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敕长生》 正文 番外 庄周篇 我来自哪儿? 地狱? 人间? 还是天堂? 我为什么不能用双脚走路? 你是谁? 大鱼微微低吟,轻轻摆动了两下双翼,眼中尽是疲惫。 一滴泪珠滚落。 好烫。 这是哪儿,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要去哪? “可你不是一条鱼吗?” “你为什么哭呢?” 白发男子若有所思,十分不解。 一条,一头。 大鱼泪落如雨。 大鱼长长地低吼了一声,扇动双翼,向大海深处游去,泪花争先恐后地挤出眼眶,滔天巨浪扑面而来,狠狠地砸在了还在念叨不停的男子身上。 男子一个激灵,双眼一亮,天地间一道银光骤然闪现,由天幕厚处铺天盖地压来,男子温醇的嗓音在海浪中响起,“我想起来了。” 男子声音不大,这句话却是穿过了层层惊涛骇浪,清晰地回荡在整个天地间。 男子骑着的大鱼身形剧烈地颤抖了两下,瞳中浮出一抹惊喜,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男子却是笑着挠了挠头道,“可你不是一条鱼吗?” “你为什么会哭呢?” “你又怎么会哭呢,你只是一条鱼啊” 男子又不停地念叨了起来。 “唧呀,唧呀~” 大鱼痛苦地尖叫了起来,瞳孔逐渐变得血红,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眼中充满了愤怒。 子沐,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三日前的北海浮名岛。 在波翻浪滚犹如九天雷霆震怒的大海最北端是无尽虚空,此处海天一体,洪水倒灌,远远攀至天穹,而在与浩瀚天空交接处,滔滔不绝的天水如奔腾骏马,倾泄而下,天水与海水相交,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漆黑幕布,如墨。 此地鱼虾可近,龟蟹可爬,金色的阳光洒在天幕上时会散发出无数道钻石般的璀璨光芒,惶惶乎耀眼,让人恍惚中以为处于天界,不敢高声语,唯恐仙人怒。 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在这块天幕后,有着一块硕硕可威的土地,上面住着三十万居民。 土地名为浮名,上古初期就已存在,避天灾人祸,谙外世烟火。 岛上有潇洒剑仙,亦有文弱书生,有豪爽刀客,亦有青史奸倭,有江洋大盗,亦有万世魔王,有帝王,有金佛,有圣人,有凡人。 当然,这三十万居民,不尽是人,魑魅魍魉,比比皆是。 偌大浮名岛,归一位苏姓女子所有。 岛上有个书生,日日饮酒作画,诵唱诗歌大步亦趋,好不逍遥。 要说书生唯一的遗憾,想必也就是不能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倚栏相看红药为谁生了吧。 书生喜欢苏姓女子,岛上众所皆知,其实不只是书生一人喜欢那位倾国倾城的苏姓女子,岛上男子哪个不对她心生欢喜? 可其他人喜欢倒也归喜欢,但像书生这么不要脸,说好听点是执着的也只有庄周一个人了。 书生姓庄,名周,字子沐,浮名岛粮城人。 庄周年少时救过一头鲲鱼。 说来也可笑,木桶般大的鲲鱼竟是被一群蝴蝶追着满海跑,导致这头憨呼呼的傻鲲埋头横冲直撞,一股脑怼上了庄周乘坐的木舟。 木舟摇晃,如叶子在风中,鲲鱼钻至木舟下方娇憨欢呼,缤纷彩蝶萦绕在少年四周飞舞。 从未见过这些蝶子的少年眸中尽是欢喜,少年高兴地咧开嘴去捉那些蝴蝶,不出意外地一脚踩空跌入海中,鲲鱼惊疑不定,却是在第一时间就冲上来接住了这位素不相识的书生少年。 那一年,刚出生没多久的鲲鱼和七八岁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此时却突然有一支急箭飞速朝小鲲鱼飞来,庄周惊呼出声,竟是匆忙伸手去接,锋利的长箭轻而易举地穿透了少年的手掌,鲜血淋淋。 少年中箭后很快就面色苍白,双瞳血红,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人就晕厥了过去。 而不远处,赫然立着一位红衣男子,男子已然又拉好了手中那把非同寻常的木角弓。 鲲鱼不知所以,大眼珠中满是焦急,男子胸前的银箭印记,代表着他是一名捕鲲人。 鲲鱼若不立即下潜深海,下一箭必定会要了它的命,可若是它这样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庄周,也是丧命无疑。 万分危急关头,鲲鱼长长低吼了一声,奋力向岸边游去。 身后飞箭嗖嗖破水声不绝入耳,一头幼年鲲鱼驮着位白衣少年,在海中飞速前进。 踩在海浪之上的红衣捕鲲人,嘴角却是微微上扬,随手将木弓扔进大海,红衣深红渐渐褪去,而捕鲲人原本的一头黑发,不知何时已然变成雪白。 庄子沐在鲲鱼背上躺了两天两夜,方才被路过的苏音遥救下。 后来岛上的老医说,再晚来半刻直接去街西边的棺材铺子赊账就行了。 对,街西有家棺材铺子,平常只准赊账,铺子东家在七月十五这天晚上才会挨家挨户去要账。 铺子掌柜的叫什么记不清了,人挺憨厚老实,岛上人喜欢喊其张熊二,老实人有句口头禅,“送你一口好寿材,不要钱不要钱。” 这家的棺材打得出奇的好,尽管岛上几乎从来不死人,不影响张熊二的生意,据说当庄周被女子背回来的时候,老实人可是乐得合不上嘴,吃了两大盆干饭。 最后居然没死。 老实人当然不知道,射穿庄周掌心的那支箭沾满了寒毒,少年活下来了是没错,每见风寒,万箭蚀心。 从那以后庄周和那只鲲鱼便成为了朋友,少年甚至因此把房屋搬到了南边沙滩。 尽管只是把原来住的房子拆掉,借邻居家的木车,把一堆堆白茅草拉过去,又搭起来的一间小屋子。 少年却活得无比自在逍遥。 也正是从那时起,庄周就喜欢上了救了她一命的苏姓女子。 少年会在每个清晨带着鱼儿一路哼唱,沿着海滩向东边走,最东边是苏姓女子的住处,当庄周跑到女子家门前时手里往往都会堆满了绚丽多彩的贝壳,或是一捧海水,一两只漂亮的鱼儿。 只是女子没有打开过门半次罢了。 日复一日,年复以往,庄周也习惯了,贝壳照样拾,鲜花照样采,捡来后都堆放在女子家门前,临走前不忘吹上一声悠长的口哨。 直到有一天,女子忽然打开了房门。 正要把摘来的花瓣撒在门前石径上的庄周愣在了那里。 原本平静的大海突然波涛汹涌了起来,厚厚的浪花咆哮着卷上了半空,高处,天穹阴得可以拧出水。 一阵冰凉打在脸上,少年猛然醒来,身下木舟摇摇晃晃,天空阴得少年的心有些难受。 少年自嘲自笑,“果然是个梦,小庄啊小庄,鲲已经走了两天了,你怕是傻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长命铺子 大夏有奇。 有那弱冠书生掩泪一人斩万城,有那无双名将卸甲为青梅,有那飞鸟入海化成鱼,有那桃花贪酒惊煞少年郎,有那天子甘于陋巷苦作茶,有那千年女鬼忽而又为人,有那佛陀不敢入地狱,有那道祖骑牛证长生,有那尊神竟惧起六畜,有那满天繁星转眼碾作尘。 精奇惊有同,世事尽时命竟俱然顷刻随风飞。 大夏北方有山,绵延十万里,山名守岁。 守岁山最北端有着一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存在了的铺子,名为长命,铺子常收留将死之人,行其遗愿,收其一炷香火,终其一世轮回。 此时长命铺外蹲着一个青衣少年,少年正出神地望着脚下很大一片紫黑色血污,支离破碎的衣衫碎褛,些许银灰狼毫和半截血淋淋的白嫩手指。 少年虎头虎脑,精壮的很,眉心生着一点白痣,漆黑墨眉,乍一看衣服的话少年还算干净。 坏就坏在了有些黢黑的脸蛋。 少年名为李安生,是面前这间长命铺的伙计。 这间铺子比李安生爷爷的岁数还要大。 爷爷活了多少岁,李安生不知道,听铺里的老苦头说就算是李三也没见过自己爷爷的样子,少年却觉得李三见是肯定见过的,只是和他一样岁数小也记不清罢了。 李幽篁是李安生的父亲,李安生没见过他,也许见过吧。 少年有娘,据老苦头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少年的娘应该就在大夏,少年想去看看,老苦头却从来都未答应过。 据老苦头说李安生的娘还活着,只是当年就是妇人亲手把少年抛弃了,老人这才得以捡到他。 少年并不知道,其实他是被老苦头抢来的。 打李安生记事起就住在这铺子里和老苦头相依为伴。 依山而建的铺子不大,横十二步,竖六步,铺子后面是一个小院子,一共五间房,一间堆放着杂物,一间用来烧饭存柴,老苦头和李安生各自一间,还有一间留给宿人。 一日前从山外来了一位年轻女子,极美,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女子来到铺子时浑身早已经血迹斑斑,白皙的肌肤更是被划出了无数道深极白骨的伤口。 女子怀里还抱着一名幼婴,不断有血珠从女子脖颈滑落,幼婴整张脸上早已满是鲜血,当女子把孩子递到老苦头手中的时候人还剩半口气。 就在李安生正准备伸手去接孩子时,老苦头却是对着满眼希冀的女子摇了摇头,将孩子轻轻推了回去。 仿佛怕李安生做错事,老苦头索性把李安生拽进了铺子,顺手给铺子上上了锁。 铺子外,年轻女子眸中的光芒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襁褓中的孩子。 那天,长命铺的桃木门被李安生捶打了半夜,直至老人一记手掌砍在了少年的后颈。 那夜,婴儿的啼哭声在孤零零的山脚下响了很久很久,直至门外传来了刺耳的狼啸声,直至草叶尖尖坠满了清晨的山露。 “收拾一下,进山。” 一袭白衣的老者不知何时站到了少年身后,扔给李安生一杆黑底朱红旗,异样的色彩在瞳中一闪而过。 “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救这个孩子,眼睁睁地让婴儿先看着他自己的娘死去,再眼睁睁地看着婴儿和他母亲的尸体一起被野狼吃掉。” 少年缓缓站了起来,认真注视着饱经风霜的老者,一字一句道。 “进山。” 老人神色平静,如一面宽阔的湖水,月牙儿静静伏在水面,微风拂过,落叶轻轻入水,无声无息。 脚穿黑布鞋的青衣少年有些恼火,他很想给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四年的老头李苦狠狠来上一拳,可当少年瞥到一旁的朱红旗后脑海中恍若一道惊雷轰然炸开,少年大骇失色,“血龙旗?!” 眼见着老苦头点了点头,李安生愕然,满脸不可思议。 老苦头有三杆黑底旗,分别为黄紫红三色,其中黄色旗可收压一境下大部分邪灵凶兽,紫色旗则可降服三境之下所有精怪,朱红旗则是被称为血龙旗,据老苦头说可敕杀一切十境内的妖鬼瑞兽修士。 以往少年跟老苦头进山都是携黄色黑底旗的,紫色黑底旗少年几年加起来算在一块,所用次数也仅仅几十次,血龙旗,更是只用过两次。 一次是截杀从北荒雪原私自破天遁入守岁山脉的修士,修士什么修为李安生不清楚,他也看不出来,不过少年却是亲眼目睹了那位修士只是一锤就将一整座小山头砸成了上万块碎石。 虽然那座山头不过十几丈高,但却在李安生心底激起了惊天骇浪,少年就如一只巴掌大的鱼儿,被浪头不费吹灰之力打到了数十米的高空中,紧接着又被浪潮毫不留情地摔回大海。 世间修士修行道共有上中下十五境,从低到高分称为泥胎,木体,铁心,铜臂,金眸,去浊,入门,登堂,乘舟,借风,问天,芥子,莽夫,紫君,星尘,至于上五境外,各教各道则各有不同。 除去武修和其他一些特殊修士外,普通修士至少要八境,方有撕山之能,而任何一个八境修士放在山外的江湖庙堂上都是能够开宗立派的存在,放在各国朝堂上更是护国柱石般的顶梁柱。 药修不在其内,一位金眸境的药修便足以成为一国的大供奉。 那位放在世俗中高贵无比的登堂境修士结局很惨,老苦头挥了八下血龙旗,只八下,修士连人带着上百斤的黑铁锤毫无征兆地就化为了一堆白色粉末,连根寒毛都没剩。 “又有人从雪原那边偷偷过来了?” 李安生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再去想,快速捡起朱红色旗子系在背上后,不待老者回答又跑回铺子将挂在墙上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取了下来,和血龙旗一并系在背上。 老者看到后眉头微皱,道,“你那破东西这次就别带了,用不着。” 青衣少年冲着老人摇了摇头,眼神坚毅,一只手下意识地向背后摸去,像极了吝啬的土财主守着自己金银珠宝时的模样,只可惜秉奉“抢来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的强盗可不在乎财主有多爱自己的宝贝,向来是能抢多少就抢多少,真拿不了的兜也得兜走。 破天荒地,老苦头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抢李安生用黑布包裹着的东西,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轻笑一声,无奈道,“别在那站着了,锁门,走了。” 李安生挂好木锁后又用力拽了两下,确认安全无误后对着屋顶吹了声口哨,片刻后一道黑影嗖然落至少年肩上,是只水碗大的黑猫,李安生顺了两下黑猫的毛发,小家伙不耐烦地低吼一声把脑袋别到了一旁。 少年笑了笑,伸手入怀抽出一张黄色纸符,老苦头却是摆了摆手,“这次路远,去银穗山,用金色的。” “金符就剩两张了。” 少年心底泛起了一层薄雾,银穗山在守岁山脉最南端,距离铺子整整十万里,且出了银穗山再往南就是大夏边境,老者从未让少年踏足过的地方,不过少年心中虽然充满疑惑,却没有多问,更是半点都没拖拉,手上的黄纸符在开口的同时便换成了金色。 “无妨,用吧。” 老苦头不漏痕迹地多瞄了一眼李安生,神情有些复杂。 老者是不是因为心疼自己耗费了数月才画出来的几张金品方寸符不清楚,不过若是让李安生知道了这些金色方寸符在山外的价格,恐怕就算老苦头打死李安生,少年也绝不舍得给自己用。 青衣少年点了点头,不再搭话,口中缓缓低吟,“道可道,非常道,可何可,不可言,言若言,何为言?” 李安生最后一个字发出声来的时候山间突然有大片浓密白雾凭空出现,白雾一出现就如同下山猛虎,气势汹汹,肆意疯卷,将少年和老者一股脑都吞进了肚中,而后意犹未尽不愿离开。 山风吹过,白雾散尽,铺子前没了少年和老者的身影,地上的那滩血迹却还孤零零地躺在那,也许是怪风还不够大,能轻而易举地吹走厚厚的白雾,却吹不走这片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些狼毫倒是跟着风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似乎不满这场无妄之灾扰了它们的静眠,还剩一些狼毫,一半沾在血污中,一半随风抖动着。 不过这些黏在血污中的东西并没能抖动多长时间,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地上的秽血突然开始大片大片地消失,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女子和婴儿留下的血稠碎骨就全都消失不见。 地面崭净如初。 泥土很快就被什么东西拱起,开裂,一颗脑袋破土而出。 正是之前死去的婴儿。 刚从泥土下爬出来的婴儿面色惨白,一头红色茸发湿漉漉的,身着红绿交杂的花衣,还剩下一只左眼,死白没有瞳孔。 婴儿挠挠头,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就哗哗流了下来,俯身摸索了一阵,从泥土中抠出一个圆滚滚的物件直接塞进了右眼,随后歪过头望向长命铺,凄惨一笑,摇晃着身体走到刚被少年锁上没多久的铺门前敲起门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清风无言 银穗有年迈者,不喜长生神位,自囚于山野,欲感渡恶鬼三万,以证人心。 大夏北境有古泽名为南,传说南泽在混沌氏开天辟地时就存在了,某位大神曾被人追杀八万里,最后躲于泽中才免一死,方成上古时期两大名帝始祖之一,更有无数修士陨落于此,数不清的道祖圣人在此地孕出金莲,悟彻天道。 历经数万年的风雨星尘洗礼,南泽早已蕴出泽灵,被世人奉为圣泽。 是为大夏与北方守岁分隔界处。 泽边,一位头戴暗黄斗笠的老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水中的红木鱼漂,满脸兴奋。 只见红色的鱼漂试探性地摆动了几下,接着便骤然下沉,斗笠老人顿时神情一喜,猛地用力一提,一只酒盅大小的金色王八破水而出,被老者结结实实地甩出了岸边七八米。 老人看着最多一两重的王八,刷地阴下了脸,气呼呼道,“这是第三次了,老夫就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鳖,也罢,既然你想走,老夫把你带走就是了!” 上岸后不蹦也不跳的金色王八似乎听懂了老人的话,欢快地吐出了嘴里的鱼线,老者立即大呼小叫道,“你慢点,弄坏了我的线当心我炖了你!” 从王八嘴里吐出来的线上本该挂着鱼钩的地方系着一团黑疙瘩,很容易就能看出是用黑线缠成的球,连鱼钩都没有更别说鱼饵了。 斗笠老人瞪了一眼金色王八,心疼地收起地上的线,随后恶狠狠地将王八拎起,看都没看就丢进了鱼篓中。 把王八扔进鱼篓后,老人眼角余光上眺,瞥了一眼北方渐渐逼过来的滚滚黑云,兀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太平盛世,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后又恋恋不舍了,何必呢?” 老人哼着小曲儿收拾好渔具,又将鱼篓背上,一步踏出,整个人竟是赫然出现在了百米外的大夏边界黑铁城墙下,老人清了清嗓子,“大夏的小伙子们啊,帮我这老骨头一把啊。” 东胜神洲大小六十四国,上千道斋庙堂,宗门学院,有一条共认的明令,也只有一条。 非修行之人不得擅自出境,哪怕是一国之君都不例外,违令者杀无赦。 南泽以南是世人居住的地方,以北于俗子百姓而言是地狱,于仙人修士来说则是天堂。 斗笠老人被士兵们用绳梯拉上城墙后,北方众山上空的黑云忽然像龙卷风一般向南袭来,喘息间就黑了半边天,恍若没有半点月光的冷夜,满城的驻城兵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山风暴雨即将来临,叮嘱老人早点回家,斗笠老者捋了捋胡须道,“不急,这不是山雨,你们看银穗山那边。” “天这么阴怎么可能不会下雨呢,孙老您还是快回家吧,不然一会儿大娘又该来找你了。” 负责监管驻城兵的守卫长漫不经心地顺着老人的目光朝北边看了一眼,便又把头转了过来催促孙姓斗笠老者,刹那间又突然记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再次向银穗山那边望去,“这,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境外?王洪!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那位书生外谁还闲的没事乱闯边境,我大夏军威素来严谨,也没人敢吧,不过乔兰,你这眼神这么好,当上这个守卫长花了不少银子吧?” 孙姓斗笠老人提起那名“书生”时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又拍了叫乔兰的守卫长两下,后者有些茫然,又有些吃惊道,“咱们大夏选拔守城将难如登天,孙老您何来此言呢?” 实际上这位胖乎乎的守卫长花了将近两千两雪花银才“垫实”了自己的位置,被老人一语中的,惊讶的很,他从孙姓老人半个月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这位戴着黄斗笠的老人不寻常,此时被老人这么一说,愈发肯定自己的想象了。 “头,他们好像不是人!” 正当胖守卫长咳嗽了两声准备大拍老人马屁时一个眼尖的城兵叫出了声,乔兰这才反应过来老者说的是什么意思,脸上一阵火辣,老者冲他眨了眨眼,一脸举世皆聪明我独傻的样子,又唱起他那不知名的小曲下城了。 “快看那是什么!” “天啊,头,快看!” “” 近千名大呼小叫的士兵的视线都投往了一个方向,银穗山南山谷入口处。 银穗山脉为横形山脉,宛如一条蜿蜒起伏的巨龙,南脉只有一道出口,且仅容两人同时穿过,山脉内却是蕴藏有万千沟谷,仿佛画师酒后肆意临摹之作,飘逸沉稳,肃穆威严。 南泽南边与北边俨然两座天地,一边白天,一边黑夜,昏天黑地,天空中的黑云隐隐散发着红光,尤属山谷入口处极浓,整座银穗山南脉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如果靠近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人”脸上全都毫无血色,没有半点生气,是为死尸。 这些死尸一个个发疯般地往山谷出口处冲,奇怪的是他们纵使是站在距地面不足半米高的山坡上,也没有一个直接往下跳的,像一大锅待煮的羔羊,只知道往上爬。 而在锅外,静静地立着一位白衣老者,手中一杆血龙旗红光四射,像极了凶狠贪婪的饿狼,打着万分精气神盯着锅中的美食,稍稍有一只爬了上来,饿狼上去就是一口,原本完整的羊头瞬间被咬了个稀巴烂。 不远处还有一位青衣少年,少年望着面前众多死尸,脸上满是微笑,对着众尸点点头,低身捡起一块石头,几步冲至距自己最近的一具死尸跟前,闪电般跃起,惊雷般砸下,脑浆四溅,死尸坚硬的头颅上多出一个深坑,坑中深深埋着一块鲜红的石头。 少年笑容不减半分,后退两步,马上便又冲下一具死尸奔去。 正是老苦头和李安生。 “师父,这怎么会有这么多死尸,银穗山的白头翁去哪了,不管管吗?” 李安生抽出身转头向老者喊道,殊不知背后一女鬼骤然飘至自己身后,对准少年的后颈就是一爪。 女鬼双爪最少数十厘米,这一爪若是被她抓到,李安生的头颅恐怕会被直接穿透,但背着黑布的少年显然还未发现身后致命的危险。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少年衣服里打盹的黑猫慵懒地睁开了眼睛,轻蔑地瞪了一眼女鬼。 女鬼瞳孔中浮现出巨大的惊骇,就像是看到了掌管世间生死的十殿阎王,浑身剧烈颤抖,心神顷刻间吓得粉碎,刚想跪下磕头,整具尸体就砰然炸成了一团血雾。 实力深不可测的老苦头手中血龙旗频频挥动,手忙脚乱,根本没空搭理李安生,木体境的少年却是来去自如,潇洒自在。 原因很简单,李安生精力有限,能耐更有限,这些死尸虽然大多数为普通百姓,但却是有不少带着极强的怨念,掺杂近千修士魂魄,老苦头都需要照顾,棘手的很,少年就简单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换一个就是了。 “此地的白头翁与他处不同,在任三百年,未灭半个魂魄,若非他今日大道路尽,也必不会求我帮他将这些死尸送到西边小黄泉,应来。” 老苦头刚说完这些话,立即将血龙旗往地上一插,整个人浮上半空,咬破中指,指尖对准旗子,大喝道,“敕!” 原本不过半人高的朱红黑底旗红光蓦然变强,飞速变大数十倍,血红的“杀”字竟是从旗上分离了出来,缓缓放大为一道红色虚影,迎着漫山遍野的死尸覆了上去,“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尸群中响起,浓郁的红色气浪瞬间充满了整个山间,离山谷入口处近一点的鬼魂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腥臭无比的胳膊和头颅如一场落花雨,洋洋洒洒从天上落了下来,山野上其他鬼魂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了下来,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人类。 “老老实实跟老夫去你们该去的地方,不然,别怪老夫心狠断了你们的轮回!” 还立在半空中的老者满头白发随风飘飘扬扬,双手负后,一双鹰眼冷漠地扫视着山坡上的数万鬼魂,就像一位俯视众生的君王,至尊威严不容半点侵犯,好不霸气。 “大家别听他的,冲出去我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冲啊!” 尸群中一鬼满身全是肌肉,胸前插着几十根断箭,小山般魁梧,仰天大吼一声就冲向了老苦头,老者望着身形高出了自己三倍还多的死尸,神情冷漠,轻轻吐出一个字,“爆。” 少年李安生叹口气,捂上了双眼,再次睁开眼时,老者脚下多出了一大堆碎肉,哪还有什么身壮如牛的大汉,白花花的蛆虫在肉中欢快地钻来钻去,少年强忍住胃里的翻滚,干咳两声大吼道,“来来来,列队了,两人一排,噢不对,两鬼一排,都站好。” 数万个恶鬼,有头的没头的都齐刷刷把头转向了青衣少年郎,不足一秒就又都把头齐刷刷地转了回去,畏惧地望着老苦头,青衣少年郎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讪讪道,“天有点热哈老头。” “嗤。站好。” 老苦头不屑地冷笑一声,对着山上众鬼比出两根手指,一瞬间所有死尸都动了起来,半刻不到,一条极长的队伍就出现在了山谷中。 “你先守着这出口,我去跟这的白头翁说会话,等我回来就走。” 就在李安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一道黑影扑面而来,少年下意识接住,正是变为了正常大小的血龙旗,不待少年说话,老苦头右脚轻轻点地,整个人就射向了山谷东方。 “从小就让我读圣贤书,读它们要是有用的话你怎么不读给鬼听呢!” 李安生有些羞恼,禁不住挥了两下血龙旗,细微的龙吟声顿时从旗中传了出来,仿佛在表达着不满,众鬼听到后又是一阵颤栗。 队伍最后,一名灰衣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少年与其他死尸不同,脸庞冷峻,漆黑虎眸,格外有神,袖中隐隐藏有一点锋芒。 银穗山谷东,羽苇府外,白衣老者席地而坐,老者身前放着一壶老酒,一块乳白清玉,老人望着玉石,眼神空彻道,“陆言啊陆言,人这种东西,活着时尚且有好有坏,有晴有雨,死了后又怎么可能全都变成好的呢?” 白色玉石不大,通体透澈,散发着一股清香,玉上刻有六字,“人之道,天地道。” 署名是极小的两个小楷,陆言。 山间清风徐徐,拂过老人白发,冰凉的很,风声轻响,不急不躁,像是在笑着回答老人。 “人来到这世间本就是不讲理的事情,大家都是没得选择,不得不来,你又何必那么在乎好坏,人活一世,逍遥自在不好吗?”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李苦,浑浊的老眼竟是有两行清泪流下。 老人李苦伸手拭泪,白袍湿了大片,隐约中,老人好像又听到了儿时在河边挚友稚嫩的声音,“阿苦,你说人生天地间,到底从哪儿来啊?我们死了后,到底又会到哪儿去啊?” “人生天地间,人来,人死天地间,无言。” 老人泣不成声。 宽广山间,唯有清风入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短命少年 不可否认,从银穗山到小黄泉的这段路很美。 有高峰直冲云霄,有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撞击在岩石之上如飞花碎玉一般,令人神清气爽。 尽管身后跟着的是一群死人,老人李苦走的却依然洒脱随意,一路吟啸前行,走到瀑布处时还鞠了一捧泉水畅饮,少年李安生却走的很不舒服,时不时朝队伍后面看上几眼。 老人的洒脱是装出来的。 李安生的不舒服倒是真的。 老人李苦的挚友陆言临走前给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几日前另一位老者,也就是陆言这儿收了一个新魂,妇人宁岚的妹妹宁雪儿。 宁雪儿被当地望族沈家浪荡公子沈敬看上,要强行霸占她,宁雪儿不从,宁岚极力阻拦,怎奈公子爷硬上,竟是当着宁岚的面玷污了王柳依,事后,宁雪儿羞愤自杀,宁岚去官府告状,反被沈家倒打一耙,锒铛入狱。 沈家怕宁岚把事闹大,索性给知府多送了一些银子,秋后问斩。 这种凡人的杂事本来与陆言而言根本没有关系。 可宁岚是李幽篁的糟糠之妻,青衣少年李安生的生母,亲娘。 李苦一直瞒着李安生,他是自己抢来的,但老人瞒不住自己。 那封信的最后,陆言叮嘱老友,事隔多年,过去的都过去了,发生的怎样都无法改变了,不要再瞒着少年,不要再欺骗自己。 从煦日当空到落日西沉,从日落西沉到月明星稀,从月明星稀再到日出东升,老人李苦思虑了好久。 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时分,老人觉得老友说的对,过去的已是往昔,既然人家李幽篁小两口那么恩爱,自己这么做也没啥意义,老人觉得也是时候该告诉李安生真相了。 所以李苦大笔一挥,潇潇洒洒地写了很长一封信,写完后把信往袖筒一塞,根本就没有要把信给李安生的意思,这让一直在老人身旁看着的女鬼宁雪儿嘴角有些抽搐,娇小柔弱知书达礼的女子竟是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这尼玛和没写有什么区别? 宁雪儿这样想,老人可不这么想,老人写完信后仿佛做了一件大好事,卸下了一件比山还要重的担子,乐呵呵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杆紫铜烟锅,眯着眼抽了起来,吧嗒声声声入耳,自在的很。 老人抽烟的声音愈来愈响,李安生回头的频率愈加频繁,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起来,完全拧成了一团疙瘩,终于,老人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敲了敲旱烟道,“我去前面探探路,你看好这些死尸。” 老人言罢,身形纵然向前弹出数十米,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李安生视线里,一众死尸见到老者离开,立马大喜过望,回过头却看到青衣少年对着他们灿烂一笑,扬了扬手中的朱红旗。 李安生笑着坐在了一块山石上,就那么任由一个个死尸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少年轻轻抚着怀中的黑猫,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好看,“站住。” “没走。” 李安生听到声音后有些惊讶,浅浅一笑,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位笑盈盈的灰衣少年。 李安生和灰衣少年虽然都在笑,两者的笑却是毫不相同。 李安生的笑如沐春风,使人感到的是温暖惬意,后者虽笑,眼神却是凌厉无比,像极了一道极其锋利的剑刃,警告生人不可靠近。 “生死有别,这些死尸有得罪你吗?” 李安生双眸微眯,望着这个他在之前就发现了的灰衣少年。 “本公子最见不得不干净的东西,刚好会些灭鬼的术法,要怪只能怪它们命不好,遇到了我!” 随着灰衣少年这番话说出口,临近的几个鬼魂回过头来,望向灰衣少年,大为惊慌。 “我若是亲眼看着你断了他们的轮回路,不仅道理上说不过去,我也没法跟老苦头,跟自己交代。” 李安生双眼微微眯起,有些被灰衣少年的傲慢激恼,若不是怕老苦头发现后会直接杀了这个心存不轨的少年,李安生早就把他揪出来了。 “没了那个碍事的老头,你要是觉得凭你这身烂修为再加上几块破石头就能要我的命,完全可以试试。” 灰衣少年给李安生比了个中指,笑的快要流出泪来。 李安生点点头不再废话,摊开双手,几枚小石块在阳光下有些反光,少年肩头上的黑猫嫌弃地望了一眼自己的主人,轻盈一跃跳出了李安生的怀抱。 黑猫才刚刚跳出,李安生蓦然将手一翻,散碎的石块带着呼啸的破风声全部冲向了灰衣少年,如飞箭,势大力沉。 石块不多,一共七八个。 灰衣少年望着飞向自己的石块,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抬起右手挥过,一道蓝色气浪随之浮现,坚硬的石块尽数被气浪拦下。 看到这一幕的李安生瞳孔微缩,灵气外放,金眸境修士才有的神通,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三四,竟是已经比自己高了最低三个境界! 李安生不再多想,运转体内不多的灵气,将其聚至拳尖,猎豹一般冲出。 “嗯,能够将那么一丁点儿灵气发出这么大的气势,还不算太垃圾。” 灰衣少年微微颔首,一手负后,一手保持之前的姿势不动,快要冲至灰衣少年跟前的李安生见此不由怒火冲天,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身上气势猛然间竟是又增大了几分,望着近在咫尺的灰衣少年,一拳挥出。 灰衣少年气势剧变,从个浪荡公子骤变成一只雄狮,全身上下散发着汹涌的海蓝色气浪,看都没看李安生的拳头,对准其腹部就是一脚。 李安生的拳头打在了少年右胸,灰衣少年在满脸的不可思议中倒退两步,准确来说是一步半,灰衣少年踢出那脚收回时没站稳自己踉跄了半步。 “下三境的垃圾也敢拦我,你脑子里装的全是屎么?本公子杀你都嫌脏我的手!” 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青衣少年,灰衣少年脚尖轻点,化为一道灰影,飞掠至李安生身旁,朝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脑袋上又是一脚狠狠踩下。 一旁的黑猫一动未动,只是两颗莹黄宝石般的眼睛隐约有些湿润。 灰衣少年轻啐了口唾沫,将脚从李安生头上挪了下来,学着李安生先前的样子,扬了扬自己腰间的蓝石头,嗤鼻道,“凌云宗,马坤。” 青衣少年整张脸都埋在了土中,十指深深陷入肉中,血肉模糊,紫筋暴出,少年抬起脸,望着走向尸群的马坤,突然璀璨一笑道,“你再往前走两步试试。” 马坤闻言一愣,转过头有些好奇道,“为什么是两步?” 李安生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从地上爬起,望着并没有放弃打算的马坤,冷不丁咧开嘴笑了笑,随后拿下了一直背在身后的黑布,少年揭开黑布,注视着李安生的灰衣少年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 马坤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清醒过来,吸口气再次定睛望去,神情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一座较隐秘的山峰上,白衣老者脸色铁青,道,“果然,再多用几次,本来就不多的阳寿怕是一点都不剩了。” 李安生手中多出一把漆黑古剑,古剑上生满了红色铁锈,不用心去看的话,很容易就会把它看成一根铁棒,因为剑上的铁锈实在太多。 李安生的气息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手中的这把古剑是在守岁山最北边的冰海捡到的,关于这把剑,李安生只知道一点,古剑饮血,血越多古剑越强,李安生没试过古剑能喝多少血,但饮下半碗血的古剑能开山石。 李安生用剑划破手掌,鲜血淋漓在剑身上,古剑开始嗡鸣起来,随着剑身汇聚的血珠越来越多,古剑全身都变成了血红色,红芒大放。 李安生越来越虚弱,手中的古剑仿佛黏在了手心,不断地吞噬着体内的血液,李安生强行把剑扯开,剑尖直指马坤,轻叹道,“强者若只是为了欺负弱者才变强,那么,还真是悲哀!” 李安生最后一个字出口,古剑劈下,一道剑影直逼马坤,飞沙走石,后者有些失措,双手急忙迎着剑影送出,一朵深蓝莲花从空中落下,将灰衣少年包裹在了花瓣内,莲花表面有细弱游龙灵气流转不定。 剑影与莲花碰撞,犹如热刀切豆腐,莲花轰然爆炸,水珠溅得满天飞,剑影速度不减半分,直奔马坤心脏,后者面色顿时煞白,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吼道,“九命妖刀!” 李安生再次握剑冲向灰衣少年,根本不管从马坤腰间旋转飞出的雪白短刀,短刀撞上剑影,两者摩擦了出巨大的火花,剑影虽然强悍,但在马坤法宝面前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破散开来。 感受不到剑影压力的马坤刚松了一口气,耳中却是听到“呯”的一声轻响。 师门赠给马坤的那把宝刀被李安生一剑拍飞,而后灰衣少年脑门旁多了把漆黑古剑,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再往前走两步试试。” “不可能,这可是师父赠给我的君级法宝,你这破剑,不可能!” 灰衣少年马坤师从修仙大宗,凌云宗,师门以法宝盛名,马坤的师父尤爱他这个徒弟,因此赐予爱徒的九命妖刀都是少见的君级上等,当下竟被李安生一把生了锈的破剑拍开,马坤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子尚且不敢语鬼神,大千世界有何不可,对吧马少爷?” 李安生收起古剑,很是懊恼,因为他发现自己读的圣贤书,到了用的时候,居然一句也不记得,气得青衣少年直跺脚,“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就听老苦头的了。” “垃圾,要是没有这把古怪的剑,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我。” 马坤目光变得不屑起来,不等李安生说话,把脸一扬,满是轻蔑,“像你这种下三境的垃圾,在燕城本公子想杀多少就杀多少,靠法宝,呵呵,你也不怕丢大夏修士的人?” 李安生很生气。 可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少年也不想反驳。 像是有上万只蚂蚁在撕咬着李安生的心,少年想驱赶,但发现无能为力。 那么就不赶了吧。 山顶,白衣老人心情沉重,担忧地望着山下的青衣少年。 良久。 青衣少年松开了攥得发紫的拳头,舒尔一笑,“那好,三个月后,我去燕城找你,不用柔情。” 是日,为春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一口吞天地 马坤刚走没多久。 黑猫刚把青衣少年脸上泥土舔干净的功夫,李苦就回来了。 老人也没掩饰,开门见山道,“感觉如何?” 少年丝毫不意外,笑道,“挺好。” 老人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有十年活头。” 青衣少年一呆,笑的更开心了,声音明朗,“这么说你终于答应让我出山了?” “出来了也有两天了,把这些死尸送到地方就回家,你师兄该着急了。” 老人转过身去,看似答非所问,实却早已给出答案。 李安生点头跟上。 李安生五岁那几年,李苦对少年很不好,对他不管不问,任凭其吃了上顿没下顿,因此李安生在很小的时候就把山中的东西识得了多半,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少年比在山中活了大半辈子的猎户还要清楚。 有雨夜,饥饿数日的少年因误食了有毒的野苹果,疼得死去活来,在大雨泥泞中翻来覆去,生不如死。 老者冷眼相观。 有大雪,少年徒步百里,手脚龟裂,为的是给老者抓一副药。 老人那时候并不知道,李安生体内先天带有一股寒毒,寒毒极凶,随时都能要了少年的命。 清晨早起做饭的少年第一次咯血时没能吓到老者,老人只当是少年精力过盛,可他就是没想一下,寒酸缺食,起早贪黑的少年,又怎么可能精力过盛。 少年第一次看到灶台上殷红的鲜血时被吓了个半死。 第二次,第三次,少年李安生慢慢地渐渐习惯了。 一年,两年,老人李苦的脸,越来越难看。 老人终于有些怕了。 李苦开始给李安生把脉,吃药,一次,十次,千次,老者终于发现自己对这种稀奇的怪毒束手无策。 李苦开始尝试着让李安生修行,天无绝人之路,面对无数天材地宝的威压都没减少半点的寒毒仍是无法消除,也没办法控制,不过情况已经变得没那么糟糕了。 李安生的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少年身心都会变得舒畅一点,少年半夜因骨痛难忍疼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老者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李安生的寿命随着他的境界提升在增加是不假,但加得太少了,从泥胎境踏入木体境,少年的寿命满打满算才增加了一个月。 这种速度犹如龟爬,微不足道。 最多还有十年的时间,十年内李安生若是没能修得正道,那么少年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例如老人一直都在收集的香火。 这些将死之人的香火很玄妙,燃烧的香连接着来世,火光则承载着今生。 一炷香火视情况不定,多的可以增加半年甚至多年寿命,少则半个月十多天,而且有些人的香火可以收集,有些人的就不能。 先前那么多年,老人其实也给少年收集了足够他活到六十岁的香火了,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也不错。 错就错在少年在十三岁的尾巴上,从冰海边捡回家的那把古剑。 李苦见过数以千计的皇品仙器,也尝过近万种法宝的味道,那把古剑却非天地玄皇宗君凡七级中任何一种,亦绝非寻常物,因为古剑饮血,更饮命。 扔了没用,寿命照样嗖嗖直下,李苦也想过切断李安生与古剑的联系,无从下手,任老人百般神通,看上去像块烂铁的古剑仿佛有自己的灵魂,“我自不动如山,你爱怎么摆弄怎么摆弄,开心就好。” 这些李安生都知道,少年满不在乎,自有一套解释,“剑既然是我拾来的,就说明它和我有缘,吸命数就吸吧,我好好修炼就是了。” 李苦很多次都想骂李安生不争气,可仔细想想,少年变成这现在副样子和自己当初对他不置不问有着莫大的关系,况且就算李安生不这么想,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那之后,李苦对少年越来越好,也许是想对自己先前的做法做些补偿吧,李安生没说什么,全都默默接受,少年偶尔祈求李苦让自己去山外看看,仍是被后者严厉拒绝。 眼下李苦大概想明白了,既然少年一心想要走,那就不拦着他了吧,不然李安生跟在自己身边哪怕侥幸活上百年,不是他自己喜欢的,又如何? 更况乎还有很多事等着李安生去做,自己要是把他一直困在身边的话,那他和傀儡还有啥子区别呢? 老人想到这里,回过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穷酸少年,心里忽然像被打翻了一坛陈醋,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李苦右手微抬,一本暗黄薄册浮现,老者把手伸向李安生,“这本书你拿着。” “那本《东西》我还没读完。” 李安生如临大敌,虎视眈眈。 看到条件反射般就往后躲去的李安生,白衣老者气极反笑,骂道,“不是那种书,这本书上记载的是一种轻功,习成后可使人身轻如鸿,不过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不强迫你了。” 眼见着老人说完就要把书收回去,李安生急了,吸了一下鼻子,上去就把书夺了过来,正义凌然道,“圣人们留下的东西,还是要多读读的,书读多了总没坏处。” “德行!” 少年哪还有心去听老人说的什么,兴高采烈地抱着抢来的书,如获珍宝。 接下来的路幸无风波,走的很安稳,天黑时分,李安生和老人面前出现了一座荒草丛生的大山。 大山很大,大到李安生和李苦几千道身影就像一群蚂蚁,蚂蚁群面前是一棵苍天大树,极宽,极广阔,恐怕半辈子都难爬上去。 李安生紧了紧鞋带,准备爬山,老人却是在柔软的茅草地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少年的脸,后者一阵疑惑,“老苦头,你看什么呢?” 李苦笑道,“看你爬山啊。” “我们面前没路了啊,不爬山怎么过去?” 李安生摇头打量了一下,不解道。 老者冲山顶努努嘴,“你再看看那边。” 少年顺着李苦努嘴的方向看过去,高不可测的大山竟然在一点一点消失,转而被虚无缥缈的云雾取代,很快整座巍峨大山都被满天云雾遮了起来,一条云海大道缓缓铺至李安生和老人面前。 云海大道另一端,一块紫色朱匾横空漂浮,匾上刻着三个蝇字正楷‘小黄泉’,庄严周正,威仪霸漏。 鬼群开始不安躁动起来,惊恐万状,一些在队伍后面的饿死鬼,鬼鬼祟祟,悄悄往后挪动着脚步。 刚刚装好一袋烟叶的老苦头摇摇头道,“怕是蚂蚁进了油锅,再想往外爬就难咯。” 老人话音刚落,一直蜷缩在李安生怀里睡觉的黑猫刷地把毛茸茸的小脑袋钻了出来,焦急地叫了起来。 听到猫叫声的李苦脸色巨变,顾不得熄灭刚点着的烟锅,一把塞入后颈,闪电般拉过李安生,化为一道金影就疾驰离去。 成千上万的恶鬼呆滞了数秒,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天色说变就变,飓风四起,数不清的金黄色混沌云夹杂着银蛇般的雷电就扑向了妄想逃跑的鬼魂,只是一个照面,几百鬼魂全化为了一道道黑烟。 空气中的尸腐味还没散开,巨厚的云雾中就又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龙吟,地动山摇,上万荒鬼同时瞳孔崩裂,更有小鬼竟是怦然一声就炸成了一团血雾,空气都变成了猩红色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恶鬼四窜。 一头百丈巨兽踏云而来,巨兽比一座小山还要高,乍看像头大牛,却是长着一张人脸,腋下赫然生着四个比水缸还要大的眼珠! 巨兽甩了甩足有十几层楼高的四蹄,张开比河流还要宽大的喉咙,小小吸了一口气,飓风骤生,大雨滂沱,轰隆而至。 数万恶鬼c走兽c精怪连同一大片百年参天大树在内,全都揭地而起,像一粒粒糯米,被巨兽尽数吞进肚中。 巨兽离开之时,方圆百里除了还冒着热烟的光秃秃的地皮外,再无他物。 四百里开外,金光闪现,一老一少落地,正是李苦和李安生。 “还好还好,幸亏老夫跑得快,差点就要了老命。” 李苦惊魂未定,额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老苦头,那些鬼魂我们不管了?什么东西这么可怕?” 李安生迟疑片刻,对李苦突然带着他狂奔了几百里有些不明所以,打量一遍四周,绿油油的青竹,春风羞涩,竹林沙沙作响。 李苦一瞪眼,“还管它们,再晚走半刻我们就不用走了,你我都得去见阎王,你懂个屁!” 李安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看到李苦的眼睛后,自觉地闭上了嘴。 老人含糊不清道,“回家,回家。” 少年点点头,用了最后一张金符。 两人回到铺子,第一眼就看见了桃木门上的血迹,却都不以为然,往常有人求救时木门经常如此,都习惯了。 开锁进门,动作一气呵成,但李安生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到底是啥,他说不上来。 老人一回到家就躺在了床上,拉过棉被呼呼大睡起来。 棉被外,青衣少年满头雾水。 棉被内,白发老者酣声连连。 李安生小心翼翼关上屋门,绣着水鸭的棉被悄悄下移了两寸,老人眼神空洞,道,“陆言啊陆言,一生累,终究半徒然。” 像是在念念叨叨,更像是自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檐下长安雪 关上门后李安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铺子东边的河里捞了尾鲤鱼,少年用藤草把鱼穿了起来,提溜着肥鱼沿溪而上,黑猫拖着二尺长的口水跟在李安生屁股后头跑。 李安生走了大概有三四里地,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篱笆作墙,茅草为檐,几间木屋,和铺子一样都是桃木门,门上贴着喜庆的大红春联,福寿二神。 原本心情还有点糟糕的李安生看到小院,尤其是当他看到在院子里看书的粗衣少年后,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卷卷裤腿就上了岸,直奔小院而去,嘴里不忘高高喊道,“师兄,我来看你啦!” 正在翻书的国字脸少年一个哆嗦,手中的《春秋》差点闪了老腰,扔下书就往屋里跑,没有一点待客之道。 “师兄,快出来吃鱼了,别藏啦,今天我不偷你那些破画!” 李安生一屁股坐在木墩上,开始琢磨该怎么吃这条鱼,跑入屋内的粗衣少年,李安生的师兄张计宽,抱着一大堆画卷就冲了出来,瞪眼道,“你又去抓鱼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杀生不准杀生!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李安生把头一歪,磕了磕耳朵,嬉皮笑脸道,“师兄你是不是傻,这叫顺其自然,不叫杀生,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们不吃这些鱼它们也会死,这就是命,它们被抓来也是它们的命,你怎么就不懂呢。” “人都有轮回的,你这么做想没想过下辈子会怎么样?!” 张计宽把怀里的画卷往门边一堆,掐腰怒吼道。 李安生将鱼挂在桌腿上,开始搬起院中的柴禾来,“下辈子?下辈子还是这样呗!就算我变成了鱼也可以继续这样啊,被人抓也是我的宿命嘛。” 张计宽膛目结舌,气得好半天才缓过来,怒道,“你!满嘴歪理!我不跟你说了,你别在我这儿烤,走远点!” 这边李安生已经成功生出了火,把鱼插在粗一点的木干上烧了起来,“师兄,有些鱼虽然跃起,出现在河面上,见到前路,预见未来,但鱼终究是鱼,到头来还是要落回河中,除非它能化鹏,展翅而去,才能真正逃离命运之河,摆脱被我吃的命运。” “你!” 张计宽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脚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师弟踹出家门,却又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无话可说,没理由动啊,一时间居然只能就这样干瞪着李安生。 “吃不了多少条了,老头说我还有十年活头。” 烤着鱼的青衣少年,笑呵呵地来了这么一句。 张计宽一时间有些反应迟钝,迷茫道,“什么十年活头?” 李安生给鱼翻了个个,冲粗衣少年做了个鬼脸,后者很快就明白过来,惊呼道,“十年?老头不是说已经找到治你病的方法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李安生来回转动着手中的鱼,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坏了,我怎么就忘了挖出这玩意儿的胆囊了啊?这还怎么吃这还怎么吃,天呐。” 一旁打盹的黑猫双耳一动,匆匆爬了起来,跑到李安生脚下来回蹭。 “我去找他。” 张计宽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看烤着鱼的李安生,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木发簪就往门外走去。 李安生揪了揪黑猫的耳朵,没好气道,“你看看你馋的。别去了师兄,老苦头尽力了。”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张计宽有些气愤,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好轻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再去找找他。” 李安生把鱼放在了书桌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把张计宽拉了回来,呲牙道,“我今天是特意来欣赏师兄的画的,就不谈不开心的事啦。” 张计宽伸手拦住了李安生,沉声道,“今天不说我的画,十年,你想怎么样?” 李安生嘀咕道,“你答应我的那幅老人饮酒图还没给我呢。” 粗衣少年勃然大怒道,“我问你准备怎么办!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正经?” 望着怒气冲冲的师兄,不知为何,李安生就是觉得开心,打心底的乐开了花。 “你,好,从今以后你别再喊我师兄了,你也不再是我师弟!” 看着自个师弟嘿嘿傻笑了半天,张计宽怒火中烧,狠狠剜了一眼李安生,拂袖进屋。 李安生啊了一声,急忙追了上去,“别啊师兄,我不闹了还不行吗?” 张计宽冷哼一声,这才开口道,“以后怎么办想好没?” 李安生沉默了片刻,道,“此次出山被山外人羞辱,倒也因此认识到自己有哪些不足,所以我一定要先在三个月内晋升入门境,摘掉“垃圾”的帽子,然后去山外游荡一番。” 张计宽惊讶道,“师弟这么厉害竟然会被山外的人欺负了?” 李安生耸了耸肩,眼中闪过一抹极其耀眼的光芒,璀璨无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师兄,亏你还天天画这个圣人那个高佛,这点道理都不懂。” 张计宽点了点头,又道,“你的想法不错,可是老头能答应你下山?” 李安生闻言表情一变,像只落汤鸡,张计宽看到李安生这般模样,一阵心疼,一甩袖口,斩钉截铁道,“我去跟老头商量商量,你先放心地练。” 李安生嘿嘿一笑,给了张计宽一个大大的熊抱,道,“老苦头他答应了。” 趁着两个少年磨蹭的空,黑猫爬到桌上把鱼吃了个一干二净,肚皮圆鼓鼓的像个西瓜 “不说我了师兄,你什么时候再去投考?” 李安生望着自幼相识的师兄,向来喜欢笑的青衣少年竟然有些哽咽,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身装作去看墙角的一幅彩画,李安生只知道画很美,至于画上画的什么少年根本就没看进去。 粗衣少年听到“投考”两个字后眼中终于多出了些色彩,犹豫一下道,“两个月后吧,我《春秋》《数易》还没都记牢,就算去了也没多少把握,我可不想再像上两年那样无功而返。” 李安生一脸云云可惜,原因是这间屋子里挂满了一幅幅绝世好画,或羔羊跪乳,或风盈一满袖,或书酒棋香,别有一番韵味。 单纯以画来说的话,李安生这位从幼时起就开始执笔作画的师兄在几年前就有了被大夏书院录取的资格,但这位画技非凡的粗衣少年很奇怪,非扬墨画院不考。 远在东面边疆的扬墨画院哪能与繁华帝都相比。 “师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笨?” 小屋的窗户上被张计宽画了一幅泼墨山水,两岸清柳垂至窄溪,斗斗绿蓑,一苇红亭,春光浸过窗纸,光影迷离中仿佛竟真的有一位渔翁踏歌而来。 李安生没有回答,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屋内这些画,张计宽挡住了李安生的视线,死死盯着他。 李安生头有些大,“师兄。” 张计宽愣了一下,失笑道,“你不用说师弟,我知道,八年了,我还没能考进画院,不是笨啊,是很笨。” 李安生忽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师兄,你觉得那位佛家第二人如何?” 张计宽答道,“天上明月,深海明珠。” “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他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哇,这果子好香!” 李安生抓起桌上一个青果,一口咬下去,清香四溢。 张计宽苦笑道,“师弟,先不说秀荷和尚精通万千佛法,谙熟大乘小乘恩典,只说他提出的无命论,天下何人不知?且秀荷和尚不知已经活了几百年––千年也是很有可能的,座下弟子信人四十万,这等佛家大能会和我们一样?” 李安生啃完最后一口青果,擦了擦嘴道,“然后呢?又能如何?活了这么多年,他成佛了吗?” “这倒没有。” 粗衣少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嗤,这不就得了,秀荷和尚活了八百年都没成佛,人家说啥了,你再看看你,这才八年,整天瞎感慨些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会书。” 李安生又拿起两个青果,大快朵颐起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计宽喃喃道,“这也可以?” “赶快背你的书吧,老苦头给了我本《绿莹》,我也该回去看书了,影子,走啦!” 李安生吐出两颗果核,拍了拍张计宽的肩膀,大步流星走出屋门,黑猫紧随其后。 背后,粗衣少年瞳孔微动,看出了师弟走路的架子并不普通,步里行间隐隐萦绕着一股灵气,大声喊道,“你这是什么步法啊?” 李安生回头邪魅一笑,“想学吗?我不教你啊。” 张计宽顺手拿起一个墨盒就扔了出去,“滚!” 粗衣少年把东西扔出去后轻咦了一声,起身又把墨盒捡了回来,盒子上镌刻着一支羽毛,巴掌大小,轻轻的,里面像是什么都没装。 张计宽望着已经出了院门的一人一猫两个背影,嘴角轻轻翘起,道,“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小玩意儿,也罢,等过年再一块看吧。” 粗衣少年打开角落里的一口木箱,将墨盒贴着箱子边放了下去,箱子内是或大或小,或铜或木,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锦盒。 李安生刚刚离开师兄家没多久,天空竟是缓缓飘起雪花来,白茫茫一片,鹅毛大小,青衣少年仰头望天,失神轻语道,“檐下长安雪,伞去人未归,好诗,好一场盛世繁华。” 另一边,张计宽已经尽开门窗,敬上了香。 这是粗衣少年雷打不动的惯律,每年的第一场雪,少年都会沐手奉香,供拜神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空空如也 这场春雪来势逼人,李安生才回到铺子没多久,漫天鹅毛便哗然变成了白色巨幕,簌簌直下,铺天盖地,远远望去,整座天地竟是已然一片雪白。 “嗯,这场雪下的有些过了,不过确实喜人。” 李安生关紧了桃木门,挑开一扇窗,倒了杯清茶,热气腾腾。 热茶入口,一股暖流淌过,温暖了少年整个心窝,李安生放下茶盏,拿出老苦头给的书,眉笑眼开。 少年刚刚掀开簿册一角,一阵凉风吹过––窗外大雪,此风虽凉,却让人感不到半点寒冷,李安生神识一清,立即坐正。 少年眼前的簿册竟是被风卷起,幽幽升空,变成了数百枚绿叶,绿叶飞速旋转不停,散发出浓郁的绿光,一位绿衣年轻人随之出现。 绿衣男子面貌俊朗,白面朱唇,腰间缀一紫色香囊,气度不凡。 俊朗男子打量了一眼李安生,点头笑道,“龙可遨游九天而不停歇,隼可疾扑于眨眼之间,虽快,却终有穷时,吾观唯风不竭,故潜心钻研数十年,借把东风,聚成功法,望你能有所得。” 李安生按耐住心中的惊讶,问道,“不知能否告知下前辈名讳?” 俊朗男子并未言语,伸手指向李安生眉间白痣,李安生下意识中想躲开,却是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弹,只得任由男子的洁白玉指抵在了自己眉心。 一团绿芒没入李安生的意识之海,后者脑海中旋即多出了数十幅画面和些许金字。 温暖。 清凉。 这是李安生唯有的感觉。 当李安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俊朗男子已经离开,桃木门敞开着,窗外的雪还在下,雪上多出了一行脚印。 李安生愕然,很快便又释然,目光变得更加坚定,绑上墙角一百多斤重的石袋,走到门外,按照书中的样子练了起来。 撤步,前冲。 少年很快就气喘吁吁,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个净透,与落在身上的雪花相遇,散发出丝丝热气。 大雪纷纷飘落,转眼便是一月。 这天当李安生像往常一样在修炼的时候,铺子里来了位佩剑的儒衫书生。 书生长袖翩翩,一头长发虽乱却显得极为潇洒,就那么坐在地上看着李安生,时不时或摇头或点头,也不说话。 盘膝而坐吞吐灵气的李安生一开始其实并没发现儒衫书生,因为少年一直闭着眼,但自从书生在他身后坐下后少年就不得不睁开眼了。 随着这位气宇轩昂的书生坐在李安生身边,准确的说是从这位书生一出现,李安生能够吞纳的灵气就变得少了起来,四周的天地灵气全都向佩剑书生涌了去。 李安生向书生望去,后者点头微微一笑,如严寒中的梅花,高贵典雅。 “影子,我们去那边。” 李安生唤醒了躲在草中偷睡的黑猫,打了打身上的泥土,起身向铺子后面走去。 “别走啊,我来这里是有事找你帮忙的。” 书生有些不知所措,望着说走就走的青衣少年,终于着急了起来。 李安生回过头呲了呲牙,“叫什么名字?什么事?还能活多久?” 书生松了口气道,“小生姬良,还能活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不应该是天的事情吗?” 李安生拍拍头,道,“忘了你是读书人了,那先说说你的故事吧。” 书生有些不好意思道,“走了这么远的路,小生有点渴了,小哥能不能先给我碗水喝?” “当然可以,对不起啊这位公子,怠慢您了。” 李安生刚张开嘴,老苦头就从屋内跑了出来,先是狠狠白了一眼前者,后又满脸媚笑地把书生迎进了铺子。 李安生冷哼一声,“嗤,没骨气的老家伙,影子,咱们走。” 青衣少年哼完就带着黑猫一块也进了屋。 屋内,叫姬良的书生喝完水正在跟老苦头说着自己的遭遇,“小生是南韩国姜城的一名书生,一个月后要去干一件大事,在干这件大事前小生必须先休了自己的未婚妻子,可是她不同意,小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故想让前辈帮些忙。” 李安生缓缓道,“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们只帮人完成遗愿,这种闲繁琐事我们管不了。” 书生眼神清澈,伸手接住了从窗口处飘进的一片白絮,恬然笑道,“也许这件事还没做完小生就已经去那个世界了。” “什么样的事非要休妻才能做?” 李安生起身将窗户打的更开了一些,黄昏下夕光洒落一地。 姬良沉默了片刻,道,“大事。” 李安生点了点头,再次问道,“能不能不做?” 姬良没有犹豫,脸上虽是和煦春风,眼底却是无边落寞,“不可不做。” 李安生瘪了瘪嘴,道,“那你去做就行了啊,管她同不同意。” 久未开口的老苦头忽然道,“怕是那位小姐生性怪异,又有着什么让公子忌惮的地方吧。” 姬良轻轻点了点头道,“她是天生毒体,如果她生气了,会死很多无辜的百姓。” 李安生不解道,“天生毒体是什么?” 姬良神色复杂,“毒人,身上带有无数种无解之毒,这种人每天都会承受着万箭穿心的剧痛。” 李安生更加不解,“是很惨,可这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姬良摸了摸佩剑,眸中流露出一股无奈,道,“她想让你死你就死,有没有关系?” 李安生唔了一声,道,“那你就不能带她一起去做这件事?” 姬良怔了怔,神色复杂,“她,不属于那个年代。” 李安生打量了姬良两眼,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老苦头搓了搓手道,“我可以帮你,但几十年后的结果很有可能还一样,活人我可以管,没心的我可管不了。” 名叫姬良的书生起身作揖道,“前辈您不问问我要您做什么吗?” “不知道,不想问。” 门外,李安生的声音传了进来,少年端着一盆先前采来的马蜂菜,有些心疼,这么好吃的东西,又要破费了。 老苦头看了看快要黑了下来的天,沉吟道,“先睡一觉,睡醒再说。” 姬良有些欲言又止,老者转身回院,“放心,不会误了你回去的时辰,出了事老夫自会负责。” 读书人紧皱的剑眉这才舒开,再次笑道,“姬良先行谢过前辈。” 李安生收拾着案板上的山野佳肴,一脸肉疼,不情愿道,“饭钱十五个铜板,住宿钱十个,一共二十五个,先交钱。” 姬良摸了摸袖口,尴尬道,“小哥,小生出门走得急了些,忘了带银子,要不我给你写幅字吧,你们这收不收字?” 李安生打量了一番这个儒衫书生,好奇道,“你的字能卖钱吗?” 姬良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这个,许能值些钱吧。” “一共是三十个铜板,写十张就够了,纸墨在那边,写完记得落款。” 李安生指了指屋角的书桌,不慌不忙地择起菜上的枯草来,姬良温润一笑,问道,“不是说二十五个铜板吗?” “笔墨纸,都要花钱买的。” 李安生把菜放入水中涤了两遍,拿过刀把它们熟练地切成段,一块堆入碗中,撒上盐和油,从墙壁上揪下一头蒜,“我去捣蒜,你快些写,别耽误了吃饭。” 姬良扯了扯嘴,坐到墙角老老实实写起字来,从书生提笔那一刻起,仿佛完全变了个人,眉眼认真,目光如炬,纸上字犹如游龙凤舞,栩栩如生,字里行间蕴满了丰盈的灵气。 门外,李安生正蹲在墙根捣着蒜,黑猫厌恶地叫了两声,躲得远远地望着少年手中的蒜瓣,一道天籁之音幽幽响起,“哥,捣蒜呢?” 李安生如遭雷击,眼神惶惶,迅猛抬头看去,不远处倚树斜站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相貌清奇,一对浓眉大眼熠熠有神,宽大黑袍随风飘荡,如书生姬良一样,少年腰间也悬着一把长剑。 少年拈过一根青草,衔在口中,眯眼笑道,“看什么呢,不认识小爷了?” 李安生大步向前,狠狠给了黑袍少年两拳,沉声道,“怎么可能!” 转而又问道,“你不是在大燕游学呢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黑袍少年笑容不减,“被先生赶出来了。” “接下来准备去哪?” 李安生推开笑嘻嘻的少年,眉间拧出个疙瘩,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李安生心中莫名恼怒,却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黑袍少年打了个哈欠道,“先蹭顿饭吃,再在你那张破床上凑合着睡一晚,明早走。” 李安生点了点头道,“你先进屋吧,灶里煮着米,米烂透了就开饭。” 李安生说完就又蹲了回去,捣起手中的蒜,不再管黑袍少年,后者大摇大摆着就跨过了门槛,刚想开口大嚷,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儒衫书生,少年扫了一眼书生,后者刚好放下笔,笑着点了点头,少年心领神会。 书生福至心灵,袖中滑出黄玉,哈气,落印。 吃过饭后,李安生接过姬良写的字,也没看,顺手就扔进了柜子里,这让后者有些不解,“你不看看小生写的什么字?” 