块钱。这就是成家和没成家的区别。秋仁给弟弟妹妹每人两毛钱。新媳妇儿每人给一元钱。大家都互相拜年,今天晚上怕惊动祖宗不去上香,天亮后再去上香,别人也不来给德望上香了。这几个孩子,这么大动静睡得还是很沉。大家吃几个饺子应应景,秋智不饿不想吃,妈妈不让,勉强吃了一个。老大两口子给孩子包裹严实。秋义打着手电送了回去。回来以后大家安顿睡觉。开着灯,说守岁,不能守一夜,把岁迎来了,也就能睡觉了。 天刚亮,秋智妈就喊醒了大伙儿。大智赶紧跑出去,看看真是晴天,高兴地跳了几下。秋智妈自己已经把饭做好,大伙儿洗漱。秋仁四口人也过来了。煮的小米粥,熥的发糕。还有一大盆素菜。秋信和立武嚷着吃鸡c鱼,秋智要吃饺子。秋智妈也不搭理他们几个,扯下围裙说:“今儿个吃素,他姐刚来,习惯吗?” 迟彩琴说:“妈,看你说的,有啥不习惯的,我倒觉得吃素是好事,昨个儿大鱼大肉吃了一肚子,今儿个正好吃点儿素淡的。” 秋义看了妈妈一眼,赶紧纠正说:“不知道别乱说,今儿个是新年第一天,老祖宗都家来了,要慎终追远,吃水不忘挖井人,就像咱们平时吃的忆苦饭。” 秋智妈满意地点点头,对几个小孩说:“你们几个不用闹,谁敢动荤,今儿个黑夜就把嘴缝上。”几个孩子不敢再闹了,秋智感觉,妈妈越来越像姥姥了。 吃过饭,秋智妈安排新媳妇儿在西屋带着立雯c立武,告诉他们别出来。秋仁两口子领着秋信去家堂上香,然后去挨家拜年。秋义和秋智在家,有人来烧香,接待客人。当然秋华随意,她说和五姐在西屋,妈妈不管这些,这没有姑娘家的事。定下来等人们都来过了,娘三个再去拜年。秋仁家的把拿来的暖壶都灌满开水。拿出白瓷茶壶,沏上一壶茶水,把瓜子c核桃装盘放在炕上。秋义摸出两盒香烟放在烟笸箩里,这可是稀罕物。 说着话已经八点了,大家分头行动。第一拨来的是德明两口子。在门帘外跪下,磕两个头。秋义跪下给他们磕四个头,然后拉起两位,秋智妈坐在炕上客气了几句。老两口进屋给牌位上一炷香,跪下去磕三个头,也没上炕。秋智跪在炕上磕了四个头。两口子走了。秋智妈看到门帘子上有污渍,说:“我早晨换上的门帘子咋弄上的油啊?那么大块,多让人笑话。” 秋义又想拍马屁,说:“妈,这兆应着咱们家要过好了,有油水。” 秋智妈说:“照你那么说,把昨个儿头晌紧肉(煮肉)的汤子都泼上去,更有油水。” 话音刚落,外屋传出德寿的声音:“德寿带着兄弟们c兄弟媳妇儿们给二嫂磕头了。” 秋智妈说:“行了,别磕了,进屋喝茶c抽烟。”秋义跑出去磕头,他们又进来拜了牌位,这是德字辈的,比德望小。接下来是子侄辈的,分着,不带媳妇。秦秋廉带着有二十几位,轮着磕头c拜灵位。接下来是立字辈,由立世带着。然后是齐字辈,又断断续续的来了一些散帮。过了半个多小时,秋字辈c立字辈c齐字辈媳妇儿。秋智妈坐在炕上算着,还差谁没到,都到了,她就得出动了。秋智妈让秋义在家,自己带着秋智去给祖宗磕头,然后给长辈或长者去磕头拜年。折腾了一个上午,秋智给德福大爷大娘拜完年,喊根生去了花丽家。 两人先给刘老师两口子拜年。花叔每人给五毛钱。 刘老师问两人:“早晨吃饺子没?”根生说:“吃了。”问得很细,什么面的什么馅儿的?昨天晚上吃什么?根生都一一回答。 花叔笑了,说:“问的那么细干啥?见天见地忧国忧民,呵呵。” 刘老师笑着说:“看你说的,咱们算哪根葱啊,还忧国忧民呢!根生家原来是不愁嚼裹的。今年不行了,我就随便那么一问。” 根生说:“要不是花叔送去了白面,肯定没有白面皮的饺子吃了。夜来年夜饭不行了,没有鸡了,不是我弄的几条鱼,鱼也没得吃。这时候我爸我妈谁也不说吉庆有余了。” 秋智在干听着,他插不上话,花叔看出来啦,问:“刘老师,咋没听你问大智呢?” 刘老师看几个人都歪着头看自己,说:“今年大智爸走了,看着好像生计更艰难。其实我都想好了,他们家今年有没过门的媳妇儿。家里再困难门面还是得装。这几天新媳妇儿在,伙食肯定不错。何况老五又是公社干部,总也比社员强。秋智,老师说的对吗?” 秋智点点头,说:“是比每年好,蒸年糕c发糕,也不比每年少。夜来包饺子,全是白面的,也有肉。每年发纸是煮白面的,初二煮高粱面和棒子面。” 刘老师说:“你们把饺子冻上初二吃?对啊,你家今儿个吃素啊,你们也该改改啦,这都啥年代啦。” 花叔说:“你知道吗?这个家族祖上可不一般。这些规矩就看出来了。再看他们家族起的名,那挺了不起的呀,不是我说,你们老师也未必都起的出来。大智,你们早晨吃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三、韩蕊是师父 大智说:“我没吃,我看了,炖的萝卜干,熥的发糕。” 老花又问:“那菜里都放啥?不放豆油吗?” 秋智说:“不放,每年也没有,葱蒜啥的调料一样不能放。今儿个晌午c黑夜都是这样的。” 花叔说:“晌午在这儿吃吧,我们不吃素。根生家里不吃素,他回家吃去吧。” 秋智说:“不行,叔,今儿个一天不能见荤,我妈他们把锅都烧几遍,刷几遍,把碗和盘子都煮了。要开荤的话,我妈就得在天地位上跪着磕头。” 老花感叹道:“这个家族,要有机会。一准儿会发达。其实,从健康角度来说,这也是挺科学的。历史上有钱人家过小年就大鱼大肉。也需要素淡东西来净肠胃。” 刘老师说:“也是,还有,那就是这个家族的祖先,教育后代要惜福。”花叔和几个人都没明白。刘老师解释说:“有福气要悠着点儿,叫福祚绵长。也就是日子别过当。”这样说就都懂了,秋智也懂,就是不能有米一锅,有柴一灶。心里想,还是老师说的明白,爸爸初一吃了一辈子素,未必明白其中道理。刘老师看几个人都用敬佩的眼光看着自己,尤其是老头子,心下得意,就问:“秋智,你们的名字是谁起的?” 秋智说:“德福我大爷。” 老花说:“他们家族辈辈有文化人。德福大哥的老爹就读过私塾。” 刘老师说:“秋智,你爸爸他们哥四个,中间犯德字。后面那四个字不太好,你知道朔望晦暝是啥意思吗?” 秋智说:“我原来也不知道,前段日子听德明大爷说,是他家我大爷爷起的名。不好是因为我爷爷年轻时给胡子(土匪)带过道。” 刘老师说:“是这么回事啊!那就明白啦。老花,是他爸配了一个望字,算是最好的啦,虽然也是少亡,将来发这枝。德明四哥,把名改了也挺好的。大智,你知道你老叔的名字是谁改的吗?” 大智说:“听我大爷说,是会计不会写那个字,就写成这个名了,以后就习惯了。” 大伙都笑了,刘老师说:“得感谢那个会计!”说着,有人来拜年。大智他们几个去西屋打扑克。 根生中午回家,爷爷在,何六儿也在。在谈论夜来泡豆的事,用这种办法预测,今年的种植方向。爷爷说,今年雨水不错,咱们这样的山地能种一些耐涝的东西。洼地就不能种谷子黍子这些了。到时候招虫子不说,穗子还飘扬(轻,粒子不饱满)。建议队里反过来,在坡地上种谷子c黍子c芝麻一类的,在洼地种高粱c棒子。 何六儿说:“这行,我哥不当队长了,建议一下应该不是问题吧。”夜来根生听爷爷和别人说来着。今年是小龙年(蛇年),打春在年前,说是七龙治水,雨水充足。当然要好好盘算。 根生爷爷说:“现在你二哥说的不算,也没有人把咱们的话当回事儿。初六上公社,要是没人问咱们,咱们也别说。一是又得让他们说搞封建迷信。二来万一不准呢。等十五请姑姑(一种仪式,类似泡豆)再定。”饭端上来,春生让何六儿在这儿吃。何六儿看一眼,只有一碗大白菜。说:“大年初一不在外面吃,你六婶不乐意,走了。” 春生送出门,回来听春花说:“好几年初一都在咱家吃的。今年就不乐意了,哼”。何平叹了一口气。 根生妈说:“都忙着呢?这山不远吗!还得有人看。”大家看她说糊涂话,没敢接茬。吃完饭,人们都不拜年了,没拜过的也等第二天。下午的活就是睡觉。 初二早晨,秋智知道还会有人来烧香。饱饱的吃了一顿白面皮饺子,去找根生两人商量去找韩蕊。秋智觉得韩蕊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韩蕊细高个子,梳着两个乌黑的长辫子,椭圆形丰满的脸,白里透红。细长眉毛,长睫毛下长着一双大而含蓄的眼睛,给人以冷傲的感觉,双耳长得高高的,超过了眉毛,这和秋智的一样,德福大爷说,双耳超眉,一生富贵。秋智去看过韩蕊几回,在北梁。 这天秋智和根生两个人到她家里,只有韩蕊和女主人在家,是韩蕊的姑表姑。秋智和韩蕊很熟了,说:“大姐,今儿个来找你玩,我寻思了,你一直在家闷着。河边大柳树都出苟了。大姐去看吗?” 韩蕊把他俩拉过来,各给了他俩五毛钱,说:“大智,可别逗姐了,还找姐玩,你咋知道过年我没回城里呀?” 秋智说:“分牛肉那天,我看见你来着,那天没走,那肯定是在这儿过年了。” 韩蕊很高兴,说:“都说秦秋智聪明,真是啊!走吧。”她也呆着无聊,这两天都是姑父家族人互相拜年。她真像一个多余的人,和村里的年轻人又玩不到一起。说柳树出苟了,真想到河边走走。韩蕊告诉姑姑,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河边。天气非常好,气温已在零上。白亮亮的冰面上已经漫过一些水。河边的柳树也泛白,也有要吐绿的样子。她心里高兴,说:“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今儿个才理解了这句话。” 秋智说:“大姐,今儿个是七九了。这天多好啊!不冷也不热,大姐,我妈说你念了老多书了。是真的吗?” 韩蕊说:“是啊,念再多又有啥用啊”。说完叹一口气。秋智说:“大姐,德福大爷说,世道要变,念书不会白念。周总理说了,实现四个现代化靠念书。” 韩蕊惊讶地看着秋智,说:“德福大爷真是明白人,在这乡下,有几个人能说出这样话来?大智,听说你在和大爷学文章,是真的吗?” 根生抢着说:“是啊!现在说话没事儿就拽两句,他还想和你学武术呢。” 韩蕊说:“你们还知道武术,大智看到过一次,你们怎么知道是武术?” 大智说:“开始不知道,后来都在传你打人的事。说你会武术,两三个棒小伙子也放不倒你。” 韩蕊说:“秋智,谁说的?我打了谁呀?” 秋智说:“别瞒了大姐,你把大队会计孙分头打了,好几天都没下炕。他们说你还想把他骟了,我们都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四、回家过日子 韩蕊哈哈大笑:“这事传的够广的,连小孩儿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姐不打好人。”两个孩子听得明白,那个会计不是好人。韩蕊问:“你俩看过武术吗?” 根生抢着说:“看过,大姐也看过吧,每一年夏天都来演。”根生说的是戏班子,其实是杂技团,杂技c武术c耍猴儿都有。去年来了一次,太震撼了!一个胖女人躺在地上,伸出双脚蹬着梯子,梯子上上下下四个人,最后四个人都在梯子顶上。一起空翻落在地上,稳稳站住。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拿一把飘着红绸子的大刀,使的呼呼生风。还有的在打拳,把这个两个孩子羡慕坏了。 韩蕊说:“兄弟,别眼热,他们那是花架子,只能看不能打架。你们想学他们的,容易,半年多就能学会。” 根生说:“那太好了,我学。” 秋智说:“大姐,我听大人们说,你力气大,我怎么也看不出来,一定是武术。我就想学有力气的武术。” 韩蕊高兴,说:“学那干啥?想和人打架么?告诉你们,学会了不许打架。”两人高兴了,这意思是答应了。 韩蕊说:“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的,我外公c舅舅c小姨都会武术,练力气就练到小学毕业。你们能坚持吗?” 秋智说:“能坚持,我听我妈说,你早晚得回城里。” 韩蕊说:“是啊!就这一两年。练武术主要是练力气,等我走了,没人督促你们,你们还练吗?”两个孩子信誓旦旦。韩蕊告诉他们要保密。他们走过细沙河冰面,到河南边一个背风的堤坝下面,练习蹲马步。中午回家吃过饭,过晌又去练了一个小时。两个孩子不干了,根生说:“大姐,这也不是武术,我就想学学拳法。”韩蕊答应他了。 初二晚上要送年,表示年已过了,祖先们也该回去了。根生家这种情况,只有兄弟两人去了。带着纸和香到六叔家,人还不全。和秋智家基本一样,长辈都坐在炕上等着。何碾子是家族里最年长c辈分最高的人,在炕上和人们抽着烟c谈论着生计c天气。何六儿家的也在忙碌着摆饺子c摆酒,和请年时一样。何碾子说,“准备走吧!”。这边儿就开始把酒点着。 何碾子说:“把小辈的也叫进一个来”。各辈份的都进来一个长者。何家不像秦家,名字排得乱,随便起名,有时上辈的叫这个,下辈的还占,甚至几辈子都用一个字。 何碾子说:“每年送年时,我都想说,到时候就忘了。咱们这个家族,没有家谱,也就是在家堂上标着到哪辈子了。我呢,眼见的也就被请了。”大伙儿都笑了。 春生说:“爷爷,大过年的,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何碾子说:“你们年年说,谁坐在炕里边,谁就早被请年。你们都不忌讳,我这么大年纪了,我有啥忌讳的!我有一个念想,也想弄个家谱,趁我明白,把这五六辈子的事说给你们,你们都记下来。你看人家老秦家,从明朝嘉靖年间就有,我看过他们的族谱,挺详细的。”大伙儿都说是。 何碾子接着说:“还有,这还得说人家老秦家,请年c送年都那么心诚。不像咱们,尤其是年轻的,嘴没把门儿的,当着人的面啥都说。也不管有没有长辈,一点儿尊卑都没有。以后都多记着点。六儿媳妇儿,祖宗都吃好了吧?走吧,年过了,祖宗们都回家去过日子吧。”各辈的长者哼哈答应的,出去根本都没传达,也根本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黑子放了两个双响,拿了一挂鞭,把横在大门口的一根木棍拿开。有人抱着纸,有人拿着五谷,拿着水,何六儿拿着铁锹,老老少少几十人走到村口,这都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多少年来,各家族送年地方都固定下来。秋智家的在村西头。根生家的就在村里,何六儿让大伙儿把香裱纸放在一起。其实也不多,连秦家的三分之一也没有。 何六儿点着了,嘴里叨唠着:“老祖宗,年过了,节也过了,回家过日子,都拿好钱,回去置办家常用的。”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钱都在一块儿,老祖宗咋分啊。”大伙儿哄一下笑了。 有人说:“老祖宗,这些子孙心不诚,这破纸在阳间稀烂贱的,在阴间是钱,都多买点儿。就是不知道路上够不够。” 有人接着说:“肯定不宽绰,又是坐船又是坐火车的,别说坐飞机了。”大伙儿又笑了。 又一个人说:“我爷爷好推牌九,这个钱少了可不够。” 那个人说:“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牌九。你这个孙子不孝顺,应该给烧一副真牌九。”大伙儿七嘴八舌,笑声一声接一声。何碾子喝止不住,还不等烧完纸,磕一个头就走了。这些人看他走了,更肆意说笑。每年有队长何平,多少有点儿顾忌,现在无所顾忌了。纸烧完了,一阵旋风刮过,人们把五谷撒上,黑子点燃了鞭炮,把从家里带的清水浇上。 何六儿说:“给老祖宗磕个头,送他们上路。”有的跪下,有的看地上有雪,舍不得自己的新裤子,直接就走了。何六儿气得大声说:“来年别在我家供了,谁乐意供谁供。”大伙儿都装作没听见,散了。 秦家家族德福挂在嘴边的就是,“子孙虽愚,诗书不可不读,宗祖虽远,祭祀不可不诚。”这句话老少辈耳边都听出了茧子,装在心里了。送年时没有一个人乱说话,只是老辈的在叨唠着和祖宗交流。完事后,黑压压的一片,一起磕三个头,才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五、春兰的幽怨 根生妈的病情时好时坏,糊涂时候越来越多。何平告诉儿子:“邻村大王庄集有一个看香的,都说挺灵的。前几年为这事还挨过批斗,现在国家管的不太严了,咱们去试试。” 春生不信这个,说:“这是封建迷信,爸,你说你是老党员,咋也跟着起哄。” 何平说:“儿子,爹是不信这个的。你想这几个月,事都赶的寸了,家里闹到这步田地,还不是有邪门气嘛!不信你注意你妈,她确实像有啥东西管着。这件事是老李你大娘告诉我的,你好歹也得试试吧。” 春生没法儿,不敢太拗着他,只好说:“就是听你的,那也得过一段时间。现在有两个要紧的事。一个是你的腿,过了年还得去住院;第二件事,是我姐的事,老张家让媒人找了我两趟了,要退婚。” 何平听到这里,急了,说:“傻儿子,这是大事,哪天的事?为啥不告诉我?” 春生说:“都是在年前找地我,人家媒人还不是好心!大过年的,咱家这种情况,人家就没找你,我也怕你生气,年前没敢告诉你。” 何平侧一下身子,坐了起来,说:“你细点告诉我,媒人为啥来两趟?” 春生不敢隐瞒,说:“第一次来,说孩子上进,等两年去考大学,这门亲事就算了。” 何平说:“我早有思想准备,年前告诉我,我也不生气,不着急,我也将近五十岁了,这点儿事还能看不透!咱家这种情况,谁不怕沾上啊!这样也好,正好你姐不愿意呢,说我包办婚姻,这下可省心了。那他们又来干啥?” 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两家结亲,悔婚一方负全责。订婚时有彩礼c满酒钱c敬茶钱c相家钱等一系列的钱,如果女方后悔,全部退给男方;如果男方反悔,一点儿不往回要。这也算是约定成俗,如果哪方违反这个,在群众中抬不起头来。春兰这种情况,属于男方退婚,男方是不能再要回彩礼的。何平的意思,问是不是来要彩礼。其实彩礼早都折腾光了。何平还犯愁呢,结婚拿啥陪送嫁妆。 春生说:“爸,我说了你不能生气呀。老张家说,责任在咱们,河南水北的都知道,我姐和耿福相好,现在也没断,他们不想带绿帽子。过错在我姐,应该把彩礼退回去。媒人挺为难,那个媒人托辞病了没来,就来一个”。 何平当时就急眼了,说:“你姐啊,没骨气的东西!耿家不要咱们,还和他勾搭连环呢,把你姐找来”。 春生看妈妈侧着耳朵听呢,说:“妈,你去那屋看山去吧,我爸找我姐有事。”连哄带劝的把根生妈送回那屋。 春兰知道在说她的事,走了进来,说:“爸,他们说啥你都信。你看老张家是人吗?想悔婚,还倒打一耙。我本来不同意,你非得包办。这下好了,你大姑娘让人给退了,还泼了一身屎。你这就都满意了!”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何平说:“现在你抱怨也没用,你就给爹撂句实话,你和耿福还有没有来往?” 春兰说:“没成一家人也不是仇人吧,当然有来往。爸,不是当闺女的说你,就你那眼光还看人呢!就老张家那个玩意儿,给耿福提鞋都不配。我们硬生生地被你们拆散了,现在让我现眼。”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何平说:“闺女,拍拍良心,你们俩是我拆散的吗?我啥时候反对过!还不是他哥耿志,因为耿全的事恨我。再加上又降了一辈,他们家死活不同意,你让我上赶着贴冷屁股去。你爹我丢不起那个人。” 春兰说:“他们退吧,更好了,前儿个我告诉耿福了,不管你们咋想,这回我是铁了心啦,要么不嫁,嫁就嫁给耿福。” 春生也很奇怪,不知道一向听话的姐姐哪来的勇气,截住话题说:“爸,扯远了,现在不是说嫁给谁,是眼巴前的事。媒人告诉我,他们听说了咱们过了年就去医院,这几天过来要个说法。咱们也得有法子对付啊。” 何平气狠狠地说:“不能骂人家介绍人,是你爹我瞎眼。没啥可怕的,让他们直接找我,我有一百句话等着他们呢”。 迟彩琴走后,秋智妈开始回收压岁钱。还是那句老话,妈给你们攒着,你们还小,拿钱干啥呀?再说平时又不少你们吃的,不少你们喝的。秋华昨个儿就交了,妈妈留给她八毛,她大了,备不住有用处。 秋智两块九毛,不愿意上交,说:“妈,这几年你都说攒着,我不信,咱们家有时连买一包洋火的两毛钱都没有,不可能攒着。再说了,这是亲戚给我的压岁钱。”秋信附合着。 妈妈拿出了杀手锏,说:“别耍那小聪明,有那聪明劲使在正处,人家给你这压岁钱,你倒想得美,你妈不给人家,人家能给你吗?”秋智c秋信两人嘟哝着,把钱交给了妈妈。秋智还是偷偷的藏起五分。他那次去供销社,看到一个口哨,四分钱,他要买一个。秋义回来了,和妈妈嘀咕一阵。秋智听到妈妈常骂的一句脏话:“这王八蛋x的,还有点人味没?这事先别告诉你哥,过了初六再说。” 根生家来人了,还是那个媒人,这个媒人带着两个人。媒人把话明说了:“老何大哥,我给老张做了工作,他们同意了,其它的都不要了,你把二百四十块钱c三十尺布票和两个家织布退回去。他们也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缓你们一段日子。”说着就让何平签字画手印。 何平说:“兄弟,媒人不容易,一手托两家,都想往好处劝和,老哥我现在也感谢你。这老张家办事不地道。咱们都是乡下人,乡下人有乡下人的规矩。你们先悔婚,就得负全责任。” 其中一位说:“你说的对,咱们都是乡下人。可是你们先有过错的,你闺女和耿家人来往的挺多。咱们都是要脸人,我不能说出不在行的话来。” 何平急眼了,大喊道:“放你娘屁,这还叫在行!你说谁不要脸?你们有啥证据说我闺女和耿福来往。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何平着急了,口无遮拦,给了那人口实。 他说:“我们才懒得捉奸呢,有奸也得你们自己捉。”这春生越听越气,在地上砰的站起来,跑到门口拿起扫帚,往炕上就扫,几个人赶忙下炕。媒人对何平说:“大哥,你这是啥意思?”何平大喝一声“滚!”几个人灰溜溜的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六、红本的魅力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耿志带着人站在门口高声喊,“何平,何瘸子,你出来。领袖他老人家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我们都是革命同志,你为啥往我们身上扣屎盆子?我家老四还没娶媳妇儿呢。” 何平说:“春生,把他们劝进来,你不能发火,态度要好。看我的。”春生出去把他们迎进来。跑到西屋,看到妈妈睡着了,示意他们小声说话。耿志对何平有气,那是理所当然。原来何平心里愧疚,这次挨斗又摔断了腿,心性也就变了一些。两人进屋就吵了起来。还是春生压住,把刚才那人说的话学了一遍。 耿志气也消了不少,说:“那他们这一半天儿的,肯定还来。你们”话没说完,根生妈的大扫帚早打过来了。耿志挨了几笤帚,抱头鼠窜。 秋义没告诉哥哥,秋仁也知道了。这天谁也没告诉,自己到秦秋廉家,也不进屋,在屋门口,大声喊:“秦秋廉!”立维跑了出来,说他爸不在家。秋仁说:“没你事,你进屋吧,我在大门口等他。”从院子里找一个小板凳,拿到大门口喊了几声。大正月里,人们正闲的发慌,迅速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秋仁,秋仁不说,门口的人越聚越多。 秦立世出来了说:“三叔,你这是干啥,自己家有啥事不能进屋说。”对着大伙儿说:“没事了,都散了吧,我三叔喝酒了,我把他请到屋里喝茶解解酒。” 秋仁说:“立世,三叔没喝酒,你是我大侄子,你爸是我大哥。今儿个三叔不是以这个身份来的,是一个社员的身份找大队书记的。你该忙啥忙啥去,我等秦大书记。”立世看没法儿,回去了。秋仁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就说找秦大书记评理。过了一会儿,秦秋廉家的出来了。秋仁还是那句话,只是站了起来,这是秦家的规矩,长者站着,后生不能坐着。 秋仁说:“秦大书记就在屋里坐着,不用想糊弄我了。我今儿个有个事问明白,我转身就走。”秋仁看着立维走了出去,也没理他,就这么僵持着,快中午饭了,人们都往西街跑,秋仁也不管。这时秋仁妈来了,秋廉家的迎了上去,说:“二婶,你可来了,看我三兄弟闹腾啥呢?这多叫外人笑话,这亲兄爱弟的,啥事至于这样。二婶,你先让老三回去,等他大哥回来,我让他家去找老三。” 秋智妈说:“他大嫂,其实你心里明镜似的。你二婶不糊涂,说实话,这不就碍着亲侄子吗?要换个别人是书记,你婶子也要掰扯个长短的。我带着你兄弟回去,在家等着秋廉了。”拉着秋仁就往回走。 秋仁说:“妈,他们都往西跑去了,那边出啥事了?” 秋智妈没好气地说,“走你的,你这心比倭瓜还大。” 是根生家出事了,人们都向根生家跑去。春兰婆家来了十几人,都站在院子里,大门口围满了人。这大秦庄,平时就不缺看热闹的人。这人们见天见地闲的腚疼。上工一天八小时,连说带笑的收工了,一个生产队就那几百亩地,能有多些活?这几天又是过年,人们更是无所事事。根生和秋智跟着韩蕊到河边蹲马步了。根生决定,明个儿学拳,就不蹲马步了,韩蕊答应了。几个人刚进村,看人们都往西街跑,几个人跟着过去。根生一看是自己家,飞似的跑了回去。两人后面跟着她一起进院。。 今儿个媒人没来,亲家老张来了,还有那天两个人,带了十多个后生。这村里人知道来者不善,只盼着快动手,好有热闹看。韩蕊几个人进屋,站在旁边。只有老张三人在屋,何平半倚着墙说话:“来说理的?说理带这么多人,想干啥?” 老张说:“老何,刚才我说了,咱们做不成亲家,那是没缘分,咱不翻脸行吗?我今儿个带这些人来,可不是来打架的,你们这么大个庄子,我带这几个人有啥用,你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我们。我啥意思呢,刚才我说的明白,你们家这情况我能理解。不管啥东西,得给我们,我们拿回去,就算抵了。来这十几个人,你给啥我就拿啥。” 何平说:“老张,你这是胡搅蛮缠,那天我给你这两个兄弟说了,这个事按规矩办,你们知道咋办。我还是那句话,一是娶了我丫头去,二是悔婚啥也没有。” 老张说:“大伙儿都听听,到底谁在胡搅蛮缠,你们家有错在先,他姑娘和你们村的耿福不干不净。” 在西屋的刘老师冲了过来,大声说:“你嘴巴放干净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随便说。你这么大岁数,红口白牙,小孩儿冒话似的,随便侮辱人格。” 老张看她打扮不像社员,衣服没有补丁,说话又文绉绉的,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没等他把话说完,耿志进来了,指着老张说:“你先别放屁!”他没听到老张在说话,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老张可有话说了:“你是谁?坏分子,你说语录是放屁。” 耿志后悔话说莽撞了,脸憋得通红,把大帽子一下子扯了下来。露出黑亮的秃顶,使劲地翻了几下白眼,大声说:“我坏分子?告诉你,我根红苗正,祖宗八代都是贫下中农。我说你在放屁,你一准儿是何平那个狗屁亲家。我先告诉你,我和何平是死对头。”根生妈也在西屋,几个妇女在看着她,怕她犯病,她听见耿志的声音,就把笤帚拿起来,几个人也拽不住她,春兰在她耳边说:“他来帮咱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懂了,笤帚还攥在手上,坐着不动了。 耿志接着说:“你们两家的事儿,我才懒得管呢,你们张家把他们家一把火烧了,我才看着热闹。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件事怎么就牵扯到我们耿家。” 老张听他刚才的口气,就猜到了这个问题不好答,说:“耿老哥,你误会了,这是我俩家的事,关你们耿家啥事?马上我们还商量事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七、真正的功夫 何平心里明白,机会来了,说:“老张,你也是站着撒尿的,不给自己的话做主,你们毁约,说我闺女有错在先,错在哪儿?今儿个耿家人也在,我们当面锣c对面鼓说清楚。”这一军将的,老张三人面面相觑,半天也不说话。 刘老师说:“既然没有关系,领袖说,不怕犯错误,有错改了就是好同志,那就按当地风俗办吧。媒人没来,我就权当一个和事佬,从今儿个起,你们两方互不亏欠。春生,不留饭吧,那送客吧。以后就把大门关严实点,别什么东西都往里进。”说完,看还有耿志和韩蕊,朝他们歉然一笑。 老张镇定下来了,说:“耿老哥,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这个闺女和耿家的事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不知道你是耿福啥人。” 耿志说:“别说啥人,啥意思?和我们有关系?哼!你们真想的出来,我告诉你,我们耿家人都打光棍儿,也不娶他们何家姑娘。你打听明白再放屁。”说完气哼哼的,甩一下门帘就走了。 老张说:“何老弟,看到没?这耿志认可了吧,对不住了,我们自己拿。”给另外两人使个眼神儿,两人出去了,站在门口说:“准备好撬杠,抬大柜,拿粮食c抓鸡。”几个棒小伙子,就往里闯。 何碾子正好走进院里,大喊一声,“都停下!”朝门口喊:“老何家的人,进来,有往屋里闯的,往死里打!”刚才老何家的还在看热闹,这一喊,男人都躲到远处去看了。老爷子没办法,自己向门口走去,春生挡在门口,铁青着脸,也不说话。看爷爷走过来,说:“爷爷你进屋,别碰着你。”老张家人就往屋里闯,春生就踢出去一脚,上来两个人把春生架住,拖到旁边,春生像发怒的狮子,大吼大叫。这些人就想往里闯。 何碾子说:“你们踩着我这把老骨头进屋吧!”站在门口挡着,又过来几个人想拉老爷子。 韩蕊站在旁边说话了:“先别动,你们的事我听不明白,但你们不能动老人家。要不,我可不客气!”这几个后生早就注意她了,长得细皮嫩肉,不像村里人,一说话又是一口好听的官话。都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棒小伙子走了过来,说:“何家还有这好看闺女,对啊,东西不要了,把她给我兄弟娶过门儿吧。咋样?”大伙儿哄然叫好。这个人就走到韩蕊跟前端详着。韩蕊气的不行,照他的脸上狠狠就是一拳。这个人感觉到脸上重重的一击,转了一圈,挣扎着想站住,失败了,趔趄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热闹的愣了半天,醒过神来,叫起好来。这些后生都愣住了。这个人被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打倒,这脸丢不起,虽然奇怪她咋有这么大劲,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到嘴角在流血,他也顾不上了,气汹汹的扑了上去。韩蕊照他胸口又是一脚,又快又稳,这个人只觉得胸口被重击一下,整个人飞出去十多步。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胸口闷得难受。 根生和秋智跳脚喊,“打的好!打的好!师傅再打!”韩蕊瞪他俩一眼,他俩连忙改口,“大姐”。 韩蕊说,“还有哪个想试试,要不一起上。” 这些人再傻也看出门道了,心知她不是个善茬,愣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了。老张走了出来,喊道:“还愣着干啥?搬啊。”这些人醒过腔来,心想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个人!这时春生也挣脱了,跑到门口,拿一把铁锹站着。韩蕊心里有数,真动起手来,肯定吃亏,又不能气馁。正在僵持,耿志带着十几个耿家后生进来,也不废话,大喊一声:“打这些外庄人!”这些人冲了上去,打在一起。这时何家人看来了帮手,也都冲进院子里撕打。张家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何碾子喊停,这些人都退到了猪圈旁边。韩蕊c何春生始终站在门口,怕有人冲进去。 老张恨恨地说:“姓何的,这不算完,咱们走着瞧。” 耿志哈哈大笑说:“姓张的,刚才我说了,你把他家房子点了,我都不管。让你也长长记性,别再拿我们耿家找平了。滚吧!” 刘老师跑出来,喊道:“这个村子人不好欺负,下次可不能再用这个法子。”老张带着残兵败将,灰溜溜的走了。看热闹的,过足了瘾,也都心满意足的散了。春兰和耿福的事儿也就公开了。 秋智家午饭刚吃过,秋廉来了。也没上炕,说:“二婶,侄子给你赔罪来了。秋仁进厂,这事我实在没办法。只有一个名额,我给了何春生。二婶,你是咱们老秦家最明事理的,比一下,是秋仁还是春生”。 秋仁听说大哥来了,正走到外屋,听到这话,走了进来,说:“大哥,厂子名额秋义拿到了,就差大队。” 秋廉说:“大队更严格,今年就控制在三个外出名额。一个进厂,两个当兵。你想想他们都走了,生产队咋办?刚才我和二婶说呢,你成家立业了,再不济,也比何平家强。春生二十一了,该谈婚事了,他家那条件,谁给媳妇呀?这个名额给他,全大队都没意见。你是我兄弟,我不能给你不给他吧,让人家咋看咱们啊。老三,你哥这书记难当啊。”说着声音有几分哽咽。 秋智妈说:“他大哥,我不和何家比,你这事做的挺好,这个名额我们留着,大队有机会了,先把你兄弟放出去,就这么着吧。”秋廉没办法,只好应着。看春生初六去上班,秋仁心里羡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八、橡皮大的事 转眼过了寒假,学生开学了。公社指示,整合教育资源,都搬到芦花赤的学校,统一管理。大秦庄这个自然村撤销了学校,其实也不远,沿着细沙河走不到二里地。根生家的事全大队都知道了。有的社员对何平有气,难免在家里说起,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表示同情,更有甚者,咬牙切齿的。这不免影响了孩子。秦立言也第一个就看根生不顺眼,经常找茬骂他。根生胆子虽然不大,性格也挺倔,也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主。春花和立言在一个班里,立言经常欺负她。春花懂事,回去也不敢告诉。有一次告诉班主任,让班主任训了春花一顿。春花对上学失去了兴趣,想不去上学了,家里不同意。 这天放学,春花捡到一块橡皮,问了半天,没人要,他就把橡皮放到讲桌上走了。过了一会儿,李二红和他堂哥李满仓追了上去,问她要橡皮。春花说:“我在班上捡了一块橡皮,没人要,我就放在讲桌上了,明儿个你拿去吧。”说完就要走,这李二红,小名二丫,是李大富的女儿,李大富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在村里总觉得低人一等,这三个闺女,一个比一个泼辣,大女儿二十多岁了也没人敢上媒人,人们都说这样家庭的孩子偏激,爱走极端。李大富两口子人缘不错,他又是一把庄稼地的好手,提名要选他当队长呢。这二丫,人们都叫他假小子,天天和一些男孩子淘气。 这时二丫一把拉住春花,说:“别忙,我刚才在班上找了,哪儿都没有,都说你捡去了,你别赖呀。” 春花说:“我有啥赖的,又不是我偷的。” 满仓一听,感觉这话的意思是就在她那儿,说:“捡的也得分地方吧,在班里捡和偷差啥呀。拿出来吧,瘸子(在骂何平)。”不由分说,扯下春花书包,把书倒在地上,在文具盒里找出一块儿橡皮,拿走了。 春花说:“二丫,看好了,那是你橡皮吗?”那哥俩也没理她,扬长而去。春花哭了,蹲下去装书包,书包的带子断了,书本掉在地上。因为天气变暖,积雪开始融化,书本沾了泥巴。春花抱着书包刚要走,根生和秋智走了过来,看二姐的狼狈相,问了一下。不等春花说,旁边的孩子七嘴八舌地告诉了他俩。孩子们都想看热闹。根生也没拿书包,手里只拿着几本书,往秋智怀里一放,一声不吭,飞跑着追了上去。春花怕他吃亏,把书包也给了秋智,跟着跑了过去。过了后沟,根生追上了李满仓和二丫。 根生说:“二丫,满仓,把我二姐橡皮还给她。”满仓大根生几岁,当然没把根生放在眼里,理都不理,继续走。大帮的学生都走到这儿,看有热闹,都停了下来。根生上去抓住满仓书包带,说:“你把橡皮拿来,别欺负人。”满仓看都不看根生一眼,回手就一下子,一巴掌打在根生鼻子上,出血了。正好春花到了,看把他兄弟打出血了,疯了一样,就冲了上去。二红也冲了上去,把春花的头发抓住,使劲一搡,就把春花推倒在地,这时满仓把根生撂到,拖到细沙河的冰面上,然后连踢带打。大伙儿跟着起哄。 立言看秋智跑过来了,大声说:“都注意啊,他们二对二。公平对打,谁要上手帮,不管帮哪一方,咱们都上,打他管闲事的。”秋智知道在说自己,也不管那些,扔下书包就冲过去。 立言也不敢和他动手,因为那是九叔,说:“你们都死的,拦住他。”谁敢不听他的?上去几个人,挡住秋智,也知道他是立言九叔,没人敢打他。春花和根生都倒在地上,只要他俩起来,二丫c满仓就打。 根生哭着说:“橡皮在班呢,我姐都说了,你们非要抢她的橡皮,你们不是欺负人吗?”孩子们都知道,是说给大伙听的,想让大伙儿帮他们。大伙儿都看着立言,立言说:“小偷,小偷。”大伙儿一起喊,“小偷”。 二丫说:“春花,你捡着没?” 春花说:“捡着了。” 二丫说:“那你放哪儿了?你说这个不是我的,那我的呢?书包我翻遍了都没有,在你身上吧。”蹲下来就要解春花的棉袄扣子。 秋智大声说:“二红姐,什么破橡皮那么找,明个我给你十块”。 根生说:“在教室的讲桌上呢,翻身上也没用。” 满仓说:“二丫,在根生身上呢。”说着把根生拎起来,使劲一扯,蒜疙瘩扣子掉了一地,使劲的把棉袄脱下来,递给了二丫,二丫说:“没有,就是有虱子,破棉袄。”使劲地甩了很远。这时黑子走过来了,看了看架势,没敢出声,溜走了。走之前,看了一眼立言,朝立言谄媚地笑了一下。立言摆摆手,他一溜烟儿跑了。孩子们跑过去拿棉袄,看上面真有虱子在爬,就把这个破棉袄埋在雪堆里了,大伙儿轰的一声散了。根生站着,仇视的看了一眼众人,把春花拉起来,春花去拿书包。根生光着膀子,也不觉得冷,看春花走过去,也不理了,飞一般的跑了,一溜烟跑到家里去。春花也不哭了,披散着头发,抱着书包,默默地走回家。秋智想安慰她几句,不知道说什么,立言看到了,给别人使眼色,别人过去拉着大智走了。 根生到家,家里人一看浑身是泥,满脸是血,光着膀子。何平很生气,说:“根生你又打架,这一次次算是白嘱咐你了。棉袄呢?”也不等根生回话,拿着笤帚就扔了过去,打到身上,落在地上。根生的身上立刻出现几道红印子。根生妈拿过一床单子,给根生披上,又把身上给擦干净,找出自己一件旧棉袄给他披上。妈妈铁青的脸一句话也不说,何平还在炕上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四十九、三新棉袄吗 这时春花回来了,蓬头垢面的,一身泥巴。春花放下书包就哭了起来,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何平气得脸都紫了。根生妈嘿嘿笑了几声,拉着根生,拿一把镐头,飞速的跑向李二红家。二红家有一个狗,也没拴着,跑过来就咬。根生妈拿镐头使劲的一砸,狗倒了下去,根生妈又砸了几下,眼见是活不成了。早惊动了屋里,李大富家里人出来了,还没等说话,根生妈把东西两屋的窗子砸的粉碎,把猪圈门也劈了,把鸡窝三镐头刨露了天。 