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谍之千里江山图》 正文 第一章 汴水日夜流 夏末秋初正是汴水全年水势最盛的时候,风起浪卷,涛声震天。 河面上千帆竞起,成群结队的乌蓬漕船船头直指西方,劈波斩浪,向着东京汴梁的方向疾进。 高高悬挂在船上的发运使司衙门的角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戎装的漕卒和灰衣短靠的漕工不时闪现在船头。 在一艘高大的乌蓬漕船前舱板上,正伫立着一位身着长衫精神矍铄的花须老者,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前方,任凭船身随风浪起伏,身形却岿然不动。 他便是东京汴梁发运使司衙门下各私家漕船的总船主陆鼎章。 东京汴梁是宋朝的政治c经济c军事和文化中心,城中军民人等口数接近二百余万,每年的粮粟大多要从东南c京东等诸路调运,其中,来自于东南六路的粮粟所占最多。因各地的粮粟皆需从水路运入京城,故又称之为漕运。 朝廷专门负责漕运的发运使司衙门虽所辖漕船六千余艘,但也无力运送每年七八百万石的漕粮,便需征用一些私家船只参与漕运。 私家船只按载重和路程获取酬劳,便想法设法地多拉快行,不似官船那般出工不出力。私家船主也不敢窃取官家漕粮,又省去诸多追讨补损的麻烦。 一来二去,长此以往,发运使司衙门越发觉得私家船可堪大用。于是,从事漕运的私家船只也就越来越多,其中,又以承担东南六路漕粮的淮汴水路为最多,有接近三千余艘。 私家漕船多了,就不能再各自为政群龙无首了。船主们自发结社,成立了自己的帮会,因私家船只的货舱一般多顶着乌蓬,帮会便也唤作了乌船帮。 每隔若干年,乌船帮便要公推出一位总船主,负责定夺乌船帮中的大小事务及与发运使司等官府衙门打交道。 有了为朝廷办漕运的金字招牌,随着频繁往返各地,乌船帮开始有组织地南贩北贾,东进西出,逐渐建立起了连接淮水c汴水c黄河等宋朝主要水系,从江南到中原,再延伸到陕西诸路的“水上贸易走廊”。 烫手的不仅仅有烧熟的山芋,淮汴水路上成群结队往来穿梭的乌篷漕船,就像串起来的铜板,让不少人手痒眼热起来。 乌船帮的船主和漕工里的精明人,便放下了桨橹拿起了算盘;敢于逞强斗狠的,则操起了刀枪。 有了买卖,便拨打算盘。有了麻烦,也不畏刀枪。乌船帮不仅能把舟船使得得心应手,渐渐把算盘和刀枪也用得越来越出神入化。 过去了几十年,以漕运起家的乌船帮,也已成为大宋朝任谁都不敢小觑的民间势力,无论官场还是绿林,哪里都少不了乌船帮的影子。 已经在总船主的位置上历经二十余年风雨的陆鼎章,眼望着汴水尽头隐隐若现的东京城,心绪也起了一丝波澜,口中吟起了王荆公的诗: 汴水无情日夜流,不肯为我少淹留。 相逢故人昨夜去,不知今日到何州。 州州人物不相似,处处蝉鸣令客愁。 可怜南北意不就,二十起家今白头。 正暗自感怀间,陆鼎章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爹,外边风凉,进去吧。”陆鼎章听得出是女儿陆彩衣的声音。 随着声音,后舱之中款款走出一名妙龄女子,身材健美,青衫白裙。 “不妨事的,你倒是要小心些。对了,那公子醒转过来了么?” 陆鼎章收起了思绪,问道。 前两日,船过陈留,水面上竟漂浮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子。彩衣最先发现,就命人将他救了上来。陆鼎章看他着装怪异,怀疑是契丹或党项的细作,就让人将他看护在舱底。 说来也是奇诡,这两日来,他竟一直是酣睡不醒。探了几次脉息,却又是平稳有力,医术精到的陆鼎章也有些糊涂了。 “爹,我刚下仓看过了,还是老样子。”彩衣答道。 船队转过一处曲折的水口,汴梁城已经是隐约在望。 时辰已近酉时,今日恰好是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又唤作鬼节。相传,这一日阴曹地府会释放出全部鬼魂,活在世间的人都要膜拜祭祀。 汴梁在中元节有放河灯的习俗,有了河灯的光亮,徘徊在黑暗无边地狱之中的鬼魂,便能寻到托生的出路了。 船队在城东通津门外的码头靠了岸,漕运的货物均要在此处查验入库。与转运使司衙门的官员办了交接手续,陆鼎章便带着女儿彩衣,又让仆役抬上底仓里昏睡的陌生公子,一行人上了一艘小舟,撑篙摇橹入了通津门。 