李安生还未开口,黑袍少年打了个饱嗝道,“他看你写的是什么字做啥,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字吗,能抵押你的店钱就不错了,莫非这字里还能给小安生一个貌美天仙的颜如玉不成?” 儒衫书生有些惊奇这个回答,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点点头,笑望门外。 李安生嘴角弯出一个弧度,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来。 他与黑袍少年之间,有着一种说不出口也不需要说出口的默契。 是谓心有灵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千里赴亲 是夜,李安生屋内。 黑袍少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抢李安生的被子,嘴里不停埋怨道,“远来是客,这么薄一床破被子,你还跟我争,老头让你读这么多书白读啦?” 李安生双手枕头,眼睛亮晶晶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没把黑袍少年的话听进去。 黑袍少年骂骂咧咧着都快睡着了,李安生忽然开口,“马钦,你说这天下能有几人长生不死?” 李安生的好友,马钦,踹了身旁的李安生一脚,怒骂道,“小爷都快睡着了,捣什么乱,我哪知道有几个人!” 黑袍少年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听书院里的先生说,中五境的修士大多都能活上两三百年了。” 月光下,漆黑瞳孔猛地亮了一下,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念念道,“中五境么” 黑袍少年的呼噜声震天响起。 还未睡着的少年露出一个牵强的笑,自言自语道,“只要中五境就可以了么我不要那么多,一百岁就可以了啊。” 良久,少年沉默不语。 只是隐隐望去,李安生眸中竟似有几十颗星辰在闪闪发光,星光下是一张黢黑的脸蛋。 少年已有几分磁性的嗓音骤然间在这小屋内响起,“天道无常,万物有命,既然天不想让我李安生活那么久,那我活到天命尽时又有何妨?!” 黑袍少年翻了个身。 将将许下豪言壮志的李安生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望着酣睡的伙伴,不敢再出一口大气。 黑袍少年这次倒没有被惊醒,只是睫毛动了动,嘴角翘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第二天,山里的野鸡还未叫,李安生就醒了,少年原本准备给自己的伙伴做上一顿丰盛点的早饭,然后再送他一段路。 可是当李安生摸到自己身上的被子后就知道晚了。 “果然啊,还是走了。” 少年睁开眼,不大但烂的棉被全盖在自己身上。 屋里早没了黑袍少年的身影。 李安生掀开被子,双手枕于颈后,向两边歪了歪脖子,披衣穿鞋,开门练剑,山风拂面,好不快意潇洒。 某处山崖,有少年,一身黑袍随风而动,很快消失不见。 舍畔有读书声琅琅入耳,“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 往常听到这些文字就头大的李安生,在此刻竟觉得这些字眼没那么难听了,少年不知疲倦地出剑,收剑,目不斜视,破天荒地问了句,“这是什么书?” 同样早起的儒衫书生合起书卷,拱手笑道,“小生也不知道,读起来比较顺心顺耳罢了。” 李安生脑袋里忽然冒出来一句,忍不住道,“是故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姬良神色尴尬,左右盼望,不确定道,“好像是吧?” 复而又道,“你等我翻下书看看哈。” 李安生撇撇嘴,一剑劈下,磅礴剑意倾泻而出。 书生凌然道,“如此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杀气?” 李安生笑意盈然,“山中狼虎可不管你有多少岁。” 书生本来还有半肚子话想说,被李安生一句话全给堵了回来,倒也不尴尬,躬身作揖道,“小生叨扰了。” 李安生不再搭话,专心练起剑来。 少年其实还有句话没说。 你不杀人,人若杀你怎么办? 直到山鸡啼叫了三遍,李苦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老人换上了一身素色云衫,一头散发也用玉簪绾了起来。 老人瞥了眼东方的鱼肚白,用井水洗了把脸,宽袖一抖,一道金光向姬良射去,后者下意识中连忙接住。 一炷金香。 不等姬良说话,李苦咬破中指,指尖指向金香,轻喝道,“去!” 金香无声燃烧起来。 李苦望向李安生,后者点了点头,还缩在被窝里睡懒觉的黑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嗷嗷叫着就跳下床冲了出去。 门外只剩下了手持金香的书生和笑吟吟的老人。 黑猫冲着李苦大叫,嫌老人不地道,又把她扔在了家,李苦笑盈盈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黑猫仍是低吼。 李苦一拍腿,“恍然大悟”道,“你该不会怕他跟别的姑娘跑了吧?啊哈哈” 黑猫狠狠瞪了一眼老人,黄宝石般的眼珠清雅瑰丽。 一旁,姬良举着手中金香不知所措,问道,“前辈,这香?” 李苦从屋内搬出一张板凳,放到姬良身后,道,“坐下吧,香举着,烧完时事情也该办妥了。” 书生怎么好意思坐下,连忙推让,“前辈您坐,小生自己去里面搬张就行了。” “坐。” 老人摆了摆手,随后席地而坐,闭目入定,不再废话。 南韩国,弱水溪。 虽然名字叫溪,这条溪却是名副其实的大河,百丈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大河中心停着一艘两层巨船。 李安生此时就在这艘船上。 青衣少年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身旁挤了一大堆人,指指点点。 李安生在心里骂了老人李苦几十遍,同时也犯着嘀咕,这老头该不会弄错了吧? 正在李安生拧着衣服上的水的时候,一女子怀抱一捆干柴快步走了过来,“快用火暖暖身体,水上湿气重,得了风寒就坏了。” 女子身材婀娜,脸蛋洁白,更是带着一股奇特的香味,一身白衣飘飘若仙,可令人不解的是随着女子走来,两旁看客竟是匆匆散开,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多谢大姐姐,我来吧。” 李安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伸手就要去接白衣女子手中的干柴,后者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乱,急忙退后两步,“你站在那里就行了,别过来。” “小兄弟,这女人身上有毒,你快离她远点吧!”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马上便有声音附和起来,“是啊是啊,前两天她还给杨大哥下毒了,杨大哥到现在还没醒呢!” 女子面色唰一下子变得通红,一双大眼睛隐隐变得雾蒙蒙了起来,“不是这样的,是杨奸想非礼我。” “你说他想非礼你?谁看见了?” 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声,其他人马上又跟着叽叽喳喳起来,“昨天晚上我还看到一只老鼠在她脚下跑了过去,结果跑出去没几步就口吐白沫死啦。” “可不是吗,那天晚上我还看见” 女子不由自主咬紧了朱唇,低下头来,看着怀中的木柴,泫然欲泣。 其实在场的这些男人,哪一个不是想对她图谋不轨,心里都明白的很。 “姐姐,你再不点火我就要冻死啦。” 李安生打了个喷嚏,对女子报以一个灿烂的笑。 女子明显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少年郎居然会来这么一句,以往那些人,哪个不是在听到他的故事之后,就躲得远远的,因此一时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倒春寒的天气,李安生可不是装的冷,打着哆嗦颤颤走了过去,“我,我自己来吧还是。” “别别,不要。”直到李安生离白衣女子不足半米远的时候后者才反应了过来,慌忙把木柴扔到船板上,往后又退了几步。 李安生把木柴捡到一块,生着火,对着火光抖着衣服上的水珠道,“你认识姬良大哥吧?” 如巢中雏鸟从高空跌落,大鹰扑朔骤至,女子破口而出,“你认识良哥?他在哪儿?!” “姬良大哥托我告诉你,他很好,只是。” 李安生搓着手,神色流露出几分难看,欲言又止,女子眸中闪过一抹惊慌,“良哥怎么了?” 望着满脸希翼的女子,李安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个粗浅的道理少年怎么会不懂,眼前女子不知等了姬良多久,好不容易等来了心上人的消息,可想内心有多欢喜,可李安生能想象得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给女子带来半分欢喜,顶多只能算是一件惊天噩耗。 “你快说啊,良哥怎么了,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啊?” 惊恐由一生为万状,女子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抓住李安生的衣襟,死死盯着少年。 “姬良大哥让你别再等他了。” 溪面突然掀起了一大片水浪,叫嚣着撕卷至高空,扑棱棱洒落下来,弄湿了女子的衣衫,浇灭了刚刚升起的火堆。 白烟不情愿地从木炭内跑了出来。 女子失神大笑,摇头不止,“看你还是个小生,就不跟你计较啦,以后可不要跟人开这种玩笑。” 李安生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枚木戒,笑声戛然而止,木戒瞬间被人抢走,女子双眼无神,摩挲着手心木戒,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少年,“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不,不,一定是你抢了良哥的戒指,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少年沉默不语。 大把大把泪花沿着女子脸颊无声落下。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能这样呢。 自己明明已经和良哥拜了天地成了亲的。 一定是幻觉,一定是这样的。 女子攥紧木戒,轻笑出声,“你别骗我了,良哥只是出去敬酒了,敬完酒马上就回来了。”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船板开始发出古怪的响声来,清脆,刺耳,像巨鼠在磨牙,像老牛在咀嚼树皮。 紧接着少年很快就发现,从女子脚下开始,甲板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裂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着,很快就蔓延到了李安生站着的位置。 与此同时,船身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满船游客大惊小叫着全都跑到了甲板上来,其中有古稀老妇,老妇一手抱着个四岁女童,一手牵着个比女童大点的男童,男童满脸欢喜,白嫩的小手比划不停,“老奶老奶,船动起来啦。” “别乱跑孩子,拉紧奶奶的手。” 老妇颧骨微动着,将男孩拢到了自己身前,另一只手则死死抱着小女孩。 男孩脸上充满了雀跃,似乎很想跟着大船一起摇晃,全然没有注意到老者脸上的惊慌。 老人怀中的小女孩就要比哥哥稳重了很多,转过小脑袋望了望四周,目光扫过李安生,在粉衣女子身上驻留片刻,附在老妇耳旁低语,“老奶,那位姐姐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船就要沉了啊。” 老人神情一震,打量了几眼粉衣女子,枯唇嗫嚅,最终却是叹了口气,“妖妖,别乱说话,快跟人大姐姐赔不是。”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珠,很是不解,却还是听从老人的话,“妖妖不是有意的,姐姐别生气,姐姐这么漂亮一生气就变难看了啦。” 白衣女子转过脸去,茫然失措地点了点头。 小女孩莫名又觉得有些委屈,哭声道,“老奶,我们是不是见不到爹爹了?” 船外骤起惊涛骇浪,天穹变得异常阴沉,楼船两侧船帮开始缓缓腐裂,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这艘承载了百人的南下客船便会支离破碎。 船外大溪厉涛重哮,船上众人惊慌失措,还是那道声音率先响起,“毒女,滚下船去,滚下去!” “对,都是你害了我们,赶快滚下去!” “快滚下去啊!”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南泽长歌 望着船上叫嚣着的人们,李安生百感交集,终还是摇摇头,低声道,“姬良大哥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说这辈子他欠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会做牛马来偿还给你。” 白衣女子像是没听到少年的话,出神地望着啜泣的女童,片刻后失声一笑,“我阿初要牛马有什么用。” 李安生眸中云雨万千,不知作何答。 “多谢公子告诉我这些话,阿初谢过公子。” 女子似乎想通了,视线上移,一只白鹭翩然掠过,晴空万里。 李安生点点头,“有些人倘若有缘,就一定还会再见的,在这之前,姑娘好好活下去才是。” 名为阿初的女子一愣,旋即笑着微微颔首,向船舷一步步走去,行至船舷之时,阿初回眸生烟,“公子,能否告知小女你的名字?” 少年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使劲挥着手,“姐姐喊我李安生就行啦。” 女子心上没来由一暖,像是春风微拂,朝霞秀灿,对着少年还了一个微笑,随后任由自己栽进了滚滚洪流中。 弱水溪底,白衣女子快速下沉,像攒足了气力的满月弓,利箭飞射而出,破水声不绝于耳。 阿初很快便坠至溪底,无数沙石扑朔卷起,水流疯狂窜动,叫嚣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女子吞入其中。 船上,青衣少年郎嘴中没来由蹦出两句诗。 檐下长安雨,伞去人未归。 长命铺外,原本还剩半截的金香突然间迅速燃烧殆尽,化为青烟,姬良下意识中向老人李苦望去,后者依旧闭目养神,不为所动。 倒是书生腰间的佩剑嗡嗡响了起来。 这位儒衫书生先是哑然失笑,随后欢快大笑起来,笑声当真酣畅淋漓,豪气干云。 而后姬良连挥三下袖袍,袖间有暖风盈袖,衣上锦云竟是缓逸飘出,围绕在了其四周,数只黄雀叽叽喳喳踩云而来。 与此同时,姬良肩下佩剑激射而出,飞向南方高空。 姬良缓缓起身,笑意盈然,对着李苦深深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别说,书生背影悠悠荡荡,口中诗句萦绕山间,春风四浮,倒还真像一位朝朝暮暮书,只求天子堂的读书郎。 姬良离开没多大一会儿,青光闪现,李安生平安归来。 老人李苦同时睁开双眼,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摇摇欲坠。 李安生大惊失色,“老苦,怎么回事?” 老者摇摇头,艰难站起身,面色阴沉道,“不碍事,一些陈年旧伤。” 刚从屋内冲出来的黑猫猛地停住了脚,一对黄宝石般的眼珠死死盯着李苦看,后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佯作怒视道,“看,再看把你灌醉杀了换肉吃。” “喝点水来。” 李安生进屋舀了一瓢凉水,端到李苦跟前,后者气笑道,“老子还不至于用你来喂,看见桌上的东西了?” 青衣少年点了点头。 李苦接过李安生手中的木瓢,将凉水一饮而尽,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皮纸道,“这是张地图,按着上面我画的路线走,一个月后大概就可以走出守岁山脉,拿着桌上的东西,送你大师兄去扬墨画院。”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答,老人剧烈的咳嗽声便响了起来,惶惶乎乎,面若金纸。 老人拦住了李安生,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李苦强行把血咽下,艰难道,“不碍事,包裹里还有一封信,把你师兄送到地方后,方可打开。” 李苦说完话就又咳了起来。 少年皱眉,额间川字如山,“老苦头,到底怎么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李苦凝视李安生片刻,目光变得格外一阴沉,声音沙哑道,“这次你去弱水溪,被上阴楼的人看出了痕迹。” 少年诧异,匪夷所思道,“上阴楼的人不是全被佛家弟子赶进阿鼻地狱了吗?” “嗤,上阴楼再下三滥,也终究属于阴阳家分脉,宁渊那只老王八到底是护犊子的人。” 李苦不屑道。 阴阳家传承千年,最早分阴阳井,阴阳殿,虽比不得道儒佛三教大统,却也是和药家武家共为尘世三大家的存在,然而在大夏唐皇登基后,大赦天下,江湖庙堂百花齐放,许多魔道人士也借此机会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上阴楼便是踩着唐皇“昭告天下,四方往来”这块皇家金牌钻了出来的一个帮派,隶属于阴阳家。 阴阳家的这支门派,不同于其正道,观人间香火,集灶內命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烧民宅,欺凌妇女,杀幼一童,无恶不作。 要说上阴楼这般作为,早就该引来了各方天地圣人震怒,然各家下边的弟子们虽有心除魔卫道,上家大统到底讲究天道自然,加上阴阳家老祖还在东胜神洲,为了十几年后即将到来的那场毁灭性的天灾呕心沥血,讲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 退一步来说,哪怕上阴楼哪天真的成了魔教,也只是祸害一个大夏,大破了天,也不过是祸害半座东胜神洲,但如果因此而扰到了阴阳家老祖推衍天机,那才真是张熊二做人,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而且这个芝麻只是几万亩胡麻地里的一个,丢的那个西瓜里,却装着整个世界。 所以道家的那些大人物们,不得不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上阴楼一而再再而三地屠杀大夏百姓,朝廷自然不会不管不问,但普通兵卒对阵修行之人,不用说也没什么卵用。 然也有例外,大夏开国功勋,大夏唯一的一位非皇家亲王,也是大夏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一品王,南泽王,李长歌,在南泽外那一战,就斩杀了上阴楼魔徒八千有余。 据说此人在唐皇穿上龙袍之前,与当朝太傅酒长清共称当今圣皇的左膀右臂,为大夏建朝立下了汗马功劳,一路辅佐唐皇披荆斩棘,杀敌攻城,然在终于平定天下大乱,唐皇登基后,这位已经集无数军功于一身的南泽王却是放弃了一切,传世爵位,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全都抛在了脑后,一人一马,一壶清酒,且吟且行,离开了大夏帝都。 若干年后,上阴楼作威作乱,唐皇快要束手无策的时候,一支杀伐果断,战力赫然的军队悄然出现在大夏,血红旌旗上书“南泽”二字,领军者正是那位消失了多年的南泽王李长歌。 此后李长歌率领自家南泽军多次清剿上阴楼门徒,既有右臂被上阴楼楼主王川山噬魂刀砍中,不过半刻钟功夫,整条右臂都变成了漆黑焦木,险些丧命,亦又一口气斩杀了近八千上阴楼众,复一鼓作气又活捉了上阴楼十余位坤字号堂主,一时间军威大涨,不管是大夏百姓,还是江湖庙堂,皆大为赞叹。 阴阳家弟子六十万,阴阳井阴阳殿三脉加在一起还没十万,上阴楼下弟子却有五十万还多。 三教弟子皆欲诛而快之。 按理说上阴楼和长命铺挂不上钩,事起两年前。 两年前的清明时节,大夏来了位行事怪异的年轻书生。 书生姓辅,名子彻,背着一具竹篓,里面放满了花花绿绿的纸伞,整日嘻嘻哈哈,遇到行人便凑上前去,神秘兮兮的跟人重复着同样的话,“本少爷发明的雨伞你怎么不带呢?” 大多人的反应都是像看神经似的瞥上几眼辅子彻,也有玩心大的,老实本分的,憨憨回上句“忘带了。” 年轻人这个时候会立马板起脸来,满脸怒气,“出门怎么能不带伞呢,下雨了怎么办?家里的麦子还要不要了?” 路人一脸糊涂,“啥?” 年轻人这时候会“唰”地从身后竹篓里抽出一把伞,快速塞给人家,然后哼着小调,背着双手踩着大步开开心心地离开。 喜在眉梢。 年轻人后来做了件轰动整个东胜神洲的事,趁着天黑混进上阴楼,挑断了上阴楼楼主独孙王九的手脚筋,又趁着灯暗废了王九的武道修行路。 这件事在上阴楼内部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王九的爷爷王川山勃然大怒,不顾阴阳家家主宁渊拦阻,追杀辅子彻三千里,誓要这位来自异洲的年轻人命散黄泉,永世不得超生。 年轻人走投无路时,李苦接下了这份滔天怒火。 长命铺一直以来就不属于世俗修行道,几百年来隐世不出,做着人间事,吃着世外饭,谁也没想到李苦会为了一个来自他洲的年轻后辈站出来。 李苦救下辅子彻,也全然把上阴楼的报复挡在了守岁山脉以外,然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何况是下三滥的贼。 王川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对长命铺的报复,为此甚至在守岁山脉出口外设了一座分堂,专门负责紧盯着李苦,一有风吹草动,全门皆知。 而在老人神游万里之际,终于被王川山等到了机会,豁出去半生修为,以李安生为诱饵,重创李苦。 言语间,李苦已是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安生目光无比郑重,凝望远方,沉声道,“我走后,你怎么办?” 桐叶州,也称桐州,小桥镇上石拱桥下,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满眼惊恐,明明满头大汗,脸红脖子粗,却偏偏还用脏乎乎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大气都不敢喘半口。 头顶桥上一阵喧嚣声响起,“那个臭要饭的跑哪去了!” “再让我逮到非打断你的腿臭要饭的!” “” 脚步声远去,小男孩终于松开了藏满泥垢的双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片刻后又急忙从怀內一阵摸索,掏出只同样弱不禁风的小黄狗来。 男孩看着眼前的小家伙,笑得格外开心,像极了大雨倾盆过后的那道彩虹,乌云密布前的那道光,“嘻嘻,好啦,安全啦。” 桐叶人爱吃狗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月是故乡明 大夏帝都皇城外有条金狗街,街上住着的都是些皇亲国戚,王朝贵胄,地方商贾更如浩瀚海边细沙,一抓一大堆。 在这样高贵的一条大街上,可以说是家家琉璃青灯,金碧辉煌,然而在街东头却有着一处令人咋舌的小院,小院吱吱呀呀的旧木门上贴着两幅掉了朱漆的门神,其中画着文官的那位门神,还被淘气的孩子撕掉了一角。高矮不一的黄土墙,不是为了彰显个性,只是因为有些地方的土层早就被雨水冲刷掉,陷下去后主人就再也懒得砌。 此时门前正蹲着个老头,老头留着把长长的胡须,披着件土黄厚大衣,脸型瘦削,双手不停地忙碌着。 老人腰间系着根脏兮兮的萦绳,上面挂着个绿竹葫芦,葫芦绿得惹人爱,青翠欲滴。 老头面前摆着个木盆,盆里是只脱了毛的大肥鸡,老人正在揪着鸡身上没薅净的细毛,在老人右边,趴着条小黄狗,望着盆里的野味,呲着嘴,哈喇子流了一地。 老人抬头向狗看去,后者欢快地摇起了尾巴,老人没来由失笑出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取下腰间绿葫芦,灌了一大口酒,拿长袖使劲抹了抹嘴唇,眼神迷离,“生者有鸡有狗还有人,是谁说天道福运无厚薄?” 守岁山。 李安生终究没能再从老苦头口中问出什么,简简单单收拾了行李又往包袱里塞了几张姬良的笔墨,少年心想,看着书生也不像撒谎的人,拿这些字能换点钱也是好的。 取下墙上挂着的古剑,把影子揽入怀中后少年郎认真地扫视了一遍铺子,努力让自己记住屋內的杂物摆设,深吸一大口气,憋住不吐出来,迈开大步,奋力向前跑去。 少年郎没有像以往一样把走路的时间也用来练功,只想再切切实实好好踏上一遍家乡的泥土。 一步一个脚印,月是故乡明。 直到几百米远的时候回头眺望,老人的身影已然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点。 青衣少年郎驻足停留,望向长命铺的方向,失神伤声,少年郎又怎么会知道,今夕暮落后,下次相见又会在何年。 李安生眼眶微微发红,怀中猫儿轻声低叫,少年嗤笑唏嘘,狠狠抹了把脸,大声唱起了歌,沿着小石河雀跃前行。 河水清澈见底,一群鱼虾跟着李安生欢快游动,像是看中了少年背后鼓鼓的包袱,认定藏有馍屑之类的美食。 李安生拍了拍黑猫毛茸茸的脑袋,后者迷迷糊糊,“喵?” 少年郎一脸贱兮兮,撒脚飞奔,黑猫不满低吼,水中诸兽皆散,正在院中晒书的张记宽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眼神慌乱,匆忙收拾起簸箕上的书来。 暴雨将至。 “师兄。”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呼吸轻微加重,面色红润。 “额?” 粗衣少年有点吃惊,大眼瞪小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像是被人塞进去个鸭梨。 李安生皱了皱眉,黑猫伸出梅花爪,一跃而出,“老苦头没跟你说?” “额,说了。” 张记宽挠挠头讪笑道。 “等我把这些书装起来就走。” 粗衣少年又指了指木竿上晾着的几本竹简。 李安生神色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抽出李苦给的简陋笔画黄皮纸,“师兄,老苦头在这地图上夜游岭和棺材铺两地做了标记,还让我们走黑铁城的路,找一位叫赵福的老人家。” 张记宽点了点头道,“师弟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行了。” 李安生嘿嘿一笑,道,“师兄你看路途这么远,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好好休息上一晚,吃顿饱饭然后再出发?” “不行。” 丝毫不出李安生所料,粗衣少年顽固的摇了摇头。 “师兄,我们这次走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家乡的饭菜了,再说,老苦头他老人家也没说非要我们今天走。” 李安生摘下了身后的包袱,嘴角浮出盈盈笑意。 少年郎有足够的信心说服眼前这块榆木疙瘩。 “师弟,雷泽前那块榆木认真活了六十年,为求正道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虽说不知道珍惜农家仙人对它的招揽,错过了半步登天的机会,但我觉得它不是傻瓜” 粗衣少年像是猜到了自己师弟在想什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这让李安生感到头有些发涨,急忙打断道,“是是是是,它不是傻瓜,师兄也不是,大家都在追求各自的道罢了行了吧?” “嗯,这还差不多,等我收拾完咱就走吧。” 张记宽满意地点了点头,道。 “吃过东西再走也可以。” 正当李安生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始循循教导的时候,一道温厚的嗓音透过半掩门扉传进来,少青衣年郎眼中升起一团云雾,不过很快就消散开来,笑得眯起了眼睛,“听师父他老人家的。” 小院桃木门被人推开,而后李苦翻篱而入,一只手拎着四沓油纸包,另一只手提着壶酒,一身云衫,笑意吟吟。 花生米,黄瓜拌猪头,清凉瓜荠荠菜,五香酱牛肉,小院內木桌前师徒三人把酒言欢。 李安生倒是想尝尝就在眼前的梅子酒,只是老人喝得有滋有味,少年却连浅尝辄止都不行,少年的师兄则是滴酒不沾。 所以说所谓的把酒言欢,酒全让李苦一个人喝了,李安生只能舔着嘴唇夹筷子猪头肉解解馋。 虽说李苦自己喝那么多一壶酒,老人嘴上却是半点功夫也没耽搁,花生米嚼得嘎嘣脆,这还没闲着,“小生子啊,出去后你要照顾好你师兄,别让他受了外人欺负。” 李安生小鸡啄米般点头,粗衣少年则满脸不情愿,“我能照顾好自己师父,师弟能管好自己我就烧高香了。” 老人吧唧吧唧嘴,不以为然道,“出门在外,你们两个记着万事都要小心,外面虽然大都是世俗王朝小老百姓,可修行之人还是多如牛毛,千万不要狂妄自负,行走江湖,这点是大忌。” 李安生重重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师父,我有一疑问。” 老人举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道,“哈哈哈哈,疑问?答案不是已经早就在你心中了吗?” 李安生低头看去,黑猫影子正在桌旁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这会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小脑袋望着少年,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模样。 有只野兔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影子瞳孔蓦地变大,傻傻的灰兔一愣,居然憨态可掬地举起小爪子对着猫儿拜了拜,黑猫又转过脑袋盯着少年。 双双对视,目光停留许久,少年的心莫名发酸,不由把想说的话全咽回了肚里,苦笑道,“吃吧吃吧,吃饱就有力气睡觉了。” 老人猛地把酒杯摔落,清脆声响传出,瓷杯碎成数半,白花花的酒液渗入地面,湿透两分。 李安生看似眯起长眸,实则心中早吓了一跳,手中力道不觉加重几分,按疼了黑猫,惹得猫儿沉沉低吼起来。 粗衣少年就不像李安生了,满脸惊意分毫没有遮掩,万分不解道,“师父?” 老人负手站立,冷声道,“呵,你倒是说说你心中有什么答案了?” 李安生心中原本似阳光倾城洒落,溪水静静流淌,此时则骤然乌云密布,风生水起,少年思量片刻,轻轻摇头,“我愚笨,老苦头你直说就是了。” 老人李苦面目冰冷,“虽然我与你并非真正师徒,但一日为师,该说的该做的我终会为之,你可记好,不懂就是不懂,不知就是不知,别让自己心中那点豆子芝麻挡了正道。” 李安生忽然站起来,对着素衣李苦长长地作了一揖,后者坦然受之,开门见山道,“这座天下哪些教家香火门徒最盛?” 李安生没有回答,张记宽在旁悄悄拉扯少年衣角,“师弟,儒道佛啊。” 老人面色严厉,却并没有出声阻止行为并不隐蔽的粗衣少年。 青衣少年郎低头良久,嗫嚅道,“红尘俗世中自以儒道佛最盛,虽说世事无常,天命自然,可自然又随何然?” 少年抬起头舒尔一笑,又道,“大道的尽头终是无道又即是道,故最盛亦是最微,最微也是最盛,师父所说香火门徒最盛,幸不存在,惜不存在。” 老人先是讶然,后是哑然,点点头,又摇摇头,失笑道,“你说得对,但身处世俗红尘就俗些吧,其实我要与你们说的是在儒道佛三家之上,哪怕说是众神之外也不过分,仍有一家。” 粗衣少年如遭雷劈,“不可能的,儒道人佛不就是最正确的大道了吗?” 李安生疑问到,“是哪家?也在这座天下?” 老人先是随手一挥,粗壮金光崧然落下,将张记宽笼罩其中,随后看向相貌普普通通的李安生,眼中充满深意,凝眸许久,欣然一笑,“你丝毫不意外,我很惊讶,也很满意。” 青衣少年咧开嘴,露出两行白牙,“嘿嘿,我胡诌的你也当真,老苦头,真有比儒道佛三大家还厉害的存在?”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远方,翻过山野,越过长河,轻声道,“早在儒道佛三家未立教称祖之前,天地造化最初,便有大家早已存在,传承数十万年,泽福苍穹,恩佑天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那年槐树荫凉下 李苦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与其他教派不同,世家弟子食五谷杂粮,却不囿于神道。” 李安生眸中散发出异样色彩,他的猜想果然没错,天高海阔,人外必定还有人,天外必然还有天,少年断然问道,“老苦头,世家弟子的存在,是不是也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在世家上面,仍然有高人存在?” 老人没有去看李安生,视线绕过青衣少年郎,停留在小天地內神情痛苦不已的张记宽身上,苦笑道,“按道理来讲是这样的,大道永无止境,可是别说世家之上,就连世家本身,见过的人都极少极少,没有见过的东西,谁还真的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呢?” 李安生点点头道,“嘿嘿,你继续说,继续说。” 李苦嗯了一声,又说到,“世家弟子分为两种,一种是山下弟子,一种是山上弟子,往常全都居住在故年山上深居不出,但在各自友人有难时,山下弟子便会下山救友,更有者,刀山火海也无惧。” 李苦眼神中多出几分迷离,顿了顿又道,“而这些山下弟子在离开故年山后,就再也无法回去,最终都会魂飞魄散,再也不能投胎转世做人。” 少年很是吃惊,道,“魂飞魄散?” 见老人又点了点头,李安生心神顿清,“这些世家子弟明知道是死,还会去,可敬。” 李苦眼神复杂,像是想偷邻居家槐花蒸些窝窝吃的少年郎,将将满心欢喜地撸下一大盆嫩得能捏出水的槐花朵儿,偶然间回眸却看到了在院墙外站了大半个时辰的主人,而后,反倒是主人尴尬非常,慌忙转身离开了院子。 活了近一甲子的李苦当然不是少年,老人端起酒壶忽然猛灌了一大口,苦笑道,“所以我想让你以后在外面见到了世家弟子,能帮就帮一把,你要实在不想帮,也没事,不要落井下石就是。” 李安生认真思考了下,正了正衣襟,道,“要是能够遇到世家弟子,好人的话我会帮的,若是他做坏事,恐怕我帮不了他。” 李安生想得很简单,遇到好人自然要帮,能做的好事自然要做,虽然这世界并不全都是善良,但少年喜欢做好事,并不是因为什么昧不昧良心,因为少年觉得,做好事能不能成为好人虽然他不知道,但让他违着心做事,他会不舒服,很不舒服。 李安生之所以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先考虑了下,一是因为少年觉得世家人也未必就全是好人,二则是少年感觉话说得太满也没什么用,做不到还是白瞎。 最重要的是少年觉得他多半会做不到,人家故世子弟都是什么样的存在,哪轮得到他这种不入流且自身都难保的后辈来解救? 李苦大笑出声,“好!坏人自是没有纵由他作恶的道理,你放心吧,任何山门宗派也许都少不了恶人,但世家不会有。” 青衣少年跟着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心底默默地说了个“不”字,世事万般,本来就不皆由人,有好的,也得有坏的啊,不然多不公平。 少年挥散心头这些萦乱的思绪,笑问道,“对了老苦,你说了这么多没说出重点啊,光打雷不下雨啊。” 老人有些迷糊,“嗯?” 旋即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你是问怎么认出他们对吧?这个不难,但凡是世家子弟所穿衣衫胸前都会用白线绣着一个“世”字,而且腰间还会挂着一支七孔红竹笛,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老人话刚说完,从蛮荒雪原那边开始,天空蓦然昏暗血红,如大海潮水,汹涌莫测,整个天幕像滚滚血池,快速向北压了过来,老人面色阴沉,手掌轻轻摇动,手心如湖水泛起阵阵柔软涟漪,一只蓝色布包浮出,“这香囊名为四季青,原由春霜夏雪秋雷冬露组成,对修行没什么大作用,但能清神明目,常常带在身上不仅能助你识辩真假,还可以延年益寿,你可以拿着。” 少年在听到“延年益寿”四个字时精神一振,接过香囊摩挲不止,一道晴天霹雳却是毫无征兆从天而降,“嗯对了,那个啥,延年益寿好像不待见你,对你没啥用。” 少年的心就像流落在一个荒岛上的求生者,整日饥饿难忍,扶首眺望,年年盼,月月盼,终于盼来一艘小船,废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打捞了上来,结果发现船底是漏的,不仅这样,船上本来就不多的甲板直接少了七八块,比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都要脆弱不堪。 又一艘小船委屈地飘到少年跟前来,“那个啥,还有,香囊里面的秋雷和冬露现在都用完了,需要你自己去收集。” 李安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拿去给我师兄用。” 李苦转过头看了眼愈发血红的天幕,红得像火山洞破了个大口子,火热岩浆倾泻而出,浓郁可怕,老人的雪花眉毛像一个折腾了一整天此刻终于陷入了熟睡的婴儿,轻松自如,细细侦看,实藏着缕缕无奈。 年过半百的老人李苦抬起右手,掌心满是粗茧,仿佛用尽了大半生的力气,轻轻落下,“大胆往前走吧,路还长,趁着年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去游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等到最后那一刹那,再回过头看看,看看这辈子的山和水,云和风,你爱的人,爱你的人,对得起的和对不起的,遇到的一切,仅有一次,就好。” 少年有些伤心,“老苦,怎么感觉像是诀别?” 老人大笑不已,“想什么呢兔崽子,还没吃到你蒸的薏米糕呢,你可别想耍赖。” 尽管李苦说得云淡风轻,李安生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这次别离十有八九是永别,心中一酸,少年忽然哈哈笑了,“嗯,你等我回来,到时候我给你蒸上一大笼。” 老人双眼迷离,轻声嗫嚅道,“嗯,老头我等着那么一天。” 倾而大笑,随手挥去,“好了,趁着天还未黑,你们两个快些走吧。” 而处于金色禁制內的张记宽此时也清醒了过来,毕恭毕敬一揖到底,声如洪钟,低沉有力,“徒儿谨遵师命。” 李苦坦然接下这一拜,随后一步踏出,就那么凭空消失在了小院中。 八十里外杏核山巅,空旷的山地上摆放着一个巨大香炉,香炉高约三丈,镌刻有两行燕国小篆,炉壁血红,环环烈焰环绕,犹如一条条火龙,炉盖却是一片雪白,仔细看去竟是结了一层厚冰,不断有冰渣滚落,这些坚不可摧的冰锥遇到烈火后瞬间被蒸成团团水汽,如严寒冰窖与焱焱火山,两家截然相反。 与其它地方相比,香炉下面的立脚之地寸草不生,泥土褐红,着微可见,香炉正前方,几十位红衣人单膝跪地,齐齐发出一种瘆人可怕的笑声,不断对着香炉磕头,而硕大香炉烟鼻里则流出缕缕血红液体,倒流向天上高处。 守岁山脉中部,西边棺材铺里的上千口棺材没来由颤动了起来,棺材盖东摇西摆,仿佛有什么东西厌倦了黑不隆冬的小屋子,拼了命地想撞开房门跑出来。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三千多口棺材,木棺,石棺,青铜棺,甚至连最中央那九口金棺的棺材盖同时轰然炸开,激射而出,上百块木板更是直接把铺子的槐木棚顶出了一个个大窟窿,要是这时候来一场山雨,准能孕育出一锅棺材汤。 铺子外面有棵粗南柳,绿油油的树荫里停着一架老旧的漆红马车,样式古朴,云布蓬,姜木轮,木雕鎏绿锦,车壁上用朱刀刻的游龙走驹,栩栩如生。 在铺子门后面棺材旁藏着打瞌睡的长胡子老头吓了一个激灵,嗖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擦了擦鼻涕泡四处察望一番,看到安然无恙的马车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咧开嘴傻傻笑了会,又躺了下去,颇有几分劫后重生的感觉,面带春风。 随着老人躺下,怀间露出半截木牌,上镌“颜路”两字 夜游岭神庙,桃木神像双瞳金色黯然消失殆尽,若是有人用手指轻轻按一下便可发现,实打实壮桃木做的神像竟然弹指可破,比糯米还要软糯,一指头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凹陷,再稍微用点力整个手指便是都插了进去,如热刀切豆腐,毫无阻碍。 大夏南泽书院,听众多学子说,在外百年都不曾回来过的书院老院长今日忽然回来了,以至于许多书院弟子慕名涌来,都堵在了书院幻阁楼前,想一睹那位据说仅凭一人一木戒尺就“尺杀”了北方禁地上千头蛮荒凶兽的圣人院长的芳容,因此幻阁楼的八角木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十里繁华。 然而众多书院弟子等了足足四个时辰,等来的却是现任院长曹徒的尸体。 久未归家的老院长亲自动的手。 若是黑铁城城官乔兰此刻站在这儿一定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堂堂大夏圣级书院,培养出来了两帝君一圣人的南泽书院,书院的老院长,名动半座东胜神洲的儒家半圣,竟是一直在城外钓鱼c邋遢不堪的孙老头。 儒家半圣孙蝉杀了儒家老祖指定c大夏朝廷钦封的书院院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肩挑山岳 刹那之间,整个书院都炸了天,像安静祥和的冬夜,正在温暖的洞内冬眠的蛇,头顶不到三尺处,轰然落下了一道惊雷,不但蛇洞被炸了个稀巴烂,蛇胆都被吓了个稀碎。 原本众人以为不管出于什么缘故,曹徒既然死了,那么孙蝉就又该重新出任书院院长一职了,可任凭书院的夫子们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到,半圣孙蝉在处理完曹徒的后事后竟是又做了一个让整座南泽书院都匪夷所思的决定:任命书院看门的邋遢汉子孙筐为新的院长。 如果说先前孙蝉在幻阁楼內一指弹杀了君子曹徒,书院夫子们的心情好比草鱼坠落进滚烫油锅,煎熬恐慌,那么这位儒家半圣接下来让孙筐担当院长一职则是让众人犹如几万条草鱼干脆连同油锅一并都被人扔进了千年火山,被烧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先不说汉子孙筐是不是某位儒家大君子或者君子的学生,也不说这位汉子没有经过幻阁楼三十六位先贤的“天眼”就直接坐上了院长的座位,让书院几百位夫子愤愤不平的是,南泽书院这位最新的院长压根就不是儒家弟子。 孙筐不过是黑铁城一个愚笨痴傻,找不到事情做的乡下村夫,几年前先是被好友骗光了家里的钱财,接着又被人连老婆都给骗走了,一米九几的大汉抱着刚五岁多的女儿,无路可走,日日躲在南边城脚下抹眼泪。 汉子每天哭完就回家给孩子做饭,看女儿吃饱喝足,哄她睡着以后,汉子一个人再去南门旁的城脚边蹲着,媳妇走的那天说了,用不了多久就会从南门回来的。 让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来当堂堂南泽书院的院长? 这简直就是笑话,传出去让人知道了咱祖师爷的脸面还往哪搁? 书院从上到下,从看门汉子的同伴伙计,到教课先生幻阁楼贤人,全都强烈反对,认为这是老人办事的不严谨,是疏忽。 然而并没什么用,大夏朝廷对此居然毫无表示,就那么默许认可了孙蝉的做法。 人心寒寒,先生罢课,夫子罢学,整座书院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而书院里原本对从未露过面的孙蝉还有一些敬意的夫子贤人,转眼间全都持戈相倒,坚定地站在了老院长的对面。 书院里的先生对此更是咬牙切齿,日日窃窃私语,嚼着味道很鲜的舌根,“哼,没想到连老圣人都开始光明正大提携自己的亲人了,还满嘴仁义道德,说给谁听!” 老实汉子孙筐其实也很憋屈,自己大门看的好好的,这么个铁饭碗说没就没了,让自己当个什么院长,天天跑东跑西,见这个见那个,累不死怕也是得累死。 半圣孙蝉不管这个,一句话就堵住了全书院的嘴,不认字可以学,咱们那位至圣先师在刚出生时就认得字读得书了? 至于孙筐是不是儒家弟子,没必要,天下学问不分家。 然而面对众人的种种猜测,孙蝉却是仍然没有要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看上孙筐,以及曹家老祖又为什么会忍气吞声c不管不问宠爱子孙曹徒的生死。 当夜色吞掉最后半边残阳,漆黑夜幕悄然拉下,时不时传过一声狼叫声,一片浓密的林子下,有着一个用树枝堆起来的小帐篷,各种各样的树枝被俩少年垒成了一间小屋子,屋顶是密密麻麻的落叶,屋里铺着厚厚软软的枯草,严实暖和,刚好够遮风挡雨。 树屋里面躺着的正是少年郎李安生和其师兄,这会儿李安生正骄傲地显摆着自己的成果,“咋样师兄,师弟厉害吧,要是没有我,你也只能睡荒山里了。” 张记宽哼唧了两声,翻过去身,“师弟确实厉害,师兄是搭不出来这种小窝棚,佩服佩服。” 青衣少年满脸得意,“那是,师弟我可是手脚利落,师父让我护送你就是对了,师兄?师兄?” 那边已经鼾声大起。 少年眉毛气得皱到了一起,下意识就想给鼾声连连的张记宽一脚,最终还是叹口气,于心不忍,叽里骨碌爬了出去,趁着月光,练起剑来。 李安生所练的剑法出自云仙谷,据悉为某位大剑仙留下的绝技,练成之后可开天劈地,可如当今剑仙宋北风一般,威力无可比拟。 这都是少年做梦经常想到的。 事实上李安生练的剑法出自少年自己在河边捡的。 一共就三页,劈,砍,挡。 剩下的都没了,破破烂烂,被野黄鼠狼咬的被野黄鼠狼咬,被雨水浸透字都泡烂了的字都泡烂,半卷黄书连个名字都没有。 少年自我安慰,美名其曰“天神剑法”,是一位坠落的天神遗留下的神级剑法。 残卷上确实说练成可劈天地山河,三年了,这几招李安生练了十几万遍,除非剑够锋利,否则连砍柴都砍不利索。 李苦也没说啥,潦草瞥一眼就不管不顾,期间也扔给少年过不少珍贵的古卷秘籍,《道德经》,《山海秘闻》,就是没有跟剑法沾边的。 少年爱剑,从出生起就爱。 少年出生时,曾有剑仙随手一剑潇洒劈断江河,日月黯然变色,天地暗红。 少年眸中有雪白剑光滑过。 山里露水重,尤其是夜晚,少年的青袍很快就被湿透,不得不钻进树屋,这个树屋是李安生用一种很神奇的树木搭起来的,少年记得长命铺后面的樟树林里就有一大片这种树,听老苦头说叫“笨鱼树”,既能防潮御湿,又能驱赶邪祟小虫。 听老苦头说,笨鱼树最古时候并不是树,而是一群在山洪中存活的鱼,属于地水鱼的一种,但这种鱼太笨,笨到连山洪中的蚯蚓都吃不到,久而久之,更是被山洪冲了出来,因此一部分笨鱼索性不再跟着山洪四处游动,而是挤到一些小山沟,浅坑低洼,籍着身上带来的泥巴和雨露,勉强存活。 后来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笨鱼钻进了一种树內,汲取树的养分汁液,和树融为了一体,不过去掉树皮仍可以发现,每段崭新的树干上都会趴着一到两条黄色的巴掌般大小的肥鱼。 这些少年都是听老苦头说的,听老苦头说后来还有一些修行者发现这种笨鱼体内竟蕴含着几分灵气,对修行者的身体大有裨益,山上山下掀起了一股抓笨鱼的热潮,然而笨鱼树分布并不广泛,只有守岁山脉北部才有,而住在守岁山脉內的凶兽比前来寻找笨鱼树的修士多了几百倍都不止,狼多肉少。 狼是指野荒凶兽,并非修士,肉则也是指那些自告奋勇的武夫修士c商家医家子弟。 不过仍是有些运气较好的药家弟子,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危险,成功带回去一些笨鱼,回去后却发现这种东西长时间食用才有效果,三天两头吃点,收效甚微,连指甲盖那么大点作用都够呛有。 不过这种鱼也难免说不准有很大的作用,据传曾经某位登堂境山泽大修,不知因为什么身心涣散,神识疯癫,误打误撞吞食了一条笨鱼,怪异症状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就消失了不说,浑身修为还增长了不少。 可惜李安生从小就吃笨鱼,吃了十几年,也没见增加半点修为。 耳边有山兽叫声响起,李安生把棉被往师兄那边挪了挪,掖紧被角开始睡觉。 大概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就能到大夏了吧。 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看到茜儿姐姐。 大夏,扬墨画院。 一青壮中年汉子,一红裟和尚,汉子邋遢,和尚头顶一道疤,两人立于隐月湖边,气氛静逸。 本是济北慈陀寺住持的光头和尚轻声出笑,“令千金在我们那儿过得很好,杨兄不必担心。” 中年汉子满脸胡茬,双眼暗淡无光,闻言点了点头,重新望向微微流淌的湖水。 和尚望着眼前人,心中不由一声叹息,问道,“杨兄还不愿收下那个弟子?”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躺在了草地上。 和尚双手合十道,“可惜小僧不能收徒,不然一定会替杨兄收下他的,可惜了啊。” 汉子嘴里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神色厌烦地闭上了眼。 济北谷城慈陀寺。 一名不过七八岁的小丫头,肩挑一根手腕粗的扁担,扁担两头各挂着满满一大桶水,女孩汗如雨下,神情疲惫,望着还差几步就到了的寺门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放下扁担,准备歇一会儿。 女孩稚嫩的肩膀上两道血痕殷透了衣服,格外刺眼。 朱红大门吱呀打开,从寺里跑出个小男孩来,跑到女孩面前,嘴里念念有词,高声大喊,“小哑巴,小哑巴,找个爸爸是哑巴!” 女孩撇撇嘴,刚刚弯起的嘴角又缩了回去,张了张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默默挑起扁担艰难地朝寺门走去。 背后有大些的男孩,嬉笑着唱得更来劲了,“小哑巴,小哑巴,偷个青瓜装哑巴~” 小女孩耳根微动,鼓鼓嘴,一步步跨过,犹如挑着两座大山。 男孩子们许是觉得有些无聊,纷纷作散,“算了算了,跟她一个哑巴说什么呐,走啦走啦,摘青瓜吃去咯。” 女孩这时候终于迈过了寺庙门槛,不敢回头,直直低着头往前走,一个不小心便摔了出去,小脸上磕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小女孩压压嘴,顾不得脸上的血,慌忙去扶倒了的水桶,走了几里地山路打来的井水,就这样豁了个干干净净 小女孩望着比她还要高出半截的木桶,眼眶一热,忽然就哭了出来,“爸爸,嫣儿想爸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天凉 李安生醒的时候,树屋顶两只七彩大眼珠与他赫赫对视,少年郎瞳孔蓦地放大,心中一万只吓死人飘过,惊呼道,“我去,什么东西?” 一旁张记宽砸吧砸吧嘴,“吵什么,山灵都还没叫呢,再睡会。” 树屋上的小东西仿佛并没有受到惊吓,两只大眼球滴溜溜地转,充满了不屑与玩味。 李安生看了一眼打呼噜的师兄,又瞄了眼还在脚头草窝熟睡的黑猫,吞了口口水,爬出了树屋。 两只大眼睛随之收回。 树屋屋顶上仰面朝天躺着一个银灰色的圆球,长着两只小小的三角耳朵,耷拉在毛茸茸的脑袋上,皮毛之间钻满了晨曦阳光,李安生擦擦眼望去,竟有几分梦幻迷离的感觉,“你是什么东西?” 圆球挥舞着短粗的小爪子,使劲拍打着肚皮,瞧模样是乐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要理会少年的意思,让李安生感到奇怪的是这只胖乎乎的怪兽看上去怎么也得有几十斤重,此刻来回打着滚,树屋本身居然没有一点动静。 李安生打定主意,悄悄往前走了两步,圆球依然翻滚拍打着肚皮,眼泪都笑了出来。 少年又走了两步,圆球仍然没有发现。 近在咫尺,李安生猛地伸手朝圆球抓去,胖乎乎的家伙却是讥笑一声,两只小爪子骤然加重力道猛地下拍,“轰~” 结实的树屋硬生生塌出来一个大窟窿,圆球快速下落,直直砸在了还在沉睡的张记宽身上,杀猪般的叫声随之响起,“哎哟哟!” 黑猫睁开一只眼,懒懒地叫了一声,“喵~” 圆球耳朵竖立,身体肃然绷直,幽怨地看了一眼黑猫,竟是也学着叫了声,“喵喵~” 粗衣少年迅速一个鲤鱼打挺把身上的不明物体给推了出去,“鬼啊!” 刹那后粗衣少年转为满脸惊喜,连头发上的树叶都不顾得去摘,就慌忙去追满地乱滚的圆球,李安生很是不解,“师兄,你这是?” 圆球滚来滚去,粗衣少年很快就气喘吁吁,“书上说,这是一种名为落地樱的小兽,尤其讨人喜爱,活泼通灵性。” 圆球刹住肥噜噜的身子,使劲点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李安生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拾起宽剑系好,又摸了摸腰间的黄玉,最后抱起黑猫,“走了师兄,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不然就误了你的考试了。” 张记宽犹豫了片刻,心底权衡了一番,最终略带遗憾地背起书箱缓步跟上,落地樱虽然较为珍稀,甚至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但在大道之上,偶然出现的心喜外物,哪怕再诱人心弦也终究是外物,最忌因为这些东西乱了自己的初衷。 被唤作落地樱的胖家伙根本没想到会受到这种待遇,似乎很不满李安生的话,露出一排尖锐小牙齿闪闪发光,恶狠狠地盯着那道青影,三两下就追了上去,朝着李安生的脑袋就扑了上去,原本想给这个可恶的人来上一爪子,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只落地樱眼看着自己锋利的双爪就要落在了李安生的脖子上,收是收不回去了,不得已急匆匆转变方向,一爪子挠在了张记宽脑瓜上。 尖叫声再次响起,“哎哟!” 张记宽怒气冲冲回头,“你这只小兽想干什么?” 落地樱讪讪笑了笑,两只胳膊相交,摆着放到了身后,“嘤嘤嘤~” 李安生喷笑出声,“师兄,它也许是看上你了,你就带上它吧。” 粗衣少年闻言一喜,抱起落地樱就跑,颠簸得就连落地樱那么机灵的家伙都没反应过来,把李安生看得一阵笑。 凡事还是看缘分深浅,比如猪跟狗相爱了,不提多有悖纲常,不合伦理,猪若不是猪,那便不会有猪狗相爱这种事情发生,反之,和狗坠入爱河的那只猪要是比那只狗晚生上那么几年,自然也遇不到那只陪伴它终生的狗。 张记宽和胖落地樱,即为另一种缘分,冥冥中数不清的光阴交错,才织成一幅现在这样的画面。 灌林这一段路走的较为平静,最多也就在李安生眼前蹿过了几只低级小凶兽,少年踢踢腿就能赶跑,平静得有些异常。 按照以往来说守岁山內各种凶兽灵兽犹如田里插秧,密不透风,甚至不乏种种上古荒兽,李安生经常能够看到一些巨兽因为争食物或是领土,撕得血流成河c伏尸百里,灌林这么大一片风水宝地,食物水源充足,像今日这么风平浪静,委实不合理。 所以这段路李安生走得格外小心,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少年刚会下河抓鱼时就懂得的粗浅道理。 在灌林出口处,李安生果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铁锯在锯铜块,更像是什么东西在磨牙? 少年如临大敌,握紧了背后古剑,随时准备拔出道,“师兄小心,有野狗。” 粗衣少年点点头,怀中的落地樱被勒得变了形。 但见灌林口的大石墩下立有一大一小两人,老的肩披一件大红袍,宽袖飘飘摇摇,算珠眼,十字眉,邪魅妖异,少的一身雪白绫绸,腰间一块黄桃符,气宇轩昂,从穿着来看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明显是位外出游历的仙阀公子。 但若仔细看去,不难看到这位衣着光鲜的少年胸前一大片血红,远远看去,竟像是绽放的一朵朵血红莲花,如果忽略掉少年本身就已面如金纸以及时不时如泉涌般喷出的股股鲜红液体来说,少年还是很美的。 美得有些不像话。 老人神色严厉,抬起手中的血红长鞭,对着少年就是一记猛鞭抽下,深见白骨,“畜牲,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被打的少年险些晕厥了过去,嘴唇苍白,“我我我是人,我不是畜牲。” 红袍老人面不改色,怒气冲天道,“都这时候了还敢嘴硬,看老夫今日不替天行道活活打死你!” 老人话音刚落,又是一记飞鞭抽下,少年皮开肉绽,“啊!救命啊!救命啊!” 李安生神睛微动,身体弹射向挡在路口的两人,“前辈先停一下。” 红袍老人充耳不闻,反而加重了力度,再次狠狠抽下,鞭及白骨,少年彻底昏死了过去。 李安生稳住身形,皱紧眉头道,“老人家,你为什么要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红袍老者斜瞥了一眼李安生,冷声道,“小小年纪,不要以为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就可以学人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心连死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安生轻轻挑了挑眉,打量了一眼老者,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袍少年,佯装不解道,“前辈的意思?” 红袍老人嗤声道,“这是一头幼年地鬼,专食人头骨,尤喜妙龄女子,谋财害命,大逆不赦。” 腰间悬挂桃符的少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我没有。” 老人厉喝道,“大胆,还不束手就擒,看我不把你筋剥出来!” 话语刚落,提起长鞭就要再打下去,李安生抽出背后古剑,艰难地挡下了这一鞭,“老先生,容我先说一句话再打行吗?” 红袍老者有几分诧异,没想到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愣头青居然能接住自己这一鞭,要知道他可是四境武夫啊,当下心中便打定了主意,脸色阴沉下来,“既然你要助纣为虐,别怪老夫不客气,今日就恭行天罚,一并把你们杀掉,省得沾脏了守岁山的土地!” 李安生心中冷笑连连,“你这老先生,怎会如此野蛮不讲理?” 其实从临近灌木林出口时李安生就感应到了这名老者的存在,少年心中也格外清楚强行出手的后果,甚至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老头和小孩演出来的,但是天性使然,当李安生看到桃符少年体内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淌时,少年还是心软了。 不论出门在外还是在里,遇到欺负弱小的事,李安生总喜欢横插一手,哪怕少年会因此丧命,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横行霸道者凌辱无助弱者。 如果少年不出手,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趣。 打不打得过另说,事情的内幕另说,单单恃强凌弱,这种事,少年看不过去,少年觉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强者欺负弱者就是不对的,因为弱者相对强者而言本身就已经失去太多,得不到太多。 若是李安生有一天也变成了被欺凌的一方,八十路人视若无睹,少年会很心寒。 所以李安生做不到不拔剑,就算他极有可能甚至是一定打不过面前的老者,他也想不出让他不出剑的理由,少年知道也许这样做会中了别人的圈套,但少年的出发点是善,若善良最终会被黑暗打败,那么少年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既然已经知道是敌人,而且是来要自己命的敌人,李安生不会傻傻地等着见招拆招,更不会坐以待毙,只有两种人那样做,一种是很强很强的强者,一种则是愚蠢的傻子。 李安生不是强者,更不是很强很强的强者,所以他很决然地出剑了。 半点翩鸿中,山风飓烈刮过,少年身上衣正单,却不畏惧这天寒。 翩若浩然惊鸿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悠悠桃期 李安生自认为出手已经很快了。 可仍是没能快过老者的鞭。 躺在地上的雪白袍少年拼命摆手,瞳孔里全是惊恐,俨然就是在警告少年,前方是虎口深渊,去不得,跨过那一步就只能是死。 老者摔响火红长鞭,丝毫不惧迎面扑来的“青风”,大笑道,“少年郎,老夫不想以大欺小,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现在滚回去,老夫还可以饶你一命。” 红袍老者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中利器却是似乎根本没准备要自己那张老脸,火鞭杀气腾腾,径直砸向李安生脑门,隐约间更是有青壮火苗闪现。 少年一剑劈下,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红袍老者,哪里有半点正道修行者的样子,分明就是诡谲邪修,这躺在地上的少年,看样子多半也是因为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从而被老家伙赶尽杀绝。 再观李安生的师兄,双拳紧握,神情严肃,仿佛也知道这时候万不可让其师弟分心,虽然愤怒无比,却还是忍住没有发表他的大道理,此刻张记宽心中所想,只希望师弟平安无事就好。 若是以修行境界严格来划分的话,李安生的剑道连半境都算不上,说是下五界都有点名不符实,而面前老者使用兵器能够引起外界共鸣,且比上次与自己交手的马坤灵气浑厚了不止一截半截,招里招外更是带着满袍杀气,说明至少是位中五境大修士。 极有可能还是位手上沾满几十缸血腥的大修士,走的便是魔道。 所以李安生觉得,像老苦头那样除魔卫道没啥不好的,少年越想越觉得自己形象高大,威猛无比,因此这次出剑竟是比往常都要快了一倍,哪怕抽出的是把三尺枣木剑,夹杂着刺耳的破空声,冲着长鞭一剑劈下,“咔~啪~” 小小枣木剑,金色神光崩现,剑体被强烈金光包裹,有如神助,直直劈断坚硬的长鞭,很轻松地就带着李安生整个人刺向了红袍老者,后者满脸惊骇,大恐道,“怎么可能?我这血池鞭可是上等君器,你到底是什么” “噗” 少年持木剑从一片火光中穿过,艰难停住身形,面色苍白。 有深红液体从木剑剑尖滑落。 “人?” 红袍老者眼神空洞,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多出了一个大窟窿,伸手摸去,带出了半块软绵绵的粘稠物,血呼啦啦的。 半边心脏。 还冒着热气。 在黑铁城这片地杀人越货逛荡了大半生的血墓教弟子严莫天到死都没想通,不过木头疙瘩境的少年,怎么能使出通神的剑法来。 甚至让这位只差半步就要踏入中五境的金眸境强者连金眸神法都没来得及施出。 不光严莫天想不通,少年也想不通。 所以李安生心情格外沉重。 长命铺西边有条冰凉见底的金枣河,河水干净清澈,水底伏着天然形成的薄薄一层软沙,南岸十几株甜枣树与暖风细细私语,好像窈窕淑女腰肢,柔若无骨。 这片来历不明的枣树中有一棵长年只开花不结果的偷懒枣娘,老天爷许是为了惩罚这位“美娇娘”,在某次大雨夜一狠心发出几十道惊雷劈中这棵枣树七八次,溅出的电花火星隔着大老远在长命铺那边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稀奇的是经过雷电洗礼,这棵枣树不但没有丧失生机,反而变得愈加青壮,只是枣树的叶子开始蜕变,灿金色,愈发光鲜照人。 许是被天雷劈过的缘故,这棵枣树某些内部部位也跟着开始发生变化,例如锯开一段枝干,切开断面后能直接看到中央缀有一点金黄。 李安生回回打那路过,越瞧越喜欢这种金黄木,柔情剑用着又太危险,索性拿把斧子把树凿下来了一段,自己打造了一把枣木剑,然后泼了一小罐少年自己制的黄杏叶浆液,灿黄灿黄的,还真有那么几分仙家神器的味道。 但就算这棵枣树被雷劈过,劫后重生,就算它再神奇,也不可能赋予李安生一剑杀死一名中五境强者的能力,世间万物,是不乏这种某些什么被地雷天火劈过c烧过就有了降妖伏魔杀神敕仙的法宝灵器,但这样的概率万中无一,而且哪怕李安生手中的枣木剑就是那个“一”,但很可惜,李安生不是。 红袍老者倒下去之后李安生缓缓收起了剑,行至受伤少年跟前把他扶了起来,询问道,“有没有大碍?” 雪白袍少年摇摇头,望向灌林方向,失神道,“涂山娘娘,是要子期非走不可了吗?” 林间有风沙沙作响,云上有雨极厌朝阳。 没得到任何回答的雪白袍少年凄然一笑,随之用力拽下了腰间黄桃符,递给李安生,苦笑道,“我没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块黄桃符你拿走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用到了,你们快走吧。” 李安生先是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他意中所指,并没有去接少年手中的黄桃符,转身朝张记宽道,“师兄,你带着影子和他先走,我看看这老家伙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这种人死都死了,如果身上携有法宝什么的不带走就浪费了。” 张记宽像是没听到,讷讷道,“师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看来以后我不能只读书了,也要练练武了。” 李安生耳根微动,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但很快又舒尔一笑,“出来吧前辈,一直在那藏着,也怪累的。” 张记宽惊讶无比道,“还有人?” 