李大富家的抱着根生妈,直说,“有话好好说。” 根生妈把院里一个大缸一镐头砸碎,嘴里骂不绝声,看热闹的围了很多。根生妈大喊:“叫你们那个养汉老婆二丫出来!”李大富看根生妈带着根生,又加上这个架势,早已明白了几分。知道她这精神有问题,也不敢让家里人去拦着。看她说话了,接道:“二嫂,你这是干啥,找二丫干啥?她刚下学,准备吃饭。你不问青红皂白的,进院就砸,你这可是犯法。” 根生妈也不接茬,说:“你家二丫不出来,我可打进去了,见啥砸啥。”二丫妈喊了一声,二丫慢吞吞地走出来,赤红脸上一脸的无辜。根生一看二丫,那满腔怒火刹那间迸发出来。冲上去就要下狠手。这时二丫妈拦住了根生。 李大富说:“二丫出来了,她怎么着你们了,你问他可以,打不行,长这么大,我一手指头没动过她。你问完了,我找你当家的说话。” 根生妈说:“二丫,你个小养汉老婆,你把根生的棉袄藏哪儿了?不告诉我,一会儿我把你家一把火点了。”根生还要往上冲。 二丫一看这个架势,不说实话是不能过关。只得说,“让学生们给埋在细沙河的雪堆里了。” 李大富一听明白了,在思索着对策。不能认怂,要不然,这东西就白砸了,说:“二嫂,你也是明白人,孩子们闹意见,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也没看见谁和你这样。你就回去吧,我和何平二哥说。” 根生妈大喊道:“不行!先把我孩子的棉袄找回来,找不回来赔我们,新里新面新棉花,打我孩子再说。你们快去找,我就在这儿等着,老爷儿(太阳)落山前拿不回来,我就把房子点了。” 二丫妈把李大富叫过去,嘀咕着:“他爸,这何平家的魔怔,把咱们都打死也不偿命。你看她刚才那样,和疯子似的。你先和二丫去找棉袄,先别打孩子,过三过五再教育她也行,我先准备些棉花和布。” 李大富在外场上也是个人物,在家里就不行了,也是一个没主见的人,说:“根生穿的棉袄都破了,还要什么新里新面,再说咱们的就白砸了?” 二丫妈说:“狗还能吃了日头?过后我找何春生说,你快去吧!”李大富揪着二丫小辫走了。二丫家人也不敢往屋里让根生妈,怕她犯病在里面砸东西。 秋智回到家,边吃饭边说根生的事秋华吃着饭,问道:“大智,你没挨打吧?” 大智说:“没挨打,我真想上去帮根生,就是那立言挡横。妈,你知道立言外号叫啥吧?我告诉你们,俩外号,一个叫大队长,其实这个不算外号,还有一个叫秦流氓,在背后都这么叫他。” 秋智妈笑了,说:“记住你大爷的话,有人在东边打架,背着粪筐往西边走,你要是打架了,仔细着你的皮。” 秋智说:“没人欺负我,要是和根生似的,我白天上学没空,晚上也去把他们家房子点着了。” 这话一出口,把妈妈吓了一跳,说:“胡说八道,跟谁学的?发武狼烟的,再说” 秋智说,“仔细着我的皮。”秋华和妈妈都笑了。秋信不在家,去姥姥家了,要是在家,又得给哥哥起哄。 正说着话,秋仁媳妇进来了,抹着眼泪,说:“妈,他爸去秋廉我大哥那儿闹去啦。拿着一瓶洋油,说点房子去,现在那些人摁着他呢,立贤找来了。” 秋智妈说:“又咋啦?不是都说通了吗?” 秋仁媳妇说:“又出差户头了,这几天立维进厂子上班了,顶了立武他爸的名额,他爸听说,疯子似的,谁也拉不住。” 秋智妈说:“别说了,眼见着天就黑啦,他嫂子,你看着孩子,哪儿也别去。秋华,你去找你老叔,让他快去。大智,去找德福你大爷,就说我们都去了。”大家都没吃饱,跳下炕,各自去了。 秋智妈到时,几个人都在抱着秋仁,是民兵队长王剩子和几个人。立世c立维在旁边劝着。秋智妈老远就喊:“狗剩子,把它放开。” 王剩子说:“二婶,我不敢放,他拿着洋油非要放火,你来了就好了,你说咋办吧?” 秋智妈说:“我说了先放开。”王剩子等人松手了。秋仁说:“妈,我咽不下这口气。”秋智妈说:“你还会啥?就会这呀。去点了,我看看,你就这点尿儿(能耐)。回家,别这么给我丢人现眼。立世,你爸呢?” 立世说:“二奶奶,我爸在屋里等着你呢,进屋吧。”就在这时,秋仁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里,在门口捡起一块大石头,一脚踹开半门子,走到外屋,把石头砸了下去,连锅盖带锅砸得粉碎。他又跑出来搬石头,王剩子他们又上来抱着他。他就像发怒的狮子,连吼带叫,一些小孩都吓傻了。秋智妈吆喝不动。 正好德福进来了,大喝一声:“老三,看错你了。你们都放开,他要烧给他灯油,他要砸大爷给你找石头。”拿拐杖在地上使劲地点了几下,也不搭理众人,很有派的进屋去了。秋华来了,告诉妈妈,老婶不让老叔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给老叔捆上 秋智妈看有这么多人,估算也没啥大事,也进屋了。立贤和他妈妈在撤桌子,看起来也是刚吃饭。德福上炕,拿出烟袋,慢条斯理装上烟。秋廉给点上了,有滋有味儿的抽了几口。刚要说话,秋荣c秋昌进来了。秋洁刚才在院外闪了一下,没进来,走了。 秋荣说:“二婶,我爸本来是要来的,生产队安了粉碎机,昨儿个我爸想去粉点棒子面,扛着去时,用劲不合适了,闪了腰。还非要来,我妈没让他来。” 秋智妈说:“也快五十的人了,不是年轻了,以后得多加小心。你们哥俩能来就行啊,还不是秋仁那驴脾气。天随了你二大爷。” 德福说:“咱们坐在炕上,关上门,一家人。先别说老三对错。咱们先说老大,这点儿事我早就听说了。你觉得这事你做的合适吗?” 没等秋廉回话儿,秋荣说了:“大哥,按理说,你是哥,我们是兄弟,咱们老秦家在这十里八村有名的讲礼节家族,我觉着你这么做不地道。你为立维办了,我们这几个当叔叔的都乐。你也不能把老三的名额顶了。这不但是老三生气,我们都生气。” 秋昌也说:“谁说不是啊,你这么做就是自私。” 德福说:“人自私没毛病,有生以来,人各自私人各自利也。我说的是哪方面呢,立维才十七八岁,机会有的是,过个一年半载的也不晚。现在你看你二婶家,咋过啊?是老五自己争的名额,还让你给占了。就是秋仁找你去弄名额,你是不是也得想法子。刚才老二说的对,咱们秦家是讲礼节的。那也有个前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兄先不友,弟当然不恭了。老大,现在闹成这样,你说咋弄吧?” 秋廉说:“大叔,你是咱族里的老家矩儿,侄子不怕你骂,说句实话,这件事是不能改的了。把老三叫进来吧,我和他说。” 秋仁气哼哼的走进来,王剩子跟了进来。秋廉说:“你们都回去吧,都是家里事,没事了。出去都别乱说话呀。”然后把脸转过去向秋仁,说:“秋仁,大哥做事欠考虑,大爷和二婶两位长辈都在这儿,大哥给你赔不是了,大哥保证,就一年半载的,保证让你出去,要不大哥以后咋见二叔啊。” “你保证那没有用。”没等秋仁接话,德明老叔在外屋接过话来。大家让他上炕,他也不上。 秋智妈说:“腰闪着就别来了,这又不是啥大事。” 德明说:“二嫂,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吗?我腰没事,是他老婶不想让我淌这浑水。大哥都来了,我这亲叔不来,有这理吗?不管咋说,这都是我侄子,一般长垄头(一样关系),我不偏不向。先说老大,这个指标是老五给老三争来的。作为哥哥,得想法做成它了。秋仁挺理解你的,都跟我说了,你怕影响不好,这对。毕竟是一个爷爷的孙子,怕别人说闲话。然后你倒好,就把这个名额调包,给你儿子了。老大,这是人办的事吗?我都犯合计,你这么不是人揍的,是我们老秦家的种吗?”这话骂的太狠了。 秋昌高兴的说:“对!咋看也不像。” 秋廉被骂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虽是老叔,两人只差一岁,从小一起玩大的,又不敢发作。正好秋昌说话,他找到了发泄的目标。“老四,你不用在那儿烧火(添油加醋),我没有啥对不起你们家的。” 德明一听,这明明是朝自己来的。这老实人,今儿个就想大闹一场。他知道老三这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冷笑一声,说:“秦大书记,他们家就是你老叔家,我们可不敢借你光,你的兄弟没本事,都在顺垄沟找豆包吃呢。” 秋廉说:“老叔,你这话说的,那大队是咱们家开的呀。是,老二c老四也没有机会出去,那有啥办法,大队就这些劳力。” 秋仁半天没张嘴,这时说话了:“就你秦大书记风格高,你看左近的几个大队,和我二哥这个年龄的,不都找点儿出路!那年架线,县里都找了我和老四。硬让你拦下来,名额都给了别的大队。现在去的那些人都是正式工人,吃红本,有的搬到厂里家属院去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德福说:“老大,这些事我都知道,老三你也把嘴闭上吧,就会呈匹夫之勇,小时候教你们的首孝悌呢?” 秋仁说:“大爷,我不敢说你说的不对,我对的不是我大哥,是大队秦大书记。” 秋廉说:“你们说的对,那次是我把老三老四截下了。谁有那前后眼,现在后悔还有用吗?从另一方面说,咱们大队劳动力比例最高,还不是因为控制的严!” 德明早都忍无可忍了,说,“你放屁!你咋不控制你儿子,把别人都控制住了,包括秋洁,我说多少回了,给他找个活干,就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能打腰吗(有出息)?” 秋廉看出来老叔是故意来闹的,心里恼怒,打着官腔说:“老叔,咋就没出息了。领袖他老人家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秦德明更不耐烦了,说:“你又放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那些知青,怎么都跑了,你儿子为啥进厂了,不在这儿大有作为?” 秦秋廉说:“老叔,你骂我行,你不能说领袖他老人家放屁。那是坏分子。” 德明这老实人嗖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跑了出去,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不知在哪里拿一条胡麻绳进来了,说:“老大,你老叔是坏分子,来,给老叔捆上。”一下子就跳上炕。全屋人都惊呆了,没想到这老实人有这手。 还是秋智妈反应过来了,说:“老大,快跑啊!”秋廉也顾不上穿鞋,跳下炕就跑。 德明不依不饶,跟着跑出去,边跑边骂:“你要不把我绑了,你就不是秦家的种。”秋荣c秋昌就要追上去拦着德明,看德福摇头,停了下来,两人就慢腾腾地穿鞋。 德福说:“立世呢?” 立世媳妇儿流着眼泪说:“撵出去了。” 德福说:“真没章程(没主见),撵出去有啥用,你爸光着脚丫子呢。秋荣c老四拿鞋给你大哥。”秋智妈看也没啥结果。悻悻的回家了,全家白欢喜一场,也看出来了,老二c老四是来借题发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一、焗碗焗大缸 根生姐弟挨了一顿打,全村都知道了。大多数人评价,根生轻下惹众下(弱的惹强的),平白无故惹别人,最后还吃亏。很少有人同情他,李大富家赔了棉花和家织布,打烂的东西,也没敢让何家赔。大伙儿都说他们高姿态,反而同情起李家。根生心里不服气,对姐姐说,早晚报仇。春花给爸爸说不想上学了。爸爸无奈,同意了。何平发现自从根生挨打这时候起,根生妈病情加重了,有两天都出去了,直到天黑才回来。家里得有人了,不然春苏也没人管。根生也不想念了,春兰不同意。春兰和耿福已是公开的秘密。何平不反对,就是耿志死活不吐口,两人也不敢明着来往,只能偷偷见面。根生经常逃课,自己去没人的地方练长拳,也在找机会报仇。 这天是星期天,他用向日葵杆子,掏空了瓤,把细土灰装进去,孩子们都叫炮筒子。根生用一根绳绑好,背在身上,到满仓家附近转悠。满仓背个背篓,手拿一个榔头,象是下自留地去干活。根生就跟着满仓,到了村口,看看没人,追了上去,喊道,“满仓哥”。满仓看是根生,又叫哥,也没多想,毕竟是大根生几岁。根生说:“满仓哥,你干啥去?这么巧,碰上了。” 满仓说:“我爸让我去自留地砸坷垃去,看有茬子,背回来烧火。” 两人走得近了,根生拿炮筒子朝满仓脸就是一甩,炮筒里的土甩了满仓一脸。满仓猝不及防,骂着根生蹲下去擦脸。根生看他扔下榔头,立即扑上去,把背篓一拉,满仓倒地压在背篓上,挣扎着,眼睛进了沙土,看不见东西。根生手持炮筒子,照满仓砸下去,不管脸还是屁股,砸的满仓哭爹喊娘,求饶了半天。 根生有着从没体验过的快感,说:“我告诉你,你看我小,谁欺负我也不行,我有仇必报,你服了吧?” 满仓哭的岔了气,说,“服了。” 根生又问:“还找后账吗?” 满仓说:“不找了”。 根生说:“那好吧,给你省泡尿吧,你再找后账,我就把炮筒子换上石灰,然后撒你一脸尿,把你眼睛弄瞎了,看你还敢欺负人不。滚吧!”满仓没敢再说话,直接跑回家去。 根生高兴,看河水都化开了,两边的树都吐出了新芽。他爬上树,弄下几个细枝,拧下皮,做成哨子,挨个试过,吹了,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根生回到家里,看围着一帮人,满仓妈带着满仓站在院门里。根生妈手里拿把大扫帚,威风凛凛的站在院里。大伙儿都看着根生了。满仓妈就冲了过来,根生妈也过来了,把根生拉过去。满仓怕根生再使坏打他,躲在妈妈后面。大伙儿一看,这个大孩子怕小孩子,都知道满仓妈说的是实话。春生今天没上班,休星期天,听根生回来了,拿着笤帚走了出来。 根生怕哥哥是真的,说:“哥,你听我说。”春生也不说话,一只手把他拎起来,放在花墙上,那笤帚在屁股上就是两下子。根生哇哇的哭了。春生说:“哭了,反正是打哭你一回。”那笤帚疙瘩雨点般的打在屁股上。一边打一边说:“叫你不争气,不争气,不学好”。春兰出来拉着,春生才气恨恨的停下。没好气地对看热闹的人说:“你们看吧,我把他打死了,满意吧!”一甩手进屋了,看热闹的觉得没趣,讪讪的散了。满仓妈气咻咻地走了。 中午吃饭时,秋智妈提起了这事,秋智才知道。妈妈说:“大智,以后少和根生一起玩,这孩子心挺重,下手也挺狠的,谋划事也周全,有仇就报。” 秋华说:“妈,你还别说,这根生挺爷们儿的,其实这怨他吗?不这样,不还得挨欺负啊。” 秋智妈说:“咱俩家差不多。这个情况,妈见得多了,你姥姥常说,狗咬丑的,人敬有的。行了,都别说这事了。大智,你快吃,东街那里来焗锅焗盆的了,把他喊家来,咱家盆子c还有西屋锅都漏了。”大智听一下,“焗盆焗碗焗大缸”,熟悉的吆喝声传了进来。大智放下碗筷,朝吆喝声走去。秋华去找漏水的洋瓷盆子和瓦盆。 不一会,一个人挑着担子来了,秋智刚才看他装担子,对一些东西很感兴趣。这人走进院,秋智妈把三个搪瓷盆拿出来。那个人拿出手风箱,使劲地鼓着风,火就呼呼的烧了起来。他又拿起镊子,夹起一块锡锭,放在火上,锡锭融化了,一滴滴地掉在破损处,不一会两个就修好了。他拿起第三个,看了一会儿,说:“这个洞太大,得加东西,这个一毛钱可不行,得一毛五。” 秋智妈说,“我这三个还均匀不出一个吗,也一毛吧,一会儿还有锅呢。” 这人说:“那好吧,说实话,这个都赔钱,谁让是老主道!就这么着,都一样吧。锅还没拔下来呢。” 秋智妈说,“没拔,听说现在有不用拔的法。你这是吗?” 这人说,“行,一会儿去屋里。”拿出一块铁片,再放墩上砸好,贴上去。然后和刚才一样,确实比那两个费事。然后换了家什儿,拿着走进屋里,围着锅台转了一圈,说:“你们这是锅沿坏了,不太好弄,三毛钱,也不多合你。” 秋智妈说:“听你的,我们也不懂。” 那人说:“你们懂不懂,我也得好好焗,耍手艺的,吃百家饭,就怕不讲诚信。” 秋智问:“刚才焗盆那法挺好,咋不用那法呀?” 那人笑了,说:“刚才那是锡,熔点低,这要放到锅上,不都得烧化。这个和瓦盆一样。”说完把锅拔下来,拿出金刚钻连着钻了几个洞,拿出几个把锔子,比量一下尺寸,定在上面,拿出板锉,用力地锉了一回,秋智看他的头上冒起了热气,出汗了。把锅放好,试了一下,不漏了。那个瓦盆也如法炮制。秋智佩服的五体投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二、秋义的转机 又下了一场雪,开始还是小雪,落到地上就化了,可是这雪越下越大,扯天扯地的下了一个晚上,在这早春大地上盖上了厚厚的银色。偏偏这个时候根生妈又走丢了,全大队都在找,找了两天也没找到。第三天中午,家人都绝望了,她笑眯眯的进屋了。春生没上班,问她干啥去了。 她笑着说:“我能干啥去?去看山呗。” 春花说:“你在哪儿住的?吃的啥?” 根生妈说:“吃的啥,记不住了,看山在山上住呗,我饿了。” 根生问:“妈,你不怕濑歹吗?” 根生妈说:“怕啥濑歹,都是山神,看山的,谁也不动谁。在我睡觉的地方,有两只白耳狼,好大个儿。”说着比划着,把家里人都吓坏了。 何平看她是否明白,问道:“春兰,你哪天走的?去哪儿了?” 根生妈说:“前儿个过晌歇头歇(是生产队上工,第一次休息)时从家里走的,估摸着煮高粱米时到的西沟。”何平这才知道她说的这是明白话。春花端上饭来,根生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春花哭着说:“妈,可别再走了,我姐快把我打死了。” 根生妈说:“不走了,在家也能看山。明儿个上工,这几天队长没找我吧?春生进厂,我要再不上工,就春兰自己个,那工分儿咋能抵过口粮。春生,爸咋样儿了?” 何平知道在喊自己,这就是默契。说:“比前些日子重了,大姐在伺候呢。我让春花去看他那个功夫,你就走了。” 根生妈说:“不走了,真不走了。”大伙儿看她这时明白,都乐了。只有何平,心里的忧虑又增加了一分。 秋智还是老规矩,每周放学后去大爷家两次。现在学完了《朱子治家格言》,也是囫囵吞枣。德福大爷一直说,好好念书,一定会有大出息c大用处,这日子不会太远。秋义现在情绪低落,清查三种人,革委会正副主任都去了学习班。有人说他也是“三种人”。后来核查,除何平的事,也没有其他事。组织找他谈话,他就如实交待。县里的人,听他一说,不是有过,反而是有功。国家还没给“反革命”这一类罪行平反,只是暗中调查,确实和他无关,也没说有功。撤掉团委副书记,在公社办公室做收发员。他心里窝火, 德福告诉大智,让秋义去他家一趟。现在秋义几乎每天回家。这天秋智在听大爷讲治家格言,秋义来了,打了个招呼,也在旁边听上了。德福说:“狎昵恶少,久必受其累,屈志老成,急则可相依。就是让人谨慎交友,看有钱有势家的孩子,就和他交往。他要有事,一准儿受他连累,你要有事儿,他会躲得远远的。和老实人交往,虽然没有利益,咱们要有事,他一准儿会全力帮忙。” 秋智说:“明白了。” 德福大爷说:“老五来了!小九长进不小,将来就靠他光大门楣呢。知道我找你干啥吧?” 秋义说:“大爷找我时候不多,肯定有大事。” 德福笑了,说:“老五,你大爷就是一个乡下老头儿,有啥大事啊!你在公社的事,我都听说了,灰心了?” 秋义还没听过大爷这么贴心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学究样子,板着脸训人。今天觉得意外,老老实实回答是。德福说:“老五,你在公社,外面的事比别人明白,你又念了九年书,一些事儿也能看透。我天天听广播,清理造反小将才搭头,以后还得大折腾。” 秋义点头,他很吃惊这老头儿,在广播那儿官面话中咋听出来的,说:“大爷,我一直在想,我算哪门子三种人,我无门无派,只相信党,是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也是三年老党员了。大爷你说,抓耿全算是三种人吗?他毕竟是犯罪分子。” 德福说:“老五,你不算三种人,这是肯定的。但你不能说你不沾边,看你往哪方面靠。行,即使不是三种人,在公社里当个办事员,又不走干部籍,有意思吗?”秋义知道,这才是德福找他来要说的正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德福接着说:“刚才我听广播说,小平同知已经复出,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叫拨乱反正。又一次提到四个现代化。头年在你家炕上说过,周总理说的四个现代化。那不是说着玩儿的,里面就有科学技术现代化,这得靠知识,其他的几个现代化,不也得靠知识吗?在那儿我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除了你,他们谁明白?笑你大爷愚腐,还不如小九,追着我给他讲。” 秋义听明白了,说:“大爷,我有点懂了,你说国家都要有本事的人。” 大娘抢话说:“老五,你大爷的话还就是你听得明白。他见天见的这样忧国忧民呢。说别看国家有大学,也出不了有真本事的人,也出不了好老师c好医生,你大爷还说赤脚医生也不行。”大娘的几句话,真是让秋义对这老两口刮目相看。 德福说:“听听广播,大学里都在干啥?把老师都撵去蹲牛棚了。推荐的工农兵上大学,还不正八经上课,学到真本事才怪!全国各地兴赤脚医生。《春苗》那个电影我也看了,那个走资派说的就对,不能让全国都是拿锄头的手去拿针头。放下锄头,学几天就能成医生?咱们庄上这个学兽医的也能当医生?国家不能总这样。老五,你听广播,这些日子解放出了一些专家c教授。这你该懂了吧,国家那要有真本事人,来教出真本事。”这长篇大论,接近反动。这要是前几年,就等着打成资产阶级孝子贤孙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三、生产队换帅 秋义说:“大爷,这话我真懂了,国家得重新考大学。” 德福坚定地说:“你记住大爷的话,这早晚的事儿。” 秋义眼睛放光,随即又黯淡下去,说:“大爷,有这可能,也不知是哪年哪辈子的事呢。再说,上大学,也轮不上我呀,我早都忘光了。” 德福说:“咱们秦家,在这个大队没人敢小瞧。就是咱们辈辈出念大书的人。秋字辈的,我看好了,就你们哥俩有希望。大爷指望你先考上大学,光宗耀祖。等小九儿那时候,恐怕你大娘我们俩骨头渣子都烂了。” 秋义说:“大爷大娘才六十多岁,大智十多岁,等他的孩子像他这么大时,你们二老还不算老呢。我听你的,大爷,我时刻准备着。有两个事不好解决,一是没有书,也不知道考啥,二是怕公社这事留尾巴,政审不过关。” 德福说:“书我来解决,这早都预备着呢。去,小九和你大娘一起去搬过来。其他事,你大爷就没辙了。” 大娘和秋智两人搬过一个纸箱子,里面都是学生的书。秋义又惊又喜,疑惑地看着大爷。秋智知道这事儿,说:“二哥,扫黄破四旧,咱们秦家把书都偷偷送到大爷家来。大娘差不多都保存下来啦,工作组一来,大娘就耍泼。” 大娘说:“小九,咋说你大娘呢?老五,说句实话,不是这法,恐怕一本也保不住。能派上用场,也算没白耍一回。”秋义翻了几本,还挺全。 德福说:“从明个儿起,你别再掺合公社那些事事非非,专心用功,好好学,会有用武之地。没事不用回来,就在公社栖伙(吃住),那儿条件咋样?” 秋义说:“宿舍里就我自己,有食堂,挺方便的。大爷,大娘,我要不用功,咋对得起你们二老啊!” 德福说:“我先告诉你俩,别把这事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书也别借给别人,我多注意听广播,听着有口风,就让小九告诉你。另外我也告诉你一句,只要不定性是‘三种人’,政审还有啥问题啊!”这秋义才明白了,这老两口为了这个家族,想的很长远。又说一会儿话,哥俩回家了。从那以后,秋义很少回家,在公社吃住,刻苦读书。 过了清明,下了一场透雨。生产队早把粪送到地里,有的庄稼都该种了,谚语“清明忙种麦,谷雨中大田。”其他市县种小麦的已经完事了。在这里往南边走,冬麦已经出来了。生产队出工也没什么大活儿,去平整土地,砸碎太大的土块子,那是秋天翻地时留下的。生产队都讲求精耕细作,在大地的一排排粪堆,虽然很细了,也要重新砸一下。 现在李二红爸爸李大富是队长,分配活时,还有些畏手畏脚的,不太在行,才知道队长不是那么好当的。每天都得事先想好了,男劳力干啥,女劳力干啥,精细到每个人。干活时必须在前面带头,那还怕有人磨洋工。出来一天就是十分工,谁会想到秋天的收成。他这才当半个月队长,尝到了苦头,当然也尝到了甜头。前几天要栽土豆,会计就让人把一面袋榍子(土豆挖掉芽剩下的),在晚上送到他家里,剩下的才分给社员,他家照样分到。每口人只能分到二斤,他这一袋子全是好的。 那天耿志来了李大富家,带来四斤挂面,雪白的,细细的,真是好吃,李大富一家从没见过,也不知道这老耿志是在哪淘换来的,这可是稀罕物。他说根生爷爷快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自己想去饲养处做饲养员,为革命生产做贡献。李大富想,队里也需要,耿志还挺合适的。秦德寿和李大富平时不大来往,这是一个老光棍儿,过继了秋洁。这天上工时告诉李大富,秋洁打了一只野鸡,一个纱斑鸡,收工后去他家吃饭。李大富没想到的是,居然有酒,把会计满囤也叫上了。 德寿看酒酣耳热,说出来目的。这生产队有一台粉碎机,又要上碾米机,一个人不行,让秋洁去吧。这是大队书记的亲弟弟,虽然过房给德寿了,毕竟是血肉相连,李大富在饭桌上就答应了。过了几天在大队开会,书记还表扬了他,说他立场鲜明,统筹得法。 现在有人在打豆腐坊的主意。他也想了,不能换人,刚刚当上生产队长,不能让别人说闲话。分配轻快活,还按原来的安排,没作变动。现在他最着急的是库里没粮了。何平做了许多假帐,把粮食都偷着分了。这接手时已经察过库了,现在秦秋仁到队里做现金出纳。看书记的意思,有让他接会计的意思。 秦德明拿绳子满庄子撵秋廉,让这大队书记颜面扫尽。秋廉心里明白,说是为秋仁抱不平,其实都是借题发挥,为他自己的儿子争口袋。秋廉更清楚,没个说法,他躲不过这关。秦秋廉的眼睛就盯在会计这个职位上了。何平住院这段时间,会计秦满囤前窜后跳,社员意见很大。秋廉就让大队孙会计找他谈话,想让他去大队帮助查库。让秦秋仁先当出纳,满囤带会他再走。这满囤心知肚明,也不认真教秋仁。 秋仁念书不多,连算盘都不会打,心里发怵,到老叔德明那倒苦水,被德明骂了一顿,领到德福家补课。德福倒是挺乐,说:“秋仁,让你们好好念书,都以为是你大爷害你们,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下懂了吧!”屋里人都笑了。 秋智也在,说:“大爷,我哥连唐诗都不知道,还天天吆喝着让我好好念书。” 秋仁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这些年,听着的都是读书无用。老师也教过算盘,哪放在心上啊!” 德福说:“秋仁,不是大爷夸你,就你这脑袋瓜子,啥都能学会,会计这套简单,第一算盘,一会跟我学背歌子(珠算口诀);二是记账,这阿拉伯数字得写好看了。在这儿练,先说好了,纸笔自个儿拿,我这里没有。” 大智说:“大爷说了,教学生是有束脩的,不给就是了,不能搭东西。” 德福家的佯装生气说:“小九儿,你这小兔崽子,没良心,大娘这儿的东西你少吃了,还是少拿了?都给我吐出来!”大家笑了。这样,秋仁每天收工回来就到大爷家学算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四、这就叫人性 不到一星期,秋仁歌子背熟了,算盘也打得不错,就是慢点。这满囤很吃惊。这样一来,秋智妈心也顺了,秋礼来信,过几天回来探家。秋智妈就天天数着日子。 根生家又被人闹了一场。是李大富两口子和大红。这根生故技重施,把二丫打了一顿。不管她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衣服穿的薄,扒下裤子,拿高粱秸往屁股上招呼。春生不在家,何平让春兰打根生,春兰下不去手。李大富要冲进去,又是根生妈拿着大扫帚打了出来。二丫家人和看热闹的一哄而散。村里人把根生看成流氓一样,传言越来越厉害。说什么的都有,别看那根生只有十一岁,她扒光了二丫,是想祸害人家,还往人那里边揉沙子。李大富家怕寒掺(丢人),不敢说实话。最后传的是绑上二丫,祸害了一个多点才放回家,这不单单是流氓,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天放学后,大智约好根生去学蹲马步,韩蕊打了他几个嘴巴子。让他说实话,他如实的告诉了韩蕊。韩蕊说:“根生,你这么小孩子,心里太记仇,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心理阴暗,我不敢教你了,教会了你,可能是社会上的祸害,以后你想来你就来,就打那套长拳吧,其他的我不教你。” 秋智说:“大姐,根生这么干,我挺理解的。你没看当时他们是怎么折磨根生和他姐的。那么多人,不拦着,不拉架,还挡着我们想拉架的人。我也寻思,大姐,根生家做错啥了,大伙儿都那么欺负他们。要是我,我也得报仇。” 韩蕊说:“大智,你们小孩子只认死理,这里还有一个做人的道理。以后大姐慢慢告诉你们。我在这村里呆了两年了,和原来对乡下人的看法变了很多。” 秋智说:“大姐,你们城里人咋看我们乡下人?”韩蕊看着河面说:“淳朴c善良,吃苦耐劳,谦卑礼让。”两个孩子虽然听不太懂,也知道都是好话。 根生哼了一声,不屑地问:“那现在呢?” 韩蕊说:“淳朴中带着狡黠,善良中夹着自私,谦卑中掺杂着无知,对弱者同情中含着蔑视,对强者不屑中含着嫉妒。这不单单是乡下人,这就是人性。”韩蕊自己像是喃喃自语,看两个孩子似懂非懂,说:“将来书读多了,见识广了,就明白大姐的话了。” 大智点点头,说:“也能懂一些。在根生家和耿全事上,我觉得大姐说的挺贴切的。大姐,有个事想问你,怕你骂我,我上次问过你,你没说。大队那个分头会计为啥那么怕你?你为啥打他?他们说他要祸害你,这是真的吗?” 韩蕊说:“小屁孩子,问两次了啊。今儿个姐告诉你,你们说对了。这知青就这命,大队c公社这些当权者,知青就是他们一盘菜。这个畜生,还想打大姐的主意。上次你们说对了,没让他成太监就不错了。” 根生说:“大姐,啥是太监啊?”韩蕊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明白。看根生一脸认真,笑了,说:“我现在把你鸡子揪下来,你就是太监了。” 根生没笑,说:“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大姐,你还训我呢,你不也是心狠手辣吗!” 秋智问:“怎么回事儿?” 根生说:“女的,大姐想把那个分头会计变成女的。”韩蕊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大智不知道她为啥笑得那么开心。听根生说过,他想起根生小妹赤裸的身子,点点头,不由自主的向韩蕊下身看去。韩蕊已经感觉到,说:“别胡说八道了,练起来。” 又连下两场雨,种地时节到了。生产队种完,地里墒情还不错,各家开始种自留地。这时生产队分成几帮人,挨家种地。学校放农忙假,让学生们帮着家里种地。其实就那几分自留地,根本用不着孩子们。让秋智吃惊的是,生产队为了抢墒情,加班加点种地,几挂犁杖一天能种几百亩。这些自留地,能有两百亩,半天就种完了。秋华在生产队干活儿,干的选种子c装化肥这些活,一天六分工。这天早晨,妈妈告诉大智把种子拿到地头去,拿的包米种和谷种。到了地里,秋智不用干活,这小孩子就看着东西,怕拿错了。 秋智喜欢看种地的场面。这里种苞米和谷子,把地从中间分开,一面种苞米,一面种谷子。两个牛拉着犁杖,挑出垄沟来,两个女社员拿着葫芦头(点种子用的农具),一前一后的跟着犁杖,发出悦耳的有节奏的又近乎单调的敲击声,两人好像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地用木棍儿敲打着葫芦,还和扶犁杖的说着话,有时开着秋智不太懂的玩笑。往年大智也注意过,等庄稼长出来,株距都差不多。这两人走过,跟着一个撒化肥的,手里拎着筐,筐上垫着纸,把化肥撒在种子空上,不能撒在种子上,那就会烧坏种子,苗就出不来了。后面两个捋粪的,两人分段,一个在苞米地这段,一个在谷子地那段。用撮子撮起粪堆的粪,均匀的撒在垄沟里,要计划好,一共多少粪,粪堆隔多远,用眼一瞪就差不多,在这个堆里撮起的粪,到那个粪堆正好没了。接下来是簸拖,用绳拉着,把垄上的土盖到垄沟里。一个人赶着驴,驴拉着簸拖,盖的薄厚,要看墒情c天气,而且这簸拖本身就能调剂薄厚。最后一道工序是压辊子。一是怕风吹干,二是用来出苗时有后劲。今儿个地里有些干了,直接就要上了辊子。大智在地头呆了一上午,暖暖的太阳晒得他不想回去。现在都吃三顿饭了,学校也是。二姐早都回去做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五、走了俩队长 学生放了三天假,种完地,又上学了。这天上课,根生和同桌孙红发生了争执。孙红是孙分头的老闺女,平时很老实,不知这天咋了。根生借她的转笔刀用,这个班有转笔刀的不多,他就是不借给根生,别人借她就给。根生有气,不再搭理他。事也凑巧,上课时孙红睡着了。春困秋乏,正是犯困的季节,她睡得悄无声息,一偏头倒在根生胳膊上,根生把她的头扶起来,连续几次,根生不耐烦了,等她再偏过来,根生也不听课,看着同桌的头。看她又偏过来,眼看倒在胳膊上了,根生迅速拿开胳膊。孙红“邦”一下磕在桌子上。孙红激灵一下醒了,全班同学和老师都吃了一惊,一起都往这儿看。根生没事人一样。孙红明白发生什么了,磕疼了头,又难为情,哇一下哭了出来。 老师就走过来,说:“怎么回事?孙红。什么响,这么大动静。你哭啥?” 孙红哭着说:“根生打我。”这根生万万没想到,刚想辩解,林老师那阴森森的目光就转了过来,学生七嘴八舌的喊:“撵出去,流氓!”林老师拎小鸡似的,把根生拎起来,脚都离了地,吼一声:“我不想听你解释,到门外站着去!”加上一脚,踢了出去。根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住了,告诫自个儿,不哭。这破老师,听都不听一下,正好早点儿回家。猫着腰从窗子下走过去,到学校大门口,一溜烟儿跑回家去了。 根生走到自己家门口,看院外围着一群人,他意识到家里出事了,从人群里挤进院去。看妈妈把春苏抱起来,正往坑里放呢。这个坑,原来没有,是妈妈刚挖的。根生意识到妈妈犯病了,要埋上春苏,已经把铁锨拿在手了。春苏好像也明白妈妈的意思,她虚岁四岁了,哭喊着使劲儿地从坑里往外爬。根生妈笑着,嘴里在唠叨什么。根生大喊:“妈,你要干啥?” 根生妈笑着说:“你咋不上学去,妈去看山去。这个业障九月九生日,九月九大撒手,又是铁扫帚,别让她拖着家里。看看你爸去,你爸那死鬼让你六叔接走了,去饲养处了。” 根生把铁锨抢过来,往远处一扔,抱起春苏,往门口跑去,边跑边骂:“你们这些王八犊子,出人命了,还看热闹,都滚的远远的。拿铁锨把你们铲了,快滚!”抱着春苏向队部跑去。 听到后面骂声一片,“这个小牲口c小流氓!将来是咱庄上的一害。”根生听着,也懒得理。 到了队部,何六儿在门口站着掉泪。根生进屋,看到爸爸c大姐c二姐都在,姑姑也在,爷爷快不行了。大姐问:“谁告诉你的?”根生没敢说,拉着大姐走了出来。根生指着春苏大致的告诉了一遍,春兰哭的更厉害了。屋里传出姑姑的哭声,春兰知道爷爷咽气了,赶紧往屋跑。何六儿已经跪在地上了。 何平说:“老六,我这种情况,现在也没法儿了。你找大队去吧,想法把你大爷发送了吧。”何六儿站起来,按理说应该找生产队,何平知道,这李大富未必能管,根生姑姑早都给老人换上了衣服。过了半个多小时,秦秋廉和李大富来了,达成一致,由生产队发送。大家把何平送回家里。 到了家里,何平看老伴儿不在家,想一想自己的遭遇,悲从心来。自从年轻时,就要刚要强,当了多年队长也小心谨慎,就怕落个褒贬。到现在,自个儿成了累赘,根生妈的病是成形了,这又跑到山上去了。刚才根生的话,他都听到了。自己亲爹走了,就自己这一个儿子,不能发送。越想越没意思,人活百岁也是死,别给儿女添乱了。他知道卤水在哪儿,下了炕,拄着拐杖,先看一下米柜和袋子,知道断顿了。倒出卤水,放在木墩上砸碎。想起柜上还有半瓶白酒,挣扎着拿到炕上。又把碎卤水拿到炕上,剩下的添进灶里,他怕春苏当冰吃了。把碎卤水一块块放在嘴里嚼了,拿着瓶子喝酒,不到五分钟,都吃喝干净了。他又挣扎着找一个绿军褂子穿上,静静地躺在炕上。儿女的脸在眼前晃动,他心里想,这下他们没事了,娶媳妇c找婆家都没问题了。他仿佛看到披红挂绿的马车来接春兰,那一定是老张家的,婆家又同意了,这就对了。细一看,是自己的父亲坐在车上。一双三角眼狠狠地瞪着他,连说:“糊涂!畜生!让儿女以后咋抬头啊。”马车不见了。他忽然意识到爸说的对,将来都说他是喝药自己结果的,那孩子们不更丢人吗,见人矮三分,这事他咋糊涂了,不能死,于是大喊救命,心里明白,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等春兰回家来,尸身都挺了。 春生和亲戚们还在忙活何碾子的丧事,春兰赶快去找刘老师和秋智妈。两人过来,陪着掉几滴眼泪。又派人去找春生。何六儿c春生和亲戚们回来,春生哭的死去活来。 何六儿说:“二哥,你的心真够狠呐,这不是要了儿女的命吗?” 刘老师问:“春兰,你妈呢?” 春兰哭着:“不知道,回来就没看见她。” 何六儿说:“不用问,又跑山上去了,一准儿是早就跑了,现在也顾不上她了,不喂狼就算捡条命,明个儿再派人去找吧。现在是你爸,先发送了。”几人商量,告诉何家人和近亲。 根生的两位姑姑刚刚发送完老爷子,又出了这事,这两位住家的,任你怎么劝也不行,就是哭,严格讲是在唱哭。大姑的声音大得出奇,其他人早都没有了眼泪,在陪哭,干嚎几声后就劝这两位姑姑,风俗习惯称为“老住家姑娘”。她是何平的姐姐:“兄弟啊,你才四十八啊,天塌了。你咋就这么狠心啊,扔下这一窝八口的不管了,扔下我们这些亲姐热妹c亲兄爱弟的都不管了。”一声比一声高,开始人们还在干嚎,还在劝,这样一来,都悲从心来,一齐又哭了起来,哭的是惊天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六、春生的诺言 根生鼻子酸酸的,可是作怪,一个眼泪也没有,呆呆地站在那里。何六儿走了过来,喊道:“行了,大姐,哭两声行了,看哭坏了身子,你们把她姐们拉起来,他就短命有啥法子啊!就这命了,都别哭了。”说着,眼泪也不自主地流了出来,擦掉眼泪,接着喊,“老住家c少住家都回来了,一会姐妹c侄女c媳妇都去送浆水,沿着门前这条道,一直到前面那两排树那儿。”送浆水是当地一种风俗。 买棺材是不可能了,只能指望家里的柜了,何六儿看看家里就这一口柜了,说:“要不就算了吧,这么多年,人走了还不都是光着走的。”春生不同意,春生虽然没钱请材,但人死为大,第一是觉得死者辛辛苦苦一辈子,临了得有睡的地方;第二也能给活人讨吉利,有人会问:“某某人走了,有材吗?”回答就不一样了,“有财(材)。”这样才吉利。也没有钱买装老衣裳,春生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一套草绿色民兵服拿出来,人们正在给何平换衣服,然后入殓。 何六儿咧了一下嘴,发话了:“去找些报纸,再做些浆糊,把材里子糊了,换完衣裳,春生抱着入殓,要小心点,别吓着你爹,看走的不安生。入殓这个当口谁也不行哭,都记住了?”