汴水自西向东横贯汴梁城,陆鼎章的宅子在汴梁城的西边,坐船最是便捷。 船行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城中的虹桥。 此刻夜色初上,正是汴梁最热闹的时分,今日又是中元节,岸边的街道上挤满了来往的行人。 河边上,三三俩俩地跪趴着好些人,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在河面上,然后叩首祷告。 水面上的河灯越来越多,到了虹桥下,陆鼎章一行人所乘的小舟四周竟飘满了河灯。 灯随波转,水流影动。一灯一影,灯影交融。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水上水下。 陆鼎章一时也有些恍惚,好像心神都凌乱了起来。 突然,就听见身后传来“啊”的一声大喝,陆鼎章连忙转过头,就见那已经昏迷几日的公子竟然坐起了身子,大张着嘴,瞪着眼睛,愣愣地望着周遭。 “爹” 女儿彩衣被吓得不轻,一步退了过来,把身子紧紧贴着陆鼎章。 身边两名带刀仆从连忙拉开了架势,手按在刀柄之上。 “壮士,你醒了?!”陆鼎章试探着问道。 那位公子晃了晃脑袋,望着四周的灯火,和眼前的一老一少,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汉子。 “我这是”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询。 “你醒来便好,前几日老夫在陈留将你从水上救起。你昏迷了几日,今日方才醒过来。”陆鼎章说道。 “我掉在了河里?”公子满脸狐疑地问道。 “正是。请问公子贵姓大名,家居何地啊?” 陆鼎章望着公子的表情,心下也是疑窦丛生。这位公子的一身怪模怪样的长裤短袍,乱糟糟的头发,连个发髻都没扎。 “我,我我叫陆元甲,是个当兵的。”公子嗫嚅道。 “什么?!你叫什么?”陆鼎章声音陡地一变。 那公子似乎被陆鼎章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不知所措地看着陆鼎章。 陆鼎章心里一阵狂跳,他唯一的儿子也叫陆元甲,三岁那年溺水而亡,如果还在世上,年龄也差不多和眼前的汉子相仿。 “我叫陆元甲”公子又重复了一遍。 陆鼎章大步跨前,一把按住了汉子的肩膀,借着四周的光亮仔细地打量着陆元甲。 片刻,手又轻轻放下,摇了摇头。 陆元甲不知所措地看着陆鼎章,伸出手狠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温度,有感觉,摊开手,却没看见血污。再往身上一看,还是穿着那件黑外套,脚上还瞪着那双制式军靴。 这是在哪里啊?陆元甲在心里无力地呼喊着。 “前面便是汴梁了,陆壮士可先到舍下休息将养,其它事情慢慢从长计议如何?”陆鼎章恢复了沉稳,语声和缓地说道。 “汴梁?!是大宋,宋朝?”陆元甲脱口而出。 老人身边的女子,满脸惊讶地望着他,也觉得这个公子有些傻乎乎的可爱,就开玩笑似的笑着道:“对呀,公子以为是在哪里呢?” 陆元甲愣愣地呆坐在船板上,直勾勾地看着河面上河灯发出的摇曳光亮。他得好好想一想,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牺牲 民国二十六年,冬月,正是一年之中南京城最难捱的阴冷日子。 陆元甲把工兵铲狠狠地插进刚刚挖好的堑壕里,靠在中华门破败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四行仓库撤下来已经一个月了,经常会有这种无力的感觉。 在那座上海闸北最高的大楼里,陆元甲和几百个兄弟被蝗虫一样的鬼子围了整整五天四夜。从楼里撤退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整座楼的外墙早已是体无完肤,每一平方厘米几乎都被鬼子的枪炮重新装修了一遍。 陆元甲是陆军第八十八整编师特务连上尉连长,进入四行仓库后,他就率领特务连的弟兄们先用沙袋把低楼层的门窗全部堵死,然后,在高楼层的窗口设置好射击位和投弹位。 淞沪会战打了三个月,八十八师伤亡惨重,他们的任务是守住苏州河畔的路口,为八十八师的余部撤退留下通道。 战前的四行仓库死一般的静寂,大伙儿都默默地使劲擦着枪,打开的弹药箱里码放的子弹闪着幽冷的青光。 