回答他的是一位脸型瘦削的胖老头从灌林里踱步走出,腆着个水桶肚,脸上满是委屈和懊恼,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深深自责,“没想到居然被你小子发现了,论辈分你应该你激动啥?咱们啥也论不着。” 哑然失笑的李安生什么话都没说,拱手抱拳道,“多谢前辈救了我们一命。” 真实身份正是守在棺材铺的颜路眯起眼道,“不错,心境很稳,考虑考虑做我颜路的干儿子?” 要不是生死攸关,李安生一口气差点没笑出来,这世道,收徒弟认大哥少年是知道的,可还有张口就认儿子的? 雪白袍少年在一旁善意提醒道,“小心。” 李安生坦然道,“先前那惊艳的一剑就是这位颜老前辈的手笔,如果老前辈真想害我们几个人的性命,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坐收渔翁之利更美不胜收。” 李安生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但晚辈不明白,颜前辈,我们素不相识,您为什么要出手帮我们?” 颜路挠了挠头,扫了一眼众人,心情瞬间失落万分,气呼呼道,“我没想帮你们,只是顺手杀只跳蚤罢了。” 李安生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老者为什么突然变了一张脸,但仍是笑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老人家,要是没有您,今天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我们几个了。” 颜路大手一挥,“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哩啰嗦的,娘们似的,你们几个出门都不带酒吗?” 李安生望向雪白袍少年,后者摇了摇头,“不曾试过喝酒。” 颜路已经嚷了起来,“别翻了,磨磨唧唧的,怪不得像个娘们,连酒都不会喝还闯什么江湖。” 雪白袍少年突然开口道,“你不是来杀我的?” 李安生略微讶然,转过头再次打量了几眼雪白袍少年,恍然大悟。 颜路使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学富五车,家里良田千顷,还是祭国的起国公c古磨国宣武王c梦阳国的卿大夫跟了我后美女爵位天下任你摆布,小子你确定不认我做干爹?” 李安生眼珠子一亮,随之滴溜溜打转起来,像瞟到一只肥母鸡的饿狐狸,哈喇子流了半尺长,“我可以做你的朋友,这样你的良田千顷能不能分给我一半?” 只见颜路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李安生,满意地咂咂嘴道,“你瞅瞅你长那样,跟黑炭一样,老子我活了不知道几辈子,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小子。” 李安生满脸黑线,狠狠瞪了一眼没有半点为老姿态的颜路,把枣木剑收入剑鞘后就去搜刮严莫天的尸体了。 雪白袍少年的目光虽然流转不定,但一直锁定在颜路双眼c插在袖筒里的手这两处,神情严峻。 粗犷的老人不屑地甩了把袖子,“我颜路虽然卑贱不上台面,但有一个臭脾气几千年就没改过,和我无关的事情我绝对不管,你们浮名岛和涂山娘娘的恩怨。” 豪迈万里的老人故意改变了语调,冷笑道,“子曰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所以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不管我颜路的事,告辞。” 老人最后论语里的那句圣人言是一字一句说的,看着像是尊重,实则为咬牙切齿? 说完话就鼻孔朝天的颜路正好走过李安生身边,瞧见后者面带愤怒c两手空空,老人再次嗤笑出声,“一群啥都不懂的瓜皮,东西都在那个褐色藏宝袋里。” 老人说完话再次狠狠吐了口唾沫,莫名奇妙地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姿势,恶狠狠道,“一群啥都不懂的瓜皮,别让我在糖柳林看到你们,不然老子就杀光你们,咋看咋碍眼,喝呸!” 颜路说完后又不忘再吐了一大口唾沫,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的人不是李安生三人,而是他。 直到颜路消失不见,李安生才放弃了要活剐了老人的念头,面若寒蝉地扯下了严莫天的藏宝袋,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包袱里,雪白袍少年神色尴尬,“别理那老头,他就那样,传说儒家第一位大圣人都管不了他。” 从打斗开始到结束都一直在李安生怀里“猫”着的影子,这时候终于露出来了一个煤球似的脑袋,极其温顺地叫了一声,“喵~” 有些疲乏的青衣少年破天荒地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做了个鬼脸,喜笑道,“我没生气,对了,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桃期,桃子的桃,归期的期,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字。” 雪白袍少年的眼睛眯起来像一对月牙儿,浅藏含羞。 青衣少年郎嘿嘿傻笑,“我叫李安生,李安生的李安生,这是我娘从庙里给我求来的名字。” 桃期腰间桃符被风吹过,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安生安生,安福一生,你娘亲很疼你啊。” 青衣少年郎原本藏满阳光的眉宇间,突然多出了一分失落,笑道,“对啊,听我娘说,我爹也很疼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桥断舟行绿水前 一直未说话的粗衣少年轻声打断道,“师弟。” 青衣少年郎回头笑着说,“不打紧师兄,我们走吧。” 张记宽像是有什么心事,也不再言语,两人开始继续前行。 桃期喊住了青衣少年,道,“你救了我,不送你点什么东西我心里过意不去,反正我回东海时也用不到它了,这片榆叶舟就送给你吧。” 雪白袍少年手心躺着一枚不过寸指长的嫩绿榆叶,嫩得能掐出水,好似鲜活物,灵气充沛,又像极了价值连城的翡翠玉叶。 李安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桃期抢先说道,“我会睡不着觉的。” 雪白袍少年还做了个委屈的样子,李安生被桃期的模样弄得有些忍俊不禁,道,“这只榆叶舟有什么用?” 雪白袍少年笑意吟吟,“也没啥大用,逢河过河,遇江载江,和普通船只一样,不过要安全了许多。” 李安生眼睛一亮,“还有这种好东西?这么小的一片叶子,能载人?” 桃期满脸堆笑,有几分自豪道,“那当然了,别说坐人了,在我们家乡那边,大些的榆叶舟,装几十栋木楼都不在话下的,嗯,不过我现在还没那么大的,那要不少白玉呢。” 李安生看向桃期,少年郎感到匪夷所思,“你的家乡有很多这种小船?” 雪白袍少年一脸天真无邪,“对啊,有些大的比巴掌都要大,能装下不少货物呢,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一只巨型榆叶舟,那上面可是足足呈下了半座小镇。” 李安生挠挠头,“额,好吧,你真的要把这只小榆叶舟送给我?不反悔?” 雪白袍少年大声道,“不反悔。” 李安生咧开嘴,接过榆叶舟,放进了从严莫天身上得来的藏宝伞里,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桃期,我得走啦,后会有期。” 雪白袍少年眸中犹如私藏了大把春风,冰雪消融,笑吟吟道,“以后到我们家乡那边,我带你去看大榆叶舟啊李安生,后会有期啊。” 雪白袍少年使劲挥手告别,将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青衣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扬,他喜欢这个阳光烂漫的少年,就如同喜欢,嗯春风一般? 李安生之所以没和桃期介绍师兄,也没问少年要去往何处,是不是同路,原因很简单,前面是为了保护张记宽,后面则是为了那个身穿雪白袍的少年。 抛去这些念想,李安生收起了严肃脸,开心道,“师兄,我在严莫天的藏宝袋里发现了好多银票,足足有二十万两。” 张记宽却是开心不起来,“师弟,我们能绕的过去糖柳林?” 李安生很干脆道,“不能。” 粗衣少年气呼呼,“不能你还想着钱,刚刚那大肚子老头说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充耳不闻?” 青衣少年郎笑了,笑得很开心,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仔细捕捉着半空中的大白云朵,既天真,又烂漫惬意。 世事很玄。 倘若你命不该绝,就算脚下是万丈悬崖也死不了,若命就该绝,走路也能被石头绊死。 喝水也能被噎断气。 偏偏就某一天喝水被噎死了,就算说是呛到了气管,水液进了脏腑,引起某些顽固旧疾,偏偏就那天口渴,就那么一会儿想喝水了,就喝了那么多水,就那么巧。 其实不是巧,没那么巧,如果一个人真能巧到这么糟糕,根本活不到喝水被呛死的那一天。 不管什么原因,死就是死了,不会再喘气。 所以少年其实很在意,又很不在意。 先前张嘴闭嘴都是“老子的”颜路说的话,少年放在了心上,只是李安生很纳闷,一个素未谋面c更不相识的老头,怎么就知偏偏道自己要经过糖柳林? 糖柳林是李安生南下必经之路,从糖柳林到夜游岭,再到银穗山脉,当归湖,只有一条山迹可走,其他野径均未开辟,荒无人烟,妖兽经常出没,凶险异常。 所以糖柳林李安生肯定会去,而颜路之前的警告,少年不妨可以先抛在脑后。 路,总是会往前走的。 张记宽摇摇头,失落神色溢于言表,“好吧,另辟艰径就另辟艰径吧。” 李安生走上前拍了拍张记宽的肩膀,放心安慰道,“不用绕道,绕不开,我相信姓颜的老头还到不了那般不讲理的地步。” 张记宽一瞪眼,“你怎么就敢打包票,万一呢?” 少年郎耸了耸肩道,“我们大千修士,修的不就是那个“万一”当中的“一”字吗?” 张记宽没好气道,“你是修士,我可不是。” 李安生又重重拍了几下张记宽肩膀,“安啦安啦,世间万物,红尘轮回,无一不是在修己,无一不是在修道啊。” 李安生伸出三根手指,正义凛然道,“你读书,作画,难道追求的不是画之道吗?” 张记宽恍惚间深以为然,“也罢也罢,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听你的吧,可是你下次出手前一定要先经过我同意。” 李安生笑着满口答应,大步流星,身后竟有微微绿芒逸出,少年并不自知,少年的师兄却是将这一幕尽数揽入眼底,追上去惊讶道,“师弟,你脚下有绿光。” 李安生得意昂然,眯眼道,“我走的还比你快呢,想不想学啊?” 粗衣少年满脸希冀,推心置腹道,“想。” 李安生嘿嘿笑道,“可以啊,喊我一声师兄,我就教你怎么样。” 张记宽气不打一处来,“大逆不道者下月必受天罚。” 李安生还未开口,张记宽大袖一摔,冷哼一声赶超了青衣少年郎,李安生有些幽怨地嘀咕道,“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啊,老苦头说过的,这辈子都不能让你近天地道。” 粗衣少年已是越过一块大石,快要消失不见。 李安生头疼道,“师兄你等等我啊,这山中有妖兽的,你当心被它们吃了。” 粗衣少年脚下反而更快,猎猎生风。 李安生无奈,索性唤醒脑海中的画面练起绿莹步来。 说来也稀怪,上次老苦头给少年的那本簿册自从化成那位玉树临风的绿衣男子,男子离开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名为“绿莹”的功法却是深深烙在了李安生的意识之海里。 李安生当然就此事问过李苦,老人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只说了一句话,“滚远点,别挡着我看烟锅里的火星。” 李安生愈发相信,老苦头肯定知道那本书的因缘际会,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不想告诉自己罢了,可是后来少年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好好练功就是了,管它什么因缘? 那位玉树临风的俊朗男子本名软玉,据《山海志》记载,软玉,东方木神句芒幼子,生平喜游历,好结善缘,仙人境,兼管异地。 那本《山海志》李安生翻过了不下五十次,可惜少年还是未能从俊朗男子口中得到一个字,即使心中云雨万番,也只能悻悻然作罢。 除去年幼时那一剑,李安生对于神仙的了解是零,少年觉得能一剑劈山河,一刀斩日月的就是神仙,不然是什么? 其实少年郎只猜对了一半,能剑劈山河气吞日月的有可能是仙,但不是神,而能称之为神的则一定是仙,前者几百年难修成后者,后者碌碌无作为就已是前者。 传说星尘境之上便是仙人境,世间修士有着众口相传的一句金科玉律,叫“破开星尘,方为永生。” 而在仙人境之上,又只有某些因缘巧合破开这方天地禁制,或是被一些天外神相中的薪火苗子,才有可能跻身为神君。 而软玉,则是为了收寻一位衣钵弟子才来这方天地的金神。 软玉虽然贵为木神独子,然而天地有矩,在道家老祖和各方圣人的约制下,软玉不能与过多人有交往,最多三人。 也就是说这位高高在上的木神嫡子,要么只能从他见过的三人中选择一人作为他的弟子,要么不选。 软玉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毫不讲理的一个老头,二话不说就靠着霸气至极的灵气将他这位神之骄子给封进了一本书里,软玉险些神心不稳就要大开杀戒,只是很难想象,地神境的软玉,确实打不过那个霸气如斯c穿着给死人送葬用的孝衣的佝偻老头。 后来这本书不知道怎么颠沛流离就到了一位少年的手里,所以软玉遇到的第二个人是李安生。 这位地神境的强者虽然很想一巴掌就覆灭了整座山脉,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个虎头虎脑的青衣少年有可能就是我软玉的大弟子嗯?” 不能杀不能杀,所以软玉强行控制住体内犹如天雷滚滚的灵气,笑着传予给李安生绿莹功法,之所以软玉又有了后来神采非凡地离开,是因为这位年轻且赫赫有名的尊神压根就没看上李安生。 可惜这位自我安慰着“不要紧不要紧,还有一个人可见”的翩翩公子软玉眼力太好,才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了蹲在墙根讪笑的李苦。 黑铁城北边,一个瘦高老头硬是把堵得水泄不通的集市给开辟出来了一条道路,其困难程度,不亚于盘古开天地。 老人头发上扎满了褐黄色鸡毛,白布围裙上净是鸡屎,脸型瘦削,简直就是瘦到皮包骨头,一双老眼却是赫赫有神,喊起话来也是老当益壮,毫不含糊,“阿兰,快别跑了阿兰,我不卖你了还不行吗?” 离老人不远处,一只足有八九斤重的花母鸡咯咯哒呵呵哒乱叫着,扇着被老人薅掉毛的鸡翅膀胡乱飞鉆,这只鸡聪明的很,专拣人多的地方跑,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一头就扎进了一位提着两尾草鱼的老人裆下,回过头看看追得满头大汗的老主人,哼哧哼哧停了下来。 抓鸡的瘦老头终于撵了上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鹤木头,把鸡给我!” 掂着鱼的老头面目慈善,矮矮胖胖,粗眉大眼,听到瘦高老人的话后低下头看了看,确认了下似乎确实藏着只鸡,这才不紧不慢地抱怨道,“俺是人,不是木头,都这么大年纪的一把人啦,葛小子,你咋还喊俺外号,要是让俺家娘子知道了,不还得笑话俺。” 瘦高个老人用大拇指抹了把酒塌鼻子道,“嗤,别说废话鹤木头,赶紧把鸡还给我!”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绰号的胖老人叹了口气,把鱼放在地上,抱起了半点都没反抗的花母鸡,“俺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跑快点跑快点,你咋就是不听捏?唉,又被逮住了吧。” 瘦高个老人野狗捕食般跳起来,嗖地一下子就抢过了胖老人手中的母鸡,“拿来吧你老木头疙瘩!想吃鸡自己买去啊,四十个铜板,少一个子都不中!” 憨厚老人脸色通红,憋了半天才道,“俺不是木头疙瘩。” 瘦高老头嘴巴唰地一下子扬上了天,“中中中,鹤未换,鹤老大爷行了吧。” 被称为鹤老大爷的老人有些委屈,自知说不过面前老头,这样被他欺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拎起鱼挤开人群走了出去,有认识的人纷纷安慰上几句,老人的宽厚眉毛也是紧紧皱着,笑不出来。 而瘦高个老人,则像战胜了的公鸡,趾高气昂,哼着小曲就把手插到了背后一一这一插手,鸡就是又飞了出去,老人慌忙大呼小叫着去逮,一地鸡毛乱舞。 好不潇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宁为百夫长 来赶集的人对刚刚那一幕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瘦高个老人名叫葛谷秋,矮胖老人叫鹤未换,葛谷秋卖鸡,鹤未换吃鱼,流水的沙子,铁打的瘦子欺负胖子。 在集市众人看来有点可笑,甚至说是啼笑皆非的一幕,如果让一个登堂境以上的修道人来看,根本就感觉不到可笑,因为葛谷秋追的那只鸡,在寻常人看来是鸡,在修士眼中则是浓郁到实质化的灵气。 而且从葛姓老人衣袍间散发出来的全是异常珍贵的先天灵气。 连寻常的登堂境修士看到这幕怕是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天地间精气神万种,其中以灵气为主,而灵气又有先天后天之分,顾名思义,一个人的仙道长途,大半由先天灵气决定,后天灵气每个人都可以通过修炼化为己有。 当然还有修另家别道者,然就算是这种别修,体内仍是带有一股或是一团先天灵气,根据每个人的资质根骨不同,灵气大小自然也不相尽同,有人的灵气是一团水泽,有的人可能就是一条小河,而大江大海者,少之又少,稀之又稀。 传说济北有座佛狸祠,祠堂內供奉着一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清仙,据大夏志记载,这位清仙本是一只银佛狸,被道家圣徒相中,招为二弟子,而那位神秘的道家圣徒所看重的,就是这只佛狸体内的灵先天湖,犹如滔滔大江,隔岸涛声不绝入耳。 大夏北方扬州城与济北相接之地有着一句让济北人脍炙人口c大夏子民摇头叹气的警世名言,“因有佛狸在,济州百年安。” 的确没错,济州二字中的“济”字取于济北城,“州”字则是从大夏扬州头上硬夺来的。 版图不过是大夏四分之一的济北,因为这位天武将军佛狸的存在,震慑到大夏唐皇十余年不敢侵犯济北半步领土不说,更是硬生生从大夏身上掰掉了一颗门牙,扬州城。 即使大夏先后派出了不少于数万军队,三十年烽火狼烟,扬州城仍是被这位天武将军死死控制在手里,而大夏被济北军坑杀的士兵,八千有余。 这是大夏士兵心照不宣的耻辱,济北人写在脸上的自豪。 抛去惹人眼红的先天灵湖c武道长途不说,那只佛狸的悟性亦是极高,高到琼楼玉宇,天幕尽头,因此早在百年前便已经修得人形,不仅可食人间香火,亦可观凡间烟火三千。 扬州城还不尽全被济北纳入了囊中,交壤处还有一座睢阳城,民风淳厚,朴实无华。 李安生两人距糖柳林不远的时候被几块黄昕石挡住了去路,其中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雪花胡胖子,此时正仰着脖子大口大口灌酒,喉咙不断上下蠕动,好不快意。 李安生放慢了脚步,摸了摸背后剑袱,道,“师兄,有机会你就先走。” 李安生丝毫没有放低声音,因为少年知道在石头上坐着的颜路面前,大声说话和小声说话,跟掩耳盗铃差不多,没多大区别。 果然,颜路猛地把酒葫芦甩了出来,青黄酒葫气势汹汹直逼李安生,颜路冷声道,“真当老子说的话是放屁不成?” 酒葫快若游龙,在半途竟是噌然冒出熊熊黑焱。 李安生一步向前,大喝道,“退后师兄。” 同时迅速弯腰下沉,抽出木剑,一剑递出,酒葫重重击在剑身,迸发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犹如一堵气墙,然后这堵气墙快速增涨,弹指间就变成了一道遮天巨幕,巨幕猛地炸开,青衣少年郎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被击飞到几十米开外。 少年来不及感受身上多处传来的刺痛,忍着剧痛飞速爬起,目光扫到安然无恙的张记宽后,吐出一口浊气,少年做这些的时候双手并没有闲着,已经星火般挥出了数十剑,每剑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青酒葫上,然而酒葫只是微微地颤抖了几下,便又再次凶猛地撞击在了少年腹部,“噗” 酒葫转动的速度快得可怕,一眼看去就像是一团青旋风,没入李安生肚子半尺有余,少年面色铁青,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颜路竟然如此强悍,仅仅是一个酒葫芦,就被老者使出了风雷之势,事实上李安生也根本没有想到颜路居然会下死手,少年的脸色愈发阴沉,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颜路一个纵身从石头上跳下,走到李安生跟前,淡淡道,“我跟你说了,为什么不听,是不是看我长得不像坏人啊?很慈眉善目对不对?” 不待李安生回答,这名看上去就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者居然哭了起来,“几千年前是这样,几千年后还是这样,我说的话老头子从来不听,你也不听,哈哈,你们都不听,都不听,也罢,也罢。” 李安生按住了怒不可遏的张记宽,沉声道,“晚辈也并非有意打扰您老人家的清修,只是去往大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别无他法。” 颜路须发皆张,怒目圆睁,浊泪哗哗而下,“我说过不要再让老子看到你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拿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讲理,糖柳林是你家的吗,你凭什么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过,以大欺小你也做的出来,没读过圣贤书吗?” 李安生到底没能拦住火冒三丈的张记宽,只好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站了起来,将粗衣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死死按住张记宽,而后缓缓挺直身躯,尽量不让自己双腿打颤,就那么与红了眼眶的老人对视着。 颜路由愤怒变为震怒,手中酒葫蓦然变大几百倍,竟如一座巍峨青山,从半空中轰然压下,李安生大惊失色,无奈的是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甚至少年怀中的黑猫才将将伸出脑袋,巨大的青葫芦便呼呼作响着将两人砸飞出了几百里 糖柳林前多出了三个儒衫年轻人,俨然一副书生模样,腰间皆悬有石佩香囊,年长者头戴木簪,年幼者约有十六七八,手戴红黄蓝绿四色彩带,还剩一人赤足而行。 三人齐齐望向空无一人的棺材棚,又不约而同地转身作揖,“学生见过师祖。” 在仨书生背后站着的正是刚刚大发雷霆一通的颜路,老人雪白长须随风飘荡,不怒自威,“嗯,谁让你们来的?” 为首之人,也是戴木簪的青年书生率先站起来,不过很快就被一股罡风压趴了回去,颜路勃然大怒,“老子问谁让你们来的,耳朵聋了?!” 其余两名书生急忙去扶,手戴玉镯的少年神情悲怆,“禀师祖,自从您离开南林教谷后,学生们在教內饱受其他三家弟子欺负,大师兄差点被人打死,还拼命拦着,不让我们来打扰您,可是您要再不回去,我们这一脉怕是就要散了啊师祖。” 少年说着说着,潸然泪下,君子衣衫湿了大片。 颜路神情恢复了不少,呵问道,“子烟被人打成这样,没人管?” 赤足书生悲恸起身道,“打大师兄的是三师祖的关门弟子年飞,要不是二师祖拦着,大师兄怕是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颜路气极反笑,“我儒家向来崇尚规矩,機然座下弟子这般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如此,那就休再怪我不遵守规矩,走,回山。” 颜路说罢大袖一挥,数千口棺材同时涌入其袖底,大袖扶摇,浩浩威武,身后三人满头雾水,“师祖,带这么多棺材回去有何用?” 颜路洒脱一笑,“给你们三师祖收尸。” 三个儒家小君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六目相对,不知说些什么是好,眼底,仿佛又回到了几百年前那个血的漩涡。 颜路将几千口棺材全都收入袖中后,灌了一大口酒,跟随着烈酒一同进肚的还有满林杀气,寸草无生,老人挂上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酒葫后低头观看双手掌心,呢喃道,“李安生,你死慢一点儿,可千万别走正道?” 天雨咆哮而落。 少年此时正躺在一汪脏兮兮的泥洼中,影子和落地樱正在一旁卖力地舔食着身上的泥污,时不时叫上一两声。 李安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试了试胳膊,有些酸痛,但不妨碍拿剑,少年想到剑后慌忙摸了摸背后剑囊,长长出了口气,还好,两把剑都在,“唉,可惜衣服全都湿透了。” 李安生先用手探了下张记宽的鼻息,确认还热乎着之后又把了把他的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始琢磨颜路为什么会下如此死手,少年越想越觉得可笑,看谁不顺眼想杀谁还需要理由? 李安生不再乱想,嘟囔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吉祥话,捡了堆树枝生起火来,少年虽然才木体境,这种小术法还是随手即来的。 衣服烤得差不多的时候张记宽也醒了过来,咳嗽不止,看样子是受凉了,李安生担忧道,“师兄,快来火堆旁烤烤,染上风寒就坏了。” 李安生见张记宽没反应,迟疑道,“师兄?” 粗衣少年的脸被火光映得红红的,嗫嚅道,“师弟,我是不是拖了你的后腿?” 李安生噗嗤笑出声,“说什么傻话呢,哪有。” 张记宽搓着手,“在灌木林我就没能帮到你,这次如果不是那老头懒得杀我们总之一直都是我在拖后腿,我是不是” 李安生被说烦了,“你烦不烦啊师兄,一个大男人,天天叨叨叨,叨叨自己没用算什么本事啊啊,要是真觉得自己没用就做点能让自己变得有用的事情不就行了,啰嗦。” 粗衣少年哦了一句后便不再说话,低头对着火光发呆,眼神闪烁迷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安生都睡着了过去。 粗衣少年很无力地跪倒在了湿湿的地上,声音苦涩,“宁为百夫长,胜胜作一书生。” 少年眼中落寞,不见月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夜游岭神庙 翌日清晨,山林间花开簇簇。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又切切实实地改变了一些什么,例如李安生的师兄,张记宽的话变少了,甚至在看到李安生睡懒觉后也没有再去打醒他,反而还给李安生掖了掖衣角。 然后粗衣少年又是一阵忙活,在近处摘了些山果,又去山脚草林间挖了几根野山药,有手腕那么粗,根须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清香扑鼻。 粗衣少年又费了半天功夫把火生好,给山药敷上一层湿草泥,放到火底烤了起来,做完这些时,张记宽这才想起来处理被草根扎伤的手,肿了大半。 而早就已经醒了的李安生又悄无声息地躺了回去。 青衣少年莫名地有些难受,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的几句话会给师兄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嘴唇咬得发青,少年郎只能装睡,等着山药熟透。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张记宽用树枝把山药扒了出来,看着有些糊了的山药轻轻叹了口气,打打衣服上的泥土,换了张笑脸道“师弟,该起来啦。” 李安生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张记宽剥开一截山药的外皮,清香四溢,得意道,“有好吃的喔,再不起来我就吃完了。” “喵呜~” 李安生身下的猫儿再也按耐不住,一跃而出,屁颠屁颠地蹿到了张记宽身边,扒拉过一块山药就啃了起来,吃的不亦乐乎。 青衣少年的身体却是轻轻颤抖了起来。 张记宽察觉出不对劲,走过去询问道,“好吧,师弟要是没睡好的话可以再睡会的,山药我给你留着,放心吧。” 李安生快速起身跑向火堆,“上当了吧哈哈,山药都是我的咯。” 粗衣少年哭笑不得,暗中倒也松下了一直绷着的那根弦。 吃过简单却是张记宽付出了极大心血的早饭后,两人就再次上路了,这次走了近两天,除了途中有一次张记宽撑不住两人歇了一会外,就一直在赶路,而李安生,则流水无声且自然般练了一路剑架。 直到出发后第二日傍晚时分,两人脚下原本狭长的山谷小径豁然开朗,植被也有青绿的梅子草全变成了嫩黄嫩黄的鹅趾稞。 夕阳洒在松软的草地上,就连草叶间的缝隙都被晚霞染得梦幻迷离,不远处的山峦像闺中待嫁的女娇娘,面带潮红,羞云半边。 据山海志记载,这一大片鹅趾稞是由一位神级农家匠人嫁接得来,这种鹅趾稞生活在温暖的江南一带,喜阳和水份,芽叶四季常黄,北方天寒地冻,就算鹅趾稞能捱过秋天和春天,也绝对会死在冬天。 而守岁山脉的这片鹅趾稞,根部包裹的是松软的天蚕土不说,又被农家匠人常年用青藤水浇灌,泥土早就充满灵气,俨然一块小洞天宝地,因此即使是在日暮天寒的守岁山脉,这片鹅趾稞也依然枝叶茂盛,深根固柢。 鹅趾稞地大概方圆十里,稞地最西方,与狗尾巴c猫耳朵等一些杂草接边的地方,盖着一座神庙,神庙后立着数十尊大小不一的木质神像,说是神像,更像是穿着花里胡哨的土著怪人。 神庙破败不堪,蜘蛛网都在神像头顶搭起了帐篷,门窗处更是早就已经面目全非,许是只供奉一尊不足半米高的小神像,神庙觉得大材小用吧,因此四周墙上还依依不舍地供奉着几道大裂缝,看样子堕落不是这一两年的事。 还剩一半的门板上还依稀可见几个大字,硬要合起来读的话就是“天狗吓月”,听起来倒也不像是某位山野大神的名讳。 李安生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呼,终于到夜游岭了,嘿嘿,有个歇脚的地方咯。” 张记宽下意识提醒到,“师父不是说让我们要小心这两处地方吗?” 李安生一头扎在了嫩黄的鹅趾稞丛中,草叶柔软无比,像是软绵绵的棉花,挠得人痒痒的,“不急,我先看看地图。” 少年忽然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也是有缘由的,李安生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爬山越岭找野味吃,时不时会来这边神庙,而少年每次只要在神庙周围,就算是绕远也会特地跑来磕个头。 李安生并没有见佛烧香,逢庙磕头的香俗,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少年对这座无名神庙很是有好感,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牵引,格外亲近。 长此以来,李安生竟也在这里找到了一种家的感觉,不出意外,神庙里还堆着厚厚几摞稻草,那是少年下雨时回不去铺子用来盖床的,都是空心野稻杆,睡起来既不硌得慌还能抵御湿气。 李安生掏出黄皮纸,认真察看了一番,用双手抱住后脑勺,爽笑道,“嗯,再走上几天就可以进入小银穗山脉了,到了银穗山脉离当归湖就不远了,出了当归湖就能看见大夏的城墙了,呼,不容易啊。” 李安生卷起地图,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三两步跑进神庙,照例下跪磕头,日光耀耀。 李安生起身去打理案几上的尘垢,心怀虔诚,有紊不乱。 张记宽进来后同样双手合十,下跪磕头,和李安生相悖的是,张记宽正是属于遇佛烧香,见庙跪神的那种,敬重天道,尤崇神佛。 李安生又搬来一大捆稻草,板板正正铺好,解下剑囊就躺了上去,接连两日不停奔波,以及每天三更时分就起来修炼的守夜,让李安生精疲力尽,少年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因此当李安生躺下才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鼾声大起。 粗衣少年摇头笑笑,将稻草中大块的木头石块都挑捡出来,倚着墙角也渐渐入睡。 再用上小半个月,两人就可以出山了,是件好事。 可两人都没看到的是庙屋正中央供着的那尊桃木神像悄然睁开了黄金眼睛,四处打量一番,随后一身披麻衣的年青男子从神像中缓缓走出,犹如灵魂出窍,可是男子的长相实在不敢让人恭维,一只脚坡了不说,脊梁上还背了个大锅,再加上一张比千年树皮上的褶子还要多的老脸,若非男子十指青葱如茏,说是半截命在棺材里都不为过。 男子的两只眼球也全是白色的,从神像中走出来后伸出鼻子嗅了嗅,露出一口大黄牙,发出一阵干笑声,令人发指。 驼背男子弯下腰,身后那团疙瘩变得更大,苍白皮肤,极长指甲,一阵摸索,掏出一个大碗,碗底有着一圈圈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深黄浓痕。 随着驼背男子距离李安生两人越来越近,大碗诡异地抖动了起来,碗內竟似飘出阵阵土黄涟漪,诡谲神秘,又走了三两步,驼背男子姗姗停下,举起黄碗,碗口朝下,对准李安生,土碗散发出柔和的黄光,千丝万缕那种,一条条光线汇聚成了厚厚的光幕,这些光线才离开黄碗就上下游动,欢快不已。 驼背男子口中念念有词,千万条黄光像是接到了命令,冲开无形束缚,欢快地在李安生脸上窜来窜去,少年的嘴唇迅速干枯,不过一个弹指间竟是变成了薄薄一层白皮。 先是一道银芒冲进驼背男子黄碗,碗中滚滚涟漪无声消融,驼背男子惊诧之际又是一道青锋闪过,千万条黄光被生生割断,竟是传出了几十道刺耳的惨叫声。 驼背男子望向神庙门外,面色阴森可怖,枯唇颤动,“两位什么意思?” 神庙外半空中立有两位翩翩公子,一个身穿金衣玉袍,身上悬挂有数十枚各式翡翠金石,手中把玩着一支银笛,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来是位豪门贵子,还是阔绰得能买下几百家山头的那种。 另一个少年就没这么引人耳目了,甚至有点寒酸,青瓷文衫,一把纸扇,再无他物。 驼背男子只打量了金衣少年几眼,就把目光转向了寒酸少年,看似滴水不漏,其实中年男子内心早就已经垂涎千尺,恨不得直接一钵扣死那穿金戴银的少年,这阴阳殿二公子光是表面上的法宝,换成小玉钱都够自己用半辈子的了吧。 驼背男子忍住不去多看金衣少年,提醒自己千万别坏了大事,只是内心还是不由感慨着阴阳殿的财大气粗,三命之首,果然名不虚传。 寒酸少年粲然一笑,“看来王叔叔眼光还不错,你很聪明,我还没有烦你,你走吧。” 驼背中年人面露难色,像是在斟酌取舍。 金衣少年和寒酸少年相视一笑,前者徐徐开口,“我不想多说废话,我数三下你若还不滚,只好让王传山来给你收尸。” 驼背男子眼中狠光一闪而逝,旋即迅速换了一张嘴脸,“小的这就滚,两位公子别生气,既然是宁家主的意思,那小的马上滚得远远的。” 驼背男子收起黄碗,居然真的趴在地上滚了出去。 寒酸少年咧嘴嗔笑,“哥哥,你脾气变好了啊。” 金袍少年豪爽大笑,“我是阴阳家长子,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整个阴阳殿,哪能太过霸道无礼。” 穿着青衫的少年这一刻好像真的显得有点寒酸了,因此一咬牙将心爱的纸扇使劲扔了出去,气得嘟嘴道,“哥哥教训的对,是宁然心胸狭窄了,宁然记住了,哼!” 金袍少年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什么,捻指吹响银笛,一段段绝美音律萦绕山间,让人陶醉不已。 鹅趾稞地百米处,驼背男子悄无声息地躺在草地上,瞳孔瞪得极大,往下看去,轻巧纸扇赫然沒入胸腔半截,血流成河,往上看去,一支银笛穿透整颗头颅,从太阳穴飞出,血浆四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神庙风波 有些寒酸委屈的宁然双手负后,好奇道,“哥,他跟咱们两个差不多大啊,以后真的能救我们吗?” 金袍少年摇了摇头。 宁然眨了眨月牙眼,“那我们干嘛还要救他?” 金袍少年伸手接过飞了回来的饮月笛,故作惆怅道,“唉,哥可没说人家以后救不了咱们,哥哥摇头,是想告诉你浩瀚天道,无尽星尘,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妄加猜测就知道结果的啊。” 宁然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悦笑着蹦蹦跳跳,“我明白啦,嘿嘿,哥哥就是哥哥,怪不得彩云仙子老想收你做她徒弟,你比宁然厉害多啦,哥,我想吃糖葫芦了。” 叫宁然的小男孩不过也就七八岁,想到什么说什么,天真无邪。 金袍少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儿,嗯,跟弟弟的眼睛真像,都那么好看,不知不觉英俊的脸庞上多出几分笑意,道,“走,哥带你去神羡街吃糖葫芦去。” 月光姣眀,如照心扉。 宁家兄弟两个走了没多久,少年郎默默起身,披衣走出神庙,抬首仰视皓月星辰,许久无言。 少年脸上还是有些微青,没多少血色,不过大抵也都已经恢复如初,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倘若真的能撇开少年眸中深处的零散星光不说的话。 李安生觉得露水有些重,所以不再傻傻站着望着月亮了,穿好衣服,练剑,灵气虽如纤弱游龙,也强撑着走满全身,直至五更天,东方微白,少年郎方才睁开眼,吐出那一口浊气,“师兄,好早。” 将将走出庙门的张记宽有些骇怪,“师弟起这么早?” 李安生故作正色道,“那是当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可不像你那么懒,饿不饿?饿了去找点吃的。” 张记宽郑重其事道,“嗯,不错不错,师弟能有这般觉悟,很好。” 李安生进庙拾掇好东西,两人就再次马不停蹄地踏上了路,期间遇到过一群低级荒兽的围攻,被李安生用木剑一一击退,虽说灵气也因此耗尽,倒也磨练了少年的“天神剑法”。 虽说暂时还没有摸到铁心境的门槛,然而这段日子少年击鼓擂锤打铁式的修炼,倒也让李安生的灵气变得浓厚了不少,比方说之前灵气只能包裹着拳头,还是半个,现在体内的灵气已然能把整个拳头都保护起来,而且颜色也变深了不少。 这些成就让李安生更加拼命地努力了,甚至连走路的时候都不放过,全都遵循绿莹步法来,脚底的水泡破了起,起了破,直至后来生出密密麻麻一层茧子,少年仍是不知疲倦地走,练。 就这样过去了一旬,李安生总算走进了银穗山脉,当一连串连绵起伏的群山,犹如大海掀动的波澜,呈现在李安生眼前时,没有等到预期的那种喜悦,少年内心反而无限感慨。 原本以为半个月就可以晋升三境,可从上次跟着老苦头出山收鬼,到今日又一次踩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将近一个半月了,少年的境界如小风吹城堡,固若金汤,一动不动。 但又转念一想,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把师兄送到梦州了,李苦托付的担子算完成了,自己也可以去外面好好看看了,毕竟是首次一个人出山,李安生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就像缺水的西方荒漠,迎来一场小雨,雨水虽然不多,但还是解决了不少百姓当前的问题,总是好的。 少年就像刚淋过雨水的干旱麦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了,心情格外舒畅,“师兄,到了扬墨画院你要加油啊,师父这次给了我一笔银子,让你在那儿安顿下来。” 粗衣少年目光坚定道,“一定的,师兄肯定不会让你和师父失望的,可是师弟,为什么师父没有跟我说要我留在那儿的事?” 山间清风拂过发尖,少年心里一阵轻惬,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还用老苦头说?再考不上你回去做什么,不如在梦州呆着,等到下次省得来回长途跋涉。” 其实少年只说了一半,李苦没打算让张记宽回去是真的,但也给他安排好了后路,如果粗衣少年还是落榜,可以帮画院清扫落叶,杨默会给少年提供个住处。 不过李安生准备等师兄考完了再跟他说这些,还没考就想着怎么面对落榜后的事,对于自己李安生这么想可以,但让他替别人这么想,少年郎心里不舒服。 感觉像在咒人考不上似的。 当李安生刚准备歇会脚再走的时候,却发现前后左右都冒出了一个个黑衣人,加起来一共有三四十个左右,为首的一脸络腮胡,扛着把大铁锤,吼声如雷,“小娃,别动,危险!” 李安生看了看四周,除了张记宽和自己外就只剩这群黑衣大汉了,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大哥?” 几十个大汉爆发出雷鸣般的哄笑来,“还是俩没长脑袋的,爷爷不就是危险吗?” 李安生一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旁张记宽吓了一跳,问道,“师弟,这些人是强盗吧?你怎么还笑?” 不止张记宽吓着了,面前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被李安生的反应弄得有些发懵,这小子难不成真是脑袋有毛病? 李安生之所以笑,是因为面前这群人中只有扛锤大汉旁边,面色惨白,手握玻璃球的年青汉子身上有微弱灵气波动,其余三十几人皆是普通壮汉,无非就是有一身腱子肉罢了。 所以李安生笑得很开心,以往都是被欺负,风水轮流转,今天也轮到他欺负别人了? 抗锤大汉率先回过来了神,“傻小子,赶紧把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大爷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哼。” 大汉说完,手中近百斤重的铁锤轰然砸下,地面上被砸出一个七八寸的深坑,大汉仿佛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道,“小子,不想死就赶紧拿钱滚蛋。” 张记宽拉了拉李安生衣角,小声道,“师弟,不行就跑吧?” 拿锤大汉不屑笑道,“跑?来,跑一个给爷爷看看!” 侥幸踏入修行大道的年青汉子本来还是有几分警惕的,但当瞥到是两名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后心中那点警备瞬间全无,比扛锤大汉还要得意自满道,“大哥,让我给这俩小子点苦头尝尝,也给兄弟们开开眼界。” 事实上这群大汉是黑铁城外南泽边的一伙草寇,在一次拦劫商人时误入守岁山脉,就再也没走出去,吃了十几天的野桃山菜,饿得两眼发光,好不容易逮着两个活人,比看见亲爹还高兴,哪管是不是小孩子。 而手里面拿着个玻璃球c勉勉强强算是半境修士的瘦弱男人名叫吴斤,与那伙大汉不同,这个吴斤是很早就在银穗山迷路了的,属于前辈,而吴斤身上的那点灵气,是靠歪门邪道所得,这辈子都没可能晋升泥胎境。 吴斤前两天转悠时碰到了大汉一群人,当即把自己吹嘘的犹如神仙,无所不能,忽悠得扛锤大汉麻七一拍腿,当场就封了个二当家,麻七手底下那群跟了那么久的弟兄们自然不服气,因此处处跟吴斤下绊子,这群人筋骨蛮横,天天在刀尖上过日子,皮糙肉厚,吴斤的灵气薄弱,根本就打不过人家,所以吴斤这个二当家当得很憋屈。 而李安生两人的出现无疑给了吴斤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故而有了瘦弱男人之前的主动请缨,吴斤的小算盘,打得很划算。 麻七略一思索,也想看看吴斤到底有什么本事,便道,“也好,借这个机会吴兄弟你正好用用你那啥灵气,让弟兄们开开眼。” 吴斤欣喜望外,他没想到麻七会这么给自己面子,当即大拍胸脯道,“放心吧大哥,包在小弟我身上了。” 李安生打量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瘦弱男子,道,“慢着。” 吴斤停住道,“怎么,怕了?” 李安生点点头,“我家师父说过,能不动手解决的事情还是不动手的好。” 吴斤狠狠吐了口唾沫,狠声道,“小子,要怪只能怪你倒霉,今个就算你给老子磕破头也没用。” 李安生皱起眉,“当真要打?” 吴斤仿佛觉得同一个小了自己那么多岁的男孩打交道没什么意思,便不再废话,掐动灵诀,手中玻璃球激射而出,直冲李安生,虽然玻璃球晃晃悠悠,但仍是看呆了一群大汉,惊呼活神仙。 吴斤愈发得意,昂起了头,一脸这算什么。 玻璃球直直地撞在了李安生身上,然后被少年一拳随意打掉,抬起头望向吴斤,问道,“还有什么吗?” 吴斤觉得耳朵有些嗡鸣,有点喘不过来气,怔怔道,“怎,怎么可能?” 原本等着新上任二当家的一展风采的强盗们全都噗嗤笑了出来,吴斤面色通红,举拳朝李安生砸去,少年郎直接一脚将其踹飞,面若冰霜道,“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让开。” 麻七恼羞成怒,拎起巨锤就抡了下来,李安生脚下微动,往左边挪了半步,随双手握拳向麻七胯间轰去,二百多斤的大汉轰然倒地,巨锤飞出,直接击碎了一堵峭壁,数十块花岗岩激射坠落。 李安生掸掉衣服上的尘土,看都没看已经吓傻了的其他强盗,转头对张记宽笑道,“师兄,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当归湖,白鱼服 沿着银穗山大路南下,走了近两日,约有八九十里,两人视线蓦然开朗,地势也变得低洼了起来,一马平川,滚滚山岭都退后到了数百米之外,犹如朝贡天子的四方臣使。 再往前半步就是当归湖,湖水深千尺,一年四季皆是穷冬烈风,地冻天寒。 尽管现在还是春天,外面阳光和煦,当归湖上却是寒风凛冽,湖面上结着最少有三尺厚的寒冰,李安生行在其上,竟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丝丝冰凉直钻心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师兄,你知道这儿为什么这么冷吗” 相比李安生来说,没有任何武道修为张记宽身子骨自然较为薄弱,所以就显得有点依稀可怜,少年冻得直打哆嗦道,“听,听师父说,当归湖是三大极寒地之一,比北方雪原还要冻杀人不少。” 李安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道,“是这样的,但你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你仔细看看,那是什么。” 李安生语毕伸出左手,往不远处指去,张记宽随着他的手看去,就在两三步外的冰面上,裸露着一个个冰洞,黑蓝色的湖水不断从中涌上来,但才见天日马上就又变成了冰锥,而在冰面下,一个个黑影不停地撞击着冰层,没过多久,才刚刚修缮的冰面便又被撞出了一个窟窿,一条条深蓝色的鱼儿紧跟着就跳了出来。 这些鱼儿在跳到冰面上后并没停下来,而是接着朝离它们最近处鼓起的冰堆游去,如履平地,可恨无脚,冒着白气的冰面上多出了一道道显眼的血迹。 鱼儿似乎很快乐,竭力游曳着,随后一头撞在坚硬的冰堆上,鲜血染红了干净的冰,尽管这样,遍地鳞伤的鱼儿依旧不肯罢休,仍然接着不停地撞击冰块,直至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这些死去的鱼儿尸体上很快便会长满冰霜,约莫指寸厚,恰像晶莹剔透的寒冰內包裹着浑莹流光的蓝釉,美若天雕。 冰面上不只有一处这样的窟窿,也不只有一条这样撞死自己的鱼儿,比比皆是,像是在履行着什么重要的承诺一样,重要到需要以死换生。 粗衣少年沉默了,李安生弯腰捡起一块干净的冰块,道,“这种鱼叫喜欢鱼,来自东海,生存能力还算不错,属于打娘胎里生下来就会自己照顾自己的那种,然而喜欢鱼的习性却是在它们自己生下小鱼后就开始往上游,就像约定好的那样,遇冰破冰,直至死亡。” 青衣少年郎将冰块扔进嘴里嚼了两下,牙齿咬动冰块的声音顺耳动听,少年张开嘴,一团寒气呼出,“嘶,爽。” 张记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于心不忍道,“没有办法能改变它们这种习惯吗,它们为什么会这样。” 李安生沿着冰面向前走去,有意地绕开了那些喜欢鱼用命打开的冰窟,“守岁山脉可不是普通百姓能够进的地方,而且就算他们进来了,也找不到这儿,当归湖对外来说属于禁地,农家祖师爷曾经试着往湖水里投入了几十车炙热的山灵玉,可惜山灵玉还没撒完,当归湖的冰面便又結出一层厚冰。” 李安生继而又说道,“从那以后此地来过不少能人异士,就连那位秀荷和尚都曾在当归湖这地方逗留过几日,然而却没人能说得清当归湖为什么会这样,有违天道,不合常理。” 张记宽听得入迷,追问道,“然后呢?” 李安生勒紧了包袱和剑囊,一只脚先踏出一步,另一只脚跟着画出一个月弧,浑圆流畅,少年竟是就那么走起来了绿莹,冰面微微作响,“然后可能是喜欢鱼厌倦了呆在冰冷的湖水下面,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其实李安生清楚地很,这种蓝鱼的名字不叫什么喜欢鱼,而是叫伤我鱼,分为蓝粉两种,蓝色为雌性伤我鱼,粉色为雄性,雄鱼为了获得雌鱼的芳心,会倾尽一切把雌鱼给追到手,而当雌鱼怀上鱼仔以后,雄性忘我鱼却会毫不留情地离开,去寻找下一个配偶。 以此来看,雄性伤我鱼比某些负心的人类还要绝情,比那尚不食子的猛虎不知要毒了几倍? 悲痛欲绝的雌鱼大多会选择等到小鱼破卵而生,照看小鱼长大,然后开始以头凿冰,不死不休。 大概雌鱼是想以最骄傲的方式离开那个存放了她们太多记忆c活了一辈子的世界吧。 陪你走完这段路,从此,地远天高,山长水阔,望永不相逢。 当归,不归。 其实每当李安生看到这些伤我鱼在拼命地撞击着坚硬的冰块时,少年的心就会像被人拿着锋利的针一下一下用力戳一样,最可怕的是那个手执利器伤害你的人偏偏还是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心被伤得千疮百孔没关系,若是心爱的人儿你啊,从我心上掉下来摔疼了可怎么办? 李安生不愿去想这些,有些时候涉及到世间真情,哪怕是不小心踩死了几只无辜的蚂蚁,少年也会哭得稀里哗啦,有点傻? 少年还记得自己之前养的几只猫儿,六岁时,李苦每天都会把李安生锁在铺子里,任凭少年郎哭得声嘶力竭,也只能在孤零零的房子里一个人呆上一整天,哭上一整天。 隔着不过两指厚的桃木门外面就是荒野大山,未满韶年的小男孩对陌生的屋子充满了恐惧,然而任凭他怎么哭喊,都不会有其他半个活人来陪他,更不会有人来和他说会话。 小男孩日以继日地哭,但也只敢在老苦头回铺子之前放声大哭,因为看到老人回来了,男孩就会开心地傻笑,就算是让那个人看到了小男孩脸上的泪痕,很可能少不了一顿结实的胖揍,但小男孩还是开心,因为有人陪他了。 但白天的时候老人总还是要出去,故而仍然会剩下小男孩一个人,胆子小的男孩就继续哭,哭到嗓子哑了就歇一会儿,然后有一天,正在抽泣着的小男孩隔着门缝看见了一只米黄色的小猫,小家伙眨了眨黄宝石般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孩。 没有人陪的小男孩和那只猫咪很快就成了难舍难分的好朋友,那只小猫陪李安生玩了一整天,然后被外出回来的老人李苦看到,先是狠狠凶斥了一顿李安生,其后掂着猫儿一把就扔了出去。 小猫摔在地上,惨叫声贯穿了李安生整个心脏,少年清楚地听到了骨头散架的声音。 猫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身形摇摇晃晃。 哭到快要断气的李安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可以跟小猫玩,于是险些被馍屑呛到气管憋死的男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撵了出去。 小男孩哭到整座天地都黑了下来,最后几万般不甘心地屈服在了李苦的棍棒下。 李安生还记得,第二日猫儿没有来,许是怕了老人吧,毕竟那么疼,然而在男孩近乎绝望想到死的时候,小猫又回来了。 有如好多辈子的故友,一见倾心。 后来猫儿被李苦扔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少年还有过几只猫,眉眼竟大都和那只小黄猫相同,神肖酷似,离开的原因,也大都如出一辙。 唯一没有如出一辙的也许是李安生的心吧,未满韶年,韶年,总角,幼学,雪上加霜,尽受荼棘。 “师弟?” “啊?怎么了师兄?” 青衣少年急忙停住,眼看着差点就要掉进一个冰窟。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知何时,少年脸上挂满了泪珠。 南泽帝都。 若是站在皇城背后东南方住夜山巅往下看,浩然帝宫,四方规矩,三百六十宫处处点金睛,火红龙身楼绵亘不绝至大山,皇城內紫然长江落花万里,又怎是一个气壮山河能形容得下。 身为东胜神洲第二大王朝,仅是皇宫大殿前那段紫金青云梯,就足足有九百九十九阶,寓意天下至尊,无一处不彰显了大夏的大气磅礴,国运雄厚。 当下唐皇李麒正在金銮圣殿门槛外处理半件大事,之所以是半件是因为身为大夏皇帝的李麒一个人做不了主,另一半得看对面席地而坐的年轻道人。 对,李麒不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紫金龙椅上垂听朝臣宣读奏折不说,而是和一名年轻道士径直坐在了大殿外的青石地上,连土尘都没清扫,不顾半点天子形象,简直不可思议。 与唐皇对坐的道士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却是生就一副仙风道骨,浩浩荡荡。 两人面前各摆着一个呈放瓜豆干果的玉碟,唐皇李麒面前那盘瓜果已经十去七八,这位原本该尽大夏地主之谊的李麒还在那大快朵颐,三两下就把一个南藩小国家进贡而来的奇异果给消灭了个干净,完事后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瞅那架势还想把道士的那份给吃了。 容貌清秀的年轻道士苦笑不已,道,“敬爱的皇帝陛下,你平常都吃不到这些?” 李麒小鸡啄米般点头,“洛道长有所不知,这些果蔬都是其他一些国家的奇珍异品,根据大夏国法规定这些珍品在上完神贡以后是一律都要送给穷苦人家享用的,若不是托你的福,朕哪有福分尝到这些美味。” 洛姓年轻道士一身白鱼服,左右两袖上却绣着两只大乌蛇,充满灵气,“素闻世人皆说大夏唐皇圣明贤哲,今日一见果然山朗水秀,洛阳着实佩服。” 道士名叫洛阳,是西贺牛州第一大宗百叶宗掌教雪饶的嫡传弟子,同时也是独苗,如果没什么差错,将来是必定要接过雪饶的位子的,修道天赋异禀,十四岁就已是中五境,十五岁时一年连破两境,在宗门內外广得喜爱赞扬,是西贺牛州数一数二的修道天才。 而西贺牛州和东胜神洲两座大洲本来素无交往,此时西贺牛州第一大宗门突然朝大夏显露出好感,甚至不远千里迢迢诏派自家得意门生来拜访大夏唐皇,大夏不会置之不顾,自然是鼎诚相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有女初长成 一个仙字头宗门的分量很重,重到可轻而易举地切断江山气运,阻滞一方山水。 相传古时,南方的金戈c铁马两国本为同姓,后来为了争夺一派仙人道谷,千年交好的两国大打出手,煮香焚史,最后双双派出了数十万大军血战于满天江,堆尸如山,哀鸿遍野,最初亲如兄弟的两国支离破散,民不聊生,各国婴儿才将会咿呀说语,脑海中就深深记住了死敌“金蝉素娟”。 由此可见一座仙家的分量极重,而在山上都可以称宗立派的“仙宗神门”,分量更是不言而喻。 此次洛阳前来大夏是代表百叶宗和唐皇签订一桩为期半甲子的誓约,那就是百叶宗每年都会从大夏招收五人带回去教炼上乘仙法,并保证修成后再差都是中五境之士,代价是大夏借给百叶宗一块地皮两百年,让百叶宗用来开枝散叶。 那五名弟子人选可由唐皇随意指派,而且百叶宗在大夏的分地建成后也会收些大夏本地前来求道的凡人,但作为等价交换,大夏也得让百叶宗随便挑选一块地方,哪怕这块地就在大夏皇宫后的住夜山。 当然,百叶宗要真是选中了住夜山这座大夏门户,唐皇答不答应还另说。 这是一桩长期买卖,不谈每年可为大夏输送五名中五境仙人,单是五名,用不了十年也可让大夏的军威军阵大涨,逾越山海,赶超年,取缔其,坐实东胜神洲第一大王朝的位子。 鸡生蛋蛋生鸡,给大夏天狼军一位中五境的修士,半年后天狼军可还李麒十个乃至百个下五境的修士,这就是伴随唐皇打下血马功劳,匡扶百年大夏天威的天狼军,这就是大夏。 泱泱大夏不是没有修道之人,相反,大夏修道人士恰如七月流火,满天星斗,不请自来,生生不息。 然这些山野散修,或是江水妖道,再过强大,到底不是唐皇自己的力量,大道在前,大多修士怕是都会劳燕各自分飞,有一支属于大夏c听命于唐皇自己的山上力量,裨益极大。 南方年之所以压了大夏一头,原因就是比大夏多出一支自己的修士战军,三百人有余,领头的是一位八境巅峰的武修,手持一杆百年玄铁打造的方天戟,肉体强悍,刀剑不破,近乎佛家金刚之躯。 两百年千名中五境,换取一块相当于借出去的国土,还能借机拉近大夏和百叶宗的关系,而且对大夏的好处不会少,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其实李麒早就问过了朝臣儒士的意见,有反对的,也有肯许的,前者认为大夏领土岂可随意割让,后者觉得这并不是割让,只是借用,而且有形无形中都增加了王朝底蕴,不失为一件机缘,可以一试。 李麒不吃不喝在紫元殿內待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打开了朱红殿门,门外是等得心急如焚的满朝文武群臣。 李麒沛然一笑,开口道,“洛仙师,贵宗当真决定要安州外的金月山谷?” 李麒这么问不无缘故,金月山谷地处北方边境,北近南泽,西接留夕,南面半边为大夏,半边为麦冬,表面上一半属于大夏,其实更多还是偏向于三不管的自由地。 此番洛阳既然开口,说明百叶宗实已暗许金月山谷就是大夏的领地,一地仙门大宗的认可,说到底倒像是大夏捡了个便宜。 洛阳伸出手掌,手心幽然浮现一枚四方青石,着纸落章后又消失不见,这一幕看得候在唐皇右侧的邋遢老人倒仰着身体哈哈大笑了起来,年轻道人洛阳心中疑云重重,道,“司空为何而笑?” 老人在听到年轻道人的话后慌忙捂住嘴,又偷偷瞥了一眼李麒,还好没生气,真实身份正是大夏当朝司空的酒长清悄悄松了一口气,摘下腰间青翠欲滴的酒葫,长长啜了一口,并未作答。 立于左侧的白衣年轻男子方方正正作了一揖,微笑道,“他能有什么可笑的,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罢了,还望洛仙师别放在心上。” 替酒长卿说话的男子英俊潇洒,深褐色的眸子目光清澈,却又藏匿着成年人少有的不羁,长长的睫毛温顺地附在眼睛上,似星河。 年轻道士留下一连串笑声,松开手中拂尘,竟是御尘消逝于云间。 背后满是惊羡,不过弱冠之岁的洛阳,竟已是道修九境。 从当归湖到银穗山脉出口的路走了两天,期间李安生和张记宽差点被一只黑熊活活撕了,幸在影子矫健灵活,耍的那只心智未开的黑熊团团转,最后被李安生找准机会一剑削掉了硕大的熊头,两人两兽美美饱餐了一顿熊肉,最后还引来了一群山狼,踉跄逃跑的落地樱还不忘拽了个熊掌。 就这样日追月赶,在第三天旭日东升的时候李安生两人终于来到了黑铁城墙下,青衣少年郎摆摆手,示意先歇一会儿,然后再进城找一个叫葛谷秋的老者。 李安生两人才刚刚坐下,几十块土坷垃从天而降,防不胜防砸了少年郎一身土,李安生一个箭步冲出,回头瞰望,黑铁城墙上几名士兵刚好拍掉手心的泥巴,李安生怒道,“你们干什么?” 这不过才两个月,乔兰脸上扎已是满了青枯的胡茬,肚皮也大了一圈,嚷嚷道,“城墙这边不让待人不知道吗,你们俩是从哪来的?” 李安生转了转眼珠道,“大人,我们家在北边集市” “行行行知道了,赶紧上来,你们这群兔崽子三天两头往外跑,真不怕死。” 还没等李安生说完,乔兰就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 进了黑铁城,李安生顺着黄皮地图上标绘的方向找到了黑铁集市,他们来的有点早,集市上尚且只有几家卖布换米的,李安生略一打听,就知道了葛谷秋的住处,而且多多少少还在“道听途说”里了解到了关于葛谷秋的一些好人好事。 张记宽张了半天嘴,道,“师父让我们找的这位葛谷秋前辈,也太不要君子了吧?” 粗衣少年意识到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匆忙改了口。 李安生不置可否,当机立断道,“走,先去找家客栈吃顿有油水的,歇歇脚,明天我们自己走。” 先是两声故意为之的干咳,而后有声音幽幽道,“师侄,既然来了干嘛不到师叔家坐坐,喝杯茶呢。” 李安生猛一机灵,回过头看去,一个瘦瘦的老头正笑眯眯地对着他笑,干瘪,阴险狡诈,这是葛谷秋自以为天真无欺骗的笑容带给李安生的直觉反应,少年还是清了清嗓子,拱手道,“李安生见过葛前辈。” 一旁张记宽虽然恶心这种人,但还是中规中矩地行了师徒礼,“见过师叔。” 葛谷秋鼠眉一挑,倒也没在乎李安生说了什么,像老神仙般双手负后,乐悠悠道,“走,看见师叔拎的这只大母鸡了没?特意给你俩准备的,炖了去。” 李安生都不用考虑,纯属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有劳师叔了,我们刚吃过饭来的,炖鸡肉就不用了。” 把旁边一位卖果蔬的好心店家吓得冷汗直出,就怕这两个外乡少年被骗,还好还好,挺机灵的。 葛谷秋不满到,“你俩不吃,我这鸡咋着它?” 老头的言下之意是他的鸡卖不出去。 李安生完全没想到李苦口中的葛大好人是如此地好,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犯难道,“要不,你把鸡给我们,我们一日內帮你卖掉?” 葛谷秋听这话乐得睁不开眼,连连点头,一把将鸡塞进了瞧着就顺眼的后生怀中,“师叔家就在那棵粗大槐花树下,卖完了早点回来,师叔请你俩喝清茶。” 李安生没有想到这老头居然能这么不要脸,做难道,“这” 葛谷秋早拍拍屁股溜回了家中,小铁门摔得那叫一个响。 张记宽再也忍不住,气呼呼道,“咋还有这样的长辈,不合规矩。” 李安生耸耸肩,道,“无所谓,走吧,找家客栈把鸡剁了炖汤喝。” 李安生吹了声口哨,把肥嫩的花母鸡抗在了肩上,悠悠哉向集市另一面走去。 刚想苦口婆心劝劝这两个陌生少年的店家瞪大了眼,盯着青衣少年的背影,一时不知所言极是。 同样愣在那的还有满腔怒火的粗衣少年。 一条街走了一半,让李安生找到了家两层金黄砖木楼,木楼门前两口窗户开到垂及地面,窗框上挂着串风铃,风铃上系着的是四块方片状的竹翠石,上面各刻有一字,合起来刚好是“求福客栈”。 李安生咂咂舌,喉结不自觉鼓动了一下,少年别说住,见都没见过这种木楼。 李安生不禁有些犹豫,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就行了,住在这里会不会太贵了一些,但转念一想,上次杀那红袍恶人,藏宝袋里的二十万银票还分文未动,这点小钱算什么,再说自己不还带来了一点银子吗,总不能穷苦一辈子,少年郎这样说服着自己,狠狠心走进了客栈。 其实少年背后另外几家客栈,除了都是清一色的三层红木楼外,甚至还有一家盖到了三层半,烫金招牌火红耀眼。 一张榆木柜台,后面立着酒架,七八张木桌,只有两张桌子前坐着几个客人,桌上摆着三两道小菜,有木梯通往二楼,这就是求福客栈的全部了。 除此之外还有个趴在张酒桌上打盹的小男孩,小男孩对面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袭绿裙似嫩柳扶苏,梳着一头马尾辫,用双手托着下巴,好几次都差点倒在了桌子上,可爱得很。 小女孩看到李安生后忙推醒了还在睡觉的男孩,兴致冲冲道,“哥,又有客人来啦。” 绿裙飘飘摇摇,小女孩很快就跑了过来,把李安生引到一张木桌前,一双含水秀眸笑得像个月牙儿,“帅气的大哥哥,您想吃点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扶刀 李安生揉了揉小女孩的秀发,小女孩也没躲闪,仍是笑眯眯的,如冬后暖阳洒在眉间,李安生顿时觉得多花点钱也值了,道,“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啊,上两三道就行了,对了,能不能帮哥哥把这只鸡炖了啊,给你只大鸡腿哦。” 小女孩点点头,扭过脖子对睡眼惺忪的男孩喊到,“哥,酱牛肉,蜜一汁烤鸭,红烧狮子头,凉拌竹笋,还有这只鸡,大哥哥要喝炖鸡汤。” 大一些的男孩欢喜地应了声,跑过来接过了李安生手中的花母鸡,感叹道,“客官这只鸡挺肥的,一顿怕是吃不完,要不我帮你烤了,撒上些盐巴,能当作干粮多放些天的。” 李安生被两人感染,心神没来由特别舒畅,道,“不用,都炖了就行,分些你们两个尝尝,对了,这个店里的大人呢?” 男孩还没说话,小女孩就抢着答道,“这个店是我和哥哥我们两个人自己开的喔,嘻嘻,厉害吧?” 男孩笑了笑,提着鸡进了柜台后的里屋,算是默认。 李安生唏嘘不已,没想到比自己还要小的两个孩童都开客栈了,自己还在住店,称赞道,“厉害,你” “我叫月洁,大哥哥叫我月儿就可以啦,不然咱们这么生疏,一会吃鸡腿时多难为情啊。” 小女孩又是抢着自报了家门,这时张记宽刚好走了进来,一头雾水道,“月儿?月儿是谁师弟?” 小女孩回头做了个鬼脸道,“月儿谁的师弟都不是。” 用了一顿饭的功夫,李安生两人把这家客栈知道了个一清二楚,不是两人故意打听,而是叫月儿的小姑娘什么都说,拦都拦不住。 从月洁口中得知,求福客栈掌柜也就是打盹的男孩是她哥哥,叫宋天冬,两人是流难于此地的孤儿,被一位叫宋元的好心人收养,但那个宋元不久就去世了,这小兄妹俩拿着街坊邻居接济的钱开了这家客栈,店面用的是宋元的家宅,街邻们时不时的帮助再加上宋天冬和月洁的勤奋刻苦,这家店面竟也养活了他们兄妹俩。 