大伙应着,抬出一口柜,把中间打通,有几个人去糊报纸,装敛了。老李大娘也来了。叠了一朵小红花,让拿给根生妈戴上。看根生妈又跑了,嘱咐春兰,等妈妈回来时给戴上。春兰不知道啥意思,顺手放到了一边。这里到处都是白色,孩子们看到这朵红花都感到奇怪。听他们说才知道。这里的风俗,配偶去世,戴上红花,可以走道了(方言,改嫁),表示死者同意,死后仍然可以合葬。何六儿找德禄,德禄和秋仁好歹找了几个人,抬到坟地埋了。 晚上,春生二舅吴仁伟两口子来了,大家又陪着掉了几滴眼泪。看自己的姐姐不在家,就发了脾气,春生说明了原因,吴仁伟家的还是嚎了几声,直喊苦命的姐姐啊。大家都从各家里拿些米菜,做完后简单吃一口。家里人c亲戚朋友坐下商量后事,秋智妈和秋仁也在,秋智抱着春苏在地上走来走去的。 这时根生妈回来,大家都在担心,怎么和她说明白,谁知道她全明白,先说话了:“大家伙儿抽烟,春兰你们记着添水。我们家那个死鬼走了。”说到这里,也不顾大伙儿惊异的眼光,春生看到二舅两口子不满的表情,他们以为春生在骗他。 根生妈卷了一颗烟,点着了抽了一口,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接着说:“按理说都忙活一天了,也该歇着去了。现在天也不早了,趁着都在,春生他爸没了,我们家天也塌了。我们还得活着,也不能都跟去吧,再苦再累也要把孩子拉扯大,我呢,也就守着这一窝八口过了。下一步咋办,我一个妇道人家,真是没了章程。他六叔,我听你们的。”说着眼泪就下来了,这大伙儿面面相觑,说的是真明白,她到底有没有病啊! 何六儿掐灭烟,先咧一下嘴,说:“我先说一下明儿个早上大爷和我哥圆坟的事儿吧。”看了几人一眼,几个人点点头。他接着说:“卯时初刻,五点多钟,家里有挂钟的看着点儿,四点就得起来。没挂钟的听鸡叫吧,春三秋四冬八遍,叫完三遍就是五点多钟,自己掐算着吧。土都备好没?” 春生说:“备好了,满囤带人弄的,我去看了,土是足够用,六叔放心。” 何六儿说:“就怕土块太大,插不上秫秸不行。” 春生说:“能插上,我们都试了,一点问题没有。” 何六儿点点头,说:“春兰,四点多就得把供品收拾好,特别是饺子,看好时间再煮,也别太早了,你六婶到时候过来。还有啊,明儿个别去太多人了,男的多去几个,春生,你多叫几个人。女的就不用去太多了,给大爷和二哥盖新房子,是好事。不行哭,忍不住的就别去了。根生不行去,没到十三岁呢。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下件事,还是德禄二哥说吧,二哥,受累了,今儿个这事全靠你了。” 德禄说:“受啥累啊!这天塌的事。这事还是春生二舅说吧。” 吴仁伟对着根生妈说:“大姐,说实话,我到你们家,来一次闹心一次,咱爹算是把你扔到火坑了。刚刚春生说你魔怔了,我一想那就更完了,走咱爹的那条道了,现在看没事。我现在就问春生一句话,你说以后咋办?” 春生说:“我爸走了,天就塌了。”说着哭出声来,停了下来,咳嗽几声,春花给他砸了一下后背,缓了一下,他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是这家长子,我在这儿表个态。以后不管日子咋难,就是拿着破碗c拖着棍子去要饭,我也带着我妈和兄弟妹子们。”说着又哭了,屋里好几个人都哭了,根生意识到了今后的日子会更艰难,跑到春生怀里哭了起来。 春生搂着弟弟,哭的更厉害了,说:“根生,有哥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哥和大姐把你们养大,给你娶媳妇。” 吴仁伟也掉了眼泪,说:“春生,舅舅记住你这句话了,但愿你一辈子别忘这句话。舅舅这句话重了。” 春生说:“舅舅见外了,娘亲舅大,还不是为我们!我现在对灯发誓。” 春生站了起来,神情庄重地看着大伙。看大伙都点头,接着说:“一定把兄弟妹子们拉扯成人,成家立业。要有对不起他们的事,不得好死。”秋智也哭了,春苏在秋智怀里,看秋智掉眼泪,笑了,奶声奶气地问道:“九哥你眼睛也进沙子了,我给你吹吹吧。”秋智知道,肯定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只见根生妈指着春苏说:“这是个业障,九月九生的,把她爹也妨死了,下一个该是我了,快让她看山去吧,山神这几天又走了。”吓得秋智赶忙抱着去西屋了。根生妈朝秋智喊道:“大智,你离她远点,要不也得妨你,让你不得安生。”这时吴仁伟才发现真是和自己死去的老子一样。根生大姑赶忙说:“我走时带着她,到我那看山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七、有两双眼睛 秋礼回来了,又长高了,也白了,胖了一些。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秋智的是一件海军衫,太漂亮了!这个村子里只立言有,秋智喜欢的不得了。当然还有爸爸的礼物,到家后才知道爸爸已经没了,和秋仁一起去坟地祭奠一番,哭了一通。秋智看三哥的军装,太威武了!那领章帽徽鲜红的耀眼。秋礼拿出他的照片给大伙儿看。大智最感兴趣的是三哥站的地面,全是茄子块式的方砖,为什么没有土?放眼身后面,一排排的好看的树,路上根本没见到土,他知道这是城里,是大城市。他想,将来一定把全家搬到大城市。 秋礼还没回来时,就有许多来当媒人的。秋智妈乐得合不拢嘴,让秋礼自己拿主意。又让秋礼去家族转转,也不用礼物。当兵吗,义务兵,没有工资,人们也不挑理。大智跟在后面,三哥到人家去,这个家就感到很有面子。秋礼必须装的是香烟,走到路上,看到邻居,先把手伸出去,见过世面的邻居很自然地伸手握一下,秋礼拿出烟来给点上一颗。大多数都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地拿出双手,握着秋礼的手,夸赞着。秋礼拿出烟,这种情况大多数不用点,这个人都很小心地把烟夹到耳朵上,心满意足地走了。大智跟了一路,觉得只要和村里人不一样,村里人对你就不一样,三哥这是一个样,根生那儿又是一个样。韩蕊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说这叫人性。 根生妈跑了两天,就在大西山阳坡上,弄一个草窝子,白天满山转悠,晚上在那儿一偎。找到以后也弄不回去,每天根生和春花去送饭。晚上春生下班带着饭,背着洋炮去陪她看山。幸好已过了谷雨,晚上还不算太凉了。过了一周左右,把这个春生熬的,人瘦了一圈。姑姑来接春苏,去和堂弟何六儿商量,还得把根生妈送到精神病院去。春生去厂里请假,厂里领导通情达理,给了一个星期假,预支了一月工资,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和李大富说了小话,赶大车送到公社,坐火车去了城里。这一路根生妈总算没闹。 姑姑留下三元钱,带着春苏走啦,这春苏哭闹着不走,说的话也莫名其妙,说她去姑姑家就看不到九哥了。春苏走后,家里已经断顿了,春花拿出粮本,是返销粮本,每年生产队交完红心粮后,粮食都吃不到头。一个是春荒,家家都没粮吃。国家再下拨返销粮,棒子面八分五厘一斤。 春花说:“根生,今儿个别上学了,和我去公社领粮食。” 根生正不想上学,问:“领多少?我一个人就行了。” 春花说:“姑姑留下三元钱,咱领二十斤,再买一包洋火,买五斤咸盐,留下几毛救穷。” 根生拍胸脯说:“二十斤,小意思。” 秦秋礼要走了,在家时上了几个媒人,他一个也没看。秋智妈看他没有那个意思,以为他自己有人了。和他郑重其事的谈了一回:“秋礼,你和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可意的人了?” 秋礼说:“妈,我要有早就告诉你了,我不是还小吗!” 秋智妈说:“咱们乡下的习惯,你知道,在队伍上这媳妇儿就好找,一复员了,可就难了。三年,眨眼的功夫就到。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秋礼迟疑了一下,说:“妈,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这回去就去汽车连,这个连的兵,最后都转成了志愿兵,那时候再说吧。” 秋智妈乐了,说:“这小兔崽子,这么大事瞒着妈,妈有数了。” 秋仁也高兴了:“妈,这样转成志愿兵,咱家就得说有一个吃红本的。先定了亲到时候不好退。” 根生妈说:“用你说,我还不知道!这社会,咋成这样了。” 秋礼说:“回部队要是成了这事儿,我就写信告诉家里,现在八字刚有一撇。” 秋仁就埋怨他:“老三,这时候你就不应该回来,等定下来再说。” 秋礼说:“我也想到这了。我们连长说,过了五一再去汽车连。” 秋仁说,“这连长人挺好的,哪次写信你都提到这个人,走时给带点儿东西。妈,这个事交给我吧,明天你就回队伍,我安排大马车送你到火车站。” 秋智正在那儿叠楄楫,听到这儿,插话说:“哥,根生让我给他请假,他和他二姐去领粮食,拉着他们呗。” 秋仁说:“行,你告诉根生七点去队部等着。妈,七点走行吗?八点半火车,太晚了,怕耽误啥的。” 秋智妈说:“行。秋仁,现在社员都夸你,说你计工分公正,能就高不就低,这就对了,社员这一天多不容易。正好咱们明天也得领粮食了。老大,你家领吗?妈这儿有俩钱。” 秋仁说:“也一起领吧,我有钱,就是见天见这样吃棒子面也不行。这返销的棒子面,不知哪来的,一股捂吧味,有的还有辣喉味。这也得想点法子弄点儿别的粮食。当这个会计了,织布这活只能晚上干了,又不能去外地。妈,你把粮本和钱给我,我明个儿就让车老板给领回来得了。我也不用去了。” 根生妈说:“当上会计也能活泛些,你看那车老板大栓柱子,谁能指使动他!坐一回车都得看他脸色。就你们队干部,能指使他。” 秋仁说:“是啊,他就那个德行。妈,我有个想法,这个秋义在公社,虽然不下地干活,那也和临时工似的,干脆别叫他干了,让他跟我学织布吧。国家政策松动了,有了技术,还愁吃不上一碗好饭。要不就这样下去,得啥时候有钱结婚啊。” 秋礼说:“大哥,我也以为五一左右能赶上二哥结婚。前两天我问我二哥了,他和媳妇商量了,冬天结婚,他现在复习功课呢。学织布?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二哥闻到味了。我在部队也听说,考试上大学是早晚的事。正好我二哥有书,就让他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吧。” 根生妈说:“妈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下妇女,哪知道你们说的事,是德福你大爷说的。老大,你先问问你大爷再说。大智,拿着手电告诉根生去,不能在那儿玩,快去快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八、省在囤尖上 第二天,春花和根生早早等在那里。大智妈带着几个人送秋礼,拿着一个大网兜,里面大包小包装了不少。车老板李拴柱早套好了车等在那。看他们过来,跑过来把网兜接过。秋仁把粮本和钱交给他。没有口袋,拴柱指了一下车上,秋仁看着有两个面口袋,点点头。拴柱跳上车,看几个人坐好了,说:“二嫂,走了。”赶着车威风凛凛的走了。 到了公社街上,有岔道了,栓柱说春花和根生:“你俩下去吧,我们去火车站。”春花c根生和李栓柱很熟,何平当队长时,他是根生家的常客,见到根生他们非常热情,这姐俩对他印象不错,说话也很随意。 春花说:“你一会儿不也领粮吗?我们坐着和你一起去。” 拴柱不耐烦地说:“我不一定啥时候呢,你们去吧!这几步道都不愿意走!真是的!”春花和根生吃惊地对视一眼,根生刚要说话,春花摇摇头,根生无奈,和姐姐下车了。还没等两人下稳,他赶车一溜烟儿跑了。春花差点摔倒。 春花姐弟两人又走了一会,到粮站时正好开门。许多人呼啦一下涌进去,这姐俩就被挤到后面了。两人在排队,根生无聊的翻看粮本,后面的话挺有意思,“要省省在囤尖上,省到囤底着了慌。”根生能懂这话的意思,心想饱汉不知饿汉子饥,天天吃不饱,也没看到囤子尖,年年都是空囤子。大家静静地排着队,下意识的往前移动,只听着粮站的人说话声,间或大声的呵斥声。根生侧过身子看,和他去供销社看到的一样,一个个沉着脸。根生想,这真成了他们家救济的,还是把他们家的棒子面拿走了? 这时进来一个女人,推开门后吸了几下鼻子,用手挥几下,说:“咋这么多人?这都啥味” 粮站的几个人都迎了出来,其中一个领导模样的说:“他孔姐,又亲自来了,上次我告诉他们,差不多时间打个电话问问。还是你们这个阶层的,素质高,以身作则。” 旁边那个女的,看领导没回答“孔姐”的问题,说:“孔姐,这第二批返销粮到了,这不是都来领了吗!都是社员,啥味?臭脚丫子味呗。” 孔姐皱着眉头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农民们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你这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 领导忙说:“说的是,是我教育不够,你把东西放这儿,一会儿我亲自给您送过去。”孔姐把本子给他,又在鼻子前挥了几下手,看了几眼穿着补丁摞补丁的阶级兄弟们,转身走了。 那个受教育的人“呸”了一下,又甩出一句话,“德性,不就是副主任媳妇吗!现在还说不定咋样呢!”大家也没人接茬,又回到里边工作。 这时李拴柱进来了,直接就朝领导去了,把本子和袋子,往那一放。领导说:“李栓柱师傅,公事私事?” 栓柱说:“公私兼顾,正好把你那点儿活干了。你安排一下,我跟你干一头晌,多拉几车。” 领导说:“拴柱,好兄弟,你再不来我这新房子就得停工了,一点儿沙子都没有了,我这就安排人跟车。下午把粮食装上,你的在那儿呢!”根生听得真切,看那边还有一个袋子,肯定是大米c白面。 春花说:“根生你排着。”走过去说:“叔,我把粮食放在车上,我和根生走回去。” 栓柱说:“多些粮食?”春花说:“二十斤。” 栓柱又不耐烦了,挥挥手说:“你们两个还拿不了二十斤吗?我忙着呢。”扭脸又和领导说话去了。春花再没说话,两个孩子在呵斥中领了二十斤粮食。随后又去供销社买了一包火柴c五斤盐。中午时间到了,姐俩饿。 根生念书不好,可他有一个特殊本领,算数快,给春花说:“二姐,棒子面一块七,火柴两毛,盐六毛,还剩五毛呢。咱们拿出一毛买点儿吃的吧,早晨吃两碗粥,撒了两泡尿,肚子里啥也没有了,早都饿了。” 春花说:“没粮票啊。” 根生说:“刚才我看着供销社的面包和炉果了,不要粮票。” 春花想,这么远道,背着这么多东西,饿着肯定不行,问根生:“你看准了吗?面包多少钱一个?” 根生说,“四分。” 春花说:“你看着东西,我去买。”不一会,手里拿着一个包走了回来,递给根生。根生打开看,就只有一个,无语的看着二姐。 春花说:“我早晨知道得贪晌(过中午),多吃一碗粥,一点不饿。”根生也知道是假话,想爷们儿一把,让二姐吃。可那面包带着焦色的红晕,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撼动着根生的五官,爷们儿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了,几口就咬去了一半,抬头一看二姐正流着口水看自己呢。停下来,把剩下的递给二姐。 春花抵不住诱惑,大大的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小口,随即又给弟弟了,说:“也不咋样。”根生再没客气,几口吞了下去,还是觉得饿,心想,看着挺大,太喧了,我能吃二十个。两人拿起东西走到细沙河边,趴下去猛灌了一阵水,根生说:“二姐,我对着细沙河说,等我长大了,让你有吃不完的面包。”春花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根生看出了她的不相信,没再说话。姐俩往家走,走走停停,快黑了才到家。从队部路过,根生好事,跑进去看看,那马车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五十九、秃子叫王猛 时令已经到了初夏,气温变高,又下了雨,地里的野菜多了起来,种了地,有的就翻到地里了。过不了几天,嘟噜噜地蹿了出来。孩子们放学后成群的去剜菜。家里有的养猪,有的养兔子,什么菜都要。没养这些东西的,就只要人吃的,曲麻菜,苦麻菜。正是春荒时节,大多数家里都断顿了,野菜多,人也多。哪里野菜多,孩子们大多都知道,一去就是一堆。 家家户户的伙食太差,每天是两稀一干,早晚吃粥,中午吃大饼子,根本见不到油腥。每天散了学,孩子们都饿的饥狼一样。大人们都上工了,粮食再少也不能饿着孩子,早都把大饼子预备在那儿了。当然是凉的,小葱和洋葱(不是现在的洋葱,)正当时令,孩子们自己个儿动手,到园子里揪下一些葱叶,也不洗,掐成差不多长,沾上酱,一手拿着葱,一手拿着大饼子,也没有人告诉要洗手,胳膊上挎着筐,走了。不用锁屋门,也不用锁大门,只把外面的半门关上,挡住猪鸡鸭狗就行。 这天秋智边走边吃,根生已经等在那儿了。这些东西对根生来说是奢侈的。每次看别人吃都直流口水,甩把鼻涕,咽一口唾沫。别人不愿意和他结伴。秋智走过来,很傲气的c施舍似的,用嘴示意根生,根生走过来,从秋智手上掰下一块饼子,拿出一些葱,看酱不够多,又在大智的葱上抹了几下,贪婪的吃了起来。 两个人走到大西洼地,孩子们都到了。有的女孩子已经剜了半筐菜,有的快满了。二丫和立贤他们都在,现在别人见到根生都躲得远远的,都说根生是流氓。立贤不知道自己弟弟立言也叫流氓。就这李二红,自从挨了根生一顿打,恨死了他,但是有一件事,她改变了看法。 那天晚上听说十家子六队有电影,孩子们都去了,但女孩子只有二丫,她平时经常和男孩子玩,那天和满仓一起去的。孩子们到六队一看,根本没有电影,大人们说在二队,还有三里地。这时秦立言使坏,偷偷告诉大家使劲跑起来。孩子们跑了一里多地,李二红跟不上了,也没人理他,开始满仓还等她,后来怕自己追不上大帮,也不管他了,跟着跑了。二丫虽然面上像小子,其实胆子并不大,这黑天就自己一人,吓哭了,疯了一般往前跑,就在这时碰到了根生,根生在那坐着呢。二丫问他咋不走,根生本来是吃不饱饭,没力气,跑不动了,却说是等她呢。二丫以为又要打她,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怕他了,只要有人作伴就行了,挨打也认了。根生问她满仓呢,二丫哭了,说都跑了,根生骂了满仓一句,和她一起走。到了二队,又扑空了,他俩走了回来。在路上二丫渴了,根生找到杏树,摘了一些青杏子。二丫发现这根生像个男子汉,也不记仇了。自那以后反而经常去找根生玩儿,有时偷偷地送给他东西吃。 这时立贤看根生走过来,几个人走到另一块地。这儿有几个大王庄的男孩子,他们刚到,都和立贤年龄差不多,走近二丫他们,拿剜菜的铁丝刀翻了几下二丫的筐。立贤有气,看他们人多,没敢说话,李二红火爆脾气,说:“你们干啥?翻我们筐干啥?” 其中一个秃头说:“没事儿,这菜都让你们剜了,我们剜啥去?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地吗?”几个人也不搭言,拿起筐想往别处去。 这个秃头说:“这是我们王庄大队的地,你们走行,把菜留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筐抢过来,把菜倒在自己筐里。另几个男孩子也如法炮制。 李二红大喊大叫:“大王庄的流氓抢菜了,抢菜了!”根生和大智离得近,放下筐跑了过来。那几个人就想跑,根生拽住光头的筐,使劲倒菜。光头比他高出一个光脑袋,照根生身上就踹了一脚,看有别的大孩子过来了,拿起筐就跑。满仓和一些大孩子没看明白,听二丫喊流氓抢菜了,跑过来几个人把根生踢倒就要打。 二丫急眼了,挡在根生前面说:“二哥,不是他抢的,是那几个大王庄的。” 根生嗷嗷嚷:“打我干啥?还不快撵他们,一会儿跑远了。”这些人丢下根生,追了上去。秋智也一块儿去了。 那几个孩子也边走边喊:“大秦庄的抢菜了,抢菜了!”大王庄的又围过来一些孩子。立贤在那边看到了,就喊人,两边人越聚越多就要动手。 这时过来几个大人,大声喝止:“这个苗都出来了,你们还乱踩!打架找地方去,要不然谁先动手,我先打谁。” 满仓对秃头说:“今儿个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天也快黑了,咱们这个星期天头晌,就在旁边的沟里打一架,谁不来谁是孙子。你先报上名来。” 秃头说:“小王八才怕你们,我叫王猛,你们谁是头?问你们一句,能不能带弹弓和炮筒子。” 满仓不想告诉他,就拿根生作法,说:“远战行,近战就是拳脚。这个是我们的头,他叫何根生,”约定好后各自散了。那些人把抢去的菜倒在地上走了。 大家开始剜菜,满仓和几个人边玩边合计,说着话。这时立言带着几个人跑来了,大喊大叫的说:“姐,那些人打你没?”满仓大致讲了一下。这时大伙儿都围过来了,听立言安排。立言的大脑瓜子浆糊一样,看大伙儿都看他,自豪地说:“咱们大秦庄的怕过谁?多叫些人,把六队c七队c九队的都叫上,明个上学挨班告诉”。大伙听他说的没啥用,也没人敢反驳,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看如果没有把握,就不去了。大智看这些人,没人搭理自个儿,干脆自己亮相,说:“立言,这打仗就像地道战c地雷战,不能和他们硬拼。他们是个大庄,学生多,我想”。 满仓不耐烦了,说:“你快去剜菜去吧,没一块豆腐高呢。” 立言摆摆手,说:“九叔,你接着说。” 大智说:“刚才满仓哥说进那个沟,我就看了,沟上面就是大坡。你们看,树那么密,树叶子都出来了。咱们得先分好队,选一队埋伏在那儿,和他们打起来,交战那一队就装败,埋伏的这队冲出来,打他个冷不防。这时对面这队再杀回去。再有一队,男女生都有,分散在沟西边的地里,拿着筐装成剜菜的,越分散越好。看他们打起来,跑到沟沿上,拿弹弓射他们。” 满仓说:“讲好了,不带弹弓和炮筒的,这不讲信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 东方红饭店 立言站起来,说:“讲他妈啥信用,打胜了就得,我来分队。满仓做一分队长,黑子做二分队长,九叔做三分队长。咱们得选出一个大队长,现在选吧。” 满仓说,“还选啥呀,你本来就叫大队长,秋智不能当分队长,他太小,没人听他的。” 立言看看根生,说:“根生这小崽子挺敢下手,满仓和二红都叫你收拾了。你做三分队队长,九叔做大队参谋长,他挺有套数的。”大伙儿都同意。 大智说:“那我就是参谋长了,三分队长让占柱当,大队长这儿没有卫队,就让根生当,还算是预备队。每个队招不够二十人,分队长撤职,预备队大队长亲自选人。” 立言瞬间感到高大全了,走到高岗上,叉着腰,说:“大队的同志们,我们这个”,吞吐了半天,说不上来,灵机一动,举起拳头喊,“不怕牺牲,争取胜利”。大伙儿也都跟着乱喊一气。菜也没剜几棵,女孩子们把剜到的给他们匀些回家交差。 到了星期天上午,大家在村东头集合,秋智让分散去,恐怕大人知道会拦着。一切都按事先安排的,打个大王庄措手不及,大王庄大败而逃。大秦庄的抓住两个俘虏,几个人威风凛凛的押着过来了。这两个孩子都和根生差不多大,根生看长得白的孩子兜里鼓鼓的,跑上去就是一脚,踹到了,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大块面包。秋智喊着:“不许打骂,不许搜腰包,革命队伍,优待俘虏。”根生哪还顾了这个,怕别人抢,几口就吞下肚里,噎的直流眼泪,半天才咽下去。大伙儿都在看着他,看他吃得香甜,都流出了口水。根生说:“吃饭穿衣是大事。”大伙儿看大队长没生气,又上去搜了一遍,只在另一个身上搜出一把弹弓。 满仓说:“他妈的,都带着弹弓,不讲信用。”大伙听着,也不知骂谁。 秋智看俘虏挺可怜,说:“把他们放了吧,以后记住,抓住俘虏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那几个人又踢了俘虏几脚,放了。自那以后,两个大队的孩子经常发生战斗,各有胜负。 学校这半年基本走上了正轨,有算数和语文课,学校教学抓的挺紧,孩子们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扯闲。公社组织数学c语文竞赛。大秦庄学校先进行了预赛,三年级是秋智和花丽获得前两名,代表学校去比赛,秋智妈脸上有光。德明家的看秋桂没去成,大话小话在院子那边没少扔过来。这天早上,秋智穿着洗得干净的黄小褂,里面穿着海军衫,故意的少系两个扣子。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中午要在公社吃饭,学校也没有带队的。妈妈给了一元钱,一斤粮票。 头一天刘老师来了,说花叔上县上开劳模会去了,就自己靠自己了。这俩孩子觉得没啥,在妈妈们的叮嘱下,在根生红眼睛的注视下,走了。到了公社,过细沙河时,他们两人跟着大伙儿走到宽阔的地方,秋智脱下鞋让花丽拿着,他背着花丽过了河。两人都不常来公社,打听着找到了公社中心小学。 秋智和花丽走进中心小学院里,他俩看着大院,大玻璃窗子,大篮球架子,眼热的不行。上午语文考的顺利。十一点考完,两人汇合去找饭店。刘老师都告诉花丽了,公社就两家饭店,一个叫东方红饭店,一个叫供销社饭店。花丽妈妈还告诉她,听秋智安排。秋智现在一提到供销社,气就不打一处来,想都没有想,就去了东方红饭店。从外面看,是挺大的一排平房,青砖墙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大字,窗子的玻璃上挂满了水渍,有的已经泛黄了。大门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天窗,上面有一个圆圆的大洞,秋智知道这是冬天生炉子的烟道。天窗上面挂着一串红色的幌子,向人们昭示着这是饭店。秋智数了一下,六个红色的簇新幌子,像是换上不长时间。屋檐下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国营东方红饭店”。两人走进去一看,好多人在排队。 大智让花丽等着,自己去排队买饭。排了五六分钟,把钱和粮票递上去,说:“六个馒头,两碗豆腐汤”。他已经看好了,只有这儿有炒菜,他吃不起,也不能占花丽的便宜。他看那馒头黑一个,白一个,觉得奇怪。 窗口卖饭的胖女人,啪的把钱扔了回来,说:“先去买牌。” 秋智弯腰捡起来,已经沾上地上的泥巴了,这个饭店水泥地面湿漉漉的。秋智问,“上哪儿去买牌?” 胖女人没好气地说:“写着呢,自己看。”他看那边有排队的,有人拿着小木牌过来,就在后面排了起来。 这时那边忽然吵了起来,秋智扭头去看,一个穿劳动布工作服的女人端着馒头,问那胖女人:“这馒头怎么一个黑的一个白的?一样钱和粮票,你咋给我一个黑面的?” 胖女人也不理她,说,“下一个”。劳动布女人不走,挡住饭口,又问了一遍。 胖女人发火了:“谁说是黑面了,无理取闹,后面的人等着吃饭呢。”胖女人的前面摆着菜盆和汤盆,口水就像喷壶一样到处飞。 劳动布女人拿着馒头盘子,回过头来说:“大伙儿看看,这个是白面的吗?领袖说,我们要打倒一切剥削阶级。”排队的人谁也不敢吱声,一会儿都要在胖女人这儿凭牌取饭菜的。胖女人的勺子可不是吃素的,多点少点都由她。 这个胖女人听她说领袖语录,马上就回了一句:“领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伸出它那油乎乎c发黑的胖手,灵巧的在黑馒头上一撕,馒头皮撕掉了,露出了白生生的馒头。这时里面又过来一个男的,也是胖胖的,叼着旱烟在菜盆前走来走去。看已经说服了劳动布女人,一口吐掉烟头,又接着吐出一口浓痰。 劳动布女人把馒头和菜往里面一推,说:“恶心死我,给你们吃吧!”转身走了,胖女人刚想往回端,速度已经很快了,还是被一双脏手抢去了。这是专门在饭店吃剩饭的花子,撵出去多少次,他就回来多少次。他端着馒头和菜,笑嘻嘻地到墙角的桌子上享用去了。秋智好容易排到了,花了四毛钱c六两粮票,换到了水牌。又回来在取饭口开始排队,排了一会儿到他了,他把水牌递上。胖女人又是不耐烦的口气,“馒头没了,去换牌,米饭和煎饼。” 秋智说:“大姨,我们是考试的,再不吃就不赶趟了(来不及了),你就给我们换成米饭,咋换都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一、遇见了“好人” 大概是听他说是来考试的,胖女人口气缓和了不少,说:“你这小孩儿,更能想招。那咋折啊,再排一回,这回一准儿有了。”秋智又回去换牌,花丽站起来走到取饭口排队。秋智看见了,向她竖了一下大拇指。 秋智眼看还有两个就排到了,花丽那儿喊上了,说:“秋智,我排到了,你快点!”秋智干着急,花丽又让胖女人训一顿,重新又排着。这时秋智拿到了水牌。花丽怕再没有了米饭,在取饭口处陪着。真真的,到了秋智前三个人就没有了米饭,只有煎饼了。花丽也正好排到了。秋智换了水牌回去排队,这回排上了, 胖女人说,“豆腐汤和菜都没有了,你把汤的水牌退了吧。”秋智拿上煎饼,他后面的人就啥都没有了。这还是胖女人照顾了这两个孩子。秋智也不管水牌了。两人本来就饥肠辘辘的,又在这飘着饭菜香味的饭店里,又看着吃客们大快朵颐。两人早都忍不住了,狼吞虎咽地吃几口,下不去了,又没菜,又没水,两人又强吃几口,谁也下不去了。秋智那男子汉的自尊没有了,低声说:“小丽,都怨我,我没用。” 花丽说:“咱们算好的了,看那些没吃上的呢。我们也吃饱了,下午好好考试,争取咱们俩都拿奖,也给咱们学校争光。”两个人说着话,看时间到了,起身就要走。 花丽说:“咱们把煎饼带上,回去给根生吃。”带上煎饼倒是行,秋智一听说给根生吃,又觉得没意思。其实他也想到了,等花丽说出来,他就不舒服。花丽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包上煎饼装到书包里。秋智去退钱,水牌口关上了。看他们都在里面吃饭呢。 秋智说:“阿姨,把牌退了。”刚才发牌的那人站起来,指了指挂在窗口旁边的牌子,也没说话,可能是饭堵住了嘴。秋智一看放牌时间十一点至十三点。 秋智看着两毛钱,急了,说,“同志,那我这两个牌咋办?” 这个人不耐烦地说,“明个儿吧,要不来吃,要不来换。” 秋智又要发火,花丽说:“没事,让我爸哪天来换都行。”下午的考试,大智心里不舒服,又饥肠辘辘,大脑一片空白,算数题基本没答。 根生妈在精神病院,不但没治好,反而更严重了,打人毁物,翻桌子。春兰根本没时间回家来。春生续了一个月假。春花和根生已经揭不开锅了,根生也没上学,下到细沙河里捞鱼,连着几天都没有收获。中午,春花把面袋子都抖搂干净,煮了一顿面汤粥。家里早都没有菜和咸菜了,能下饭的都没有了,好在还有咸盐。春花就在粥里放点儿盐。今儿个俩人没吃饱,春花急得直哭,让根生别乱动,越是走动,越是饿。春花拿起筐走了,他经常去剜菜,发现苞米地套种的土豆长成了,都有鸡蛋大了。她也知道,有看青的(看护庄稼的),即使没有,这社员也没有偷庄稼的,一是丢人,二是一旦抓住会在生产队开批斗会。 春花管不了那么多了,向村东边那片苞米地走去。苞米一人多高了,她看看四下没人,钻进了地里。她心里慌慌的,苞米地那茂密的叶片在想尽办法阻止她瘦小的身躯,每一次叶片的抖动都带给她一阵颤栗。这密封不透的庄稼让她喘不过气来,而她的头发剐蹭着叶子悉悉索索的响着,好像时刻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她想起了濑歹c坏人和鬼,迟疑了一下,理了一下头发,钻过这里,来到了串种的土豆地。她浑身是汗,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一道道的红印子,有的被各种草屑盖上了,确切地说,是沾上了。她顾不了这些,先剜了一些菜,准备一会儿盖在上面。然后开始挖土豆,她不在一块挖,挖出几个换一个地方,挖了有半筐。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生产队的,抓住更麻烦。她在上面盖上菜,拢拢头发,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 走出地头不远,她用眼睛余光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站在那儿,手里拿把镰刀,这是看青人的标志。她心里有点慌,尤其是大半筐土豆。一个十四岁c饭都吃不饱的小丫头,哪能那么自然的挎着!那个人喊了一声,她没敢跑,老老实实的站住了,笑着看那个人,不认识,显然这个人也不认识她。这个人也没说话,走过来就先翻筐里的菜,春花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看青人也不理她,掀开菜,露出了下面的土豆,春花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那人威严的说:“送回去!”春花没敢回口,走回地里,看青人跟着。春花走到一片新土那儿,把筐撂下,拿起土豆往回放。看青人看到了春花露出的胸脯,把手就伸了进去,春花也没躲。那个人把手拿出来,又摸了一下她的脸,然后又伸了进去。春花心里害怕,但明白他要干啥,说:“我兄弟快饿死了,你让我把这半筐土豆拿回去,你要干啥我都答应。” 那人手停在那里没动,问:“你谁家的?十几了?” 春花哭了,说:“我是何平的二丫头,我十二了。”这就是她聪明的地方。看青人又摸了几下,看还没长成。她家里的情况也了解些,又听说十二岁,没了意思,说:“x,走吧,都拿回去吧。”春花如逢大赦,拿起地上的几个土豆,挎起筐就走。 刚走几步,看青人走了过来,说:“这个事要说出去,你就得挨批斗,对家里人也不能说。” 春花赶忙点头,也不敢看他的脸,急慌慌地说:“放心吧,你是好人,我一准儿记住你。”那人又在春华的下身摸了一把,说:“走吧。”春花一边走一边流泪,只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来时就走了二十多分钟,回去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春花到家后,根生在炕上睡着呢。春花先洗净土豆,自己生吃一个,增加点力气。烀半锅土豆,春花怕传出味去,把屋门关严。根生被这诱人的土豆味熏醒了,觉得不可思议。二姐把炕桌拿过来,说:“根生,吃饭。” 根生看着二姐的眼睛红红的,问:“二姐咋了?你哭了?想爸妈了吧,我也想。”说完,根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春花也把持不住,抱着根生就放声大哭。 姐俩哭了一会儿,春花说:“去拿碗筷,我去捡洋芋蛋。”虽然只有土豆,并且土豆还没长成,吃的时候难免会有辣味,但这是姐俩的美味佳肴,两人大吃了一顿,剩下的还能吃一天,那过了一天呢?也不想那么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二、咋这么倒霉 两人收拾好了,大智来了,问根生咋没上学。根生说有事,明天也不去,让他和林老师给请个假。大智把学校的趣事告诉根生,又说起这个星期天大王庄的,可能会反扑,根生也无精打采的。只是这姐弟俩连着放屁,一声接一声的。这原因连三岁孩子都知道,何况大智进来时就闻到烀土豆的气味了,说:“二姐,你家现在还有土豆呢?真能放着。”春华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也没说话。 根生说:“是吃了,你要吗?还有呢。”他也不问姐姐是哪来的土豆,大智说不要,又说了一会话,回去了。 大智回到家里,当笑话讲给妈妈。开始妈妈还笑,最后一脸凝重,说:“华,去厢房把大簸箕找来。”秋华拿进屋放到炕上。秋智妈拿过面袋子,倒了满满一簸箕,说:“华,你在家,大智跟我去根生家。”孩子们知道啥?大智妈看到了事的严重性。春花姐弟俩已经把大门和屋门都插上了,听到大智喊,根生出来开门,春花下地迎了出来。一进屋,簸箕里的棒子面在灯光的反射下发着金子一样的光,那带着霉味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秋智妈把簸箕放在幸存的唯一的一个箱子上。没等说话,春花把着她就跪了下去,哭出了声。秋智妈掉了眼泪,把春花叫到西屋,问起土豆的事,春花把偷挖土豆的事告诉了秋智妈。 秋智妈问她:“没有看青的?”春花慌乱的点点头。秋智妈看出了她在撒谎,接着追问。春花开始不肯说,在秋智妈的再三追问下说了实话。 秋智妈厉声说:“以后可不行了,有事儿给二娘说。我告诉你,女人身子金贵着呢,谁摸都不行,饿死也不行。和他拼了命也不让摸,记住了!还有这事告诉我就行了,谁也别告诉,也算上你哥你姐。”又把外屋的灯开着,看了一遍,告诉根生明个儿上学去,不能直耽误。家里头越这样越得好好念书,秋智就知道这个理。说完后走了。 第二天,根生上学了,他们正上第三节课,来了一个老太太,找何根生。是校长领着她来的,林老师让根生出去。老太太问:“你就是何根生?”根生挺诧异,点点头。老太太再没二话,扯过来就是两个嘴巴。屋里人都听着了,秋智和花丽就要冲出去,被林老师喝止。 根生急了,大声喊道:“你这死老太婆,打我干啥?” 程校长生气了,拉着老太太说:“你这老太太,你咋随便打人?你找人,我就给你找出来了,你不问青红皂白上手就打。那哪行!我找你儿子去!” 老太太说:“你别走,听我说完。我家在核桃树园子边上种了些倭瓜,刚长成,这败家孩子就给祸害了。拿刀切下一块儿,里面放上牛粪马粪,然后再盖上,一个囫囵的都没留下。”班级的孩子们哄的一声笑了,林老师也笑了。 老太太又要动手,校长说:“根生先进屋。”老太太看根生进了教室,知道是校长护着他,索性就倚在门口那棵树骂上了:“这世上坏人我见过多了,没见过你这么低贱c阴毒的,你缺八辈子洋德。你妈个x,不得好死!这何平缺德缺死的,又揍了这么个玩意,可没差种。” 根生嗷的一声,又冲了出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家的倭瓜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你凭啥说是我啊。” 程校长说:“你这老太太,昨个又不是星期天,他哪来的功夫去做那事。”班级里就有人说,何根生昨儿个没上学,孩子们都说是他干的。 程校长问:“根生昨天上学没?” 根生的眼睛瞪的铜铃一样,脸都扭曲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声嚷道:“我x他姥姥,我咋这么倒霉呀!坏事咋都成了我干的了。”各教室都惊动了,都挤着往外看,老师也不管。 每个班级都说:“又是何根生,不可救药了”。 秋智不顾老师阻拦,冲了出来:“校长,我有话说。” 