四行仓库是附近几个大银行的仓库,银行里都是金银细软,估计是为了防火防盗,这座楼修得异常坚固,墙高壁厚,就像一座巨型碉堡。 陆元甲手里的那把德制工兵铲好几次也碰了壁,搞得他很是心疼,再也舍不得再用它来乱砍乱伐了。 这是第一次在钢筋水泥结构里布置工事。整个淞沪战场的外围,从乡村到县城,都是土坯或砖砌的建筑,在鬼子凶猛的炮火下,几乎都化成了齑粉。 虽然楼高墙厚,但是脚不挨着地,陆元甲还是觉得心里没有底儿,总觉得空荡荡的楼下似乎是危机四伏。 鬼子的第一次冲锋很快就被打了回去,丢下了七八具尸体,四行仓库里的弟兄们都安然无恙。 陆元甲靠在墙壁上冷笑,这钢筋混凝土建筑还真是不白给,鬼子在地面上那些几乎是无坚不摧的枪炮,在它面前彻底哑了火。 阻击战打了整整两天,鬼子还是拿四行仓库毫无办法。弟兄们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就有些松懈,鬼子不进攻的时候,就七嘴八舌地开起了各式玩笑。 “老陆,别总抱着你那把工兵铲了,又不是大姑娘”副连长陈疤瘌晃着脑袋,被烟火熏得黝黑的脸上露出阴森森的两排白牙。 陈疤瘌是陆元甲的东北老乡。外号叫陈疤瘌,倒不是因为身上哪里长了疤瘌,而是因为他做事容易冲动,嘴里经常挂着句话,脑袋掉了不过就是碗大的疤瘌。碗大的疤瘌自然骇人的,一来二去的,大伙儿就叫他陈疤瘌了。 陈疤瘌原本不在野战部队,而是在军统上海站工作,据说还立过不小的军功。也是由于爱冲动的老毛病,在执行任务时伤了兄弟部队的人员,连累了站里的上司,就不好在上海站继续呆下去了。 本想就此解甲归田,去搞点小生意,却因为知道的机密事宜太多,被从上海站调到了八十八师特务连。军统向八十八师交待说,过了一年之后,陈疤瘌就可去留自便。 师里不仅没有委屈陈疤瘌,而且很是重视这位军统人才,把他安排到了陆元甲手下当了副连长。陈疤瘌是军统上海站的情报老手,特务连也还算专业对口。陈疤瘌也投桃报李,抓舌头,摸情报,从来都是手到擒来,很是给八十八师争光长脸。 八十八师是中央军的王牌德械师,装备全部都是德国造,还有德事顾问在师里指导训练和作战。德事顾问刚到师里的时候,难免有些水土不服趾高气扬。见多识广的陈疤瘌觉得翻译过来的军事教程很乏味,就在军事顾问的训练课上睡大觉,还挑衅似的不时发出刺耳的鼾声。 德事顾问很愤怒,大声斥责陈疤瘌,说他是个胆小鬼,是个酒囊饭袋,一点都没给中尉连副留情面。具体人家德国人到底是怎么说的没人知道,反正当时在场的翻译就是这么说的。 在一群八十八师军官面前,毫无思想准备的军统人士陈疤瘌被德国人当众训斥,面子很是有些挂不住,爱冲动的老毛病就又发作了。 也不知是脑袋里的哪根神经抽了筋,陈疤瘌抓起一枚德制手榴弹,发疯似地冲到讲台上,打开保险,拉了线,把滋滋冒烟的手榴弹放在了军事顾问面前的桌子上,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你要是牛逼就别跑,看看咱俩到底谁胆小,谁是酒囊饭袋!” 千钧一发之际,坐在陈疤瘌身侧的陆元甲弹射而出,挥起了从不离身的工兵铲,大喊道:“都给我闪开,都给我趴下!”。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神奇之力,工兵铲准确而轻巧地把手榴弹打进了远处的一座训练掩体,陆元甲一支胳膊压着德国顾问,一支胳膊压着陈疤瘌,一下子扑到在地面上。 后来,陈疤瘌差点被枪毙,团长和陆元甲拿着自己的脑袋好不容易才把陈疤瘌的小命给保了下来。 陆元甲因祸得福,很快得到了德国教官的赏识,当然也有报答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在师里争取到了一个培训名额,陆元甲得以在南京接受了为期三个月的德式军官培训。 要报答救命之恩的不仅有德国教官,陈疤瘌也把陆元甲当了换命的兄弟。每次作战,陈疤瘌都会在陆元甲左右,口口声声说,也要报答陆元甲一回。 陆元甲不爱听陈疤瘌胡说八道些不吉利的话,就经常怨道:“别总跟着我,你不会是巴望着我早一天去见阎王老子吧!?” 见陈疤瘌凑过来,陆元甲斜睨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正想着铲你的头呢!” 陈疤瘌就笑个不停,掏出烟,递给陆元甲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嘿嘿,这把铲子倒是被你玩儿得出了神,看着挺笨重的东西,在你手里却像是个修脚刀” 陈疤瘌还真不是瞎说,工兵铲算是地道的德国造,据说还是德军的最新装备,整个八十八师也没几把。