李安生由衷佩服。 吃过饭后李安生两人和这对兄妹熟络了不少,兄妹俩得知李安生两人要去梦州后,宋天冬告诉李安生,黑铁城內并无直接到达梦州的车马船只,得先坐马车去安州东边的旧年镇,在旧年镇紫然长江北端坐船,就可以直接到梦州扬墨画院,当然,也可以坐车马走大道,穿过东州,一样能到梦州,不过耗费时日要多些。 坐船去梦州最多需要五日,再加上从黑铁城去往旧年镇的时间,约八九天就能到扬墨画院,一直坐马车的话,最少也要十多天。 问张记宽的想法,粗衣少年觉得都差不多,看李安生的决定,少年一番权衡思虑后,决定翌日起来后坐马车去旧年镇,临了没忘嘱咐宋天冬和月儿一句,要是有个瘦老头来店里问他俩的话,就说没见过。 月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李安生是不是见过葛爷爷那个大骗子了,少年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安生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种奇怪的感觉,葛谷秋的花母鸡,不简单,让他这么想的原因很简单,自从吃过那只鸡的肉以后,少年的丹田內就一直有股柔和的热气来回蹿动,扰乱灵窍。 不过由于李安生好久都没躺在这么柔软的床铺上过了,所以少年很快就睡着了,但他没看到也没感觉到的是,在李安生闭上眼没多久,少年的小腹部c毛孔间就开始有一缕缕白烟飘出,出现同样状况的还有张记宽,落地樱,宋天冬和月洁。 很快整间客栈都变得烟雾缭绕了起来。 黑猫就那么趴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两只眼睛发光。 远处星光如火,烧红了半边黑夜,孤单的油灯影影绰绰,燃尽了整个春夏秋冬。 黑红交替下,似有仙人御剑飞过,带出一抹银白流萤。 翌日李安生很早就起来了,下床时舒展了一下筋骨,霎时传出了爆豆般噼里啪啦的声响,竟是又强壮了几分,而且少年体内原本芝麻大小的灵湖也扩大了不少。 李安生惊诧,心中感叹,那只花母鸡果然非同寻常物,只是少年未曾发现,昨夜槐花树下的小院內,葛谷秋气得满口吐血,只得慌忙画出一地符箓,这才堪堪收回了一些“鸡毛杂碎”,瘦老头切齿痛恨道,“怎么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子居然敢把我的阿兰给吃了,这下可赔大了。” 而浪费了大把先天灵气的少年全然不知,下楼时刚好撞见了哈欠连天的小姑娘,后者惊讶道,“安生哥哥,这么早就要走了吗?” 李安生敲了敲月洁的脑瓜,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同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先出去找马车啊,你知道哪有吗?” 月洁乖巧地点了点头,卸下门板,拉着李安生一路小跑,跑到一半气鼓鼓道,“安生哥哥,月儿累了,跑不动了。” 李安生捏了捏小女孩的脸,一把将其举了起来,月洁先是惊呼出声,小脸煞白,很快就恢复了活力,雀跃道,“哇塞,飞起来咯。” “左拐安生哥哥。” “往南往南,再往北,往北。” “月儿” 李安生无奈道。 小女孩一脸天真,“嗯,怎么了安生哥哥?” 李安生往上撂了一下月洁,小女孩登时欢呼不已,“高点高点,再高点。” 李安生佯作恶狠狠的模样,道,“往南再往北,往右再往左,你带着我转了一个圈啊丫头,是不是起得太早脑袋迷糊记错了?” 月洁脸颊绯红,低头扭侬起衣角来,“嗯。” 日出东山,圣光耀耀。 李安生谈妥了一辆敞篷马车,车夫是个叫吴木的老实人,家是旧年镇的,在当地一个富商家里做事,常年拉货来回奔波,虽然辛苦,但乐得自在,而且沿途风景也挺养眼。 从黑铁城到旧年镇,车夫收李安生五十两银子,包送到杨梅渡口,中途可下车逗留片刻,游览吃饭均自掏腰包。 等张记宽起床后,两人在客栈內喝了一大碗粥,啃了几个羊肉白菜包子,完事后李安生在碗底放了两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少年没敢多放,不是不舍得,因为李安生觉得如果给宋天冬和月儿太多的银子反而不好,若是被盗贼盯上岂不事与愿违了? 大夏钱币换算不同于其他王朝,一枚玉钱可换十两白银,一千个铜板,也就是一两白银等于一百个铜板,一只鸡最多二十文,像葛谷秋那天就属于漫天要价,李安生住了一夜,吃了两顿饭,不过才一两银子。 奇怪的是,大夏人从来不用金子作为货币,仿佛不看重金子,最多只用来装饰房屋檐宇。 李安生还和宋天冬换了一百两现银,留着日后使用,买了些香饼,路上当做干粮,还买了种叫做五味果的食物,有酸甜苦辣咸五种,可就着饼馍之类的面食吃,辣果和咸果李安生各要了十个,甜果要了五个,苦果也要了三个,就是没要酸果。 当然没忘记先结了食宿的账,还多给了古灵精怪的月儿十个铜板,让她拿去买点碎食吃,小女孩一时高兴地忘乎所以,蹦起来亲了李安生一口,然后面色刷地一下子变得通红,急忙躲到了宋天冬身后,偷偷瞄一眼李安生。 与李安生一同租马车前往旧年镇的还有一个少年,眉如墨画,紧致的黑衣在少年身上勾勒出一道精壮的轮廓,犹如清奇俊峰。 引人耳目的是少年和李安生小异大同,少年身后背着个宽大的红铜剑鞘,看得出来背剑的少年极其爱自己的兵器,连剑鞘都用一层毛绒白布包裹着,怕被雨水淋湿,李安生对着少年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萍水相逢,又都不知对方根细,李安生就没有多问,帮着张记宽放好东西后就坐了下来,告诉吴木可以走了,宋天冬站在马车外叮嘱道,“我在旧年镇有个朋友叫苏桃,她在镇衙做事,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可以让她带你去,跟她说胖冬瓜让你找她的就行了。” 宋天冬刚嘱咐完,马车的轱辘将将挪了半尺地方,一道身影就急冲冲地跑了过来,“等一下,等一下。” 李安生一个激灵,马上按着张记宽的头趴在了装货的麻袋上,黑衣少年挑了挑眉。 淳朴厚道的车夫跳下马车,拦住了扳着后车板就要往上趴的瘦得像螳螂似的老头一一正是葛谷秋,“大爷,车上不能再坐人了,您去平安桥那,那还有几辆马车。” 葛谷秋一吹山羊胡,指了指车内装死的李安生,瞪眼道,“我不坐车,我找他。” 吴木只好喊醒“睡着”的两人,问李安生和张记宽认不认识这个穿着别致的老大爷,两人齐齐摇了摇头,葛谷秋立马破口大骂道,“死兔崽子,偷了师叔的鸡就想跑不成?跟师叔回去养鸡去!” 李安生一脸无辜道,“大爷,您可别血口喷人,无证无据,你凭什么说我们偷了你的鸡?” 张记宽严肃点头。 葛谷秋一顿愕然,苦瓜菜不是在信上说这个叫李安生的师侄最诚实了吗? 老人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想法都甩出去,撸了撸袖子就要往车上爬,黑衣少年起身拦住了他,笑容可掬,像一捧干净的秋水,道,“老先生,你可以选择去衙门告状,或者扶着我的刀爬上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千灵镇 黑衣少年这番话说完,撩了撩额前碎发,如烟长眸眯起,像极了荷叶尖尖,蜻蜓息于其上,偷得浮生半日闲。 葛谷秋呆住,刚想大骂出口,却是猛然瞥见了少年腰间的漆黑铁符,镌刻的是一个双目猩红的狼头,老人咽咽口水道,“多谢这位军爷好意,小老儿身上浑是泥水,不敢脏了军爷的衣服。” 真实身份是雪狼军下三品捕尉的少年依然面带微笑,只是开口却似腊月严寒,“没关系,这一路走来长命滴血未沾,倒也渴急了,我不介意让它尝试着先喝些泥水挡下渴,免得它生了锈。” 少年最后几个字,让葛谷秋打了个哆嗦,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惊恐,踉跄倒退离去,在大夏,军卒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葛谷秋不傻,宁愿不去踢这块钢板。 边戎军卒此般霸权,大夏上下,无人反对。 理由很简单,任你军卒可先斩后奏,也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你若是肆意暴行,不用忌讳什么国法家规,一刀劈了那军卒就是,劈不过还可以跑到衙门告军状,也可反身去劈了军卒家人。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却是一种微妙的妥洽状态。 可是葛谷秋不一样,葛谷秋在黑铁城口蜜腹剑,圆滑刁钻,他若是今天被军卒少年一剑划去头颅,不见得会有人站出来,最多来几个乡邻把尸收了,回去找块绿油油的麦地,挖个坑埋了。 再多再多,多添几木掀干土。 葛谷秋走后,吴木的心情喜忧参半,喜是因为车上载个军兵,这趟走货多半安稳,不用再怕被强盗劫了,忧愁的则是大夏有明文规定,若商人遇到浴血沙场的官兵,都要给予救助接济,行船走马也不例外。 “没事,你拿着就好,我还不是边境戍卒。” 像是看透了吴木的心思,军卒少年善意道。 吴木欢喜地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好,麻利地驱动了马车。 李安生压下心中的疑问,抱拳谢道,“方才多谢这位兄弟,那老人实在不讲理。” 张记宽听了后有点不自在,心道,这样说不好吧,总归还算是师叔,长辈。 背着剑鞘的少年找个舒服的姿势斜倚着躺了下来,道,“没事,我看不惯这种讹人的骗客,不管老弱妇孺,都看不惯。” 张记宽惊讶道,“小孩还有骗子?” 黑衣少年很奇怪,就那么背着巨大的剑鞘靠在马车厢內,也不嫌硌得慌,道,“我遇到过一个四岁女童,骗走了我父母所有的钱财,后来我没杀她。” 张记宽赞许道,“嗯,虽然诓骗很可恶,但小孩年幼,等长大后会慢慢变好的,要是我我也会原谅她。” 黑衣少年不置可否,哂笑道,“我剁了她一只手。” 张记宽惊愕,继而满脸遗憾,唉声叹气,李安生急忙打断了两人,绕开了话题,道,“也去旧年镇?” 黑衣少年从兜中摸出一块火烧啃了起来,“嗯,去跟人比武。” 火烧似乎硬梆梆的,少年咬起来很是费劲。 “对了,我叫吴云松。” 似乎习惯了有话直说的血性,黑衣少年觉得这样跟人对答很不干脆。 张记宽摇摇头,他就知道少年不是什么好人,果然,杀气重到让人喘不过去气来。 可是李安生和张记宽都不知道,这个叫吴云松的少年,七岁时就被迫和父母分散,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家人一面。 女童骗走了军卒少年爹娘做了一年苦工才存下的一百两银子,本来是要拿去还债的,没了那笔钱,少年的双亲被当地豪阀抓去,少年听老村长说他的爹娘被卖到了几十万里外的异国地榆。 吴云松七岁那年就参军了,在人血中打摸滚爬三年,三年后带着军中几个袍泽兄弟回乡,借着茫茫大雪夜杀了豪阀一家人,除去外姓奴仆,只给那家留下了大小两名女婴,隔天被路人发现时,偌大个胡家,鲜血和大雪混杂在一块,像极了一地的西瓜瓤。 只是这些西瓜瓤很快就会化成了一滩滩红色的液体。 究竟谁对谁错,说不清,世事也本就没有对错,都是人自意加之。 在马车上的这些日子李安生不能练剑走桩,因此少年郎只能坐着感受那些他根本就感受不到多少的灵气,不过有胜于无,不分日夜的修炼还是让李安生的灵湖变大了不少。 嗯,青衣少年的灵池很奇怪,别人呱呱落地后先天灵湖就不会变了,但李安生却不同于他人,少年的灵湖六岁那年被老苦头发现时只有芥子那么大,八岁时长成了一颗菠菜籽,十四岁这年,少年的灵湖隐约有半个木盆大小了。 简直骇人听闻,就连饱经世事沧桑百年变换的老苦头都无法解释这种状况。 不同寻常就是了。 吴木这个车夫做得很称职,给李安生几人讲述了很多不知道的。 例如这一路上并非皆是平坦官道,安州地势多样,东高西低,自云岭c招阳往西到黑铁城,皆为平原,所以刚开始几天路还比较好走,可谓顺风顺水,进了水城地域就举步维艰,旧年镇与水城中间夹杂着三十二条古巷,隶属于一个叫千灵镇的大镇,千灵镇有个沿袭千年的镇令,禁止一切车马行驶。 李安生等人只能选择绕远道,沿镇子外围东行。 然而千灵镇外部地势也均竣怪,多为土堆黄泥丘,车马一旦陷入其中要费很大一番力气才能把车子推出来,可三步一堆c五步一丘是千灵镇的特点,据传千灵镇旧时并不叫千灵镇,而是叫千井镇,顾名思义,此地是上万口水井,后来唐皇下令填井造陆,方有了如今的千灵镇。 而那一堆堆填井挖渠留下的陈土碎石历经百年风雨浇筑,早就与地面长成了一块,坚硬如铁。 那些来历玄妙的古井,大夏朝廷也未给出解释,视而不见,地方官则美名其曰为上古神灵为天下百姓留下的水源,应尊崇,而在当地人眼中,千灵镇下面压着的则是无头怨灵亡魂。 果不其然,马车还未驶进千灵镇,路两旁的植物就变了样,一簇簇开着紫色花骨朵的葽绕荆棘密布,这让李安生有点惊讶,因为少年在守岁山东谷就见过这种草树,可是数量稀少,老苦头说其根部可入药,养心安神益智,属上品。 整个守岁山东谷不过千余棵葽绕树,然而千灵镇第一巷,葽绕巷,光是李安生此时能看到的,就不下万株,恐怖如斯。 若是有药家子弟在此立派,大可不用担心药材,因为除了葽绕,千灵镇还有上百万种其他可入药属植物,换作商家弟子,则一定会赚个盆满体钵。 巷子口立着一棵极老的葽绕,寻常的葽绕不过八九寸高,这棵却是足有十几尺,两人合抱粗,茎干亦是宽长得吓人。 堆满树瘤的茎干被扒掉了一块皮,用朱砂笔写有十二个隶体大字,“禁车马生人,如违反,生死自负。” 令人搞不懂的是在这行字右侧还被人提刻了一行蝇头小楷,“巷內平安无事,勿信生人恐吓。” 隶书字迹较旧,像陈年酒糠,香醇可口,稚童瞧见免不了都想偷吃上几嘴,楷书字迹较新,周围甚至还残留着些许姣绿液体,就像将将出生的婴儿,汁水未干。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行楷书是被人刚刚写上去的,糊弄不了鬼。 李安生扫视了一番四周,问道,“吴大哥,我们夜里也要赶路吗?” 吴木拉紧马缰,回头道,“夜里不赶路的,小兄弟怎么了?” 李安生舒展了一下身子,长出口气道,“那我们晚上就睡在马车上了吗吴大哥?” 吴木恍然大悟,摸了摸脑袋憨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可是葽绕巷不让外人寄宿的,你也看到了,我们只能在马车上凑合凑合了。” “上面不是写着那是诓吓路人的吗,为啥我们不能进镇子?” 张记宽有些不解。 “这个” 吴木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吴云松纵身跳下马车,淡然道,“那些小字是邪祟所写,这个镇子还是不要进的好。” 少年扯下身后白布,第一次抽出放在剑鞘內的东西一一深邃如湖水,是把墨绿唐刀。 唐刀出鞘,并没有引出什么天地异象,也没能造出啥引人注视的玄奇光芒,普普通通的一把刀。 吴木皱了皱眉头--这个小细节被李安生看在了眼里,憨厚车夫疑惑道,“军爷,您不坐车了吗?” 吴云松已经走到那棵葽绕树下,嘴角浮出一抹冷笑,“平安无事,真不错,那小生就送你们一刀平安无事!” 捕尉少年言罢一刀劈下,葽绕树茎上十二小字尽数被削落,化为木屑纷飞,未伤及草叶花朵分毫。 李安生也跳下车去,道,“吴大哥,我们今晚就在前面那道矮山坡下扎营吧,我观察过四周了,那里位置最好。” 李安生说这话之前早就已经查勘好了周边地态环境,南北两边是小树林,西面是车马行路,只有东边那堵小山丘,将马车一横,便是天然的两道墙,野兽很难发现。 葽绕巷在山坡东北部,清一色的古苔藓灰墙,两人多高,巷子还有着一道外墙,将一栋栋民居像饺子的馅一样包在里面,除了那棵老葽绕树下能进巷子,其它地方都是结实的青砖墙,墙上爬满了刺荆棘和人砌上去的碎玻璃,保护得滴水不漏,外物根本没法踏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有怪 李安生绕到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挑了棵粗壮的树,把灵气注入剑中,将树木轻松地砍成十几段,用枯藤草搓了几条麻绳,把树枝木叶拖了回去,吴木好奇道,“小兄弟你找来这么多树木做什么?” 帮着捋撇枝桠的张记宽做了个噤声的样子,看得吴木心中像放了几座大山,雾气迷蒙。 黑衣少年三两下爬上了一棵大树,摘下一片树叶含在口中,饶有兴趣地望着忙碌着的李安生两人,吹起叶笛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刚吞下去一口面饼的汉子吃着吃着停在了那,瞳孔中溜出一股落寞,轻声道,“俺咋想起来俺娘和孩子了,没理由啊。” 李安生不久就搭好了一间树屋,这让木讷汉子耳目一新,道,“还可以这样,小兄弟不愧是大地方来的啊,这份聪明劲,厉害。” 吃了点宋天冬和月儿给装进包袱里的干粮后,李安生带着黑猫去附近闲逛,张记宽不愿意跟着去,嘟囔着腿酸,早早进树屋就歇下了,而明明背着宽大剑鞘,里面却装着一把唐刀的少年已经在树上打起了呼噜,吴木则蹲在马车轱辘下发起了呆,倒也没忘嘱咐一句李安生,“别走远,在镇子口看看就好,可别去深巷。” 李安生并没有直接进巷子,而是先沿着青灰墙走了大概有两百米,发现一处墙头塌了不少,砖头散落堆在地上,东几块西几块,令李安生感觉奇怪的是:不足半丈的墙头没人修,但墙头上居然仍是砌满了玻璃碴子。 李安生想不懂,倒也望而生畏,想想这堵墙的存在可能只是为了防止野兽侵入c孩童乱跑吧,所以破烂点也无妨,生灵嘛,知道疼就避开了。 青灰砖墙蜿蜒曲折,连绵不断,李安生放弃了原本想绕着葽绕巷外墙走一圈的想法,索性返回去进了巷子,少年穿着布鞋的脚踩在葽绕巷的青石地面上,莫名地觉得有点不自在。 李安生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不沾边的想法,少年环顾四周,门窗紧闭,李安生再次抬起脚踩了下去,少年这一脚用上了六成力道,脚下青石板竟是被李安生踩下去三指深,李安生惊疑不定,道,“影子,我怎么感觉像是踩在了泥土上?” 黑猫伸出梅花爪拍了两下青石,随后警觉地竖起双耳,风雷霹雳般回头,弓起腰厉叫了一声,浑身毛发竖立,李安生瞬间俯冲两步,快速转过身去,一把拔出身后木剑,针锋相对。 在李安生后面,不知何时出现的身穿土黄布褂的中年妇人迅速放下了手中的铁锄,连忙扇动双手,掩笑道,“这天,有点热哈,这位小哥,俺看你是外地人吧?” 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李安生竟然毫无察觉。 青衣少年心中翻江倒海,既惊又怒,就像翻越万水只为一跃龙门的鲤鱼,跳过日思夜想的“天门”后,发现迎接它的竟是一锅滚烫的热油。 李安生并未作答,一面左手速成剑指放在右手手腕之上,手中木剑随时准备刺出,一面打量着这位来者不善,土里土气的妇人,妇人虽然不是修士武夫,体内并无灵气波动,肩上却是环绕着一股黑色的死气。 而且这股死气还在不断升出飘进,像是在进行着什么循环,因为每次这些黑气在升起又飘回后就会变得浓郁几分,和天狗吞月一样,一口一口往肚里吃,眼看着大狗的肚皮一点点鼓了起来。 李安生心色凛然,不敢再贻误战机,当机立断,对着看起来很和善的女妇人上去就是一剑挥去,木剑势若星火,湍急如流,惹得妇人尖叫出声,“来人啊,杀人了,有强盗啊,杀人啦。” 李安生气势不减半分,一剑朝着妇人头颅劈下,果不其然,妇人眼中露出一抹阴狠,竟是不顾头顶近在咫尺的木剑,直接一铁锄搂向了李安生,直逼少年胸腔,以命相博。 突然间一道紫影冲来,如洪钟声音惊速落下,大喊道,“小娃娃先且手下留情!” 可惜李安生手中木剑稳如磬石,根本没有因为来者摇动分毫,笔直从妇人眉心穿过,留下两个拇指大小的血窟窿。 妇人瞪大着眼,不甘地倒了下去,肩前黑气跟着烟消云散。 紫衫老人生得浓浓虎眉,怒喝道,“你这小娃,怎能如此不讲理。” 李安生并未收回木剑,而是等了片刻妇人没动静确认是真的死了后,才略微下垂了几寸剑尖,不再指着紫衫老人,冷静道,“让她杀了我,我再讲理还有人能听得到?” 老人袒胸露肚,浓黑络腮胡,吼声如雷道,“我雷东西的徒弟,几斤几两我不清楚?你明知道她取不了你的性命,下手尚如此心狠手辣,何其歹毒?” 李安生眉心白痣多出三道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道,“老人家,倘若我回头再晚半步,现在还能站在这听您谈论是非吗?” 李安生很不喜欢与人讲道理,少年秉持一个观念,每个人坚奉的大道都不一样,你用自己的道理去否定或是指点别人的道理,来批断别人的道对或者不对,在李安生看来,这才是最大的不讲理。 就像盖房子,每一个木匠用的准尺都不一样,但都能盖出好房子,你却妄图想让所有木匠都改用你的木尺码数,这样做对不对李安生不知道,但少年郎觉得这样不太好,有点和这个世界的本意相违。 尤其是比自己年长了很多c粗野无礼的老者,和你搬弄是非道理做个甚?有屁用? 所以李安生认认真真收回了剑,再次吸了一口气,定睛扫视那个“雷东西”,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里里外外。 邪修,这类修士的境界区分李安生曾在《异类志》上看到过,根据邪修士双肩黑气大小数目浓郁程度来划分,之前那个妇人,李安生还不敢确定,因为妇人肩头的黑气像是外来物,但在雷东西身上,李安生一眼望穿,三境邪修,连脏腑都是黑色的,法宝不下四件,武道底子也不弱。 不是太棘手,很棘手。 李安生现在还在木体境徘徊,剑道怕是连一境都算不上,如果加上绿莹功法,李安生勉勉强强算半个剑士,如果能选择,少年肯定不会选择最坏的,而是最安全的,风险最小的。 但世事太多不由人,少年收回剑其实更多不是为了表露善意,当是保留气力,准备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下次危机。 只要李安生不想死,少年绝不会让自己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死分万般,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都是于俗世而言,李安生也为俗人,但少年做事有着和常人不太一样的一套准则。 泰山鸿毛,在李安生看来无所谓,少年若想的话可为保护一只猫儿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少年假若不想,一座城他也不会动心,但当少年亲眼见到城中的老弱妇孺后仍会义无反顾地用他的命去维护。 少年很奇怪,哪怕自己两眼全是黑暗,李安生心上也满是阳光。 之前妇人那一嗓子用处不小,街两边的房子全都打开了门,几十近百号人走了出来,先是站在远处对着李安生指指点点,当看到地上躺着的妇人后纷纷大惊失色,脸色阴晴不定,几个精壮男子大喝道,“那不是吴前兄家媳妇吗,怎么死了?” 鲜奇的是这群人中没有一名女性,全是男人。 李安生有些发愁,这么多人,居然全都是邪修。 雷东西底气更足了,双手环保胸前,冷笑道,“娃娃,你是赔命还是赔钱?” 李安生弯腰,葽绕巷众人瞳孔紧缩,少年笑着把黑猫抱起来放进了怀中,没想到才刚出山不久,就碰到了这种大场面,道,“老人家想要多少钱?” 雷东西比了根手指,“十万,少一两都不行。” 李安生点点头,道,“好说好说,不就十万两嘛。” 雷东西有些惊诧,暗道,“莫非这小娃娃还是个富家公子?” 只见李安生笑盈盈地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黄色纸符,对着雷东西扬了扬,后者就看见这个青衣少年笑得更开心了,欠揍的那种笑,雷东西还没回过味来,李安生整个人已经消失不见。 李安生回来时马车下空无一人,少年郎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只得摇醒了树屋中的张记宽,道,“师兄,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粗衣少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为啥?” 李安生催促着张记宽起来,而后捻出一张黄色材质的遁地符,“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先走。” 李安生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吴云松告个别,冲树上喊到,“我们不能在这儿呆着了,我和师兄先去前面等你们,你小心点。” 抱着剑鞘睡得正香的吴云松摆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李安生不再做留,捏碎纸符,带着张记宽一同出现在了几十里外的地方,就地在湖边起火野宿。 李安生越想越不对劲。 葽绕巷內,青年壮汉脸色阴得能滴下水来。 汉子面前蹲着的正是雷东西和近百名邪修,越看越来气,干脆提起雷东西就是一拳砸了过去,后者眼眶直接塌陷,鼻流青血不止,哆嗦道,“家主饶命,小人知错了。” 怒气冲天c下手狠毒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老实憨厚的马车车夫吴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风波 吴木没打算真要了雷东西的小命,叹口气就放开了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老人,道,“这次怨我眼拙,没有看出那个穿着不显的少年竟然还是个练家子,不怪你们。” 顿了顿又道,“那个少年郎,能不惹就不惹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先算了,万不能坏了本尊的大事,原定计划不变。” 一干壮汉唯唯诺诺,在吴木面前只敢点头称是。 先前盛气凌人的雷东西,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眼前这个朴实无华的憨厚车夫突起杀心。 吴云松翻了个身,似乎嫌弃树杈硌得慌,睡着不舒服。 吴木很快就回来了,就像起夜小解,再寻常不过,汉子甚至都没往树上瞥上一眼,哈欠连连,路过树屋的时候有意无意间脚步放慢了许多,脸上流露出一抹忧虑,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树上少年依然沉睡,只是一道雪茫闪过,身为铮铮铁骨,三品军捕少年唐刀第二次出剑鞘,雪白亮眼,在黑夜中映出三指寒茫月光。 一夜无事。 第二天吴木象征性地问了吴云松一句李安生两人怎么不见了,后者按照原话回答,驾车汉子继续赶车上路。 走过十里,吴木的脸有些难看,三十里,汉子的脸变得铁青。 终于在五十里左右时看见了李安生两人,吴木停下马车,强装着笑道,“小兄弟怎么会走了这么远?” 李安生伸了个懒腰道,“夜里被野蚊子咬得难受,也睡不着,索性就趁着月光走了些路,这会儿困得狠,怕是要睡上一整天了,有劳吴大哥了。” 吴木连忙摆手道,“这是说的啥话,大早上水汽重,别着了凉,快上来吧。” 汉子其实满腹狐疑。 离开那个没有名字的小湖后走了将近有二十里地,李安生等人面前出现了一堆堆黄土沙丘,相邻沙丘狭窄的缝隙间有青色卷风快速舞动旋转着,细细一看,旋风中居然还包裹着蓝灰色的活物。 李安生眼尖,一眼就看到那是一只只披着靛蓝绒毛的老鼠,目露精光,两颗衣服扣那么大的利牙裸露在外面,每只老鼠都有水瓢那么大,时不时发出一道道难听的怪叫声,渗人心扉。 李安生转瞬就看出了猫腻,那些青灰色旋风竟是朝着马车涌动过来,少年立马大喝道,“吴大哥,小心,那群风很诡异。” 前面吴木应了一声,赶忙加快抽打着手中的马鞭,“这是些什么玩意儿,见鬼了。” 马车车厢上,吴云松轻轻扯了扯李安生的衣袖,低声道,“你昨晚出去没多久,吴木就跟着不见了。” 李安生心中一动,面不改色道,“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 吴云松掐出一张土褐色纸符扬了扬,道,“这是道家的隐身符,不过由于品质是最差的土符,所以能支撑的时间不长,最多半柱香的功夫,两张遁地符,换不换?” 李安生再次郑重地打量了一番黑衣少年,那把名为长命的唐刀已然出鞘,被吴云松握在手中,少年的一对虎眸在朝霞下云秀生光,流转有淡淡紫黑气,和邪祟不同,这位雪狼军少年眉宇间所藏的黑气是精夜之黑。 李安生不再踌躇,直接从怀內取出了三张遁地符,道,“一张送你,留着万不得已时逃命用。” 吴云松摇摇头,只拿了两张道,“足够了。” 李安生转身把隐身符给了张记宽,少年郎和师兄之间,太多话不用说出来,两人虽然没有象彩凤那样能让双方比翼齐飞的翅膀,但是心里有灵犀,彼此想的什么一点就明白。 虽然马车跑快了不少,可那些青旋风还是很快就追了上来,几十团飓风徘徊在马车左右,风团骤然炸裂,青鼠尖叫声此起彼伏,锋利的鼠爪劈天盖地落下,李安生用双拳去挡,竟是被挠出了八道蚯蚓般的血痕,歪扭七八,少年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山海志》中介绍的一种魔物,对吴云松说道,“这是四爪魔鼠,千万别被它们咬到。” 李安生有意压低了声音。 吴云松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雪狼军三品捕尉果然受之无愧,虽然不是修士,偏而身手灵活,刀刀致命,唐刀横出,直接将两只魔鼠拦腰斩断不说,而且刀过无痕,滴血不沾,李安生看得仔细,这和那把唐刀没有关系,而是吴云松的速度极快,快到拔刀削掉一只魔鼠的脑袋再收回后,半空中都还遗留着唐刀的残影。 魔鼠似乎被两人气势压倒,然并未后退半步,反而再半空中飞速旋转起来,很快就又生成了一股股青色旋风,呼啸着卷往李安生,似乎认定了比起浑身杀气的吴云松,这个眉心有着白痣的青衣少年更加人畜无害一点。 李安生却是让魔鼠旋风大失所望,少年郎并没有用剑,快速挥动起来湛青大袖袍,充盈的灵气萦绕其间,像一条条游动的小蛇,将四爪魔鼠尽数拦在了马车外。 这一幕,看得吴云松双眼炽热,致使他受到激励,气势更盛,犹如熊熊烈火,唐刀大起大落,一个个魔鼠头颅不断滚落。 马车后方激战正酣,魔鼠遮天蔽地,前方空无一鼠,除了马蹄声外安静祥和,白云悠悠。 驾车汉子一边悠哉悠哉地小口啜着酒囊里的上好米酒,一边用手捋着马儿柔软的鬃毛,就像置身于绿水青山秀林间的溪畔垂钓老翁,轻风暖阳,白须飘飘,半点不受尘世打扰,舒服至极。 只是吴木这副惬意的样子并未保持多久,大约是从后面传来一声猫叫后,汉子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来不及扔掉酒囊整个人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汉子原先倚靠的车厢处多出了半截崭白的唐刀,若是吴木晚跳半个喘息的功夫,此时恐怕就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吴木跳下马车后,枣红马儿仿佛并未受到影响,马车依然有序不乱地往前奔跑着,只是驾车的人换成了黑衣少年。 李安生也从已经破烂开来的车厢走到了吴云松跟前,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小家伙正在自顾自地舔食着一只磨盘般大的五爪魔鼠一一已然成精,回过头往两侧望去,吴木面露狠色,脚下赫赫生风,狂速追赶着马车,手中多出了两个转动不止的葵花形血轮。 李安生拍了拍黑猫,后者听话地拖着魔鼠精的尸体退到了马车车厢中,李安生让张记宽坐好,随后扛起一袋所谓的货物朝着快若奔雷的吴木就扔了下去。 其实少年郎在黑铁城上车时就发现了里面装着的全是沙石。 足有百斤重的麻袋被李安生扔出了十多丈,准确地砸在了吴木身前不足半米处,汉子轻松躲开,嘴角浮出得意的笑容,孰知十多个麻袋接踵而至。 李安生没有扔完,还留了一袋,本来还想着等吴木追到了马车跟前再把麻袋解开,将沙石全都撒出去,谁知马脚已经展露无疑的吴木停了下来,扎进一旁的草丛就消失不见。 李安生从吴木消失的那片草丛侦视到马车下,终于确定人面兽心的汉子离开了后,李安生脑袋里面那根一直绷着c弯成满弓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不知为何,少年郎忽然有点怀念在守岁山脉游猎种菜c钓鱼抓虾c读书练剑c跟着老苦头替人还命的日子了。 怎么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了这么多阴险狡诈之人呢? 老苦头说的那些山下江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好汉,山上鹤冠童颜c替天行道,助人为乐的仙人,自己怎么就没遇到过一个呢? 先是连守岁山都没出,就在南脉灌林口遇到了一个草菅人命的红袍老者,紧接着在银穗山脉就被一群半吊子土匪打劫,而后进了黑铁城,连李苦介绍的老人家的那位“挚交好友”都是实实在在的童叟有欺,绝不欺诈,只坑蒙拐骗。 在葽绕巷可以说是又经历过了一次生死之劫,还没出巷子,连脚都没来得及迈一下,又冒出了一位大义凛然c堵着不让自己走的紫衣服络腮胡邪修老头,害得自己不得不使出一张遁地符,那可是山下白花花的银子买都买不来的啊,坐个马车赶个路还遇到了一位隐藏极深,至今没摸明真实身份的“老实汉子”。 不能说李安生的运气好,这就是江湖。 江湖并非皆如此,但李安生遇到的,铁打实地是江湖的一部分,虽然李安生早就想到了这些,但截至目前少年郎经历的这么多事早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设想范围,要怪,貌似还是只能怪李安生少见多怪了。 李安生掖了掖鬓角的发丝,看向吴云松,道,“这个车夫是冲着你来的。” 黑衣少年愣了一下,微微颔首道,“嗯,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旋即,吴云松又笑了笑,“你别误会,我没你那么敏锐,昨天夜里我才知道吴木是来杀我的。” 李安生拣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长出口气道,“呼,那我就放心了,你们有什么恩怨,不介意讲一讲?” 少年抚了抚枣红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自问自答道,“我常年都在雪狼军,这次离开边疆是替我队中一个兄弟来完成承诺,死敌么好像真没有,嗯,不是胡家,胡家的人被我杀干净了。” 李安生心中充满惊骇,却也没有去问身旁这个双手沾满血腥c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军中少年为什么会杀尽那个他口中的“胡家”一家,因为李安生觉得既然他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花落古叟 马车压到一块满是棱角的石头,车轱辘剧烈颠簸起来,黑猫不满地低吼了几声,睡得正得劲呢。 李安生沉吟片刻,下意识中问道,“你爹娘有没有什么仇人?” 少年郎清晰地看到吴云松的双眼缓缓变暗,眸中流落出一股复杂的神色,有不解,有疑惑,有不甘,有柔情,更多的却是愤怒和犹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般的伤感,“我爹娘胆小老实,凡事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忍,半辈子都没敢离开过家乡,哪有机会能结交到仇人这种眼高于顶的东西。” 黄昏下的景色似乎变得有些凄凉了起来,天地暮霭,虫鸟悲鸣,唯有晚风不紧不慢地催着马儿,像是在与人低语,别只顾着埋头赶路啦,快看看这满山万紫千红的杜鹃花吧,多美啊,再不欣赏就都要落了。 不知不觉,李安生几人已经独自驾车行了一天,当中李安生翻了十几遍黄皮地图,方才勉勉强强不至于把马车赶到茄子地里。 又是一个黄昏,浩瀚沙漠中醒目的烽烟拔地而起,长长的紫然江上西下的太阳圆圆的,不忍心水中的鱼虾独自度过黑夜,留下一江金辉偷偷做陪。 生火作伴,李安生没有再搭造树屋,就那么随意地躺在草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迟迟不舍得闭上眼睛,不舍得入睡,少年也许看不了多久的星子了,十年,八年,或者五年,甚至更短。 李安生能清楚地感觉到,猖獗的寒毒每天都在疯狂地吞食着自己的元气神,蚍蜉撼大树不可怕,可怕的是顶撞大树的不是蚍蜉,而是一只凶狠且力大无比的野猪。 少年郎不愿再想这些,闭眼入眠,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另一边,三十二巷之一的无佛巷深夜灯火通明,四五十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聚在祖宗祠堂前,围着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群情激愤。 一青髯汉子率先忍不住叫嚣道,“这次要是让他逃了,以后再想抓就难如登山,我看我们还是趁早散伙吧。” 青髯汉子生得威武,满身腱子肉,臂膀上道道青筋暴出。 背对众人的中年汉子摆了摆手,声音中满是疲惫,“他们跑不了的,去旧年镇肯定会经过我们这的。” 有大汉提醒到,“可是不还有一条小路能绕过我们这儿吗。” 中年汉子侧过脸,嘴角划过一丝玩味,道,“你是说那儿啊,他们如果走那条路,不就也省得我们动手了吗?” 这群魁梧黧黑的七尺男儿瞳孔中蔓延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战战兢兢,如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竟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吴木和汉子们不知道的是,李安生等人一路跌打碰撞,还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另一条路。 草长莺飞,桃红梨白,循着地图上的标记,李安生三人驾驭着马车驶进了一个名为乱鸦的山谷,山谷狭长,崖壁陡峭,谷中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六角形花儿,随着马车进谷那一刻起,整个大地轰然震动起来,有如地牛翻身,风雷澎湃。 紧跟其后一股巨大的热浪迎面袭来,炙热滚烫,竟是迫使李安生不得不闭上眼睛。 等青衣少年再睁开眼睛时,山谷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上百头火红棕熊,把李安生几人的去路给挡了个密不透风。 青衣少年甚至都不用回头去看,半个喘息间的功夫,张记宽果然惊喊道,“师弟,出口被群野熊堵死了。” 吴云松一只手摩挲着唐刀,眯起凤眸,道,“老伙计,麻烦不大。” 李安生只是粗略一眼心里就有了底,山谷中至少有两百头火红棕熊,每头熊都有小山那么高,扫上一眼就知道个个都是能拔山扛鼎的存在,比寻常的二境武夫都不知要强悍了多少倍。 最可怕的是这群棕熊都有一定的思维,不然要是换作其它灵智未开的熊罴,早就三下五除二,不拍死这群鲜嫩的“食物”不罢休了。 果不其然,大地很快就再次震动起来,响若雷鸣,比之前的声势还要浩大,山间岩石簌簌而落,天地一片昏黄,河沙碎石把日月都给遮了个全乎齐全,暗淡无光。 李安生抬头向对面山崖望去,一点白影越来越大,乍看见的时候只有八九寸那么大,像一个白色的小书箱,等距离李安生等人还有几百米的时候,白影赫然变成了一座十多丈高的山岳。 是头极其漂亮的白罴,一身晶莹剔透的雪白长毛随风抖动着,宛如磨盘般大小的灵动双眸,千种风情,白熊身下原本突出地面许多的大块巨石都被直接压成了碎的不能再碎的石末。 遮空蔽日的白罴出现后,上百头仿佛生着烈烈火焰的棕熊先齐齐地把一人多高的爪子举过胸前,而后匍匐在地,发出憨沉的低吼声,像是在朝拜某位功高盖世的君王一样。 李安生吞了吞口水,少年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盛况空前的场面,羡慕道,“好威风。” 右边张记宽比李安生也好不到哪去,尽管极力掩饰,还是像被雷劈过的木头一样,傻傻冒着黑烟。 正把唐刀放在脸上温存着的大捕尉转过头,像看神经病似的瞅了瞅李安生,咂了咂嘴道,“怕是个傻子呦?” 李安生纳闷了一小会,很快反应了过来,可是少年郎下一秒就又变得目瞪口呆,只见白罴很优雅地先让众臣平身,随即口吐人言,“本后不想为难你们,但乱鸦谷有乱鸦谷的规矩,你们坏了本后的规矩,自然要担负由你们造成的后果。” 李安生看了看吴云松,后者把肩头一耸,道,“就算你打得过它们,我也打不过她。” 李安生先紧了紧剑囊,又低头掸掉了灰布鞋上的草籽,三两只棕熊咆哮,少年不紧不慢,白罴看得有些想吐,又想起来“为人”不能这么无礼,只得强忍住那股恶心,对着李安生吸了一口气,后者下一秒连人带猫全都被吞进了肚中,粗衣少年惨绝人寰的声音响彻云霄,“师弟,你们这群畜牲,还我师弟!” 眼看张记宽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吴云松急忙拦住了他,道,“你别冲动,他没死。” 粗衣少年双眼爬满了蚯蚓一般的血丝,密密麻麻如红蜘蛛网,冷冷扫了一眼吴云松,道,“你怎么知道我师弟有没有被那大畜牲吃掉?” 张记宽的话语没有半分温度,给人的感觉像是热得汗流浃背的三伏天,大地都被烤得冒烟,你拿着蒲扇一遍又一遍地扇来扇去,身上的汗反而变得更多,止都止不住,就在这时候,一把冰凉的短刀突然在你的心上穿过。 短刀拔出,刀身上沾染的鲜血凝聚成了一滴一滴滚落,血珠才一触碰到地面,竟是冒出咝咝红烟迅速蒸干不见,而刀身上原本还新鲜的血液早已干涸脱落。 吴云松心中凛然,钦佩于两人之间的情谊,安慰道,“我们三个人连上这匹马加在一块都不够那只白熊精塞牙缝的,它只带走了李安生一人,应该是有其他事相求于他,不是吃人,不然你看看周围,这么多只野熊虎视眈眈,要真是想吃我们,随便哪一个不能把我们活活扒开皮揭着吃,还等到现在做什么?” 张记宽怔了怔,望向山谷上方,那是读了几箩筐书的少年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奇像:白罴摇摇晃晃,一步百丈,步步生烟,踏着云雾直上青云,这种画面就算是在山海经中,粗衣少年也从未见过。 其实白罴在半途就把李安生吐了出来,托着少年郎扶摇直上,李安生一脸岌岌可危,就这样走了大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少年郎再低头看去,山涧云雾缭绕,马车早已变得和蝼蚁一般大小。 白罴突然停了下来,李安生抬头望去,面前是一堵鬼斧神工般的万仞陡崖,四周八围诸山横连,一条条低矮山脉就像游龙走蛇,山间河流似五尺白绫,蜿蜒崎岖。 只见白罴伸出小楼般的熊掌拍了拍光滑如镜面的石壁,一阵轰隆巨响,石壁衍生出一道裂缝,仅有一人余宽,再多半截柳枝都过不去,裂缝內漆黑如夜。 白罴再次张开足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的巨口,小声道,“这是两只九头蛇的巢穴,一雌一雄,你有半天的时间去把它们的蛋偷出来,六个时辰后拿着蛇蛋来见我。” 白罴自以为方才说话的声音很小了,少年郎却像是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衣衫尽湿不说,要不是李安生及时运转全身灵气,死死抓住了白罴的毛发,怕是早就已经掉进了万丈深渊。 少年郎摸了摸湿糯糯的袖口,又看了一眼那道裂缝,感情是让自己做这种苟且之事来了,苦笑不已道,“那两头蛇有多大?” 李安生的言下之意是在问“那两只蛇不会也像你这般吧?“ 这边白罴抬起一直胳膊,以熊掌掩嘴,像稚嫩孩童般含进一根手指,那边李安生摇摇欲坠,脸色俨然和衣服变成了一种色彩。 “它们亦能口吐人言,不过你不用怕,那两个老家伙年关时渡劫失败,功力大减,此时还在冬眠疗伤,你动作轻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白罴说完把熊掌往前一推,天地间宛如多出了一道架接云海的崭粗桥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山肚藏师书 眼前一黑,李安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硬生生地“砸”进了山洞中,玄妙的是那道漆黑的裂缝仿佛只是个幌子,洞內另有一番洞天。 洞内的气温比洞外低上了很多,异常阴凉,石壁上爬满了霉绿色怪藤,方圆形的山洞内部和洞口的裂缝一比,后者如果是棋子,那前者则是一口古井,不知要大了多少倍,且深不可测,放眼望去,不见尽头。 迎面是一片灰蓝的幽草地,几缕阳光通过洞壁上的缝隙石孔洒在幽草上面本该将草叶照映得通透无比,然而洞內除了霜白日光外,无半点阳光,那些从缝隙处进来的阳光就像是沒入一座千年深潭,搅碎了半边墨莲,丝毫不见踪影。 少年郎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越走越心虚一一脚边的白骨越来越多,猪牛羊鹿,李安生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堆满了山洞左右两边,触目惊心。 再往里一些,李安生甚至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颅外壳,尸骨累累。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洞内完全变了另一番模样,洞顶结满了冰锥霜碴,寒气逼人,阴凉刺骨,地面却是变成了成簇成簇的火山石,通红滚热,洞顶不时有零碎冰块坠下,刚一碰到这些火山石,立即就融化成了水。 李安生不得不运用灵气保护周身,虽然还是能感受到从脚心上传来的锥心般的灼烧感,少年郎脚底也烫出了几个泡,但总归有胜于无,李安生咬咬牙,继续向前走去,谁知一抬脚,整个人差点摔了个粉身碎骨一一少年一脚踩空,跌入万丈深渊,破风声呼啸而至。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李安生还在快速坠落中,少年郎在掉下深坑的瞬间迅速点燃一支灵火,淡金灵火受到速度的影响,像一位桑榆暮景的老人,虚弱不堪,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借着微弱的火光,李安生看清了自己面临的状况,四周是长满了苔藓的峭壁,他掉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黑洞里,深到少年郎抬头望去,山洞口已经只有一颗铜钱那么大,渐不可寻,细思极恐。 饶是李安生准备再周全,心灵再坚不可摧,此时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娘,“卧槽,什么鬼地方啊。” 吃顿饭的光景,李安生眼前开始变得明亮了起来,少年郎还来不及好好察看一番就噗地一声砸入了一汪冰冷潭水,“卧槽” 李安生手脚并用,拼命地在潭水中扑腾,发觉无济于事后停止了极其不正规的游法,幽幽地站了起来,潭水刚好沒过少年郎肩膀,李安生擦了一把脸上的潭水,寻摸着向满是枯草朽叶的岸边走去。 李安生身后山窟顶部,是十八个硕大的蛇头,三十六颗灯笼般大小的血瞳,两条七八丈长的蛇身像麻绳一样交织在一起,岌岌可怕。 李安生打量着这个藏在大山腹部的深窟,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只大蛇和头顶快要舔舐到了自己脸上的猩红蛇信,李安生只觉得脑海中凭空落下一道炸雷,生生炸得少年郎忘记了呼吸。 对视半天,李安生瞳孔中浮出一抹喜色,试探性地对着大蛇伸出一只胳膊挥了挥,大蛇并无反应。 李安生又拔出古剑作势要砍巨蛇的蛇芯,大蛇一动未动。 少年郎大喜,一剑剁掉巨蛇长芯,蛇血淋漓而至,整个山窟轰隆隆地响了起来,有如天崩地裂,李安生目瞪口呆道,“活活了?” 好在那两头只能用“头”字来形容的庞然大物在轰然倒地后就安静了下来,连接山穹的云根岩柱被尽数砸断,一片狼藉。 李安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是感到手背处传来了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热感,李安生眯起眼,他能感觉得到,手背上破开了一道口子,先前滴落的蛇血悄然融入,色泽青红的蛇血在少年体內缓缓流淌,最后汇聚进李安生那只有巴掌般大小的灵池,少年的灵池像刚刚烧熟的沸水一般翻滚了起来。 李安生体内的灵池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着,不过一个喘息间就由一个巴掌迅速衍变成了半盆水那么大,风浪诡谲。 滴在李安生手上的蛇血很快就消耗殆尽,不知何时,少年竟是抱起一个蛇头啃了起来,血染淋漓,李安生的瞳孔蓦然变成紫金色,体内青红灵气水涨船高,与原有的金色灵气汇合,一次次冲击着全身经脉,四肢百骸,李安生久没动静的灵力修为竟是瞬间突破两境,越过木体c铁心,直逼俗称中五境门槛的金眸境! 可本来已经失去神智的李安生突然清醒了过来,意识之海中响起一道细微却有如安静时一根银针落地的声音,那道声音说的什么李安生没有听清,可少年知道见好就收方为上道,尽管已经晚了,李安生开始试着强行压制体内暴躁沸腾的灵气,平复心境,不再贪恋那些充满灵气的美味。 李安生的情况并不怎么乐观,全身上下的毛孔膨胀到足有黍米那么大,一道接一道的血丝不停地从毛孔中往外流,最后是耳鼻目,直至李安生哇地喷出一大口浓血。 李安生面色瞬如金纸,站起身来也是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走,苦笑不已,道,“李安生啊李安生,让你贪心,如何,未及金眸境反而根基大损,这下该心甘情愿了吧?” 李安生此时气若游丝,虚弱不堪,修为境界重新跌落一境,而且全身经脉受损极大,像破屋瓦顶,漏洞百出,哪怕随便来上一场牛毛细雨,都能把破破房屋浇成一滩烂泥。 就如同被淋塌的房屋不修缮好就不能住人,李安生体内的灵池经脉断折惨重,灵气很难通过经脉散发到周身,因此导致少年此时别提攒足灵气继续晋升,只是略一提气,心肺都疼得要命,少年的境界修为半年內怕是都很难再有新的进展。 李安生呼口浊气,扶着一块泥灰岩站了起来,开始寻找白罴索要的那颗蛇蛋。 九头蛇在上古时期属于天妖翼族的分支,据传这类生物是由天界龙族小公主一一一条九命金龙和地界一头修道有成c久久不愿飞天成龙的八头魔虺繁衍而来。 那位金龙公主的血脉极其纯正,再加上那头魔虺本身就为虺族正室王统血脉,又修得八头金身,因此和九命金龙所生后代子嗣竟个个都长有九首,霸道无匹,震惊天界。虺蛇一族的地位从此以后则跟着芝麻开花节节高,驾风牧雨,一跃成为地界诸族第二,仅次于枯骨虎族。 而在九头蛇全身上下最柔软的肚內藏着万千修仙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寒石,一块拇指那么大的寒石,值十枚芒种钱,百万两白银都买不来的东西。 一般而言,九头蛇体型越大,肚內寒石也就越大,李安生剖开巨蛇腹部,九头蛇的血肉一沾染到李安生的肌肤又迅速翻滚不止,竟是争相涌向李安生的双臂,如一条条毒蝎怨魂,想要食尽少年精元。 李安生忍住体内灵气反噬,在妖蛇肚內翻来翻去,疑惑道,“不应该啊,这么大的九头蛇怎么会没有寒石呢。” 李安生掏摸半天,一无所得,解开第二只九头蛇的肚子后马上发现了一枚幽绿幽绿的蛋,李安生倒吸一口凉气,如获至宝,把蛇蛋小心翼翼地抱出来。 除了白罴要的蛇蛋,李安生还在母蛇肚子里摸到了一块冰凉宜人的白色石头,足有一只巴掌那么大,李安生喜出望外,这么大个的寒石至少能卖千万两白银,这下发大财了。 李安生想,卖的话一定要收芒种钱,一是因为少年还没见过传说中的神仙钱芒种,再则是李安生觉得如果换成那么多银两银票的话,都换成前者太沉,藏宝袋也只能装下两大木箱的模样,都换成银票,淋到露水湿气什么的潮了怎么办,太不安全。 李安生把寒石装入藏宝袋中,没敢把蛇蛋也放进去,先前李安生曾经尝试着把抓来的一只黄雀放进藏宝袋里面,吃过饭再来看,少年把藏宝袋翻了个底朝天,别说黄雀了,连根毛都没留下。 李安生为此懊恼了好半天,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情,藏宝袋只能储存没有生命的东西,不能放置活物。 李安生抱着蛇蛋在山洞內寻找出路,甚至潜下水去憋着呼吸把潭底都打探了一遍,半点收获都没有。 少年郎又抱着蛇蛋认认真真围着山洞走了一回,终于在一块沥青石壁前发现了玄机,石壁上明明不断有湛清水流淌下,石壁前的土壤却并不见有汇聚而成的水渠,那这些水去了那? 李安生把蛇蛋放在一旁的煊草上,找准石壁空洞,使剑用力別去,果不其然,石壁表面的那层沥青灰岩被李安生整个的撬了下来。 石壁后面是一个半丈左右高宽的內洞,洞中摆着一张青石桌几,案几右上方竖着一个莲花形烛台,烛台虽为莲花状,颜色却是让人耳濡目新的荷叶绿,晶莹碧透。 石桌后面立着两道粉红书圭,书圭间堆满了各式青红相间的古书,蛛网搭桥。 石几上还放着一只青翠玉碗,薄如蝉翼,碗內盛有漾漾泉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云开月明 书圭后长有一棵枇杷树,亭亭玉立,如盖如幕。 少年郎仰眸欣赏这处藏在深山腹部的洞天福地,伫立甚久。 李安生掀开一本《古叟集》,书卷用茧丝缝缀连接,书页比深秋迫不及待想要归根的胡杨树叶还要黄,封面上画着一条青鱼,青鱼头上印有红金绿三条柳瓣似的斑点,扉页的书角破破烂烂掉了大半。 应是老天也看不惯文人这般潦倒吧,因此好意想给写书人留个名字,以供后人敬仰,谁曾想到这文人也是风流潇洒的货,偌大扉页之上只有二字,“当心”。 李安生在脑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想起有哪位文圣老爷取了这么清新脱俗的一个名字,索性不再去追究其源头,大致翻了翻,书內记载的是每朝每代活得最久的那一个老者,以及在孩提时就意外身亡的一些幼婴,末了,注解作释。 其中有两人的故事让李安生感触颇深,一人是大湫的一名弱冠男子,另一人是寒宋国的一位鲐背之年的老者。 正处弱冠之年的那位男子自称八岁时就看透了红尘俗事,世间诸情,束发之年将血缘至亲终于也一并放下,二十岁时到底吃够了世间酒米,看倦了喜怒哀乐,在漫天江畔投水自尽,家人连具尸体都没捞到。 而寒宋那位老者的死就有些让人忍俊不禁,原来是那位老人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就嫁去了远处,儿子征战沙场仍未归还,老人倒也看的开,日日和些总角孩童在一起玩耍,倒也乐得清闲,可是后来有一天那群孩子开始疏远老人,老人用两块灶瓜糖才从一名孩童口中得知了原因:“你儿子通敌卖国被朝廷杀了,尸体前两天刚运回来,在村口挂着呢,俺娘不让俺跟你玩。” 老人久久无言,回家从压箱底里翻出了娶妻那天穿的大红衣服,夜里又洗了澡刮了胡须,翌日敲着锣鼓走到村头儿子尸体下,对着尸体行起拜堂礼来,笑嘻嘻说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过后,老人就一头撞死在了悬着尸体的那棵老榆树下。 李安生心中如五味杂陈,百般不是滋味,少年郎笑着将书放回了圭上,随后退出了石室,什么东西都没有拿,抱着蛇蛋犯起了愁,道,“怎么出去?爬?” 李安生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办法,估计愚笨至极的傻子也不会选择爬,从这山窟窿到山顶少说也有几千丈,先不管岩石面比泥鳅都要陡滑,人手根本抓不住,就光往上一步一步爬,没有十几个时辰也难以做到,十几个时辰,怕是师兄的骨头都被啃成渣了。 就在李安生急不可耐的时候,少年听到山洞外同样有火急火燎的声音传了过来,“师弟,你在哪?” 李安生惊讶无比,忙喊道,“我在这师兄,山洞里面。” 隔着不知道几层山岩,李安生只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担心白罴对张记宽两人下手,不禁着急道,“师兄,你告诉白熊,我找到她要的蛇蛋了。” 回答李安生的是正前方一面山壁轰然炸开,岩石激飞,大把大把阳光倾盆洒落,在黑暗內呆久了的少年郎一时未能适应这么强的日光,不禁捂住了眼睛,然后李安生就听到了张记宽欢喜非常的叫声,再然后,少年郎只感到身体和两边肩膀同时一重,不消说,一定是粗衣少年。 睁开眼,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笑脸,李安生拍拍粗衣少年,道,“好啦,我没事,影子呢?” 粗衣少年把头抬起来,眼圈红红的,道,“没事就好,它在外面吃熊肉呢。” 意识之海中仿佛有惊雷劈下,青衣少年郎满脸惊愕,道,“熊,熊肉?” 张记宽点了点头,给李安生让开了一条路,暖洋洋的阳光再次和抱着蛇蛋的青衣少年郎打了个招呼,后者走出山洞后,眸中尽是匪夷所思,简直难以想象。 原本山间星罗棋布般的几百头大野熊,全都消失不见,山谷间多出了近百只棕熊的尸体,均是开膛破肚,血流漂杵。 有五人屹立在山谷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的山巅大石之上,还有一人站在李安生身旁,一身黑没什么,关键是还撑着把黑雨伞,面色更是惨白。 李安生看到这一幕,大致就猜出来了个七七八八,迅速平静下来,将蛇蛋放在路边,冲撑伞男子抱拳道,“多谢几位大哥出手相助,不知该怎么称呼?” 撑伞男人声音沙哑,像干枯老木,“不碍事,出门游历一定要小心点,下次说不定就没这么好运了,那白熊精不会再拦你们了,赶快离开这里吧。” 撑伞男人将停留在蛇蛋之上的目光挪开,又扫了一眼山洞,咧开嘴笑了笑,拨了拨眉间垂落白发,转身冲刺两步,一个跳跃竟是近百丈远,几个纵跃下来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了李安生几人的视线中。 一同离开的还有另外五人,当中一个背着两把大砍刀的胖子是最后离开的,胖子离开前使劲提了提腰间怎么系也系不紧的白布带,防止裤子掉下来出了丑,对着李安生嘿嘿一笑道,“俺叫丰和,啥称呼不称呼的,你叫俺胖子就行啦。” 憨厚男子似乎是怕李安生几人听不清,特意大喊道,“你们不用感激俺们,俺们是汗牛山天师府的弟子,生来便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咦?你们几个等等俺啊,俺不跟你们说啦,俺得走啦,有缘再见啦。” 几人走后,李安生从张记宽口中得知,以撑伞黑衣男子为首的那几人在白罴吞下自己后--其实是带着自己前往九头蛇洞时,就从四边山峰萧萧飞临,而后众人二话不说,撑伞男子手中黑伞生出万千风雨,长条白练般的雨水落地前全变成了一道道水剑,嗖嗖向上百头灵智刚开的棕熊射去,看似柔若无骨的水剑,竟是直入皮糙肉厚的熊颈八分,生生斩断棕熊气管。 接下来几位自称来自汗牛山天师府的弟子根本没给白罴为手下喽啰们报仇雪恨的机会,叫丰和的那位八尺大汉,两把大砍刀寒光凛凛,在山谷之间砍出一道滔天巨浪,凌厉刀气直劈天际上那几千米之外的银尾白熊,后者能在乱鸦谷坐拥天地这么多年,也不是怕事的善茬,当即接连挥出几百掌,将刀气尽数打乱。 让聪敏了一世的白罴没想到的是,在它接下一招过后,数千道磅礴刀气接踵而至,刀刀劈云断虹,恐怖唏然,白熊自知不敌,带着浑身伤痕仓皇逃走。 张记宽讲的眉飞色舞,李安生从来没有见到师兄这么激动过,不禁笑道,“是很厉害,可惜你这辈子只能读书作画,不能涉足武道啊。” 粗衣少年正气浩然,视死如归道,“作画是我毕生的追求,不能练武修仙又如何,画中自有山河竣瀑,百番天地。” 李安生思索片刻,将九头蛇蛋装入了包袱中,道,“好好好,师弟是信你的,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再赶些路吧。” 从头至尾,到再坐上马车,那位大夏的军捕吴云松都没有说话,李安生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不敢说身经百战,至少也参加过九十九次兵戈相见场面的黑衣少年没来由笑了,道,“这个世间,果然有妖魔鬼怪,也有爹娘从来都没见过c祖祖辈辈都只能在老一辈人讲的故事中才能听到的神和仙。” 青衣少年无言以对,举头望天,日上三竿,圆盘大的太阳光影叠叠,像彩色涟漪,亦像那紫然长江每到了长夜漫漫时倒映出的天外绚烂星河。 张记宽也沉默无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粗衣少年是信轮回生死的,可他此时很头疼。 那群野熊想要自己的命,白熊精又吃了师弟,这是恶,张记宽不知道对不对,但他觉得这是不好的事,不好自然就是坏或者偏向于坏,在张记宽看来坏事不能做,可到后来,等到那几位汗牛山天师府的道士一句话没说就杀了几百头棕熊,张记宽当时心里牵挂着李安生,没有多余的空隙去想好坏,可现在他觉得那些道士做的非常不好,甚至还不如那些想食人骨的恶熊。 而且从这次起,张记宽也开始真的相信有鬼神了,这些他能接受,粗衣少年也早就知道这些,和吴云松说的一样,粗衣少年也是从老辈口中听来的,可他想不通一件事,为什么鬼神大多都比人强大,为什么有的是鬼魅,有的是妖怪,有的是仙神,有的是人? 粗衣少年忽然有些艳羡自己那个永远像孩子一样的师弟了,不管承认与否,师弟确实比自己看的透c看的远,活得开心自在啊。 而且最让张记宽羡慕李安生的地方不是这些,而是不管怎么样,自己这个师弟哪怕张嘴闭嘴全是黑暗,脚下尽是泥泞,心上埋满脏淤污潭,少年郎下一秒又总能变得朝气满满,像雪虐风饕过后的煦阳,倾洒在某户寒苦人家,予人温暖,予己方向。 其实人活着也不都是循规而矩,五十知天命,六十一甲子,听起来蛮合人意,不然,历来不乏商家贵子,往往皆是先继承祖辈万贯家财,随后或是挥霍一空,或是东山更耀c紫气长赢,大起大落之后,剃发出家c散尽家财者不在少数,这类商家贵子,又有几人不曾看破红尘? 世间万般,罪孽熙熙皆由人生,善缘攘攘又因人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很有钱的小姑娘 离开乱鸦谷后又行了几十里,路边尽是问荆和山葫芦等一些常见野草,杂乱无章,黄石丛生,好在总算结束了崎岖不平的泥泞山路,李安生和军伍出身的吴云松倒是没什么,张记宽却是颠簸得差点把胃酸都吐出来,面色铁青。 李安生在马车上站了起来,将手放在额头上竭力远眺,发现不远处立有一根望杆,玄青酒旗随风飘荡,提议道,“太阳也快下山了,我们在前面酒家住上一晚再走吧?” 张记宽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马车车厢道,“我,我同意,奔波了一天马也该歇歇脚了。” 赶着车的唐刀少年斜过脑袋随意一瞥,嗤笑道,“出门在外,尤是荒山蛮岭,最忌这种路边野店,你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张记宽一时噎住,说话声音小了许多,明显不自信道,“不会吧?” 吴云松回头看了眼形如枯槁的张记宽,淡然道,“往日里多出去走走也不错,书上的故事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记宽强行拱手行礼道,“多谢这位仁兄善意提醒,我会铭记在心的。” 李安生作势往下挥了挥手,像误食路边的野山椒被辣到了舌头,道,“行啦行啦,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就先在那住上一夜吧,多加小心点就是。” 吴云松长眸眯起,不再多语,替阿桑报完仇后,他就又该回东南边境了,大夏与济北的战事不知何时才能落下帷幕。 黑衣少年其实有些厌倦了这种在刀口舔血的日子。 距离酒旗越来越近,终于能看清旗上偏正不倚的三个漆黑粗墨正楷,“香千里”,李安生神色一喜,滋然道,“还从未喝过酒,这下可以解解馋了。” 张记宽正色道,“师弟,不能喝酒,师父不” 粗衣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傻在了那,原本已经在几人面前的酒肆忽然间烟消云散,偌大个院子,化为一股股墨色浓烟升空而去,好似一幅绝世的泼墨画,酣畅淋漓,神工鬼匠。 纵是杀敌如麻,常有备无患的的吴云松也像半截木头戳在了那里,失神呢喃道,“竟有这种奇事?” 李安生突然跳下车,拔出木剑朝那些正在消散的烟雾砍了过去,木剑触及黑烟如撞金石,咣当直响,却再也难进分毫,少年郎不禁啧啧称叹,“好硬的东西。” 吴云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用力朝枣红马结实的后腚上打了一巴掌,马儿吃痛嘶鸣,差点要把吴云松甩了出去。 李安生爬上马车,将木剑收回剑囊,掏出地图,道,“嗯,为了避免再有什么意外发生,我们得绕开剩下那些巷子了,这样的话,照这个速度我们还需要三天左右才能到达旧年镇。” 张记宽晃晃脑袋,沉甸甸的,他怀疑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浆糊,这趟出远门让他见识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大半个月,自己怕是消化不完。 张记宽忽然有点害怕,万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那些本来就不太情愿呆在自己脑子里面的文章诗句吓跑了怎么办,想到这,粗衣少年再次晃了晃脑袋,用上了非常大的力气。 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几人终于看到了缭缭炊烟升起的旧年镇,李安生两人和吴云松一起吃了顿饭,而后出身大夏的这位军捕背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唐刀缓缓离去,少年的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的特别特别长。 由于旧年镇只有一家客栈,况且住满了,连楼梯下那一亩三分地都被店小二铺上了铺盖,李安生两人不得不去镇衙门找宋天冬的朋友苏桃,企图让她帮忙随便给安排个住的地方。 旧年镇一共就两条街,镇衙在前街,后街街尾五百米开外就是凛凛南下的紫然长江,江上建有一座风格迥异的浮桥,底端是上百条粗如手腕的赤铜铁链,铁链上夯着厚厚的木板,宽两三丈,长近百丈,胆子小的人是不敢走的。 桥一端是旧年镇,一端连接着千亩水稻田,田里长着的是镇子上两千多个百姓的吃食,还承载着东家想添块新瓦,西家想买头耕牛的希望。 旧年镇的镇衙装潢并不豪华,各部却是应有尽有,较为齐全,而且还比很多同级的镇子多出了一个水部,监管紫然江分段水利事宜。 李安生看了眼毕恭毕敬站在镇衙大门口外的红衣衙役,想了想还是掏出几枚铜板,塞到衙役手中,道,“官差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一下,你们衙门里有个叫苏桃的姑娘吗?” 身体不算强健但也没有一块赘肉的衙役打量了一眼李安生,把钱推了回来,道,“小兄弟,俺不能收钱的,你是桃子什么人?” 