校长点点头。秋智说:“我知道根生昨儿个为啥没上学。根生,我说了,对不起了。这都啥时候了,这屎盆子不能扣在你头上啊。校长,昨天根生一天没吃饭,家里揭不开锅了,饿的躺在炕上一天不能出屋。晚上我妈去给送的粮食,要不今儿个也不来了。他就是饿死也没去偷东西吃,还能去祸害东西吗?有那功夫拿到家里吃了呗。”老太太听说一天没揭开锅,心里也虚了,感觉不合常理,嘴里不服软,絮絮叨叨的,倒着小脚走了。何根生走进教室,收拾好书包,把铅笔橡皮等都给了孙红。又给林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从现在起,我正式不念了。”把书包一背跑回家去。 春兰回来了,看家里状况,叹了一口气。根生好几天没去上学了,感觉总是懒懒的,经常躺在炕上不起来。看看午饭,饭还不错,是大饼子。春花告诉姐姐,是秋智妈送来的棒子面,还能吃几天。早晨c晚上吃粥,中午吃大饼子,给根生留一个,晚上喝粥一起吃。春兰问:“下饭菜是啥?” 春花说:“没有,差不多家家都这样。做粥时放点儿盐,贴大饼子时,把棒子面放在碗里,再放点盐和水搅匀放在锅底,就当菜。有时拿棒子面像炒鸡蛋似的炒,没有油总是粘锅,就不炒了。” 春兰早已经没眼泪了,这家里一连串的变故,她麻木了。看着姐弟俩,知道是营养不良,缺蔬菜。把根生喊起来,拿着筐,向生产队的菜园子走去。守园的是两个人。 春兰面无表情地说:“我这些日子不在家,家里就剩我妹子和我兄弟,有两个月不吃菜,连咸菜都没有,我过来看看园子的西葫芦长成没有,过几天得分吧。我先摘两个,你约(读ya一)一下,分时扣下就得了。” 这个男的很为难,说:“春兰,按说这不是大事,就是没开过这个先例。”另一个是何六儿家的,正在园子里干活呢,看春兰姐弟进来,以为是找她的,装作没看见。想听听她说什么,要真是找她的,就开溜了。她心里清楚,春兰这当口回来,不是借钱就是借粮票了。听说是这个事,松了一口气,自己就捡好的白瓜,摘了六个,嗖嗖的走进屋去,说:“别说了!按说六婶早该想到。走吧,就按你说的,记上账,六个,这也没秤,按个记上吧。”不等那个男的反应过来,拉着春兰走了出去。把六个西葫芦放在筐里,又拔了一些小葱,割了两把韭菜,放到筐里,嘴里说着一些寒暖的话。春兰感激的不行,这次回来借钱,本来也没想再借六叔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三、黄豆的美味 春兰和六叔家借了两次了,都二话没说,又不是亲叔。这样就不错了了,说了几句感谢话:“我和春生不在家,全靠六婶你们了。我家的每一件事,不都是你们张罗!将来都不知道咋报答你们。” 何六儿家的说:“说那干啥,都一家当户的,能帮了多少?家家这日子艰难,你看现在,青黄不接的,单说这粮食,有钱领粮,这指标都怕不够呢,别说人家,就我家就得短一个月的饥荒。春兰,六婶那还有六斤粮票,走时拿着。”春兰听她说了一车话,最后有这句话,喜出望外,连声说谢六婶。挎着筐走出菜园子。六婶又嘱咐了一句,“你尽管拿着走,不是偷,不是抢的。”春兰答应着。 说话就要进五月了,每年这个季节家家做酱,叫春酱,放在缸里吃半年,秋天再做一次。生产队分了黄豆,春花就让六叔给换成了棒子面,也顾不上什么春酱了,能坚持十天半月不挨饿就行了。秋智妈端着簸箕去分回来了。秋仁媳妇不会做,把黄豆拿过来了。按说十多口人,得做五十斤酱。哪有那么多黄豆,只能放一些棒子粒。自从分豆子那天起,秋智就惦记了。这天放学,他妈妈在院里簸豆子,(用簸箕左右颠弄,把杂物扇出去)知道该炒豆子。这一系列的制酱过程,秋智门儿清。先炒熟了黄豆,到碾子上压碎了,一层层的筛,碾得越细越好。回去拿水和了,这要真功夫,和好后,攥成拳头大的团,然后放在篓里或筐里,在炕上发酵后,再把酱团子砸碎,用捞饭的米汤和好,放在缸里,封闭严实,放在阳光下晒。这一道道工序都是孩子们喜欢的,跟着一起做。 秋智妈因为孩子太多,都是在孩子们睡下了再炒。有时怕太费灯油,也只好赶早炒,不但炒黄豆还要炒棒子粒。孩子们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有时候孩子们早睡着了。第二天就去碾碎,就省了许多。现在秋华大了,秋信不在家,只有秋智,再喜欢吃能吃多少?都准备好了,做饭吃饭。孩子们作业也不算多,半个多小时就做完了。秋智跑下炕去外屋等着,妈妈先炒黄豆,姐姐烧火,秋智眼睛盯着锅,看黄豆上面有少许白气冒出来,然后就看豆子胀了起来,你拥我挤的,在锅里跳动了。过了一会儿,开始有轻微的跳动。紧接着开始比赛似的跳起来,看谁跳的最高,伴着噼啪噼啪的美妙音乐声,秋智觉得这景象c这声音最使他陶醉。渐渐地豆子变了些颜色,有的豆身上斑斑点点,要熟了,不能等到十分熟出锅。因为出锅后,这些黄豆的温度非常高。秋智妈拿着舀子熟练的盛出来,放在灶台上的大簸箕里。拿一个放在嘴里,尝一下,看是否需要晾一下,尝完后大智看妈妈在簸箕里往一起聚,就知道火候掌握的正好。要是火大了,就得摊平,拿到院外去。秋华的风箱已经停了。秋智现在长大了,他小时候最感兴趣的是这个风箱,它的后面,有一块小板,随着妈妈拉动风箱关合着。他最爱玩的也是拉风箱。有时帮妈妈拉,有时妈妈在那边拉他就在另一边看,觉得神奇。有一次拿手去抓,他正赶上妈妈用大火,风箱拉的急,把手吸了进去,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以后他不敢了,对这个东西又敬又怕。 秋智妈咬碎黄豆的声音,把秋智的魂儿都勾去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妈妈。妈妈早看到了,这时妈妈拿出一个小碗,拿饭勺子舀上一勺,说:“拿屋里去吧,晾晾再吃,这东西不是啥好玩意,黑夜了,不能吃太多,涨肚,听到没?”秋智答应着,捧起碗,像捧了千年宝贝,小心地走进屋里。秋智心里有数,明个儿还有吃的,白天妈妈得上工,也得晚上去碾,现在好在碾道都有电灯。其实别的家里都去生产队去粉碎了。妈妈尝了老李大娘家的酱,就是机器粉碎的,妈妈说,不如大娘原来做的好吃了。决定还去压碾子。大智想好了,明个儿再往兜里装一点,一是显摆一下,二是给花丽和根生一些,因为根生家分的黄豆都换成了粮食。 春兰返回市里医院,没敢告诉家里情况。春兰以为这两天再回去一趟,谁知又耽误了。好几天他想上舅舅家借点粮食。钱也借过两回了,第一回六块,第二回两块,不好意思再去借了。他只在家住了一晚,把耿福约出来,在小河边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耿福非常坚决,这辈子除何春兰谁也不娶。家里再反对也没用。春兰听了很感动,说:“我都订过亲了,也算是背叛过你了,你能这样,我知足了。现在我家这情况,先别说你们家族反对,你自己也该好好考虑啦。就你这条件,长得好,有文化,现在虽然说和哥哥嫂子一起过。毕竟自己家还有四间房子。啥样的人找不着啊!这一年年大了,我不能一直拖着你。” 耿福打趣说:“又来啦,又来啦,这和你那次定亲前说的一样,又有人家了咋的?” 春兰笑了:“别胡说,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你别听不出来好赖话啊!”耿福也笑了,把春兰手拉过来。春兰吓了一跳,这多年还是第一回,她的手哆嗦着。 耿福明显感觉到了,说:“春兰,我有办法了。刘老师给出的招,不管谁来提亲,我就推着,在家里,啥事儿都说,就不说婚事,他们比我着急,我爸妈没了,就这两个哥哥和嫂子,他们就怕我打光棍,一是怕丢人,二也怕累赘,我心里头明白着呢。等到下来秋,刘老师给咱俩做媒。”春兰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会儿话,拉着手回了村里。到村头,两人分开走,用耿福的话说像鬼子进村一样,摸索着进村,怕人看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四、五斤棒子面 春兰第二天就回医院了,告诉根生粮食吃完了去二舅借粮食,借二十斤就行。不到十天,黄豆换的粮食就没了。到二舅家去,根生挺高兴的,到二舅家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就劝二姐和他一起去。二姐说:“二舅母那人不好说话,姥爷是咋死的!你看爸当队长时来得多勤呀,你看爸断腿后,他们来过吗?二舅母小抠都出名,咱俩都去,她又得心疼嚼裹,都不见得管咱们饭,你自个儿去了,希望更大。再说,自留地的谷子招虫子了,两边的地邻都找了我,他们都撒了粘虫散,咱们再不治虫子,人家不白撒了吗!咱们哪有药啊!我想好了,我今天去抓虫子,你去舅舅家。”根生不再说了。 根生走的很晚。他想好了,去早了,二舅他们也不在家。到地里去找他们,午饭就吃不上。到那儿正好是中午收工时候,名正言顺的改善一下。舅舅家在荒甸子,十里多地,一边走一边玩,快中午到了。每次来有大人领着,还记不好舅舅他们家。只好问一下,他知道舅舅叫吴仁伟,一问就找着了。真真的,让他猜中了,舅舅家正好放上了桌子要吃午饭。孩子们都坐在桌子旁,两个表哥,一个小根生两岁的表弟,有二表姐,还有一个只有五岁的小表妹。大表姐出嫁一年了,大表哥也订了亲,今年要办事结婚。二舅吴仁伟在炕梢斜倚着,看根生进来,一声不吭。 二舅母说:“外甥来了,咋这开花露瓣的,脸和小鬼儿似的,洗洗脸去。” 二表姐去院里,稀里哗啦的水声,说:“根生,来洗洗。” 小表妹吴慧高兴的不得了,说:“二哥,走!洗脸去,早就想你了。”根生看了一眼二舅,还是冷着脸,斜躺着,半眯着眼睛。他走出去洗了一把脸,二姐拿来一个手巾,看了一下,又换了一个抹布。 小吴慧抢过手巾说:“二哥,使这个,那个是抹布。” 这个二姐比春花还大,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拿错了。” 吴慧说:“二哥,你自个儿来的,你的鞋咋坏成这样了?后跟都没有了,这也挂不住脚啊,大姑咋不给你做呀?”一连串的问题,根生弯下腰把她抱起来,太沉了,又放下。走进屋,两个表哥都没说话。根生知道,二舅在家,绝对权威,只有这个小表妹可以叽叽喳喳,其他人是不敢的。 二表哥说:“上炕吃饭吧!” 二舅母就瞪了她一眼,说:“上炕,塞你的饭,哪都显你,吃饭点早过了,咱们家饭晚,你也不问问根生吃了没!” 二表哥说:“妈,这个点不可能吃饭,这也十多里地呢,半头晌就得走。” “闭嘴!咋跟你妈说话呢,越来越不像话了。”二舅威严的声音。他一直在那儿半眯缝着眼睛,看见舅母端着大茶缸进来,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茶缸里是热水烫的白酒,上面盖着一个酒盅。 舅母说:“吃饭吧,当家的,根生来了,也没见你说句话。” 二舅也没答话,转脸对根生说:“没吃就快上炕吃,到这儿了,还拿捏着,外甥是姥家的狗,吃了就走。” 小吴慧不声不响的把盛好的饭推到了根生面前,说:“二哥吃饭。”根生早都看着了,也闻到了饭菜诱人的香味。小米水饭c金黄的大饼子,一看就不是返销的棒子面。炖的一大盆西葫芦,两碟子小咸菜。还有二舅专用的下酒菜咸鸭蛋,一个切成四瓣,摆在碟子里。绿莹莹的小葱,放着一碗酱。根生家现在过年也吃不上这样一顿呢。根生也不客气,坐在小吴慧身边,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大饼子,又吃了一碗饭。放下碗,搓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再吃。大表哥拿过一个饼子递给他,二表哥站起来,又给他盛了一碗饭。刚要吃,看碗里多了一瓣儿咸鸭蛋,他看了一眼,小表妹正盯着他笑呢。根生明白,这是小表妹享受的唯一特权。根生把鸭蛋夹给吴慧,吴慧又夹了回来。舅妈的脸就拉了下来。根生又吃下了这个大饼子和这碗饭。还不太饱,看饭已经不够了,擦擦嘴,撂筷了。 二舅才刚喝下去三盅酒,舅妈说:“根生吃饱了?你二舅说了,别装客。” 根生说:“真吃饱了。”来这借粮食的事,也不知咋开口。都吃完了,二舅的酒也差不多了,只吃了半碗小米水饭,说:“都撤下去说话。”这时候的二舅话也多了起来,语气也不像饭前那么僵硬,脸上也有了笑意。看起来爸爸在世时说的没错,二舅喝下去二两酒,就会眉开眼笑。 二舅也没站起来,在炕上挪了几下,又挪到炕梢,倚着墙,卷着烟说:“根生,不怕你笑话你二舅,二舅这么多年,啥事没经着过呀!当时你妈嫁过去,你姥姥家没有不乐意的,就是因为你爷爷是队长。告诉你,外甥,就你二舅我不同意,你们大秦庄的队长有啥用?那地方差不多年年倒挂,为这事你姥爷骂了我几回,说我不会选人家。不是说你姥爷不是,还不是看上了你爷爷的四个家织布和半瓶子大烟,这就把你妈送到火坑去了。我的亲姐姐呀!这些业障,以后咋办呀!”把烟点着,香香的吸了一口,把笤帚拿过来,折下一根糜子剔牙,不知剔出一个啥东西,放在手上看了一下,放在嘴里嚼着。根生没敢回口。 二表哥问:“根生,你没上学吗?这也不是星期天,有事吧?” 二舅母就赶忙接过话来:“到点儿了,该上学啦,都走吧!根生,一会儿我和你二舅也得下地。老大,西街你二奶奶说借给咱们棒子面,你过晌收工时拿回来。”根生看见了舅母在朝大表哥挤了挤眼睛,然后又接着说:“别忘了,要是忘了,咱们明个儿锅盖就粘在锅上了。” 根生说:“二舅母,我不上学了,今儿个就是来看看,没事,我回去了。”揉着发麻的脚,拿过破跟的布鞋,穿上就要走。小吴慧拉着他不让走,让在这玩儿一天。 吴仁伟说话了:“不用说二舅也知道,又断顿了吧。他舅母,看看面袋子剩的那些棒子面,给他拿去。今儿个晚上不是又借来了吗?这半年,没少添了你们,今儿个六块,明儿个两块的。有啥法呀!谁让我摊上你们这些业障。” 舅母说:“他爸,就别训孩子了,将来孩子大了,还能不孝敬你?根生,舅母这就去拿。”根生心放下来,孩子们都下炕走了。小吴慧不上学,在炕沿搂着根生的脖子晃着玩。过了半天,舅妈进屋了,手拎着一个破面袋子,只有一点儿粮食,不会超过五斤。根生虽然有些失望,但毕竟没白来,明个不至于饿肚子。 舅母说:“外甥,这舅母也不嫌寒颤,外甥大老远跑来,就这一点儿,没法子,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舅母约一下你拿走,先吃着,然后咱们再想法子。” 二舅说:“不用约,也不用还了。哪天谁来回走动,把面袋子捎回来,也不留你了。我们也该上工了。”根生手拎着面袋子,和舅舅c舅母打个招呼,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五、军师走麦城 根生出了村子,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个村子再也不来了。明白了爸爸说的,二舅不管去找大姑的意思,爸爸是了解他们的。他吃了一顿好饭,东西又不重,下午三点多就看到了自家的村庄。他犹豫了,拿着这点东西,咋进村里。其实根生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是这五斤粮食能救命,他真会谢绝的。根生看了一会,有办法了。专从庄稼地走,就能绕开村里人,出了庄稼地,就可以一溜小跑到家。 星期天,秋智去德福大爷家写仿。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闲下来大爷就讲《三国演义》等书里的故事。十点半左右,黑子在外面喊他,他跑了出去。黑子说:“大智,出事了,大队长让你去一趟。大王庄的孩子们攻进村子里来了,抓走了占柱两人,在细沙河对岸等着呢。”秋智给德福告了假,急忙跑到河边。立言已经把人集合好了。秋智奇怪,他咋没听见集合哨声呢。 立言看他来了,说:“参谋长,听到哨响咋不快来集合啊,占柱和他手下二蛋,让敌人抓去了,他们说谈判。咋谈,咱们不能看着三队长吃苦吧。”满仓和黑子都看着大智,大智心里也没谱,但也想学电影里的人拿点派头,来回走了几步。发现根生不在,说:“卫队长呢?” 黑子说:“我去喊了,家里没人。” 秋智说:“去一个人在他家等着,卫队长回家就让他快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选出人去谈判。”说完,看着立言。 大伙把目光都投向立言。立言发急了:“你们的意思是我去?你们真能想套数,我是大队长,我能去吗?还是去个分队长吧。”这两个分队长互看了一眼。 还是一队长满仓反应快,说:“大队长不能随便动,那参谋长总行吧。” 秋智一愣,心想这下麻烦了。但面上不能认怂。拍一拍胸脯说:“卫队长不在,要他在,虎穴狼窝也不怕。我去,谁跟着?一队长,你带两个人和我一起去。” 满仓本来是不敢去,让秋智去,突然又点到自己,不好推脱,说:“行,那也得计划计划,咋做才不吃亏。” 秋智说:“说得对,咱们去一点危险没有,敌人不会对咱们咋样。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们就是不能便宜他们。要不下次他们还敢攻进庄去。”又和立言嘀咕了一会,然后叉起腰来,有派头地喊道:“众将听令!二队长黑子带人往西走,游过河去,绕到他们后面,埋伏在柳树林里,看咱们这边冲过来,就从里面杀出来,我不说停,就一直追击。大队长带着大队人马,听我们哨声,就冲上来。分派完毕。”秋智带着满仓几个人从春秋桥上过河了。那边在河岸站着的几个哨兵喊到“举起手来!”河边上有几个秦庄的社员,笑着看热闹呢,刚才攻击庄里抓人他们也都看到了,这事儿不用管,只是小孩子的事情。 秋智等人举着手走了过去,看占柱两人抱着头蹲在地上。王庄的光头王猛来回走着往那边看,把秋智几人押过去。光头走了过来,刚要踢满仓,大智说:“停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懂不懂规矩。”占柱两人看到秋智,都喊参谋长。 王猛哈哈大笑:“同志们,敌人用这小崽当参谋长,还有啥能耐?”大伙七嘴八舌的拍他的马屁。秋智心里害怕,怕他们真打,他为啥乐意让根生来,根生不怕打,真要动手,根生第一个冲上去挡拳头。这满仓打起来,一准儿跑了,不能打。 秋智问:“你是长官?” 王猛说:“只有你们的人才叫我长官,我们叫首长c同志。” 秋智不敢激怒他,说:“首长,上次我们抓了你们舌头,又没打骂,又没搜腰包,就放了回去。今儿个你们不体面,搞偷袭,抓了我们的人,也应该还给我们吧。” 王猛说:“不体面,你们体面吗?上次不是你们卑鄙的使诈,我们能败?这次我们也用一下,挺好使的。” 秋智看他不说正题,有些生气,说:“不用那么多废话,你就说咋着才能放人吧。”这时哨兵们把根生押来了,秋智又惊又喜,说:“根生,你咋来了?” 根生说:“本来我不想来,喊我的人说你来谈判了,我不放心。”秋智心里明白,也非常感动。 王猛听他说根生,想了起来,问道:“你是秦家庄的司令?” 根生高傲地说:“是啊,这是我的参谋长。你就是王猛?” 王猛说:“我是,你叫何根生,刚才你们参谋长问了,两个条件,一是把你们身上带的都留下,二是在河北面一起喊秦家庄甘拜下风,我立马放人。” 满仓不敢说话,这时候急了,说“那不行。”说完后悔了,知道这样会引火烧身。后悔已经晚了,王猛走了过来,照他的头上给了一巴掌。说:“看你这个熊样儿,这么大个子,给人家当警卫员。你说不行,现在你们说的还算吗?搜身!”上来几个人,把满仓摁倒,搜出一个弹弓,一个口哨。满仓的口哨是黄色的,很漂亮。王猛拿着端详了一会,说:“这个哨子不错!”拿起来就吹,河北岸听着哨响,分散着下河攻了过来。大智心里想,这下完了。 王猛一看他们攻过来,说:“在河边拿弹弓射,把这个几个王八蛋脱光了,塞上嘴巴,放辘轳头。” 冲上去一些人,在河边上拿着弹弓乱射。大秦庄的孩子们不敢攻,站在河里,看着大智这几个孩子被王猛一伙扒的精光,塞着嘴巴,拿细绳把命根子缠上,来回拉着玩,叫放辘轳头。北岸的人虽然看不清大智他们的脸,也知道发生啥事儿了。大伙儿呼喊着,边走边拿弹弓射。大王庄的孩子一看,他们象疯了一样,王猛命令全部过来,站在河边上防守。大智他们几个人的弹弓也成了大王庄这里孩子的武器。这时立言和孩子们高声喊:“黑子!”黑子带人冲出来,王猛看又有一帮,也没慌,派人去退敌,大秦庄的孩子就边射边进,也不敢太靠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六、玻璃球战争 过了一会儿,大王庄的呼啦啦一下子跑了。黑子带人追了一段,看看也占不到便宜,不追了,先救人。这些孩子的手都用衣服绑着,先给解开,然后他们自己解开细绳。秋智解开一看,鸡子已经肿起来了。他不觉得疼,只是感到羞愧。穿上衣服,看满仓他们哇哇哭,也不去安慰,对根生说一句:“哥们儿”走到河边儿洗了把脸,“大队长”立言过来了。 秋智说:“把分队长和分队副叫过来。” 大家走过来,满仓哭着说:“你算个毬参谋长,疼点没关系,这个人丢不起。” 大智心虚,但嘴硬:“满仓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那破哨子。这都不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就要晌午了,他们在往家走,咱们撵上去,打一顿报仇,拿回咱们的武器。打乱队形,跑得快的,捡到啥都给他本人,跑得慢的在后面增援。大队长,下命令吧。”立言站在一块儿石头上,说,“同志们!”喊完了,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大喊“冲啊!”大智这些孩子们向大王庄冲去。 大王庄的孩子兴高采烈的,边走边玩儿,万没想到敌人会冲上来。跑得快的跑了,慢的c还小的,被逮住了。秋智这些孩子连打带骂,把东西洗劫一空。这时当地的社员不干了。就出来干预。秋智一声令下,孩子们跑回河北。大伙儿围着秋智夸着。 秋智说:“大队长,吃完饭还得集合,一点到这儿等着。我肯定敌人还得反扑,要攻进庄去。咱们分散,又得吃亏。他们看咱们都在这儿有准备,也就不敢攻击了。下个星期天咱们再商量。”大伙儿都信他,下午在这儿集合,白等了一个下午,根本没见他们影子。 几天过去了,根生家里没有粮食了,实在是没办法,又想起爸爸的话,这两天和二姐去了大姑家。大姑家四个孩子,春苏早就在那儿,又来两个,三张嘴,哪有那么多粮食。大姑和婆婆一起过日子,本来春苏来就不乐意,一看又来两个,婆婆的脸就拉下来了。大姑没法,去邻居家借三块钱,送他俩回家了。姐两个去公社领了三十斤棒子面。春花胆子也大了,经常去各生产队的菜地偷菜。回来后有了粮食,根生玩儿的天性表现出来,找秋智弹玻璃球。孩子们热衷这个游戏,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一方打中三次玻璃球,这个玻璃球就是赢家的。秋智放学,刚到家,根生就来了,照例是一手拿大饼子,一手拿蘸了酱这样的葱叶。 秋智大饼子也有,酱也有,没有葱叶了,说:“根生,把葱匀给我一半儿,咱们俩都多蘸点酱,盐浸就都够了”。根生把葱分出来一半儿,把大酱抹在留下的一半葱上,给了秋智。秋智蘸了酱,两人边吃边唠,走到平台子,这本来是用来演戏c放电影的大广场,现在是孩子们聚集玩耍的地方。那里有许多孩子,有的再打楄楫,有的在推铁圈。看没人和他俩争地方,两人就不忙了,慢慢吃着。 秋智说:“根生,你今儿个带几个球?” 根生说:“今儿个保准你赢不尽,我去大姑家了,拿了三十二个,今儿个带来一个球王,一会儿吃完了给你看一下”。 两个人吃完,走到球窑儿那儿。两人划好线,在线上往球窑里弹一下试试,两人都没弹进去。根生把球王拿出来,是一个大大的带有五个花瓣儿的玻璃球。秋智没看过,就想拿过来看看,根生没撒手。孩子们都看见了,停下了手上的游戏,都来欣赏。 根生得意地说:“没见过吧?我还有呢”。 秋智说:“这个球咋算?” 根生说:“咱俩来个简单的,今儿个不对弹,咱俩在线外,每人两下,每下三次,三次有两次进窑,就赢一个球。两下进五个就赢一个花瓣儿球。六次都进了,就赢这个球。”秋智没有花瓣儿和球王,明知到这条件苛刻,也没办法。玩儿了半个点,大智输了八个球了。根生得意洋洋,就盼着秋智兜里没有了。 秋智说:“还有两个,输净了回家。”说来也巧,秋智连着两次都进窑儿了。在第六个时,根生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秋智进了,转身就要跑,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秋智说:“根生,赢起了,输不起了,快把球拿出来。” 根生说:“就这一个球,你拿去,我不就没有了吗?”大智说:“是你输给我的,这玩儿法也是你定的,一会儿你也能赢回去呀。”根生儿看没法推脱,灵机一动,说:“大智,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本来就是你玩赖,你拿手往前送的,这不能算,想赢,明个儿接着玩啊,今个儿太晚了。”秋智一是来气,二是太喜欢他那个球了。上去就拽着根生抢球。根生就护着衣袋,两人撕巴起来,旁边的孩子们都停下来看热闹。两个人开始还连拉带扯,后来一拳一脚动了真格的,最后搂在一起,开始摔起来。秋智比根生小一岁,又没有根生长得壮实,根本也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根生心里有愧,只想摆脱秋智回家,也没真用力,反而让秋智给撂倒了,骑在身上,往脸上头上就暴打一顿。然后这秋智也忘了抢球了,站起来甩甩手走了。 根生躺在地上,象做梦似的,没觉得疼。看那么多看热闹的在嬉笑,醒过神来,明白发生了什么,直觉得羞愧难当。站起来,也不管掉地上的玻璃球,看球王还在,飞一般地去追大智。大智已经转过德明老叔家的后墙,正要拐弯过去。根生急了,捡起一块儿石头,使足力气,朝大智撇过去。看热闹的都说:“根生,去撵呀!那么远,石头打不到那儿,大人也打不到啊,快去撵吧!”使大伙儿吃惊的是,那块石头竟然撇到了墙上,弹了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七、不是要饭的 大智看他边喊边扔石头,还朝根生伸了一下舌头,根生自己也不相信能打到大智。可是弹回的石头正好打在大智头上。大智下意识的一躲,又被这石头一击,重重摔在地上。他吃了一惊,这根生咋有这么大力气?感到头疼的厉害,一摸,满手是血,还在往下淌,模糊了眼睛,这惊吓大过疼痛。大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边的孩子们一哄散了。大智边哭边往老叔家跑。妈妈听着有动静,也没看着人,又回去了。大智跑到德明家,把德明两口子吓了一跳。老婶问明情况,知道孩子不敢回家,怕挨打。这是家规,在外面打架了,不论是非,回家还得挨打。秋智妈的笤帚疙瘩使这些孩子闻风丧胆。老两口子不敢怠慢,跑到厢房,找出榆树皮渣子,抹在伤口上。不一会,血止住了,秋智哭个不住。老叔让他吃饭,他也不吃。其他人都上炕吃饭了。这次几个人倒是同仇敌忾,都骂何根生。老婶儿骂得最狠,小兔崽子都是轻的,一口一个杂种x的。秋桂吃完饭,受妈妈指派,去找秋智妈。秋智妈和秋华跑了过来,让秋智回家,秋智就是不走。 秋智妈说:“大智,这次妈真不打你,跟妈回去吧。” 德明知道大智不敢回家,说:“二嫂,今儿个高低不能打他,到底是咋个情况,咱们都卯不知榫。”秋智妈点点头,拉着秋智回去了。秋智也没吃饭,就睡觉了。秋智妈把秋智的衣服拿出去让秋华洗,把他头上c脸上c脖子上的血迹擦干净。看秋智在睡梦中直抽泣,眼泪也流了下来。 根生几天没敢露面,这天,家里没咸盐了,他到六叔家去,没借到,只好去秋智家。秋智上学了,他也没有了顾虑。这时候,村子里的人都讨厌他。尤其是这次事,人们都躲着他。现在大板杏熟了,很多家都防贼似的防着他。他拿着碗,穿着破背心,破的几乎全是洞,穿着的裤子不像裤子,裤衩不像裤衩,光着脚丫片子,走到老李家的杏树园子旁。听有人说:“哥,有个要饭的来了,我害怕”。根生看了一下自己,笑了,还继续走。 那个人又说:“哥,那个要饭的,还朝我笑了一下。”根生停住了,看杏树下站着一个女孩子,比根生大,和春花差不多,衣服上虽然也有补丁,但很干净。再看树上,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在摘杏。根生忽然想到这家主人在公社哪个厂子上班,一家子都是吃红本的,在公社的家属院住,听说过,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有些自惭形秽,但穷人家孩子那种自尊油然而生。大声说:“你瞎说,我不是要饭的。”那个女孩子发现他在看自己,本来就害怕,根生这么一嚷,把她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哥哥早听到了,说:“那个要饭的,你站住!”边说边在树上溜了下来。根生本来胆儿小,但这半年他变了,越来越倔强。 又大喊一声:“我不是要饭的。”这个哥哥也不接言,跑过来,照根生的肚子就是一脚。根生怕打碎了碗,趔趔趄趄的抱着碗,最后还是倒在了地上。哥哥气咻咻地骂着,弯下腰来左右开弓打了根生几个嘴巴。社员正好收工,就快到秋智家了,秋智妈看见了,大声呵斥,这个哥哥就是不停手。根生急眼了,拿碗狠狠的扣在他头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妹妹喊:“哥,出血了,来人哪,救命啊!”那个哥哥看自己出血了,发疯一样,一手把根生拎起来还要打,被秋智妈拦下了。又过来几个人,看是根生,走开了。 这兄妹的婶子拉着他俩,说:“快去找刘大夫,妈呀,出人命了,这么大点儿的小崽子咋这狠。” 这哥哥说:“小要饭的,你等着!”根生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安全了。孩子们一说这个话的时候基本就结束战斗了,根生这句话也没少说,当然和这个人说的不一样。根生说这句话时大多数是缴械投降,找个面子。根生看一眼碎碗,看社员们都在指指点点。有的社员刚到,问是谁,人们就说,“还有谁啊,何平家的根生呗”。大伙七言八语,根本无视他的存在,根生的眼里在冒火。 秋智脑袋上打了个窟窿,也没耽误上学,秋仁给他找个帽子戴上,过两天榆树皮渣子一掉,好了。这几天放学后的活动,他参加不成了。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去偷大板杏和桑仁,几乎各家各户都有,孩子们也要去偷人家的,这是孩子的天性。大人们看着,也就是吆喝一下,孩子们如果不折断枝子,也不太多责备。当地一句俗语,青瓜梨枣,谁见谁咬。但大智家不行,敢去偷这些东西,肯定得被妈妈打个半死。这天快黑了,根生来了,还跟着二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秋智看他俩站在大门外,拿出一根槐树条子冲了出去。 根生也不跑,也不退缩,说:“大智,随便打。” 二丫说:“大智,他给你送沙果来了”。这句话是最管用的,沙果是这村里的稀罕物,也就那么棵树。 大智看他鼓起来的背心,破的洞里露出了红红的沙果,装作不屑地说:“谁要你的破沙果,糖衣炮弹。” 二丫说:“大智,你有点不知道好赖呀,我们两个都是给你送东西的。看我这是啥?”二丫也穿着小背心儿,扎在裤子里,背心上有好几处紫点。 大智知道是桑仁,说:“二丫姐,你们祸害谁家桑仁去了?这桑仁不能兜着,身上全是紫水印。” 根生看大智软了下来,说:“大智,见面分一半儿。头还疼吗?” 秋智说:“滚一边儿去!先把沙果留下。” 根生说:“你别撑着了,你妈看你吃沙果,不要了你的小命。走吧,咱们都去我家。”秋智妈看他们三个在外面,只是没看到背心里的东西,看着俩孩子和好,放心了。当初德明家的非要去找根生家理论理论,还是秋智妈拦住了,孩子打架,把大人气了够呛,还不等掰扯明白,孩子们又玩在一块儿了。秋智奇怪,就他俩哪敢在一起偷沙果。二丫说,本来和占柱他们去的,占柱让人家主人抓住了。要不是根生,她也被抓了。就一起跑回来享用。秋智告诉妈妈一声,然后悄悄去根生家大快朵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八、嘴馋打自己 秋智怕妈妈来找,赶快和二丫走了回去。到家时已经准备要吃饭,又是烀土豆儿。秋智早都闻到这令人讨厌的烀土豆味。生产队每年这个季节都收土豆,下个季节种大白菜和芥菜。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缓解了粮食危机。社员们大都用来做了主粮。前两年秋信在家,秋智妈给他在锅里蒸一碗小米饭,秋智也能沾光。今年这个待遇没有了,还好在中午吃大饼子。秋智在进屋前把嘴巴子又擦了一下,怕被妈妈察觉。现在秋智已经饱饱的,坐在桌子旁,装模作样地剥土豆皮,半天咬一小口。其实他一进屋,妈妈就发现了他脸上的紫色东西,还有背心上的果汁点子,已经怀疑他去祸害人了。看他和每天不一样,就更证实了。不动声色的吃完了饭,秋华下炕撤碗c喂猪,秋智去圈鸡c挡鸡窝门。妈妈用抹布把桌子擦干净,大智上炕拿出书包做作业。作业不多,半个多小时就做完了。 秋智妈发难了,说:“大智,跪下!” 秋智一愣,看了妈妈一眼,没有缓和的余地,乖乖的跪了下去,说:“妈,我没去祸害人。” 秋华听着妈妈发脾气,撩开门帘看一眼,说:“妈,又咋的了?大智出去那么一会儿,能去哪儿祸害人!” 秋智妈也不看她,说:“干你的活去,今儿个黑夜猪再拱门你等着!” 秋华吐一下舌头,说:“行,我好好喂,他不往饱吃可不怨我。” 秋智知道这关又过不去了,说:“妈,我错了,是根生和二丫他们偷的。”就把情况如实说了。 秋智妈看他不犟了,也很欣慰,说:“不管谁偷的,你去吃就一样,你问你哥哥姐姐,谁敢去祸害人,到你这儿就没王封了呢。” 大智说:“妈,我本来也没想,一看那沙果c桑仁就馋了,你也不给买点儿吃,这能怨我吗?” 秋智妈不怒反笑了:“你这小业障,这么说还怨你妈了呗。你管住嘴,就不馋,这不就结了。”把笤帚放在炕上。 秋智松了一口气,说:“妈,你说的容易,能不馋吗?” 秋华进屋了,说:“再馋就往自个儿嘴巴上扇几下,我替妈说了,我听这句话长大的。” 秋智妈又笑了:“你这个小骚妮子,不教你弟弟好的。你们记住,敢祸害人,打不死,也揭你一层皮。去,铺被挺尸去吧。” 转眼端午节快到了,根生妈回来了,已经是五月初三了。根生发现妈妈变了,沉默着,抽着烟,有时嘿嘿笑几声,有时嘴里动着,好像在说什么,又发不出声来。那次他挖坑埋春苏,根生还心有余悸,怕他害自己,看这个样就放心了。吃完晚饭,春兰收拾完桌子,春花扫地,这每天又多了一项活,这地每天都是烟头儿c火柴棍儿和痰。根生妈卷一颗烟,严格讲不是卷,是和刚学抽烟时一样,一点儿没进步。把纸卷成筒,往里面装烟,划着火柴,又不点,嘴里在说着什么,等火柴烧手了,扔掉再划,抽一颗烟,得需要五六根火柴。春生和春兰在医院都习惯了,春花着急,舍不得火柴。抽烟也是,所谓一支烟,只是抽几口,带火就扔掉了地上,然后就是一口痰吐在地上。接下来,再卷。春花说他,她也不生气。吃过饭,她卷着烟,说:“你们都进屋,现在也没啥活儿了,猪鸡都没了。”孩子们看她明白,进屋上炕,春兰和春花还有活,就在地上听着。根生妈说:“我在医院这么长时间,说是有病,有啥病啊?还不是和疗养似的,回家来了,也得虑算着过日子,咱们家还有啥呀?就剩你们了。你那死鬼爹狠心短命。”这几个孩子一下子愣住了,这也没人告诉她呀,她心里是真有数,也没人敢接言。 她接着说:“你妈我今年也往五十奔了,没享过福,就是不怕遭罪,你们得让我有盼头,王宝钏寒窑十八年,有盼头呀,我的盼头就是你们。根生打明起去上学。” 根生说:“我不去,他们都欺负我。”春生就掐根生,不让他说。 根生妈说:“别说那没用的,春生打明儿起去上班,按班靠点的,没事儿你就在厂子住吧。春兰,妈问你,耿福你们咋想的?”这一问,把大伙儿吓了一跳。春兰脸憋得通红,不知道咋回答。 春生说:“我姐他俩挺好,他们老耿家越来越不是人,觉得咱们高攀了,还有我爷爷临走时,让我们发誓不准和他们来往。我这当兄弟的,干着急。妈,你说吧,我们都听你的。”春兰紧张的看到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的。 根生妈说:“你也不小了,我和你这么大时,你都四岁了。碰着合适的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妈我都看在眼里,你要看上他,还没变心,就点点头。” 春兰说:“不用点头,我又不是封建社会的小脚女人,我们俩都没变心,我和老张家的事他也不忌讳。” 根生妈说:“那就行了。根生,你去耿福家,把他叫来。” 春生说:“妈,这不好吧?别人会说闲话的。”根生妈不言声,挥手示意根生快去。根生很得意这个耿福,愉快地应着。 根生妈接着说:“今儿个你大姑捎口信儿干啥?” 春生说:“大姑家杀猪了,给咱们留出二斤肉,还有几个鸡蛋,让去人拿。” 根生妈说:“这下好了,我寻思这大过节的没肉吃呢。明个儿春花儿去拿,根生上学。” 春生说:“妈,春花自个儿去我不放心。让根生他俩一块去吧,明个学校应该放假,都初四了,就是不放假也过了节再去上学吧。” 根生妈说:“行,那你们早点儿去,今儿个天这么闷,怕不是要下雨吧,年年这时都下大暴雨。” 春花说:“行,没事,这段日子水涨了,细沙河的船都用上了,不能有事。再说,水再大能有多大?找宽敞地方趟过去就行,根生水性又好。妈,其实我想说另一个事。” 看妈妈点点头,说:“我还想上学。” 妈妈说:“不行!一个丫头片子,不当睁眼瞎就行,这事别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六十九、彩虹是天梯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知道是耿福到了。春生下炕穿鞋,说话声已经进来了。根生妈还真的没好好看过他,今天看这小伙子方方正正的脸,挺大眼睛,黑点,高高个子,稍有点驼背。都寒暄几句,耿福有几分局促,根生在路上把妈妈的话都告诉他了。根生妈心里喜欢,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本庄的,能帮助照料家,她没说。大伙儿看她一时明白一时糊涂,也不敢冲撞她。 根生妈说:“小伙子,都在一个庄上住着,老邻少居的,没有过不去的事儿。我家春兰定过婆家,退了,这你也知道。听说你们还相好着,我看这倒好呢。我今儿个把你招呼来,是想问你个准话。春兰我都问过了。” 耿福应该称呼他二嫂,没敢称呼,说:“说心里话,挺怕见你们家里人的,我们老耿家对不起你们。我和何春兰有十来年的感情了,我告诉家里人了,这辈子,非何春兰不娶。她要是嫁人了,我打一辈子光棍儿。” 根生妈知道耿福念挺多书,说话就是不一样,口齿伶俐,表述的也明白,说:“这样就好,我知道这样做,传出去别人会说我家闲话。闺女嫁不出去了,急着往外推。我还就不管这些,你们上媒人吧。春兰,送送。”春生看妈妈料理起事来,挺有条理,大姐这事又有着落了,高兴得偷偷掉了眼泪。 秋智的姥姥几天前让孙子带过来几斤黄米c粽子叶和马莲带。