陆元甲打着特务连有特殊任务的幌子,这才从军械官那里好不容易骗了一把。 工兵铲看着不怎么起眼,却是极其坚硬锋利,实用性很强,当锹,当镐,当刀,都可以,几乎没有它啃不下来的硬骨头。陆元甲用它挖过壕沟,砍过树,拍过鬼子,切过西瓜,还开过美国人的肉罐头,越使就越是得心应手,就像是自己身体里生出了的一支钢铁臂膀。 烟刚抽了一半儿,就听见放瞭望哨的士兵大喊:“不好,快看,鬼子好像在运炸药!” 陆元甲赶忙坐起身,从沙袋上的瞭望口探出头,向楼下张望。果然,十几个鬼子背着炸药包,正匍匐着往大楼的一角爬去,那里已经码放起了一座小山一样的炸药堆。看样子鬼子应该已经运了一阵子了,只是,瞭望哨刚刚才发现。 “混蛋,你他妈的早干嘛去了,老子毙了你!” 陆元甲听见了团长的怒吼声。 “射击!给我射击!” 阵地上枪声大作,几个鬼子趴在地上不动了,但还是有几个鬼子爬了过去。 鬼子堆放炸药的地方临近这座楼的建筑结合部,最要命的是那里还是一个射击死角。 以陆元甲的经验判断,这应该是鬼子深思熟虑后的战术,想从那里把炸药推进大楼的底层。底层绝对经不起这么多的炸药,要是爆破成功了,就会形成整座大楼的一个缺口,鬼子的大部队就可以从那里突击到楼里面来。 陈疤瘌无声无息地趴在在陆元甲身边的沙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只见几个鬼子正拼命地把炸药包往楼前面推,按照这个进度,鬼子很快就可能把炸药放到合适位置,然后引爆炸药。 “陆元甲,你过来!” 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团长的大声吆喝又在阵地上炸响。 “到!” 陆元甲赶忙站起身,向团长所在的角落靠拢过去。 “你们特务连想想办法吧,子弹够不着,不能再让小鬼子把炸药往前面推了”团长命令道。 “我带人下楼看看,不行就冲出去!绝不能让他们把炸药弄进楼里。”陆元甲答道。 “连长,来不及了,我从天台爬过去吧!”陈疤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转过身,只见陈疤瘌身上插满了手榴弹,手里还攥着两个,那都是德制手榴弹。 陆元甲早就观察过这里的地形,从这里的天台出去,贴着墙,走过一段二三十米长窄窄的台阶,就能到达另一侧的天台,从那里就可以向鬼子摆放炸药的地方投弹或者射击。 可是,这段台阶却十分危险,不好走且走不说,主要是完全暴露在鬼子火力范围内,若是被鬼子发现了,那就成了活靶子。 陈疤瘌说得对,等自己带人到楼下再想办法可能就来不及了。陆元甲将工兵铲插在地上,伸手就去抓陈疤瘌身里的手榴弹,命令道:“你领着大伙儿在这里掩护,我上去!” “你不行,你块头大,目标也大,手脚还不如我灵活,还是我上吧!” 陈疤瘌说着,挡开陆元甲的手,像猫一般地纵身跃上了天台。 陆元甲只得一跺脚,狠狠地骂了一句,冲着左右大喊道:“注意掩护陈疤瘌!” 陈疤瘌是在就要走完那段台阶的时候被鬼子发现的,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陈疤瘌身上顿时便血涌如注,差一点就跌到楼下去。 陆元甲不知道陈疤瘌是凭着哪里来的气力,拖着一道深深的血迹,还是攀上了另一侧的天台。 陈疤瘌从天台上跳下去的瞬间,陆元甲好像看见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还笑了笑,似乎在说,咱俩这回两清了。 整座大楼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陆元甲瘫倒在沙袋上,嘴咬破了沙袋,满嘴都是沙子和血,和着泪水,都咽进了肚子。 从四行仓库撤出来的时候,陆元甲找到了那个爆炸点,地上一个半米深的大坑还冒着缕缕硝烟,里面却空无一物。陆元甲脚下一软,整个人差点跌了进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城破 天上飘下来白花花的东西,漫漫扬扬的,就像是东北老家的雪。 陆元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费力地张开嘴,伸出舌头,想舔一舔雪花的味道。 