李安生望着手心的钱,心中不由多出了几分好感,道,“我是她的朋友,大哥你能帮忙把她喊出来一下吗?” 挎刀衙役再次打量了一眼李安生,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等我一会,我去跟周大人请个班假,然后带你们去找桃子。” 李安生好奇道,“她今天不在衙门吗?” 挎刀衙役目光暗淡了下来,摇摇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衙门。 半杯茶的功夫不到,那个衙役就又走了出来,对着李安生道,“走,我领你们去找桃子。” 挎刀衙役领着两人七拐八拐,最终在两条街相连的一个小胡同里的一处高门大院前停了下来,衙役敲了敲黄铜狮子门环,“桃子,有人来找你。” 一阵锅碗瓢盆的响动声过后,两米多高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一个身穿白灰布衣,脸蛋蜡黄蜡黄的小姑娘出现在了李安生面前,小姑娘先跟衙役打了个招呼,然后挠挠脑袋,疑惑道,“你们是?” 李安生的眼角余光从小姑娘衣服上密密麻麻的补丁上划过,穿过小姑娘凌乱不堪的发丝,高门大墙后是三间房子,院中散落着几块木头,一把斧头插在一根树枝上,一口大锅架在院子里的石阶前。 李安生忽然有点心疼,但还是强忍住,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问道,“苏桃?” 比李安生矮上了一头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嗯啊,我就是,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李安生笑了笑,道,“那就没错了,我们是宋天冬的朋友,需要在旧年镇住上一晚上,但是客栈都满了,本来想” 小姑娘双眼放出异彩,不等李安生说完就打断了他,“哎呀,原来是宋冬瓜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这几天镇子里来的人有点多,客栈自然没有多余的床啦,我家床多,睡我这儿。” 李安生正在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善良的小姑娘,苏桃就已经把两人推了进去,兴奋不已道,“胖冬瓜现在过得好不好啊?他又变胖了没?” 苏桃抬起小脸蛋看着李安生,眼睛里充满了笑,又十分得意,这种感觉就好像在跟人展示着自己辛苦储藏的珍宝一样。 李安生拾过斧头,对准一块老木狠狠劈下,“好,天冬和他妹妹开了家客栈,过得可好了,至于胖没胖吗,我不知道他原来有多重,” 苏桃再次打断了李安生,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连连道,“好就够了,好就够了。” 接着这个明明穷苦到家了的小姑娘像猫儿被踩着尾巴一样叫了起来,“哎呀,快放下它,怎么能让你干活呢,你们快去歇着,我今天逮来一只野兔,等下给你们炖兔肉吃啊,我做的饭菜可香了!” 说话间,李安生已经劈好了一小堆柴火,笑道,“没事的,你看我这么强壮,这点小活根本累不着我的。” 张记宽也宽慰起来苏桃,“没关系的,我师弟很小的时候就能砍断这么大一棵大树了。” 小姑娘添了添鬓角发丝,“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累了,我去给你们做饭,早点吃完早点睡觉,对了,那边水缸里有水,你们要喝的话拿瓢舀就行了。” 李安生喊住苏桃,“我们自己带了干粮的,兔子先留着吧。” 小姑娘笑了笑,走到偏院內,在一堆猫儿草前蹲了下来,轻声唤道,“小蓝。” 就见到一只蓝灰色小兔从柔软无比的猫儿草中跑了出来,拿着毛茸茸的脑袋在苏桃脚下使劲蹭,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小姑娘咬咬嘴唇,竟是多出了一分哭腔,道,“我得杀了你了,冬瓜的好朋友来了,我不能没有东西招待他们,你不会怪桃子的对吗?” 被苏桃养了半年多的灰色小兔浑身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睁开红宝石样的大眼珠看了一眼主人,又缓缓闭了上去,应该是怕小主人笑话自己,小兔子用长长的耳朵遮住了眼角的泪痕。 小姑娘抱起灰兔放在脸上痛哭不已。 小姑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蹲在她背后的李安生也是,可是青衣少年最后选择了悄无声息地返回到前院。 就在苏桃一只手抚摸着灰兔,一只手在磨着铁刀的时候,李安生吃痛的喊声传了过来,“哎哟。” 小姑娘急忙放下手中的刀跑了过去,只见青衣少年郎捂着肚子,脑门全是豆大的汗珠,“我肚子疼,应该是水土不服,我不想吃晚饭了,你能给我们找张床让我们俩睡一觉吗,一张床就够啦。” 李安生又迅速地补了句,“我师兄也是,他也难受。” 小姑娘愣了愣,然后就是一个劲地点头,泪水哗哗而下,不知道是开心又或者是难过。 李安生两人不知道的是,小姑娘家里其实只有一张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紫然江上光阴快 第二天一大早李安生就偷偷起来了,少年郎先把院子里的木头全都劈完,板板正正摆放在空无一物的西屋內,然后又把水缸里的水加满,做完这些后李安生一拍脑袋,跑到街上买了两只鸡,一只公的,一只母的,回来时顺便捎带了二十几个包子和三碗粥。 李安生将粥和包子放在朽枯的木桌上,把鸡撒在院子里,关好大门,在院子里扎马步,坐桩,吞纳起晨曦中的淡紫灵气来。 包子自己吃四个,师兄吃四个,还可以给苏桃留下十多个呢。 李安生没有再像以往一样动辄留下一大把银子,因为他看得出来,小女孩的性子正如孤傲寒梅,铁虬银枝,迎风斗雪。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苏桃屋内传来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夹还伴佐着小女孩碰到瓦罐的叮当响,苏桃推门而出,头发蓬松,娇手掩嘴,困倦道,“起这么早饿了吧,我去熬粥给你们吃。” 李安生长出一口气,收回拳道,“还真有点饿了,走,吃饭去。” 苏桃一脸懵,“啥?” 李安生把她拉到正房内,然后松开手,自己拖了个木凳坐下,盯着满桌子大肉包,双眼发光,还是擦了擦口水,递给苏桃一个,道,“快吃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少年郎说完拿起一个包子就啃了起来,含糊不清道,“嗯,这的包子还真香啊,你快吃。” 苏桃看着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包子,有些不知所措,小小地咬了一口,而后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像是饿了半旬没有吃过一口食物的草狼,瘦骨嶙峋,依稀可见犹怜。 白腾腾的大包子,黑黢黢的小手。 南泽帝都,金狗街最豪华的地段,坐落着一座堂皇府邸,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四个大字“长洛王府”,雕栏玉砌,檐角的彩色琉璃折射出无比绚烂的光华。 与寻常大户不同,长洛王府门前有着四座石狮子,是长洛王沈东河花了大价钱请阴阳家高人搬来帮忙镇压风水的,含有“升官”“发财”“长寿”“驱邪”之意,每头石狮子四只脚下分别都踩着一块撑开的油纸伞那么大个的星云玉,价值万金。 朱红大门被人打开,两个锦衣玉裘的王府家丁抬着一个大木桶,额头渗出些许汗珠,很吃力的样子,两人将木桶往前一推,大块大块的猪牛羊肉c甜饼蒸糕纷纷滚落在了尘土飞扬的金狗街上。 家丁还不忘踢了两脚盛饭的木桶,抱怨道,“天天这么多残羹剩炙,能累死老子。” 散落大街沾满泥土的那些吃食在王府的家丁转身后就被一群衣不蔽体的乞丐哄抢一空。 吃过饭后李安生原本准备去杨梅渡口的,但听苏桃说杨梅渡口离旧年镇还有三四里地,而且渡口人蛇龙杂,骗子多,不如直接在旧年桥截月桥那坐船,方便,小姑娘还有几个熟人,多少能照应一下李安生他们。 在苏桃的强烈坚持下,李安生两人跟着她来到了旧年桥前,时候尚早,桥南边泊着的几艘乌篷船还没解绳,苏桃对李安生说道,“你们先在这等一下啊,我去喊声周伯伯。” 李安生点点头,望向漂浮在水面的黄木板,银白浪花时不时拍过,犹如海啸般将浮桥激起,掀至空中再重重落下,少年郎心中也跟着澎湃不已,感慨道,“师兄,和守岁山那些山溪相比,紫然江如何?” 张记宽郑重提醒到,“师弟,别站在那。” 李安生转过头去,“哦?” 粗衣少年正色道,“那太危险了,退后几步,过来。” 李安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张记宽急了,“快过来,这江水汹涌似猛兽,掉进去了怎么办。” 李安生笑得乐开了花,连连后退道,“好好好,没事师兄,我会狗刨的。” 张记宽翻了个白眼,双手插袖,闭目养神,可苏桃紧跟着就跑了过来,低头摆弄衣角,道,“我和周伯伯说好了,他会把你们送到梦州的,不过你们要付给他五两银子,对不起啊。” 李安生心中一酸,连忙道,“五两银子已经很公道很公道了,那位周伯伯的船在哪呢,我们得赶快上船付钱,免得呆会他老人家再反悔了,还上哪去捡这么大的便宜去?” 苏桃闻言双眼一亮,抬起了小脑袋,笑眯眯道,“在那呢,周伯伯人很好,他不会变卦的,你们快过去吧,到了梦州记得让周伯伯给我带个话啊。” 李安生有模有样地拱了个手,道,“一定会的,那我们先告辞了哦苏姑娘,师兄,走了。” 一身布衣的苏桃冲两人眨眨眼,伸了个懒腰,转身踏着小碎步离开,布影悠悠,似乎是将将卸下一件担子,轻松得很。 苏桃口中的周伯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老人的髯发都变成了雪白,却是精神得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手里也拿着个铜烟锅,说话间就嘬吧上两口。 上船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由于船在江中泊着,上船时需要跳一下,虽然距离很近,但难免会沾碰到一些水,终究有一脚之宽是触得到碧绿江水的,坏就坏在了这,张记宽心生怯意,不敢往下跳,唯恐踩空掉入水中,李安生哭笑不得道,“没事师兄,大胆点,跳过来就行。” 张记宽辩解道,“我不是不敢跳,我是觉得,觉得,觉得” 李安生看着面红耳赤的粗衣少年,干脆道,“你要是不上来的话我们就只能坐马车去梦州了,你是想被那些坎坷不平的山路颠簸个半死,还是想安安稳稳地到达梦州?” 张记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奋力一跳,平安无事地落在了甲板上,只是有些面色苍白,气息微喘。 老人抽完一袋烟叶,又填满一袋,“我们再待会儿就开船,娃儿们不急吧?” 李安生把包袱解了下来,从中掏出十两散银,道,“没事老先生,时候还早着呢,这是船钱。” 老人呵呵一笑,露出两颗大黄牙,道,“叫我周老头就行,用不了这么多,一半就够了。” 李安生把银绽放在老人手中,道,“多的那五两银子,还麻烦老先生帮忙带给苏桃,她的钱不多的。” 老人一愣,停止了抽动,白烟缓缓飘散,“你看到了?” 李安生笑道,“没有,不过晚辈想,从这到梦州怎么也不可能只要五两银子吧,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安生,又吧嗒吧嗒抽了起来,“不假,苏丫头老实,对朋友不遗余力,这钱我就先替她收着吧。” 李安生坐在了船舱內,眯起眼,老人推辞就收下了钱,他很开心,少年像是想到了世间最美好的事,胜比,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开怀道,“多谢老先生。” 周姓老人穿着一件黄马褂,两三个布扣全都张开着,唯敬江水和自由,满头白发莽莽苍苍,苦经风霜,老人抽完一锅烟后就把烟袋打了个结,绑在了腰间绒绳上,扯起自制的油布船帆,用力一挥,长喊道,“开船咯~” 老人划动船桨,载动一江绿水,乌篷船徐徐前行。 李安生在乌篷船上站桩走剑,与满树春蚕共享东风。 在紫然江上李安生见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在九曲流那次,少年郎曾亲眼看到有位落魄书生对着一本红色厚书念念叨叨,不可思议的是在书生嘟嘟囔囔大约吐干净了心中的不快,酩酊睡去后,那本厚书居然开口吐出人言,“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这让李安生和黑猫趴在船舷上看了半天,大眼瞪小眼,一脸乡下人的样子,也不嫌生杨木硌得胳膊疼。 又比如少年郎还见到一只银色的青蛙,在江水面上像小牛犊一样挪步前行,瞅准一艘两层客船就跳了上去,不到半个时辰,那艘雕龙刻凤极其豪华的客船就失火沉江,熊熊大火映得整个江面通红,大船连个渣都没剩,一船人无一生还。 泱泱大火中,一只银色小青蛙在江面上蹦蹦跳跳着离开。 途径东洲梨花屿时,数万朵洁白梨花争相怒放,娇艳欲滴,就像数九寒天中的一堆白雪,清秀冰冷,美得脱俗,引得无数文人墨客在此饮酒作赋,登上琼楼玉阁抒怀歌唱。 在近水楼台边,李安生甚至还看到了一位甲子之年的白衣老者,手握一支普通的兔毫毛笔,用麻绳系住腰,被人在二楼吊下放至粼粼江面,老人面对壮阔江水,毫无惧色,对着毛笔哈口气,笔走凤云,游龙惊鸿,浩瀚江面竟是随着老人的凭空落笔被牵扯着不断地抖动平铺,半天功夫后竟是造就了一幅大好河山,旭日东升。 诸如此类的有趣事太多太多,在将出东州之时,李安生还看到了数百披着漆黑墨甲的铮铮铁汉骑着骏马奔驰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足有上百米远。 这让从深山里来的李安生两人可谓开了大眼,一路下来两名少年舌桥不下,划船老者一脸云淡风轻,时不时提醒一句两人欣赏风光可以,可别离江水太近,当心被水鬼咬掉了脑袋,显然是对这些画面和两个土包子似的少年郎早已经司空见惯。 紫然长江十万里,起自大夏帝都菏泽,南至南泽,北止南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忘了一件事 江上风景快,不知不觉,老人的船第二天就到了梦州黄土码头,李安生两人和周姓老者告别时没忘记让老人帮忙给带句话,还留下了一些碎银,让老人下船买点吃食,老人直呼两位小兄弟爽快厚道,硬是将篷船停在渡口,把两人送到了扬墨画院所在的寒石街上才掉头回去。 李安生没有看到的是,紫然江上,翩翩绿舟,老人脱掉马褂,腰间七孔竹笛别样红。 在寒石街上,走在前面只顾东张西望找着住处的张记宽一转脸忽然觉得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粗衣少年略微用力磨了磨,怎么还有点弹性和一股清香? 李安生想要出声提醒,嘴角却又浮出一抹坏笑,忍了下来。 粗衣少年嘴里嘀咕着,退后两步,揉揉眼睛看清自己撞到了什么后,脸色顿变,像熟透了的樱桃,被高温煮得通红的螃蟹,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对,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站在粗衣少年对面的是一位风姿绰约c柳苏腰肢的妙龄少女,张记宽低头道完歉后美若天仙的少女才恍然惊醒,先看了下面前低着头的青衣少年郎,又瞥了眼自己胸部那高高的鼓起,顿时明白了,恬然一笑道,“没事,我也没有看到你。” 粗衣少年这才直起身子来,走到一旁,示意让她先过去,后者莞尔一笑,“多谢公子。” 女子经过张记宽身旁时忽然又停了下来,轻轻咬了咬红润的朱唇,道,“我叫沈灵儿,公子叫什么?” 张记宽立马警觉起来,再次打量了一眼女子,看着不像是坏人,方才道,“小生再次谢过姑娘宽宏大量,但是不知姑娘问我姓名做什么?” 沈灵儿脸颊上多出两抹绯红云霞,瞪了一眼很是不知风趣的少年,转身离去。 李安生在一边看着,差点笑岔气,道,“师兄,难怪老苦头说你是榆木疙瘩,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噗哈哈哈。” 张记宽有些不解,挠了挠头道,“师弟你笑什么?” 粗衣少年这一挠头,手中的画板和宣纸一股脑全都掉到了地上,刚好沈灵儿又返了回来,少女好心弯腰去捡,和同样低下身去的张记宽再次撞了个满怀,“哎哟。” 粗衣少年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姑,姑娘,对不起。” 沈灵儿捡起宣纸,惊讶道,“这次不怪你啊,你怎么还认错?” 粗衣少年接过纸,郑重道,“男人比女人要强壮,因此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要保护女人的,沈姑娘又是出于善意,我怎么能责怪姑娘呢,何况圣书有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沈灵儿眨眨眼珠,长翘的睫毛也跟着微微颤动,仿佛墨蝴蝶扑扇的翅膀,道,“公子着实。” 沈灵儿话说一半脸色骤变,留下一句告辞就匆匆离去,把张记宽弄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拎起画板道,“走吧师弟,我们先去找个客栈把你安顿下来,然后再去画院。”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夕阳余晖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或者远处一些华丽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寒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安谧和诗意。 李安生随意指了指街边一家灯火通明的酒栈,道,“就这家吧,把你送到地方,我待两天也该走了。” 在酒栈安顿好后,李安生陪着张记宽一起前往扬墨画院,谁料在画院门口遇见一位邋遢汉子,满脸胡子拉茬,当场就把李安生拦了下来,“他可以进去,你不行。” 张记宽很郁闷,怎么哪次来都能碰到这个神神叨叨的中年人呢,耐心解释道,“他是我的师弟,还望” 汉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要不你和他一起走?” 李安生端详一眼汉子,歉意道,“我在外面等着就行了,还请先生多照顾一下他。” 汉子转身朝画院走去,李安生对张记宽道,“快进去吧,问下院试时间,熟悉熟悉环境,我在客栈等着你。” 张记宽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你不要跟人发生矛盾,我看好考场就回去。” 等到张记宽说完,邋遢难堪的中年汉子已经拐进一条小道消失不见,仿佛半刻钟都不想多呆,久处生厌,很不喜欢这个年年都来投考的愚笨少年,做事不懂变通,就算画出一段九曲银河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寄人篱下,苟延存活。 李安生并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去路边小摊上要了碗馄饨,大块朵颐起来,烫得少年郎直叫,馄饨汤冒出的白烟热气腾腾,挥之不散,李安生的眼睛被热气熏得雾蒙蒙的,开怀大笑道,“店家,再来一碗。” 二十岁出头的小摊老板--同样也是做馄饨的厨子,欢喜地应了一声,取走空碗,从锅中又捞出十多个皮薄馅厚的馄饨,浇上一勺热汤,撒上葱花香菜,那叫一个香气扑鼻。 摊子前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扎着根朝天辫,虎头虎脑的,流着鼻涕,望着满锅的馄饨,狠狠擦了一袖子口水,“娘,我要吃云吞。” 男孩身后走来一位妇人,穿着寒酸,露出的脖颈却是暂白,妇人伸出雪白皓腕--可惜手掌上早已生满老茧,为难道,“童儿乖,等过些天娘再带你来吃云吞好不好?” 被喊做童儿的小男孩失望地哦了一声,也不闹,趴在小摊上安静地看着李安生吃馄饨,妇人微微动容,“童儿。” 小男孩赶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冲妇人做了个鬼脸,道,“娘亲,童儿听话,童儿不吃。” 妇人有些心酸,但摸了摸布袋中仅有的几个铜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混沌摊老板也跟着揉了揉眼,冲着男孩招了招手,道,“来,叔叔给你盛碗云吞吃。” 小男孩有些动摇,再次抹掉长长的口水,袖袍已经湿了一大片,妇人瞧了一眼馄饨摊老板,神色复杂,斟酌好久,终于还是开口道,“刘童。” 小男孩回过了头,“娘亲?” 妇人避开馄饨摊老板投来的目光,轻咬朱唇,“跟娘亲去买盐巴。” 叫刘童的小男孩失望至极,低着头离开了摊子,“哦。” 守了这张馄饨摊整整六年的男人多次欲言又止,最后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攥紧双拳,冲妇人喊道,“念儿,我有话要说。” 妇人身躯震动了一下,没有停下来,已经走出馄饨摊的年轻老板仿佛早就料到是这般画面,大声道,“我要离开梦州了。” 妇人抓着儿子的手一紧,小男孩吃痛道,“娘亲,疼。” 妇人幡然醒悟,慌忙松开了手,却也没有再往前走。 小男孩很懂事地没有再说话。 馄饨摊老板摘下遮尘帽,一头黑发瀑布般散落开来,失声笑道,“等了你六年,弹指间童儿都已经这么大了,一切就好像梦一样,我要走了。” 妇人六年前很美,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哪里会是这副模样。 “唐念儿,你是我班若这辈子第一个爱的女人,第一个爱了这么久的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年轻男子把沾满面粉油污的蔽膝也解了下来,继续道,“你和他不过是一个错误,况且他已经走了六年了,六年前你要嫁的人本来就是我,你怎么就想不通呢,我很喜欢童儿,所以想再问你最后一遍。” 年轻男子走到妇人跟前,直直盯着妇人看了大半天,似是要把世间所有风景都一并揽入眼中,一字一句道,“唐念儿,你跟不跟我走?” 面容憔悴不堪的妇人突然紧张了起来,不敢直视那个已经陪伴了自己将近十五年的年轻男子,自己也不过才桃李年华啊,怎就落得这般模样? 小男孩很懂事,懂事到无以复加,到现在,都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吃完馄饨的李安生,不知是想问问不远处的青衣少年“云吞好吃吗?”,还是想问问李安生你身边又没有爹娘跟着,要挣多少个铜板才能吃得起肉馅的大云吞啊。 妇人突然开口道,“若哥哥,帮我给我爹娘报个平安好吗?” 脱下蔽膝和麻袖的男子衣着光鲜,锦衣华服,实在难以想象,这般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守了巴掌这么大个馄饨摊六年。 男子深深看了一眼妇人,转身大步离开,醉意高昂,“子不善与琴兮,唯萧瑟独鸣,许归期与班若兮,颠沛又迷离。” 妇人眼眶中突然掉下了什么东西,在历经日晒风吹c早无最初娇嫩的脸颊上悄无声息滑过,留下两道湿痕。 李安生这顿饭吃得有点不明所以然,喃喃道,“锅里还有这么多馄饨,都不要了吗,有钱就是好啊。” 少年郎丢下几枚铜板,起身离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冒着热气的馄饨。 寒石城內有四条主道,八条干道,城东有座孤鸿寺,香火寥寥,沙弥也无几,城西是城隍庙,据传极其灵验,因此前来许愿之人络绎不绝,城北则是最繁华的地段,有着寒石三百家商铺集市,城隍庙对面有座奇怪的道观,抛去这座道观的位置本身就已经有冲风水不说,而且白天不开门,深夜方接客。 扬墨画院在寒石城东北角,和孤鸿寺相邻。 李安生打算明天同张记宽一起去道观和城隍庙四处走走,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收获,至于那座搁在以往名气最大的孤鸿寺,李安生的兴趣还不大,逛过这些地方后,少年就动身前往燕城。 李安生忽然想起来,老苦头还给了自己一封信,说是把师兄送到地方后就可以打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遥远 李安生从包袱中翻出那封信,刚准备拆开看看,就看到门外有黑影走过,少年如履薄冰,立马收起书信,反手掐决,很快又放松了下来,走出门去,道,“师兄,怎么了?” 李安生住的这家客栈不叫客栈,是少年在书上也没见过的一种名字,“酒庵”,酒庵里的客房是独居院落式的房屋,虽然只有一间卧房,但有个小院子供客人休养,比起普通客栈要多了三文钱,这样做合不合乎商家规矩,李安生不知道,反正少年觉得这里还不错,比起寻常的客栈要安静了许多。 回来后就坐在门口木槛上的粗衣少年双腿弓立,垫着两只胳膊就那么趴在膝盖上,静默无言。 李安生在张记宽身边坐了下来,用双手托着下巴,道,“不是去看考场了吗,还没考就怕了啊。” 粗衣少年摇摇头,只挂着一个月亮的夜空,看上去有些孤单,道,“我看完布告回来时遇到一个穿着红僧服的光头和尚,他先是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告诉我,说我这次还考不上,让我不用考了。” 张记宽说完这些遽然一拍脑袋,茅塞顿开道,“对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说我考不上,我还非考不可了,嗯,就这样,师弟早点睡。” 张记宽说完就转身回屋,蹬掉靴子一头倒在床上大睡了起来,把李安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加上也有些乏累,干脆决定也好好睡上一觉,只是窗外月光皎洁,流水般淌了一地,少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没来由地想起了家乡。 第二天李安生练剑时面如冠玉的店东家来了一次,询问少年要不要一起去看花会,李安生笑着谢绝了,待到张记宽起来后两人去外面吃了早饭,然后从一个行人口中问出了城隍庙的位置,两人来到城隍庙,发现前来烧香的香客接连不断。 城隍庙对面的白鱼观紧闭着大门,两樽淡金香炉悬挂在屋檐角,招风飘摇,很不符合道家规矩,路人对此却多见不怪,李安生拉过一摆摊卖香纸的胖掌柜,“这位大哥,我想问一下,来城隍庙烧香的人怎么这么多,还有这座道观怎么会建在神祠正对面?” 戴着方形锦帽的中年掌柜身材的确有点发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李安生,伸出手道,“两个铜板。” 粗衣少年大为不满道,“问个事情也要钱?” 李安生摁住了要和摊铺掌柜辩论一番的张记宽,打圆场道,“别跟他一般见识,您说吧。” 胖掌柜看到李安生手里的铜板,两只小眼挤到了一块,“小客官不懂事,也不能怪他不是,看两位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李安生点了点头,胖掌柜掂了掂手中的铜钱,笑得更加开心了,“那两位公子可要听我好好说道说道了,我们寒石城的这位城隍爷呢,生前就是这的人,他可是当年寒石国最圣明的一位国君,诗词文章,治国经略,德行儒常,整个寒石国千年无人可及。” 李安生有些不明白,问道,“寒石国?敢问大哥不是大夏人?” 胖掌柜不屑地瞟了一眼李安生,轻蔑道,“不懂你就好好听着嘛,乱插什么嘴,我是说这座城隍庙的历史比大夏朝还要悠久,早在几百年前大夏还没立朝的时候寒石国就存在了,咱们庙里的这位城隍爷,就是寒石国最后一代国君。” 李安生心中惊讶不已,他没想到小小一个寒石城居然还有这么遥远的渊源,胖掌柜将铜板往木箱里一扔,继续说道,“后来各地诸侯争霸,血流成河,战火引到寒石国,面对上万铁骑围城,敌将扬言要屠尽寒石国百姓,寒石国国君诸煜为了膝下子民,万般无奈之下身披缟素孤身出城,在三万寒石百姓和数万敌军面前以死谢罪,自称罪已诏,只求敌将放过寒石国国民。” 胖掌柜说到这里,眼神中散发出一股向往,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满是不甘,道,“此后,方才有了这座城隍庙,有了这座寒石城。” 李安生忽地感觉到骨髓间扎进一股直逼心房的冰凉,轻声道,“那数万敌军是大夏的军队?” 胖掌柜神情变得漠然,没有回答李安生,像是陷入了沉睡,好半天才长长地呼口气,重新换回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城中很多潦倒百姓来庙里烧过香后日子都好了很多,有米糠可咽,一些生得怪病撞邪将逝之人也都朽木开花,生气盎然,从那以后,城隍庙中香火就已源源不断。” 李安生透过敞开的庙门向庙堂內殿望去,果然,八尺紫铜神像身披一件纯白孝衣,身上所穿亦非帝王服冠,双手抱着一个黑木神龛,一双皓然凤眸隐含清泪,仰头望天,跪于殿上。 李安生不忍,转头问道,“城隍爷手中所托的神龛,又是何人?” 胖掌柜苦笑道,“跟你说了也无妨,神龛里敬着的是诸城隍的母亲。” 庙內有人烧香,无论怎么插那柱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立于香炉中,香客连忙磕了两个头,满脸欢喜地转身离开,刚出庙门就被一位身穿灰布衣的老人拦住,老人颧骨极窄,目光精硕,道,“公子近来的运气会很好,连贫道都要眼红呢。” 在香倒时忧虑重重的香客看到老人背后的长幡后笑逐颜开,连番谢过老者,掏出十余枚铜钱要交于老者,老人笑着摇了摇头,背着手缓缓离开。 李安生瞳孔一缩,方形香炉中香客好不容易才插上的三根香又无声地倒了下去。 张记宽擦了擦湿润的眼眶,伤感道,“这位城隍爷的母亲也救了整个寒石国?” 胖掌柜抓抓耳朵,道,“这也罢,告诉你们吧,诸城隍做皇帝以前和他的母亲在桑浦山相依为命,可那个时候的诸城隍忤逆不孝,动辄打骂母亲,有一日他进山砍柴,见一鸟窝,母鸟正衔虫喂养小鸟,往返飞忙,最后竟是累得昏倒在鸟窝里,众小鸟咻咻待哺,状甚可怜。” 胖掌柜歇了歇,接着道,“城隍爷寻思自己不孝之过,千分后悔,恰好看见母亲自山下送饭来,急奔下山去迎接,不料城隍爷的母亲误解,以为儿子又嫌她送饭迟了,欲来殴打,慌忙扔下饭团飞奔,遂后撞死在一棵树下,诸城隍抚摸母尸,痛定思痛,便砍下了那棵树,制成一木椟,写上母亲姓名,生辰死日,守坟十年,夜夜以泪洗面,后携神龛下山,日日祭拜。” “后来被寒石国上代国君看中诸城隍的德行,这才宣举他为寒石国皇帝。” 胖掌柜一口气说完了所有。 李安生好似被灌了一大壶烈酒,百番滋味,粗衣少年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劲地只顾唉声叹气。 谢过香箔摊老板,李安生两人进城隍庙给跪着的那位诸城隍上了柱香,久立无言。 宁州,燕城,长洛郡。 长洛郡是朝廷的,更是沈家的,朝堂上下,江湖内外都知道一个规矩,“在大夏,唐皇李麒说了算,可在宁州长洛郡,沈家是当之无愧的头号。” 沈家之所以能在燕城呼风唤雨,叱诧风云,仰仗于朝廷上那位长洛王沈东河,当然,人们习惯在长洛王前加上一个“伪”字,大夏只有一位皇王,那就是南泽王李长歌,天下人心所向。 但这不妨碍把祖地落在长洛郡的沈家兴风作浪,军方有十将之一的沈如扬武立威,朝堂宗祠上则有伪长洛王沈东河扯虎皮拉大鼓,因故沈家嫡长子沈敬在燕城,甚至整个宁州,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不,沈大公子前不久还霸王硬上弓了燕城四大美女之首的宁雪儿,那个滋味,别提有多舒爽了,直到今天,沈敬都还在回味那种飘飘欲仙的爽入心扉的快感。 燕城最大的酒楼雅间,一位衣着华丽的紫衣公子左搂右抱两大美女,左边女子妩媚娇艳,肌肤吹雪可破,眼波流转间楚楚可怜,右边女子浓妆淡抹,火红艳唇任谁看了都想咬上一口。 紫衣公子言行举止间挑逗得美人花枝颤抖,娇笑连连,一杯杯香醇浓郁价值千金的上好糯酒随着美人儿一并被紫衣公子大口大口吞下,春光无限。 这一幕在南燕酒楼出现过无数次,紫衣公子身边的可人儿换过千百位,小小燕城的女子,但凡是被这位沈家长子沈敬垂涎的,就没有能逃得过他的魔手的,无非威逼利诱,再不济硬上。 久受沈敬垢害的燕城百姓大都敢怒不敢言,人家权势滔天,你有什么办法? 酒楼外传来一阵混乱密集的脚步声,而后紫衣公子所在包间的木门被人一脚踹个稀烂,断裂的木块四下横飞,有两道木刃径直划过红衣美人的绝美脸颊,美人下意识中摸了下脸蛋,鲜血淋漓,“啊!!” 紫衣公子哥受到惊吓把脸挪了出来,可惜这位养尊处优了十八年的沈家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看到一道雪白亮光闪过,整颗人头便被人一刀削下,鲜血喷薄而出,公子爷的金贵头颅在地上来回滚了两下,其后静然不动,瞪得极大的眼睛似乎到底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富丽堂皇的南燕酒楼不知何时早已被上百身披玄黑铁甲,手持各种兵械,臂上绘有狼头的威严铁骑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燕城最中央沈家,燕城府衙正对过,占地上百亩的豪华府邸,琉璃飞檐,青砖红瓦,高楼殿宇,完全可媲美一座小型皇城,朱红大门不打自开,院内血流成渠,从大门口的石狮子一直到沈家公子的卧房,尸山血海。 不足半刻。 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满了整个燕城,长洛郡沈家被一位身披血红盔甲之人带着上百大夏雪狼军灭了满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人累了就歇着 燕城南边是千亩绿油油的麦田,麦苗悠悠晃晃,随风吟唱,风吹云白见猪狗,牛肚窄的小溪,羊肠宽的小道,诗意盎然。 远处的大半个斜阳已经没入了林中,整个林子被染成了神圣的淡金色,素白的天空并未落下半点雨丝,山下林前两座新坟却是莫名其妙地湿了一大片,深褐色的泥土显得更加湿润了起来。 坟前,脱掉战甲的大将军许烟双膝跪地,低下的头久久未抬起,比那滩湿糯糯的黄土还要靠近坟堆的地方摆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直至野狼的长嚎声引来了一轮明月,潮冷的春露浸透了这位大夏最威猛的武将身上每一寸衣袍,许烟仍是一下未动。 天色已然漆黑一片,茭白的月光洒落在新坟上映出一片奇特的光晕,幽森的山林中多出了一只只冒着红光的眼睛,不断发出阵阵低吼声,似是想赶走跪在月光下的男人,兽群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低吼声也越来越大了起来。 然而许烟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使它们灵魂深处感到战栗的东西,那是在无数人血中带来的浓郁至极的杀气,那是在近万白骨下求来的将殇,野兽虽野,数量虽多,没有一个敢冲到坟墓方圆十米以内。 许烟的一双眼眸黯淡无光,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不过却是能清晰地看到这位声名远扬的雪狼将军满头黑发正在悄悄地变成银白。 东方终于泛出了一抹鱼肚白,张牙舞爪的黑夜缓缓散去,许烟也终于站了起来,在他跪过的地方多出了两个深陷下去的泥坑,而许烟的一头散发也早已全变作白霜。 “雪儿,岚姐,我到底还是回来晚了,没能护住你们周全。” 话不多。 一生铁骨铮铮的大汉在这一刻却柔软成了风一吹就能吹散的棉絮,羸弱不堪。 或许是为了对一朵花的承诺,又或许是为了和一场雨的相见,有种若虫甘愿在漆黑的世界中度过十七年的光阴,只为燃尽那最后一季的光明化而为蝉。 但若有一日,在那弹指可破的洞口前忽然多出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那层膜风可进雨可侵,唯独你不论怎么用尽办法都无法冲破它,化而为蝉,又该怎么去言说那份数千个日夜的等候? 日思夜盼,好不容易结束了西北战事就立即不远千里策马扬鞭赶来的大将军许烟,为的就是能够和红颜宁雪儿永相厮守,因此许烟甚至已经写好了请辞书。 天意就是这般捉弄人,谁又能想到,说的清道的明,答案是没有人,所以许烟没有再让自己遇事就冷静下来,而是跟随着自己的本心和愤怒杀了沈家留在长洛郡的一族,这才是真正的地狱人屠,许烟。 许烟知道,沈东河马上就该联合与他同为十将之一的沈如进谏上书了,同时一批批顶尖的杀手刺客也应该正在赶来了,陛下很快也就会问罪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天时间,自己就能看到唐皇陛下的诏书了。 但是许烟半点感觉都没有,他也不怕。 早在幼时起,许烟就已是单枪匹马一人。 所以这位亲手建立了雪狼军的五虎上将末将,把放在怀中已经半年多的锦书辞呈递给了他一手提拔的雪狼军副总领罗堂,“把它交给唐皇陛下,就说我许烟自知罪恶滔天,已经畏罪潜逃。” 一袭亮银软甲的年轻将领悲恸至极,许烟生平最恨是非曲直,最恨背叛,因此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大夏的事,可许烟今天居然说出了这种话,多半是对世间灰心丧意,撒手收帆。 在罗堂看来那封粉色锦书很烫手,会烫得这位为大夏朝立过上百战功的少年将军心碎,所以罗堂并没有去接许烟手中的辞呈,愤懑道,“沈东河素来就与将军不合,况且他本就是蛇蝇苟且之辈,这两年将军在外杀敌攻城,沈东河不知在朝堂上给将军下了多少绊子,这才使得将军至今未能封侯拜相,不然要论起资历军功,将军就算封个一品王侯也不为过。” 纵使面对万千大敌c寒光利刃都未曾眨过一下眉毛的雪狼将军许烟突然显得有些颓废,像极了垂垂可危的夕阳,“好了,史书与谁错,名姓又为谁镌,本将军手上沾了太多鲜血,也该歇一歇了。” 眉眼英俊地有些不像话的年轻将军义冲豪云,怒上九天道,“我罗堂从七岁起就跟随将军从伍,至今整整十一年,最是清楚将军为人,这些年他沈东河是怎么陷害栽赃将军的,我也皆悉无余。” 不过十八的少年将军忽然闭上了嘴,从怀中也掏出了一封辞书,双手奉上,“将军,请恕罗堂不忠,不能再和雪狼军的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笑饮匈奴血了。” 许烟一掌打掉了罗堂呈上的辞书,怒喝道,“荒唐!我是怎么教你的?” “将军,属下自愿跟随将军!” “将军到哪里,雪狼军就在哪里!” “是啊,誓死跟随将军!” “” 许烟回过头才发现,在他身后,不知何时早已经跪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夏铁骑,均是一手放于膝上,一手紧握军戈,这是雪狼军的铁令,就算人头落地,所持兵器也决不能倒。 脊梁比铁还要硬的许烟,一夜白头的大夏虎将,蓦然泪流满面。 大夏朝堂之上,一位身穿朱红青雀服的鹤发老者跪在金龙大殿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泣不成言,哪里还有半点一品人臣的样子,“皇上,皇上,你可要为老臣做主啊皇上,老臣一家全都被那悍贼给杀光了啊,皇上您要是不管老臣,老臣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金柱上了啊皇上。” 唐皇李麒眉宇紧蹙,劝道,“沈爱卿你先起来,这件事本皇不会不管的。” 老人哭得更加厉害,脸上的鼻涕甚至垂到了胸前,“皇上,老臣一家妻儿老小全都被那悍人屠杀,老臣没脸再活下去了啊皇上。” 大殿文武群臣之中又走出了一位英俊潇洒身穿粉色紧身袍的女子,“陛下,沈如认为老王爷说得对,丧妻丧子之辱,陛下绝不可不管不问,更不能就此姑息,陛下应将许烟抓捕回朝,斩立决。” 李麒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沉声道,“沈爱卿,你这是在命令本皇了么?” 粉袍女子双手十指相合,举于头顶,跪了下来,“沈如不敢,只是还望我皇还沈家一个公道。” 大殿外忽然笑声传来,言语间充满了讥讽,“啧啧啧,沈王爷和沈将军说的确实不错,皇上是要还给沈家一个公道啊,不然许将军长年远在边疆,才刚班师回朝,怎么就偏偏只对老王爷家下此毒手呢?” 从大殿外走进之人,正是邋遢老人酒长清。 趴在地上的长洛王目光中闪过一抹狠色,冷声道,“酒司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家妻儿老小全被许烟那贼人杀死,难不成还是我沈东河的错了不成?” 依旧是一身土黄大衣,不同的是比上次更脏了一些,腰间多出了对刻着古文的黄竹板,最令满朝文武吃惊的是,老文臣背后竟然还背了把刀,这可是小媳妇上花轿,头一次。 酒长清摘下嫩绿的竹葫芦往嘴里倒了两下,半滴酒没出来,老人闷闷不乐道,“怎么就没酒了呢,我记得我打过了啊,算了算了,先给自己占上一卦。” 酒长清说完后就真的坐在大殿上摆弄起竹板来,丝毫不把唐皇李麒-更多的是怒发冲冠的沈东河和双眼生火的沈如放在眼里。 沈东河果然咆哮了起来,“酒长清,你不要太过分!当着皇上的面你把话说清楚!” 进来横插一腿的酒鬼老人一拍大腿,“哎呀,大凶兆啊,大凶即大吉,不错不错。” 李麒走下龙座,负手走至酒长清身前,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者,道,“文爱卿,朕命你率领三百天狼军即刻赶往宁州,将许将军带回来,如若反抗,可就地拿下捆来,不得耽搁本皇审查沈爱卿一家被人灭口一案。” “文衔泥领旨。” 白衣太尉领命离开,脚步落下的速度却远远没有唐皇口中的“赶”那么急。 沈东河的眼神变得更加阴狠了起来,好一个“带回来”,好一个“可就地拿下捆来”,李麒,事到如此你居然还偏袒着许烟,休怪老夫让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就在沈东河打着毒辣算盘的时候,酒长清再次毫无征兆地狂笑了起来,并且老人觉得这样干笑着不过瘾,索性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回到酒庵后已是大下午,李安生两人在寒石城逛了将近一整天,期间帮张记宽挑了一块墨石古砚,砚壁內盘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水龙,倒上薄薄的一层浓墨以后,那只水龙吃足了墨水,看着就像活物一般,张记宽相中的是块绘着荷花的,李安生很是喜欢前面那块,所以就为粗衣少年买了刻有水龙的那块。 趁着张记宽呼呼大睡的时间,李安生又练了一遍天神剑法,但少年郎感觉这次差了点什么,以至于李安生在坐桩修灵时连连走神,豆大的汗珠嗖嗖如雨,明显是脱了精气神,好半天才缓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天都黑了。 李安生打定主意,要去那座不夜观看一看。 北方湿气重,尤其是春末夏初,李安生给睡得正香的张记宽裹了裹被子,背上剑囊关门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鸡毛蒜皮 寒石城內富户不算太多,但也不少,所以即使已经到了晚上,大街上仍然可见来来往往的行人,两旁店铺灯火辉煌,散发出橘黄朦胧的光。 白天紧紧关着大门的那家道观此时果然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李安生挤了好半天都没挤进去,干脆半躺在了一棵桦树下。 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道观的香客才变得少了一些,李安生这才看清了不夜观內的摆设陈放。 三座大殿,分别供着道家三位道君,然而让李安生觉得脸红的是,供奉着三位道君,他一个也不认识,在书上也没翻到过,所以少年在走过大殿的时候嘴里一直唠叨着,“见怪莫怪,不怪不怪。” 直到李安生逛完最右边的那座道堂,转身欲离开的时候,一位光头道士坐在门槛上正好挡住了他。 那道士闭着眼,李安生绕过去不是,不绕过去也不是,只得傻傻站在那,等了半天也没见道士要起开的意思,便道,“道长,还请让一下路让我过去。” 光头道士睁开一只眼,懒懒道,“你之前怎么不说要我让开?” 李安生觉得有些好笑,道,“方才我是怕打扰到你,不好意思开口。” 道士点了点头,旋即又闭上了双眼,“唔。” 李安生心中疑惑重重,便再次问道,“道长?” 道士脑袋晃啊晃,晃啊晃,就是没有要挪开的意思,像极了李安生白天才在街上一家店铺中见到的不倒人,怎么扭推它折磨它都屹立不倒。 李安生望了眼已经跑到了正头顶的月亮,他得回去了,不然师兄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该着急了,于是少年就绕开光头道士走了出去,已经走到道观门口的李安生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下,目光猛地凝住。 先前那个光头道士已经倒在了地上,枕着满头鲜血,死不瞑目,目光汇聚之处恰恰是李安生。 青衣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向其他两间道堂看去,偌大个不夜观,竟是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和那位将将死去的光头道士。 李安生屏住心神,一手掐诀,另一只手则摸向了木剑。 少年郎身后有人影来回走动,叹息道,“施主,道家清净地,不得见血这种戾气的东西。” 李安生猛然回头,一黄袍老道拿着把扫帚,在院子中扫着并不存在的落叶,沙沙作响。 李安生忽然又听到了犹如千丈地牛使劲踩踏大地时发出的咚咚声,不能说震耳欲聋,但声声响彻少年心肺,恍若雷鸣。 少年郎根本没有回头去看,电光闪石间身体向前倾去,犹如大鱼翻身,浪花满天,很快又沒入江底。 一抹白光在李安生原来站的地方倏然闪过,直冲道观窗门飞去,门窗金光大放,白光就像撞到了坚硬如石的东西,无力掉落。 李安生脚下生风,回身就是一剑,枣木剑尖竟是迸发出些许金光,在黑夜中格外耀眼,犹如一条赤炎蛟龙,气贯长虹,劈荆斩浪,少年郎瞳孔微缩,面前空空荡荡。 李安生左手握拳,灵聚拳顶,对着阒其无人的空气挥出了上百拳,同时木剑迅速刺过,少年郎旋转起枣木长剑,反身又是一剑劈去,势如暴发山洪,不可挡。 李安生做出这些反应不过一刹那,发现终于并无异样后枣木剑直指黄袍老道,面如冰霜,“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放下扫帚的老道眸中光彩绚丽,惊叹连连,“这位小施主好身法。” 李安生全身灵气暴躁起来,涌至四肢百骸,目光冰冷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这是怎么回事?” 李安生提着木剑走向老道,冷眼相观,后者拍了拍手掌,道观內跑出几十个道家弟子,不由分说,七手八脚抬起李安生隔着大门就给扔了出去。 大街上尚有三两路人,李安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少年郎才狼狈地爬起来,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师弟?” 李安生连忙打了打裤子上的泥,干咳了两声,道,“师兄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张记宽掖了掖鬓角的发丝,笑道,“睡了这么大会也不困了,干脆就来找你了。” 李安生将木剑收入剑囊,搂过了粗衣少年的肩膀,笑嘻嘻道,“我没事,走吧,回客栈睡觉去。” 张记宽放心道,“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师兄快担心死你了。” 李安生重重拍了拍张记宽的双肩,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啰啰嗦嗦,娘们似的,快走吧。” 张记宽点点头,多走出了一步,李安生的金黄木剑穿胸而过,粗衣少年睁大了双眼,低头盯着木剑,又抬起头,神色阴狠,道,“师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李安生并未回答,催动还插在张记宽胸膛深处的木剑,猛地向上一提,嘶,粗衣少年被整个开膛破肚,不甘地倒了下去,“你你什么意思?” 李安生又是十几剑砍去,剑剑及骨,把张记宽砍了个血肉模糊,吐了口唾沫,道,“你不是我师兄,我不杀你杀谁,我师兄自小体格就弱,根本禁不起我那么一拍,而且我来不夜观他根本就不知道,令我好奇的是你的身份。” 地上的尸体就那么杵在那儿,李安生从尸体身上跨了过去,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道观,少年郎坚信不疑。 不夜观门前,围观的一群青稚道士有的摇头丧气,有的兴高采烈,“看,本道长说啥来着,这少年没那么简单,本道长明后两天的功课就交给你们了哦。” 院中的黄袍老道对着死去的光头道士轻轻吹了口气,后者像遇到烈火的大堆秋季干柴,噼里啪啦燃烧起来,很快就烧了个一干二净,连骨渣都不剩。 回到酒庵后,张记宽果然还在床上做着春秋大梦,鼾声如雷,李安生一路披星戴月般往回赶,此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少年郎倒不是怕自己杀错了人,而是担心既然那人能变幻成张记宽的模样,证明应该很早就跟踪着两人了,这也正是李安生着急忙慌往回赶的原因,粗衣少年手无寸铁,那人若是想害张记宽,可就坏了。 幸在那个已经死在李安生手上的陌生杀手的目标不是张记宽。 李安生有些犯起愁来,自己不过是一个从偏僻地邪的深山老林里来的二境修士,往年都很少与人为伍,皆是山中狼虎做伴,几何时起冒出这么多雨后竹笋般的死敌? 少年怎么想也想不通,索性闭眼入眠,一夜无话。 翌日李安生是被炸锅般的吵闹声乱醒的,两个新来的客人为了争一处院落互相喷吐唾沫,和泼妇骂街没啥两样,叉腰横眉,净拣难听的话骂,不然生怕吃了大亏。 吵得李安生是再也没能睡着,红着眼使劲关上院门,震天响,酒庵掌柜也不说来管一管,李安生取出木剑,趁着东方还没散去的那些珍稀紫气练起剑来。 门外那两人吵了有一个多时辰,然后消停了喝碗茶的功夫,大到不能再大的叫骂声就又铺天盖地而来,最后两人貌似都被店掌柜赶了出去,其中吵架两人中穿金戴银的那位俏公子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住那间仅余的客庵,另外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也不好惹,一看就是某地大贾,还是有钱就怕花不出去那种,所以没等俏公子把话说完就把价钱提到了两百两官家白银,第一人年轻气盛自然不会认怂,当场开口,“五百两银票,这酒庵你王少爷我住定了!” 中年富商在人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行商做事一直遵循着一点,那就是什么都能输,但气势上决不能输,因为商人觉得银子没了还可以再从天下百姓身上赚,那口精气神要是输了可就一辈子抬不起头了,所以富商狠狠剜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俏公子,“一千两白银,我王某人今天就是要住这间房子!” 俏公子登时大怒,手中折扇都撕了个稀巴碎,“两千两!” 最后原价三十文钱一晚的酒庵客房被富商以四千两白银的低廉价格拿下,看着不知道是哪家豪阀的败家公子垂头丧气地走出酒庵大门,商人喜得合不拢嘴,道,“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李安生觉得很新奇,酒庵掌柜却对此见怪不怪,打了个哈欠就把厚厚一摞银票塞进了抽屉,看都没看一眼,店东家这般动作,却把刚刚参加过一场争排面大比获胜的富商看得嘴角一阵抽搐,心在滴血啊,要卖多少货才能挣到这些银子啊。 李安生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当聒噪的杂音消失后,少年觉得神清气爽,不言而喻。 东海边有个国家叫远方,远方之人个个皆重承诺,不管是口头协定,还是天地宗师为证的那种,远方人视之如命,失诺,就好比要了他们的命。 你要试着从这个世界中得到这个世界给予不了你的东西。 人死后可以说是离开了这个世界,但认为死后就万事皆空是不好的,有多少人曾想到过死后会去另一方天地,如若一死俱断,那这个世界岂不是还没很多人想的大,又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千不同人? 因此李安生坚信,修成仙神后也绝不会只有仙神,定还会有其它,少年想去看看仙神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所以在这之前李安生一定要先修成仙神。 大道永无止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有子安生 许烟在将要走出宁州边境时遇到一伙老弱病残,心肠慈软的雪狼军前统领跳下战马去扶老人和婴孩,腰弯背驼的老人从袖筒中飞快地掏出了一个两尺多长数公分粗的铁锥,男童张开嘴巴去咬许烟的胳膊,口中半指长的尖锐寒齿闪闪发光。 白发将军神色平静地躲过了两人的攻击,一记手掌打晕婴孩,反手一刀将老人的脑壳劈成了八瓣。 剩下一个看似瘦弱的老妪坐在木车上瑟瑟发抖。 许烟冷冷扫视一眼老妪,收起长刀向白马走去,身后老妪目光发狠,竟是狸猫般跳下了牛车,双手各持一把短剑朝许烟后颈刺去,后者动作缓慢地套缰绳,上马,白马发出尖唳的嘶鸣声,马蹄上紧绑的牛胶黄皮猛地弹开,白芒闪过,老妪被白骏践于马蹄下,肋骨尽折。 安州,黑铁城,李安生走后宋天冬和月洁身上就出现了一些奇特的变化,先是当哥哥的在一次炒菜掂勺时把整锅飘香四溢的红焖鸡块都给掂上了屋顶上的大梁,少年所用力气不过穿针引线。 诸如此类事件,多而又多,杂而又杂,例如少年只是像往常一样随随便便跳了一下,竟是足足跃出十几丈远,扑通一声栽进护城河內草草了事。 随后是宋天冬的妹妹月洁被两名面带白纱的妩媚仙子抓走,只给宋天冬丢下了一句话“她是我们教的圣女,我们要带她走。” 这是宋天冬说的,两个倾国倾城般的女子扛着月洁,一步一步踏在空荡荡的空气中,步步登天,被女子以玄妙术法定在客栈门口不能动弹的宋天冬急火攻心,一口黑血喷至半空,洋洋洒落。 少年笔直地倒了下去,再醒来时是在一张温暖的石炕上,不过宋天冬很快就发现那是他的错觉,因为身下石炕冰凉刺骨,一张贱兮兮的脸悄然浮现,“睡得舒服死了吧?” 宋天冬一个鲤鱼打挺就爬了起来,定睛后才看清是葛谷秋,长吁道,“葛爷爷,你吓死我了,我怎么会在你家?” 葛谷秋一看就很有做贼的天赋,捻了捻稀疏的胡须,笑眯眯地打探着受了惊的少年,“废话,要不是爷爷救你,你早就一命呜呼了,还不快谢谢我?” 宋天冬被他瞧得不自在,冷不丁想起来之前李安生在马车上听到葛谷秋声音后的反应,喃喃道,“我终于有点理解你了。” 葛谷秋眼尖,耳朵更尖,“嗯?你在说什么?什么理解不理解的?” 宋天冬尴尬地摆摆手,刚欲道谢,却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了起来,“葛爷爷我得走了,我妹妹被人抓走了,我要去救她啊!” 葛谷秋一把将宋天冬按了回去,轻笑道,“人家可是东海琴宫的仙姑,就凭你,一个连大勺都掂不稳的厨子去跟人家对着干?” 宋天冬瞳孔中仿佛有雪花飘落,静压压堆了厚厚一层,少年沉默了下来,“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抓走置若罔闻,不管不顾,我是她哥。” 宋天冬攥紧双拳,“葛爷爷,东海在哪,琴宫又是什么地方?” 葛谷秋收起了嬉笑脸,变得认真起来,“那是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一个地方,像你这种普通人去琴宫找事的话和送死没什么区别,也说不定。” 宋天冬愈来愈失望的脸色瞬间容光焕发,欣喜道,“说不定能活着救出我妹?” 老人嘿嘿一笑,相貌猥琐至极,“说不定人家根本懒得管你这只小蝼蚁,再加上踩点狗屎运,巧不巧,还真能落下一具全尸。” 宋天冬苦笑出声,“葛爷爷,帮帮我。” 猥亵老人兴致顿起,“可我只是一个瘦弱不堪的老头啊,抓只鸡都费劲,这不,上次还是你鹤大爷帮我逮到的,要不你去找找他?” 宋天冬认真打量了几眼猴子似的葛谷秋,下定决心,“葛爷爷,您就别跟天冬闹了,那只鸡不是普通的土鸡一吧?” 葛谷秋提起神来,凝声道,“不错,那是老夫养了几百年的土鸡,当然不同凡物。” 老人走出屋门,仰望高大的槐树,正经道,“你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了?” 宋天冬跟了出去,站到葛谷秋身后,“葛爷爷,把洁儿救出来要多少银两?” 葛谷秋眼睛瞪的像个鸡蛋,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气叫道,“啥?” 宋天冬见到老者的反应,迟疑片刻,轻声道,“您要是嫌不够,客栈也可以抵给你。” 葛谷秋冷笑连连,“有意思,只可惜白瞎了我的鸡肉,滚。” 宋天冬忽然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惹得葛谷秋又是一阵气笑,“你的骨头可是真贱,要不是老夫的帝玺灵气被你们几个兔崽子当作母鸡给吃了,我哪会管你这芝麻烂谷子的屁事,给老子起来。” 绣着锦花黑礼服的宋天冬双掌弯曲并拢,高高举过头顶,流水无声垂直放下,看得葛谷秋眯起谷粒形状的眼睛,“寒宋王室礼?你是寒宋的哪位王子?没道理啊。” 宋天冬黑色长裤上多出些许泥土,“你怎么知道我是从寒宋来的,王室礼是什么?” 葛谷秋闭上双眼,左手中指拇指飞快点动,有如萧瑟合鸣,最后拇指在小指肚上一划而过,老头鄙夷地睁开了眼睛,“原来如此,浪费了我一篓土米,等你葛爷爷我睡完午觉再说那小丫头片子的事。” 葛谷秋拍拍屁股就进了屋,没忘在里面插上了门闩 腰间悬挂黄桃符的雪白袍少年到底贪玩,借着回家的幌子偷偷溜到了东海岸边一座海屿古国,远方。 少年含着一根猫尾巴草,也不知从哪拐骗来了一只长剑,学着李安生的样子挂在背后,自以为霸气十足,走哪回头率都高,而且带上剑以后那些过路强盗就再也不敢对自己动手动脚了,桃期想到这就开心的不得了,听说远方国美人矫女最多,而且性格率真易骗,自己要是能掳走三四个回去当压岛夫人,那可叫一个爽,看野丫头还敢不敢笑话自己了。 桃期越想越不知何年,甚至连步子都跟着飘了起来,荡荡悠悠,像一只喝醉了酒的鸭子,望着不远处的城门,满面春光,可不知为何,雪白袍少年忽然想起了那个在守岁山救了自己一命的黢黑少年。 桃期不知道的是,此时李安生的脸和救他那天截然不同,苍白胜雪,连嘴唇都变得惨无血色,被牙齿咬得变了形,双手十指更是早已经白骨入肉,五双指甲里积满了血丝肉块,任凭张记宽怎样劝说,少年都是安安静静,一声不响。 李安生指缝间死死攥着老苦头给的那封信,信上说李安生的亲娘还活着,就在大夏燕城长洛郡,如果少年郎想的话,可以去宁州找她,以让母子相认。 这是好事,李安生本来都想放鞭炮敲锣打鼓庆祝了,可一目十行的少年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另外几句话,“为师很遗憾地告诉你,你娘活着是还活着,但时至今日已经被人打入天牢,你要还想见到她的话,可要快点。” 少年的双拳忽然攥紧,青筋爆出,道,“师兄,我走了,你在这边照顾好自己,就算最后考不上,你去找那位不让我进门的大哥就好,不要回长命铺了。” 李安生和粗衣少年交待完一切,挎上剑囊和包袱,从驿站那租了匹白马,一路狂奔,三天三夜,好不容易赶至燕城,和李安生料想的不一样,少年没打听几个人,只一开口宁岚,对方就惊呼出声,“你是说一旬前死的那对冤姐妹?” 李安生恍若遭雷劈,忘记了一切,“你,你说什么?” 路人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李安生,道,“你说的宁岚已经死了,和她妹妹就埋在城外的松林那。” 李安生忽然安静了下来,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才刚刚到这儿,你一定是骗我的。” 待到少年郎多次询问路人茶家,最后看到松林下那两座孤坟,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不顾潮湿冷暖。 少年呆呆望着,墓碑上刻着的是宁岚和宁雪儿的生平家眷,前者家室一栏,只有极其醒目的八个字,“有子安生,不知所归,有夫幽篁,海域。” 这几天来松林的人突然多出了两倍,来此地的目的大都相同,都想看看传闻中在宁岚墓前跪了三天三夜的青衣少年长什么样,和那苦命的姐妹俩又是什么关系。 李安生从这些人口中得知,母亲两人是被当地望族沈家害死的。 于是少年花了两串铜板,一手提着木剑,一人一剑来到了沈府门前,满腔怒火的少年很快就发现沈家的人死了个干干净净,李安生心中,苦不是苦,甜不是甜,双目血红,道,“有人知道是谁杀的这家一家人吗?” 围观人群中出现了一个满脸麻子的矮子,善意提醒道,“是我朝的大将军,许烟。” “哎哟,他好像你说的那个背剑的傻子啊坤少。” 李安生还没有回答,人群被几名华服少年粗鲁野蛮地推开,为首的,正是凌云宗的马坤,李安生眯起虎眸,“许烟是谁?” 马坤骂了句脏话,目光中充满了蔑视,“你还真敢来燕城,本公子不废了你的武道修为就是你娘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醉眼迷离 李安生没有理会马坤,严严正正地对着墓坟磕了三个头,这一幕看得以马坤为首的几个燕城当地公子哥放声大笑,“坤少,几天前我那老爹还拿你当活教材,说你自从那次宗门猎奇回来就好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修为突飞猛进,先前我还不信。” 说话的膏梁子弟相貌平平,鼻尖上长了个痦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脸上叮了一个苍蝇,其父却是燕城税务司司牧,官居五品,油水可追正三品的州官。 马坤今天穿了一件飒紫高领装,比起两个多月前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出招吧,本公子准你用那把破剑。” 马坤在银穗山那次是跟随宗门出去猎奇,一行八人属他境界最高,说是金眸境巅峰都不为过,可也唯独马坤掉了队,这才遇到了李安生和李苦两人。 后来与李安生交手被少年郎重伤后本来问题并不大,要怪就怪马坤的运气有些差,转身就被一只血狼盯上,要在以往,别说一头狼,就算是十头,被誉为凌云宗弟子中佼佼者之首的马坤也不会皱半下眉毛,可那次却是千真万确地被一头狼追着撕咬了几十里,险些丧了性命,最后被四处寻找这位青年才俊的师兄弟们救了下来,可惜的是身上的衣袍连棉绒都被撕了出来,白絮飘飘,丢人丢到了姥娘家。 从那以后,被同门笑称为金眸境第一人的马坤在宗门內的地位一落千丈,虽然表面上平静祥和,背地里凌云宗弟子们人人对此津津乐道,笑掉大牙。 这件事就像座大山一样堵在马坤的胸口,憋的难受,所以马坤一直在找一个机会,一个重新让他扬名立万的机会。 眼下汇聚了这么多人,连自己去找观众都省了,这不正是马坤日思夜想的大好良机吗? “让开。” 李安生薄唇微抿,斜过脸冲周身灵气明显又浓厚了很多的马坤笑了一下,人畜无害,明媚阳光。 被无视的脸上趴着一只苍蝇的官家子弟脸色难看极致,已然在心里记下了马坤一笔,后者浑然不知,也根本不屑这群官二代,只是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安生保持着微笑,拔出这几个月来第一次出鞘的古剑扔向了马坤,后者慌慌催动灵气,蓝色海浪几乎实质,下一秒马坤却又一惊,但很快提着的心就吊了下来,“一把破木剑,还想破了本公子的护体灵气,痴人做梦。” 原来是青衣李安生在扔出古剑后就迅速提起木剑向马坤冲去,木剑通体绽放出上千道耀眼的金光,璀璨夺目。 马坤很轻松地就将柔情挡了下来,可到底费了些许时间,腹部爆发出一团强烈蓝光,汇聚成一面灵气蓝盾,金色木剑相比下就要暗淡了一些。 马坤信心十足,要知道他如今可已经正式踏入了中五境,灵湖中的灵气多了三倍不止,筋骨也更加横练,仅凭还停留在木体境的李安生,拿着把杀鸡的破刀就想宰牛,难如登天,不亚于只读了半年书就想考上头等状元的读书郎。 所以马坤面带嘲讽地双手抱胸而立,甚至还有意挺了挺肚皮,似乎很想试试木剑的力度。 金黄木剑在众人眼前噗地一声穿破了马坤的肚子,青色身影随剑穿过,带出一大堆血兮兮的肠子。 马坤就那么直直地倒了下去,蓝色灵气悄然溃散,再也没能站起来,李安生手中木剑被鲜血染红了脸颊,同样变红的还有在场其余几个贵族公子的脸,那是溅出的血。 “他他杀了坤少” 一位头戴蓝色宝玉帽的凌云宗子弟率先反应了过来,运起周天灵气对准李安生的后脑勺就是一掌拍去,不出意外的话头破血流是板上钉钉了,可惜下一秒就被李安生一剑挑出心脏,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心脏摔在地上碎成了八块,鲜嫩得像块血豆腐。 又是一名凌云宗弟子带头反应了过来,但明显已经不敢再上来送死,扯着脖子大叫,“杀人了啊,他杀人了,快跑啊!” 一众贵公子鸟兽群散。 李安生舔了舔嘴唇,目光干净通透,“杀人的感觉,貌似还不错。” 少年郎将两把剑都放入剑囊中,没有再去捡马坤的东西,漫无目的地往宽阔的河流走去。 两岸黄花盛放正浓,嫩绿芦苇成片成片地倒着,郁郁葱葱,水底散布着鹅蛋样的彩色石头,十余尾红鱼,皆若空游无所依,阳光洒落河底,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道怡然不动的黑影,少年郎无助地坐在河边,望向河流远处,空洞无神。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白色长鬃随风飞扬,像一颗流星,在天际迅速滑过,一马一骑在李安生身旁停了下来,先前已经出了城的大将军许烟又绕了回来,淡然道,“上马。” 青衣少年漠然抬头,望着身穿血红战甲的白发男子,发出了一声不屑意味昂然的轻笑,道,“凭什么?” 白发将军面无表情,声音冰冷道,“你杀了凌云宗大长老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在燕城待下去除了死什么也得不到。” 李安生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笑道,“可是你想带我去哪?” 