秋智妈泡上了,用那三号瓦盆泡了满满一盆。生产队惯例,初四上午半天儿工,下午和初五休工。早晨,开工不长时间,天就下雨了,开始只是小雨,干一会就散工了,过了一会,这雨变成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好像把天都压下来了。秋智没上学,本来昨天立言他们商量好,今儿个上午练兵攻山头。昨儿个黑夜把转盘机枪都做好了,刚到地方就下雨了,这纸做的枪都浇完了。没办法,秋智只好跑回家来又编一个重机枪。他去找了根生,说去大姑家拿肉了。今儿个初四,中午吃的小米儿干饭,炒的韭菜干豆腐,秋智饱餐一顿。生产队又分了粮食,每人十斤棒子面,三斤小米,一斤大米,二斤白面,半斤干豆腐。秋义买回来三斤肉,一把粉条。秋智妈看出来了,秋义手头也挺紧。秋义看大过节的,没有啥东西,又去细沙河买了两条大鱼。秋智妈把鱼杀了,用盐煨上了,要不然天热了,一个晚上就得臭。 根生和二姐到大姑家浇的落汤鸡一样。大姑家杀猪了,想给娘家割几斤肉,婆婆不同意。这给了二斤还不高兴呢。大姑煮了八个鸡蛋,偷着放在布口袋里,本来想让姐俩在自己屋里偷偷的吃点儿东西就走。他早把东西预备好了,两个全面(黑面)馒头,两个麦麸子大饼子,现在不怕凉。可这雨就是下个不住,这春苏看见姐姐来了,哥哥也来了,也没有什么欢喜样,自顾玩着自个儿的。看他们吃得香甜,就嚷着要吃。 大姑说:“听话,孩子,这是给哥哥c姐姐吃的,一会儿奶奶回来咱们就吃饭了。”这姐俩知道这老太婆不在家。 春花大些,懂许多了,说:“大姑,奶奶这大雨天干啥去了?” 大姑说:“昨个儿杀猪,庄上人来称肉,她去收钱去了。不知这雨给浇到谁家了。” 大姑顶雨出去瞅了一下,说:“没事儿了,北边拔根了(天边露蓝天),等一下!”拿出一块儿塑料布走了。不一会儿,把塑料包往根生破书包里一放,说:“杀猪菜,回去吃。雨停了,走吧。”春花知道,都是偷着拿的。说:“大姑。” 大姑看她眼里含着泪,心里难受,说:“快走吧!你们有长大的时候。”春花舍不得春苏,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刚走出大门口不远,大姑的婆婆从另一方向走回来了,打着一把黄油伞,离门口还有十几步远。春花小声对根生说,“快走!”两人装作没看见,但根生的余光还是看见了,老太太三角眼狐疑的看着根生的破包。两人心怀鬼胎,不敢停。好在老太太迟疑了一下,倒着小脚儿进院去了。雨彻底停了,太阳出来了,看样子已经到午后一点多了。一些孩子大声呼喊“绛(彩虹)”,根生看时,一道彩虹在头顶向东边的群山盘去。他喊,“二姐,绛。” 二姐打了他手一下,说:“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能用手指,烂手指,快吹两下。” 两人都舍不得走了,停下来,贪看那美丽的彩虹。根生早就听说过,这绛是人间和天堂的梯子和连声带,他想爸爸,想攀着这梯子去找爸爸。这彩虹形成个大半圆,粗大的线条让人感觉就在头顶上,似乎触手可及,再看插入东山背后的两端,似乎又那样遥远,根生想,爸爸应该看到自己个儿了。他遐想着c憧憬着,直到彩虹变浅,变淡,慢慢消失,他忘情地大声喊一句:“爸,我想你!”吓了春花一跳,看根生两只大眼睛已经噙满了泪水,鼻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极力控制着不哭出声来。春花本来想劝劝根生,一想现在的家境,自己倒先哭出声来,根生也哭了。开始都只是小声的啜泣,随后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过往行人以为出了什么事,都停下来看看。看到这两个孩子穿的像个花子,都明白了,叹口气,也没多问,各自忙着赶路。春花两人止住哭,沉默着迈开步子往回走。后来走累了,根生背着包,两个人开始轮着讲故事,大多数是自己现编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 小宝是恩人 已经快到界石那儿了,看许多人都停在那儿。两人一看,是发大水了。这是一条小河,是两村的界河,干旱少雨年就没水。今天这雨下的急,山洪暴发,浑浊的山洪咆哮怒吼着,卷着层层浪花,谁也不甘示弱的涌着。一个拖拉机抛在那里,河对岸也有人站着。根生看有人走回去了。有人说:“北边又阴上来了,回去吧。”根生看着姐姐,春花焦急地看着北边天际的乌云。 一个妇女说,“你们是哪个庄的?” 春花说是大秦庄的,那人又问“走亲戚?”春花点点头。 那人又说:“还回亲戚家去吧,这水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看再下雨。”说完走了。这时根生看着有一个骑洋车子的,推着下了河,有一个人扶着那车子慢慢地走着。根生看水并不太深,他走的地方只没过膝盖。这会游泳是没用的,一是水浅,二是浪大。这两个人试探着趟过去了,河两岸一片欢呼声。春花知道,今天不回去,家里人惦记是一回事,明天过节拿啥过。尤其是妈妈,要再犯了病,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两岸都有过的,虽然趔趔趄趄的,都还算顺利。根生一抬头,看见对面是小宝,手里拿着东西,和他姐姐站在那儿。小宝也看到根生了,招招手。春花看有一个妇女领着八九岁的孩子也过去了,知道是水小多了,说:“根生,咱俩拿好东西,姐在上游,你在下游。” 根生明白二姐是保护他,他在下游更安全,说,“二姐,我六岁就会游泳,我在上游。二姐,大智那笨的,到现在还不会游水。” 春花说:“别说了,听二姐的,把书包举在头上!”这时有一个推洋车子的过来了,春花说:“咱们扶着他车走。”春花穿的是凉鞋,长裤子,把裤子挽起来,根生光脚丫片子,裤衩。姐俩就扶着洋车子,那人回头看了一下,也没说啥。开始还行,走到河中间,春花就感觉脚底下在动,一阵阵的剜着脚。再看水流方向好像变了,在向上流。一股股力量,往水来的方向推着自己。春花的手开始抖,手里的肉就掉到水里,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管不顾,飞身扑上,抓住了肉,呛了两口水。骑车人喊“抓车子!”根生大哭起来,看着姐姐在水中挣扎,正一步步向下冲。根生死命的冲过去,拉住了姐姐,二姐已经糊涂了。这时有人拉住春花往上拽。根生明白了,学着他,浅水就拽着二姐走着,深水就游,两人把二姐拉上北岸,人们都伸出手往上拉。春花意识完全模糊了,手里还紧紧地抱着肉,下水救他们的是小宝,正在那儿拧衣服呢。根生知道,他的水性好。大家七嘴八舌的给春花往外控水,根生以为二姐死了,哇哇淘淘的哭。春花吐了一阵,好了,挣扎着坐起来,说:“谢谢你们救了我。”浑身湿透了,也不能跪下来。 小宝给他姐姐说:“咱们不能去了,这眼看就来大雨了,明儿早晨再去送”。 根生看二姐没事儿,才站起来说,“小宝,多亏你了,不然我二姐就冲走了。干啥去?” 小宝从内心里不大喜欢根生,说,“到我舅家去。” 小宝大姐看了看天,说,“回去吧。” 小宝说:“我背着春花吧,到细沙河那儿有船,过了河就有咱们家的人了。”他姐皱下眉头点了点头。小宝说:“根生,我背你二姐,你和我姐拿东西。”根生想,原来关系并不好,心里不好意思,想说声谢谢,又张不开嘴,点点头。小宝走过去,蹲下来,说:“上来吧,快点儿。雨又要来了,没人陪你挨浇。”春花不想让他背,一是老耿家人和自己家的恩怨;二来也大了,有些难为情了,可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好趴上去。几个人到了细沙河,找打渔船渡过去。春兰和黑子来了,有人告诉了他们,几人轮换着把春花背到家里。 根生妈看闺女这样,唠叨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拿起肉就扔到院子里。春兰跑出去捡回来说:“妈,这是春花拿命换来的。”拿起来一看,上面全是泥垢。找个盆儿,放进去泡上水。 拿出根生的书包,根生过来显摆:“妈,这有八个鸡蛋,还是老规矩,不管你们谁吃,都等我和别人斗完后再吃。这个包里是杀猪菜。”拿出来一看,包都散了,菜和泥垢c草叶子混在一起;八个鸡蛋都碎了。根生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春兰又拿一个碗,把鸡蛋放在里面冲洗,把杀猪菜里的肉一块块挑出来放进碗里。 菜是不成的了,把肉洗干净,还可以再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一、也算是图腾 秋智妈下午把桌子放在外屋地上,和秋仁媳妇一起包粽子。秋智回来后把根生的事告诉了一遍。婆媳都叹气,看看够了十个,让秋智拿盆子端上,又找出八个鸡蛋,放一个葫芦瓢拿着,说:“他嫂子,你先包着,我去一趟根生家。” 秋仁媳妇说:“妈,你去吧,刚才看你拾掇,我就知道你是去送给他们。我是真服了,就咱们这日子,有上顿没下顿的,你还能帮助别人,妈,你是我们的榜样。”这几句马屁话正拍到老人家的痒处,其实她也舍不得,这是娘家送来的,也只能包几十个粽子。她早都知道根生家煮不了粽子,只能叹气而已。 刚才听秋智说根生姐俩的遭遇,受不了了。说,“穷帮穷,富帮富,扛活的帮六门户(下九流),越是穷人越看不了人家穷。他嫂子,别说啥榜样,一人少吃两口饿不死,也就挤出来了。” 秋智说:“妈,那就煮熟了再端过去得了,哪有给人生粽子的。” 秋智妈端起来:“你话咋那么多呢。” 这时候大嫂问,“秋智,这是姥姥送的黄米,你说是直接送熟粽子好,还是送黄米好呢?” “送黄米好,自己煮。”他不假思索的答道,他喜欢这个过程,喜欢初四下午屋里飘着粽子叶的清香味。 大嫂说:“这不结了,根生和你一样。妈,那鸡蛋是八个,再放上两个,凑十个,也不差那两个。” 秋智妈说:“你也算老媳妇了,这咋还不知道呢,十个是给坐月子下奶的。”秋仁媳妇手托着包了一半的粽子,黧黄色的大脸盘子泛起了不均匀的鸡血红,用那略显褐色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婆婆,想说话,嗫嚅了几下,没出声,低下头继续包那个粽子。婆婆知道,她一准儿给人送过十个鸡蛋。 端午节清晨,不知道是几点,秋礼就把秋华和秋智喊了起来,秋华手脚都戴上了五彩线,其实大多数地方女孩子初一就带上,只有这个县和左近都是初四晚上戴上。姐弟俩跟着二哥走到细沙河边,天刚刚放亮,这河边飘着一缕缕似烟似雾的灰白色的水汽,湿漉漉的捉迷藏似的挡住了秋智的视线,他感觉到处都是朦朦胧胧的人影,但是只听见一片的说话声和树枝子的折断声。 秋义喊:“那边树上是四哥吗?我是老五。”那边应着,几人走到柳树下。 秋昌坐在一棵大柳树的树杈上,略压低嗓子,说:“老五,我都砍够数了,你们要是不来,我就和秋富给你们拿回去了。” 秋义看秋富和秋桂在树下已经分好了,说:“那行了,我去砍桃树枝。” 秋昌从柳树上溜下来,说:“老五,咱俩去,让他们在河边薅拉拉灌(一种草本植物,可入药),再割一些艾蒿草,说话天就亮透了,老爷儿出来那些东西就不灵了。”这些活秋智自打记事起就都干过,虽然他挺喜欢干的,但总觉得这些人太笨,头天晚上都准备好了不就完了嘛!非得一大早去弄。问了妈妈一回,这次倒没说“小孩子懂啥”,而是被骂了一顿。到这天,这些柳树c桃树就遭殃了,可是那个包公似的护林员这时就不管了,去年大智分明看到他也在往家里拖树枝。这拉拉灌也是年年薅,大人说晾干了,瘟灾年泡水喝来解毒,秋智家每年都晾了不少,也没见谁喝过水,不知道都哪里去了,倒是这些艾蒿,每年拧成火绳,用来在夏季驱赶蚊子。 秋智几人很快就弄了一大堆拉拉灌和艾蒿草。秋华说够了,秋智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来,看天已经大亮了。太阳已经藏在了东山后面,他的道道金黄色光芒,已经把东面的天空染成了绛黄色,这美丽的颜色从山顶上一直升上去,变换着,颜色逐渐变淡,到了细沙河上空变成了靛青色。细沙河南面那逶迤的群山,被这迷幻变化的天际勾勒出一条明快的曲线,反衬在银色的河面上一闪一闪地放出粼粼的波光。回头再看大秦庄,家家户户的烟囱整齐划一地冒出淡青色的炊烟,和这景色融为一体,感觉是那么的自然和谐,秦秋智陶醉了,不想回家。秋义他们已经完事,催促回家。几个人到河边洗了脸,回家了。 回家后,秋仁c秋义把柳枝和桃枝挂在两个院子门窗上,完事后,帮助秋智晾拉拉灌,把艾蒿草拧成绳子放到厢房,太阳已经升起了很高。大智边干活边往屋里看,粽子和肉的混和香味直钻鼻孔,他实在忍无可忍,也没告诉哥哥一声,直接跑到屋里。屋里饭桌已经摆放好了,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两样,而是碗里的鸡蛋。看到自己碗里只有两个,噘嘴了,往年都有四个。看一眼立武和立雯的碗,也是两个,二姐的也一样,没了脾气。秋华看出了他的神态,说:“大智,我这两个给你,斗架后你不行吃,给立武他俩一人一个。”秋智高兴地说行,他也不想,秋华也是孩子呢。 大智吃过饭,急忙忙地来到大剧台,这时孩子们已经来了一些。今天是一年中整个村子孩子最全的一天。活动就是斗鸡蛋,看谁的鸡蛋最硬,主人就成了蛋王,以后在孩子当中就有了地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二、蛋王的诱惑 秦秋智到的时候已经有些人败下阵来,大多数孩子只有三两个鸡蛋,遇见个硬茬,两三下也就结束了。秋智撞了五六个,自己坏了俩,有几分怯手了,就停手了,四处看看。看那边围成一堆,就跑了过去,是根生在那趾高气昂地喊呢。根生一共带了三个鸡蛋,撞碎一个后,他多了一个心眼儿,看泛白的或原色的鸡蛋,他就毫不犹豫的冲上去,看深色的或发乌的鸡蛋,知道是在粽子锅里煮的,更硬一些,就先不和他们对阵,记住是谁的,等他们撞得差不多了,他再冲上去,那些鸡蛋已经是不堪一击了。毕竟还有许多家煮不上粽子的。这样他的鸡蛋百战百胜。看秋智走了过来,有几分气馁,这鸡蛋是人家送来的,不想把秋智的鸡蛋撞碎,就想到别处去。现在秋智的也撞碎了十几个,也在洋洋得意,走过来想挑战根生,大伙儿起哄,说这叫硬碰硬。 根生说:“大智,咱俩就别碰了,一致对外吧。”这根生说话也挺讲策略,言外之意,这鸡蛋都是一家的,秋智听这话,心里更有几分骄矜,非要撞,根生无奈答应了。两人石头剪子布,大智赢了,主撞,但是碎了,根生的完好无损。 根生有几分歉疚,说:“大智,你看非得听他们挑唆,我赔你一个吧。” 大智眼见着当不上蛋王,心里懊恼,听他这么说,没好气地回道:“赔?那叫赔吗?那叫物归原主!哼!我还不稀罕呢。”说得大伙儿哄的一声笑了,根生也尴尬地笑了一下。 这时立言带一帮人来了,他每年都后到场,而且蛋还是不一样的,是鹅蛋,孩子们都让着他,也不计较是啥蛋。剩下的鸡蛋都和他撞,结果可想而知了。有心眼儿的就留一手,不全拿出来,他成了蛋王走了,这些人再拿出来和别人撞。立言听到了大智的话,明白了根生的鸡蛋是秋智家里送的,心里有数了。立言都撞完了,和根生交集了。根生看他一来就知道这蛋王没戏了,看他用的又是鹅蛋,再看颜色,青褐色中泛着片片黑斑,就知道是在粽子锅里长时间煮的,没办法,硬着头皮迎战。可是奇迹出现了,立言的鹅蛋碎了,大家都愣住了。 根生讪笑着说:“不好意思了,蛋王是这个了。”秋智眼红了,拿出最后一个鸡蛋,也不废话,两人又撞,大智的又碎了。 立言看出来秋智恼怒,把他叫到一边,说:“九叔,根生使诈,咱们也不能和他傻撞。”在大智耳边说了几句。 大智说:“我没有鸡蛋了。” 立言说:“我有,你要赢了,我给你一个鹅蛋。” 大智的眼睛放出光来,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鹅蛋,拿过立言的鸡蛋走过去说:“根生,我看明白了,你的手太往上了,那敢情谁能撞过你呀!你把手缩回去,我就再和你撞一个。” 根生不假思索地把手缩了一些,很爷们儿地说:“大智,不用竟老大了(石头c剪子布),你主撞。”秋智也不废话,看准鸡蛋,朝侧面猛地一击,蛋王碎了,孩子们一阵欢呼。秋智跑到立言那,把鸡蛋递给立言,立言递给他一个大鹅蛋。 根生在那愣了一会儿,看他俩交易,一下子明白了,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秦秋智,你不是人。”扑了过去,人们把他拦了一下。 立言说:“根生,愿赌服输,懂吗?”示意大智快跑。 大智看根生瞪得像牛一样的眼睛,早就想跑了,但面上不能软下来,说:“根生,你输不起,今儿个不和你一般见识,你等着。”说完撒腿就跑。根生疯了一样追过去。大智到了自己家院外,迟疑一下没敢进,朝老叔家跑去。刚刚进院,根生追上了,德明家的和儿媳妇们在干活,赶忙跑出来,已经晚了。根生在栅栏上拿出一根软的棉槐条,使劲撅断,折在一起,朝秋智身上没头没脑的猛抽一阵。秋智一是心中有愧,二是被根生的气势吓住了,毫无还手之力。秋富跑了出来,气急了,夺过条子,把根生一把拽过来,在他的脸上左右开弓打了几个嘴巴,鼻子和嘴都打出血来,秋富还要打,被两位嫂子拉住了。 秋富骂道:“这小王八崽子,真是疯了,撵到家来打,你快给我滚,要不让你过不去这五月节。”德明家也骂骂咧咧地把根生推了出去。 这时候邻院都听着呢。秋智妈让秋义过去看看。秋仁说:“算了吧,妈,哪次过节不这样啊,咱们过去他们又得往歪处想,过一会儿就好了。”正说着,根生在砸院门,秋义跑出去,他已经进来了,秋义看他脸上有血,鼻子还有,知道大智又惹祸了。马上拉着根生的手说:“根生,好兄弟,打架了?走,到院外去说,五哥给你做主。” 根生刚刚还没哭,听他一说。哇哇大哭起来,说:“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说,和二娘说。”秋智妈跑了出来,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听他说。几个人这才知道,德明老叔家是大智闹腾的。 秋义转身想往屋里走,秋智妈大吼一声:“秋义,你这还愿的,干啥去?还不快把那小业障找回来。根生,你先家去,二娘给你做主,好好教训他,你们是好朋友,别记仇啊!”根生最敬重秋智妈,不再说啥,抽泣着走了,秋义跟着走了出去。 这边婆媳把饭菜都收拾到炕上,蒸馒头,四个菜,只等那哥俩回来。秋智妈看看柜上秋义刚刚拿回来的闹表,快一点了,坐不住了,说:“看样子没在你老叔家,听到这边动静早跑了,老二肯定找到他了,在一块儿呢。秋华去当街喊两嗓子,我不打他了,家来吃饭吧。” 秋仁家的说:“妈,还是我去吧,回来可真不能打了,大过节的。”下炕走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她的大嗓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三、一人一口酥 又过了十多分钟,秋仁媳妇刚刚上炕,秋义就进来了,看妈妈瞪着自己,赶忙说:“妈,秋智不敢回来,春生把他送回来啦,马上就进屋了。” 秋智妈说:“那还傻站着干啥,快迎迎去。他嫂子,那个锅的水还热着呢,把菜再熥一下。”春生和大智走了进来,秋仁和秋义迎进屋,让他坐在炕上,他不坐。 秋智妈说:“春生,你也不是外人,二娘就不下炕了。” 春生说:“二娘,看你说的,侄子啥时候不把你当亲人啊!家里的事儿,侄子都知道,早就想来看看二娘。二娘好好在炕上坐着。”走出去,随手把门帘撂下,在外面磕了两个头。秋仁c秋义怎么也没拦住。走进屋里坐在炕沿上,掉着眼泪说:“现在亲戚朋友c老邻少居见着我们都躲着走,我也有自知之明,谁家都不敢去,要不是根生这小畜生,二娘家我也得寻思寻思,这话有点儿见外,二娘别生气。” 秋智妈说:“春生,你是好孩子,二娘都明白,穷居闹市无人问,你们都好好过,争口气。” 春生说:“二娘最明事理。二娘,今个事不怨大智,都是根生不懂事,我想打他一顿,大过节的怕我妈犯病,你老也就别打大智了。” 秋智妈说:“这事刚刚根生都说明白了,就怨大智,一个鹅蛋就能听人家吆喝,长大了还不成了王连举c蒲志高啊!你春生大哥给你求情了,改天再算这笔账,吃饭。” 大智看危机过去了,说:“妈,改天还是哪天?告诉我一个准日子,要不让我这心整天悬着。”大伙儿都笑了。 秋义说:“春生在这吃罢,我知道你没吃饭呢。” 秋智妈疑惑地看着春生,春生有几分窘迫,说:“二娘,我们吃完了。要说根生不懂事呢,昨儿个在我大姑家拿来二斤肉,我姐把肥膘炼成了油,瘦肉在晌午都炖上了,根生去拿的肉,知道是二斤,一看这么少,没吃完饭就哭了,嗷嗷喊,说过节都不让吃够了肉,我妈眼泪就下来了,我也忍不住了,就出来了,正好碰着秋义。”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秋仁说:“这可不真是没吃呢,来到这你外道客气啥!一起吃,还有酒呢,秋义不想喝,我正没意思呢,正好陪我喝两盅。” 春生不再客气了,拖鞋上炕,说:“二娘,那天听大智说,咱们的炕该搭了,我把坯模子都带来了,过晌我们哥仨就脱坯,我脱大的,三哥脱小的,秋义不会,打下手,供上泥也是好手了。” 秋仁说:“那太好了,我正犯愁呢,妈,过晌就干吧,昨儿个这大雨,和泥还省水。” 大智妈说:“春生,你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家里的活堆拉地方言,一堆c很多,还给二娘干活来,你们家过晌不栽葱吗?” 春生说:“我妈说不用我,家里就那么大一块地,他们几个一会就栽完了。” 秋智妈说:“那感情好了,他大嫂,秋仁他们脱坯,咱们娘们儿栽葱,把你家院里的也栽上,大智不行再乱跑了,在家干活,插葱秧。这葱秧子再长几天,不等长老了,也得先让大智吃光了。”大伙儿又笑了。 秋智妈又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雨?” 秋仁说:“雷雨三过晌,隔天不再响,今儿个过晌不下就能挺几天,那时候土坯也干了。” 春生说:“二娘,来之前我看了,挺凉快的小西北风,今儿个没事。” 秋仁说:“那就行,等掉了风向,土坯也能立住了,看不行就可以码起来了。” 下午脱坯时,秋仁建议,还得让根生上学,怕孩子满天飞学坏了。春生说正有这打算,让大智明儿个去喊根生。秋仁说:“还得你们家去个人见见校长和老师,要不然怕学校不收了。” 春生说:“明儿个我上班,让我姐向生产队告一会假去送他。” 晚上春生在这吃饭,这时根生来了。秋华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大智后背上有好几道血印子,都把海军衫粘在身上了。秋华真想打他一顿,碍于春生情面才没动手,没好气的说:“你来干啥?我们家不欢迎你。” 根生有几分赧然,小声说:“我来找我大哥。” 秋华说:“有啥话我传给他,你走吧。”根生嗫嚅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其实挺后悔下手太重了,他找哥哥根本没事,刚要转身,看见大智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裤衩的松紧带开了,正边走边系呢,他们俩说话大智全听见了,其实他也挺后悔的,在心里面骂了立言几十遍,这事能赖根生吗?只是看根生下手太狠,一点情面不留,今儿个要不是八哥,根生得把他打死。心里有疙瘩,装作没看见他,提着裤子径直往前走。 根生看他没火儿,知道有戏,说:“大智,我给你留个鸡蛋。” 大智说:“我不稀罕。”但是不走了,停下来眼睛看着秋华。根生涎着脸,把鸡蛋放在大智的背心里,这是孩子们公认的衣兜,谁知大智裤衩的松紧带断了,鸡蛋从肚皮滑落在地上,摔碎了。两人一愣神,秋华咯咯地笑了起来,两个人也笑了起来。 根生捡起来,用手把土弄掉,剥了皮,说:“大智,老规矩,你吃青,我吃黄。”大智点头。 根生说:“把裤衩扎上吧,刚才把小鸡都露出来了,幸亏是你姐,别人不笑死你。”大智笑了,两人吃着鸡蛋进屋了。屋里人都在听着,留根生在家吃完饭。饭后两个孩子一起去了花丽家,告诉刘老师根生明儿个上学,求刘老师给说情。然后三人分吃了引一场战争的大鹅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四、就是媒人硬 根生又上学了,根生妈也上工了,她曾经是队长媳妇,当时活是最轻快的,工分也不低。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让他跟大帮,一是怕她干不动,二也是怕她犯病闹出事来。就让她跟着几个男劳力看青,一天照常拿八分。耿家人看他正常了,春生去了工厂,耿福虽然没软磨硬泡,只要有人提亲就急眼,家里人没办法。眼看着一天天大了,别的还好说,父母都没了,这哥嫂一直拦着,好说不好听,以为哥嫂怕花钱,不想管,于是只好屈服了。请了刘老师和李大富当媒人,请了一顿饭,给两个人各包了两包白面,又给了六尺红布。两个媒人找了根生妈。 根生妈原来事事都听何平的,这件事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有心要点彩礼,怕要散了不要些又怕人家说闲话,说闺女倒贴,赔钱货。把春生找回来,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倒是春花,关键时候总有些想法,建议大姐和耿福两人去刘老师家商量,自己决定,家里不参与。最后刘老师敲定,按当地风俗,随大流,两个年轻人都没意见,四百元钱,定亲时给一百六十元,下采时再给二百四十元。四十尺布票,两个家织布,四套行李的布和棉花。四大件里只要一个缝纫机和一块上海牌手表就可以了。商量妥当,刘老师去了李大富家通气,告诉了耿家,都没意见,由耿福的两个哥哥均摊,定下来定亲日子,春生到何六家去商量。 何六儿有些不高兴,因为媒人没先找他商量,就说四百块钱一起拿过来,要六套现成行李,家里现在这样,没人做。春生赶忙告诉刘老师,刘老师找到李大富一起去找耿志。耿志心里本来就不愿意,不好当两个媒人面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一句:“那这事就轻轻放下吧。” 刘老师急了,说:“大哥,不是我说你,看你平时说话办事多明白!这件事上咋这么糊涂。两个孩子情投意合的,两家又没有大的差户头,有啥谈不拢的?不就是多两套行李嘛!你给这两套行李,最后还不是在你们家吗,还能拿到老何家啊!” 没等耿志接言,李大富说:“老耿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啥时候管过这事?还不是看你老耿大哥通情达理嘛。何六儿提的问题没错,何平家的疯疯癫癫的,下过采后谁做行李啊?不如就你们做完了算了。要是为了好看,下采时拿过去,结婚时再拉回来,要是怕麻烦就直接送到老四房里得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别再墨迹了。”耿志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这两个媒人硬啊,尤其是李大富,自己刚刚当上饲养员,还不是靠的他。转念一想,就是多两套行李而已。 于是叹了口气说:“说句实话,不是看你们两位面,这门亲事我连考虑都不考虑。别看我六十多岁了,我还不糊涂,你们两位一手托两家,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孩子!我绝不为难你们,这事就按老何家说的办。” 耿志家的给两位媒人倒上水,接过话头:“这四百块钱早给晚给都一样,为啥这么做?你们也明白。何平家的现在这样,那就是无底洞,拿过去还不都得糟蹋了。” 刘老师点点头,说:“大嫂说的是,那这样吧,分两次也行,二一添作五,每次二百元。”耿志同意了。刘老师告诉了何家,何六儿找回了一些面子,都同意,皆大欢喜,也都忘记了阶级仇c民族恨。耿志找了秦德福查了日子,五月十二定亲,八月初六结婚。 转眼就放暑假了,孩子们都像没线的风筝,满天飞。只是秦秋智,有不同之处,有两根线拴着他,一个是德福大爷,一个是知青韩蕊。还和上学时一样,一周去两次,都在下午,秋智妈千恩万谢地。秋智c根生和花丽只要没有事,一天都在河边,躺在细沙河岸上松软的c细细的沙子上,两边还是柳荫,看着河两岸的茂密的棉槐和刺槐,看着远处翠绿的起伏的群山,压得低低的靛蓝色的天空。如果感觉热了,一头扎下河里去游着,惬意极了。如果有人问根生c大智和花丽,大秦庄什么最好,几个人毫不犹豫地回答:细沙河。只是花丽家里不让她出来玩,而根生还要去山上割柴火。秋智自己在这河边转几次,觉得百无聊赖,这时他意识到,没有根生和花丽,即使有细沙河也没意思,尤其是根生。秦秋智决定,和根生一样,上山。 秋智上午就和根生c二丫去山上割柴火。本来家里是不用他去的,太他自己非要去尝试。这天是第一次去,他用一个担水扁担,挑着两个大筐和他们俩上山了,根生和二丫看着滑稽,憋着没笑出来。女孩子是不用割柴火的,二丫家里没有男孩,她自己非要上山,家里就随她去了。他们几个毕竟都太爬不上太高的山,就在山下面停住了。大智被山上的景色惊住了。夜来下了一场雨,雨后的山里,各种植物都泛着新绿。天气似晴非晴,一团团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白烟笼罩在半山腰上,就像一条洁白的玉带缠绕在山腰上。满山遍野的野花,带着一汪汪露珠,争相显示自己的丰姿,有的妩媚,有的娇羞,有的粗犷。大智尤其喜欢那个伞罗花,以红色为主,附以各种颜色,争奇斗艳。大智听人家说过,这叫映山红,一丛丛一簇簇漫山遍野,映得松树都成了粉色。满山的昆虫都在撒欢,丹丹勾c螳螂c撒撒虫蝗虫,飞起来飒飒响,还有带着绿色甲壳的蝈蝈。这是一个富有生气的世界。大智的眼睛不够用了,也不管了根生和二丫,去追赶各种昆虫,又采了各种各样的花放在筐里,自得其乐,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根生已经把割的荆条捆了起来,正在帮助二丫,看得出,他们俩来过几回了。他俩都是,每人只带一把镰刀,上山时边走边割一些榆树条子,然后把条子拧成了绳子,叫钥子。两人捆完后,李二红看大智的筐里只有一些花,喊道:“大智,你的荆条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五、尿炕的感觉 大智听他俩喊,回来了,看根生和二丫那么大一捆柴火,有些惭愧。他虽然比根生小一岁,可一直都是根生的“领导”。大智一句话也没说,拿起镰刀就要走。根生说:“大智,今儿个不行了,老爷儿到正中了,你看人影都没了。咱们走到家最少得半个点儿,就这样吧,明儿个你再割。”大智羡慕地看着根生捆的像军用背包一样的荆条,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 根生看懂了他眼睛中的内容,舍不得匀给他,说:“大智,明儿个你不用挑筐,我教你拧钥子,打背包卷。” 大智听他这样说,又高兴了,饶有兴趣的说:“根生,我一直以为你很笨,你这都跟谁学的?” 二丫抢着说:“和他哥学的。” 根生点点头,说:“过了五月节,散学后,等我哥下了班,看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俩才上山,盯住了护林员,看他走了,我们才割,我哥手把手教的我。” 大智说:“好,明儿个我和你学。根生,我咋没看见护林员呢?” 根生说:“他头晌在阴坡,过晌在阳坡,这样凉快。不用管它,咱们三个小孩子,抓住能把咱们咋样?”三人走到山根下,清清的山泉水汩汩地流着,几人趴下去一阵蒙喝,又摘一些野果子吃了,根生和二丫背着四四方方的荆条,大智挑着空筐沿着细沙河北岸回家了。 秋智家搭炕了,只有西屋一铺炕了。东屋铺了临时床,在炕沿上和大柜上支上两块门板,晚上秋智就睡上边,妈妈不放心,怕他滚下去,有时也和他一起睡。大智喜欢这临时床,回家就躺在上面,很享受的样子。秋智空着筐回来,妈妈和二姐都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当天晚上,大智早早就睡了,妈妈听他一直哼哼唧唧,知道他累了。他做梦了,梦到山上色彩斑斓的世界,他到处跑,刹那间就割了许多荆条,打了一个比根生还大的背包,他得意地看着根生,他突然感觉憋得慌,想撒尿,二丫在旁边,他就憋着,往远处跑,来到小溪边,一想不行,下游有喝水的,不能那么缺德,一下子跑到家里的厕所,刚想进去,二姐在里边,那就不进了,在外面解决,二姐说,大智你丢不丢人啊,你多大了,他也不管那些了,痛快淋漓地撒了一场。被妈妈喊醒了,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尿炕。第二天,家里人不让他上山了,他不干,照去不误。自那天起,秋智每天都去割柴火,告诉妈妈,晒干了垛起来,不行烧,攒着,看这暑假能有多高,他喜欢自己的成果,他喜欢大山,更喜欢细沙河。 根生家的土豆吃完了,又断顿了。春兰订了亲,把婆家给的钱用来先买粮食,只是粮食太金贵了,翻了几番还买不到。春兰想卖掉布票,春生不同意,一是犯法,二是到时候拿钱也买不到,咋结婚呢,连几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四个包袱也拿不出来,还不得让老耿家笑话。春兰想想也是,打消了念头。现在正是一年掐脖子时节,青黄不接。好在都有经验,去高粱地里采乌麦。乌麦是高粱出穗时的病态产物,可食用,生吃行,也可以蒸熟吃,蘸些蒜泥,味道不错。何平活着时当队长,家里不愁生计,采乌麦是为了吃稀罕,今年当了主粮。今年雨水好,乌麦少多了,采的人可不少,春兰上工休息时去采了两趟,也只有半筐。春花不上工,在家里蒸上了,第一顿大家还觉得香甜。春生心里惭愧,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连着几天都是乌麦,春兰知道给两个兄弟每人弄一个大饼子,一顿吃半个,春生每次拿起来都吃不下,给根生吃。根生明白,大哥要干活的,在心里想:“大哥,等我将来有了钱,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啥。”第二天早晨还是乌麦。根生觉得身上没劲,二丫几乎每天都给他带一个大饼子。这天几人上山时二丫照样给他带一个,根生几口就下去了,没管用,还是饿。几人碰上了黑子,黑子穿着长袖大褂子,看着就热。黑子看根生无精打采的,问他咋啦。根生也不瞒着。黑子拿出半块大饼子让他吃了,说:“根生,我们家也没粮食了,他们大人吃土豆和乌麦,给我贴大饼子。二丫家里是没事,咋也不能断顿,大智你们家呢?” 秋智说:“还能对付,大饼子越来越少了,吃粥c土豆子和乌麦,每天都这玩意。” 二丫说:“黑子,说了你都不信,我们家还不如大智家呢。” 黑子说:“不信,队长家还能断顿?今儿个咱们快点儿割,到三节课时完活,我有安排。”大伙儿同意,大约十点多就割完了,捆好背起来跟着黑子走。大智看不是每天走的路,就喊黑子哥,黑子让他噤声。几个人下山走进沟里,找到一块平地,放下柴火,喝了一顿泉水。 黑子说:“大智和二丫守着,捡点儿干柴火,根生跟我来。”做了一个郭建光的经典动作。根生随他到了一片苞米地,还有套种的大豆。大豆都快成熟了,有的炸荚了。黑子说:“根生,往里走,割一抱豆子,拣豆荚密的割,别在一块儿割,我去掰棒子。” 根生明白了,非常兴奋,他知道大孩子们每年都干这勾当。原来听爸爸说,看青的也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妈妈也在看青,根生没听她说抓住过谁。根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镰刀一搂,迅割了一大抱。黑子在选棒子,他经验不足,只能扒开看,现在还不到时令,粒子还不够饱满,得选成熟的。他不敢在一处选,最后掰了十多穗。两人抱着回来,秋智已经捡好柴火。黑子看柴火太少,也没责备他,自己又捡了一些。从兜里掏出火柴点着了,把豆枝子放上,把褂子脱下来,递给根生说:“你俩拿他罩着火,离火高点儿,别把我小褂烧了,火旺了就拿开,用它扇着,把烟散开。二丫,你到高处看着点儿。” 根生说:“好嘞,我懂,怕看青的循着烟找来。” 黑子说:“也不全是,怕其他割柴火的孩子过来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六、还差一尺呢 黑子边说边吹火。几个人呛得直流眼泪,谁也不说话,渐渐地豆枝烧着了,黑子松了一口气,这就算成功了,把棒子扔到火堆上几个,又去捡柴火了。大智说:“根生,你哥真挺奸的,这沟里外面还能看着烟?你说这不会烧糊吗?” 黑子听见了,说:“放心吧,烧炸了豆荚,豆子就熟了,豆子就掉在地上了,不糊。棒子不行,得勤翻着。”烧了二十多分钟,几个人已经乌眉皂眼了,黑子说行了,三人洗了脸,喊着二丫,拿起棒子,不论生熟,每人吃了两个,又喝了一些水,觉得差不多了,那几个棒子还在烤着。黑子站起来把火移开,拿起褂子使劲地在灰堆上扇风,累了就让他俩替换,渐渐地露出了一堆烤黄豆,大智尝尝,比做酱时的炒黄豆好吃多了。这三人才知道这热天黑子穿这么厚的大褂子,用处不少啊。 几个人吹了一下,也不管是否有灰,又吃了一些,本来肚子有底了,剩了一半豆子,眼馋肚子饱。黑子说:“把剩下的棒子分了,塞在荆条里。”说完用手捧水洒在豆子旁边,说:“你三个别干看着,也捧水去,注意别洒在豆子上。” 根生说:“哥,咱们带着不行吗?” 黑子说:“我有挎兜,你们有吗?再说了,回家找打啊!”大智是彻底服他了。按他说的做,黑子又捧上水在豆子上撒,很小心,也很均匀。完事了,黑子看两人不明白,说:“有的孩子坏,吃不了又不能拿,就撒上尿,别人一看是湿的,就不敢吃了,有更坏的,再撒上一泡尿,好的也不敢吃了,我在做记号。” “鱼目混珠”,大智想起来德福刚刚教的这个成语,说:“高,高家庄实在是高,明儿个咱们照吃不误。”黑子得意地笑了。 自这以后,秦秋智一心只在大山上,有时去割柴火,有时去捡蘑菇,不管咋累,只要是在山上回家,就非常开心。这文武两学也不放在心上了。秋智妈有些着急,去了德福家,德福说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秋智妈又去见了韩蕊,韩蕊说由着孩子的天性发展,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一想暑假过去了也就好了。 转眼又要开学了,根生妈又犯病了。这次不是往山上跑,而是往老何家的坟地跑,指名道姓地骂何平,这样根生家的生计更加艰难。春生预支了几个月工资给妈妈看病,开工资时只好和工友们借钱,三块两块都借过。工友们都知道他家的情况,尽量帮他。他在厂子里尽力地找时间加班,同事有事他就替班,工友们喜欢,领导满意,只是家里的口粮解决不了。根生已经好久没有上山了,他大腿肿了好几次,时肿时消,又经常咳嗽,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家里也顾不上他,二丫偷着来看几次,拿过几次大饼子,让自己妈妈发现了,左一个小养汉老婆,右一个小骚x丫头地骂了几次,骂她不记甩头(仇恨),最后看骂不管用,打了她一顿,她不敢去了。 