从上海退下来刚刚才一个多月,鬼子的先头部队已经打到了中华门。 南京,也已经是危在旦夕。 “下雪了?” 等了半天也没尝到雪花的清凉,陆元甲望着天,自言自语道。 “是鬼子的传单。”身边的弟兄说。 一张传单落在了脚边,陆元甲抓起插在土里的工兵铲,抡圆了,朝着那张传单砍了过去,就像是砍向鬼子的脑袋。 外边又想起了轰隆隆的声响,鬼子的坦克又上来了。 到了下午,中华门失守,陆元甲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从中华门到江边的路上,除了丢盔卸甲的士兵,就是哭天抢地的老百姓。陆元甲想起了老家,鬼子进了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亲人们都葬身火海,他只身一人逃了出来。 现在,他已经是一名军人,手里拿着枪,尚且如丧家之犬一般,望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陆元甲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从中华门阵地撤下来以后,陆元甲就再也没看到一个特务连的熟面孔。他混杂在七零八落的队伍里,跌跌撞撞地赶到了下关码头,远远就望见辎重营的船只已经驶入了江心,青天白日旗在冬日的江雾中越来越远。 从长江入海口的方向,隐隐约约又驶过来几艘船。 “长官,那是不是咱们的船?看样子,一会儿就能过来了” 身边一位头上裹着厚厚纱布的士兵,用沾满血污的手,兴奋地指着远处,声音嘶哑地叫道。 陆元甲眯着眼睛,拿起胸前的望远镜,映入眼帘的却是刺眼的膏药旗。 长江马上就要被鬼子封锁了,过江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天色很快就要黑下来了,陆元甲放下望远镜,望着下关码头乱哄哄的人群,心里一阵凄惶。 “别等了,那边过来的船是鬼子的” 陆元甲对着身边的几个士兵低声说道,然后,转身向码头外边挤去。 人群还在不断地朝下关码头拥,陆元甲逆着人流走起来很费劲,索性就下了大路,钻进了路边的树林,贴着树林边的野路,往城里的方向疾奔。 江过不去,等鬼子一会儿扑上来,江边的军人都得遭殃。可是,大家都盼望着奇迹能出现,劝谁走,谁都不愿意。 陆元甲不想在那里等死,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他想回到城里面找个角落隐藏起来,等城里安定下来再想办法出去。 果然,离城越近反而越安静了,军事人员都已经撤走,城里面留下来的都是走不动或者不想走的老百姓。没了抵抗,鬼子自然也就折腾不出啥大动静了。 快到城边的时候,陆元甲脱下了满是血污的军装,和步枪c望远镜一起埋在了一颗树下。掂量着手里的工兵铲,心里犯了犹豫,思忖再三,他还是狠了狠心,把工兵铲拎在了手上。 从一处被炮火轰开的城墙豁口处,陆元甲溜进了城。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了一段路,远远听见了轰隆隆的坦克声,还有鬼子叽里呱啦的讲话声。 趁着渐起的夜色,陆元甲钻进了一座被炸得有些面目全非的三层小楼,找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准备先藏在这里歇歇脚。 刚要蹲下身,陆元甲本能地觉察到屋子里似乎还有一个人,正在暗处紧紧盯着自己。在特务连这些年,没少干出生入死的危险勾当,陆元甲练就了一种极强的自我警觉本能,能够很快发现周边潜在的风险。 陆元甲握紧手里的工兵铲,缓缓地把身子倚在一处墙角,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坦克在楼前的街道上开了过去,陆元甲甚至闻到了汽油的味道。尾随在坦克后边的鬼子叫喊着,漫无目的地朝着马路两边的楼房放着冷枪。 刚到别人家的地盘,还是首都,估计鬼子们的心里也有点发毛。 一颗子弹飞进来了陆元甲藏身的楼房,钻进墙壁时,发出了尖锐的啾啾声。紧靠墙壁的一个大衣柜也跟着抖动了起来。陆元甲握着工兵铲,贴着墙壁,慢慢靠近了那个大衣柜。 猛地拉开了柜门,借着从破烂的天花板照进来的月光,陆元甲看见一位带着眼镜的白发老者蜷缩在里面,眼神漠然地瞅着自己。 陆元甲缓缓放下举起来的工兵铲,轻轻叹了口气。 “我是,老人家出来吧,出来透口气” 清晨的阳光像一把剑,刺穿了墙壁,从大小不一的破洞中直射进来。 王老先生卧在背风的墙角,一束阳光正好落在脸上,他的脸上沟壑醒目毫无血色,像是一张没了生气的老树皮。 陆元甲站起身,捡起地上的一块烧得不成模样的地毯,撕成几块,塞进了墙上几个显眼的破洞,屋子里一下子便黑了下来。 没了阳光的照射,王老先生的脸倒似乎多了几分红润。陆元甲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天知道醒来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睡去。 昨天晚上,陆元甲知道了一些这位藏身衣柜的白发老者的大概情况。 王老先生祖辈都是做字画生意的,家里开了个小字画铺子。老伴去世得早,儿女又都不在南京,听说鬼子要进城了,王老先生就和店里伙计一起往江边逃命。 人老了自然腿脚慢,伙计们瞬间都做了鸟兽散,王老先生却差一点就撞上刚刚冲进城中的小鬼子,慌不择路便躲进了这座小楼。 陆元甲肚子咕咕直叫,寻思着要出去找点吃的东西,估计一会儿王老先生醒过来也该饿了。站起身,拿起靠在墙边的工兵铲,陆元甲轻手轻脚地准备下楼。 “陆上尉,你这是”身后的王老先生轻声招呼道。 陆元甲转过身,看着眼里满是血丝的王老先生,说道:“您再睡会儿吧,我出去找点吃的东西。” 王老先生从昨晚到现在,怀里一直紧紧抱着一个布袋子,片刻也没有离身,也不知里面包裹着什么宝贝。 “年轻人,你穿得太单薄了,衣柜里有棉外套,穿上一件吧。” 王老先生一边说着,一边颤颤巍巍地从昨天藏身的衣柜里扯出几件棉外套。 陆元甲把军装藏在了城外,上身只剩下了一件贴身的单褂子,晚上睡觉裹了一条破毯子,倒也没觉得冷。现在,经王老先生这么一说,陆元甲也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挑了一件深色的外套,长短胖瘦还都算合适,陆元甲冲着王老先生笑了笑,便转身下了楼。 出了小楼,怕被鬼子发现,陆元甲避开大路,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被炮火炸得东倒西歪的建筑物中间。 这一带原本是有钱人聚居的地方,瓦砾之中自然也不乏可用之物。走不多远,陆元甲就在废墟里找到了个变了形的铁盒子,掰开盖子一看,里面装着满满的香喷喷的西式点心。 肚子一时饥饿难忍,陆元甲抓起一块点心刚放进嘴里,就听见马路上传来了一阵枪响,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声。 陆元甲连忙把铁盒子放在一边,透过废墟的缝隙,朝枪响的地方望去。只见马路上跑过来了几个青年女子,一群全副武装端着大枪的鬼子在后面紧紧追赶。 很快,几个女子就被鬼子赶上了,不由分说就往路边拖,其中两个鬼子架着一个年轻女子,朝着陆元甲方向走了过来。 两个鬼子刚走到屋门口,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个年轻女子扔在地上,叽里呱啦地说着,狞笑着,开始解军装的纽扣。 狠狠地咽下嘴里的点心,紧握着工兵铲,陆元甲悄悄绕到了两个鬼子的背后。 陆元甲的父亲是河北人,家乡有几百年的习武传统,算是个地道的武把式。陆元甲自小就开始习练一些软硬功夫,特别在一些贴身摔打上更是下了一番苦功。 当兵以后,身上的功夫都派上了大用场,个壮汉也未必能近得了身,更何况现在手里还有一把无坚不摧的工兵铲。 一个鬼子解开了皮带,露出丑陋的半个屁股,正要朝地上的女子扑过去。工兵铲恰在此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后脑上,就像拍在了一只熟透的西瓜上,“噗嗤”一声,紧接着一声闷哼,鬼子一头就栽倒在地上。 另一个正在解武装带的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瞪着眼睛,正要张口叫喊,工兵铲又准确而结实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子被从天而降的陆元甲吓傻了眼,捂着嘴,怔怔地看着他。 陆元甲抓起鬼子戳在墙边的一支三八步枪,晃动的刺刀在清晨的眼光下格外耀眼。刺刀扎进两个鬼子心窝的时候,鬼子的大腿还是抽搐了几下。 