许烟掉转马身,“你爱去哪去哪,我只负责带你离开燕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安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翻身上马,骏马不安地嘶鸣了一声,立即奔腾起来,风旋电掣。 在李安生和许烟离开不久后,燕城外松林处飞来了三位老者,紧接着上千名腰挂蓝色石头的凌云宗弟子接踵而至,长髯修长老者看到地上的尸体后勃然大怒,一挥衣袖,山林间飓风骤起,人群中一名黝黑大汉当场飞出了数十丈远,狠狠撞在一棵大树上,树木拦腰而断,黝黑汉子奄奄一息。 长髯老者火冒三丈,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断了气的汉子,如同千年寒冰,“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被人杀死,留你何用。” 左边矮胖灰衫老人没有阻止长髯老者的暴行,低下身摸了一把马坤的血,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他往西方逃去了。” 长髯老者仰天长啸,十指深深扎进骨中,双眼血红道,“发出凌云令,抓到杀我徒儿之人,赏玉钱十万,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我宋天衣也一定要让他碎尸万段!” 傍晚时分,夕阳的影子被烈马拉得很长,余晖下,宁州边境的一座小城,药王城,西南城脚下有着一家小酒驿,七八丈大的院地,三两张槐木桌,一个柜台,两个青石大酒缸,鲜绿鲜绿的,像长了一层苔痕。 这就是小酒驿的全部家当了,不过后方还有个院子,是东家和店小二日落而息的地方。 酒驿外是七八棵青桃树,到了春夏的季节,林叶茂密,树底下阴凉得很,因此客人们很喜欢让那个腿有些瘸的小二拉上一张桌子,在桃树下面饮酒作乐。 昏黄的余光悄悄溜过枝叶间的缝隙,爬到酒壶上面,对着老木桌前新少年挤眉弄眼,一地金灿灿的光辉。 “别喝了。” 许烟按住了李安生的手,把酒盅拿开,他没想到这个面前青衣少年会如此伤神,白色的长发在黄昏下显得有些落寞,“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你认识她们吗?” 李安生倒了倒手中的酒杯,醉醺醺道,“我和马坤,嗝~是死敌啊。” 少年喝酒不上脸,一个酒嗝出来,口中的酒气冲天。 许烟望着少年的眉眼,有些恍惚,竟是又把酒壶还给了少年,“我是问你和坟墓里面躺着的人什么关系,你” “什么什么关系!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李安生接过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下去,被酒呛到,咳嗽了大半天,少年眼眶红红的,怎么会这样呢,老苦头不是说是她不要自己的么,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一面,甚至都快忘了她的样子,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啊? 酒壶里的酒很快就没了,辛辣,烧心,嗓子眼火辣辣的,整个丹田就像被大火燎着一样。 少年还记得的,炎炎夏日热得翻来覆去迟迟睡不着时,是一把破烂的蒲扇摇动了整个夏天。 每个深夜疾病缠身时,那个背起自己连同满天雨幕的脊梁,不算太结实,但撑起了昏迷不醒的少年。 大雨夜学堂归来再返回去,只是为了掉在到处水珠乱跳的泥泞路上c小石堆旁的几十文钱。 那个喜欢做每张饼只抹上一颗花生那么大一点油都不舍得吃,等着自己吃够才敢去撕上一口尝尝咸淡的女人。 那个当自己被学堂几个顽劣孩子合伙欺负到哭了后,带着少年气势汹汹地去找那些孩子的家人力求道歉的女人,哪怕对面站着的是高过女人一头,比她要强壮了不知多少的男人啊。 少年至今还记得那个黄昏,那个女人说过的一句话,我的儿子,我自己都不舍得欺负,你动他一下试试。 那个时候,在少年的眼里,那个女人就是天。 有她,风进不来,雨打不透,再小的烛火也不会灭,再黑的夜晚少年也不怕。 抱着又一坛酒一饮而尽的少年郎笑了,展开两个胳膊,就那么后仰着躺在了携有微微青草香的泥土上,醉眼迷离里轻声呢喃,“女人,你忘了自己打过我多少次了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酒醒客散 许烟没有再问李安生和沈岚沈灵儿是什么关系,因为一直一身青衣的少年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如一摊烂泥。 白发苍苍的大将军也不想再问了,有些事情不需追根剖底,心中自有一盏明灯,冲小二招了招手,许烟也端起了酒杯,“小哥,再来两坛酒。” 当店小二把酒送过来,白发将军笑道,“再去拿一个碗来。” 店小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并善意提醒道,酒驿后面的小院是可以住人的,要不要先把地上的小客官扶到后面去,许烟喝下一大碗酒,瞳孔中爆发出一缕精光,精神矍铄道,“不用,去拿只碗来,把菜撤掉。” 从拴着白马的马棚后面走出了一人,白衣胜雪,相貌俊奇,八尺有余,衣襟上纹了一条龙鲤锦。 许烟仰脖灌了一大口酒,豪爽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白衣男子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并不想来,这个孩子是?” 许烟搬出一条长凳,使劲拍了拍,“我姐家的孩子。” 白衣男子一挑凤眉,“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姐姐?” 白发将军默不作声,店小二将碗摆至了白衣男子身前,白衣男子礼貌地点头微笑,衣襟间龙锦鲤像是活了过来,在云中游动,“谢谢。” 店小二连忙摆手退下。 许烟给白衣男子倒上了酒,拿着自己的酒碗一碰,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狠狠抹了把嘴,“雪儿的姐姐,宁岚。” 白衣男子若有所思,端起盛有烧酒的白碗放到嘴边舔了下道,“皇上已经派文太尉来抓你了,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许烟扬起脖子,再次一饮而尽,“扬州。” 白衣男子一口一口喝着酒,咂了咂嘴,“扬州那边战火连天,是个好去处,只是你换个名字罢。” 用碗喝酒到底不过瘾,许烟抱着酒坛啃了起来,喉结来回剧烈滚动,爽快非常,“哈哈哈哈,你叫年南枝,我就叫南八怎么样?” 真实身份是大夏十将军之白云将军的年南枝舒尔一笑,喝完了剩下的酒,“这酒,痛快!” 许烟深以为然,盯着碗里的酒,目光流转不定,“可我还是喜欢许烟这个名字。” 年南枝猛地站起身,酒碗摔了个稀碎,豪放道,“老子再给你赐个远字,从今以后你就叫许远吧!” 许烟眯起双眼,一拳捶破厚重酒坛,“可。” 安州黑铁城。 今天胖乎乎的老人鹤未换很开心,大早上起来就把院子扫了个干净,择下一大把嫩绿的苹果树芽叶,烧开一铜壶水,摆上两个蒲团静静等着旧交的到来。 鹤未换才将将坐到柔软的蒲团上,一道灰色身影就鬼鬼祟祟地推开篱笆门溜达了进来,憨厚老人起腰去拿八仙桌上的梨盘,再坐回时一张笑嘻嘻的老脸就出现在了鹤未换鼻尖前,把老人吓了一跳,惊呼道,“吓死俺了,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那张皱褶累累的老脸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卸下了背后的两把巨尺,神采飞扬道,“也不看看小爷是谁,暮逍遥哎,小爷可是鬼谷派第三代传人,鬼谷派,晓得不?” 鹤未换笑呵呵地拿出一个梨子递给满脸得意的背尺子老头,纠正道,“是第四代,第四代。” 暮逍遥夺过大鸭梨,狠狠咬了一口,“啊呸,小爷说第三代就是第三代,我师父的师父就是鬼谷子了,你一个歪瓜裂枣,懂撒子。” 鹤未换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起来,像是在哄小孩一般,“是是是,第三代,第三代行了吧。” 背着俩尺子的怪老人瞪了一眼鹤未换,白花花的梨瓤嚼得有滋有味,“嗯,那啥,今年的梨水份少了啊,你是不是光顾着钓鱼忘记给老家伙浇水啦?” 鹤未换拿起一个鸭梨看了看,蛋黄蛋黄的,“俺没忘啊,俺天天都有浇的。” 背尺老人伸出一只手指着鹤未换,另一只手捂着肚皮笑骂道,“说你憨你还不承认,天天浇水不把老家伙给撑死了啊?” 鹤未换把暮逍遥放在桌上的梨子夺了过来,“不给你吃了,给你吃你还笑话俺,你知道俺说的是旱季才浇水的,想吃自己买去吧你。” 背尺老人连忙低声求饶,鹤未换冷哼一声,把梨子又还了回去,道,“你让俺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娃娃,俺给你留意了,可是哪有符合你那么多苛刻的要求的啊,就前不久在南边河里钓鱼时看到一个黑袍少年还不错,可人家小伙子挎的是剑,可不是你这样的尺子。” 暮逍遥气呼呼道,“谁说小爷这一派不能背剑的啊,你怎么不把他留下来啊!” 鹤未换显得格外吃惊,“啊?你又没跟俺说,俺以为” “得得得,你快告诉我那个小子往哪边走了?” 老人急乎乎往身上套巨尺,打断了鹤未换的话,后者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俺看到他是半年前的事了” 暮逍遥手上的动作嘎然而止,瞪了老友半天,颓废道,“罢了罢了,看来是老天铁了心要和小爷过不去了,小爷对不住小爷的师父啊,苍天啊,大地啊。” 鹤未换第一次不耐烦地给了暮逍遥一巴掌,“你一口一个小爷小爷的,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有没有点正性?” 暮逍遥难得老实了下来,埋怨地看了一眼鹤未换,像刚刚过门受婆家气的新婚小媳妇,幽幽道,“你个坏蛋,咋能这样说小俺?” 鹤未换脸色古怪,身形急忙后退,“你,别,别这样,俺不得劲。” 暮逍遥大笑了起来,得瑟道,“你看看你,咋样你都不舒服,净你的事,好了,说正经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六十五了?” 鹤未换望着暮逍遥,不说话,但神色已然分明:你问这个干啥? 背尺老人再次卸下来挂着的黑木巨尺,认真道,“我教你一套我们鬼谷派的吐纳呼吸法吧,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鹤未换哦了一声,旋即趴在了胳膊上,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暮逍遥有些不开心起来,“为什么?” 憨厚老人呲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道,“你能不能教教俺媳妇?” 鹤未换背后,一老妪半坐半躺在床上,双眼呆滞。 看上去已经有甲子高龄的背尺老人,无声哭了起来。 鹤未换急了,“你这是做啥?” 背尺老人摇了摇头,泪水混合着梨瓤一起吃下,“我也想救嫂嫂,可是,可是” 老人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鹤未换按了按老泪纵横的暮逍遥的肩,已经没上年那么结实了,“这有啥,俺媳妇啥样俺又不是不知道,喝茶哈,这是俺新沏的苹果茶,快趁热尝尝。” 暮逍遥推开茶杯,泣不成言道,“可是你走了嫂嫂怎么办。” 憨厚老实了一辈子的老人霎时一愣,喃喃自语道,“俺还能活上几年吧?” 暮逍遥抹了把泪,使劲摇了摇头,“你走后嫂嫂怎么办?” 背尺老人原本不愿说的,可一看到老友,自己就忍不住,每句话都像在煎熬,到底决定泄露天机,至于后果,凭借着鬼谷子重徒孙的身份,他还能承受得起,大不了早几年找个弟子传承衣钵就是了。 但面前这个傻家伙不一样啊。 暮逍遥不敢再去看鹤未换,后者搓着生满茧子的大手,不知所措。 静默了半天,憨厚老人开口道,“你教俺那个什么法,会对你有啥坏处吗?” 暮逍遥终于笑了出来,一个劲地摆手,“不会不会,小爷是谁,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有能伤害到我的东西。” 憨厚老人索视了一遍老友,觉着不像是在说谎,终于点了点头,嘿嘿笑道,“那俺跟你学。” 背尺老人微微颔首,转过身却是泫然泪下。 逆道而上,教一个外人鬼谷派不传功法,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天道反扑,只大不小。 桐州境内,有少年从桐州最大的青楼云雨殿二楼仓惶跳下,一瘸一拐地往人群中跑去,少年身后是云雨殿老鸨带着四五个精壮大汉,骂骂咧咧道,“让老娘逮到你非扒了你的皮,剁掉你的玩意儿!” 凭借着幸运又逃过一次的少年长出了一口气,瘫在墙根下用手扇着风,“还好还好,幸亏本小爷跑得快。” 一想到云雨殿二娘子的柔软腰肢,少年不由整个身心都荡漾了起来,全身骨头一阵酥麻,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落,过了一会儿少年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位喜欢穿着青色衣服的好友,不知不觉中就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口水流了一地,“嘿嘿,他个二愣子肯定没有小爷这么好的艳福。” 少年一袭黑袍,腰间挎着把白鞘长剑。 南林教谷,青红金三座学宫,每座千里,分属儒家三大师祖,青色学宫属于儒家小人機然,红色则属于颜路,金色学宫的主人据传是儒家的一个老秀才,资历老,年岁老,学问更老。 教谷近几日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前不久被儒家祖师爷赶出去的“逆徒”颜路回谷了,而且在回来的当天就带着座下弟子把教谷三师祖機然的关门弟子年飞给一掌拍死在了悬殊殿顶天柱上,随后颜路扔下一口棺材带着弟子扬长而去。 等機然带着大弟子徐叫天回来的时候,年飞的尸体都生出了苍蝇,身高五尺的儒家大君子勃然而怒,追问座下其他弟子为何无人收尸,近千弟子唯唯诺诺大半天,機然方才得到一句答案,“二师祖说了,谁敢救年师弟的尸体,下场和年师弟一样。” 機然气极而笑,挥手收下心爱挚徒的尸体,尸体变小数十倍,機然卷着尸体就飞出了玄书殿。 这位教谷的三师祖临走前连说了三声好,每一个“好”字出口,悬殊殿內都跟着变暗了几分,直至最后一个“好”字出口,整座悬殊殿暗无天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疏漏 李安生醒来的时候许烟正似笑非笑,面带春风地看着他的胸口,少年郎有些头皮发麻,可低头一看,几天前就陷入了沉睡的黑猫影子还在衣怀窝着,旋即就明白了些什么,也没有解释,站起来道,“小二,结账。” 出于常年的职业习惯,趴在酒驿门口瞌睡的店小二条件反射般就站了起来,将一块深灰抹布搭在肩上,也不管眼睛睁没睁开,就换上了一张能拧出花来的笑脸,“哎,客官,来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金白金白的,从马厮一角的格窗间走进来,酒驿的粗木桌子上,酒碗c酒壶c七拼八倒的铁筷,都被阳光滚上了一条洒金的花边。 马厮里的马儿甩了甩蹄子,打了个响鼻,走向笑魇如花的白发将军,将军道,“我叫许烟,嗯对,现在是许远,是你母亲的妹妹的丈夫,以后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 李安生转动一圈脖子,软骨咯嘣脆响,“你跟我母亲很熟吗?” 已经改名为许远的大夏将军牵过马匹,笑道,“我就要去东南面的扬州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安生拍拍脑袋,昨天酒喝多了,到现在头还有点沉,“我这趟出来不少时日了,回家看看,最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本来已经翻身上马的许烟严肃起来,正色道,“你不能再回燕城了,至少两年内不要再去,那里是凌云宗的宗门源地,这种山上神仙宗门哪怕在俗世上大打出手,搅乱风云,朝廷都很难出手管制的。” 李安生喝了碗白开水,爽入心扉,少年背上剑囊扬了扬手,笑比河清,“多谢许将军的好意,我不回燕城,你知道从这儿去黑铁城怎么走吗?” 许烟拉直了缰绳,目光中露出一丝疑问的光芒,“你也去黑铁城?” 李安生马上就明白了许烟的话,笑容可掬道,“大将军,再捎我一程吧?” 白发男子仰天大笑,粗矿声音如山丘原野,“与你这小子还真是有缘,上来!” 守岁山脉,长命铺门前有着两垄菜圃,还有棵苹果树,那两方菜圃是是李苦打春时撒下的一包菜种,苹果树是李安生小时候吃苹果随口吐出的果核长出来的,在少年的悉心照护下果树已经开花结果,碗口那么大的青苹果缀满了枝头,菜圃中也结满了水灵新鲜的瓜果蔬菜。 老人还是披着那件素色云衫,甚至连李苦喷出的血污都还在胸襟上沾着,李苦比起李安生走时气色倒要好了不少,脸庞红润润的,李苦身后不远处飘着一条海蓝色大鱼,大鱼上盘腿坐着一位海衫少年,少年一头蓝发,闭着眼睛,大大的鼻涕泡如梦如幻。 李苦摘下一根嫩绿嫩绿的黄瓜,放在云衫上擦干净毛刺,咬下一口,嘎嘣脆,“我们能不能不打,这是如愿佛和我的恩怨,与你们道家,无关的。” 大鱼张开嘴,吐出来一个个透明的泡泡。 老人哈哈大笑,吃着黄瓜,走到大鱼跟前,伸出沟壑纵横的手掌摸了摸大鱼的额头,后者轻轻蹭了蹭李苦,发出一声低咽,李苦吃完手中的黄瓜,精光爆射,“好,那我李苦今日就以佛宗天门弟子的身份和你道家正统一战,只是我有一个请求,我们去银穗山谷东打。” 大鱼上的蓝卷发少年第一次睁开了眼,赤金双瞳无比诡异妖魅,就像两个深深的金色漩涡,能吸进世间一切物,“被阿言看到了不好。” 李苦身形骤然腾空,双手负后,有如高高在上的神灵,“我们放开了打便是,阿言嚒,就算他想看也看不到了。” 赤金瞳孔剧烈颤抖,冥冥中有一道赤金火焰犹如大漠落日滚滚升起,“阿言他去了?” 李苦不再作答,身形化作一展白影向东南方掠去。 大鱼摆动身躯,化为一团墨蓝海浪游入空中不见。 须指间后,银穗山谷东部一道紫光直冲天际,密密麻麻的金色佛家梵文游绕在粗壮深紫光柱上,宛若蛟龙,紫光最盛的地方有老人仰天大笑,老人最后推动双掌,满天白云疯狂地涌向紫柱,使之整个银穗山谷上空万里的云朵都被吸进了紫光中,在某一刻整个天幕全都变成了巍峨壮观的紫红色。 最后一道极细极细的幽光从天柱般的紫光上划过,拦腰截断。 无声无息,紫光消散,幽光飘远。 这一幕惊出了无数个隐匿于守岁山脉闭关不世的修士,十几道白光从遥远的北方飞奔而来,却被上百位身穿深灰道士服的道家弟子尽数拦在了蛮荒雪原外,上千道凌厉的白光劈天盖地卷向守岁山脉,白光过后,先前仙风鹤骨的几百名道家子弟尸骨无存。 与此同时,行走于南瞻部洲的一位穿着金裟的光脚和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望向几十万里之外的北方天空,和尚抬起长满青涩胡茬的下巴,眉间皱成了一道川,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如愿,如来,如来,如愿。” 忽然,这位名冠大半座天下的佛家金佛瞪圆了双目,“八百年了,也罢,也罢,我秀荷今日就放下袈裟,立地成佛。” 只见身穿金袈的光头和尚一个大鹏展翅,整个人已是到了千丈高空,身上袈裟尽碎,化作十万道利箭朝整座南瞻部洲域辖內的寺庙僧院嗖嗖而去,上万座佛殿之上的佛祖金像在一块纯金布条射入之后,轰然炸碎,崩做一地齑粉。 修了八百年佛道的秀荷和尚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疯狂大笑,笑得将要喘不过气来,而后直直向上冲,冲至天穹极高处,再也不能前进分毫,没了金袈裟的秀荷哈哈大笑,身上黑锦僧裤被飓风顶得猎猎作响,最后整条锦裤烈碎开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宽宽的布块变成布条,由布条化为棉絮,粉末。 南瞻部洲下某座小院,院门口有个稚童指着天幕大呼小叫,“爹,娘,快来看啊,天上有个蚂蚁在往下掉哎。” 等到小孩的大人出来,孩子先前所说的蚂蚁神奇地变得有酒杯那么大,随后有木勺那么大,瓷盆那么大,直至尸体砸在孩子不远处的一幢房子上,把房顶砸了个大窟窿,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那家整个院墙也跟着轰然塌陷,孩子才嚅嚅道,“爹,娘,那好像是个死人” 夕阳下一人一马的身影被拉得格外长,李安生站在槐树蔓出院墙枝桠的荫凉下挥着手,跟许烟告着别,直到一身血红的那个人和那匹雪似的白马消失在视线中。 这两日李安生在许烟那听到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例如某个妇人喜欢在深夜时坐在院中望月,望着望着不知不觉间就衣衫尽湿,有的是露水,有的是泪。 李安生不愿再想。 李安生不敢再想。 沈家一家已经被许烟灭门,少年还能怎么样,一一许烟并未告诉李安生,帝都还有个沈东河,说到底,那位大夏长洛王才是真凶。 李安生抬起头,透过发间洒进淡金阳光,映得少年的瞳孔都金灿灿的,少年敲响了身后的柴扉,院内有声音传来,“别敲了,门开着呢,自己进来就行。” 李安生走进去,会心一笑,宋天冬果然也在这里,少年郎寻视了一圈也没发现那个身影,不禁疑惑道,“月儿呢?” 正在扎着马步的宋天冬虎眉紧皱,道,“被人抓走了。” 李安生吃惊道,“我才走了几天,被什么人抓走了?为什么抓她?” 葛谷秋不耐烦地打断了李安生,一脚把一张小板凳踢了过来,道,“问那么多屁话有什么用,你又管不了。” 宋天冬叹了口气,“不认识,说是什么东海琴宫的两个女仙子。” 李安生心中哑然,失声笑道,“我知道东海,还真没听过琴宫这个名字。” 这回倒轮到葛谷秋刮目相看了,满腹狐疑道,“就你,听说过东海?” 李安生没有理会他,对宋天冬道,“在我家乡最东边,从守岁山圆月崖上往东望,就能看见东海,但我不知道你说的琴宫在什么地方。” 宋天冬喜出望外,松下了架子,急道,“你能带我去东海吗?”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到东海的,你把我送到你说的圆月崖就行,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李安生正要点头答应,葛谷秋在一旁冷笑了起来,“呵呵呵,就你现在连个架子都站不稳,别说东海,就算把你扔到琴宫楼殿外也是白搭。” 宋天冬脸上的欣喜之色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又老老实实扎起马步来,看得李安生有些纳闷道,“你不教他如何引入天地灵气,打开他的灵门,让他站马,意在何为?” 葛谷秋打翻了木墩上的茶壶,瞄了眼李安生,道,“你是怎么看出老夫也是修道之人的?” 李安生不顾宋天冬眼中的惊讶,感觉有些好笑,“你比我高出那么多个境界,看不出我是也是修士?” 葛谷秋拿起茶壶啜了一口,哈口热气,道,“可是老夫设的障眼法就算是与我同境的修士也很难看出来,除非和我一样是鬼谷派的人,你可不是。” 李安生心中一惊,再次向葛谷秋望去,浑身上下都缠绕着浓厚的彩色灵气,没错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小院激战 葛谷秋放下茶壶,“还是看到了对吧?” 李安生微微颔首,道,“你这障眼法好像不怎么管用啊。” 葛谷秋神色古怪,摸着下巴,道,“难道是我老了?不对啊,鬼谷派秘诀外人怎么可能看得透,算了算了,先不管这个,师侄,听师叔一句劝,守岁山。就别回去了。” 李安生伸伸懒腰,把剑囊卸了下来,铺在大槐树下,将两柄剑分到左右两边,打了个哈欠道,“在你这借助一宿啊师叔,你该不会撵我这个师侄吧?” 李安生嘿嘿一笑,侧着身子躺了下来,背对着宋天冬和围着布裙的老人,挡下一脸槐荫。 葛谷秋在布裙上擦了擦手道,“你还真不客气,身后跟着这么多尾巴,就直接上老夫的院子里来了,知道的以为你在避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着一伙强盗要拆了人家的家呢。” 青衣少年嘴角浮出一抹坏笑,宋天冬愕然道,“我说你怎么回来了,感情也是惹上麻烦了。” 李安生摸了摸鼻子,扯过包袱盖在了肚子上,“又不多,一共才七八个人,师叔肯定能解决的。” 李安生鼾声微起,葛谷秋跺了跺脚,气道,“你们几个狗杂种别进来,等老夫出去!” 老人说完提起布裙一脚,气势暴涨,满头乱发如张牙舞爪的恶魔,来回摆动,另一边,大槐树旁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五个人,蹲在那一动不动,齐齐地盯着葛谷秋,头上都戴着一顶红斗篷,宽大灰袍,脸上都长着一个鹰嘴鼻,下颚瘦削。 眼看着瘦弱的老头朝院墙这边走来,墙上挨着门那边蹲着的一个鹰嘴鼻老头动了起来,从墙头闪电般扑下,露出锋利的五爪,挖向葛谷秋,后者看着面不改色,抖了抖布裙上的白面,满脸可惜道,“哎呀,这么多谷子都舍啦。” 布裙上白末扬至半空,翩若一条白练长蛇,如野鬼枯爪般的十指碰上白面,白骨迅速腐化成浓黄怪水,咝咝直冒白烟,斗篷下一张鬼脸赫然浮现,一把撕烂斗篷,尖叫声逼裂耳膜,“啊!” 宋天冬瞳孔动了动,厚唇嗫嚅,这就是葛爷爷追求的道么,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不稀罕,可是又要救妹妹,少年终究一句话没有说,葛谷秋正声道,“娃娃,看仔细点,我可只出手一次!” 宋天冬紧忙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看向葛谷秋,却发现槐树下一颗脑袋用双手托着,也在认真地看着葛谷秋的一举一动。 李安生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扬起一只手道,“还不快看着,不想救你妹妹啦?” 穿着一身寒宋礼服的少年连忙正襟危立。 而其余四个长着骷髅脸的怪人相视一眼,戴上血红斗篷,纷纷转身跳下院墙,逃之夭夭,李安生啧啧了两声,“真精彩,师叔这不轻易出手,一出手果然让师侄叹为天人。” 葛谷秋抚掌大笑,“哈哈哈哈,低调低调,师叔也好久没有打过架了,筋骨都变懒了一大半。” 毫不知耻的瘦弱老人话音一转,“娃娃,你看清了没?” 宋天冬心中暗暗唏嘘不已,表面上却还是给足了老人面子,奉承道,“嗯,葛爷爷出手太快,天冬没看清。” 葛谷秋捋捋胡须,得意道,“我就知道你分心了,本来老夫就出手这么快,寻不到我出掌的踪迹也不怪你,以后再有机会的话看仔细点就是了。” 李安生出声打断葛谷秋,指了指柴木门,“看那边。” 葛谷秋满腹狐疑地朝自家破旧的柴门看去,刚想说没什么啊,立马脸色大变,双腿伸直,双脚如大鼎牢牢坠向地面,“喝!” “啪~哗啦~” 不大的柴木门,在这一刻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木板四落飞向天空,化为满天木花碎屑,空旷旷的门槛外,有着一位穿着花衣裳的老妪,一脚把院门踹飞后老妪的脚还没来得及放下去,花布鞋上裸露着一截白袜子,老妪瞥到院子里围着布裙的老头,急忙放下了在半空中伸着的花布腿,害羞地掏出一块手巾捂住脸,时不时透过指缝偷瞄上几眼葛谷秋。 李安生神情一亮,颇有兴趣地把老妪从头看到了底,又拿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葛谷秋,怪笑道,“师叔莫不是对这位大妈有意思?” 葛谷秋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道,“我去你奶奶个腿,你个小不死的和李苦真不愧是爷孙俩,简直一个砖窑里烧出来的,害人精!” 老人说这话并非信口开河,若干年前当葛谷秋和李苦两个人还在一起游历时,后者没少坑前者,让葛谷秋记忆最深的一次就是两人说好一起偷看隔壁年轻的林寡妇洗澡,结果看到一半血脉喷张时李苦说要去撒泡尿,葛谷秋挥挥手让他赶紧走,别捣乱好事。 然后二十郎当岁的李苦就走了,一转身进了林寡妇家的院子,随后葛谷秋就发现在屋内浴盆里玩水的美人儿站了起来,葛谷秋瞪大了眼珠,抠着墙壁上的洞,背后却传来了幽幽的声音,“老葛,看啥呢?” 葛谷秋连头都没回,骂道,“去你奶奶个腿的,你撒泡尿不当紧,小娘子还没了。” “哦,是吗?” 披着外套的林寡妇笑颜如花,挑了挑耳畔的发丝。 “废话,不信你来看看,真晦气。” 葛谷秋刚回答完才发现不对劲,下意识中就跪在了地上,“林大嫂我错了林大嫂。” 胳膊那么粗的顶门棍,呼在葛谷秋的身上一下子就断了。 女人身后,李苦笑得直不起来腰。 想起往事,葛谷秋不禁泪流满面,狠狠地瞪着李安生,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小杂种,看得后者寒毛倒立,“喂,她过来了啊师叔。” 李安生说话的空当,原本娇羞不已穿着一双碎花布鞋的老妪竟也真的朝葛谷秋走来,那走路的架子,可谓一步一莲花,可惜的是老妪身后还跟着五个斗篷鬼脸。 葛谷秋狠狠剜了一眼李安生,方才正视起老妪来,猥亵的老脸很快就笑成了一朵栴黄的菊花,“阁下是土鬼堂的三尺鞋吧?” 老妪点点头,脸上飞出一抹红云,却也大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葛谷秋看,“人家有名字,豆觚。” 葛谷秋冲李安生喊道,“六境武修,兵器是她脚下那双花鞋,她身后几个土鬼不入流,你能对付得了,小心点。” 李安生擦擦冷汗,这不摆明了坑自己吗,果不其然,葛谷秋话还没说完,几个鬼脸就把李安生围了起来,虎视眈眈。 李安生耸耸肩,抓起剑囊一跃而起,宁可先发制人,也不可后下手遭殃。 李安生这一下跳得很高,超出几个土鬼头顶两三丈,一手持剑囊抡向一个土鬼脑门,同时落在另一个土鬼肩颈上,使出全身力气左右一转,“咔嚓。” 土鬼的头颅被力大无穷的李安生轻松拧断,少年的剑囊却是抡了个空,拿身下土鬼的肩膀用力一踩,身形飞速后撤,犹如大鹏展翅,李安生将灵气注入鼓鼓的剑囊,看着围攻来的四人,面不改色,利爪逼至身前,李安生猛然低头弯腰,手中剑囊狠狠地砸在了土鬼胯上,反身又是一拳,金色气浪爆出,竟是直接把另一个土鬼的胸脯轰得凹出来个大坑,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传来,和先前无异,惨绝人寰的叫声再次响起,“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剩下最后一个土鬼伸出的利爪停留在半空,漆黑眼眶渗出些许血丝,一道青影再次高高跃起,倾斜砍下,金光闪过,柔情剑上多了几滴污血。 一切都太快,甚至连绰号叫“三尺鞋”,真名叫豆觚的老妪都没反应过来,目光有些涣散,宋天冬更是像截木头一样愣在了那儿,嘴唇上下蠕动着,没有半点声音。 葛谷秋揉了揉双眼,终于确认了这不是在做梦,不由多看了李安生几眼,眼看着面前这个一袭青衣的少年就要收起古剑,豆觚连忙大喊道,“等等!” 李安生看了看两边,把古剑横放在肩膀上,指了指鼻子,“我?” 豆觚频频点头,快速朝李安生走去,一道轻风吹过,葛谷秋挡在了她的面前,“怎么,大名鼎鼎的三尺鞋今天要欺负一个后辈?” 老妪竟是直接伸出干枯的手爪朝葛谷秋抓去,后者冷哼一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劲的戾气,满头花发无风飘动,“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李安生拍了拍手,道,“我觉得你很有趣唉,从我出山开始,你就一直派人跟着我,期间还有两次差点忍不住就要杀了我,此刻又对我的剑感兴趣,你不觉得太晚了么?!” 少年骤然暴起,双手握住古剑,猛地向花白老妪劈去,空气中散发出丝丝黑气,夹杂着金色的气浪,竟是使得柔情剑身荒荒燃烧了起来,古剑直逼豆觚满头花发,“起来!” 葛谷秋大惊之下慌忙闪到一旁,巨剑劈星斩月般斩下,豆觚眼中烈焰蹭地烧破天际,老妇大喝一声,身形暴退,脚下花鞋变大上百倍,被密密麻麻的死灰灵气环绕着,迎着古剑就扇了上去,“轰~” 势不可挡的古剑劈在两只花鞋上像是遇到了一片沙漠,柔软无力,却就是冲不出去,不由嗡嗡长鸣,少年怀中一道黑影飞速掠出,“喵呜~” 黑猫影子从鞋底掠过,犹如下山猛虎,气势滔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至老妪脸庞,下挠了个血乎淋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青雪福地 突然出现的黑影让豆觚措手不及,待到她伸手要抓脸上之物时早已面目全非,老妪一狠心,竟是张开嘴一口咬在了黑猫身上,黑猫影子吃痛,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嚎叫,扬起一爪狠狠地朝老妪的眼珠上挠了去,“噗呲~” “啊~” 豆觚的惨叫声响起,张开嘴松开了黑猫影子,伸手往眼眶摸去,原本该是放着圆滚滚的眼珠的地方化为一滩绵软血浆,老妪惊恐万状,只是容不得豆觚再叫出声,葛谷秋的铁掌便是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她背后,浑厚的掌气直接冲破豆觚肉躯,在前胸崩出浩瀚血雾。 豆觚做法变大的花布鞋像被扎破的气球一般噗地一声变成了砖头大小,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少年手中古剑再无阻碍,浓烈金光促然大放,直直带着李安生从豆觚身上劈过,冲出去几十米,将老妪整个人一分为二,体内大动脉尽断,鲜血竟是喷到了院外的大街上,一地红浆粘稠。 葛谷秋飘掠至晃晃悠悠的青衣少年跟前,浓郁白光蹭蹭直冒,包满了老人整个手掌,葛谷秋一掌打去,李安生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手中的古剑也被击飞了出去,少年面如白纸,声音微弱至极,“咳咳,谢谢师叔。” 葛谷秋扶着李安生坐在地上,接连又往他后背c脖颈c胸膛,大腿等处打了十几掌,李安生的脸色才渐渐红润了起来。 葛谷秋脸上阴得像六月的倾盆大雨,说来就来,站在屋檐下一眼放去,水汽朦胧,暗无天日,“我不说,你自己应该知道。” 黑猫心疼地在李安生腿上蹭来蹭去,少年郎抚慰着黑猫影子毛茸茸的脑袋,笑了笑,只是他现在的样子不管再怎么笑,看上去都有点惨兮兮,“没事的,没事的。” 少年才说完话,马上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随即一大口鲜血喷出,黑猫惊慌地抬起脑袋,像极了纷纷落下的血雨。 葛谷秋黑着脸从怀中掏出一枚土黄丹丸,咬牙道,“也罢,既然一直以师叔的身份自居,算我欠你的。” 李安生轻轻摇头,却是被葛谷秋轻易地拖着下巴把丹药吃了下去,唉声叹气道,“唉,这是道家的皇品天心丹,一粒值一枚寒食钱呢,便宜你了啊呜呜。” 老人说到后面,竟是满脸丧色,似是懊恼不已。 丹药入口,李安生只感觉身心冰凉,如清爽溪流,冲涮体内经脉百川,将所有脏泥深垢全都洗了个干净,更让人喜的是当这股清凉流至李安生的灵湖时竟是分出一大半,如潺潺流水,全都汇入了他的灵湖,使他的灵湖水面涨了半尺有余,这让李安生大喜过望,但还是故作云淡风轻道,“得了吧,那个老妇人身上的宝贝可不比这粒天心丸差钱吧,都给你还不行嘛。” 葛谷秋气得跳了起来,指着李安生骂道,“死兔崽子,你知道那一粒天心丸值多少白玉钱吗?一万枚啊!一万枚!” 李安生原本残破不堪的脏腑大已修补完好,短短几个喘息的时间,竟是已经能站了起来,不禁感慨天心丹的强大功效,当下听到葛谷秋的话,微微皱起一对丹凤眉,“一万白玉钱?” 葛谷秋擤了一下鼻子,搜起豆觚身上的东西来,不过弹指间的功夫,就搜刮出了三个藏宝袋,眉笑颜开,“这不人不鬼的妖婆娘宝贝还真不少,师叔我托大,拿两个,这个小的就给你吧。” 葛谷秋说着就把一只橘黄色的藏宝袋扔给了李安生,后者把藏宝袋打了回去,道,“一万枚白玉钱太多,我还不起,我这有块从九头蛇肚內挖出来的寒石,应该能抵一部分钱,对了,还有颗九头蛇蛋,你看看值多少白玉钱,连同这个藏宝袋里面的东西,都给你。” 这次轮到葛谷秋吃惊了,“九头蛇蛋?皇级魔兽九头蛇?” 李安生眼中精光一闪,将蛇蛋从藏宝袋內拿了出来,“我把它放在这里面了,孵大半是孵不出来了,不过我想这颗蛋也能值几个钱吧?” 葛谷秋连连吞咽口水,瞧着李安生往外摆着东西,幽绿如磨盘那么大的蛇蛋,比茶壶还要大散发着抖抖寒光的寒石,老人再也忍不住,疾豹般冲了出去,口舌打颤道,“这这么大的寒石,还有这这这,居然真是九头蛇的气味,臭小子你怎么得来的?” 葛谷秋不住地摩挲着蛇蛋,又恋恋不舍地转过来亲亲寒石,像极了乡下人进大观园,毫无颜面可言,李安生看老人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捡了个大篓子,忍不住问道,“这两样东西很值钱吗?” 葛谷秋摸过来又摸过去,最后下定决心,托起寒石道,“这个东西我要了,除去那个小的外再给你一个藏宝袋,换不换?” 李安生唔了一声,道,“你还没告诉我它们值多少白玉钱呢。” 葛谷秋神色纠结,像是经历了很难的抉择,忍痛割爱道,“那老妖婆身上一共三个藏宝袋,加上那只君级法宝绣花鞋,我只拿那个绿色的藏宝袋,其余的都给你,另外。” 老人咬了咬牙,一闭眼,“另外天心丹的账一笔勾销,除此之外我再给你五个芒种钱,如何?” 这次换李安生吞了口口水,他料到寒石值钱,可没想到会这么值钱,少年不知道的是寒石对身体滋补极大,有固本培元的作用,能够大大提升修士破镜的概率,有了这块这么大的寒石,葛谷秋甚至可以冲击一下九境! 一旦跻身乘舟境,那么葛谷秋在整个大夏都将会是顶尖的存在,寿命会一口气增加两百年,所以说这笔买卖到底还是葛谷秋赚了。 李安生犹豫了片刻就点头了,“可以,那只绣花鞋我不要,那两个藏宝袋给我,然后再给我三枚芒种钱就行。” 葛谷秋从喜悦中清醒了过来,不解道,“一枚芒种钱可是能换一百个玉钱的,那可是两百万两白银,你确定不要了?” 少年点了点头,“我本来就没想着能得到什么,这下子反而是我大赚特赚了,跟你要芒种钱是想看看眼界罢了,三颗就够了。” 葛谷秋竖起大拇指,扔出一个云锦袋,“好,师侄够意思,拿着。” 李安生接过云锦袋,深呼吸一口气解开萦绳,三枚云白铜钱静静躺在那儿,乍一看,除了钱币中间是月牙圆孔,其它地方和普通白玉钱没什么不同,但要是眼力好的人就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其中猫腻:芒种钱上的月牙孔间有潺潺白光缓缓流动,美若流水。 李安生收起芒种钱和朱黄两个藏宝袋,目光移至大到可怕的九头蛇蛋上,饱满圆润,壳上布满了蜿蜒曲折的祖母绿花纹,行云流水般绕指蛇蛋周身,像什么古文异字,李安生询问道,“葛师叔,这蛇蛋有什么用?你说的皇级九头蛇又是啥?” 葛谷秋小心翼翼地将寒石收入袖中,难以置信地瞟了李安生一眼,鄙夷道,“李苦连这个都没教你?真不知道他怎么当的师父,怪不得你现在不过还是二境,简直就是弱鸡啊。” 李安生抽抽嘴角,脸色难看道,“还望师叔点拨迷津。” 葛谷秋大摇大摆坐在地上,豪气干云道,“西北吴家小女儿不过九岁,就已经是六境武夫,你比不了,大夏剑仙宋北风,人家儿子不过七岁,七岁啊,剑修五境,你也望之莫及,拣跟你有些关系的说吧,凌云宗宗主的干女儿,比你小了一岁,去年就是六境修士了。” 李安生心中犹若波涛汹涌的大海,暗波翻滚不停,山一样巍峨的海浪转瞬即至,狠狠从万丈高空甩下,铺天盖地的巨浪把少年卷得七荤八素,倒地不起,可少年的紧握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 这一幕,绕是葛谷秋,也禁不住在心中暗暗赞许,道,“你虽然远不如他们这些人,错在你那个老花蚊帐师父,中看不中用,打坏了你的底子,师叔念在情份上给你指条明路,你要是以后决定练剑的话就去东海吧,师叔认识一位美女剑仙,她可以让你在剑道上一日千里,超越宋北风不在话下。” 末了,葛谷秋又加了一句,“提师叔的名字就行了,哎,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雪莱妹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想得不能入睡,嗯,不能好好吃饭是肯定的。” 李安生强行咽下刚吃过没多久的饭,问道,“这位雪莱前辈,在剑术上造诣很高吗?” 葛谷秋捂着肚子笑个不停,道,“东海南岸有座青雪福地,李苦跟你说过吧?” 李安生摩擦着手中的蛇蛋,听到葛谷秋说这话,立马抬起来脸道,“当然,青雪福地位于东海与素娟国之间,隶属天下四小福地之一,方圆百里,只有一座海枯石崖畔,两间小茅屋,却是整个福地的灵眼气源所在,福地內有两道泉水,名为日月,由于日泉灵气过于充沛,整个日泉水面上都是水朦朦的水珠般的灵气,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葛谷秋从地上爬起来,嗤笑道,“青雪福地就是我那妹子一个人的,你说她厉不厉害?” 李安生托了托被日光晒得有些暖洋洋的蛇蛋,“我这蛇蛋和九头蛇的事你还没跟我解释呢。” 葛谷秋恨铁不成钢道,“没眼界的东西,怪不得到现在还卡在木体境,该。” 李安生笑了笑,将蛇蛋收了起来,重新躺回大槐树下。 宋天冬欲言又止,葛谷秋没好气道,“一竿子打不下仨枣来,没用的东西,想说啥就直说,别磨磨唧唧的,小娘们似的。” 宋天冬哦了一声,大声道,“方才李安生打死了那五个怪人,另外还帮你杀了那个老妇人,我觉得他和他的那只猫,都很厉害。” 葛谷秋瞪大眼,吃瘪道,“是吗师叔脑袋有些不灵光,记不清了,嗯,给我立三个时辰架子,差一刻,加半个时辰,什么时候站够,什么时候去做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大湫福天 东海崖畔,浩瀚无边的湛蓝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之上,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狂风怒啸,海天一色。 大风大浪下,静坐着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面如冰雷。 老人右指不断飞速转动,惊鸿闪电,日月不歇,当老人食指和拇指每掐到九千下时,从上至下便会散发出一圈雪白光晕,辐射千里。 老人身下千丈海底,一座浩瀚巍峨宫殿屹立威严,牛头马面之人成千上万,缪缪沧沧。 大湫。 大湫境内民风淳异,与其它国家不同,大湫国内以土楼为尊。圆楼c方楼c五角楼c八角楼等各式土楼四十多种c两万余座,其中远近闻名的当属通天楼,一棵通天树,枝上木楼三百座。 大湫,福天砌云楼。 这里是炤陨王族处理全国政事的地方,六层高,位于福天正中央,有着中正至尊之义,亦为所有土楼建筑之最,拥有最高最大的美誉,从大湫36年炤陨王族上位,到大湫圣玺年间竣工,历经沧桑一百六十四年。 砌云楼大政事堂,一位老态龙钟的妇人领着两个小孩,女童生得一张圆脸,像个小番茄,男童比女孩大一点,两颊点缀着几个雀斑,边走边指指点点,“老奶老奶,这里这么多书,我能不能不读啊?” 男孩说话就像在撒娇,使劲拽动老妇的衣角,就像蚍蜉抱着大树,荡着秋千,小女孩就要安静了许多,玩弄着手指,“哥,爹爹不是说让我们把大湫史全都要翻过来两遍吗。” 小男孩撇撇嘴,不再说话,只是整个人都趴在了老妇腿上,耍起赖来,后者摸摸男童凌乱的头发,道,“没事,你们俩呀,就把大湫的史书读上一遍就好,其他的想看就看看,不想看就偷偷去外面玩,老奶给你们顶着。” 小男孩高兴地像麻雀一样跳跃,“耶!老奶万岁,哼,你个傻丫头,自己看那么那么厚的书去吧,累死你,略!” 小男孩张开双臂,比了好大一个怀抱,满脸幸灾乐祸。 女童有些委屈,瘪瘪嘴,“老奶说了,妖妖也可以去玩的。” 大一些的男童双手环抱于胸,无比霸气,“谁说的,老奶可没让你去玩,你还得读史书呢。” 女童咬咬唇,大眼睛忽闪忽闪,仰起小脸望着老妇,“老奶。” 老妇揉了揉女童的头,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慢慢变得柔和起来,道,“妖妖乖,别听你那个坏哥哥的,明天老奶带着妖妖去买糖人吃。” 小男孩撅起嘴,难过了起来,“老奶不好。” 大门外走进来一位中年男人,手戴白玉戒指,面目和蔼,道,“老奶天天照顾你们两个小捣蛋,起早贪黑的,哪里不好了?” 男孩听到声音后慌忙把脸藏进了老人衣角,为自己打气道,“哼,老奶和我们在弱水溪大船上遇见的那个女人一样坏!” 中年人双眉一挑,“哦?” 老妇把男童揪了出来,按着他,严肃道,“稣儿,以后不许说那个大姐姐,大姐姐是好人。” 男童眨了眨眼睛,道,“那为什么除了那个青衣大哥哥外,船上的人都不喜欢她呢?” 身份尊贵的老妇面色庄重,道,“因为除了我们,只有那个青衣大哥哥知道大姐姐是好人啊,来,告诉老奶,稣,懂了没?” 小男孩恍然大悟,“我懂啦老奶,这么说那会儿在船上的妖妖也是坏人啊。” 有那么一刹那,老妇晃了晃神,似是默许,阳光便透过层层深宫厚墙偷偷跑进了老人的发间。 中年男子尾指上的白玉龙戒很是显眼,净澈如白玉,竟也能散发出一层奇特的光耀,“母后,您会宠坏他们的。” 尊为大湫皇太后的老妇带着孙子孙女坐在了大殿上,和颜悦色道,“大湫才不过百年,撰写史书的文官我管不着,但你肯定知道那一笔一画下隐瞒篆改了多少真假吧?你让妖妖和稣儿去学那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史志传书,还不如让他们多读点市井街巷间走贩的神话小说,江湖故事。” 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纵使他身为大湫天子,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读那些冠冕堂皇的“正史”,确实还不如多翻几卷野书能让人心安,但凡那些上了名传青史的事迹,百年內尚且勾勾画画,修修改改,千年外又何来真假之分。 翌日,李安生起来后就告别了葛谷秋两人,这让为老不尊的葛师叔很生气,因此在门口又一次拦住了李安生,道,“你确定不要跟师叔去找那位仙女姐姐?我可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啊,过了这村没这庙的。” 李安生谢过葛谷秋,对老人身后的宋天冬问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可以顺路把你送到东海的。” 宋天冬带着祈求的目光望向葛谷秋,后者一脸我不在乎的表情,道,“随便你,想跟他走就走咯,什么时候送死都一样。” 宋天冬无奈地垂下了脑袋,道,“不了,你也看到了,凭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救不了月儿,可能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多谢安生大哥。” 李安生松了松鞋子,道,“那好吧,不过我觉得你应当快一些,月儿生死未卜,谁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想对她做什么,嗯,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听听吧,走了。” 少年郎转过身去,摇摇头,心道我这是怎么了,人命关天的事,我怎么能凭一己之见指划天冬呢,不成熟不成熟,背后葛谷秋的骂声传来,“走吧,不知好歹的东西,枉费你师叔我一片好心。” 李安生冲着后面挥了挥手,大步流星。 这次比上次要熟悉了很多,从葛谷秋家到黑铁城墙下,李安生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在面对守城官兵的盘查时李安生极其配合地往带头的啤酒肚官兵手里塞了几两银子,后者立即大义凛然地撒下麻绳梯子放人,还不忘招呼李安生下次再来。 不知为何,出城后远比上次要安静很多,以往没有几只豺狼也有几条野狗盯着,这次李安生走了七八十里,快要入守岁山境内时终于在南泽边遇到一位戴着斗笠的老头。 老头正坐在波光粼粼的大泽边钓鱼,马扎旁放着个藤条扎的鱼篓,老头哼着小曲,看样子收获不错,正当李安生蹲在老头身边吃完一张杂面饼都没看到老头钓上来一条鱼,不是没鱼咬钩,而是老人技艺实在太高超,准备离开时老人开口说话了,“娃娃,读过书没?” 李安生抹了抹嘴,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面饼,使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嗯。” 老人又道,“你帮我把这些鱼和马扎带回去,老夫让你进南泽书院读书咋样?” 李安生吃着面饼,顺手摘下一个鲜红的野辣椒,在袖子上擦了擦,卷进面饼里,大大地咬了一口,津津有味道,“嗯,不行。有鱼上钩了。” 老人犹不死心,利诱道,“钓上来的鱼也都给你咋样?” 李安生吃的飞快,一张厚厚的面饼转眼间就下去了一多半,这种饼是撒上葱花和油蒸的,越嚼越香不说,还挡饱,能扛饿,少年小时候没少吃这种面饼,瞥了眼老头,“你饿了?” 其实正是南泽书院老院长的孙蝉左右摇动脑袋,表示不同意,手中的鱼竿猛地一沉,孙蝉惊呼道,“不好,我的鱼!” 李安生拍拍手,鞠了一捧干净的泽水喝了下去,完事后擦擦嘴,道,“老人家,我继续赶路了,您歇着。” 这位儒家德高望重的老人正忙于不断往下沉的鱼竿,貌似没听清青衣少年说的什么。 李安生又喝了一大口水,从老人身边擦肩而过,后者奋力搏斗了半天,为老人立下汗马功劳的鱼竿终于还是沉进了泽中,老人垂头丧气,“唉,可惜了我砍下来的那棵竹子啊。” 李安生觉得有意思,回头安慰道,“竹子只要不砍到根就还会再发出来的,老人家不用这么伤心,您那棵竹子,这个季节应该长得更粗大了,做钓竿更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听过李安生的话后,老人更加愁眉不展。 这次途径银穗山大脉时李安生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却也只是匆匆往东面瞧了一眼,并未上心,然后又走了几十里山路,到小山谷时刚好天黑了下来,少年正想找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在树下面凑合一晚完事,却瞥见在西边山脚下多出了几间木屋和石屋,李安生正好奇这是哪位隐居山林的老神仙新建的住居时木屋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满脸胡茬的汉子。 大汉看到李安生后像猫被人踩了尾巴,尖叫道,“大哥二哥,那小子又来了!” 大汉这一嗓子下去,周围几个房子的门都打开了,七八个大汉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李安生一看,顿时明白了,是上次劫他和张记宽的那伙强盗,看着越来越近的几个强盗,李安生不禁道,“你们还想打一架?” 带头的强盗麻七连忙喊道,“别动手小兄弟,别动手,上次就是个误会,我们哪敢对您不敬啊。” 李安生问道,“那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乌云过后的雨花 麻七和一个尖嘴猴腮的手下相视一眼,后者立马笑脸谄媚道,“仙师,您这是要去哪?我们哥几个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您进屋坐会儿。” 李安生忽然感觉有点意思,几日不见,这群山贼莽夫怎地还会高屋建筑了,莫非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不成? 于是道,“进去就不必了,拾瓦建灶,集薪起火,谁教给你们的?” 瘦得像个母猴似的山贼抢道,“禀仙师,是小的不才,看这山中潮气湿重,又朝食野露,晚交豺豹,心疼弟兄们受委屈,就想了这么个笨法子,遮遮风雨罢了嘿嘿。” 不待李安生说话,麻七伸手便将瘦猴似的得力干将拽猴似的拽到了身后,点头哈腰道,“仙师,上次那个胆敢对您行凶的混蛋已经被麻七赶了出去,还望仙师别心存芥蒂,都是小的们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狗眼不识泰山。” 李安生行走江湖数年,初次被抬得这么高,有些不自然,道,“你们把那个修士怎么样了?” 麻七拍了拍结实的胸脯,咚咚作响,“仙师放心,吴斤那个骗子已经被我废了一只手,绝对不会再找仙师的麻烦。” 李安生心中一片哑然,心中啼笑皆非,汉子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想来是受了山下那些所谓的狗头军师指点,可怜了那个玩球的吴斤,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才侥幸跻身三千大道,替人卖命放火背黑锅不说,到头来还被一群山野草寇断了手脚,着实让人怜悯,少年想到这些人世浮沉顿时对那片瓦屋兴趣全无,喝退众人继续赶路。 神庙里的桃木神像比上次又要朽败了些,还有几只大黑蜈蚣看中了不知名的神官头上这块地,认为此处地势平坦且丰沃,光线充足适合睡懒觉,而且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就给留下了一堆黄乎乎的粘土,旁边死苍蝇蚊子叠罗汉压着。 李安生先是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几句,算是给神官打个招呼,然后用剑鞘把神像头顶的杂土蜈蚣都给扫了下去,在庙中睡了一觉,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坡脚驼背的丑陋男子,只是这次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那人,李安生原本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来着。 还有那两个出手救了自己的少年,一个都没有来,李安生竟惴惴觉得从来都不觉得大的神庙有些空了起来,屋外的鹅趾稞被夜风抚弄着,湫湫作响。 路过糖柳林前面那个棚子的时候李安生觉得少了些什么,棚子间杂草丛生,只剩下了那辆雕龙刻凤的步辇,孤零零地呆在柳树下,少年隐隐有种错觉,总感觉那车蓬內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极其不自在。 李安生没有回头去看,因为他知道就算那么做了也没用,以前他也有过很多次这种感觉,一个人在大山里走着,突然就觉得有东西在背后盯着自己,十分真实,毛骨悚然,然而少年每每回头去看时整个山间除了黑漆漆的山林外空无一物,反而会让李安生的那种感觉变得更强烈。 黄听谷的那块拦路巨石已经一分为二,断面如刻工手持雪锥打磨的一般光滑细腻,少年走近了才发觉,竟然能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容貌,除此之外李安生上次和颜路交手的一招一式都被人刻在了巨石上,包括解注译脚,写得条分缕析,尤中要处,李安生越看越惊,一字不落地将黄昕石上歪扭七八的内容记了下来,重复诵读,得益匪浅。 半旬后,青衣少年终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樟子林,山林间阵风滚滚,像一只敏捷的灵狐攀岩过石,呼呼崔嵬,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金蝉叫破了嗓子。 整整一季过去,少年郎的肩膀变宽了很多,原来的独木舟已经载不下少年遇到的一些人和事,鞋子小了,要么改改,要么就得换上一双新的了,所幸从幼时起就堆放在李安生床下的几摞布鞋都是大码的,做鞋子的人仿佛知道少年的脚掌以后肯定也小不了,干脆把给他的布鞋做到了四十五码。 倒没落下一双鞋子。 看着不过几步远的几间房屋,李安生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起来,像云间麻雀,振翅高飞,泽面水车,涟漪叠生。 长命铺的桃木门插着一根上门铁棍,没挂锁。 铺子前的小菜圃生机勃勃,芸豆和黄瓜一个个苍翠欲滴,李安生眼馋,摘下根黄瓜擦都没擦就是一口,甘甜多一汁,少年满意地又挑了一根大的夹在怀里,笑喊道,“老苦头,我回来啦。” 不见有人应声。 李安生嚼动黄瓜的牙齿缓缓凝滞在了那,片刻后少年使劲嘬了两下,黄瓜咬得咯吱响,提高声音道,“老苦,不在家啊?” “这老头,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了,连门都不锁,就不怕铺子被人偷了个精光。” 李安生扔掉瓜屁股,笑得格外灿烂,摇摇头拿下了铁棍,埋怨着李苦马马虎虎,铺子里一切如故,和少年走时没什么两样。 可少年没来由就笑了出来,“你说要吃我做的薏米糕,我回来给你做了,你人去哪了。” 少年不去看桌上的信,失笑道,“还真有趣呢老头,走的时候给我写上一封信,等我回来又留了一封信,这辈子怕是都没写过这么多字吧,难为你了。” “这才几个字,哪里能难得到我。” 少年猛地竖起耳朵,温厚嗓音萦绕房梁,“你啊,还是太年轻了,不让你回来非要回来,这下好了吧,又要像小时候那样钻牛角尖咯。” 李安生四岁时不懂事,跟李苦唱反调,硬认为“孝”字在“忠义”之前,不论老者怎么言说,少年雷打不动,就认为万事孝为先,为此差点被脾气冲的李苦打断左腿。 至今少年仍然以孝字当先。 所谓忠义孝悌礼义廉耻,自始至今,上千年光阴长河,但凡涉及王朝更迭,哪一代统治者不是把江山传给后代儿孙,除去上古,还没有一个将一国社稷拱手让与异姓的。 莫非家天下也分姓氏? 若是孝字不当先,又何来后世忠义悌,更别提礼义廉耻,在少年心中,只有香火代代相燃不断,方有后来诸家之言。 都因忠死得不剩一人了,跟鬼去谈忠义孝悌礼义廉耻。 李安生倚在桃木门上,阳光懒懒洒落一地,将门框里外c角角落落都照得白亮无比,“是谁杀了你?” 半天没有动静,倒是黑猫影子从李安生怀中爬出来,无精打采地叫了几声,少年揉揉眼,空空的屋子,哪有什么李苦的身影,日光白朦朦的,弄得整间铺子都柔和了起来,像一位正在喂稚童吃奶的人母,满足神色溢于言表。 少年抚着猫儿,斜过脸去看着桌上的信,纵有千言万语,又与何人说。 李安生起身,准备关上铺子好好睡一觉,也许等睡醒老苦头就回来了。 于是少年昏天昏地地睡了三天两夜,到底也没等到人来敲长命铺的门,正当蓬头垢面的李安生蒙上被子准备再睡几天时,久不吭声到让他怀疑是不是坏了的桃木门终于响了,虽然只被叩响了一下,而且是轻到像一颗针掉在地上那么响的一下,少年连靴子都没穿就奔了出去,打开门,却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老者。 油头跣足的少年在拉开桃木门的瞬间就瘫倒在了老者怀中,后者赶紧把李安生立正,双手爆发出莹白光芒,游龙走凤般在李安生心口,天雉,天灵等穴位走过,带动缕缕白茫,像一条条晶莹剔透的白蛇,少年面色由红变青,由青变为苍白,老人这才收起神通。 半个时辰后,李安生看清了身旁老者,雪白胡髯,一柄火红拂尘,一身道家灰袍冼然脱俗。 老者看到李安生醒过来后,额前皱起的大疙瘩才消下去几分,道,“饿不饿?” 李安生细弱蚊蝇道,“不饿,老先生是何人?为什么救我?” 老人叹了口气,立起单掌放在眉宇正中,“老道法号白牛子,北俱芦洲的一名宗庙独修,你师父是我的刎颈之交,按辈分来说我也算你半个师伯,他去之前曾用神魂让我帮忙照看你,路途遥远,老道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几日,差点酿成大错,孩子,何苦如此。” 李安生合上双眼,无力地笑了出来,“多谢白师伯,安生让您担心受累了,不过师伯能否告诉我老苦头是怎么死的?” 在道家地位不高实力却是排的近前十的老道眼中晦暗神色一闪而过,直言道,“师伯还不能告诉你这个,不过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的,现在你就负责安心调养,砥砺道心,这样才能活得更久。” 李安生仍是没有睁开眼睛,呢喃道,“死都死了,我还能怎么样呢,师伯,我还有个师兄在大夏梦州求学,为人古板呆滞,若是让他知道了老苦头的死,该如何是好。” 老道士把拂尘挪到另一边,道,“这个你师父有交代过我,说暂时瞒着他。” 李安生忽然攥紧拳头,指关节噼里啪啦作响,和京城干炒爆米花的声响一样,“白师伯,老苦头有什么让我帮他去做的吗?” 老道甩了甩拂尘,李安生的拳头立即松散开来,“你先好好歇着,有事明日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百家千奇 夜至,山谷间的松林稀稀落落涂抹上了一身茭白月光,寒烁璀璨,地上的影子千姿百怪,山路幽幽,枝叶随风摇动,急着拉一位走夜路的赶考书生,以便倾说几十年的寄愿鸿图,最好再能给远方的兄弟姐妹捎带上几句话,报声平安。 南泽帝都皇宫,唐皇李麒和道士洛阳签订契约的地方,李麒坐的那块汉白玉砖对应着的金殿大门正天柱上吊死了一个人。 要知道自大夏开滨垫土以来可是第一次发生此种大事。 据说这位用三尺白绫悬于朝殿大柱上的死者是征战半生为大夏朝立下汗马功劳的十六卫将军。 据说此人曾被唐皇陛下钦点在大夏年典上舞剑十八式,风光无限。 据说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爬到了雪狼军副将的位置,可登海招天。 就连南泽王李长歌都曾当面赞许,称其未来只会在自己之上,左右蚩龙,前途不可估量。 最重要的是众人只知道这位年轻的大夏虎将叫罗堂,却不知他还有一个鲜有人知的身份,罗堂后人。 在东胜神洲之外,仍有不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没听过大夏这个名字,但无论在这座天下哪个角落,穷乡僻壤也好,通都大邑亦罢,路边咿呀学语的稚童,教书先生要教的第一个词,便是“罗堂”。 “桃李罗堂前,春风自成蹊。” 罗堂之所以这么蜚声内外,在于罗家不仅居有三山三水,而且还出了一位天地圣人,这位罗家圣人既不是三教弟子,也不是九流中人,于南瞻部洲积土山下凭借一己之力问道筑圣,跻身于大道鸿途。 更奇的是,罗家老祖成圣之日,这方天地四大洲所有儒家弟子,甚至连儒家大小君子,都感到心神气爽,就像常年陷在泥淖里的一只鞋子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鞋底鞋帮鞋头所有堵塞之处都给疏通了个彻彻底底,满坐风生。 此后两年还要久的时间,书生诵读文章经典偶有吟诵到“桃李罗堂前,春风自成蹊”此类的,便会觉得神清气朗,若是正道修士读出这种佳句,自身修为所得裨益如酷暑雨露,玄妙无比。 罗堂多善人,或是逢节就施粥的习俗,或是乱世下山救万民于水火冰窟之中,每个春秋从未落下过,仅仅是罗堂救过的凡人百姓,比起整个大夏所居百万户,有过之无不及,而各国各州受到过罗堂佐助的皇帝亲王,不亚于一柱香烧出的香灰。 与这个可追溯千年渊源的桃李罗堂同名的“罗堂”,是中州罗氏的二公子,老一辈罗堂家主罗衍氏最宠睐的嫡孙,将来继承罗堂堂主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大夏探子给李麒搜刮来的全部有用的消息,凭借大夏的实力暂且只能得到这么多信息,更多的军部无能为力。 望着地上的七尺之躯,唐皇神情黯然,“做皇帝也有这么多无可奈何的事情,笼中雀般的日子还要多少年?” 如果罗堂硬要大夏朝廷给个交待,那么迎接整个大夏的将会是一场弥天灾难,多年前柳国的仙家惨案整座东胜神洲的大小王朝至今记忆犹新。 三十年前能与南方强国年相提并论的国家只有一个,那就是柳国,彼时柳国兵强马壮,号称有七十万柳叶军,境内修仙之人多如蝗群过田,鲤鲫过江,最负盛名时曾以三万精骑抵御年朝十万大军,且活埋年军数万有余。 这么强大鼎盛的一个国家,居然为了维护一位十境陆地剑仙破镜,鬼迷心窍地抓了三十几位罗堂后人,以人血为祭坛,骨肉为引,惹来罗堂一位供奉长老的震怒,向柳国皇帝讨要个说法,然而未曾料到那位胆大包天的柳国皇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但没有跟罗堂长老说明情况,反而对其进行大肆辱骂,唾沫飞溅。 一夜过后,有人发现柳国皇帝和那名陆地剑仙的头颅一齐被挂在了宫外城楼上,柳国的七十万大军悄然间解散一空,连衙门里的捕快都尽数丢刀归田。 而罗堂上任家主是出了名的护短,别说看着子嗣被人谩骂,就是隔着墙,家里的鸭子被人拔了根毛都够呛能忍,罗堂的死对大夏百害无一利,要说没有人开心也不尽然,沈东河就首当其冲乐开了花,原因就在于他又少了一个强力的绊脚石。 大夏文武群臣皆愁云惨淡,唯独离罗堂尸体最近的长洛王喜不胜喜,眉上开花,老司空酒长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一口烧酒就喷在了沈东河后颈上。 殿宇飞角处,有两道黑影几个跃起间就消失在了大夏皇城中。 送走李安生后的许烟就不再是一个人一匹马了,在白发将军左右两旁c身后处多出了十一匹烈马骏骑,每匹马上都乘着一名血气方刚的军将,将好十一人。 “我再叨叨一句,这次不想跟着我的可以自己去谋出路,我许烟不怪你们,别说你们,这半生我自己也很累了。” 马蹄落下的速度已经不再像雨点般那么急,白发将军遥望远方,几只燕莺正在低低盘旋,视野尽头是春山,平芜更在春山外。 许烟右手侧一位身穿黑虎鳞甲的年轻军将朗声道,“哈哈,将军何来此言,自打被你从满天河救起的那一天起,薛宁儿整个人就是你的了,饭菜去哪,我薛宁儿自然得跟着。” “宁儿说的是这个理哎,不跟着饭票我们吃什么?” 薛宁儿身边坐在火红战马上的一位英爽女子洒脱笑言,话语间英姿勃发,双眸明亮生神。 许烟脸上浮出一抹笑容,道,“你们决定了就好,其实本将军还是想让你们脱掉这身官衣,去寻一块干净的地,老婆孩子热炕头。” 还有一位红鼻子老头,长着个酒槽鼻,头发乱乱的,倒躺在一头高大无比的乌泥马上喝着酒,马儿走一步竟也跟着老头晃上几下,醉人糊涂马,老头使劲摸了一把马屁股,乌马受到怪手的刺激,一股脑儿撂蹄子蹿到了最前面,老头贱笑道,“可别嘟囔那么多没用的了,老头的酒喝完啦,快找个酒家给老头打满啊。” 不待许烟回答,原本驱马行驶在红鼻子老头后边的粗眉中年人捏住鼻子扇了扇,一脸厌恶道,“驼瘸子你能不能要点脸,就你那泥鳅肚子上挂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酒葫芦,有能耐花自己的银子去买啊。” 流鼻子老头瞪眼道,“你懂个屁马叫花,老头跟你说话都得勤提防着,不然脏了老头的舌头就赔大了。” 红鼻子老头说完,一拍马屁股,那匹名为泥鳅的乌泥马甩了甩尾巴,随后在原地卧了下去,惹得众人好一阵哈哈大笑。 一行十二人,径直南下。 李安生从白牛子那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例如在这座天下东胜神洲名义上虽是实力最强打大的那个龙头,实际上却是排在天干地支的末尾,勉强才算同类。 