根生妈不能看青了,生产队在队部外面建了一个大大的养粪池,让他去看着,一整天也没啥活。这时是农闲时节,社员去割杂草,好的储备起来冬天给牲口吃。乱杂草用来养粪肥。根生妈就负责把乱杂草扔进粪池里。过秤人忙的时候他也帮忙。这活是以数量计工分的,人们都乐意去干。春兰春花也去。根生妈看到家里没有粮食也着急,只是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毕竟是儿女揪人心,看根生这个样子,知道是饿的。没有办法,只是经常说一句话:“粮食不用愁,咱们家是看山的,朝着大山,是正房,老爷儿进屋一小簸箕就能吃到新粮食了。”这一天天根生乌麦和野菜吃的只想吐,就信了妈妈这句话,躺在炕上一直打量着进屋的太阳。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到院里找一个秫秸杆,在簸箕上量一下,看还差一个格尺那么长,失望地掉下了眼泪。这天春花回来的早,根生问她:“二姐,你不饿吗?” 春花说:“根生,你越想越饿。出去干活,总也能踅摸到一口吃的,就和你的烤棒子和毛豆。” 根生说:“二姐,我也那么想,可就是动不了,我身上一点劲也没有,我可能要死了,我刚刚量了一下老爷儿,进屋一簸箕还早呢!我量了,还差一尺呢,我等不到了,二姐,我要是死了,那就再也看不着你了。” 春花看他说的特别平静,慌了,哭着说:“胡说啥呢?你又不是病了,就是饿的,这又不是万恶的旧社会,哪有饿死人的!” 根生说:“那你哭啥?你都不信自己儿个说的话。二姐,我就是觉着喘不过气来,可能不是饿的。”春花不敢再说了,把乌麦和野菜放在锅里煮了,告诉根生看着火,拿着碗去大智家,她认为根生这种情况和不吃盐有关。大智妈正在做棒子茬粥,春花一进屋就闻到了粮食那诱人的香味。大智妈看春花拿碗进来,打个招呼,走到盐篓那儿,把盐篓拿过来朝亮看了一下,已经见底了,春花看得清楚,说:“二娘,我去东院老婶家看看。”被大智妈一把拽住,把盐篓倒空,一家一半,刚要说话,大智进屋了,说:“二姐来了,根生今儿个干啥来着?”说着给春花使个眼色。 春花说:“二娘,我走了。我都不敢说还了,这咸盐c洋火借了多少回了,啥时候也没还过啊!” 大智妈说:“没事,春花,二娘明儿个就去买,没有就来拿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七、不让尿憋死 春花和大智走到院外,大智在柴火捆里拿出两穗烤苞米,说:“你不来,我也想去你家呢,你和根生一人一个。” 春花说:“大智,你去看看根生吧,我看不对劲,我妈又那样,我哥和我姐又不在家,我真没了主意。”大智和他一起走了。 大智回来吃饭时把根生的事告诉了妈妈,大智只吃了半碗粥就撂下了,直流眼泪。秋华说:“大智,你哭有啥用,咱们家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这一哭,妈不更着急了吗?” 大智妈说:“着急有啥用啊。根生这孩子是病了,这么着吧,过晌收工回来,我告诉你韩蕊姐姐,我要是碰不着她,你去找她,我俩一起去给根生看看。” 晚上收工后,大智妈和韩蕊到了根生家,家里正在做饭呢,把根生妈和春兰吓了一跳。大智妈寒暄几句,揭开锅盖看了一下,一粒粮食也没有。韩蕊给根生看了一下,说:“二婶,不用号脉了,这孩子是营养不良,一直是阴虚,这样下去。恐怕会得肺结核,那是传染病啊。刚刚我看了他吐的痰,目前还不是。” 春兰问:“韩姐,那咋办啊,家里要啥没啥,春生那点儿工资还不够还饥荒的。” 韩蕊说:“其实很简单,不用太多药,平常的消炎药就可以了。主要是增加营养,抵抗力上去了,这小孩子自然就没事了。这马上就要开学了,得抓紧了。” 根生说:“大姐,我不想上学了,你回城里时把我带着吧。他们说城里全吃大米饭,肉馅包子,让我饱饱地吃一顿,死了就死了呗。” 秋智妈眼泪就下来了,说:“别胡说,他大姐,这孩子没事吧?” 韩蕊说:“二婶,你放心吧,这种病就这样,嘴馋的不得了。” 秋智妈说:“那就好,给他买一顿肉馅包子吃,能咋样,就穷死了!他大姐,六零年就那样我们都没饿死,这几年却还是这样,不知道你们城里啥样,你说这庄户人家,还有希望吗?”说得大伙儿都掉了眼泪。 秋智说:“妈,你说这话是坏分子。” 秋智妈说:“滚一边去,春兰,春生几天回来一趟?” 春兰说:“没准儿(不一定),他经常加班或替班。” 根生妈插话道:“他忙,有几天没回来了,那个山没人看,就可他一个人使唤,你们放心吧,今儿个一准儿回来。”大伙儿看她说的糊涂,也没人接话。 秋智妈说:“春兰,你兄弟回来,让他去我家一趟。” 根生妈有点儿急了,说:“你们不信,今儿个一准回来。”大家敷衍着,走了。 大智家刚刚吃完饭,春生来了,这秋智妈怀疑根生妈有仙家附体了,也没寒暄,直接把根生的情况说了一遍。春生说:“刚刚家里人给我说了,二娘,是我没用啊。”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这次秋智妈不像每次那样解劝,寒着脸说:“春生,你这话对,你是够没用的。”也不看春生那惊讶的表情,继续说:“我知道你忙着挣钱还饥荒,可是你总这样家里要饿死人的。你满庄看一下,谁家有余粮,谁能接济咱们?还不得靠自己想法子!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打掉牙咽到肚子里,就是拼着命不要,也不能让家里人饿死。马上就下来秋了,还用拼了命!” 春生愣了一会儿,醒过腔来,擦掉眼泪,说:“二娘,我明白了,走了。”转身离开了。 春生回到家里,把春兰叫出来说:“姐,刚刚二娘训了我一顿,我懂了,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些棒子地,哪块熟的早?” 春兰明白他要干啥,想不到二娘给出这主意。叹口气说:“现在看来也没别的法子了。芦花赤西湾子棒子最好,是九队的,都定浆了。” 春生说:“知道了,一会儿你和春花去自留地掰一筐棒子去,趁天还没黑快去。” 春兰说:“春生你傻了吧,咱家的棒子在洼地呢,刚刚灌浆,啥都没长呢,要是能吃早都掰了啃青了(刚熟就煮着吃)。” 春生说:“我知道,你们就去吧,不用问了。” 天快黑透了,春兰姐妹回来了,春生把棒子扒开,根本没粒子。春兰没敢让妈妈看见,掉着眼泪说:“春生,回来这一道,当街全都是纳凉的人,不都得说咱们败家啊!你说,这多让人心疼啊,不是败家是啥?” 春生说:“扒几穗煮了。”春兰明白了,是要鱼目混珠啊。和春花煮了几穗。 九点多了,露水重了,纳凉的人都回去了。春生坐在外面看家家户户的灯都熄了,走进屋去,看到根生在啃着没粒的棒子,下定决心,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麻袋和镰刀走了。春兰也拿着口袋跟了出来,走到门口小声说:“春生,你不知道哪块地的好,我都知道,有好几次我自己个都想去。”春生没说话,姐弟俩一起走了。春花知道他们去干啥了,其实他也多次动过这念头,只是那个看青人一直在大脑里晃荡,不敢再去了,在西屋半躺着养神等他们回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春花正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院门响,她赶紧下炕,不敢开灯,打开门,在月光下看他们扛着袋子走了进来,放到西屋地上,连皮子都剥去了,全是白的。根生妈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用食指戳了春生脑门一下,打个哈欠,回东屋睡觉去了。春兰说:“春生,你快去睡觉,明儿个还得上班,你现在学电工了,这活可不是闹着玩的,耽误觉可不行,一会儿我和春花煮一锅,剩下的放在躺厢(垛被褥用的家具)下面,谁也看不见。” 这些苞米,加上生产队又分了一些土豆,总算接济下来。春兰隔三差五的去自留地掰些苞米,虽然九队吆喝的厉害,也没认真追查,更没人怀疑这样败家的人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八、春兰的奁礼 转眼开学了,学校进行了摸底考试,秦秋智又得了第一。秋智放学后就去告诉了德福大爷。老两口高兴,又夸奖了秋智一顿。最后德福让秋智告诉五哥,国家越来越重视念书了。中央教育工作会议结束了,确定要恢复高考,让秋义好好复习,时刻听从党召唤。秋智妈听说后也非常高兴,嘱咐秋义抓紧复习。秋智利用练拳时间告诉了韩蕊,韩蕊没有书,写信给家里想办法。秋智告诉他二哥有,他给秋义借了两本,虽然不是综合复习本,聊胜于无吧,先用着,家里寄来后再互相串换。 漫长艰难的夏季过去了,太阳终于照进屋里一簸箕了。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会计秋仁和队长李大富商量,款待好县里c公社估产的,压低了产量,偷着给社员分了不少。其实各地都这样,估产组的也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根生妈又开始往山上跑,好在晚上知道回来,也不上工了,家里也没钱再给她治病了。春兰的婚期近了,耿家下过采,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婚事。两家商量过的,行李也和棉花一样,装在缀着红布的大袋子里拿过来的,八月初五晚上和新人一起拉过去。春生想初六早晨再过去,都在一个庄上,拜堂能赶趟就行。耿志不同意,他找秦德福看了,在丑时初刻拜堂,凌晨一点多。春生和何六儿商量。何六儿也同意耿志的意见,因为初五是春兰添箱的日子,白天何家也要摆酒席,晚饭前在亲戚朋友面前上车去耿家,这才有面子;还有一点,何六儿也可以再做一回新亲,装大一回,让老耿志恭敬一下。 春生也不知道怎么张罗,见天往六叔家跑。这何六儿也知道,婆家给的钱已经花掉了一半了,怕再粘上自己,也就不热心。眼看喜期临近,还没有眉目,春兰也干着急,又不好埋怨弟弟。到了初二这天,只好提醒春生,就找一下老秦二娘吧。春生无奈,下班后吃完饭到了秋智家,秋智家刚刚吃完饭,秋智妈正在撤桌子,秋华在拌猪食,秋智趴在炕上看小人书。春生不好意思地打了一声招呼,他知道,他不管到谁家去,人家第一印象就是来借钱了。其实秋智妈也真就这样想呢,只是家里连一块钱也没有啊,看春生咋说吧。秋智妈热情地招呼着,把炕桌挪到炕里边,一会秋智还要做作业用。春生也没上炕,拿一个圆凳坐着,把来意和秋智妈讲了一下。 秋智妈先松了一口气,说:“春生,按说你们老何家也是挺大户门,这事应当一家当户的在一起商量,不说别人,应当先问一下你六叔才对,咱们两家关系再好也不是那么回事,常言说的好,波凌盖带不上嘴去,你说二娘说的对吧?” 春生说:“可不是!去了我六叔家好几趟了,他东拉西扯的,就怕我朝他借钱。这婚礼的亏成(规矩)我又一点不明白,二娘你说,我还能找谁商量去,咱这个庄上谁不躲着我?就你和我亲妈似的。”说着掉下了眼泪。春生是一个刚强的汉子,在家里人c外人面前一个眼泪没有,只有在秋智妈这掉过眼泪。 秋智妈叹了一口气,说:“大智,把你哥找过来。”两人说着话,秋仁来了,打声招呼。 秋智妈让秋仁拿出秋智的笔和纸记东西。脸盆c蛋圆镜子c木梳c暖水瓶c毛巾c枕套c枕巾c褥单c被套c被膜c黑白绺线林林总总,都是成对的,看的春生目瞪口呆。不禁脱口而出:“这么多!” 秋智妈说:“衣服早就准备好了?” 春生说:“二娘,看我妈那样,我姐哪有心思准备这些,再说她哪来的钱呐!”秋智妈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半天没说话。 秋仁说:“春生,这婚服和蒙头红是大事,可不敢马虎啊,今儿个都初二了,哪还赶趟啊!”大家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春生说:“二娘,这婚服没有也就算了,其他东西我明天买回来。添箱这天,也得张罗啊,我没经过事,大哥帮我拿拿主意吧。”三个人算了一下,这个庄一百五十多户,按以往看,这个村子有事每家必有一个到场,现在人情薄如纸,春生家的情况毕竟和原来不同,秋智妈算的时候按减半来算,六人一桌,至少也得十五桌,分两发坐席,第一发十桌,第二发找齐,多预备两桌。秋智妈有些经验,毕竟有一儿一女结婚了。 秋智妈说:“还是老亏成,六个大碗,先找好厨杖,计算好料。春生,二娘多说一句,第二天就是老耿家,他们在咱们这个庄上也是有脸人,咱们可不能弄得太次。酒要像酒,菜要像菜的才行。” 春生说:“放心吧,二娘,这方面没问题。” 秋仁有句话憋了半天,到最后不情愿地问了一句:“春生,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春生脸红了,嗫嚅了半天,说:“二百元,不知道还有多大窟窿。” 秋仁和妈妈对看一眼,秋仁说:“买这些零碎东西差不多够了,就是这酒席钱得百八的,有着落吗?” 春生说:“三哥,没事。明儿个我想办法。” 秋仁说:“你还有啥办法想啊?饥荒都遍笆了(到处都是)。队上刚刚交了一个白条猪,八十元在我手上还没交到账上呢,你先拿去,打下礼钱来再交账。”春生千恩万谢的,就要走。 秋华站在旁边听了有一会儿了,这时说话了:“妈,春生大哥,你家我大姐做一回新娘子,也不能太将就c太委屈吧,最起码婚服和蒙头红得有吧。我姐添箱那天,就那远,够能将就了,也穿了一身大红衣裳上车的,还有六个包袱呢。”说完了气哼哼的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七十九、当头棒喝啊 春生目送秋华出去,自己又坐下了,搓着手看着秋智妈。秋智妈说:“说的是。”好像是和他们几个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然后转过身来问春生:“春生,你姐平时有些东西没?连几个包袱都没有是够磕碜的。” 春生说:“说句实话,二娘,我姐到底有没有我真的不知道,平时我不太注意这些事。” 秋智在写字,听到这,停下笔说:“这还不容易,妈你去一趟根生家,直接问我春兰大姐不就结了。” 秋仁呵斥道:“你快好好写你的字,说啥你都能听到,还能学习好!都说一心不可二用。” 秋智妈却笑了,说:“这小还愿的倒是说着了,走,春生,去你家。” 春生说:“二娘,天已经黑透了,可不能再劳动你了,我让我姐这就过来。” 秋智妈已经站了起来,摘下围裙,扑打一下衣服,说:“春生,这你就不懂了,这时候不能让你姐到别人家去商量婚姻大事。秋仁,你先别走,我去去就回来。”她前脚走,春生后脚跟了出去。 屋里有些热,春生只好站起来,把上窗子打开,勾到吊在天棚上的铁钩上,喊秋华拿来艾蒿绳子,下炕在地上把艾蒿点着,挂在屋里的手巾杆上。刚开始,火绳冒出火苗,一跳一跳地,顽强的挣扎了两分钟,熄灭了,只剩下红红的火炭头。屋里面开始烟雾缭绕,在白炽灯光下显得几分朦胧,虽有烟气,可这烟气却一点也不呛人。这是祖祖辈辈留下最是能驱蚊虫的土方,对人体却没有一丁点害处。这里到了夏季还算不错,尤其到了初秋阶段,这蚊子肆虐,人们就在端午节时,在房前屋后或山上割一些艾蒿,拧成绳子状,用来驱蚊子,据说在端午节当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割的最管用,秦秋智才不信呢,驱蚊子的东西还要分时辰吗?而且他最不喜欢这种烟气。把书包收拾起来准备去根生家接妈妈。秋仁正倚在春凳上假寐,秋智悉悉索索的声音惊动了他,他闭着眼睛随口问道:“大智,干啥去?写完作业了?” 秋智说:“写完了,我去根生家接妈去。” 秋仁说:“这么一会儿就写完作业了,你们老师也太不负责任了,作业留的太少了。把作业拿来我看一下。” 秋智已经装好了书包,正在穿鞋,听哥哥说完,笑了说:“干啥啊大哥?你想检查一下啊?你会吗大哥?”说着就想往外面走。 秋仁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消遣,听秋智这么一说,大哥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来了精神,坐起来,严肃地说:“别废话,把作业拿出来给我看。”秋智想,不能拿语文,拿算术作业,难为一下大哥。 秋仁接过来说:“先别去,等我看完了你再去。”在烟雾燎烧的灯光下认真地看了起来。秋智哪里知道,秋仁当了一段时间会计,基本把原来的知识拾了起来。这点东西还是不在话下的。他看前面做的还不错,后面的就不行了。 一家有六口人,每口人二分自留地,这家分到()亩自留地。秋智填的是02下一个题,一个二十四平方米的长方形,长是六百厘米,宽是()厘米。秋智填的还是02再往后看都是随意填的。秦秋仁勃然大怒,跳起来揪着大智的耳朵就往炕沿上拽。秋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嗷的一声。秋华正在喂猪,听见动静不对,撂下猪食舀子就往屋里跑。看到大哥正气恨恨的在打秋智。秋华赶快拉着大哥的手,秋仁也不废话,把作业本子扔给秋华,接着往秋智的屁股上招呼,嘴里喊着:“我让你作假,我让你再作假!” 秋智说:“大哥,我承认作假了,那我也是全年级第一,你还让我咋样?”这时秋智妈回来了,听得真切,也没拦着。春生把秋仁拉住了,这时秋华把原因略略地告诉了一下。开始秋智还在犟嘴,看妈妈回来了,闭了嘴巴。秋智妈威严地吼了一声:“跪下。”秋智看到妈妈手里的笤帚疙瘩,腿一软跪在地上,眼里一个眼泪没有。秋智妈的笤帚疙瘩疾风暴雨似的砸在秋智的后背上。春生想拉,知道老秦家家教严,没敢拉。 大约打了十下左右,停了下来。秋智妈扔掉笤帚,坐在炕沿上喘了一会,说:“春生,你坐,让你见笑了,这个还愿的就这么犟种。大智,你作假,你哥教训你了,本来我就不想再打你了。知道为啥又打了你十笤帚疙瘩吗?” 秋智疼的脸有些扭曲,低着头说:“你打我还用问为啥,想啥时候打就啥时候打,想打多少下就打多少下。” 秋智妈又跳下炕,吼道:“还犟嘴!肉皮子还发紧是吧?我就为你刚才那句话。啊,得了个第一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飘起来了是吧?你这第一也只不过是在大秦庄,那细沙河公社呢?原陵县c平德市c北河省呢?全国呢?你没出息的业障玩意,一点志向都没有,亏你大爷c大娘那么看重你。”秦秋智抬起了头,这些话就像当头一棒。其实他是非常上进要强的孩子,只不过平时随便学一下就能名列前茅,逐渐地发飘了。妈妈这些话他是接受的,流下了眼泪,看着妈妈,诚恳地说了一句:“妈,我错了,我真错了。”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屋里几个人都吃了一惊。这孩子竟然能认错。 秋智妈眼睛里也泛出了泪水,说:“起来吧,再去认真做一遍。华,你给看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又使苦肉计骗他妈啊。” 秋智已经爬上炕,看看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接了一句:“妈,在你眼里我算完了,铁定的,就是一个蒲志高。”屋里人都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 黄豆有魅力 秋仁说:“妈,你们都看过了?最后咋定啊?” 秋智妈说:“秋华,先把这个火绳拿到外屋去熏熏,一会记着撂下窗户。唉,秋仁,说了妈都心酸,春兰你大妹子一件像样的衣裳也没有。去哪弄六个包袱啊,四个也难啊。还有这婚服,明天就去买布,直接送到成衣匠那,看两天能不能赶出来。” 春生说:“刚才我姐说了,这婚服最费事,最快也得四天,她也说了,就不穿了,我姐夫偷着给她一百二十元钱,又有布票,买些布,再买几件成衣,穿的光鲜点,再装上四个包袱就行了。” 秋智妈说:“那就这样吧,委屈春兰了,你姐夫是好样的,没少帮了你们啊。”说着偷偷地擦了一下眼睛。 秋仁看见了,猛然站起来说:“春生,你先坐一会,我出去一下。”说着走了出去。 秋智妈问:“春生,知客找好没” 春生说:“想好了,我想让你家我哥去,再加上我六叔,你看行吗,二娘?” 秋智妈说:“你哥倒是行,你六叔是你们自己家人,还不得帮着你忙活一些事啊!你看再加上一个李大富吧,有他更方便些。”秋智妈说的比较委婉,春生还是听得明白。李大富是队长,他去知客,有一些观望的可能就来随礼了。秋智妈看春生点头,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接着说:“家里有事就这样,客人多了也着急,怕东西打梁(不够),最怕预备了挺多,客人不多。初四晚上得预备几桌,家里捞忙的,还有大队干部。” 这时秋仁两口子来了。秋仁家的说:“妈,刚才立武他爸和我说了,你别着急,立武他三姨冬至月添箱,她和春兰的身材差不多。她的婚服做完了,明儿个让他爸去拿来试一下。要是合适,就让春兰穿,然后让春兰再给我三妹子做一套。” 春生说:“二娘,这不合适吧。” 秋智妈乐了,说:“这挺好的,老大家的,你这可是积德了,告诉春兰,试衣服时别穿上,穿上就不能还回去了。秋仁,明儿个先把钱给春生拿上,然后再去,快去快回。记着把蒙头红也拿来。”秋仁说:“我把钱拿来了,春生,明天就安排人去买东西吧,衣裳和嫁妆是最急的。”几个人又商量一些细节,春生走了。 耿c何两家虽有些隔阂,现在结了亲,面子上也还过得去。耿志只是和何平有些过节,和春生毕竟没有什么。但是,办喜事这天,两家也在暗中较力。何六儿知道较不过耿家,用他自己的话说,也得弄他个虎皮色(不差太多)。春兰添箱这天,知客的c捞忙的都不少,折腾到开席时,也没上几个客人,家里人都算上勉强做了七桌。根生二舅吴仁伟两口子也没来,打发三儿子来随礼,吃完饭也就走了。 秋天到了,这秋天是根生最喜欢的季节,透着成熟的田野,散发着果实的香味着实让根生陶醉,天空没有了压抑的低低的云朵,田野里好似罩上一个巨大的蓝宝石,把本已经枯黄的大地染上了淡淡的蓝色,细沙河远远看去,像一个海蓝色的丝带蜿蜒曲折的缓缓抖动着。根生不想上学了,干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处都在收秋,他挎着筐到处捡穗子,每天收获都可以,上午下午两趟,都能满载而归,他饿怕了,觉得什么也没有粮食重要。还有黄豆,割黄豆时有的社员把难割的就丢下了,还有往回拉时掉了也没人管。这时候大人上工孩子上学,根生每天都收获满满。晚上在家和二姐砸了,有时妈妈也帮手,攒了十多斤就卖给来收的小贩儿,已经卖了四十多块,一分没留,全给了哥哥,拿去还饥荒,春生很吃了一惊,这是他两个多月的工资。春生拿着钱掂量着,陷入了沉思。 这天晚上,根生睡得正香,春生把他喊醒,让他拿着绳子跟哥哥走,已经是阴历八月下旬,晚上很凉了。根生知道肯定不是去做好事,鬼鬼祟祟的,想问一下,春生不让出声,糊里糊涂地走进临近大队的黄豆地,根生明白了。根生其实是一个胆子不大的孩子。紧张的转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春生麻利地捆上两捆,这时露水很大,黄豆不炸荚,两个人扛起来往回走,走到一个沟里,看见那边有几个人在坐着,他们看根生他们过来,起身就跑,春生笑出了声,春生放下豆枝,告诉根生休息一下,根生倚在土坡上,看着西边天上的月亮,远处重重叠叠起起伏伏的山峦清晰可见,月影停留在最高的山尖上,眨着眼睛的星星围着月亮来回的转动,根生迷糊了,分不清是山在天上,还是月亮在山上,星星为什么会动,是不是要掉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想多歇一会。春生不允许,厉声说:“离家不远了,咱们快走,再回来拿他们扔下的。”他们送到家以后,又回去拿了一趟,给那些人留了一部分,到家连夜砸了。 第二天一大早,春兰回来了,进屋就朝春生去了,春生睡的正香,她一把把春生拖下炕,打了他一个嘴巴。春生开始有些发懵,看到外屋满地豆枝子,醒过神来,问道:“姐,你咋这么快就知道了?” 春兰说:“先别问我知不知道,傻子一进屋也明白了。你知道黑夜碰到的是谁吗?是占柱c小宝几个人。他们看着像你们,不敢确定,今儿个一大早老耿志就到咱家门前转了一圈,看到了地上的斗枝子和豆子。他们正在商量呢,你姐夫让我快告诉你想办法。我得快回去,晚了他们该知道了。”春生一听六神无主了。 春花在那屋里全听见了,下了炕,把豆枝子大把大把地填进灶里,说:“哥,没事,剩下一些就说是根生捡的,你现在去问问二娘吧,他们真要动真格的,很容易找到豆子。”春生如梦方醒,赶紧跑到大智家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一、都是砸明火 天已经大亮了,大智妈和秋华正在做饭。春生把她叫出来说了情况。秋智妈很生气,说:“春生,别说你姐打你,我都想拿烧火棍抽你,你咋这糊涂呢,这事是咱们这样人家干的吗?”看春生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自己,接着说:“上次是家里人要饿死了,那是没办法,活人不能让尿憋死。这次是一回事吗?这明明是做贼,和砸明火的有啥两样?” 春生刚刚挨了一嘴巴,已经有所反省,听二娘这么一说,心里惭愧,低下头说:“二娘,我错了。” 秋智妈冷静下来了,说:“回去赶快把砸好的黄豆分一半放在屋里,别放在你妈那屋,你自己去找老耿志,就说你把根生捡的黄豆都给他了,多说点小话儿,怎么说随你便,我去找秋仁你哥,有事让他给圆全着,再有啥事你直接去找秋仁。”春生跑了回去,安排妥当,去了耿志家,把耿志家里人吓一跳。现在虽说是亲戚,耿福在自己院子住着,何c耿两家彼此并不来往。春生知道,他们就为降下一辈耿耿于怀,虽然春兰结婚时已经改了口,但此一时彼一时。春生还是老称呼。 耿志家的往炕上让,说:“春生,可不敢这么叫了,你姐我们是亲妯娌,咱们是平辈。”耿志把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哼了一声。 春生说:“大娘说的对,咱们是近亲了,亲打近处论,这对,那不还有下句话吗!先叫后不改了,这么多年老邻居了,改不了了,我爸要是活着也不能改了。” 几句话把耿志家的说乐了,说:“那咱们就都别外道了(客气),大侄子一大早晨就来了,有事吧?” 老耿志边卷烟边撂过来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 春生装作没听见,说:“大爷,大娘,我来也没啥大事,这不是根生吗,这些日子也没上学,捡了一些豆枝子,这两天都砸了,有百八十斤,那天听我姐说,你家要做秋酱,正好都拿过来给大娘做大酱。咱们河南水北的谁不知道大娘做的秋酱是最好吃的,做好了侄子也来舀回去几碗吃。” 耿志拿着火柴正要点烟,听春生说完,好像不认识他似的盯着他,直到火柴烧着手了,扔掉了,又划了一根点着烟抽了一口,说:“你大爷不是褒贬谁,你确实比你爸强多了,那行吧,大爷就笑纳了,就是觉着不太合适。” 春生看没问题了,说:“看大爷说的,外道了不是!再说了,这本来就有大爷那份儿。”这句话算说到点子上了,彼此心照不宣。春生看耿志一直望窗外看,说:“大爷,东西都在家呢,装好了,白天不方便拿,晚上我怕加班回不来,就得大爷你们受累扛回来吧。” 老耿志说:“那好,就让你大娘带着老三去吧,我要去还不得挨你妈的大扫帚啊。”说的大伙儿都笑了。危机总算过去了。春生上班前,还是不放心,又去了一趟秋仁家,秋仁正要走,两人边走边说。 秋仁说:“我妈都告诉我了,我也不埋怨你了。这老耿志你比我了解,得谁咬谁,这事不一定就算完。我给你透个信儿,大队要两个民办老师,这我听秋廉说的,你姐夫挺合适的,你上班前去队部找耿志,把这个信儿告诉他,也许会从根上消除了,再说这对你们两家都好,那是你亲姐夫,这就去吧,反正你上班也晚了。记住,春生,别说是我说的。” 春生高兴地点点头说:“现在晚点儿没事了,我进电工队了,时间宽松多了。” 秋仁听了也挺高兴,说:“这么说有希望转正了,那可太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二、都怪拉郎配 几年后,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社员们把这叫包产到户。生产队的东西也都分给了社员。秋智家分到了一头母牛,两只奶羊,两只绵羊。根生家也分了几只羊,虽然这些羊牛分给了个人,一个生产队的找一个老人专门放羊每只羊一年交五元钱,但是只收奶羊,其他羊不收。这两年没遇见大灾,粮食产量高的吓人,温饱是解决了,只不过还是得靠天吃饭。春生转正了,也结婚了,媳妇叫从芙惠,是供销社售货员,也是吃红本的。生了个女儿。根生妈为这一点也不待见儿媳妇,她也知道计划生育紧,只能生一个。有病的人,喜怒形于色,春生带媳妇回来,妈妈就给甩脸子,也从不抱孙女。从芙惠本来不愿意回来,正好借坡下驴,逢年遇节的除外,其他时间就不回去了,钱管的也很严,这也省了春生许多钱,最后药钱也拿不出来了。 秋义考上了省城的医学院。当年就考上他一个,第二年韩蕊考走了。秋义毕业留在了省城医院。未婚妻迟彩琴花钱供了他三年,最后他在省城找了媳妇。秦秋智虽小,也听得明白,新嫂子是秋义的同学,爸爸是省政府的干部。秋智妈气的病了一场,病好后,让秋仁带她去了一趟省城医院。秋智妈坐在秋义宿舍的床沿上,让秋仁打了他几个耳光。秋义跪在地上只是哭。 秋智妈说:“秋义,咱们老秦家在河南水北的也算是大家族,啥时候出过陈世美啊!你这是攀龙附凤,你还让妈活吗?让我在庄上还能抬起头吗?”秋仁看秋义的态度,知道无可挽回了,再做啥也是徒劳无功了,看着大医院太好了。没有这门婚事做梦也别想进这地方,都是哪来回哪,还不得回公社卫生院啊,分配好了,也只能是原陵县哪个工厂做厂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于是把妈妈劝了回去,连未过门的媳妇也没见。 妈妈撂下一句狠话:“你以后高官厚禄,我们不稀罕,你不是秦德望的种儿,以后你也没有这个家了。”说了绝情话,办喜事家里也没去人,秋义也没敢带媳妇回过家。自那以后,大智妈在村里见着人躲着走。 迟彩琴家让媒人来过几次。这之前,秋礼就够让人不省心的。秋礼那次探亲回部队,时间不长,连长因为清查三种人离开了部队,秋礼进汽车连的事一直拖到过完年,才有人传过话来,汽车连早满员了。秋礼也没敢告诉家里,在偷偷地想了好多办法也没成,最后只好认账了,又呆了一年复员了,已经错过了好时候。虽然也有介绍的,不是姑娘有问题,就是要求倒插门。还有的就是打秋华的主意,想换亲,一来二去的也就撂下了。 一件件事压垮了秋智妈,秋智发现妈妈老了。最后还是家族大,人多,办法也就多。德福大爷心里有气,本来是对秋义的,也撒在了秋智妈身上,时间长了,也逐渐平和了。他出主意,秋礼顶替老五,按原来的条件,彩琴嫁给秋礼,秋礼去女方家,两人正好同岁。这在乡下司空见惯的。其实秋智妈平时是不齿这个的,这时候了也说不得了,也没问秋礼直接告诉了媒人,请他们从中说和。两个媒人正无计可施,这真是喜从天降。他们早有此意,只是怕老秦家讲究多没敢提。马上去女方家说了,女方家没意见。彩琴也见过秋礼照片,也同意。就是秦秋礼,死活不干,说谁再提这件事他就去当盲流(四处流浪的人,那时很多)。这几个长辈轮流训话,秋礼就是油盐不进。秋智妈叹了一口气,没缘分,捆绑不成夫妻,认了。关键时候秋华想出一招。就说让秋礼去接彩琴来家商量退亲的事,省的媒人两边乱传话。秋礼开始不想去,被妈妈骂了一顿,只好去了。彩琴看见秦秋礼,长得挺像秋义的,瘦高个,长方脸,大眼睛,长眉毛,只是脸色黝黑,穿着一身绿军装,很搭配。迟彩琴心里有几分同意,以为秋礼已经同意了,说话也就随意了。两人边走边说话,秋礼看彩琴也还可以,又不敢违拗妈妈的意愿,也只好同意了。结婚两年多了,也没孩子,秋智妈很着急,自己问了迟彩琴几次,开始只说挺好的,后来看问的急,就说了实话。 迟彩琴嫁给了秦秋礼,这种情况在乡下随处可见,即使这老秦家这样注重礼仪的家庭也觉得平常。只是这迟彩琴,和秦秋义处了几年,两人感情深厚,本来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不免对秦家有几分怨毒之气。看秋礼人很不错,又怕被同村人耻笑,将错就错地结婚了。而秦秋礼虽然和彩琴结婚了,但总是转不过弯来,觉得她是自己的嫂子,每次见面都有几分不自然。结婚这天,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小两口心情也不错,送走了闹洞房的,两人也就早早地睡了。迟彩琴是过来人,比秋礼要自然多了,指点着秋礼如何动作,到了关键时刻,迟彩琴一不小心喊了秋义的名字。两人一下子呆了,秦秋礼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躺倒就睡了。两年来,两人试过无数次,秦秋礼已经是雄风不再了。迟彩琴守了两年活寡,哪里会有孩子?秋智妈了解真相后,把秦秋礼单独找去,狠狠地骂了一顿。秦秋礼心里惭愧,也没敢回口。可是这个病却落成了,家里人也是干着急。秋礼也着急,他走在村里别人也是指指点点,同龄的男人们还要开他的玩笑。无非是“秋礼,家伙事儿不好使吧,用帮忙吗?”“六哥,当兵时伤了?咋不见六嫂有动静呢?”这时秋礼就开玩笑遮掩过去,恨不能一时让彩琴的肚子鼓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三、老子放过羊 秋智家的两只绵羊,放羊人拒绝放到奶羊的大帮里,秋智妈只好把它们圈养,谁有时间,谁就把这两只羊牵出去放一下,有时下地干活时,把羊也拴上长长的绳子,縻在草茂盛的地方,等吃的差不多了,再换地方。大智十三岁了,到了暑假,小学毕业了。他看这两只羊,长着厚厚的绒毛、弯弯的粗角、灵动的眼睛,喜欢得不行。 他现在没有作业了,因为暑假过后就要到公社的初中上学了。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要求去放羊,还可以照样到山上割柴火,秋仁同意了。秋智妈有几分顾虑,因为秋智这些年最怕这些哑巴牲口,尤其是大牲口。大智是一个大胆的孩子,就为这,秋智妈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和春兰闲聊,说起了这事,春兰告诉了真相,春兰早就听根生说过。 有一次,大智去生产队的饲养处找根生,那时是冬天。收工和放学都早。饲养处是一个大院,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想看一下那个酱红马。何碾子说过,这个客马(母马)已经十六岁口了,旁边三个骡子都是它的孩子,还有三个卖给了其他生产队,此外还有一个不到半岁的小马驹。大智非常喜欢这小马,这个长着褐色鬃毛的小马驹子正在吃奶,大智正看得入迷,社员们收工了。 这个时节,社员们没有啥活可做,不论男女,都在大院倒粪。这里的粪肥都已经沤好,刨开砸碎,趁田里还没化冻,用大马车拉到地里,散成粪堆。否则一旦化冻,又是人,又是车,又是牲口,会踩硬了秋天深翻的地。倒粪是细致活,至少要倒三遍才可以,“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精耕细作”,这是那时候人们的庄稼话。不过用现在的话说,是闲的蛋疼。其实都是在给吃“大锅饭”找借口。 大智看到女社员们叽叽喳喳地往院外走,走到这个母马槽边,都向这个母马友好地表示一下,社员们都知道,这是生产队的功臣。秋智看见了妈妈和二姐,他怕和别人说话,就在牲口棚边上悄悄地走过去,这些社员们也没看到他,都走了出去。大智看到耿占柱妈妈走在最后,她是一个出名的劳模(老磨),平时也不说话,干活时也没人愿意和她搭伴。她拿着两个大铁齿镐头走进牲口棚,把镐头放下就往外走。就在这时,意外出现了,这个母马一口咬住了她的右胳膊。都说占柱妈妈三针扎不出一个屁来,这次可不是,她大声喊救命。 秋智当时就吓傻了,连喊人都忘了。何碾子,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从里面冲出来,看占占柱妈妈鬼哭狼嚎地挣扎,何碾子拿着拌草料的叉子跑了过去,大声吆喝。在大智的印象里,马是温顺的,不咬人。那天就怪了,任凭怎么吆喝,母马不但不松口,反而更加暴怒,咬着胳膊甩来甩去。占柱妈就像在跳舞,左右摆动。她的哀嚎声更像是在伴奏,她的青斜纹棉袄袖子已经染成了红色,手指尖上还在滴着血。这时那两个社员拿起铁齿镐头,用镐把使劲拍打,它就是不松口,另外几头牲口也助威似地嘶鸣着。还是何碾子有主意,拿着草筛子走过去,在母马的耳边上摩挲了几下,马终于松口了。 占柱妈昏了过去,瘫在了地上。吓得大智赶紧跑进屋里,看根生在吃醉枣。惊魂不定地讲了一下。根生看他脸上见汗了,说话又有些结巴,笑话他说:“大智,你就这胆子!我瞧不起你。”自那以后,大智见到大牲口就躲得远远的。这只有根生知道,当时当成笑话给家里人讲了。 秋智妈虽然有些担心,但一想,这毕竟只有两只羊,又不是大牲口。自己找了绳子,把两只羊拴在一起,让大智牵着去放。大智很高兴。他经常听根生吹牛,讲一些放牛、放羊经。这次大智很得意,“根生,不用在我跟前念经了,老子也是放过羊的人了。”于是他谁也没喊,自己牵着羊去了细沙河。秦秋智想都没想,下意识的方向就是细沙河。 秦秋智喜欢细沙河,也离不开细沙河。他在春天写作文,就写了一篇《细沙河向东流》的作文,林老师拿到全校去读了,并且让学生们写读后感。秋智看了花丽写的读后感。花丽说,自己的话也在这个作文里,可就是表达不出来。林老师把花丽的读后感也在班上读了,说这两篇都是真情实感,说秦秋智写的是散文,形散而神不散。林老师改过之后,又让大智重抄一遍,投稿发表了,大智还得了两块二的稿费,这着实让秋智得意了一阵子。大智知道,马上要去公社念书了,要住校。虽然那里也是细沙河,可哪有时间这么自由地在细沙河玩耍啊。 他边走边想,已经看到了河岸那茂密的槐树林,还有那不成行的弯柳,听到了细沙河音乐般的流淌声,听到了孩子们无拘无束的嬉闹声。他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细沙河,我们三个来了。”两只羊看到了细沙河,也许是渴了,使劲地跑了起来,大智就撒欢地跟着跑。这两只羊常来常往,也不走平道,想穿过这个沟过去,这是最近的路,羊边走边吃,两不耽误。大智也喜欢这个沟,里面各种植被把整条沟遮盖的密封不透。只是里面阴森森的,秋智一个人时从来不敢进去,并且深一脚浅一脚地也不好走。 于是他就使劲地拽着两只羊走平地。这两只羊也不理他,自顾地跑着。秋智喝止不住,让两个畜生带着往前跑,前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沟涯,弄不好都得摔下去。大智急的要哭出来,眼看这两只羊就要跳下去,大智急中生智,趁两只羊分开走时,立即把绳子套在一刻大树上,两只羊正好也到了沟涯边上,刚要下去,绳子到头了。一只羊踩着实地,进退不得;另一只一脚踩空,吊在了沟涯上。两只羊凄惨地叫着。 秦秋智撩开背心,擦了一把汗,然后用背心扇着风,得意地说:“你们这两个畜生,想玩我?老子也是参谋长呢!哼。秦立言和何根生都让我玩的丢丢转,别说你们了。你们在这消停地凉快一会吧,本参谋长要歇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四、四十人宿舍 秋智嘴里唠叨着,也不顾两只羊的哀嚎声。看到小沟边上有一片红红的东西,大喜,这是熟透的欧栗,味道甘美,是孩子们在山上的美味佳肴。大智正渴呢,边摘边吃,看差不多了,把背心扎起来,摘一些放在里面,回家给根生和花丽吃。这时已经听不见羊的哀嚎声了。 过了一会大智听见有人喊:“谁放羊呢?羊不行了。” 大智听声音是秋洁,走了过去,说:“七哥,我们家的,刚刚他们撒欢跑,我把它们縻在这了,你干啥呢?”秋智看他拿着一把镰刀和一个手锯,知道他在干啥。他在砍独棵的刺槐树,到公社去卖,一根两毛钱,大伙都知道这个勾当,但是封山育林,没有人来祸害这些树。生产队的加工坊分给了个人,秋洁没了营生。秋智早就听妈妈讲过,秋洁“五马倒六羊”的,不安分过日子。大智问完他也后悔了。 秋洁没接他的话茬,瞪着他那女人般秀气的眼睛吼道:“老九,你这败家玩意,这羊让你硬生生给吊死了,还在那没事似的,回家二婶不打死你。”秋智这才发现,两只羊真的没了动静。听他一说,慌了手脚,赶紧看一下,两只羊都吐出了舌头。 秋洁走到跟前试一下,说:“这只还有气,这只死了。”用镰刀使劲地砍断绳子,一只滚到坡下,被一丛棉槐挡住了;另一只在边上挣扎几下,站了起来,又走了几步,够着刺槐叶子吃了起来。 秋洁向周围看了一下,说:“你在这别动,把这只活的拴上,我得赶紧走,一会这儿一准儿有人来。我回去告诉三哥,让他们拿家伙式弄回去,你啊你啊。”指了指大智。转身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里。 大智现在反而镇静了。羊是死了,回家咋圆谎吧。现在大哥秋仁做了大队会计,不一定在家,还是自己想个办法吧。秋智等了四十多分钟,秋智妈和秋洁来了。赶着德禄家的牛车。大智偷看一眼妈妈,一脸的平静,也没问秋智。几个人把死羊装上车,把活羊拴在车尾巴上,回去了。回到家里,德禄、德明已经等在那了。他俩把羊皮剥下来,把肉剔好。晚上炖了一锅羊骨头和羊下水。第二天正好是细沙河集市,秋仁赶着驴车把肉卖了,一同卖的还有那个劫后余生的孤羊。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埋怨大智,显然是秋智妈叮嘱过的。大智心里惭愧了好一阵,多割了许多柴火。自己也在想,老子也是放过羊的,而且还轰轰烈烈,根生比得了吗? 转眼暑假过去了,细沙河中学开学了。大秦庄小学一共考上了七个,让程校长和老师们吃惊的是,何根生竟然考上了,这也让大智和花丽大吃一惊。只是三个人没分在一个班。大智和根生一个班,也是一个宿舍。接到通知那天起,几个人就憧憬着。住到学校去,一是不用听家里人唠叨;二是学校的饭菜总要强过家里吧。现在虽然包产到户了,可一年的各种开销都依靠这一亩三分地。三个人家里忙忙地办了粮食关系。花丽是吃红本的,在粮站里转一下手续就可以了。秋智和根生就不行了。家里拉着学生四个半月的口粮,卖到粮站,粮站再给一张粮食关系手续,拿到学校,每半年一次。他们听学兄学姐们说,每周都能吃到细粮。花丽倒无所谓,根生和大智更加期待了。 开学了,大智和根生背着打满补丁的行李卷,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洗脸盆和饭盒,没有什么牙具等洗漱用具,两个人也从来没刷过牙。两人走到宿舍一看,哇,好家伙,不算大的房间摆了上下两排通铺,一共有四十个床位。两个班的男生合成一个宿舍,剩余的到混合宿舍住。两人安顿好,坐下来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 自这以后,两人步入了中学生行列。伙食不好,这还不算,主要是吃不饱,一个月还要拿六元钱的伙食费。学校实行以班为单位打饭,二十个人在一起,把饭打回到宿舍,棒子面大饼子,确切地说是发糕,每人一个,有时是通红的高粱米饭,一人两勺。菜是炖大白菜或炖萝卜条,一点油腥都见不到。每个班二十人一盆,轮值打饭,每两人一班。轮值的学生分饭、分菜都很公平。大智和根生都是穷人家孩子,饭菜还习惯,就是吃不饱。这一天三顿归成一顿还凑乎。学校也知道学生们吃不饱,每天晚饭后、自习课前允许学生“加餐”,也称“加量”。棒子面大饼子六分钱,一碗白菜汤三分钱,数量也有限,去晚了就没了。但是对秋智和根生来讲,只能干流哈喇子,没钱。 在这四十人的大宿舍里,行李,服装鞋帽各不相同,条件好的,被褥都很齐全,像严松这样的,还有毡子,东西都很齐备。根生和大智就不行了,大智还稍好些,虽然没有褥子,有一床大被子,虽然打着许多补丁,可是晚上连铺带盖都解决了。根生只有一个薄薄的被子,打满了补丁,来之前春花重新洗过,又做了一遍,根生想和嫂子或大姐要一床被,被春花拦住了,春花认为,他们都知道这情况,只是装糊涂,不去求他们。 天逐渐地凉了下来,根生耐不住晚上的寒气,再加上饿,经常失眠。宿舍人多,晚上千姿百态,千奇百怪,咬牙的,打呼噜的,说梦话的,不一而足。让他最感兴趣的是严松,他梦游,和根生临铺,其实是紧挨着,都在上铺。根生听家里人说过,这是睡毛愣了,这时候谁也不能打扰他,否则这人会魔怔的。这严松每天晚上睡到半夜,坐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含糊不清地说一大套,然后溜下床,端着脸盆走出去打一盆水回来,把地上的东西摆整齐,然后就开始擦东西,连床腿都擦了,一个多小时后,嘴里说着,这才像样,上床睡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五、毛巾的真相 第二天早晨起床,有的人就大喊大叫,因为许多毛巾都成了抹布,大家互相猜疑。今天是王成的毛巾脏了,他就骂骂咧咧地说了一通。过了两天孙福利的又成了抹布,这次孙福利不干了,找上了王成。王成看到别人的毛巾也成了抹布,有些幸灾乐祸,说了几句风凉话。孙福利本来就怀疑是王成干的,看他这表情,就说话了:“王成,那次你的毛巾不是我弄的,你干啥把我的弄脏。你这明明是在打击报复。”殊不知他的话有漏洞,让王成抓住了。 王成说:“打击报复?什么意思,我的手巾是你弄脏的?真是日久之贼不打自招啊。”两个人越吵越厉害,也没去早操,动手打了起来,还是舍长带着几个人拉开,早有人跑去找班主任。班主任谢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分完宿舍就很少来检查。看闹的不像话,又没出操,生气了,把几人都找到办公室调查了一番。这谢老师长得不怎么样,大个子,方盘大脸的,粗重的眉毛,大眼睛,如果不是头上的马尾巴辫子,还以为她是个男的。别看她长得不咋样,思维却很活跃,看样子不像是两个人弄的,就问宿舍里谁没有毛巾,两人异口同声“何根生”。谢老师训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俩人都写一份一千字以上的检讨书,老师看过后在班级读出来,然后让他们回去了。 这些事根生心里门清,但是他谁也没告诉,怕对严松不好,后来还是没管住嘴,当笑话一样告诉了秦秋智,秦秋智也说别再告诉其他人了。王成和孙福利打架,何根生真想说出来,想一想还是忍住了。下午自习课,谢老师找了他,刚到办公室,老师劈头就问:“何春根,知道老师找你啥事吗?”谢老师抬起那有些浑黄的眼睛直视着根生,看根生茫然地摇摇头,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问道:“你和老师说实话,王成他们的毛巾是不是你弄的?自己承认了,老师会原谅你的,要不然,把家长找来。” 何根生很吃了一惊,这事咋又扯上自己个儿了,想到在小学时的日子,有些气恼,反问了一句::“老师,你为啥说是我干的?”这句话一出口,大出谢老师预料,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吃惊地看着根生。国家刚刚拨乱反正,知识分子的地位得以提高,这两年,学生在老师面前已经非常听话,没有敢直接顶撞老师的。 谢老师有些难堪,毛虫眉一耸一耸的,鼻翼也一张一翕,显然是十分生气,又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在吼叫:“何春根,我在问你!正面回答。” 何根生胆子不大,但性格倔强,几年过来,看惯了白眼和冷面孔,仰起头似的说:“我不知道。”说完偷偷地看了一眼谢老师,看她脸色在渐渐变红,根生也不怕,又偷偷地扫视一眼其他老师,有的在挤眉弄眼,有的装作义愤填膺。但是都逃不过根生的眼睛,其实每张脸上都写着一个成语“幸灾乐祸”。在小学时,何根生是办公室的常客,也都看惯了老师们这套,觉得他们都挺没劲的。 这时谢老师哆嗦着站了起来,环视一眼办公室,也许是为了自己这一点最后的尊严,大声吼道:“何春根,从现在起停课,找来家长再处理你,站到一边去。”根生本想说一句“随你便”。一看老师们的表情,压了回去,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墙角。谢老师指了指他,气恨恨地走了出去,其他老师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何根生,摇摇头,继续干活。 谢老师走到班级里,把秦秋智叫了出来。大智看老师把根生叫走了,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根生犯了啥错,真替他担心呢。看老师叫他,觉得可能又有大事了。老师先问了一下根生家里情况,大智说了一下。谢老师皱了一下眉头,说:“照你这么说,何春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那也不能成为犯错误的理由。秦秋智,你们是一个村的,怎么能联系到他们家长?” 大智吓了一跳,果然根生又犯了大错误,说:“老师,我能问一下何根生为啥事了吗?” 谢老师说:“你是明知故问吧?你们寝室这么大事你不知道?” 秦秋智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谢老师,说:“老师,他们打架有根生啥事啊!他们是因为手巾打的架。你不会以为手巾是根生弄得吧?” 谢老师也没生气,和气地说:“秦秋智,你是一个好孩子,不要替何春根,对,也就是你们叫的何根生打马虎眼,这是明知眼漏的事,你想办法通知何根生家长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大智迟疑了一下,追了过去,说:“老师,这手巾的事和根生没关系,我知道是咋回事。” 谢老师停下脚步,说:“你知道?那你咋不早说?到底咋回事?”秦秋智也不隐瞒了,把知道的都告诉了老师,请求老师保密,不然严松会难过的。再看谢老师,就像电击了一样,怔怔地看着大智,看了几秒钟,有气无力地说一句“你回班吧。”走了。过了一会儿,何根生回到了教室,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早有大秦庄的学生讲了他的光荣历史。根生也不在乎,大咧咧地坐回去看书去了。 毛巾事件过后,大家都把自己的手巾单独放了起来,严松梦游时只能用自己的。人们发现只有严松的毛巾经常脏,严松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也怀疑是根生干的。这天起床铃刚刚响过,严松就大喊大叫。人们都在紧张地洗漱,准备出操,看他叫的吓人,几个人就过去了。严松喊道:“你们看,我的被火上c褥子上都是虱子。” 舍长说:“严松,快点吧,我们以为啥大事呢!谁的行李上没有啊!” 严松说:“舍长,我告诉你吧,我没有,我们家也没有,你们来看一下,谁能有这么多?”秦秋智心里明白,是何根生的。这严松父母都是原陵县税务局的干部,家里吃红本c住楼房,不可能有虱子。想到这里,边擦脸边走了过去,这时候王成和舍长也过去了,踏着床梯看了一下,把几人吓了一跳,干净的没有一个补丁的被子上c褥子上有许多圆滚滚的虱子。严松脱下刚刚穿上的衣服,上面也有许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六、打虎真兄弟 大伙不约而同地看一下根生,他还在蒙头大睡,他夜来睡不好,早晨就更困了,只是现在他并没睡着,在蒙头装睡。因为他也不刷牙,随意地洗把脸就出操,早晨就不像其他人那么着急。王成把他喊起来,他装作才睡醒的样子,就想赶快下床逃之夭夭,早让舍长拉住了,说:“根生,我想看看你被火。” 根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嘴硬,说:“去去,被火有啥好看的。”王成趁他不注意,一把扯开,大伙一看,真是布满了虱子。王成知道,根生右边是孙福利的床位,孙福利不在屋里,王成故意地在孙福利的被火上使劲地抖了一下,放下了。 秦秋智看不是事,赶忙说:“早操铃声快响了,快收拾吧。”严松不干,大吼道:“何根生,我见天见地身上刺痒,原来是你干的,我告诉你,你对内搞活我不管,就不许你对外开放。”孩子们差不多都洗漱完了,听他说的有意思,都大声笑了。 根生脸上挂不住,也大声说:“严松,你咋就说是我对内搞活呢,我还说是你养活的呢。” 严松说:“何根生,我看你也是个爷们,敢做不敢当。” 这时出操铃响了,根生抱起百衲衣似的破被子一下子摔在严松的铺上,嘴里还说道:“那我就爷们一把,彻底开放。”没等严松反应过来,下了床,扬长而去。 严松抱着根生的破被子,气的脸都紫了,大声喊道:“何根生,你等着。”何根生听得清楚,这多年,这话听得还少吗,也没理他。 要入冬了,天黑的格外早。当天晚饭后,秋智吃不饱,也没钱加量,就早早到了教室,有时花丽也会偷偷地过来送点吃的,怕别人看见说闲话。别说不同班了,一个班的男女生都不敢接言,尽管都渴望互相说说话。如果有人看到在说话,马上就会传出绯闻。有时秦秋智早到教室,花丽就和做贼似的,拿着东西送过来,当然是给大智和根生他们两个人的。现在秋智正在聚精会神地解一道数学题,教室里还有几名同学,这时花丽在门口喊他。秋智很惊讶,觉得她胆子太大了,看她空着手,脸上还有细汗,知道出事了,赶紧走了出去。 花丽说:“大智,快点,有几个人在打根生,快跟我走。”两人急急忙忙地跑去,到乒乓球室前面,五六个高年级的学生围着根生,这几个人大智都知道,严格说,学校的师生都认识,也算是风流人物,他们都是细沙河部队疗养院的,这里称部队大院的。他们平时没事还找事呢,根生怎么惹到了他们?秋智看根生的鼻子流着血,手里拿着一个木棍子。那几个人围着他,僵持着,显然也顾忌根生手里的棍子。大智来不及细想,看到旁边有一些干树枝子,用力地折断一个,带着上面的树杈子,大吼一声,朝几个人扫去。 根生看来了帮手,振作起来,抡起木棍子就往上冲,花丽在旁边乱喊,也不知道他喊啥。这几个人看他们两个疯了一样,都退到乒乓球室门口。这时又过来两个高个子,手里都拿着棍子,看了一眼花丽,大声喊道:“你是叫花丽吧?” 花丽说:“我爱叫啥叫啥,臭流氓!” 那个人又说:“这么说是了?你哥哥是花文秀吗?” 没等花丽回答,秋智马上说:“是。”他知道这里可能会有些门道,自己再这么僵持下去,一准儿会吃亏。自己的同学朋友都在旁边看热闹,谁也不敢帮忙,他早听说这花文秀和部队大院的有来往。 那个人就问:“这么说你们是大秦庄的?” 根生不买账,吼道:“是又咋样?” 那个人也不理他,对另外几个人说:“都进班吧,这事过去了啊,不行再找后账了。花丽,你去上课吧,我是你哥的朋友。” 又对大智说:“告诉你那个二x朋友,在宿舍里可别在嘚瑟了。”说完和几个人扬长而去。 秦秋智听完这话,霎时间明白了,是严松,是他在作怪。喊过根生,问了一下,根生说:“大智,你说这他妈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几个货,我从来没得罪过他们,刚才还问我是不是何根生,明显是也不认识我,我他妈的又着了谁的道了?”这时谢老师传下话来,第一节晚自习不上,回到宿舍安炉子。两人回到宿舍,其他人也刚刚回来,看见他们打架,不好往前凑,因为不敢得罪部队大院的人,秦秋智人缘又好,干脆都回来了,正在懊恼没看到热闹,回来的人说没打起来。严松正在隔壁商量想搬到那个宿舍去。秦秋智也没和宿舍人打招呼,到隔壁把严松叫了出来。严松这人心地不坏,只是觉得自己的手巾一次次地被根生糟蹋,又加上早晨根生当面呛他,这才找到高年级的亲戚,由这个亲戚出面找了部队的人。看秋智来找他,也有几分赧然。秋智也没和他客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也不管目瞪口呆的严松,转身走了。 安完炉子,试好了,学生们去上了第二个晚自习,秦秋智下意识地向严松那看了一眼,发现座位空着。下课后回到宿舍,直到熄灯也没看见严松回来。秋智憋不住了,问了王成。 王成说:“谁知道呢?这严松是敞亮人,今儿个哭的很伤心,跑到校长室给他爸爸打电话,他爸爸带着吉普车给接走了,可能明天过晌回来。”秦秋智心里有几分内疚,尤其是把严松梦游的事告诉他了,他可能受不了。一天了,严松也没上课,大家吃完晚饭的时候,秋智正准备去教室,宿舍门前开过一个草绿色吉普车,下来一男一女,最后严松下车了,大包小包的拿了很多。严松告诉大伙,这是他爸爸妈妈,又和舍长悄悄地说了几句,舍长就让大伙都走了,留下了秋智c根生c王成和舍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七,肉皮黄豆菜 严松爸爸说:“何根生c秦秋智,我感谢你们两位同学,这是我和你阿姨的一点礼物,别嫌弃。”也没征得同意,到上床把根生的行李和换洗衣服都拿了下来,放在一个大口袋里,根生刚要说话,大智拉他一下,他俩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们收拾。他们把根生的行李都换成了新的,一床褥子,一床被子,又放在床上两套内衣裤和一个棉猴,给秋智一个棉猴。根生感觉莫名其妙地,死活不要。 严松说:“根生,从今儿个起,你是我亲哥,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向你道歉。对不起了。你要是不要这些东西,是打我们一家三口的脸呢。”几个人都说和着,根生知道入冬自己的破被子挡不住寒气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也就收下了。秋智倒是没推辞,谢谢叔叔阿姨就收下了。从这以后,严松经常和他俩一起吃饭,加餐必是三份。 谢老师为那次事情也懊恼了好长时间,从大智那里了解到根生家的情况,也在多方面照顾他,只是根生的哥嫂对他还是不闻不问。根生是个要强的人,受了严松的这么多好处,总觉得过意不去。大智也是,不过大智还是有办法的,大智有个好嫂子,又有一个正常的妈妈。秋仁家的特意到学校一趟,给他送来一个薄薄的褥子,这就很不错了。尤其是每次星期天回家,婆媳两个总是想办法个弄些吃的带着。现在秋仁在大队当会计,比原来活泛了不少。周日晚上回学校,秋智从不空着,鸡鲊咸菜c油茶面c炒面,有时还能带几个大饼子,三个人分享。根生心里更难受了,每天只是吃他们俩的。 这天轮到根生去打饭,在排队时,他闻到了炒菜的香味。他知道是教工食堂传出来的,使劲地咽了几下唾沫。看着老师们拿着饭盒进进出出的,羡慕的不得了。他发现教师的卖饭口没人了,让一起打饭的人先排着,他溜进教工食堂,看有几个菜盆,其中有一个是肉皮炖黄豆芽,一层层的肉皮使根生饿透了的肠胃霎时间兴奋了起来,刺激着他的大脑,他的眼睛都绿了,真想一口吞掉这半盆菜。这时外面同伴在喊他,赶紧跑了出来。他不止一次听说。高年级的学生,尤其是体育队的。经常去教工食堂偷馒头吃。他想,现在是冬天了。馒头偷来也没法吃。倒是这肉皮黄豆,越凉越好吃。他决定今晚动手。严松知道自己梦游后,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现在好了不少。晚上等大伙都入睡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一饭盒去,也不影响老师们吃饭,也好对严松和大智有个交代。 根生一直没敢睡,躺在床上假寐,也感觉到有人出去进来的,是去厕所的。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穿上外套,拿上早已准备好的饭盒,直奔食堂而去。这已经是阴历十月下旬了,一勾残月挂在东南方,整个细沙河公社都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火车站那几盏灯有气无力的亮着。四处静悄悄的,也没有火车的轰鸣声。根生有点儿害怕,定定神,又四下张望一下,确信没有人看见自己,走到食堂门前,在月光下观察着门锁。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咳嗽,不觉不骨悚然,正好又吹过一阵冷风,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根生顺着声音看去,一个人站在那里。根生突然想到了鬼,不觉魂飞魄散,刚想撒腿就跑,看那个人(也许是鬼)朝这边走了过来。这时的根生,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又像是长在了别人身上,根本不听自己使唤,一动也动不了,心里明白,知道自己有麻烦了。这个人在不远处停下来,问道:“谁在那里?”根生听这声音明明是大智,可大智在睡觉啊,他以为是出现了幻觉,亦或是在做梦。那人又喊了一声,没错了,是这该死的大智,他回了一声。 大智走了过来,刚想问根生在干啥,看见他手里的饭盒,又看一眼食堂门,不用问了,啥都明白了。根生刚想往回走,大智问:“有目标吗?” 根生乐了,小声说:“有,打饭时看好了。就是这锁打不开啊。” 秋智走了几步,说:“不能开锁,开锁明儿个都知道了,你站这别动,看我的。”秦秋智爬上门前的那棵柳树,走到窗子前的那个树杈上,到了窗户亮子上,拥开窗户亮子,打开窗户扣,使劲一推,窗户开了,大智溜下树,说:“根生,你有目标了,进去拿吧。” 根生大喜,说:“好兄弟。”爬了进去,过了几分钟,从窗户跳了出来。往地上一跳,从兜里掉出几个东西。秋智捡起来一看,是食堂的饭票,师生通用。 大智生气了,说:“何根生,你是不是傻啊!你要是拿这些饭票,那可不是拿两个馒头的事了,送回去。” 根生笑嘻嘻地说:“大智,就这一次,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啊!”不管他咋说,大智就是不允许,根生只好又送回去,出来关好了窗户,知道是插不上了。根生拉着大智走到一个没锁的教室,拿出来馒头递给大智,大智接过来,馒头还是软的,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饭盒里就有菜,谁也没吃,每人干掉了三个馒头,也不觉得干渴。 根生有了底,又有大智在,也不害怕了,问大智:“你这么晚在干啥?是不是也在打食堂的主意。” 大智说:“实话告诉你吧,我早都打这个主意了,就是还没付诸行动呢。我在练蹲马步呢。根生,你可好久没练了,你忘了师父咋嘱咐的了?” 根生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每天都觉得有人在晚上进进出出的,以为是上厕所,原来是你捣鬼。大智,我劝你算了吧,见天蹲马步是练不成的,师父肯定有绝招不教咱们。” 秦秋智笑了,说:“别胡说,师父说她也是这么练的。”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回去了,约定好,一周去食堂偷一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八、最棒的早操 宿舍里安了炉子,睡觉前压好煤,学生们在温暖中安详的睡去,等炉子灭了,学生们也睡熟了,感觉不到冷了。根生和大智都有了好被褥,倒比秋天时强了不少。不过也有一个让学生们烦恼的事儿,学校主管德育的刘副校长每天早晨都不等起床铃想就来叫。刘副校长五十几岁了,是一个秃顶的矮胖子,每天早晨他那不紧不慢的又略带一些磁性的男中音在宿舍区回荡,“起床了起床了”。学生们非常反感,可以说是烦透他了。大家每天在睡觉前都谈论这件事,苦于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大智想出一个妙招,这天讲给了大伙,学生们都说妙计,也有夸大智聪明的,也有说他损的,连根生都笑着说,这些人属秦秋智最损了。最后一致通过,由严松通知各宿舍,明天早晨统一行动。 早晨刚刚过五点,刘副校长就来到宿舍区,和往日一样,边走边喊“起床了起床了”。从东喊到西,又从西面喊回去,哪个宿舍灯也没亮。老校长慌了神,在宿舍前大喊大叫,所有宿管老师都跑去了,拿钥匙把各个宿舍门打开,所有宿舍都空无一人,正在大家面面相觑时,操场上传来了有节奏的跑步声,间或又有“一二一,一二三四”的号子声。刘副校长十分诧异,带人跑向草场,看三个年级所有的男生都在跑步,他喃喃地说:“我敢保证,这是我从教以来最棒的早操。”但是大家分明看到他灰白的脸和哆嗦着嘴唇,也听得出不同以往的带有颤抖的声音。 学生们胜利了,自那以后,每天早晨再也听不到“起床了起床了”那不紧不慢带有磁性的男中音。学生们终于可以睡到起床铃响了,大家都夸秦秋智,连高年级的学生也知道他了,秦秋智心里很是得意了一阵子。后来知道了,刘副校长家住在火车站前,离学校五里多地,他有心脏病,不能骑洋车子,每天四点就在家里走,怕生炉子时有煤气,孩子们会中毒。那天的事把他吓得不轻,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为此大家都沉默了,秦秋智心里除了后悔外,更多的是歉疚。 最近一段时间根生学习也很用功,别看根生基础不好,但是他干啥像啥,谢老师找他谈了几次,劲头更足了。每天也不白吃大智和严松的东西,一周总会和大智光顾一两次食堂,这一周基本都有肉皮黄豆咸菜吃,其他人也羡慕的不得了,根生有几分得意。 这天早晨,三个人正在吃早饭,有一饭盒肉皮黄豆咸菜,这是头一天晚上才搞到的。三个人吃的正开心,教导处的老师带着学生会的几个干部闯了进来,命令所有人离开饭盒,回到自己的床上。秦秋智马上意识到有问题,就想赶快藏起来饭盒。严松不知道,直说:“我再吃一口。这好吃。”没想到这句话首先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立即走了过来,几位老师拿起来看了一会,问道:“这是谁的咸菜?” 严松说:“老师,我的。”有的老师认识他,也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有不认识他的,看他穿着圆领的毛衣,白白净净的,尤其是脚上的棉皮鞋,这是普通人家很难见到的奢侈品。几个老师犹豫了。正在这时,学生会的主席走了过来,大声说:“老师,我敢担保,就是这个。” 老师点点头,说:“这位同学,跟我来,有事和你说。”严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要走。 根生说话了:“老师,这个饭盒是我的,我和你去,有事问我吧。”使劲地朝大智使了个眼色,走了出去。 根生随着老师来到政教处,主任等在那里,看他们进来,知道查到了。学生会主席说:“主任,这个办法太灵了,一查一个准。”主任挥一下手,学生会的都出去了,两位老师又详细地说了一下经过,也走了出去。根生心里一阵阵紧张。 主任问了一些家里情况,然后才问:“这饭盒菜是哪来的?” 正在这时,谢老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接过话来:“主任,这是我班的学生,他咋啦?犯纪律了,交给我吧,不给领导添麻烦了,写检查,全班同学面前检讨。” 主任有些不高兴,这不是装糊涂嘛!老师们都知道了,你作为班主任的能不知道,明显是护犊子。说话口气也就不客气:“谢老师,交给你处理?你能处理得了吗?我也只是简单地问一下,等校长来交给他处理吧。” 谢老师看他说话挺不友好,也生气了,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犯多大事啊!”主任也不回答,把饭盒使劲地一推,看着谢老师。 谢老师索性糊涂装到底,问道:“这是啥意思?” 主任说:“问你的宝贝学生,何根生,告诉老师,这是在哪弄的?是在咱们食堂偷的吧?” 谢老师不等根生说话,赶忙说:“主任,这不一定吧,单单咱们食堂做这个吗?我们家里也经常吃。何根生,你说话啊。” 何根生知道老师护着自己,看老师为难,心里惭愧,不想让老师给这个主任说小话,自己索性应了下来,杀剐存留听任其便,大声说:“主任说对了,我在食堂偷的。”谢老师恨恨地瞪了根生一眼,一跺脚,转身走了。 根生的事没连累任何人,全部一人承担,学校看他只拿一些吃的,连饭票都不动,也就想轻轻撂下,于是雷声大雨点小,给根生一个警告处分。根生觉得处分倒是无所谓,去食堂偷东西也不丢人,就是感觉对不起严松和大智,况且以后只有吃人家的,到了寒假,不上学了。春生正为家里的情况头痛,根生不念了,正合了他的想法。根生自此只能在家里顺着垄沟找豆包了。 花丽妈刘老师调进了镇中心小学,家里人都搬进了工厂家属院,开始一家人寒暑假还回来呆段时间,后来也不回来了。是花丽哥哥花文秀,高中没考上,在家待业,和部队大院的小青年们混,把一个在一起混的小姑娘强奸了,正赶上严打,抓起来判了流氓罪,押送到新疆农场劳动改造。刘老师是一个要刚要强的人,觉得到哪都抬不起头来,再也没回过大秦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八十九、永远做朋友 秋智考完高中了,还不知道成绩,想在德福大爷家学书法。大姐秋霞来电报了,章守才出了车祸,压断了一条腿,肇事司机逃了。现在省城正骨医院呢。秋智妈掉了一通眼泪,自己去不了,让秋智先去打前站,她安排一下,随后和秋仁去。秋智才十六岁,这跨着省呢,交通又不太便利,秋仁不放心。秋智妈其实也不放心,没办法,狠下心来。把应用东西给秋霞带去,装了满满一大提包,又嘱咐秋智怎么坐车,到大姐那问明白,然后给家里人回个话。决定明天就让秋智走,这边把行程拍电报告诉秋霞。 吃完晚饭,太阳还没落山,秋智跑到根生家去了,根生念到初一,不念了,在家里干农活,放牛羊。两个人还一如既往,每个星期都见一面,还一起到细沙河边上练气。现在没人指导他们,他们已经掌握了要领。根生还是每天练那几套拳法,有时也拿树枝子当剑耍一阵。秋智就是练气,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超过了大人,只是不露声色,有时也和根生一起练拳。根生家虽然还穷,但也不是前几年了。根生妈药物控制着,只是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不再闹了。根生姐夫民办教师转正了,哥嫂都是吃红本的,人们也不像前几年那么歧视他们了。 春花快二十岁了,人缘好,这个村的女孩子都来找她玩。根生长成大人样了,这穷日子,稀粥烂饭,愣是没耽误长个子,高高的个子,长着长而粗的眉毛,黑亮的眼睛,黑红的方脸上透着刚毅。这些女孩子都喜欢逗他。春花也有意识地在这些人中选出兄弟媳妇,大家都看出二丫喜欢根生。但是春花心里看不上她,一是她家里全是姑娘,不但孩子特性,将来负担也重。二是二丫长得也不好看,有点弯腰,小眼睛,赤红脸,说起话来高声大嗓的,哪有女孩子样,管说人们叫他假小子。春苏也十多岁了,看秋智进来,也不管别人,跑上去抱着喊九哥。秋智一看屋里全是人,窗户全敞着,秋智看了看东屋,只有根生妈在抽烟。 有人说:“苏子,你那么稀罕你九哥,长大给他当媳妇呗。” 春苏这么大了,也懂些事了,说:“你们这么多,哪还能轮到我呀!” 秋智说:“苏子,九哥谁也不要,就要你,你二哥呢?” 春花说:“说去厕所了,有一个钟点儿了,只要这些人一到这儿,他保准儿说去厕所,然后就顺尿道跑了。”一屋人都笑了。 二丫说:“春花,你家根生长得和高仓健似的,挺有样的。”大伙儿都说像。 秋桂说:“我九哥长得像达式常,你们好好看看,像不像?” 春苏说:“不是,你们不会看,九哥长得像王心刚。”说完跑出去拿回一本大众电影,指着封面说:“你们看看,多像啊。”大伙就七嘴八舌地评论,长高了,长得白啊等。 有一个人下炕了,说:“小九,我和你比比谁高?”拉着大智就要比。 春花说:“比个子是比个子,不能干别的啊。”大伙儿又起哄。 大智说:“二姐,我也去厕所。” 春花笑着说:“犊子玩意,这么不禁逗呢,去吧。”女孩子们就在后面哄笑,然后接着谈论那几个明星。 秋智刚刚走到门口,听根生在房西喊他,他跑了过去,问道:“你咋在这躲着?” 根生说:“别明知故问了,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尝到滋味了吧。就这样,平时这女的人少时可小心了,人聚在一块堆比男人聚堆儿还邪乎,就像一些男流氓在一块,我是怕了他们。” 秋智笑着说:“你这不是在骂你二姐吗。这六宫粉黛啊,根生,不选一个?” 根生虽然听不太懂六宫粉黛,也明白大智的意思,说:“哼,就他们,我一个都看不上。” 秋智说:“花丽来你就不这么说了,也不躲出来了是吧?” 两人都大了,说一些事也不像原来那么无所顾忌了,根生说:“他们哪能和花丽比,提鞋都不配。再说了,人家花丽也不回来啊,来了我也得躲出来。” 秋智说:“这就怪了,你不说花丽是你媳妇吗,还没长大呢就变心了?” 根生听出来大智的揶揄口气,说:“大智,别寒颤我了,我他妈算哪个庙上的小鬼,我就是一个癞蛤蟆,还他妈想吃天鹅肉呢!再说,我早看出来了,小丽稀罕你,你们以为我是傻子呢!” 秋智心里高兴,但不想再说下去了,说:“别胡说,根生,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我明天去我大姐家。” “那明个回来吗?”根生问道,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忘了大智还有一个大姐。 秋智说:“你这是屁话,去关东,后儿个才能到啊。” 根生笑了,问他和谁一起去,大智说自己个去。根生一听,马上急眼了,说:“大智,我哥说现在外面不太平,骗子特多,你自个去不行,我这就去找二娘。” 秋智很感动,说:“根生,你放心吧,没事。我听出来你是真着急了,我挺感动的,咱俩不是亲兄弟胜过亲兄弟。你说咱们一辈子都这么好吗?” 根生真诚地说:“大智,你忘了细沙河作证c春秋桥作证了?除非你将来发达了不认我。我何春根对天发誓,一辈子不违背誓言。”大智听他又一次说出大名,心里更加感动,两人击掌。大智为了让他放心,使劲地握了一下根生的手,大智手小,根生手大,只听根生哎呀一声,惊讶地问:“大智,你这么大劲,练成了?”大智骄傲地点点头。 根生站起来说:“大智,我打你两拳试试。”大智站起来,根生接连用了几个把式,晃来晃去的,最后终于打出一拳,大智拿拳一顶,根生倒退了好几步,他吃了一惊,抡拳又上,大智抬起脚迅速抵住他的胸口上。 本来根生力气大,有时大人都不行,这下急眼了,说:“韩蕊偏心眼,把绝招都教你了,原来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大智又好气又好笑,说:“根生你没良心,你冤枉大姐,当时是你要好看的把式,我学的是力气。说实话,我太想韩蕊大姐了。” 根生消停了,说:“我也想她,大智,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去倒香烟。我都打听好了,河牌和象牌香烟在咱们平德市最好卖,小卖店经常断货,白拉河有偷着贩卖的,我到那倒回来卖给个人小卖部。” 大智问:“那犯法不?你有本钱吗?” 根生说:“你是真笨,不犯法能偷着卖吗?罪过也不大。我明个和我哥借四十块钱。,”大智看他说的热闹,也蛮有把握的样子,不再问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根生有些依依不舍,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哥们儿,啥时候也别忘了今儿个黑夜说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易拉罐中奖 根生第二天去了镇上,怕大哥他们上班,也没顾上吃饭,一早晨就去了。春生两口子正在吃饭,孩子在姥姥家。嫂子从芙惠看他一大早晨就来了,知道没啥好事,面上还是很热情,说:“老兄弟,没吃饭吧,嫂子给你拿大饼子。” 根生还从来没在哥哥家吃过饭,说:“没吃呢,嫂子,我自己个来。”走到厨房,看锅里贴了一圈棒子面大饼子,锅底炖着土豆豆角。 从芙惠说:“你进屋吧,这厨房太窄了,两个人转不开。” 根生走进屋里说:“哥,你这房子也太窄了。”春生点点头没说话,递给根生碗筷。嫂子端上来大饼子。根生也没上桌,蹲下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似的把一锅大饼子消灭的差不多。擦一下嘴巴,不好意思地说:“哥,嫂子,把你们早晨的口粮夺了。”春生见惯了,不以为意,把从芙惠吓傻了,怕吃坏他,想拦住他,又怕他多想,直看春生,看春生不拦着,她也就释然了。 春生笑了,说:“根生,这是你嫂子我们俩一天的口粮,你这肚子越来越能装了。” 根生吃饱了,把来意说了,加一句:“我一个月后还你。”春生两口子不同意,说不走正道,架不住根生软磨硬泡,春生妥协了,说:“不能去倒烟,哥给你指条道,现在青菜好卖,你到各庄上收菜,到集上卖,哥把自行车给你使。”让媳妇拿钱。 从芙惠翻了半天,拿出十二块钱,说:“兄弟,咱家就这些了,别嫌少,嫂子也不用你还了。”春生不满地瞪了媳妇一眼,根生早都捕捉到了。这几年他看惯了这些。这咋都比到二舅家借那五斤棒子面强,没说话,拿着钱,推着自行车走了。 第二天,根生在芦花赤收了一百多斤茄子,八分钱一斤。太多了,他才十七岁,带起来很费劲,只好骑一会儿,推着走一会儿。将近十一点到了集上,谁知道他没经验,不会保护茄子,被揉搓的有些烂了。到了市场吆喝了一个多小时,只卖了四斤,还交了两毛钱的市场管理费。 看看已经过晌了,根生无奈,准备带回家去吃。这时过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对根生说:“你是刚来的吧?”根生点点头,那人说:“这些我买了,这样了,只能给你原价。” 