四洲中当属北俱芦洲剑修武道最强,西贺牛州佛法最盛,南瞻部洲儒教百家共行,而北西南三洲任意一洲拿出来跟东胜神洲掰手腕,就像水鸟飞过河溪一样简单,甚至连吃顿饭的功夫用不了就能把东胜神洲掰趴下。 东胜神洲也不是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像李长歌,宋北风,南泽书院幻阁楼三怪,半圣孙蝉,竹叶剑圣雪莱,金月宗宗主等都是同代的佼楚,然而在涵盖这座天下大多半已出世年轻一代高手的龙影榜中大夏却只有李长歌和宋北风c孙蝉c无名道人和落第书生五人上榜,其中南泽王李长歌还是因为功勋冠世c特有且唯一的一个非修士也非武夫的上榜者,排名第十五。 然除去大湫的几位隐世者,济北道祖小徒弟南子的大弟子佛狸,寒宋宋氏家主宋神,宋神的长子宋粗人,西烛国的一家古族,其他几大洲则囊括了龙影榜上除去这些人外的其他八十多个名额。 可见一斑。 而与大夏唐皇签立山约的道士洛阳则占据了龙影榜上第九十九名的位置,虽然排名几近末尾,却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位道祖首徒下二弟子的关门弟子,因为他的存在决定了龙影榜上最小年龄。 整座天下按理来说道家最兴,然而剑修武家却偏偏喜欢争强好胜,隐约中两家气势比执掌者还要更盛一筹,又属剑修最厉,佛家和儒家就相对式微了一些,然儒家又比佛家香火门多了几分。 比如西贺牛州第一大宗是百叶宗,南瞻部洲则以墨家的机关城为最,北俱芦洲剑修千万,个个凌厉无二,实打实的尖顶尖。 东胜神洲白牛子没有说,然却是提到了一位涂山娘娘。 除此之外这座天下还有很多名扬海外的妖修魔修,虽然人人得而诛之,但也确实有些斤两。 四十九大福地,十二座小洞天,道家纳入囊中十处,儒家七处,佛家四处,其余二十八座洞天福地被诸子百家分而得之,仍有十二座不知去向。 白牛子讲了很多很多,从日出霭霭到鸡犬相息,青衣少年听着听着就犯起瞌睡来,老头拿起拂尘一巴掌扇醒,“把手伸过来。” 桃木门外月光如扉,白牛子平放拂尘搭在李安生右手腕上,如一泓秋潭,古井幽幽,很快拂子前端那少年不知名的火红尾羽竟然跳动了起来,先是搭在少年手腕上的一两根,后是整方拂尘上所有的火红拂羽,星起跳跃间如急湍而下的飞花碎玉,像沙场上交战的红白大军,不时地前冲后退,左左右右,偶尔间还会如猫的寒毛一般乍然竖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香火小人 少年瞳孔变大,心头暗暗一喜,看了眼手上抖动不止的拂尘,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白牛子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并成剑指朝拂尘打去,疯魔乱舞般的火红拂子像被吓到的小姑娘,倏然安静了下来,白牛子将拂尘撩起,搭在肩上,颂了一句无量天尊,道,“你这鬼灵精想问什么?” 李安生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师伯你会看病?” 白牛子笑呵呵道,“一个小小的上生寒毒而已,师伯不久前在玄元道坛的道德香炉炉灰中逮到一只香火小怪,有一根拇指那么大,穿着金红色的小铠甲,喜庆得很,师伯拿出来给你瞧上一眼?” 李安生不知何意,以手抵住下巴,道,“香火小怪,干嘛用的?” 白牛子笑笑,在袖中一阵摸索,脸色猛然变得怪异,道,“哎哟,你个小孬种,疼死老道我了。” 李安生看着突然就上下蹦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的白牛子,幸灾乐祸不已,故意道,“这是咋么了师伯,在练什么不传秘笈?” 头都快要撞到房梁上的灰袍老道士福至心灵,这个主意不错,哈哈大笑了两声,道,“被小家伙下了阴手罢了,什么传不传。” 李安生有些尴尬地望着白牛子伸出来的五指,大拇指上一个金红的小圆球死死抱着拇指肚,李安生看的清清楚楚,所谓的那只香火小怪四肢紧紧抓住白牛子有些发黄的拇指肚,露出一排洁白尖牙,对准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看的少年一个激灵。 受害者白牛子这次却没有再叫,似乎是为了维护一个长辈的形象,将胳膊放于身后,故作欢笑道,“知道师伯为什么要让你看这个香火小人吗?” “啊啊啊!” 李安生还没来得及回答,老道士的惨叫声就再次响彻在了长命铺內,把屋檐的一些尘土都给震了下来,老道用出吃猪的力气把胳膊都快甩断了,硬是没能甩掉香火小怪暂放在肉里的牙。 李安生就要憋出内伤的时候白牛子又是抠又是拽,终于把香火小怪从手上弄了下来,小家伙刚一被白牛子的大手揪下来立马把脑袋缩进了铠甲里,直到这个时候李安生才看出来这简直就是个乌龟壳。 双鬓微霜的老道颇为无奈道,“但凡天地精魅大都天生带着少许极稀珍贵的纯质,例如这种香火小人血液中就流淌着一种土黄精质,不夹杂半点浊垢,干净夯实,是你体内寒毒的克星,每月吃上一些这种天地纯精,你体内的上生寒毒就不会发作。” 李安生惊喜道,“这样就能驱除我身上的毒吗?” 白牛子目光深邃,道,“按道理来讲是这样,可这些会行走的宝贝并不好找,往往最少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造就出一个新的天地精魅,如龙肝豹胎一般,弥足珍贵。” 李安生凝视着白牛子手上的香火小人,眸中光芒忽然渐渐消散,少年郎安静了下来,问道,“取出它体内的黄精后,这只香火小怪是不是就死了?” 香火小人听不懂面前两人在说什么,不会它本来在道德香炉里面吃香的喝辣的,还受万人膜拜,日子别提有多舒惬,这种好日子却被穿着灰道袍的臭老道士一巴掌给拍死了,黄鼠狼上鸡的门,能有好心?能有好心?香火小怪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一口把臭道士撕吧撕吧剁碎了吞进肚子里打牙祭。 这会儿看见一个青头小子也敢觊觎自己,恼火道,“看什么看,小心本尊把我那位雨神兄弟请来,淋死你们这俩王八蛋。” 老道用左手托着小人,右手伸出食指弹了弹,香火小人顿时东倒西晃,怒骂道,“老不死的你干啥,闪着你二大爷我的腰了!” 白牛子鄙夷道,“就这样的小东西死了不正好吗?” 香火小人登时如个泼妇一般叉腰骂起街来。 李安生望着墙上挂着的竹笼灯,怔怔出神,以前每到了夏天他都会跟着李苦去大山里摸蝉的,那时候手里提着的就是这盏竹笼灯,灯光悠悠,像树林下长着一颗星星。 李安生有些苦恼,他不是信佛的和尚,也不是啥大慈悲之人,但少年也只能用油锅炸个鱼,换只鸡都下不去手,可以吃宰好的猪羊肉,但若是在他面前杀掉的活生生的飞禽走兽,李安生一口也不会去吃。 现在让他剥夺一个会说话的鲜活生命,无冤无仇的,李安生很难做到,白牛子好像看出来了他的纠结,道,“你如果实在不忍心,师伯还有别的办法,不过要遭很多罪,虽然一花一草皆世界,但我觉得脾气没什么,你要想好。” 白牛子把香火小人收了起来,少年喜不胜喜道,“师伯另一个办法是什么?只要不去杀生,多少苦我都能吃!” 老道士左右拢袖,埋怨道“这房子里面只有师伯和你两个人,怎么还会这么热,怪不得李苦不管你,既想活着还挑三拣四,你要是我徒弟我也不管你。” 李安生买账道,“师伯,这些小东西都能口吐人言,用它们的命换我自己的命,我心里会形成垢蒂,下不去手。” 白牛子负手向院子走去,道,“明天就启程,师伯带你去南林禁足,什么时候晋升八境什么时候放你离开,你要是能在师伯眼皮底下逃得走算你能耐大,也算合格。” 李安生闻声起身关上了桃木门,问道,“南林在什么地方?” 门外已漆黑一片,蝉鸣空桑林,黄芦七月天。 老人丢下了两句话。 “答案就在话里面。” “那有一位药家圣医,是师伯的总角之交,他兴许能赶出你体内的寒毒,我们去找他。” 李安生欣喜若狂,“谢师伯。” 可是他很快就又犯起愁来,凤眉不展,“南边,那不是说我又要见不到师兄了,本来还打算过两天也给他打造一把铁剑防身的,这下连见面都不知道要等到哪年春秋了。” 白牛子的声音透过院落传了进来,夜色静谧,“还过两天,再过三年你们师兄弟两人能够促膝而谈都难。” 李安生霎时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溜圆,道,“啥?” 院内灯火亮又灭,很快就响起了白牛子的呼噜声。 一大早鹤未换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忙东忙西,起灶煮水,烧火蒸饭,但除了几个笨鸡蛋外,老人做的还是一桌子素,山芹田笋,竹茹野果,粗饭炖了整整一大盆。 暮逍遥把一对怪尺又束在了身后,大手大脚地抓起一块炒得灿黄灿黄的鸡蛋就塞进了嘴里,嘟囔道,“嗯,这次火候拿捏的正好,香啊。” 鹤未换将最后一盘炒花生也端了上来,宽厚笑道,“快吃吧,凉了你就又该埋怨俺了。” 暮逍遥也不争辩,理所应当地点点头,狼吞虎咽起来。 两个老人昨天在院子里折腾了一整天,鹤未换都没能学会那套吐纳法,原因在于老者的气门经脉一个都没打开,堵得严严实实的,就像对着一堵墙在大口吹气,肚子圆鼓鼓的都快憋炸开,石墙不动分毫。 换句简单的话来说就是老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仙道,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凡夫俗子,静等生老病死,花落坟荧。 暮逍遥用尽了毕生所学所知,终不得已,只得含泪作罢,反倒是鹤未换憨笑着安慰他,说不要紧不要紧,不能练就不练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哭多难看。 于是背着尺子的暮逍遥就笑了,笑得呛到嗓子,满脸通红,对拍打着背的老伙计摆摆手,说着不碍事不碍事,这点小唾沫还不能把咱鬼谷派第三代传人咋样,眼眶中大把泪水悄无声息滑落。 梦州扬墨画院后草场,宽阔无垠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少年在那写写画画,身边摆满了两小箱家货杂什,正是在寒窗下苦读作画十多年的张记宽,少年已经坐在这等了半天了,等一个不可能的结果,如果失败,张记宽想好了,就不考了,画还是接着画,边画边谋生,养活自己,走过大好河山。 草场东边来了一个黑着脸的汉子,和画院院长长得一模一样,汉子暴躁地对粗衣少年挥了挥手,“你被录取了,去丁字号宿舍报道,明早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来这上课,晨不可过午,下午傍晚时分再拿着画板来学画,其余时间自由安排。” 粗衣少年愣在了那儿。 直到青壮汉子转身离去时才想起来问道,“那个,前辈,咱们画院招帮工吗?” “不招。想学好画就别想兼顾其它,你的伙食费你师弟已经帮你交了两年的,好好学画吧。” 汉子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头都没回。 粗衣少年愕然。 不是说自己考不上吗。 还有师弟什么时候帮自己交的钱? 画院用来上课的地方是栋两层青石木楼,并没有像其他学院一样冠个什么大名,二楼中央有个梯子,从那能爬上青石楼屋脊,琉璃红瓦,九只形态迥异的飞檐走兽,仙人骑凤首当其冲。 据说那位仙人是古时一位大神的外甥,在别洲被追杀至此,想借着舅舅的权势往上爬,那位根骨正清的尊神只说了一句话,“你的位置已经最高了,不能再高。” 后世就把这位仙人放在了檐角最前面,寓意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西海赌摊,白竹福地 画院西边是学子们住的地方,东边那排房门朝北的小屋则是画院夫子们的住处,其中最北边正屋脊上砌着一只石公鸡的那个是院长杨默的房子,此时杨默正坐在木床上休养生息,而另一边,和杨默长得如出一辙的青壮汉子烦躁地撇下一截树枝,扔出了二三十丈远。 而与粗衣少年透露消息的红衣僧人就在离杨默所在小屋不远的地方,艰难地向几百米外的画院大门走,身后留下一地殷红的血迹。 远处残阳如血,羌管悠悠。 李安生两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走出守岁山脉,白牛子带着他走的是一条新的路线,从西北绕了个大圈,最后出了守岁山,少年郎第一次见到最西面的景象,连绵起伏的暗黄沙丘,悉悉索索从脚下溜过的蝎子,当一只巴掌那么大的蝎子冲李安生挥舞着瘆人的毒钳时,少年终于确定了这东西不好惹。 黄沙万里,纷纷扬扬,吹白了白牛子的散发,位享西贺牛州道家正统百年香火的灰袍老道笑道,“你可知道这片沙漠叫什么名字?” 李安生正在忙着往外磕鞋里的沙子,道,“趁这会风小赶紧走吧,待会儿我可不想吃一嘴沙子。” 老道竖起两根手指,悠悠哉哉,道,“不。” 李安生穿上鞋,踢了踢腿,这才问道,“什么不?” 白牛子向沙漠东边的山丘走去,留给茫茫黄沙一个萧索的背影,道,“今晚我们要在这里过夜,晚上老道可摸不准方向,这西海沙漠,大的很,就算运气好的话,每次都能找准方向,五天时间都不一定能走的出去。” 李安生抓起一把黄沙,干热气息扑面而来,“这地方这么偏,看着就不太平生,况且你确定它夜里不会起风?” 沙漠东边是一座座青灰的山丘,隶属守岁山脉,山体蜿蜒起伏,就像弯成弓字的长虫,将西边的无情狂沙皆数拦下,如巨人的臂膀,不分昼夜地守护着大山的子民,任劳任怨,毫无怨言。 日夕西垂,一半挂在黄沙上,一半坠落地平线下,整个西海沙漠浑然金红,东边的山脉俨然已经拉下夜幕,依稀能听见三两声猫头鹰的呼唤。 白牛子老道挑了块地势较平一点的山坡,摘下莲花道冠,抻开铺在了松软的山土上,舒坦地躺了下去,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道,“你看这山坡上的泥土,枕着比棉被还舒服,沙尘暴肯定刮不过来,太不太平师伯又不是这儿的山神土地,咋好越权呢。” 李安生反手将掌心黄沙子扬落,走到山脚下,神情讶然,与沙漠紧紧衔接的无名山坡没有呈现出被风沙摧残万遍的风骨,反而草青花盛,泥土中都透着一股迷人的芳香,委实不可思议。 当李安生快要入睡时有吆喝声传进少年耳中,“快来下注了快来下注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现在不投下次就要再等半个时辰啦。” 少年耳根微动,睁开眼看去,满堆黄沙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头,老头面前摆着一个梨黄高脚桌,桌面上铺着一层绸缎,上面放着一个紫铜骰钟,老人笑容满面地冲李安生点了点头,嘿嘿道,“小伙子来一注?” 李安生侧过脸看了一下白牛子,老道紧闭着双眼,面不改色,像是埋头岸椟呼呼大睡的疲乏书生,窗外的鸟语花香都没有听到一样,于是李安生笑着摇了摇头,面黄肌瘦的老商贾低下头咕哝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琐碎。 李安生没听清,好奇道,“老人家,您方才说的什么?” 老人身穿一件金钱大褂,灿黄灿黄的金元宝看得惹人喜。 老人眼睛滴溜溜一转,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道,“嘿嘿,小伙子,不如你来猜一猜老朽刚刚说的是什么,倘若你猜对了,老朽就免费送你一次猜骰子的机会,反之你给老朽三文钱,只三文,怎么样?” 原是摆摊卖赌的老人把“三文钱”几个字说的特别大声,仿佛在证明自己童叟无欺。 李安生看了看满目精光的老者,又瞧了瞧石桌上的紫铜钟,开口道,“你这里面装着几口骰子,怎么玩法?” 老人见有戏,心中感慨这孩子上道,控制住内心压抑不住的欢喜,道,“咳咳,老朽做这种生意已有几十年,买过的人都赞叹老朽良心大大的,可为业界之楷模,人间之” 李安生索性闭上了眼睛。 还没卖完自个种的西瓜的老者连忙止住自夸,着急道,“你先别睡啊小伙子,老朽这钟里面只有一个骰子,三文钱一把,只要你能猜中它是几,老朽给你一两银子,或者你也可以从这些东西里面任选一样作为奖品。” 老者说着从桌子下面掂出了一个黄布袋,刀,剑,扇子,玉石,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长着腿的镜子,水缸般大的葫芦,应有尽有,李安生觉得挺有意思,道,“我赢了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那些东西,你把你摇骰子的那口紫钟给我就行了咋样?” 老人愣在了那里,片刻后咬咬牙道,“好!只要你能猜中,老朽就把这烧土钟给你了!” 李安生闭上一只眼,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把这赌摊摆在这么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会有人来赌?” 老者自豪道,“那是当然,老朽的名声那可是顶呱呱的,别说开在这了,就算我再往北挪几千丈摊子,客人仍然会络绎不绝,那场面” 李安生打断道,“好好好,那来赌博的这些人中是赢得多还是输的多呢?” 少年最后又加上一句,“你要是说瞎话我就不猜了。” 老人又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次李安生听得很清楚,“老朽说不说瞎话你又不知道,骗你还能咋的。” 少年觉得有些累,闭上了眼睛,彩骰摊子的庄家,一辈子没娶媳妇的光棍老人悠悠道,“运气好的次次都中,运气稍微差点的输赢参半,再差点的十赌一赢,最次的那些无福之人,买一千次,也中不了一次。” 李安生心中滋味百般,却也并非难过,相反,他对这些世俗之事看的很淡很轻,少年认为从出生时起,自己走的每一段路,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注定好了的,李安生知道这些,信这些,但从来没有被这东西约束住过,李安生的脚还是想往哪走就往哪走,不管那一步带来会是怎样的结果,少年都还能接着迈出下一步,下下一步。 于是少年掏出了三个铜板扔给枯瘦老人,“我赌里面的骰子数是一,如果我猜对了麻烦您把紫铜钟放到我这儿,如果不对的话还望您能让晚辈睡个好觉。” 老人紫钟开了一半,立即捶胸顿足,懊恼不已道,“你赢了。” 老人把紫钟放在了李安生身边,而后捂着脸坐回了赌摊下,心如刀割。 李安生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失去了骰钟保护的骰子裸露在木桌上,是个三。 白牛子厌烦地一挥手,原本还透露出一丝金红余晖的天地都黑了下来。 黑暗中有嘈杂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来来来,下注了啊下注了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啊。” “老伯,给我来两注!” “好嘞,哎呀,客官这次没中呢,要不您下次再来?” “少废话!再给爷来两注,我今儿还偏不信了,就压大!” 又有稚孩声音传来,“娘亲,我想要那个小瓷人。” “孩子乖,阿娘回家给你买去,咱不赌博,你看那个赤膊叔叔刚才还那么多钱,这会连衣服都输光了还在赌,那摆摊的老人也不拦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稚童和妇人的声音消失后,不远处有读书声响起,而后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老伯,给我来上一注。” “哎呀,没中呢,公子你看?” “无妨,押骰子本就是运气的事,与他人无关,这几文钱就当送给老伯买茶喝了,小生告辞。” 南瞻部洲东北边陲积土山,西边的养龙溪贯穿大山由南到北,顺着积土山南面再往南走百余丈就是幽绿国的辖地,巍峨惶惶的大山脚下繁华锦簇,近千户人家星星唐唐点缀俊峰,是为罗堂,山脚西边是大滚森林,足有百万丈,据说林中曾有麒麟鹤羽等上古奇兽出没。 罗堂在此地扎根落脚已有五百年整,积土山半山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琼楼玉阁数十栋,飞檐高耸入云,雾雾苍苍,往下看是千丈峡谷,流云紫幕,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宛若人间仙境,谪神仙居住的地方。 从半山处只有一条幽径通往山顶,山顶是落雨宫,罗堂历代家主处理事务的地方,峰顶后山有片白竹林,据传是当年罗家圣人老祖从云雾洞天移植而来,竹林內灵气缭绕清透,竹林正中央有口水潭,一处走廊亭阁,几间翠竹屋,沥青欲滴,和白竹林相得益彰,风雅不失润盛。 据说这几间竹楼不是别人的风水宝地,正是当初罗堂那位圣人老祖所造,也是他悟破天道脱去肉眼凡胎成圣之地,因此白竹林才硬生生晋升成一块洞天福地,山下樵夫传言,但凡是白竹林內的东西,甚至连一只老鼠都能轻易成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积土斩龙,稻地长老 这倒不是胡言乱诌,白竹林內的野兽药草确实都比山外寻常花草强壮茂盛了不少,最重要的是还多了一缕灵性,就像灵芝,周围其它山峰的野灵芝不过巴掌大小,最大不过碗口,而积土山上长得像扇子那么大的灵芝都不为稀,到了山顶的白竹林,去年有人在山泉边采到一只水桶口那么粗壮的野芝,色泽晶透,芝肉饱满。 洛雨宫大厅上,罗堂当代家主罗观天正襟危坐,他面前坐着一位面容华贵的老者,老人正在沏着一壶黄茶,对茶情有独钟的老者不是他人,正是不远万里从中州赶来的罗堂上代家主,罗衍氏。 热气缓缓飘出,护犊子出了名的老家主放下茶杯,道,“观天啊。” 罗观天连忙答应道,“侄儿在,叔父有什么话还请指示。” 老家主拂袖一笑,“哎呀,叔父哪有撒子指示,现在你是罗家的家主,叔父早就不比当年啦。” 罗观天慌忙站了起来,作揖道,“叔父这是在打侄儿的脸,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叔父护着侄儿,侄儿早就被海泽山的女人带走了。” 罗衍氏摸着下巴,满意道,“嗯,叔父这次来没别的事,你那世侄罗堂死了你知道么?” 罗观天心中一叹,果然还是来了,他反倒没有那么担惊受怕了,坦然道,“侄儿有听说,正想向叔父询问此事。” 罗衍氏咧嘴一笑,看似随意地拿起一个茶杯,电闪雷鸣般骤然朝地上摔去,青石茶杯别摔了个粉碎。 老人一把将茶岸推翻,茶壶茶杯纷纷滚落,深黄茶水流淌一地,厉声道,“询问个狗屎!难道等你死了老子还要天上去询问老祖不成?!” 罗观天大惊,徨然下跪,“叔父恕罪,侄儿这就带着剑翁立即赶往东胜神洲,日落之前必定能到大夏朝堂。” 罗衍氏朝空中伸手一抓,一只大鸟扑朔而至,老人轻轻一搙,大鸟惨叫一声羽骨尽燃,火光映红了老人的脸,“再带三千罗堂平安军,老夫随你一起前往,大夏那些王八羔子若是不能让我孙儿活过来,就拿那群老不死的项上人头来换!” 罗观天心底一凉,知道反驳也没有用,仍然道,“叔父,我们这样做对罗堂的声誉会不会不太好?” 罗衍氏忽然开口笑了,放慢了语调,道,“你说什么?叔父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罗观天打了个寒颤,什么都没说,吹了声呼哨,落雨宫內唰然闪现一位银袍老者,背负巨剑。 罗观天冲英气逼人的背剑老者点头道,“甘老,要麻烦你了,去大夏。” 绰名银山剑翁的老人甘宁捏指随手一甩,两道极细的白茫沒入天际不见,另一个身份为罗堂九大供奉银供奉的甘宁笑道,“家主见外了,罗堂子孙被人取走性命,更何况他是老家主的嫡孙,我甘宁自然不会置之不顾。” 罗衍氏冷哼一声,身形歪歪扭扭,扶摇飘出宫堂。 落雨宫外山顶空地,整齐地站着三千名黑衣平安军。 但见罗衍氏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写下一连串古怪红色符文,足有成千上万,每一个符文落下后都快速旋转起来,自动扩散到最边缘,很快就将下方的几千名积土山弟子笼罩起来,而后这些符文在空中组成了暗红的圆形,如盖如幕,将罗衍氏c罗观天c剑翁以及三千罗堂弟子在内全都卷盖了起来,紧接着一大片照亮天地间的红色光芒猛然爆发,山顶众人齐齐消失不见,只留下千万道流萤般的红光经久不散。 西贺牛州东北万田溪。 几万亩水田一垄挨着一垄,老道士的眉毛长得都搭到了两边,拿着根小皮鞭抽打着牛屁股,黄牛勤勤恳恳地拉着耕犁,把稻田梳理得整整齐齐,地垄外过路的众多道士路过长眉老道耕犁的稻田时都会停下来,对着跟在牛屁股后面的老人鞠上一躬,众人早就见怪不怪。 在田里耕地的老道不是别人,正是百叶宗的太上长老顾挚,论起辈分来连当今百叶宗的宗主都要喊上一声师祖,位份极尊。 刚刚赶着牛回过弯来的百叶宗太上长老顾挚挠了挠耳朵,冲坐在大树下看书的洛阳喊道,“骡子啊,你不去菏泽看看吗?” 读书读到正酣畅淋漓处的白鱼服道士置若罔闻,顾挚便又加大了嗓门,“骡子啊,你不去大夏帝都看看吗?” 听到路上众多同门偷笑声的洛阳终于被迫从黄金屋颜如玉中醒了过来,看看掩嘴偷笑的同门师兄弟,再看看站在炎炎烈日下的太上长老,洛阳满脸茫然道,“啥?” 于是年逾一百七十岁的顾挚就再次重复了一遍那句让一众道士笑掉大牙的话,“骡子啊,你不去大夏帝都菏泽看看吗?” 洛阳这次听了个真真切切,黑着脸道,“不去。” 顾挚哦了一声,又兴致冲冲地问道,“骡子啊,你为啥不去啊,你不去的话那皇帝老二可能就要驾鹤来咱这儿了啊。” 洛阳一把将手中的《道德经》甩了出去,怒道,“太长老,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天天骡子骡子的,难听死了!” 老牛哞哞叫着从顾挚身边走过,把他给吓了一跳,泥水溅了一身,这位太上长老也不恼火,仍是笑眯眯地,“好好好,可是骡子啊,你又在看那些艳书啊?” 洛阳心中一惊,暗道这老头什么时候道行这么高深了,干咳两声,强撑着老脸不变道,“太长老,您说这话啥意思,我洛阳素来瞧不起那些腌臜勾当,一心只求大道,你再乱说当心我到宗主那告你诽谤啊。” 顾挚又哦了一声,低下头抠着指缝间的泥巴,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道,“那啥,骡子,你藏在《道德经》书皮下的黄书露出来了啊。” 田埂路上的七八个道士顺着顾挚的目光看去一一大树下的草地上被洛阳扔出去的《道德经》早已经一分为二,一半只是个封面,另一半是那种道家绝对禁止的色一情艳书。 众人哗地一声大笑了起来,对着洛阳指指点点,后者脸蛋羞红,恨不得直接用双手挖出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算了,正当白鱼服道士羞愧难当的时候那位艺高人胆大的太上长老又发话了,“骡子啊,这本好像和你上次看的那本不一样啊,能借给太师祖看看啵?” “噗哈哈哈” “哈哈哈,洛阳师弟,能不能也借给师哥看看啊?” 洛阳狠狠地瞪了一眼众人,把书捡起来,往地上一躺,乘着荫凉将书皮蒙在脸上呼呼大睡,那边老道士顾挚还在那叫嚷着,“骡子啊,你再不去那皇帝老儿就真要一命呜呼了啊。” 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紫铜钟的青衣少年很是开心,尽管大早上那位按辈分来算是他师伯的白牛子就对少年说道,“这铜钟以后会很烫手,最好还给那个赌摊老者。” 少年郎自信道,“烫手我也拿,实在不行把随身带桶水,把它塞桶里,还能把水烫开了不成?” 白牛子摸着额头不再说话,仿佛对李安生很无语,又像是认可了他的回答。 走了大概有两三天,老道士突然神情平淡地对青衣少年说道,“你们大夏的皇帝驾崩了。” 原本以为李安生会问些东西,谁知道少年郎只是嗯了一声就继续自顾自地欣赏着大漠孤烟,塞外难得一见的风景,这让白牛子有些不解,道,“你就不想问些什么?” 李安生正忙着屏住气神磨练绿莹功法,脚步轩轩转转,灵气消耗巨大,少年郎深吸一口气道,“问什么?” 白牛子释然一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示意李安生继续。 大夏皇帝的死,和少年无关。 于是就这样走走停停,第四天傍晚时分李安生两人视野中就出现了一座橘黄色的小城,少年舔了舔嘴唇,道,“终于能喝上一口新鲜的水了。” 李安生这次出来时带的水在一天前就喝完了,这大半天靠着沙漠里的仙人掌汁液和一种像青蛙但又不是青蛙的东西的血液才不至于渴死,但少年的嘴唇早已经干裂,如果现在下上一场瓢泼大雨,李安生一定喜得合不拢嘴,一半的原因是在喝雨水,一半是高兴得。 相比较下白牛子的情况就要好上了太多,老人面色红润,不喘不燥,明显不是缺水的模样,对此李安生感触颇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得再加努力修炼,这样没水也不用怕渴死在沙漠上了。 还有白牛子手中的拂尘,一开始李安生觉得在浩浩沙漠中拿个拂尘在那晃啊晃晃啊晃像个二傻子,可后来少年郎才知道了,那拂子白天晃着能扇风,夜里晃着还能赶蚊子,李安生不由牙根痒痒。 李安生中途还问过白牛子一件事,“”修道的神仙真的能连续一月不吃不喝吗,为啥不到一天半我就渴的要命?” 白牛子拿着如火拂尘左右摇晃,懒懒道,“有。” 李安生好奇道,“那你能连续几天不食人间饭,不饮地河水?” 老道把高高的莲花道冠摘了下来,道,“前面那座城叫留夕,意为留住黄昏时最后一抹斜阳的意思,这座城里面的居民安居乐业几百年,全都和善诚实,城内禁止打斗骂架,你可千万别欺骗他们,否则到时候咱俩都得完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马乞儿 李安生半信半疑道,“有这么邪乎吗,这世界上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的地方?” 白牛子手腕微转,手中道观渐渐缩小,变得只有黄豆那么大,而后白牛子将黄豆大的道冠随手塞入了耳朵中,“这座小城有地神坐镇,这是历代订下的规矩,就连上五境仙人都不例外。” 李安生点点头,又担忧道,“师伯,你把道冠放耳朵里,还能拿的出来吗?” 白牛子不再搭腔,两人没走多大会就到了厚大的城门下,城门上方正中央刻着一块长方形石匾,上书“留夕”二字。 城门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一位身穿白甲的官兵,李安生试着迈出一只脚,果然右边的官兵上前拦住了他,“你们是什么人,进城干什么?” 李安生如实回答,“从边沙漠中来,路过此地,需要进城补充水源和食物,歇上两天就走。” 官兵打量了李安生两眼,拿开长枪,道,“进去吧。” 白牛子点头致意道,“我和他一起的。” 官兵收起长枪,对白牛子伸手道,“十两银子,放你们进去是要承担后果的,这些钱等你们出城时跟南城门守兵要就行。” 白牛子给过了钱,两人一一准确的说是他自己这才进了城,城内车水马龙,房屋店铺高低错立,各式地摊商品琳琅满目。 两人找了家客栈睡了一夜,然后李安生在客栈后面老井里灌了两大桶水,心想这下可以喝个够了,谁知客栈掌柜摸了摸头,对他说街东有家卖水的清水铺,三寸那么长小竹筒,拇指粗细,里面装的水却足够能喝上三天,不仅随身携带方便,价格还便宜,建议李安生可以买两个。 然而当李安生和白牛子两人走到街东的清水铺时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童。 小男孩一袭大红袍浩浩荡荡,眉宇清秀,头发用湛蓝宽布绾着,右手提着根嫩绿柳条,坐在铺子屋檐上,两只腿上下晃荡,这会儿瞧见李安生两人大声喊道,“喂!” 李安生抬起头,望着这个红衣服小男孩,颇感兴趣道,“怎么了?” 小男孩把柳条抡了个半圆,从一边甩到另一边,道,“你们是来买竹筒水的吗?” 李安生眨眨眼道,“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小男孩连忙摆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低声道,“这家铺子有鬼,你们千万别进去,赶快离开这里。” 李安生神色一正,打量了红衣服小男孩几眼,问道,“鬼?你见过?” 男童点点头,站起身,拿着柳条挥来挥去,半点不在意脚下是并不怎么友好的红瓦,厉声道,“你们两个快走,这条街上全是鬼你们没发现么,这铺子里住着一个女吊死鬼,她会吃了你们的,快走!” 李安生愕然,只是还不待少年说话,清水铺里就有骂声传了出来,“你个死兔崽子,再敢乱说看我不拿扫帚抽死你!两位客官别听这鳖孩子瞎说,整天说胡话诓人,客官里面请。” 铺子里冲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华衣老者,屋顶红衣服小孩做个鬼脸立马撒脚丫子狂奔,却是一个踉跄没踩稳摔了下去,李安生身影飞穿,冲过去接住惊慌失措的男童,长舒口气道,“小心点哈。” 男童愣了片刻,飞快从李安生怀里挣了出去,拎起他那根即使从屋顶上失足摔下来都没松开的嫩绿柳条,瞪了一眼李安生,丢下一句“要你管!”而后快速跑开。 李安生哭笑不得,返身回了街道,询问道,“在你们这儿说谎话不是会受到惩罚的吗,刚刚那个小孩怎么回事?” 清水铺掌柜灿灿笑道,“那是个很苦命的娃,大家平常都不忍心真把他怎么样,习惯了。” 啪地一声,一块土球降落在了李安生和铺子掌柜中间,李安生顺着目光看去,只见红衣男孩又出现在了街道上,掐腰怒喊道,“你才命苦呢!糟老头子宋山!” 被直呼大名的清水铺掌柜也不恼,仍是笑着把李安生和白牛子迎进了铺子。 李安生两人在出城前又被红衣男童拦了下来,小男孩盯着白牛子看了一会,直截了当道,“老头,你能走开一会吗?” 白牛子点点头,对李安生道,“我在城门边等你。” 大袖飘摇的小男孩把李安生领到了一条小河边,河水潺潺流淌,河中央有大块灰石裸露出水面,长久岁月下被流水冲刷出一个个山慈菇般的岩孔,红衣小男孩一屁股坐在河边草地上,望着深深的河水发呆。 李安生拿起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涟漪阵阵,小男孩双眼发光,道,“你怎么做到的?教给我好不好?” 李安生笑着道,“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听老苦头说叫打水漂,你拿片烂瓦或者石子都可以的,像我这样平斜着把它匀得远远地就行了,看到没。” 李安生说着又捡起一块石头,扔出一道水瓢,石子在水中接连蹦了两下,青衣少年挠头道,“我扔的不怎么好,老苦头扔的水瓢多。” 红衣男孩神采奕奕,也捡起一块青石扔了出去,石子扑地一声沉入了河底,男童不甘心,又连续扔了五六个,终于打出了两个水瓢,小男孩忍住喜悦,拍拍身边草地,李安生会意,坐了过去。 男孩用柳条摆弄着水面,轻轻道,“小的时候,学堂的书钱可以先欠着,到了秋收时候还没交,就会被先生赶回家要书钱,有一次全班就剩我一个人没交了,家里的情况我也清楚,于是就在这条小河边坐了一下午,然后假装正常放学回家,爹娘都没有发现。” 小男孩身上的红袍像一团焰火,如日中天,灼灼耀耀,柳条沒入水中,无声无息,“在河边的那一下午是我这辈子最孤独的时候,那孤独比这条小河还要深。” 男孩露出了两颗白暂的兔牙,开心道,“我叫马乞儿,听我爹说,我和我娘是他在大冬天雪地上捡来的,那天我和我娘差点没被冻死,你叫什么?” 李安生沉默良久,眼神扑朔迷离,道,“咱俩差不多呢,我也是被人捡来的,我叫李安生,你家在哪?” 马乞儿转过脸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衣少年,张开嘴又合上,最后咬着嘴唇,道,“对不起啊,在宋老头那我骗你们。” 李安生扔出一个水瓢,竟也直接落入水底,“没事啦,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喜欢捉弄人,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红衣男孩拍拍胸脯,像叱咤江湖的侠客,义薄云天,道,“我马乞儿从来不说假话,不管是我能做到的还是做不到的,都帮你做,你说吧什么事?” 李安生掏出一块银绽,递给豪气万丈的马乞儿,道,“这十两银子就当我借给你的,六年后你再还给我,到时候我自会来这找你,怎么样?” 身穿红衣袍的小男孩怔了怔,想开口拒绝,又实在不舍得那块银子,犹豫不定,最后下定决心一咬牙,刚欲拒绝,李安生又开口说道,“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借给你这么多钱的啊,你可要好好利用它。” 一袭鲜艳红袍的马乞儿望着面前这个和学塾同伴们有些不一样的青衣少年,使劲抹了抹眼睛,接过银子起身道,“好,用不了六年,三年后我就把钱还给你,十倍百倍,我走了啊李安生。” 青衣少年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马乞儿挥了挥手,笑意如阳光。 他没有去问,小男孩也没有去说。 所以小男孩像往常一样,在留夕城内七拐八拐,最后推开了由半块木板和半匹黑布造成的“院门”,抱着银子大声喊道,“爹,娘,我回来啦。” 除了两间土瓦屋,堆在墙根的半截两人合抱粗的黑木和挂在房梁下的几串咸菜干。 破落的小院再无他物。 也没有人回答穿着一身红袍的马乞儿。 马乞儿望着空荡荡的家,抱着银子,笑开了花。 出城后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乌云密布,常年不见雨水的旱漠竟是交上了头等大运,正当李安生发愁该去哪里避避雨时有叫喊声传进耳中,两人回过头一看,一个官兵骑马向两人赶来。 官兵先把两把伞递给了李安生和白牛子,又从口袋中摸出两块银绽,道,“你们的银子忘记要了,我给你们送来了,天就要下大雨了,这两把伞是替我们城主送给你们的,还请收下。” 李安生两人谢过送银子的官兵,忽然轻声道,“这座小城的人要是有一天被外人欺负了怎么办?” 李安生问完就觉得多余了,之前白牛子说过这座小城是有地神护着的,于是少年没等白牛子说话就向前方的一块凹进去的山崖跑去,显然把白牛子晾在了那,后者喃喃道,“臭小子,还能这样?” 轰然泼下的倾盆大雨替李安生回答了白牛子,将老道士淋成了个落汤鸡,李安生在山崖片窟下笑出声来,道,“快过来师伯,染上风寒就坏了。” 白牛子把油纸伞一并塞入那奇特袖袍中,而后左手在空中连续上下画动,一道莹白气罩噗地一声如莲花般从这位来自西贺牛州德高望重的老道头顶落下,光华彩溢般流淌一身,天雨打在白色气罩上无声消融,滴水不进,白牛子信步如庭,背着手走到山崖窟畔下,就地打坐。 李安生看得仔细,当他这位实力不俗的师伯两只脚都踏进山崖壁洞后,身上那层洁白灵罩亦跟着无声消散。 青衣少年撇撇嘴,道,“师伯,我有件事想问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国丧 李安生问道,“这座城池以前是不是造下过很多孽缘?” 白牛子眼角浮出一抹讶奇,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青衣少年捡块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不然怎么一条街上到处都是阴魂?” 白牛子掌心朝上,火红拂尘悄然浮现,“你怎么发现的?” 李安生拿出一块在留夕城糕点铺里买的一种叫牡丹糕的特产吃了两口,道,“马乞儿没有撒谎,我相信他说的话。” 白牛子手中拂丝飘起落下,老人脸庞遍是沧桑,“你们两个倒是挺有缘,那个小男孩没说谎,留夕城内确实有很多游荡阴魂,一般都是蹲在各家门槛下,小院角落等见不到日光的地方,也被称为阴仙。” 李安生好奇道,“阴仙,这么多阴仙聚在此地没人管吗?” 雨点大了起来,嘈嘈杂杂如切乱,大珠小珠落玉盘,白牛子挥下拂尘,一道光幕从容落下将崖窟保护了起来,道道光彩溢出,华丽夺目,“这些阴仙都是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留夕先魂,满城英灵皆因一人而获得九不赦罪恶,魂魄游离在世,不得轮回,被天机老祖关押在此,用来纠守各家后代子嗣言行德政,每当各家子孙出现言虚德假之人,这些阴仙就要亲手处置他们的后人,最差的也要断只胳膊断个腿。” 李安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出神道,“太残忍了,那个人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会让整座城的人都跟着受到这般惨无人道的牵扯?” 白牛子赶忙挥了两下拂尘,滑稽地打了个佛手,吟道,“不知者不罪,莫怪莫怪。” 而后接着道,“那个人出卖了整座南泽天下,盗走了四大洲八十年的天道气运,不涸山,万人巷这两个地方你可知道?” 李安生肃然,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那是两个所有世人都不愿意提及的地方,少年郎在蹒跚学步时就听李苦讲过的事,“三十年血流成河,尸体堆积而成东海桑洲最大的孤山,高达万丈,万人巷万人巷,万人空巷,满天花落。” 白牛子不再多言,撤下灵气光幕,山外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天地一片清明,老道心情大好,“走吧。” 大夏帝都,各式各样的纸船彦彦寥寥泊满了整条紫然长江,皇城三百六十宫,皆悬洁白灯笼,守城士兵腰间均多了一条芫白缟素,整座京城家家户户门贴哀纸,戏阁青楼等地皆关门谢客,城楼之上白幡招摇,大丧。 大夏皇殿外供着一口金楠棺材,棺材上以凤毫为笔,朱红金液为墨,由佛家天行寺莲花境高僧亲笔绘就九条威风凛凛的天龙,腾云驾雾,吞天吐地,只有十岁的皇子李羡和公主李渔跪在棺材前,两侧同跪三位雍容华贵的妃子,妃子左边匍匐在地的是一些皇亲国戚,再往下是一位身穿红蟒朝服之人,宽敞的沙灰朝服之上只有一条朱红大蟒扬武赫威,七尺铁躯,玉面玲珑,佩悬雪白长剑,一双丹凤眉囊尽天下风流。 朱红蟒服之后方是以酒长清文衔泥等居首的满朝文武百官。 唐皇李麒在位期间并未册封母仪天凤,膝下只有一位二皇子李胤,同年,皇子李胤继位,年号奕阳,其母韵云妃云韵尊为皇太后,顿时朝堂上下,一片哗议非然。 其中以长洛王叫嚣声最大,坚决反对奕阳皇帝李胤继位,主张暂时置搁皇位,等李胤年满志学,再推选其登基坐政。 大夏司空酒长清当即反驳道,“你既非先帝家室,又非大夏皇族,也非宗亲国戚,嘟嘟囔囔,你算哪根葱?” 满朝文武哪个不清楚沈东河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因此早就有人去战事吃紧的东方边疆把南泽王李长歌请了回来,所以当这位狼子野心的伪长洛王准备起兵护主时看到一位最不愿意看到的人。 尤其是那人身上的鲜红大蟒。 巍巍大夏,举国皆丧。 事情发生的太快,根本没给人丝毫回转的余地。 三天前菏泽城凭空出现了数千名黑衣人,个个手持利刀,不顾大夏军士阻拦,一路杀入皇宫,为首的正是远在南瞻部洲的罗衍氏c罗观天,银山剑翁三人。 据说罗衍氏带领三千平安军杀死第一批前来阻拦的大夏御林军时李麒就已经在宣武门下等着了,当时衣冠整齐的唐皇身边只带了酒长清一个人,其余兵将皆遣散远之,独候宣武门下,后来也是酒长清一个人守着李麒的尸体。 酒长清没有拦着李麒,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主君在自己的面前一刀把头颅削下,而后还被人在尸体上跨了过去。 从头到尾,这位自唐皇李麒上位以来就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朝堂元老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默默地喝着酒葫里的酒,仿佛里面装的是琼浆玉液,能令人脱离尘世,忘记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事后这位为大夏鞠躬尽瘁c椎心泣血的一品司空,词仙酒长清,被人戳断了脊梁骨,就像一个小小的拱桥,不堪重负的桥梁轰然压上一座五岳大山,根骨尽断。 老司空没有解释,漠然地拿出李麒死前写下的诏书,扶天子,力压沈东河,这才堪堪保住了李氏王朝的位子,只是老者与以前大不相同,不再在朝殿上锋针相对某些疆吏大贪,也不再对坐吃国粮的昏庸禄官安国侯付牵唇枪舌将。 年迈司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辅佐皇子李胤身上,对沈东河也不再暴雨梨花,而是上朝开始背着一把火红的宽刀,刀面光滑如镜,不时散发出一缕缕微弱的淡红薄气,望之如火,使人生畏。 上阴楼里翻了锅,大致分成两派,一派主张立即潜入大夏领地,攻城掠池,最终吞灭菏泽帝都,杀光李姓皇族,当仁不让李长歌。 另一派则据理力争,认为这样做悖逆有常,有失阴阳家作风,所以这派人坚持己见,严正倡导一定要在夜里入城,这样别人才看不到这些不光鲜的事,关于李长歌必须死这一点,两派倒是出奇意外地意见一致。 于是上阴楼的人就分成了两拨,黑铁城守将乔兰白天也就看到了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一幕,密密麻麻的人头,有如蝗虫过境一般,像咆哮至天际的大海浪头,潮水推过,光秃秃的黑铁城头不留一物。 于是数万户大夏百姓在偎夜长眠中再也没能醒来,亭巷院落,官道两旁,堆满的都是尸体。 据说有位从小起就闻鸡起武的邻里少年,取得一身功名后杳杳然离开家乡数年,在某个大雨夜带着一把九锁连环刀只身还乡,死守在一条小巷,全身上下被人砍得血肉模糊,这位当年大夏的武榜榜首状元到死都没倒下去,堵在巷口屹然不动,如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那位最后把刀都砍到卷刃的武将少年和南泽王李长歌是桑梓之交,同为桐叶州状元巷生人,比李长歌小了整十岁,凭一己之力进入大夏天狼军,并在一年内直升为风字营营长。 天狼军下共分四营,凤鱼蛟龙,除去风字营营长江醒外,其余三人均是浴血沙场十数年的人物,世代效忠于天狼军的皇族死缨,个个都是大夏军方的中流砥柱,皆可独挡一方天地。 江醒死时目光所至是东南方,曹州菏泽,将将弱冠之年c追求了一辈子为国而死,向民而生的凤字营营长在那一刻忽然有些迷茫,自己寄去的书信他应该收到了吧,可为什么还不见有动静呢,堂堂大夏,三十万铁骑,真的任由恶人在国土上践踏了? 济北。 树皮漆黑,杨榆生烟。 不远处一座城池前站满了黑压压的大夏步兵,摩肩擦踵,黑云欲催城,驻扎在城上的是一袭雪白的济北军队,城墙行道中央众多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穿红黑短衣的少年,面庞英俊潇洒,头戴墨蓝纶巾。 短衣少年望着城下的大夏军队凝眉不展道,“慕容敬,你还来这一招?” 少年所用声音不大,整座扬州城却是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夏军队中走出一人,面色蜡黄,枯瘦如柴,伸出鸡爪子似的双手指向城头上的少年,讥笑道,“白鸦,本督侯劝你还是带着你的手下主动退出扬州,否则可休怪我把你们射成马蜂窝。” 被称为白鸦的短衣少年服上红黑相间,乍看如石墨般不显眼,可若是仔细一瞧,就可轻易看见内有血莲绽放,如黄鹤遨游于白云间,娓娓转动,妖异诡魅,尊为济北二品龙爻大将军的少年两边眼尾末如冬后冰霜,洁白无瑕。 白鸦身边一位肩扛铁锤的九尺金刚大汉吼声如雷,“你个垃圾,敢不敢光明正大地跟你爷爷我打一场,欺负城中百姓算什么英雄?!” 枯瘦老人笑得连连咳嗽,身形剧烈颤抖,道,“本督侯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如果还不从扬州城內滚出来,我可就要攻城了!” 金刚大汉如一尊怒目金刚,大骂一声就直接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大喝道,“来来来,没种的老家伙,吃你孙爷爷一锤!” 身为大夏南疆督侯的古稀老人挺直了麻杆般的老腰,双手一挥,上百名大夏重甲兵立即在他身前围成了一个圈,如铁桶般密不漏风地将他保护了起来,老人哈哈大笑,道,“孙纯啊孙纯,说你叫孙纯你还真是蠢呢,你一介莽夫武将,本督侯是读过书的文人不说,本督侯年迈至此,起个床都艰难,如果和你相拼岂不是有病?本督侯可不像你啊哈哈哈。” 金刚大汉孙纯面色涨得发紫,暴喝一声摘下巨锤,竟是转身向身后城墙砸了过去,足有几百斤重的铁锤直逼白鸦而去,城墙上的济北军卒大失所色,谁都没想到一起征战多年的同袍兄弟居然会做出这等举动,孙纯的几个生死之交不由大怒喊道,“孙疯子,你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通天大河宽又宽 孙纯瞥了一眼曾经的八拜金兰之交,不屑道,“跟着他有什么好的,半年了,要银子没银子,要女人没女人,还要背负一身骂名,你们两个胸无大志,窝囊在此,我孙纯可受不了这份田鼠气。” 巨锤转眼间就忽硕而至,白鸦面色阴沉,却也不退后,一挥袖,几百斤的铁锤先是悬停在他面前半丈处静止不动,随后巨锤原路飞速返回,力大破风,眨眼就要把孙纯的头颅砸成一张肉饼,馅被压得溢出来那种。 孙纯伸出壮如小山的小臂硬撼巨锤,铁锤和手掌相撞迸发出一阵撕破耳膜的轰鸣声,竟像是金石撞击,着实恐怖,被震得虎口渗出鲜血的大汉面不改色,反身就跪在了几千大夏重兵阵前,粗声道,“末将孙纯,甘愿誓死追随慕容督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鸦黑眸流转,冷冷道,“孙纯,别怪本尊不念旧情。” 枯瘦老人慕容敬看到这一幕狂笑不止,摸着灰白长须连说了三声好,道,“哈哈哈,来人啊,给孙将军让路。” 老人故意用了很大的声音,摆明了是在说给城墙上其他济北军将听。 随着大汉孙纯一步踩出一个深坑,白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更有几位大将甚至已经拉好满弓,恨不得立即一箭取下那离慕容敬越来越近的原济北从三品曹武郎孙纯的头颅,但都被白鸦拦了下来,这位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无比信任的手下背叛自己的济北扬州战区总督,双拳未见如何紧握,青筋却是根根爆出,宛如龙血。 单见在军中素来有八面金刚威名的大汉孙纯走至慕容敬跟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吾等小儿以前多有冒犯慕容大人,是我不对,还望大人不要和我这种粗鲁村夫一般计较,给孙纯一个为您效犬马之劳的机会,孙纯定当没齿难忘慕容大人恩情。” 孙纯下跪时把巨锤放到了一边。 慕容敬得意大笑,上前扶起壮如山峰的孙纯,一想到自己又多了一名得力干将就高兴地合不拢嘴,“孙将军快快请起,跟着本督侯别的不敢说,酒肉和女人管够!” 孙纯低眉歉笑,自然而然地拿起地上的铁锤,突然发力,狠狠地抡在了慕容敬肚子上,瘦弱的老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口中鲜血喷洒一地,老人落在地上后挣扎了两下,当场气绝身亡,腹部被砸出一个血窟窿,鲜血汩汩而流。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孙纯已经又把数十名军卒砸成了肉饼,坚固城门快速打开,济北兵将如海浪般一股一股地涌了出来,大夏军队经此一击,溃不成军。 然而当一场可以说是碾压性的战斗结束,济北军折回扬州城休养生息的时候,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体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个瘦弱老头在偷偷往战场外爬。 老者晃晃悠悠,满脸的胡子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正是先前被孙纯一锤砸穿了肚子的慕容敬。 但见老人先是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一番,而后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翻尸山越骨岭,用了小半个时辰就爬出来了这片方圆十里的地狱。 被人血染满脸庞的老人有些神不守舍,回头望着空荡荡的战场,尸殍遍野,久久无言。 绣有大丹顶红鹤的朝堂官服,在那一刻似乎活了过来。 一声轻叹,老人逐渐离去。 是与大夏军营相反的地方,山一程水一程。 每当济北军与大夏军队交手时总是不死不休,济北军身后躲着多少抱头颤颤发抖的老朽稚童,几许裂痕斑斑的残垣断壁,慕容敬无比清楚,而大夏的军队打起仗来刀光凌世如漫天大雪,枪挑人颅可胜黄昏夕阳,那气势,岂是雄伟可言,军威极盛。 只是为了一座扬州城,十三年了,这般都攻不下,还攻他做甚。 死在大夏铁骑马下的扬州百姓,比起死在战场上的大夏军卒都要多上不止七分。 到底是为了扬州城里的十万百姓,还是为了大夏的军威? 如果真是为了前者,那么为何现在只要一听到大夏的马蹄声,不用济北探子,扬州城外搜挖着野菜的大夏百姓都会直接扔掉篮筐掉头跑进城中,他们口中的话,为何连远在几十里外军营中的自己都听得那么清楚,甚至有些刺耳啊? “快跑啊,大夏铁骑又来啦。” “” 慕容敬想不通。 明明是为了他们的战争,最后为何会成这番模样。 李安生跟着白牛子走过了八百里路云和月,路上遇到过无数荒兽野怪的袭击,甚至有一次还碰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猞猁。 那只猞猁体长半丈有余,脊背上夹杂着三缕金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若秋后禾谷,池中神莲,光彩夺目,就连白牛子都忍不住赞叹不已,“这畜牲再大一些,抓来做坐骑最合适。” 最后的结果也挺随白牛子心意,老道士头上的莲花冠被撕成了花肚兜,脸上被挠出三道血槽,就连手中那柄相思尘,都被金猞猁硬生生掳走两根毛,逼得从来没说过脏话的白牛山清修老道指着金猞猁破口大骂,后者似乎也看出占不了什么大的便宜,颇为人性地一甩脖子,扭扭屁股消失在了李安生两人面前。 中途有一天李安生向白牛子询问起境界修为之事,老道洒脱安慰少年郎,“每个人的天赋和机遇都不相同,这个世界上不缺乏上五境的仙人,但同时也有人一辈子都难以跻身成大道修士,和读书也是一个道理,根基好点的呢,学起来就快点,根基差点的学起来自然要吃力一些,但自古以来都是好坏并存,不识字的更大有人在,还真没听说过读书不好全都跳河自杀了的,所以虽然你到现在还滞留在二境,也不用过于挂念。” 老者说出了李安生最关心的一点,“历史上不乏上五境仙人败给中五境之资的例子。” 白牛子顿了顿突然又加了一句,“那些人和你也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多了那么几座山的法宝和上古仙兵,或者是像留夕城里的人家那样有神氏护佑,再不济就是在其它方面领悟极高,像法源山这代掌教禾然以一法盖万法,肉身修为不过中五之资,天道境界却是通天,比起佛家那位千年一位的如愿佛祖都当仁不让,可见一斑啊。” 李安生本来就不白的脸一黑,这话乍一听像在夸自己,但听到后面不管怎么听咋都像是嘲讽? 白牛子可不管他在想什么,正说到意兴阑珊处,肚子里的话一嘟噜一串的全都抖了出来,“像你这个情况,卡在木体境几个月,师伯如果没看错的话,你先前是不是还从四境跌落过?” 李安生点了点头,道,“大概是在两个月前的确是进过四境,可很快就跌回了二境,师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牛子踢着脚下的黄沙,银月弯钩,道,“虽然你现在还是二境修为,但你体内经脉灵池却是比三境还要壮阔许多,明显是大江小水,灵气不足,满足不了灵池需要,无法让灵气在体内形成完整的天道循环,等灵气足够多的时候你自然而然也就晋升四境了,嗯,根据你现在的状况来看,可以说是一名三境修士了,只不过” 李安生正沉浸在从天而降的喜悦中,疑问道,“只不过什么?” 白牛子神色平静,悠闲地散步慢行,“只不过由于上次你是强行破开四境,致使体内经脉损害严重,根基也动摇许多,等你以后真的踏进四境时再想破开五境,难啊。” 李安生下意识间摸了摸背后的两把剑,道,“这个我有想到过的,有多难?” 白牛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指着面前出现的银晃晃的水面,问道,“看见那条大河了吗?” 李安生顺着白牛子的目光看去,心中悚然,面前不远处出现的明明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吗? 少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河流,一眼望去不得尽头,光是入眼水面就有数千丈,水流湍急,波涛起伏,几十寸的大鱼不断跃起跳下,溅起半天水花,河中数十个三角洲小岛竟是像花瓣一样点缀其中,截住了李安生他们的去路。 白牛子笑眯眯道,“它叫通天河,贯穿整座东胜神洲,流经麦冬大湫铁戈牧鱼南楚柳等十多个国家,几乎是所有大江大河的汇集源头。,你们大夏的紫然长江,地底就通着这条大河,直直流入东海。” 老道士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安生,继续说道,“你晋升中五境的机会就像你度过这条河流一样多,怎么样,有没有把握?” 李安生揉了揉眼睛,到底还是看不到对岸终点,索性作罢,吞口口水道,“我们要过河?” 白牛子伸开双臂,感受着近乎海风一般的存在,“沿着这条河,东上,在大湫船坞下船,过了大湫,就是南林。” 李安生深呼一口气,一股清凉由口入心,心旷神怡,“你刚刚说我踏进中五境的机会和我度过这条通天河的机会一样多?” 白牛子瞄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青衣少年,不由浅笑道,“这条河南北宽八千里,东西长三十万五千,凭你想越过通天河,妄如登天。” 吃尽一路风尘的青衣少年没有再说话,屏住一口气,来到了通天河北岸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河底大妖 白牛子见状纳闷不已,道,“这小子莫非水性好得出奇?” 可他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通天大河宽八千里不是虚传,就算李安生水性再好,体力再足,没有十天,也游不过去这条河,至于御风而行,白牛子相信面前这个勉强可视为铁心境的青衣小子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老道士静静望向李安生,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走过上千里日月的李安生望着滔滔大河,随之翻滚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如一片飘落在天地间的雪花,没落地之前随风起舞,龙吟虎啸,然而在触碰到世间万物的那一刻默然化为一滩雪水,润物细无声。 李安生回过头净然一笑,道,“老苦头,看好了啊。” 白牛子一愣,深深注视少年一眼,将想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青衣少年如沐春风,伸平手掌,掌心悠然浮出一枚绿叶,河风吹过,丝蚕之轻的榆叶打了个旋,缓缓飘入大水中,浮在滔滔水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反覆。 李安生紧紧盯着在与浩瀚通天河做着争斗的那枚不过拇指般大的绿叶,额头渗出了密密汗珠。 终于,腰间悬挂桃黄符的那个白衣少年送予李安生,对其夸下海口能够逢河过河c遇江载江的翩翩榆叶舟,沉入大河深处,幽黑不可寻,无声无息。 青衣少年颓然一笑,不再去看那依然磅礴咆哮的通天河面,转过身对白牛子说道,“这次是我输了,但我绝不会认命。” 古稀老道不说话,只是指了指少年身后。 李安生下意识回过头去,哑口无言。 只见似有千军万马吼怒的通天河一一实比十条大江都要大的大河水面,少年背后不足两尺处,一团巨大黑影破水而出,冲至半空,随即巍巍然落回水面,全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少年瞪大了眼睛,瞳孔中是一枚十余丈宽的嫩绿榆叶,刚好高出水面几十尺,叶心纹路活络可见,仿佛一道道四通八达的云端栈道,巨大的叶柄上缀满了山杏那么大的水珠,当真如一艘小舟,安安静静停在岸边,青衣少年脚下。 纵使再成熟的少年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孩子的李安生掩盖不住内心的那份喜悦,神采飞扬,道,“老苦头,你快看啊!” 白牛子来到李安生身边,眉眼含笑,道,“我服了你小子的狗屎运,没想到这等海外仙家物都能被你弄来,是老道眼拙了。” 李安生得意洋洋,笑从心生,说话都豪气了几分,“那可是当然,这艘榆叶舟,渡不渡得通天河?” 白牛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崭绿榆叶舟,由衷道,“可。既然如此,师伯顺应天意,定会让你大摇大摆跨进中五境,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弄到的这东西?能不能给师伯也整来一个尝尝鲜嘿嘿。” 李安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榆叶舟有多值钱?” 白牛子提起道袍,坏笑道,“师伯先上去试试感觉再说。” 李安生捂了捂额头,很无语,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白牛子这副模样,像个顽童,少年摇摇头,不敢像白牛子那样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去,踏上叶面,少年吃惊,旋即缩回了右脚,急忙道,“快回来,这叶子不结实。” 已经扑通一声跳在榆叶舟上的白牛子哈哈大笑,扬起一捧青浊河水,洒向天际,“能载动一方天地造化轮回,你还想让它怎样结实?” 李安生先前一脚触之榆叶时,巨大榆叶立即柔软塌陷,被少年踩出了一个半尺多深的大坑,根本不堪重负,这才吓得青衣少年当场缩回了脚,然当下看去,叶上老者可是自在地很,而且这叶子好像也没被踩漏。 李安生心中泛起一层迷雾,又看着白牛子在上面犹如仙人,少年终于猎奇难忍,壮起胆子一脚踏在榆叶之上,榆叶还是软了下去,但并没有像李安生想的那样被踩烂,发现了其中门路的少年不假思索地把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 一艘绿叶,半边青袍,浩然河风吹过,心神皆安。 不用白牛子教,少年这次福至心灵道,“东上,大湫船坞。” 绿叶果然缓缓而行,犹如被一缕清风催动,不偏不倚,宛如长蛇。 一直在李安生身后观望的白牛子取下莲花冠,笑道,“这艘榆叶舟另一个神奇的地方在于能感知到主人的心意,你只需要在心中默念要去哪里就可以了,说那么大声不累吗。” 李安生黝黑的脸庞上浮出一抹红云,尴尬道,“多谢师伯提醒,我也是初次见到这种宝贝,更别提怎么使用了,师伯你摘下道冠做什么?” 白牛子把手中道冠抛至头顶上空,九朵洁白花瓣脱离而出,整朵莲花以茅灰道冠为花心,蓦然变大上千倍,将整艘榆叶舟都笼罩在莲花光阴中。 不远处通天河岸,几道红影看到这一幕,倏倏闪没。 李安生心中悚然,他从放出榆叶舟起,直到将将白牛子施展出道法神通,少年都没能发现东边河岸那几人,此刻回想起来,委实心惊道,“师伯,那些人是?” 白牛子一手掌心朝上置于腹部,一手负后握拳呈于后腰,凝视八千河水,坦然道,“你废了人家心爱挚徒全身修为,而后逃脱回守岁山,你说他们是谁?” 李安生打了个冷颤,心尖掠起一抹凉意,少年脱口而出道,“凌云宗?” 并未收回莲花高帽的老人微微颔首,目光紧紧盯着水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李安生看了一眼红衣人消失的地方,原来的芦苇晃晃已经变成白茫点点,少年不禁陷入了沉思。 老道一身灰袍不知何时变得光彩奇丽,就像那天在荒漠大雨中施出的彩色光幕一样,烟花般绚烂,一针见血道,“你原本以为离开燕城就万事大吉了,所以根本就想不到他们竟然能追到你这里,对吧。” 白牛子并没有用询问的语气,显然是不需要李安生的回答。 青衣少年却还是点点头,“嗯,是我太过天真了。” 老道右手掌心高高抬起,五指张开,身下滂沱河水汹涌而至,竟像一条条大水蛟龙,“直到今日,我才真正对你另眼相看,你倒可真没辜负了阿苦的名声啊。” 李安生欲言又止,眼神黯淡许分,像是月黑风高,再无半点星光。 道法通天的老人不理睬少年的神情变化,继续针尖对麦芒,道,“你可知道你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李安生轻咬嘴唇,目光忽然变得凌厉了起来,犹如九天雷霆,霸气无天,“为我受了重伤,被上阴楼楼主王川山杀死。” 白牛子哑然失笑,眼神中充满了失望,有如秋风卷过,落叶无边落寞,道,“就凭上阴楼那帮下三滥之辈根本害不了你师父,不过你倒说对了一半,你师父是为你而死,然绝不是被杀。” 李安生心神骤惊,恍若大雨滂泼,狠狠砸在心湖之上,湖水翻天,少年的声音终于颤抖了起来,“老苦头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白牛子手中拂尘也决然出世,腾空而去,仿似一条天火,熊熊燃烧,“阿苦为了守护住你的心境,逆行天道,自毁命途,全力相抗于大佛道,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老道人火红拂尘直奔通天河河底而去,依稀肉眼可见空气都被烧得扭曲起来,接着道,“我知道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你只要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不会死就足够了。” 有些迷茫的少年郎忽然大笑起来,正忙于与河底大妖相斗的老道人回头看了一眼李安生,神情冷漠,道,“杀死你师父的人是道祖大弟子庄周,可若是说起来,阿苦是死在了佛家如愿佛祖的大乘佛道之上。” 一直沉睡的黑猫影子从李安生怀中爬了出来,担忧地望着少年,转过头怒气冲冲地瞪视着彩袍老道,仿佛很不满白牛子的作为,后者看了一眼灵性高得既不合乎常理c也不合乎情理的黑猫,闭口不再说话,反身就是一掌拍向宽阔大水中央,数百道惊天巨浪被无形手掌扯至天际,震耳欲聋。 少年心里乱糟糟的。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 虽然他早已知道李苦是为自己死的,但真的没想到会是这番模样。 似乎所有的错,一下子都加到了自己身上。 母亲宁岚。 老苦头李苦。 青衣少年李安生仰天大笑。 少年拔出古剑,细细摩挲,鲜血淋漓古剑剑身,少年浑然不觉。 渐渐地,少年的一双瞳孔变得和柔情剑一样深红,浑身上下的衣袍间散发出一缕缕淡薄血雾,萦绕着李安生四肢百骸。 少年缓缓起身,一剑劈出,通天大河被笔直斩出一道深越万丈的巨大鸿沟,南北河水被截然一分为二。 随着少年一剑劈开大河,一头长着漆黑龟甲,却生有蛇头的怪物随之裸露在两人眼前,白牛子眼中异样光茫一闪而过,双手急忙并成剑指,先指头顶巨大莲花道冠,后划至李安生一剑斩出的大山般的河底大妖方向,对准大怪看似柔软无比的蜿蜒蛇头,作势凌然劈下,老道头顶莲花冠旋即以电闪不及雷鸣之势飞速冲向那头大妖,在大妖硕大头颅之上轰然炸开,莲花朵朵崩为齑粉,竟是使得大半个通天河面,整整四千里昏暗无光,犹如黑夜降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海泽山 南瞻部洲东南方有一个小国,原王国版图不过三十余里,治下两千食黍,尽为女子,无一男儿。 这座闻名天下的小国明明建在一望无际的肥沃平原上,却起了一个令人始终不得所思的国号,海泽山。 据海泽山本国国志记载,这个名字已起用千年,然周围几国的山河大传无一不撰录着这样一句话,“海泽山,南瞻元年迁徙至此,弹丸之地,家运可数。” 坐落于南瞻部洲最南方咽喉要地的海泽山对此并不以为意,一国之祚行事强硬,颇有几分天道神君的味道,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就让心上海泽山惊羡了大半座南瞻部洲的江湖朝堂。 海泽山的国君是个未满二九年华的少女,不知来自何方,根据南瞻部洲一位道家天君算言,这位福根深厚的少女好像是海泽山上任老国君从某座上古禁地祈福得来,而偏偏南瞻部洲最大的望帝寺当代续灯老僧人又立誓断言,那位来历玄奇的少女乃是海泽山未来千年国运的灵精,最多活不过十年,寅吃卯粮的手段罢了。 这十年间海泽山竟真像望帝寺那位年迈老僧口中所说的一样,拼命拉拢各处山上人脉c山下武夫侠客,从而使得海泽山近年来国内的的九境供奉足足有三位,乘舟境高手更是有十数位还多,各类武夫修士林林总总加在一块,竟有两千多个,密密麻麻散布在海泽山周围千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海泽山把这么多山下众生一辈子都看不到的仙人聚集在一起,没有人知道其用意,连那位神通广大的道家天君和得道老僧都难觅其踪迹,有传言说海泽山之所以招来这么多虎狼龙豹,是因为还有半年海泽山的女君就到了大限临头之时,而背负着南瞻部洲三分天道承运的海泽山女君哪能就这么轻易地撒手人寰,肯定是串通好了不假老僧,名义上打着道消身亡的幌子,实则藉机飞升。 而海泽山又为什么会找来两千多个天地修士,要么是助她硬抗天劫,成功飞升,要么就是在其飞升之时帮其护法,因为每位非走寻常路的奇人异士在渡劫飞升时都会引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天地异象,而且无论渡劫人失败成功与否,这类天地异象的发生都会为渡劫之地方圆百里带来无数的上等法宝,甚至是残缺仙器,弥足珍贵。 尽管海泽山外驻扎着一群能够轻而易举地毁灭一座大国的天地修士,还是不乏有心存侥幸不怕死之辈,乔装打扮偷偷溜入海泽山周围,但这些人的下场都很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他们想要的答案,最多的没撑过一刀。 有位来自北俱芦洲凑热闹的杂仙门修士,撑的时间最久,在水下潜了三天半,后来尸体就飘了上来,瞪着发烂了的桃子眼,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布下了避水阵法,还用上了师门绝技王八憋气功,而且前两天确实憋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有任何征兆地死掉了? 甚至连临死前那一秒的走马观花看人生都直接省去了,换成了修道小有所成的杂仙门修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神魂脱出七窍,而后消散如烟。 就这样,名为杜鹃的那位海泽山女君成了众矢之的。 西北吴家剑冢。 一座半丈宽,六十多寸高的无名坟冢孤零零地立在千万座坟冢对面,此时已经临近入秋,凉风吹过,坟前松柏艰难地扭动腰肢,看上去仿佛与整个世界茕茕孑立。 吴家碑林由十万座先贤坟荧共同组成,万千坟冢墓堆林林而立,高矮不一,各色千秋,构出一个古怪先天阵法,非吴家子弟置身其中就会感到体内剑气凝固顿滞,似被什么东西缓缓牵引而出,更别提恶鬼妖修,若是涉足其中,只觉剑寒白骨,悚然发怵。 今天是吴家剑冢四百子弟进冢修炼的日子,他们要在阴寒冰冷的坟窟內闭关三个多月,数旬过后能活着走出坟窟墓穴的人往往不超过十个,其余七百多位吴家子弟不出意外全都成为了墓中主人的鲜活年祭,剑修吴家正是以冰冷无情立足于世,人剑皆如此。 此时可以看到一高大颧骨老人领着一群十岁左右的挎剑稚童向剑冢林走来,老人身后稚童个个面色俊朗,对着几步远外的剑冢碑林充满了向往,眼神中透露着一抹坚毅,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心智,亦可管中窥豹。 高大老人摆了摆手,那群或是腰间佩剑,或是环胸抱剑,又或是提着一把巨大剑齿在草地上带出一道深沟的吴家子弟立马停了下来,齐齐把头望向老者。 高大老人摸了摸那个因提着比她自己还要大的巨剑的小女孩,关心道,“水丫头,要不糟老头子我跟老爷求个情,咱们不去这枯坟遭罪了怎么样?” 脸蛋有些黢黑的女孩捋了捋额前散落的头发,摇头道,“马爷爷,错是水儿闯下来的,水儿自然要承担这个责任,您都护了水儿那么多次了,也是时候让水儿自己去面对这些惩罚啦,放心吧马爷爷。” 身为吴家剑冢管家老奴的高大老人马英原本还想再劝劝面前的小女孩,可看到她瞳孔中的倔强后,马英放弃了,不舍道,“那你进去以后小心点,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插下这段青麦秆,它足够帮助你度过这三个月了。” 小女孩把腾出一只手来,接过老人手中扎把长的青麦秆,仅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小女孩气喘吁吁,连忙把麦秆塞进兜里,去扶马上就要倒在地上的巨剑。 看到小女孩连个剑都提不动,老人更加不放心了,道,“要不咱别去了吧,里面可不像外面,当年老头子我就差点折在剑墓里面没出来。” 小女孩气得很想叉腰大骂,可那样又得重新去拾起巨剑,只好瞪大眼睛道,“马爷爷!” 高大老人连忙退后,正经起来,道,“好好好,老头子我说错了行了吧,丫头,你答应马爷爷,三个月后我还在这等着你,好不好。” 小女孩用手作扇,扇了扇风,懂事道,“我会的马爷爷,鲨齿快等不及了,水儿进去了啊。” 小女孩说完后吃力地拎起巨剑,拖着巨剑走向一个最大的坟墓,转过身对高大老人点了点头,后者意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把白钥匙,在空无一物的空中拧动几番,姿势和动作和开锁无疑。 老人在空中接连转了两圈白钥匙,而后一道滚圆白色气浪一推而过,八百座墓荧上多出一层软弱的光幕,孱弱无比,随后八百道光门唰然而开,还不待老人马英吩咐,小女孩就拎剑一步跨入墓穴上出现的光门,背影如流水般消失,无声无息。 高大老人看到此幕叹了口气,也不愿多说话了,摆摆手道,“都进去吧。” 顿时七百九十九个吴家子弟全都进了坟窟,当然其中肯定也有不愿意进的,到最后都被马英一脚踹了进去,坟墓上的光门在那些吴家子弟经过后就化为了十几道彩色流光,在墓林间来回游曳,热闹非凡。 不远处形影单调的孤单坟冢仿佛动了一下,紧接着两下,三下,原本已经决定离去的吴家老奴转过身后瞳孔蓦然放大,神情中充满了惊骇和不可思议,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自己该要做什么。 那只河底大妖被李安生救了下来。 李安生想知道白牛子为什么要对它进行猎杀,所以他就问了怒气冲冲的白牛子,后者收回只剩三朵莲花的道冠,带在头上,道,“这只獗龟活了将近八百年,它体内的灵丹足够你活到一百岁了!” 青衣少年顿时了然,回头望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通天河,这才放下心来,道,“我不想用其他无辜的鲜活生命来换自己的命,这样做不公平,师伯,以后不要这样了。” 白牛子的脸都快被气成了猪肝色,道,“你要想维护公平,解决那些不公平,首先就得先活下去,能喘气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修道之人,你要记住切不可因小失大,这是永远犯不得的大忌。” 李安生并没觉得如何,道,“如果它该死的话我自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它,可若是仅仅因为我个人利益,我不觉得杀死他们,然后得益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白牛子冷冷看了眼李安生,恨铁不成钢道,“可你如果现在就死了,再谈这些大道理还有什么用?” 李安生皱起眉头,道,“一个靠杀人活着的人,能有天大的福分?” 白牛子仰头大笑,躺回榆叶舟,刚欲开口说话,却听到突然有叫喊声响了起来,“救人啊,有人跳河了,快来救人啊!” 李安生迅速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进了有人居住的地方,通天河东岸已然出现了一栋栋这样的低楼集坊,奇装异服,视野中,一名锦服书生从一方亭阁二楼决然跳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送君千里 不管岸上众人如何,青衣少年早早已使榆舟靠岸,终于赶在书生完全被滚滚河流吞噬之前拽住了他的衣领,稍微一用力就将其提了起来,这让李安生吃惊无比,有那么一瞬间,少年郎想到了某个清晨,他去师兄家路上拎着的那尾几十两重的草鱼。 由于青年书生才刚一跳进河中就被李安生救了出来,所以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书生身形狼狈,纵使刚在水中泡了一会儿,还是面色发青,哆嗦道,“向岩先行谢过公子,只是,敢问公子可曾认识在下?” 李安生从藏宝袋中拿出一件干净的衣服,递给样貌寒酸的书生向岩,“不认识。” 向岩披上李安生给的厚厚的棉袄一一少年原本准备打算严寒时用来取暖的,打个喷嚏道,“那公子为什么要救我?” 岸边女子瞧见心上人没了生命危险,轻轻掩袖,抽涕起来。 李安生挠了挠头,认真想了许久,这才自顾自得,点点头答道,“人生百态,不能仅从一个人如何去看待一件事c怎么样去做一件事就去否决他这个人。” 少年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侧脸望了一眼岸边,人们见没了乐子可寻,垂头丧气散开,有几个地痞打扮的流氓还狠狠瞪了一眼李安生,似乎有些埋怨这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青衣少年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空留一艘崭绿大舟,摇摇晃晃泊在水面。 青衣少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道,“因为不管怎么样去看,他们也不过是在走自己的路罢了,芸芸众生,没有哪一个不是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追寻着自己认为属于自己的方向,正确的梦,对不?” 向岩表情凝重,微微颔首,“先生说过,他人道非世间道,世间道非他人道,想来公子说的是对的。” 李安生笑了,继续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又有什么资格以自己的身份去对别人做的事c走的路指手画脚呢,如果说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对这个世界起到了坏的影响,伤害到了他人,是不好的,可是一块砖瓦盖不成广厦,一滴汪泉聚不出百川,之所以会如此,缘由大多占了多半,其余小半归了天命,这么一来又有几分是理所当然的呢?” 向岩神情恍惚,仿佛陷身于光荫下的小溪,溪边桑葚簇簇,有个笨手笨脚的儿郎,嘴上满是紫红的汁水,哇哇大哭着从桑地里往外跑,背后一个老妇掂着根桑枝,一边追馋嘴的儿童,一边骂骂咧咧地抽打着手中的桑枝,一不留神就崴到了脚,摔倒在地沟里。 不过五六岁的偷葚郎满脸害怕,看着躺在地上疼得哎呦哎呦直叫的老妇,哭得更厉害了。 孩子不知道该不该回去扶起老婆婆,他怕老婆婆手中那柔韧的枝条,可又心疼老婆婆摔坏。 纠结了半天,偷桑葚吃的儿郎还是去扶起了土装老妇。 老妇在手拙脚顿的孩子吃力地想拉起自己时一把就抓住了满头大汗的向岩,气势冲冲道,“我让你跑,看你还跑不跑了,打死你这个不学好的!” 在烈日下黑得发亮的桑枝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向岩尚且软嫩的胳膊上,一道道鲜红的血迹委屈地醒了过来,拼命地躲着老妇手中的枝条。 巴掌大个孩子。 哪能挣得脱一个成年人的束缚。 已经长大成人了的寒酸书生擦擦眼角,挤出一个笑脸,道,“是。” 有些难过的落第书生开怀笑道,“没有了日头就不会出现黑夜,同样地,没有黑夜又哪来的白天,倘若人世间全是好人,没有坏人,就已经不可能存在这个世界,我和公子也就不会站在这里畅欢而谈了,这个道理,公子说得对。” 青衣少年拍了拍向岩的肩膀,轻声道,“所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活下去的。” 在寒窗下苦读了十六年,四次落榜的年轻书生使劲点头,“嗯,对,县衙里的卜大想霸占我的妻子,是他该走的路,而卜大是每年秋考的主考官,这是我要走的路。” 李安生默然,少年忽然有些懊恼,道,“对不起向大哥,我不知道是这样,你别把我说的话放心里去。” 向岩脱下黑袄,还给李安生,不赞同道,“你说的很对,小兄弟你不必自责,是我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勇气,不怪你,我想通了,从今以后好好陪着我娘子,不再去考取那虚无功名利禄了。” 向岩说完就朝岸边走去,末了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榆叶舟,打量了两眼人畜无害的青衣少年,一揖到底,道,“这么软的船我还是第一次坐呢,谢谢你小兄弟,回去后够我跟那几个朋友吹嘘上大半年了。” 李安生看往回头笑着的向岩,心底突然有些悲伤,望向白牛子,开口商量道,“榆叶舟留给你,我不跟你走了,一年后我再去南林找你如何?” 灰袍道士打坐在船上,睁开双眸,瞳孔放光,一瞬间流萤溢彩,欣慰道,“好,那我就在南林杨花谷等你,一年后再见,不过。” 白牛子没有一口气将话说完,像是在吊着李安生,后者瞥了一眼在岸边你哝我依的白衣书生和妩媚女子后,这才放下了心,道,“不过什么?” 灰袍老道吐出一口浊气,身形纵然而逝,只留下一声犷豪的声音回荡在通天河面,整个天地间,“师伯还不需要你这艘小舟过河,这一年你做什么我都不管你,哪怕再见之时你仍停留在三境,我也会带你跨入中五境,但我要你想明白一个道理,天地天地,不是讲究万物平等么,那为什么会有天和地,况乎天地万物之分?” 李安生双目熠熠,神采奕奕,“谨遵师伯教诲,侄儿告辞。” 但见少年才抱了个拳,就立马返身跳上河岸,身后榆叶舟悄然化为指寸大小,打了个旋,掠至青衣少年衣前,静静飘落,少年伸出左手,绿叶悠然泊在掌心。 榆叶在少年手心像一道影子,投射在玉壁之上,日光悠悠,绿叶处静息迹,寒酸书生很快就发现了跟踪手段委实算不上高明的李安生,面露疑惑道,“小兄弟跟着我可还有什么事?” 向岩这一说话不要紧,他身旁的年轻女子也把头转了过来,如花似玉,眸含月水,樱唇似霜。 青衣少年尴尬地摆了摆手,道,“向大哥,我有点事情需要去此地县衙处理,可小弟不知道路。” 白衣书生笑如星河,朗声大笑道,“这还不简单,我们家对面就是渭阳县衙,我带你去就是,你救了我一命,还把我从魔道拉了回来,我还愁该怎么报答你呢,这点小事,刚好等你办完事情去寒舍一留,大哥请你喝酒。” 街道两旁屋舍错落,整齐俨然,无一不向外人彰显着当地工部没吃干饭,将吃官家饭养来的力气一分不少地都花在了为民服务上,李安生不禁暗暗赞许,看来渭阳县的官员还不算都是狼狈之徒。 李安生突然想到了什么,街道两边的酒楼勾栏房檐上好像都挂着一面金色三角旗,少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家家户户尽是如此,不禁好奇道,“向大哥,我看你们这每家房子的屋顶上好像都悬挂着一面金色小旗,这里头有什么讲究吗?” 向岩身旁女子闻声娇笑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李安生点点头:“这儿是什么地方?” 向岩笑着指了指家家户户挂着的金旗,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不认得这方玄旗也就不奇怪了,这是我们麦冬国的象征,大丰金穗旗。” 李安生还没来得及去问这个麦冬国距大夏几天路程,就瞥见一位半百老者在家酒肉铺购买吃食,老者在两块猪肘肉之间挑来挑去,无非就是一块比另一块重了半拉几两,老人却是犹豫不定,最后掂了掂手中仅有的半绽碎银子,颤颤巍巍递向肉铺掌柜,道,“崽,给我把这块大的包起来吧,不用剁太碎,六儿喜欢吃大块的。” 肉铺掌柜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身材微微发福,虽然干着辛苦事,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白面净嫩,瓜子儿脸。 肉铺掌柜应了一声,接过银两,拿起老人挑的那块猪肉,看也不看就是几刀下去,干净利索,剔出无数骨头,放到秤盘中一称,笑道,“陆叔,今天这肉不实在,赔钱货,份量轻,您算是买着了,这不,还差好几两呢,得嘞,我给您加够。” 老人并没显得多开心,反而皱起眉毛,为难道,“娃,你每次都是这么跟叔说,清明那天我不过就买了二两,你却变着法的给了我半斤多,这事认不?” 肉铺掌柜被说破了心事,有些心虚,底气不足道,“这陆叔,您是怎么知道的?” 今年将将三十岁的肉铺掌柜范払有些不解,他自认为做的够天衣无缝了,怎么还是被老人发现了? 有些驼背的老人解开了棉布褂的衣扣,叹口气道,“唉,你真当陆叔老昏了头,连这点斤两都掂不出来了?” 范払连忙摇头,解释道,“没有叔,您要是怕我骗你,您可以去东边刘齐那过过称的,叔,您想多了,我有什么事,哪敢瞒着您。” 陆姓老人指了指案板上的猪肉,道,“你不说叔倒忘了,你和刘齐你们两个小兔崽,合起伙来忽悠我这个糟老头子,他家那秤,你跟叔好好说,准吗?” 范払立马放下屠刀,竖起两根手指立地成佛道,“叔,我敢保证,刘齐的秤是我陪着他在鼹城买来的,分量绝对准。” 老人长吁口气,抬起头望了望天,“鼹城的秤没话说,绝对是准的,但人准不准就不知道了。” 被抓到现行的肉铺掌柜范払尴尬地不知所以,灵机一动,赶忙转移话题道,“叔,我先把肉给你包起来,秤的事咱以后再说。” 老人没有再紧追不放,像是默许了些什么,大抵是想到了染病在家的孙儿吧,拎着切好的猪肉,脚步匆匆,刚离开酒肉铺子没多久,却被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拦了下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终有一别 老人脸色不太好看,偷偷把拎着猪肉的手往背后挪去,这个动作被高瘦男子全部看在眼里,于是长相恶心的男子两步跨过,绕到老者身后,恶狗扑食般就朝着包着猪腿肉的油纸扑了过去,老人连忙躲开,惊恐道,“江赖子,你又要干什么!” 路见不平的青衣少年皱皱眉,双拳不由自主地紧握,身旁向岩看到这一幕连忙低声道,“兄弟,这江上天不好惹,你一个外地人,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李安生下意识中一挑眉头,多打量了单凭名字就能上天入地的高瘦男子几眼。 江上天长着一个酒塌糟鼻,鼻尖红红的,点着几个雀斑,蓬头乱发,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老人,“老东西,把你手里的吃食给我,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而身穿棉布褂破旧无比的老人脸色晦暗,试探性问道,“这是给六儿熬药的引子,你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神情如丧狗的酒槽鼻汉子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冷笑道,“放过你?你问问苍天可曾有放过老子?” 眼看男子逼得越来越近,老人提着猪肉的手不自然地抖了抖,望了望马路两边,只瞥到一个神情苍白的弱冠书生和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不禁多出几分绝望,道,“你别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去报官了!” 高瘦男子听到这话后也学着瞄了两眼路边,笑得弯下了腰,险些岔气道,“老头子啊,还要报官,你可笑死老子我了,你咋不上天呢?” 老人嘴角嗫嚅,不断往墙角退着,反反复复说着同一句话,“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老人那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形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几分更加无助起来。 渭阳恶霸江上天毫不理睬老者的反应,抡起酱缸般大的铁拳就砸了过去,罡风霸厉,带得老人耳边发尖都被拳风吹荡了起来。 出生在寒石城牛棚里的男孩刘童没有辜负其母的盼望,同年秋考就拿了个头等状元,还破了当地历年考上文首的最小年龄,史载入寒石城地方志,可谓风光无比,光耀门楣。 然而没过几碗茶的功夫,就在刘童秋试大中的当天夜里,这位少年状元郎出去如厕,正想着以后把娘亲接到京城好好享受荣华富贵c意兴阑珊时,隐约中听到有什么声响,搭眼瞧去,茅厕外的草地上阴风嗖嗖响起,一个头戴高帽的中年汉子正笑着一步步朝他走来。 把再怎么聪明c也不过将有九岁的天才神童给吓得发怵,哭声道,“你是谁?” 全身皆是黑缟的中年男子也不管孩子在做什么,脸颊两边红通通的,像是两个红苹果,只是怎么看都瞧不出半分血色,骇人无比。 中年男子对着还傻傻蹲在原地的状元郎桀然一笑,“你该跟我走了,我带你去见你爹。” 福禄得天独厚的儿郎懵懂地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提上裤子就跟着手绑锁链的中年男子离开了自己的家。 手腕粗的漆黑锁链,拖在地上稀而又奇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一身花红状元服的少年临走前还回头望了一眼,屋内三盏油灯泱湟通明,那是娘为了庆祝自己高中,特意多点的两盏喜庆灯。 白露前后,农家开始收枣,大多数时候都是用竹竿打枣,只是用力要轻,以减轻对枣树的伤害,否则来年枣树产量就堪忧了,这种情况老一代人形象地称之为“打聋”。 打枣的技巧是起初在大枝上拍打几下,把部分熟透了的大红枣振落,对那些未振落的枣,则顺着枝条长势的方向用杆子划过,类似捋。 打枣的三大原则为一要爱护枣树,二要打得干净,三要使枣落在树荫下,不能把枣击出太远,不然就找不见了。 把枣打落在树荫下还有一种说法,寓为代代藏福,辈辈得荫。 这里的荫,当为祖荫。 东海崖畔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两只小腿纤细秀长,坐在几十米高的崖石上,双腿荡着海水,如两支轻灵的木桨。 小姑娘羊角辫冲天,一身粉红绣裙,眉清目秀,然却整日唠唠叨叨个没完,谈夏嚷冬,这一点比起市井小巷的农家妇人甚至还要不如,以至于小姑娘白白瞎了一张洁白如云的好脸蛋。 此时瞧得那日头快要沉入海中,小姑娘清了清嗓子,赶忙又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怪老爷爷呀,这么冰凉的海水你还坐在那,冻坏了身子骨,落下一个风湿伤寒可怎么办,再说了,你坐在那太玷污水源了啊,你看你身上脏的,指甲里都是泥,你好歹洗一洗啊?” 大海之上,小姑娘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矗立在海面上多少个春秋的无名老者早已经形如槁枯,从半年前小姑娘来到这时,那个头戴米黄色双缨冠的老家伙似乎就坐在那了,不吃也不喝,不动也不睁眼,任凭小姑娘怎么嘟囔,老人也不开口从牙缝里挤出半句话,比读书人的惜字如金还惜字如金。 小姑娘曾经觉得天底下最贵的东西是城西教书先生林富贵天天夹在袖袍下的那本老掉牙的黄皮书,其实别提书皮了,小姑娘有幸偷偷瞧见过那本书名“临渊”的圣家典籍,林先生在胳膊下夹了几十年,连缝制书册的丝线都糟透了,林先生却视若珍宝,平常人摸一下都不得,宝贝得很。 故而小姑娘那个时候就经常在想,这林先生的书里写的东西肯定值老鼻子的钱吧,有一两次,小姑娘都萌发出了要把那本“临渊”占为己有的念想,但后来一瞥到林先生那严肃的脸庞,就吓得躲了起来,哪里还顾得她在脑瓜里演算了七八天的“光宗耀祖”大计。 直至这位来自神农城的粉裙小姑娘遇到了枯坐在大海上的牛皮裘怪老头,小姑娘就开始觉得以前的自己错了,每天沉浸在林先生那本书能卖多少银子的日子里简直太无趣了,活得真失败。 于是小姑娘洗心革面,决定以后要好好做人,先守着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吧,万一哪天人家油尽灯枯死在这里,自己还能给他收个尸不是,小姑娘想着想着愈发觉得自己满身浩然正气,无比得意,浅浅的眉毛都笑成了一对月牙儿。 崖畔之下的老者赫然睁开双眼,黑色瞳孔深邃幽静,瞥了眼坐在大石头上晃荡着白嫩脚丫的小姑娘,没好气道,“别在这等着了。” 小姑娘还沉浸在自己的神圣光晕中无法自拔,迷迷糊糊道,“嗯?为什么?” 老者右手随意地换了个姿势,掌心朝下,摁在了水面上,“因为我没有一口金牙,就算等我死翘翘,你也得不到钱啊。” 小姑娘此时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面色涨得通红,尴尬地看着不知何时突然醒了过来的牛皮裘老头,使劲搓着手,嘴唇都快咬出了血。 小女孩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老人,后者哈哈大笑,把嘴张开,两行牙齿白得像浪花一样。 老人笑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小女孩被说中了心思,也不辩解,气呼呼道,“不早说,害得我在这等了你大半年,还真以为有口大金牙嘞。” 小女孩说完擦了擦口水,满脸委屈,可不,这下子别说两大盆油焖鸡腿了,怕是连鸡骨头都啃不到了,老人却是格外欣喜,玲珑之心啊,那双手终于停止了掐算,开口道,“想不想吃香喷喷的大鸡腿?” 小姑娘拼命地点头,羊角辫唰唰如带风。 只见老人嘿嘿一笑,伸手往大海中一捞,老人的手再次提出水面时扬起几道浪花,浪花退去,老人左手托着满满一盆澄黄澄黄的炸鸡腿,小姑娘惊叫连连,“啊啊啊,你是怎么做到的?给我吃点好不好?” 老人咳嗽了两声,一手把手里的木盆抬高,另一只手摁着扑过来的小女孩的脑袋转了个圈,又把她推了回去,惹得后者瞪眉怒视,“你干嘛?” 老人故作委屈,道,“这,这是我的鸡腿。” 小姑娘脸色一红,这才想起来自己做的貌似有那么零星半点的不礼貌,连忙堆出一个笑脸,灿灿道,“老爷爷,您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多鸡腿,分给我两个嘛。” 老人满意地望向脚下的海水,偌大个海面,竟是风平浪静,连半点波浪都无,安静的像个睡着的孩子,实在不可思议。 “喂喂喂。” 小女孩急了。 老人却还在那凝视着深蓝如歌的大灌海水,如痴如醉。 越过海水百丈就可发现,海底深处的那座辉煌宫殿,上万之众,齐齐跪地膜拜头顶。 往上八百丈,正是那位身着一袭黄牛皮裘的老者。 燕城五福山。 凌云宗墓地,一位杨柳腰肢的绿衣少女半跪半坐在几十口坟冢前,脸上梨花带雨,神情悲愤欲绝,轻轻啜泣着,胸前风光都湿了大半,少女已经在这跪了半天。 少女站起身,泣不成声,“爹地,是谁杀了我全家?” 一直站在少女身后之人墨黑长髯足有半尺,脸上布满褶皱,血气十足,“当朝大将军,许烟。” 少女柔荑紧握,泪珠滑落,无声无息。 长髯老者咬牙切齿道,“灵儿,你先忍一忍,你父亲和姑姑并没有受此祸端,等再过两天,义父处理好宗內交接事务,定会带着你亲手屠了那许蛮子。” 绿衣少女转过脸来,瞳孔血红,“爹地,你要离开凌云宗了?” 长髯老者一步踏出,花岗岩的地面出现了上百条密密麻麻的裂缝,“这次你外出游历期间,你马师兄也被不名贼子杀死了,义父要报此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狗惧人势,荒谬人世 陆姓老人仿佛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咬咬牙,两颊青筋鼓出,双手捂紧油纸包,准备誓死抗争。 年近花甲的老人哪会什么誓死抗争,佝偻在墙角硬撑江上天的拳脚相加罢了。 不远处冲来几条大狗,原本个个呲牙狂吠,等到面目狰狞的江上天回过头作势要打,几条平常没少受过老人恩惠的大狗就忙不迭地夹起尾巴逃走了。 老人嘴角渗出殷红血丝,恰在此时江上天又是一脚猛地踹去,直接踹在了老人脆弱的后腰上,老人吃痛不住,张嘴就吐出了两颗槽牙无根牙齿颤颤悠悠滚到了李安生脚下,少年挪开一直按压着自己的双手,脑袋微微下扬,箭一般射了出去,提起一拳惊鸿般落下,狠狠地劈在了江上天腰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少年受到巨大的反弹力,接连着翻滚数步才停住了后退的身形,拳尖沾满了鲜血。 膀大腰圆的恶霸江上天吃此一拳,腰间肋骨尽折,整个人甚至都没有能耐再回过头看一眼对自己下手的人是谁,就那么笔直地砸落在了地面上。 不远处寒酸书生向岩的一只手还在空中伸着,嘴巴大张,他之前想喊住青衣少年不要那么冲动来着。 向岩的配偶更是花容失色,使劲眨了眨柳叶长眸,满脸不可置信。 李安生松开紧握的拳头,血水潺潺流下,竟是像极了山间小溪,少年跨过江上天的身体,走到被打得缩成一团的老人跟前,长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道,“老人家,您可以起来了。” 陆姓老人的棉褂本来就脏旧不堪,经历过一番无情摧残后显得更加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老人并没有动静。 李安生觉得奇怪,索性再喊了两声,“老人家?” 青衣少年心中大感不妙,连忙去扶还佝偻在墙角的驼背老人,扳过脸来一看,鼻青唇肿,眼角充满了瘀血,紫黑一片,甚至连一对眼白都满是血丝,目光逐渐涣散开来。 李安生急忙去背老者,老人却是按住了他,摆了摆血肉模糊的手掌,嘴唇嗫嚅,气若游丝道,“没用的小家伙,我撑不住了,麻烦你好人做到底,把这些猪肉给六儿,帮我告诉他一声” 少年心神一颤,却还是问道,“老人家您说,有什么要让我带给他的?” 可惜老人早已经吐完了最后一口气,手中鲜红的油纸包也无声地滑落到了李安生大腿上。 青衣少年咬咬嘴唇,没有再问什么,把猪肉收好,背起老人跨过恶霸的身体,少年脚步微微凝滞,最终还是背着老人走了过去。 那边向岩看到这一幕,神情也是大变,惊叫道,“陆先生死了?!” 青衣少年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尴尬笑道,“怪我,如果方才我出手能早一点,老人家也许就不会这样了。” 向岩大步朝前,把手放在老人鼻前一试,冰凉如水。 书生双眼湿润了起来,颤声道,“江上天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牲,不怪你啊小兄弟,要怪也是怪向岩拦着你啊。” 李安生叹了口气,出神道,“先报官,然后听官府处置,对了,还要劳烦向大哥领着我去趟这位老人家里,猪肉,还没给他孙儿。” 书生一愣,满眼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挤出了眼眶,沉声道,“好。” 将老人送往渭阳官府后并没有如李安生原先想的那样简单,少年原本估摸着在衙门录完口供就能放人,谁曾想县衙的师爷百般阻止,就是不肯让李安生走,这种条令那个法规,反正少年自从进了渭阳县衙,整整两个时辰,屁股都没挪过地方,若不是看着这位来自外地的青衣少年背着两把剑,恐怕那位贼眉鼠眼的师爷恨不得拿来两个鸡蛋塞在李安生屁股下面。 日头过了晌午,约莫大半天的功夫,那位钱师爷终于肯让李安生站了起来,笑眯眯道,“好了。” 李安生如蒙大释,道,“我可以走了?” 师爷点点头,指了指偏门,“去刑捕房录个数据,记个名字,画个押,再来我这一趟就好了。” 李安生蹙眉道,“之前不是录过这些东西了吗,画押?画什么押?” 钱师爷将双手背到身后,依旧笑眯眯的,“证人的押,小伙子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 钱师爷袖筒叮当作响,几块碎银缓缓滚落,师爷山羊胡一颤,面不改色地拾起了地上的钱。 向岩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李安生身旁压低声音道,“这个钱览和江上天关系不一般,而且他还霸占着陆先生家几分田地,情况有些不妙啊,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李安生抬头向外望去,外面阳光有些扎眼,少年点了点头,道,“我对这不熟,还麻烦钱师爷前头给带个道。” 向岩着急起来,“小兄弟,去不得!” 把银子别在腰间的师爷鼠眉一瞪,“这不是向大公子吗,今年会考还参不参加了?” 李安生莞尔一笑,“没事向大哥,你先和嫂子在这等我一会,喝杯茶的空当我就回来。” 不待向岩再说话,李安生又道,“师爷,走吧?” 一身貂皮的钱师爷冷哼一声,甩了甩袖袍,率先跨过偏门,李安生不疾不徐地跟上,始终跟矮胖师爷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把那位自恃清高的县衙师爷看的满脸不屑,道,“劳烦公子快一些,前面牢房里还有人等着公子呢。” 李安生觍着脸笑了两声,也不点破师爷口中的漏洞,道,“师爷转过脸去。” 钱师爷有些不解,“做什么?” 少年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小孩子看见了不好。” 油头大耳的钱览吐了口唾沫,骂道,“莫名其妙,快点跟上。” 青衣少年乐得点了点头,身形如墨驹闪过,“好嘞。” 少年一穿而过,县衙后院中多出一具尸体,死不瞑目。 少年之所以如此干脆就杀掉了这位油腻的中年师爷,甚至都没有多说一句话,首因此时少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次之是因为少年已经不想再多废话。 先前在街道上面对江上天行凶时,李安生已经留了手,没有一拳要了恶霸的命,谁知老人竟是被其活生生打到断气,少年还是忍了下来,因为少年觉得已经死去一个了,少年不想再看见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后来等到李安生进了县衙,发现自己想的并没错,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县衙就有那么多道道,他不过是来报个案罢了,却在衙门坐了足足三个时辰,中途还很不巧地撞见了一个踉踉跄跄的大汉。 少年真不想看到那个大汉。 更不想看到那个大汉怀里揣的银子。 这也就算了,最让少年大失所望的是在下午时分,县衙来了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哭着擂响了鸣怨鼓,诉告江上天夺走了她们将将变卖房屋打算用来给女孩父亲看病的救命钱。 李安生却是眼睁睁瞧着这位钱师爷根本连问都没问,就堂而皇之地把那对母女赶了出去,还放了狠话,“再敢胡乱造谣四十大板。” 少年原本还想着等县尉回来应该会过问一下此事,谁料锦衣玉带的年轻县尉只是面色冷漠地打量了一眼李安生,地上老人的尸体连瞧都没瞧,从始至终就一句话,“死了?” “嗯。” 然后这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县尉就趿拉着锦鞋绕过了衙堂。 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安生回到大堂上时向岩已经把老人的尸体扛了起来,此时看到他出来,一半担忧一半欣喜道,“钱师爷呢?没事了?” 李安生把尸体接过来,抹去额头上的汗,憨笑道,“没事了,回去吧,把老人家的尸体送回去,再把猪肉带给他孙儿。” 李安生说完就快步走出衙门,“先出去再说。” 向岩不明就里,狐疑地看了看背后空无一人的大堂,也跟了出去。 在巷子里,将陆姓老人的尸体往家送时李安生问了向岩一些事,大致了解到一些情况,背上的老人名叫陆休,家中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孙子,也只有那么个孙子了,俩人相依为命,这下陆休死了,他那个不足七八岁的小儿怕是也很难再活下去,陆休家这一门可谓断了香火,不能再惨。 话说着说着两人就到了陆休家里,虽然明知道老人家里除了那个小名叫六儿的孩子外就再无他人,李安生进门前还是先敲了两下,然后一道微弱的声音就从瓦屋內传了出来,“谁啊?” 李安生叹了口气,轻轻推开由几根高大树枝组成的院门,大声道,“我们是来送你爷爷的。” 孤单立在院子里的大瓦屋墙壁已经破旧不堪,屋内继续传来小男孩的声音,“麻烦你们进来吧,我下不了床。” 李安生神色晦暗,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把老人的尸体背了进去。 瓦屋內病怏怏躺在床上的小男孩看到李安生身后的老人后瞳孔蓦然放大,哭叫道,“爷爷!我爷爷他怎么了?呕咳咳咳。” 满脸斑痕的男孩话还没说完就咳嗽了起来,身子弓得像一只熟透了的烂虾。 瓦屋內除了一张老榆木床,几个木墩,墙壁上挂着的两个篮筐外,再无他物。 哦,对了,墙角还堆着几床破旧的棉被,另一边摆着个小木板,上面放着把生锈了的菜刀和两个掉了瓷的大碗,一个小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入秋 大夏帝都金狗街。 自皇子李胤继位后,旧木门变得更加柔弱的酒家小院,正对过新造出一栋占地极广,将近小半条街的崭新府邸,浩浩荡荡。 挂牌又是长洛王府。 据说这座新的长洛王府距离原来那座只有三指之隔,据说是长洛王沈东河在皇子登基,得知上阴楼人在大肆残杀大夏子民后,特地新建的一座府邸。 是为了给朝中大臣做出表率,以身作则,不修豪华宅院,不铺张浪费,以缅怀先皇,缅怀大夏不幸死去的百姓。 突然多了个新邻居的老司空没有说什么,似乎默认了这个事实,背弯得更狠了一些,苍白银发又多了几根。 可没过多少日子,老司空脸上就又重新洋溢着舒坦的笑容了,并且有事没事还经常会往自己家对面的“长洛王府”跑,一天三次,都嫌不过瘾,从外地涌往京城的难民也少了许多,而城内大街上的难民竟然几乎消失不见了。 这事沈东河自然知道,牙根咬得那叫一个响,虽不至于说是震耳欲聋,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据说新建的长洛王府旁边多出一个杨木棚屋,里面摆放着一张桌子,几个凳子,从新长洛王府建成的第一天起,这座木棚的主人就同时在长洛王府门前树了块牌子。 风雨不改,天天坐在木棚里的红衣将军很准时,笑容满面地迎进新王府一个又一个无家可归的难民和街头乞丐。 沈东河恨得牙根直痒痒。 然而身穿红蟒袍的大将军只有一句话,敢跨过宅院一步,死。 三言两语罢了,堂堂长洛王沈东河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人吓住,可是当威风凛凛的长洛王接到下人传来的一个消息后脸色就变了,连个屁都没放,就转身离开了新府院。 上阴楼的人全部被阴阳家家主派人抓了回去,按作乱罪行的家法,几十万人,一个没剩。 据说成山成隍的尸体当天就全都被扔进了东海,半刻功夫都没耽误。 沈东河接连派出去十几个府中死士前去打探消息,可别说寻到上阴楼內那位坐头把交椅的口风了,甚至于第二天一大早,沈东河派出去的十三名死士就被人完完整整地送回了长洛王府,据说和往常一样,是被出门倒泔水剩饭的家丁门看见的,十三个死士,被人摆得方方正正,很是整齐,当真完成了他们生来皆有的夙愿,成了一具具死尸。 或许当中也有那么几个不想吃这碗送命饭的吧。 或许有些人还偷偷豢养了家眷,又幸运地和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一家老小,正在嗷嗷待哺。 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云烟。 经此一变,沈东河终于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翌日就上朝递交辞书,对新皇李胤推说过于年迈,逐渐力不从心,不能再为朝堂效忠,恳请新皇御赐他告老还乡,永别官涯。 李胤答应了他的请求,也很大方地果真赏了他一道御旨,还赐了黄金千两,以便功勋卓著的长洛王养老续荫,安度晚年。可是当脱下穿了将近一辈子朝服的沈东河就要跨过金殿上那最后一道高高的文武圣槛时,站在新皇右侧一直未曾开口的背刀司空突然说了话,这让身形当真有些佝偻的长洛王浑身一震,停在了原地,瞬间泪流满面。 年迈的老长洛王没来由地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踏进这金銮大殿的时候,那时是多么的风姿勃发,马蹄疾驰。 出身长洛郡的一位寒门书生,单单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独特见解,被北下巡域的老皇帝李起南一眼相中,当场亲封天子门生,太子宾客,位列朝堂,可谓劲风知春意,烈马追金阳,为一桩当年震惊大夏千古的大事,前无这般古人,后无这般来者。 此后沈东河如有神助般,一路芝麻开花,节节高升,在十六岁时又被钦封太子少保,辅佐老皇帝长子李延。 是啊,老皇帝不仅只有李麒一个皇子啊。 老人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蓦然间抬起头,望向大殿外的广场,老泪纵横,不知所措。 唐皇李麒其实并非老皇帝的独子,老皇帝膝下除去李麒外,还有一子名为李延,比李麒还要大了十三年,睿敏过人,文武双全,犹如龙台凤阁,极得老皇帝喜爱,无奈这位目光大越天际的老皇帝长子心不在朝堂之上,生性淡然洒脱,将人间富贵烟火事看的极为自然,因此被老皇帝软禁了近三年,大怒无果后,不得已放出李延,任他远行流浪去追寻自己的道。 而李麒正是在老皇帝长子李延,自己的亲哥哥,当真离开大夏后又生下的一子,以保皇位顺延。 李麒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哥哥,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似乎是众人约定好了的一般。 沈东河最终还是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皇城菏泽,纵使酒长清临行前对他说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徘徊,“陛下能放过你,我能放过你,大夏朝堂能放过你,我大夏游侠百姓可不见得会放过你,好自为之。” 年迈的老伪王爷可惜在马车驶出城门的那一刻就服下了一瓶毒药,老人把日子掐算的很准,车队驶到家乡长洛郡的时候,剧毒也就该发作了吧。 郡城外的花儿也许又该开了呢,这次回去后就把坟墓葬在儿子和仆人们的坟前吧,这辈子活得太糊涂,走的太匆忙,还没来得及赔罪不是。 菏泽城门外,一人独臂,一人负刀,前者笑问,“换掉他的毒酒,后悔吗?” 后者没有作答,而是望向黄昏天际,片刻后方语,“明明带着一整队南泽军,却没有动手,后悔吗?” 都像是自言自语,又都像是自问自答。 逢人就送雨伞的年轻人据说还行走在这天地间,依然没能改了那番习性,竹篓里各色各样的油纸伞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永远都送不完,庇护着一方又一方天地,保佑着一片又一片净土。 据说阴阳家老祖和新收的弟子在东海海畔立了座小茅屋,日日与海风做伴。 有了本钱的红袍男孩在留夕城外立了个铺子,开始做起了生意,李安生赠送给他的银两却分文未动,供在屋外,挂在屋檐间。 迎清风昭昭,恋晚阳晨暖。 天穹高处,似是另一个人间。 一对夫妇携手行走在巷里行间,奇异的是街上的人和东西全都静如止水,光阴般流淌,玄之又玄,夫妇一路走走停停,不时轻触指点,像是在游览着净逸的塞外风景,指尖下停留的一幕幕,分明都是青衣少年曾经经历过的往事,遇到过的故人。 陆姓老人的孙儿在一阵伤心欲绝的痛哭过后并没有像泼妇丧娘一般寻死觅活,而是接连咳出了几大口鲜血,艰难地抬起头道,“是谁杀了我爷爷?” 六儿目光所及之处是向岩,向来对书上诸般顶天立地的壮举杰事无比追羡的渭阳县落榜书生此刻有些吞吞吐吐,“这” 李安生往向岩脸上看了几眼,后者仍在犹疑不决,青衣少年舒颜一笑,开口道,“是那无赖江上天。” 守在陆休身边的六儿目光蓦然变得冷厉了起来,像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冰刃,寒光乍泄,“江上天。” 小男孩的泪珠滑过斑痕,整张脸突然变成了靛蓝色,奇异无比,这一幕看得书生向岩惊讶不已,“六儿你怎么了?” 青衣少年瞳孔紧缩,将手中鲜红的油纸包递给向岩,“应该是气急攻心,向岩大哥先让开,我看看。” 谁料陆六儿却是不顾自己身体异状,用力一拍他那弱不禁风的胸膛,声嘶力竭道,“不要过来,那是我爷爷给我的吗?” 李安生怔了怔,脑中无数个念头快速闪过,陆六儿的脸蛋已经蓝得浓稠欲滴起来,其中又分布着一些歪扭七八的银白色筋脉,像极了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恶蛟,恐怖如斯,青衣少年有些迟虑,却还是点头道,“那是你爷爷临死前拼命保住的东西,他让我一定要交给你。” 李安生说着话的时候,一边在认真地端详着陆六儿脸上那些仿佛活了过来的斑痕,原本成瓦片状聚集在一块的火红雀斑,鳞次栉比,比起南泽城內那些阁楼玉檐的屋顶还要凸显,这会儿却仿佛变幻成了深海大湖之上漂泊的雾气,缓缓飘荡游荡徘徊在陆六儿的脸上。 连脖颈都像被浇上了一大桶蓝染料的陆六儿突然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咬牙怒吼道,“都给我出去,你们快都给我出去啊!” 向岩着急不已,“六儿你等着,大哥去请先生,等着大哥啊。” 书生说完就往外跑,原本羸弱不堪的陆六儿忽然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夺过了向岩手中的油纸包,“把东西给我!” 向岩神情里充满了错愕,满脸不可思议,道,“六儿,你能走路了?” 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陆六儿死死抓着油纸包,不言语,抬起头冷冷盯着书生向岩,看得后者莫名地打了个激灵,“六六儿,你怎么了?” 先前怎么打量都觉得有些不对劲的青衣少年看到这一幕表情凝重了起来,“向大哥,你先出去,去院子里等会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远方曾有璀璨星光 日子恍若白驹过隙般,从青衣少年离开长命铺算起,断断续续,林林总总,竟也是有大半个年头了。 用尽了一切办法,换来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李安生到底没能解得开陆六儿身上的古怪毒印。 却也招来了几十名渭阳县衙的红衣府丁,不由分说就把陆家宅院围了起来,带头的正是那位趿拉着棉鞋的年轻县尉。 年轻县尉名为房玉,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就坐上了渭阳县衙一把手c麦冬南方文坛领袖的位置,未来前途不得不说是鸿恒无量,据说就连麦冬国的皇帝陛下都曾亲自接见过这位大有可期的年轻人。 世事难料,谁又曾能想到,一个三岁识字,六岁出口成章,圣贤经典背的滚瓜烂熟,从麦冬京城受过天子接见回来后的年轻人,居然开始堕落颓废,懈怠朝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仿佛变了一个人。 众说纷纭。 没有人知道其中内幕,只得叹年轻人守不住那份得天独厚的福运气,一棵好苗子毁了。 年轻县尉脚上的虎头锦鞋脏兮兮的,像风尘仆仆走了许多路,沾上了无数垢土,其实不过是房玉常年卧在床上,这双麦冬皇帝陛下亲赐给他的“文虎”鞋,在床底吃尽泥尘,不谈鼠蝎罢了。 年轻县尉目光微微偏斜,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脚上的不风光,挠挠头,打量了一眼四周像看猴似的渭阳百姓,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道,“外地来的那个青衣小子,开一下门。” 院内,满目伤神的白衣书生连忙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哭声道,“安生小兄弟,你快离开这里,应是那无赖江上天带人来找你算后帐了。” 原本伫在屋内久立无言的青衣少年闻声缓缓抬起了头,眸间闪过一抹亮光,摸了摸背后古剑,咧开嘴一笑,“向大哥,无妨,你看着六儿,我等下就回来。” 向岩看出一丝不对劲,急忙劝道,“兄弟,万万使不得啊,你可不知道,那恶霸和渭阳县衙外山上的一伙草寇熟络的很,你还是快走的好啊,来,踩着我的背,从后面跑出去,沿着大街一路向东,那边是县衙,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李安生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双目通红的落第书生,滋味万般,终究是咬了咬牙,把那些在嗓子眼徘徊无数次都想冲出来的话憋了回去,只道,“放心向大哥,你仔细听听,院外的不是那恶霸,没事的。” 向岩一愣,刚开始他没仔细听,此刻经李安生这么一说,又听了听,确定不是江上天的声音后,心底一块石头这才落了下去,“呼,那你去开门吧,看看是谁。” 李安生笑着点点头,将柔情古剑拔了出来,一步步走向那越来越近的院门,在县衙里,他是听到过那个县尉开口说话的,少年郎记得这个声音。 少年郎沐浴在阳光之中,唇红齿白,貌似心情终于变得好了那么一丁点,有山崖石缝那么大,虽然不是很大,但少年郎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刚好有地方去了。 李安生终于来到了门前,想了想,一只手把古剑搭在了脖子上,另一只手去拉开门栓。 大片白光有如漫天银沙,黄河破口,倾泄而入。 少年郎顺势把双手搭在宽阔古剑上,下意识间眯起双眼,冷笑道,“怎么,青天大老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不公的事要管上一管?” 锦衣玉带的年轻县尉笑答道,“你杀了我的师爷,朝中命官,应当是死罪。” 青衣少年郎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尖,作势嗅了嗅眼前不足半尺的十数柄银光闪闪的枪尖,点点头道,“唔,这样啊,那该怎么办呢青天大老爷?” 房玉噗嗤笑了出来,挥挥手道,“还能怎么办呢,本官知道这几个府兵可能奈何不了你,也抓不走你,而且城中绿营也拒了我的请兵书。” 李安生忽然感觉到有点意思,他还从来没见过自己拆自己台的官,轻笑出声,道,“那大老爷你这次来是为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蹶不振的年轻县尉其实生得面容俊洁,眉眼涓奇,举手投足间也是清雅的很,“不妨,你猜上一猜,若是猜对了,本老爷就放你走,不然。” 房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蓦然变了一个人,死死盯着李安生,一字一句道,“不然,你就试试能不能走出去这渭阳县!” 李安生瞳孔微缩,心中骤然一惊,一跃而起,闪电般拔出柔情,一剑将数十个枪头劈断,撞开府兵,突然爆发出的力量犹如一只狼豹,身后更是被硬生生拉扯出一道梅青流萤,不足半个瞬息间就来到了房玉面前,剑尖毫不犹豫,对准房玉的肩膀,恍若惊雷般,一剑刺下。 不在乎别人的目光,锦衣玉袖的年轻县尉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这位渭阳城的一城之主笑得很大声,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因此就连街道两旁的落叶竟是都被震得飞了起来,在地上缓缓游荡升起,打了个旋,飘向远处的天际。 终于停了下来的房玉看着有些不解失措的青衣少年郎,眼神坦诚,微笑道,“谢谢你。” 青衣少年破天荒有些仓惶,沉声道,“为什么?” “都退下!” 年轻县尉喝退了一众府兵,盯着李安生的脸,又笑了出来,“你很像我一个朋友,你们两个,太像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这么像呢,没道理啊。” 青衣少年紧紧握住剑刃的左手渗出大股大股鲜血,虎口处白骨筋络纷纷裸露而出,皮开肉绽。 少年面无表情,冰冷如霜,仍然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为什么?” 房玉解开了腰间裘带,失声笑道,“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以前的事,你当真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李安生不解。 年轻县尉胸前古剑入骨三尺,直直穿透了整个后背。 剑尖还在滴血,少年紧握的手还未松开。 年轻县尉突然抓住了李安生,摇头道,“算了,放手吧。” 青衣少年不知所措,脑海中一片轰鸣。 就像一块无暇的玉,横然洒入一道璀璨的月光,通透明亮。 这次换成了李安生双目血红,死死盯着锦玉华服之人,片刻后突然泄了气一般,“我真的记不起你说的是什么,记不起你是谁,也许你说的是真的吧,可是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轻县尉胸前血流不止,眼中神采流转不定,望向远方,喃喃道,“这样啊,原来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这样啊” 就在青衣少年困惑无比时,房玉忽然又笑了,光彩熠熠,神色飞扬,竟是开口喊道,“李安生!” 青衣少年顿时如遭雷击,一道霹雳在脑海中猛然炸开,一片空白,可是没等他说话,年轻县尉很快就再次开口,“这次是真的后会无期了,李安生,你保重。” 少年仿佛做了个梦。 梦醒之后只剩下头顶一片灿烂月光。 少年有些罔知所措,摸了摸背后,还好,两把剑都还在。 少年想不通,只得自顾自地往前走。 做了一个梦吗。 可是它怎么会这么真实呢 少年抬起头,月光煌煌,低下头来,一张人脸蓦地出现,紧贴着少年鼻梁,把少年郎吓了一跳,后者更是如被辗着尾巴的猫般惊叫起来,“哎哟喂,什么东西啊,可吓死老头子我了!” 听到这话,青衣少年退后两步,定住了身形,苦笑起来,“老先生,您也吓到我了。” 原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老头瘦瘦的,此时一听有人敢顶撞自己,这还了得,立马吹胡子瞪眼,“你这后生,咋怎不讲理,你说你,这么深的夜里你一个人瞎转什么转,这也就是吓到老头我,我心宽也就算了,你要是碰见那豺狼野熊什么的可还得了?!” 李安生擦了一把额头,全是汗,“老先生您教导的是,惊到您了。” 少年原本还有心再说道几句,但一看老人,呵,居然已经撸起了袖子,这是要不死不休嘛,顿时觉得好笑,索性不再纠缠。 老人这才不甘心地把袖子卷了回来,没卷完,留了一半,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老人精,做什么事都喜欢留些后路不是。 老人故意干咳两声,悠悠道,“你这后生,这么晚了还在赶路,走错道了吧?” 李安生神色古怪,却也没有矢口否认,老老实实承认,“是,不知怎么回事,晚辈就迷了路,老先生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把双手插进袖子里取暖,“这个嘛” 李安生见状问道,“先前我明明在一座城里,后来莫名其妙醒来就到了这里,这里头” “停,乱糟糟的,能烦死老头子我,别说了。” 老人打断了李安生,终于把大棉袄的袖子全扒了下来,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李安生下意识中也紧了紧衣服,老人嗤笑道,“就你那小衣服,跟纸扎的一样,哪有老头我这手工缝的厚棉袄暖和,里面可有三四斤棉花呢。” 老人竟是开始炫耀起自己的大棉袄来,这让李安生哭笑不得,只能再次问道,“老先生,您能先告诉我这是哪儿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稀奇得很 南楚。 北凉水畔。 水有尽头,北凉无岸。 这句略显蛙眼洞天的谶语其实不无道理,据大楚轩辕城城志记载,北凉河在三位老祖创立这方天地时便已存在,前身是一条乡里小渠,不足三尺,却养活了整个南楚,称得上是整个大楚的生命之源。 复经后代不断坭造修缮,两岸百姓勤恳挖沟破道,使得原本只有井口那么大的一条小渠,逐渐变成宽逾百十丈的泱泱大水,汇聚于瞒天河东端,流入东海。 大楚风气高雅清洁,尊崇潇洒自由,人人生来皆带有一股侠义之气,多心胸倘然,朝堂上下个个都喜诗乐剑赋,琴棋书画百花齐放,家家俱藏有几卷诗书,传闻就连街道两旁,各家门前都放有青灯长椅,长椅旁供着茶卷经书,以供不远万里背井离乡的路人在寒冷的茫茫大雪夜能够有个地,歇歇脚,喝上一口热水。 大楚夜不闭户,却从未有过一户人家丢过东西,这让很多其他小国不得正道c却自诩为布衣天子的读书人嗤之以鼻,茶余饭后总是敢戳着巷间闲谈的老百姓的鼻梁放上几句狠话,“夜不闭户?你们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干,就知道到处乱听乱说,这个世道怎么可能有人夜里睡觉敢不关门,肯定是傻冒。” 以讹传讹,以谣传谣,鸡说鸡话,鸭喜鸭语,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传出去也会绽放出千百朵不同的花,鸡鸭猪狗各自的模样,老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便是这个道理,如大楚家家户户的院门一样,任凭世人怎么说,不过七八十寸高的小院柴扉风雨飘摇,从没锁过,亘古不变。 大楚地处南方,却多雪,地冻天寒,四处秋叶娆娆,大雪飘暮,千里山河银装素裹,晚霞悠悠。 大楚崇侠义之气。 什么儒家圣忠贤良。 都不及孝义潇洒自由当先。 据说三九严寒之际,曾有书生裸背负老妪行走于冰上,身上肌肤皲裂,嘴唇乌青,却是与老人一路高声笑谈,直至越过宽宽的冰河,看着老者缓缓远去,仍赤裸着上身光着膀子的书生这才哈哈大笑着吐出一口热气,轻骂一声要冻死人了,我怎么忘了跟老人家要回来衣服了呢。 大楚不推儒家学术,儒家圣人却多喜定居于此,开门晒院,收取门徒,虽然当地大楚人氏并无几人闻名前来拜奉,但各方圣人却越来越多,络绎不绝地迁徙到大楚国土。 大楚不设文武考试,朝堂不设诸吏百官,有白甲兵将八千,却从未用手中长戈夺取过他国一疆半土,对此各国朝堂的士人君子也是褒贬不一,众说纷纭,法家儒家的一些人认为大楚皇帝的做法有悖纲常,不合天理,因此差点引起一场争辩大战,最后是一位道家先人二话没说,当场把叫嚣着讨要说法最凶甚至要刺杀大楚皇帝的几人拍死,然后撂下一句话,“你们这些读书人是觉得东胜神洲是你们家的后院,还是一个个真当自己是那南瞻部洲的上五境剑仙?” 大楚地广,辖內奇珍仙草不胜其数,灵气长盛,是故成了众多王朝嘴中的一块肥肉,香腻流油,想咬了,就随时咬上一口,大楚只有八千精兵,自然不足于面对这些来自于四面八方c不怀好意的客人,应付于各处战事,伤痕累累,白骨痕痕,大楚人从不推崇圣忠贤良,经历这么多年战争,举国上下却无一人有丝毫退缩之心,是自为大忠大勇。 更令人欣佩的是,每逢大楚和入侵敌人交战时,根本不用卢氏皇帝开口,大楚的百姓便会自发地背起行囊,装满干粮和水,不远万里,踏上保家护国之路。 每每此时,举木皆兵,崭澈大雪天地,壮极一时。 大楚王朝由卢氏建立,而如今坐在大楚龙椅上的那位,据人传说从小便喜逍遥自由,更爱诗书乐赋,怎奈天公作美,大楚皇帝卢顺民走过弱冠,行至而立,大大小小各类战事,皇帝卢顺民却早已经历过上百场,凿阵冲锋,大楚旗帜所到之处,外境蛮敌所逾越之地,这位性喜诗书自由,不喜打打杀杀的卢氏皇帝的身影总是首当其冲,永远在队伍的最前方。 用卢顺民自己的话来说。 身后将士本就是大楚男儿,本就已经在为大楚拼命,还要让人做到如何? 身为大楚的皇帝,生来不就是为了要守护身后这群人,身后这个大楚吗? 大楚又称南楚,周边有三国,北面柳,西邻牧鱼和小笛,皆属善小之辈,与楚国时代交好,并无侵犯,大楚卢氏尽心尽力,与大楚生死相随数十年。 毗邻牧鱼,笛,三国,接壤之处即是大湫。 大楚1064年,子时,卢顺民在位期间。 大楚八千精兵,一千余名修士,尽数皆战死在西边沙场。 尸体堆积如山。 恍恍大楚。 八千兵戈竞相倒。 八千亡魂之后,大楚国土上,是开战前就被皇帝卢顺民命人拦在边境之內的七十万大楚国民。 撕破喉咙般的怒吼,凄入心魂的惨哭声,穿透了上百丈高空的整个云层,天昏地暗。 椎心饮泣。 身穿龙袍的中年男人不再去看那杀不尽的近十万年境大军,转过身去望向身后万千大楚子民,久久无言,最后直直跪了下去。 被大楚九境剑修以一道宽逾近千丈的剑气水幕拦在大楚边境上的四十万士子百姓,在这一刻,仰天长啸后全都整齐齐地跪了下去,面朝大楚皇帝,卢顺民。 年近不惑的大楚皇帝,微笑道,“朕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楚。” 中年男人的目光轻轻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扫过,飘落到地上无声无息的上万具尸体之上,再笑道,“朕没能守住大楚,对不起卢家的列祖列宗,大家都回去吧,以前做什么,日后还做什么,他们不会为难你我们大楚的子民的。” 中年男人说完这句话忽然站了起来,猛地撕掉一截衣袖,面对十万敌军,笑容温暖如和煦春风,目光清澈,道,“这世间可是真烂,烂到糟糕透了呢。” 与卢顺民同等年龄,却是扛着年朝一品骠骑大将军军旗的中年人神色晦暗,不知该作何答。 身披一袭鲜艳红龙袍的中年男人豪声大笑了起来,紧握长剑的左手满是鲜血,颤抖不止。 中年男人吃过最苦的东西,是边境郡城中一家老小缓缓相扶跪在门口,通红眼眶里c凌厉刀光下的人血馒头。 中年男人喝过最酸的东西,是那幼时两小无猜,花下青梅竹马,一杯碧清碧清的喜酒。 中年男人拿过最烫手的东西是一封被鲜血染透了的家书。 中年男人吃过最甜的东西,是这大楚的百家饭。 中年男人遇到过最高兴的东西,是隔着这方天下还能赶到他眉间的这最后一道阳光。 如约而至。 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额娘额娘,你说孩儿将这件白得像大雪一样的龙袍送给父皇他会喜欢吗?” “让额娘看看,呀,这么好看这么白的龙袍啊,你父皇他最喜欢白色的东西了,他一定会喜欢的,快拿去给他吧。” “耶,额娘万岁!” “老先生,所以这里到底是不是渭阳县?” 李安生哭笑不得,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陶醉在自己唱的戏文里的淡灰棉袄老头,后者狠狠地剜了一眼青衣少年,没好气道,“你这后生,怎地这么莽撞,冒冒失失的,顶撞老头子我。” 青衣少年无奈不已,只得作揖道,“晚辈扰乱老先生了,深夜之际还望老先生一人小心些,就此别过了。” 老人一惊,拿拢在棉袄袖子里的双手拱了拱李安生,“什么?” 青衣少年挺直了身子,“晚辈要先走一步了。” 老人收回了裹着大棉袄的双手,不屑地从鼻子里面挤出了些许声音,嗤笑道,“还先走一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该往哪走吗?” 李安生刚想说话,老者就又从鼻孔里赏给了他一大堆不吃亏的“老人言”,“嗤,现在的年轻人哟,修为不咋滴,长得歪瓜裂枣的也就算了,心境还这么差,不中用,不中用,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台面啊,比起老夫那会儿,差远了。” 李安生点了点头,正准备大步往前去,老人的话悠悠地传了过来,“此地离渭阳县八百多里,前面再过不远就是落叶山,你应该往哪边走” 李安生心中一惊,愣在了原地,老人与其擦肩而过,“嘁,没见过世面的小娃娃,跟着我走吧,不出三天保管你走出去这地儿。” 青衣少年多次欲言又止,惊愕失色,到底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苦笑道,“老先生,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落叶山又是什么地方?距离南林远吗?” 李安生的这些话把老人吓了一个哆嗦,跳起来脚指着李安生骂道,“啥?你连落叶山是啥地都没听说过?还想去南林?” 青衣少年虽然觉得很尴尬,但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出门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装上周边地图。” 老人眼神古怪,就像是在看着一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蚂蚱,一阵冷风吹过,老人连忙又把手往里缩了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