根生喜出望外,赶忙答应,那人也没过秤,递给根生十二块钱,说:“我叫高威,我是倒菜的,往石沟涯拉菜。买你这菜是为了拉你主道,我最喜欢豆角,云豆角,两毛钱一斤,你要能开来,明儿个到镇政府大门东边找我。到市场这来还得交税。记住,十点半之前,过时不候。”根生千恩万谢地,一看今天还赚了四块,好兆头,也没舍得吃饭,骑车回家了。 第二天,他早早就去了,收了一百斤云豆角,也是八分钱一斤,带到地方,那人果然在那。他们有大镑,过了秤,付了钱,没费什么周折,赚了十二块钱,花掉一元买了十个面包,没舍得吃,骑车回家了。他连续几天,上午倒菜,下午干农活。 秦秋智坐火车到山海关,又倒了一次火车到关东省城,坐上大客去大姐家,还得三个小时。他一点也不觉得累,虽然买票时费了许多周折,坐在车上依然是兴致勃勃地。他被飞驰而过的田野惊住了,一望无际,别说山啊,连一个土丘都少见,到处是河流,水洼处处,分成一块块碧绿的庄稼,大智不认识,感觉应该是水稻。“大姐嫁到一个好地方。”秋智想,怪不得逢年遇节往家里寄大米,虽然不多十斤二十斤,这要不是这大米产地,就那姐夫章守才,不可能同意送给丈人家,其实这也就是意思意思。秋智也明白了哥哥他们说姐夫小气,原因在这了。 他正看得入神,车停了下来,上来几个人,车上显得很挤,这几个人都在站着。新上来的一个流着口水的傻乎乎的人,倚着车上的立柱,在开一个易拉罐饮料。大智只是看别人喝过,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口水。车很晃,傻子开易拉罐时喷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脸上。这个人一上车的时候,大智就注意他了,他穿着一个很特别的文化衫,后背上印着一行字“千万别理我,烦着呢”。大智差点笑出声来。 “文化衫”擦了一下脸,急眼了,说:“你这个大傻x。”一巴掌打在傻子的脸上,易拉罐掉在车上。 傻子不干了,大喊大叫:“你打我干啥?我又不是故意的,赔我饮料,我三婶他妈给我的,我给他们家扛了一上午稻秸子。”大伙儿哄一下子笑了,大智听得不太明白,这关东话是好听,就是不容易懂。 旁边一个好心人赶忙把饮料捡起来,说:“都别这样,大伙儿都出门的勾当。”刚要递给傻子,突然很诧异的样子,说:“哎,这还有张纸条,啥玩意”又有人过来看一下,大声说:“这个傻子,傻人有傻命,这是奖券,傻子,你中奖了。” “文化衫”不相信,鄙视地说:“就这傻子还中奖呢?”一把夺过来,惊呼一声,喊道:“他妈的真是,这上哪说理去!” 有人喊:“多少钱?你那么咋呼。” “文化衫”说:“我看看啊,七千八,不是七万八,还不是,我眼睛花了,你来吧。” 好心人接过来看看,说:“是七十八万。” 车上一片惊呼。好心人说:“这是傻大哥的,还给人家吧。” 傻子说:“我要喝饮料,别的不要。” 好心人说:“傻大哥,这张纸有你八辈子都喝不完的饮料。”傻子只是傻笑,显然是不信。 好心人说:“大伙儿都看到了,这真是一个傻子,咱们去几个人,下车问问,在哪能兑奖,给他送家去,我和他家人商量,给大伙几个辛苦钱。”好几个人响应。 傻子呵呵笑,说:“我们家喘气的还有耗子。”原来家里就他一个人。谁也不说话了。坐在前排的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说:“兄弟,拿给我看看。” 好心人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她一会儿,说:“请问大姐,你是干啥的,凭啥给你看?” 大姐笑了,说:“这人在车上呢,我还能抢了跑啊?我是民政局的,兑奖这事我明白,我看一下真假,和兑奖地点。”看大伙儿还是不信她,从包里拿出工作证。 “文化衫”抢过去念了一下,说:“大姐是民政局的,给他看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一、不和谐音符 大姐接过来反复地看了几遍,说:“奖券的确是真的,兑奖地在佛山。”大伙儿就问佛山在哪。大姐说在广东,几千公里,大伙儿都泄气了。好心人就想把奖券还给傻子。 大姐说:“兄弟,你还给他就真成废纸了,我看咱们凑点钱给他,咱们去兑奖,按出钱的比例分了,都有实惠,比瞎了强。”多人附和,秋智也觉得这个法子好,大智前后左右的也都赞cd想分一杯羹吃。 大姐说:“那就只能有多少算多少了。” 后面有人问:“那咱们把钱给他了,谁拿着奖券啊?” 又是一阵沉默,一个人站了起来说:“咱们这些人,活人让尿憋死了,到终点站的、钱出的最多的拿着,大家把他的身份证和联系方式记下来。”大伙儿都笑了。 大姐说:“那咱们一会把这个傻兄弟送回去。” 几人点点头。大姐说:“我带一百四十元,都给他。” 文化衫说:“谁有纸笔,我记人名、钱数和联系方式。”大伙儿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交钱,一个交了四百二十元的人拿奖券,文化衫把记的纸给了他,到站了,几个人簇拥着傻子下了车。 大智心想,出门在外,一不小心就发财了,可惜没钱,急的直叹气。大伙儿都在高兴地议论着。突然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他们都是骗子。”也不知是谁说的。大伙儿还哂笑这个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又有人说:“妈呀,是骗子,我二百八十元啊。”大家如梦方醒。突然拿奖券的人大喊大叫:“不对,司机,停车。”大伙儿都喊。 坐在前排的乘务员说:“别喊了,喊我们有啥用?” “奖券男”不依不饶,说:“司机和他们是一伙儿的。”这时候大智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想一想也是漏洞百出。 司机终于说话了:“他们是不是骗子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人家掏钱坐车。那钱是你们自愿给的,这帐可算不到我们头上。”看得出,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奖券男”就是喊停车去报警,乘务员说:“到站再下。随便你们下车,先说好了,我们可不等着。”又走了一段,大家看到前面设了路障。一个大五十五拖拉机把一个一四一解放牌大卡车撞了,车停在路上。大智听交警骂骂咧咧地嚷呢,听不太明白,大意是,车还能开吧,那就开远点儿,别他妈地在这给我找麻烦,我没工夫伺候你们这些破事。“奖券男”看到了希望,把头探出车窗,大喊抓小偷,那两个公安权当没听见,骑上挎斗子准备走了。 司机哂笑着说:“他们有时间管这事?他们是交警,估算是罚了几个钱,喝酒去了。” 旁边一个人也伸出去大喊:“骗钱了,骗钱了,好几千啊。”连喊两遍,那两个公安迟疑了一下,好像在商量,然后下了挎斗子,迅速走过来,敲敲车门。乘务员把门打开,走了下去,不知道说了啥,两个公安又走了。刚刚那个人又喊了一遍,几个人都跟着喊。 两个公安上了车,喊道:“谁骗钱了,骗子呢?”“奖券男”简单地说了一遍。 一个公安很生气,说:“刚才是你喊的吧?你是看我们没事吧,调理我们找乐呢?我们是交警,不看你着急,大嘴巴抽你。”骂骂咧咧地要下车,谁也不敢说话了。 这时旁边一个人站了起来,说:“你们是人民公安,对待群众就这态度?这是沙锦县地面,我们联名到县里告你们。”另一个公安把那个拉了下去。大智以为他们走了,松了一口气。他怕路上耽搁,电报都拍给大姐了,下午就这一趟车,到时间接不到人不得把她急疯了。两个公安又上车了,说去派出所。 司机说:“公安同志,我们要不按时到,公司会处理我们的。” 公安说:“哪来那么多废话呢?谁让我倒霉呢?你也认账吧,这里说不定就有你的事,开车。” 车开到派出所,几个人跟着下了车,秋智闭目养神,过了二十多分钟,都回来了,来了两个公安,一男一女。女公安说:“这是大案要案,涉及金额巨大,咱们得返回去,有不随车返回的现在下车,自己想办法。”车里想起嗡嗡的质疑声。 女公安没好气地说:“吵啥?谁让你们贪小便宜,让我们也陪绑,有下车的快点,开车了。”有几个人下了车。秋智问了一下时间,三点多了,刚刚他一下子没了主意,现在镇定了,大姐家今个是去不成了。他知道姐夫在省城医院,叫正骨医院,直接去医院,再告诉大姐。他问了几个人,在东湖区,有个好心人给他写了个地址。 案子不涉及秦秋智,他扛着大提包下车了,边走边打听,快六点了才到了正骨医院。到住院处查了一下,就在这家医院,秋智悬着的心落地了,他按着标识牌直奔病房。一楼大大的栅栏门已经关上了,许多人在那吵吵嚷嚷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像是值班人员,指了指探视牌子。探视时间:下午两点半到五点四十。 秋智着急,喊道:“阿姨,我是北河来的,去四楼看章守才,他们今儿个见不到我,得急疯了。”这个人看是一个小孩子,口音又是外地人,说:“那你得问别人,他们也想趁机进来,我可不敢开。” 没等秋智求情,有一个人大着嗓门说话了:“没事儿,你开吧,咱们这些大人攀着一个小孩儿干啥玩意呢,又是从北河来的。让他进去吧,咱们都退一步。”秋智很感动,关东人确是豪气。里边的人打开了门。还没等秋智进去,大嗓门嗖地一声挤了进去,值班人员把秋智拽了进去,哐当一声把栅栏门关上了,任凭外面砸门,也装作听不见,嘴里嘟哝一句:“真给关东人丢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二、老板叫金风 话说何根生卖了七天豆角,豆角也该罢园了,他算了一下,赚了八十多块。和二姐商量,想跑一趟白拉河,春花一百个不愿意,也知道他犟脾气,拦也拦不住。根生让二姐保管钱,自己拿了四十元钱,找一个破褥单子放到提包里走了。买了起早的票到原陵县城,坐八点半的车直达白拉河,人不多,都是去上货的,现在做买卖的人毕竟不多。根生把提包扔在后座上当枕头,睡了一觉。 中午车停下来休息。乘务员告诉在哪上厕所,在哪吃饭。根生下车打量了一下,是一个集市,听别人在说叫石沟涯乡。他知道这个地方,高威的云豆角就卖到这边了,当然不一定单单这一个地方。根生上完厕所,走到大客司机指定的饭店,这个饭店没挂幌子,也没有牌子。他想进去买两个馒头,在那看了一下,有个人买了两个馒头,一碗豆腐汤,六毛钱,四两粮票,根生吓了一跳。买的那个人显然不是常来常往的,也吃了一惊,说太贵了,卖饭的也没人搭理他。 根生不敢买了,想喝口水坚持一下,走过去说:“大婶,水在哪?我喝口水。” 大婶说:“不吃饭的没有水喝。”根生讨个没趣,悻悻地走了出来。看那边还有一家饭馆,从店面看挺不错的,挂着四个幌子,也有牌子,写着“金风饭店”。根生走了进去。老板娘热情地接待了她,这个老板娘不到三十岁,瘦高个子,细长眼睛,长得细皮嫩肉的,不像乡下人。根生不由自主地看了她好几眼,感觉这人太漂亮了,比韩蕊好看。根生要了两个馒头,看豆腐汤一毛钱,也要了一碗,一共两毛钱二两粮票。不太饱,喝了一肚子凉水。老板娘又给加了点汤,根生连说谢谢。 回到车上,根生听有的人在骂骂咧咧地说是黑店。过了一会儿,司机和乘务员回来了。 司机走向根生说:“小伙儿,下次你别买我们这趟车的票了,我们可伺候不起你。” 根生明白是因为没在这家黑店吃饭,根生想你他妈地真有脸说,顶了一句:“咋的,这车是你们家的?是你们家的我都不稀罕坐!”看司机脸红扑扑的,说话有一股酒味,说:“你还喝酒了,当心我们告你去。” 这个司机被抢白一顿,看大伙儿都在盯着自己。说了一句“你等着。”回去发动车去了。 下午五点多到了白拉河。根生已经打听好了,旅店五元一晚都是便宜的,市场边上的小格子旅店一块钱一晚,早晨还给俩馒头。他走到那里一看,沿街都是这样的旅馆。他走进去才知道啥叫格子旅店,只能一个人睡下,转身都困难。一块五的比这大不少,早饭管饱,两块五的是夫妻房,有两口子一起来的。根生想好了,下次挣着钱了,住一元五的。老板叫靳红卫,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儿。问根生做啥生意的,根生告诉他,他狐疑地看着根生问他多大,根生多说两岁,说十九。 老板说:“你不知道这犯法吗?虽然别的生意不算投机倒把了,可香烟是国家专卖的。来回要多加小心,要罚没了,那就血本无归啊。你得和大客司机处好关系。” 根生心里咯噔一下,还处好呢?先得罪了,说:“大哥,你在这边熟络,给兄弟介绍一个倒烟的吧。” 靳红卫问:“你想走几条,走啥牌子?” 根生告诉他,他说:“好吧,我帮你,河牌四块八,象牌三块九。”根生算账最快,大脑就像有个算盘,说上六条象牌,三条河牌,另外要四盒河牌,先趟趟道。 靳红卫说:“你等着,今儿个晚上弄利索了,明儿早晨就可以直接走了,这个大客晚上就停在这,你还从汽车站往这走,你可够逗的。”说完走了。根生知道是司机故意不告诉他,心里有气,也不知道发在哪里,倚在床上闭目养神。 一个多小时后,靳红卫回来了,带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的,讲好价,每条烟又让了一毛,让人把烟拿了进来,根生付了钱,这个女人给靳红卫两块钱,靳红卫推辞了一下,收下了,出门送走来客,回来对根生说:“跟我上车。”拿起根生包里的破褥单子包上纸箱,亲自扛起来,根生不好意思,就想自己扛着,靳红卫说:“我扛着吧,你顺利点多跑几趟,我这个店也多赢点利。”根生想,说话够实在的。走到大客那,挺多人在装车呢。 靳红卫走过去对司机说:“侯师傅,这是我老主道的孩子,多多关照。”朝根生使了个眼色。 根生说:“侯叔,白天对不起了,这是侄子赔不是的。”拿出两盒河牌香烟递了过去。司机没想到是这好烟,平时都抽旱烟,有上货的给两盒也就是炮台一类的,这好烟给一盒都是大方的。 霎时间眉开眼笑了,说:“你这得半道下车吧,放到我的工具箱里。”看得出来对拿的货是心知肚明。 根生说:“是啊侯叔,到平德地界就下车。”司机说:“好了,靳老板,放心吧。”靳老板先走了,安排好旅客后,他还去开包子卖。四分钱一个上货,卖五分钱,根生佩服的五体投地。 根生在车上睡足了,这一天的事儿令他亢奋,隔壁又有太大的动静,那是夫妻房,他更睡不着了,实在是闹的太不像话了,他砸了一下隔板,还让隔壁的骂了回来:“好好挺你的尸,碍你啥事来!”根生又好气又好笑,没理他们。盘算着这两种烟的零售价,自己多少钱放出去合适,不知到了几点,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平德的第一个乡石沟涯乡。司机告诉乘务员只给他撕了两块钱的票,根生感激不尽。侯师傅告诉他,这月在原陵县城单日子发车,双日子返回。根生谢过司机。背起包又去了那家吃饭。漂亮的老板娘还记得他,非常热情,看他背一个大包,知道是跑单帮的,这么小的年龄,挺让人佩服。根生要了三个馒头,一个炒瓜片。看饭菜上来了,他拿出一盒河牌香烟朝老板娘摆了一下。老板娘走过来在对面坐下,问多少钱,根生拿食指勾了一下。他又问还有啥,根生说大象,她问多少钱,根生说七块五,老板娘说:“你等一下。” 根生挺警觉,说:“大姐,你不是要坏我事儿吧?”老板娘笑着拍了他一下,说了一声胡说,走了,不一会儿,带来一男一女,每样烟各留三条。老板娘自我介绍,他叫金风,这里人都知道白拉河烟便宜,怕在路上被堵住,没人敢冒险。根生这顿饭钱也免了,算完烟钱,根生问下一个集镇。就这样根生又走了三个集镇,把那三条也出手了,第三天回到家,一算账,差不多翻了一倍的利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三、也闯了关东 大智找到了姐夫的病房,章守才正在吃饭,他有几年没看见秋智了,愣了半天。秋智还记得他的模样,放下提包,喊了一声姐夫。章守才才看出来是秋智,吓了一跳,大嗓门喊了起来:“哎呀妈呀,大智啊,还有谁啊?”秋智看他这样,放心了不少,知道恢复得挺好,肯定是大姐开始没敢告诉家里,看看没问题了,才拍的电报。 秋智笑着回道:“我自己来的。” 章守才说:“老九啊老九,你还笑呢,这是省城啊。你姐知道你到这不?” 大智摇摇头。章守才想起来旁边的这个人说:“大智,这是俺家大哥。大哥,这是俺小舅子,排行小九儿。大哥你先别吃饭,快去联系秋霞去,知道今个过来,原来不说直接回家吗?” 叫大哥的人惊异地看着秋智,问:“你多大了?” 章守才说:“十六了,比紫银大一岁。” 大哥又问:“你从车站咋找到医院的?”秋智简单地说了一下,催促大哥赶快去打电话。 第二天大哥把秋智送到长途汽车站,给他买了去沙锦的车票。十点多到家了。其实大智从家里走一直到这心里也挺害怕的。大姐又生气又欢喜,让外甥和外甥女都回来,大智也没有东西给他们,把提包打开,秋霞把家乡的土特产一包一包地往外拿,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一直流个不住。两个孩子看舅舅来了,妈妈直流眼泪,不敢乱闹,拿些核桃去砸着吃去了。 秋霞说:“大智,姐给你焖大米饭,土豆炖肉,白糖拌洋柿子。”说完去做饭了。大智打量一下,这房子和关里的差不多,都是东西屋加厨房。 这里做饭和家里不一样。家里做饭都是用笊篱捞出来,这里不是,灶下烧着稻草,上面闷着饭,有点像腊八饭的做法。大米饭在家里是稀罕物,这里是主食。这的生活太好了。大智还发现,这里人穿的也好,基本没有穿补丁衣服,男的穿的都像家里的干部。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这是在车站和车上总结出来的。这里人有文化,这是大智下的定义。吃过饭,来了一位妇女,带着一个和大智差不多大的一个女孩儿。这妇女穿着碎花半袖衫,女孩子竟然穿着粉色的连衣裙。秋智的学校都没有一个人穿。 这个妇女也是大嗓门:“秋霞,娘家来人了?都谁来了?”称呼也不一样,秋智家里都称呼某某家的。 秋霞说:“大智,这是咱家大嫂,就是你在医院见到那个大哥家的。大嫂,这是我弟弟秋智,排行小九。”秋智礼貌地打声招呼。 大嫂夸张地拉起大智的手,说:“这孩子,长得和王心刚似的,真俊啊,秋霞,长得像你。念书呢是吧?看这手这嫩。昨天你自己个儿去的医院?秋霞,你兄弟真能耐。”这一番话,又拉着大智的手,大智有些窘迫。 秋霞挺得意的,但是就来一个人也觉得有些赧然,说:“谁知道这个小瘪犊子玩意咋这能耐。他来打前站,过两天还有人来。这开始不是没告诉我妈嘛!”说完,看这个女孩子直勾勾的看着弟弟,说:“紫银,这是你九舅,大智,这是大嫂家孩子紫银,你们般对般地(差不多大)。”紫银很大方地叫一声九舅。 大嫂不上炕,嫌太热,还在说:“秋霞,到有事时候就看出来了,这哥几个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找借口溜了。你就这么想吧,那老牲口还能揍出好种来。” 秋霞看他说话不雅,说:“你这不把我大哥都骂了吗!紫银,带你小舅逛逛去。”紫银早等不得了,拉起大智就跑了出去。 秋智跟着紫银走出村庄,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稻田,和在车上看到的又是不同。两个人跑到一条大河边,远远就能听到河水的轰鸣声,走到岸边,这条河把大智吓住了,汹涌澎湃,就像是千军万马奔腾不息,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到另一边的河岸在哪,大河中又有一块块陆地,可在这波浪翻滚的大河中,竟然有许多小船,在水中劈波斩浪,有的随波逐流,有的奔驰如飞。紫银说,连下几天雨,这关东河就闹腾上了,大智知道了这就是闻名全国的关东河。 大智说:“紫银,你说话慢点,我听不懂。” 紫银说:“关东人说话大嗓门,说话快,你们说话好听。细声细语地,听着舒服。” 大智说:“其实你说话也好听,长得好看的女的说话都好听。” 紫银说:“我长得好看吗?其实我也觉得我长得漂亮,小舅,你长得好看。” 秋智哈哈大笑起来,说:“咱俩就互相吹捧吧。”两人都笑了。秋智看见这些小船,在水中一起一伏的晃着,船上的人自顾自地忙活着,全不害怕。 秋智对关东这地方有了全新的认识,学着大人的口吻说:“外甥闺女,那些船都在干啥?” 紫银说:“干嘛?你这话问的,在打鱼呗!可别叫外甥闺女,叫我一身鸡皮疙瘩,叫名字。小舅,你上学吗?” 秋智说:“上学,你呢?” 紫银说:“我早不上了,小学都没念完。” 秋智说:“那咋不念书啊?” 紫银说:“俺们这疙瘩就这样,女孩子没有上高中的,男孩子也不多。” 大智回到大姐家,大嫂已经走了。大智说:“大姐,妈给你带来二百块钱,在提包里面缝着呢。让我告诉你给大队打个电话,把这儿的情况告诉她。” 秋霞说:“行,你看家,我去书记家挂电话去,俺们大队的电话在他家呢。打个电话费劲透了,那也比电报强,又得去排队,还慢。” 秋智说:“这是个好法子,回去也建议咱们大队的电话搁在秋廉大哥家。” 秋霞听他提到秋廉,脸色立即黑了下来,说:“大智,别提那个瘪犊子玩意,咱家的人都好,有人情味,就这老大,最差劲了。不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明天姐去医院,你看家,大嫂来做饭。这俩孩子吃饱了就不闹了。有事就找大嫂,这块儿就她还算有点儿人味。” 秋智说:“中,大姐,他们两口子都行吧,一个在医院护理,一个在家帮你。” 秋霞说:“小孩牙子,说你不懂你不爱听,在医院护理是十五块钱一天雇的,吃喝都算咱们的。还有大智,别老说中中的,是行,要你姐夫又得说,钟不在那挂着吗?”两人都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四、乐不思蜀了 秋智不可理解,问道:“他们不是亲哥们儿吗?” 秋霞说:“亲哥们儿多了,他们家六个呢,一个爹一个妈的,你姐夫还有两个姐姐,有一个就在省城,这么多天面都没露过。不给你说了。” 秋智接过去,说:“说了我也不懂,是吧,我最不乐意听这句话,你不说咋知道我不懂!” 秋霞笑了,说:“你懂,你啥都懂。”秋智又说:“大姐,别在长客站那解手,那算啥厕所,男女混用。” 秋霞笑了,说:“什么男女混用,那不是临时的嘛!出门在外顾不了那多,再说谁认识谁啊!”秋智看大姐都知道,不再说了。他进到那个厕所吓一跳,以为走错了,看排队的有男有女的,放心了,有的撒尿就地解决了,女的也不管那些,年轻的也有,当着人们面脱下裤子就撒尿,她们的下身大智看得清楚,大智感到好笑,知道是被逼无奈,自己也撒尿,不排队了,就地解决,这才真的是活人不让尿憋死。 吃过晚饭又来了几拨人,都来看娘家来人,一个一个嘘寒问暖的。他们穿的整齐,说起话来口若悬河。大智真是羡慕,紫银还说这里人不念书,多有文化啊!不可能不念书。有一个叫五叔的坐在凳子上,给大智讲一些国际、国内大事。什么今年五届五次会议还没召开,原因是啥,明年六届人代会有啥新政策。大智觉得他是德福大爷似的人物,在德福之上,有心结识。 这时大姐过来悄悄地掐了他一把,说:“紫银来了,在那屋喊你呢。”把大智拉到东屋,紫银在凳子上坐着呢。 秋霞笑着说:“他是这个村子给各家掏大粪的,别的活干不了,天天去邻居家蹭电视看,其实他一个字都不认识,你没看我都不爱搭理他,别过去了。”说完走了。 紫银看着他笑,说:“小舅,你那么爱听他白话,我在外面看见了。你都听入迷了。他们都这样。” 秋智也觉得好笑,说:“《镜花缘》的淑士国。”紫银不懂,也不好问。秋智想起来在大爷家读的《镜花缘》,堂堂探花唐敖遇到学馆先生的窘样,还不如不通文墨的林之洋那几句鸟枪打。想想大笑起来。 紫银敬佩的说:“小舅,你念过挺多书吧,你将来有了出息,我们能沾光吗?”大智斜躺在炕沿上,点点头。紫银站在地上,胳膊肘戳在大智的腿上,听大智讲路上的见闻。秋霞送走了客人,走过来看到这样,脸就拉了下来,紫银看小婶过来赶快起来,看出了小婶的不悦,讪讪地走了。 秋霞狠狠地瞪了大智一眼,说:“离她远点儿,别看她才十五,人小心不小,啥都懂,疯着呢,听到没?” 大智不敢回口,赶忙说:“听见了。” 第二天早上,秋霞做好早饭走了。秋智经营两个孩子吃饭,然后锁上门,带他们去河边看打鱼。外甥说带小舅去看捞泥鳅。泥鳅长在稻田埂的小溪里。大智看有人在捞,拿网子把水拦住一会儿,就有十几条,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捞了大半盆。大智跑过去看看,还有螃蟹、虾子等。外甥说,拿回家当时就煮,盐都不用放,特别鲜。大智看这小屁孩都知道,这是再普通不过了。原来看《沙家浜》,郭光建唱的一日三餐有鱼虾,大智羡慕的不得了,到这一看,没什么,又想到细沙河,和这里比还是有距离的,但是,如果问他更喜欢哪里,他还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细沙河”。 大智带着俩孩子到小卖店买了点东西回去了。大嫂和紫银在门口站着呢。大智赶紧开门,看一眼紫银,没穿裙子,穿一件文化衫和大短裤。大家一起吃完午饭,大嫂洗刷完毕走了,喊紫银一起走,紫银要再玩一会儿。大智也怕她就走,一是没有伴儿,二来怕这俩孩子闹,有时这俩孩子说话还听不明白。紫银给孩子们铺上褥子哄睡了,开始告诉家里的事。 她五个叔,两个姑姑,章守才是小叔,她奶奶生小叔时做下病根,一条腿瘫了。孩子之间挺密,只差一两岁,她爸比小叔大十五岁,兄弟不和气,这次小叔腿断了,谁都不上前,怕粘上,省城的大姑也不闻不问。小婶儿和爷爷借钱,借给二十块,爷爷说还要算帐,就是用自己家的马车拉小叔去医院,八十块,再借给二十块,凑一百。小婶儿气的把钱给扔了回去,一家子都是财迷。 大智发现紫银也挺能说,他心里明白,这是门风,谁也别说谁。大智在医院看紫银爸爸买烧鸡下酒呢,每年春节章守才只给丈人家寄二十斤大米,有时十斤,可见也是个守财奴。大姐平时也该反省一下自己个,这时候家里人都往后面躲,问题都在人家身上吗?大智懒怠听了,躺在炕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到手抓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睁开眼睛,看紫银把自己的手放在她衣服里。大智身子抖了一下,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紫银脸红了一下,看大智没生气,又拉着手放在胸上。秋智就假装睡着,不再往回抽了。紫银趴在他耳边说:“别装睡了,那地方把裤子都支起来了。”果然让大姐说着了,人小鬼大。 大智笑了,说:“我是你小舅。”把手抽出来,睡着了。他梦到了长客站的厕所,梦到了紫银,看看又像是花丽。醒来后,感觉下面湿漉漉的,看一眼紫银,依着炕柜睡着了。大智疑惑地看了几眼,没发现有啥不对,又躺下了。 这时紫银醒了,凑过来小声说:“小舅,你尿裤子了,你白天还尿炕?多大了!” 秋智说:“胡说!”感觉冰凉。他有些不知所措。 紫银看他的样子,知道不是尿裤子,说:“你的替换衣裳呢?” 秋智说:“在提包里。” 紫银下炕找出来说:“换下来我给你洗了,一会儿就干。我去东屋,别弄醒了孩子。”秋智满面羞惭,换下裤子,拿这个裤子又擦了一下,真像做贼一样。下炕去洗。 紫银在院里把压井的水都引上来了,拿过裤子放在盆里泡上,说:“我晒一盆水,一会儿你再洗洗,丢人,脏死了。”大智拿过盆自己洗,洗了一会儿,紫银接过去洗干净了。过了几天,秋仁和妈妈去呆了几天,回去了,大智在关东待上了,白米饭,鱼虾,又有各种好玩的东西,还有紫银,他乐不思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五、眼泪真管用 何根生又走了几次单帮,赚的一次比一次多,足足有两百多块,胆子也越来越大。这次又去了,货不太顺利,只好等了一天。错过了原陵的车,只好坐白拉河的车。根生有了经验,故伎重演,给了司机两盒河牌烟。这个车没有那么大的工具间,又是半路下车,只能放在车后座下面。看看就快到了平德地界。有一些穿制服的人拦下了车检查。 根生不会看服装,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索性坐在后面假寐。有几个“制服”去了车顶部挨个检查,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扔下了几个大包,让主人下车认领。进了车厢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看后座上只有一个半大孩子,也就象征性地看了几下,刚要走,猛然间看到座下面有一个包袱,拖出来,打开一看,漏了,就问是谁的。 根生假装刚刚睡醒,小声说:“叔叔,是我的。” 这人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根生十分害怕,这次一共进了二十六条,一旦被罚没,就要了他的命了,赶忙说:“叔,姨,我不敢瞒你们,是倒腾着卖去。” 一个四十多岁领导模样的女人走过来,一看,也吃了一惊,说:“你胆子够大了,你十几了?” 根生眼泪流了下来,说:“阿姨,我十五了,家里断顿了,没法子,两个妹妹快饿死了。” 女干部问:“这还用你小孩牙子操心,家大人呢?” 根生哇哇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阿姨别问了,我爸前几年挨批斗断了腿,喝了卤水,自绝于人民了。我妈魔怔了,没白天没黑夜地满山跑,犯起病来还打人,有一次差点儿把我小妹子活埋了。我今个要回去晚了,我的两个妹子不等饿死也得让我妈祸害死了。阿姨,说实话,我看他们偷偷摸摸地干这个,觉着可能也犯法,我没法子啊,阿姨。”哭的越发伤心,车上就传来了啜泣声,有的抹眼泪,大伙儿都求情。“制服们”在清点车下的战利品,主人都下了车在谈着。 司机走了过来,说:“几位同志,这孩子不可能撒谎,谁拿自己父母撒谎啊!但凡有一分之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干这个,同志,我们大家伙儿都求个情,我们都不认识他,显然是头一次。”边说着边走到跟前,说:“我看了这里没有甲级香烟,不信你们拿回去检验。”拿起一条烟扔给了一个男“制服”。 男“制服”说话了:“下次再遇见你,直接给你送到烟草专卖局去,这个拿去化验一下。”司机千恩万谢,大伙儿都叫好。 女干部说:“你们走吧,车下的人还得接受处罚呢。” 司机说:“小兔崽子,还不快谢谢叔叔阿姨。” 根生大声喊:“谢谢叔叔阿姨。”不是烟草的,损失了一条烟,有惊无险,到了平德根生下了车,走到司机那侧,说:“谢谢叔,还有两盒河牌烟放在后座上了。” 这一趟赚的最多,他和二姐数了一下,除了开始的八十多块,去掉花完的,还剩三百六十块,这是天文数字了。根生拿十块钱到镇上买回一面袋子面包,说让二姐吃个够。他决定停手了,太冒险了,一旦失手,又成了穷光蛋。这又要入秋了,还得收秋,三春不如一秋忙,忙完秋再想招。根生让二姐去信用社存上三百块。春花存完后,没事就把存折拿出来看看,这真应了那句话,穷则思变。 秋智在大姐家呆了二十多天,秋霞看出了弟弟和紫银的问题,看得够紧,可这两个孩子得空还是黏在一起,好在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家里来了电报:大娘病危,速归。秋霞奇怪,德福家的病危,让秋智回去干啥,家里也知道这里正缺人手。秋霞有心不让他回去,又不知道家里咋安排的,又怕紫银这个小狐狸精勾引弟弟。问大智一些有关大娘的情况,秋霞听完,心里明白了,虽有几分不乐意,还是同意明天就走。 秋智说:“我去告诉紫银一声。” 被大姐呵斥了一顿:“大智,一看你就没出息,你是啥人她是啥人?你将来是大学生,是有首尾的人(有前途的人),他是啥东西!嫁个汉子生一堆娃的乡下女人,现在仗着个好模样,小养汉老婆,十几岁就知道勾搭人。” 秋智红着脸说:“大姐,你想哪儿去了,我们俩也没啥啊,你骂人也太狠了。” 秋霞更火儿了,说:“你还想有啥?回去好好念书,考上大学,还指望你给老秦家光宗耀祖呢,你就这样将来也打不了响腰(没有大出息),还不得和你五哥那个瘪犊子似的。”一顿骂,大智不敢再说了。 德福家的病了有几天了,关东的秋菊也回来了。德福别的不担心,就是咽下这口气后没有扛幡的。他原以为德禄家的三个儿子会出一个发送他们俩。可是德禄到现在也不说,他就不好先提出来。这几天秋军三兄弟不大过来了,显然怕粘上。德寿了解大哥的难处,因为同病相怜,但是他过房了秋洁,那时二哥德禄也是不说话,正赶上秋廉父母相继去世,临死之前把秋洁过继给德寿。 这天德寿专门来给大哥说,把老三秋童过房给大哥。德福喜出望外,就让德寿去说。德寿给二哥说,等德福两口子都离世后,所有家产都是秋童的。德禄说:“老三你糊涂啊,大哥不是绝户。秋业是没了影息,又不是死了。我和大哥都算过卦,秋业还活着,这你都知道。再说秋童还要考学,做孝子背三年,这不影响孩子前途吗!” 德寿碰了钉子,知道二哥有些事对大哥不满,说了几次,祖宗传下来好多东西,都让德福败光了。德寿也曾经替大哥辩解过,有啥好东西,不就是一些书吗,破四旧时能保住几本啊!这次看二哥的态度,没办法,回去委婉地告诉了德福。德福老泪纵横,老伴儿也听到了,说:“死老头子,咋走都行,不用这么多穷令(穷讲究),要是走的安生就是积德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细沙河》正文 九十六、大娘的葬礼 德寿说:“大嫂你放心,有我呢,肯定安排好。”说完走了,去找德明,差点儿让德明家的骂出来。德寿清楚,还不就是家产少吗!德明出来送他,用手指指西院,德寿会意,拉上德明一起来到秋智家,给秋智妈说了一下。 秋智妈倒爽快,说:“老五、老九都是大哥的学生,自古师徒如父子,老五是指望不上了,给大智发电报赶快回来。”德寿下炕给嫂子磕头。 秋智妈让他起来,说:“按理说这事也轮不到我们,我也不是没考虑过,有二哥那三个儿子呢。今儿个你俩一来,我就知道他们不同意。” 德寿说:“二嫂,一言难尽啊。” 德明说:“咱们家还不是我那败家娘们儿。” 秋智妈说:“二哥他们别有想法就行,以为我们图喜大哥家的房子,我们不要。” 德寿说:“那是后话了。不给你们给谁?” 德寿两人走后,秋智妈让秋华把大哥找来,把这些事跟秋仁说了。秋仁说:“妈,秋智要考学,这要压运三年啊。再说德禄我二大爷不得有想法啊!妈你再考虑考虑。”言外之意不同意。 秋智妈干脆就定了,说:“别的妈都信,尽孝就压运?没有这个理儿,应该有好运。再说你二大爷那不是咱们该管的,你赶紧给秋霞发电报吧。”下午,秋菊带着女婿、儿子来给二婶磕头。 大智到家也是懵懵懂懂,全听大人安排。大娘还明白,大智坐到旁边哭了起来。德寿说:“这些侄子,大小都算上,就这孩子哭了,啥叫缘分?这就叫缘分。”这话说的老的少的都红了脸。大娘笑了,拉着大智的手嘱咐几句,当天晚上咽气了,走的很安详。当天晚上入殓了,何六儿知客。嘱咐秋智别叫大娘,就叫娘。 第二天早晨,何六儿大声喊道开光,扯孝的李家大娘从屋里走了出来,拉着秋菊走到棺材旁边,教一句说一句:开眼光,亮堂堂;开鼻光,闻供飨;开耳光,听八方……。然后钉死了棺材。何六儿喊道:“都别哭啊,秋智过来,给你娘指路吧。” 大智走过来,有人拿过凳子,何六儿让大智站上去。拿着一根长杆指向西南方,何六儿教一句他说一句:“娘啊,西南大路,天路难寻,库里使钱,三条道,顺中间那条走啊。”这样连喊三遍。人们不准再哭,歇一会儿,等十点半起灵。时辰到了,灵棚前已经准备就绪,铭旌拿出来系在高高的杆子上,铭旌还是学校的程校长写的。 铭旌上面写道:“兹有北河省原陵县细沙河镇大秦庄村秦府老太君因病医治无效,于一九八四年农历七月十五日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秦老太君一生育有一子一女,一生劳苦,无怨无悔。用勤劳的双手,……”字写得很密,也很漂亮。一个是这红布太金贵了,另外也不会有人撕这块布,死者虽然老丧,但属于绝户。 出殡的时辰到了,孝子们在灵前跪了一大片,秋智跪在第一排,秋军三兄弟和秋洁这几个亲侄子跪在第二排,秋廉、秋仁、秋荣、秋昌、秋富等侄子排在第三排,这排多了一个长孙,秦秋彬的大儿子秦立俸;后面一排排的是兄弟辈、侄子辈、孙子辈;跪在毡子上的是姑爷,老辈在前面。毡子都是借的,外边套上了牛皮纸,免得被弄脏了,没法还回去。向后看去,白花花的脑袋,每人头上都戴着孝帽,手里拿着孝棒,也叫哭丧棒。 秋智手里捧着纸幡,孝帽上顶着那个烧裱纸的泥盆,何六儿站在旁边扶着盆。杠工们都已经各就各位,女亲属们也都酝酿好了情绪。只是没喊起灵时是不准哭的,忽然何六儿大喝一声“起灵。”秋智的泥盆在何六儿外力的作用下摔得粉碎,人们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不是很真诚。跪在后面的迅速站起来,后队变成了前队,杠工们紧紧跟着,女眷们在最后,快速地走着。走过一百多米,扶着秋智的何六儿大喊一声“孝子谢!”人们停下,转身跪下,对杠工们磕头,连续几次。 到了路祭的地方,长辈的姑爷已经等在那里,棺材放在事先搭好的架子上,路祭开始。有人过来铺上毡子,所有姑爷无论老少,一字排开,全部跪下,何六儿喊:“拜,再拜,又拜,起。上敬品。”姑爷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礼品放到另一个架子上,孝子们过来叩谢姑爷。所有的女眷就留在这里,今天女眷是不可以进墓地的。其他人继续走,哭声渐渐地被甩在后面。 坟地早已准备就绪,秋廉的二儿子秦立维一直在这等着,请来了邻村的风水先生,调好了水口。棺材上的绳子扣也是特殊系法。棺材放下去,这位先生拿罗经鼓捣了一会儿,又调整了几次。喊秋智把铭旌盖在棺材上,又让他用铁锨铲了三次土放在上面,土早已经备好了,秋智铲了三次后其他人开始填土。到这时候,秦秋智想起了大娘的诸多好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何六儿喊到:“秋智,给你娘磕头,和兄弟们回去吧,后面的事不用你管了,记着明儿个来圆坟。”大智糊里糊涂地磕头,回去了。 下午送盘缠,秋智随着大伙一起来到村外,先来人把场子清了一下,到处都是庄稼,找一大块空地也不容易。很多人都先到了,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大智爸爸没的时候送过一回,也和根生花丽他们一起去看过别人的。 这时德寿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看热闹的自觉退到了圈外。东西都先送过来了,一匹马、一架车,都是用纸扎的,外面糊上白色的纸条。大智打量着那匹马,栩栩如生,他很佩服做这行的。他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听说以前有,原来破四旧,都已经见不到了。现在看来还是有人在做,手艺还在,现在政策允许,就开了纸活店,也不像原来那么偷偷摸摸地。大智想起爸爸那时候就没有,偷偷地送了盘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