一手拉起地上的女子,一手握着工兵铲,陆元甲又退回了屋子里,把刚才找到的铁盒子放进怀里,从原路返回了他和王先生刚才藏身的小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国宝 “王老先生,这里藏不住了,咱们得赶紧走!” 陆元甲走在前面,拉着那个刚刚被救下的女子。她姓杜,是中央大学的学生。 惊魂未定的王老先生紧紧抱着怀里的袋子,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三个人出了小楼的后门,拐进了一条小巷。 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从刚才杀死两个小鬼子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枪声和狗吠声。 又跑了一段,三人钻进了一栋半是废墟的小楼。这种法式小楼一般都会建有地下室,陆元甲在一楼翻找了半天,终于在被倾倒的书柜遮挡着地板上,找到了地下室入口,他带着王老先生和那个女子下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不大,却十分整洁,里面不仅堆放着生活杂物,竟还有些瓶瓶罐罐的吃食和饮用水,看来,这里应该是主人留作避险的地方。靠墙角的地方有一个两只巴掌大小的通风口,一丝光亮从那里透射进来。 陆元甲从怀里掏出装满点心的铁盒子,交到王老先生手里。 “还好,这里吃的喝的都有,你们先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往外跑。如果我不能回来找你们的话,你们能呆多久就呆多久。王老先生,还有这位妹子,你们多保重” 陆元甲心中不好受,但是,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办法,咬了咬牙,就要转身上楼。 “陆上尉,你且稍等” 一直都细声慢语的王老先生声音陡然一扬,陆元甲连忙收住了脚步。 王老先生把怀里的袋子缓缓棒在了手上,神情极是庄严和恭谨。 “陆上尉,老朽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否在这场浩劫中苟活下来,其实也并不重要了。国破家亡,又有几人能侥幸免于罹难。只是老朽手里有一件国宝,不想被湮没于地下,更是万万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啊” 王老先生把布袋子放在一旁,颤巍巍地脱下了身上的长棉袍,把棉袍铺在了眼前的地上。 “王老先生,您这是”陆元甲不解地问道。 王老先生并不答话,竟然吃力地跪下了身子,从布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半米多长的长方形木匣子。 木匣子的色彩暗沉,但仍遮掩不住斑驳的幽光,看得出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 王老先生脸色凝重地打开了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放在铺在地上的棉袍上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王老先生方才缓缓拉开了画轴。刹那间,一道青绿色的光芒便在狭小幽暗的地下室中升腾而起。 “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的《千里江山图》!”杜大学生突然惊呼道。 王老先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年纪轻轻的杜大学生,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说出话来。 “老先生,我是中央大学历史专业的学生,所以”杜大学生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去接王老先生手里的画轴。 王老先生略作迟疑,还是把画轴的一端交到了杜大学生的手里。 地下室空间逼仄,画轴仅仅拉开了四五米,杜大学生便已经顶到了墙壁上,而王老先生手里至少还有半幅画卷没有展开。 仅仅是拉开的半幅画卷,陆元甲已经是有些瞠目结舌,觉得自己像是要融化在眼前绚烂而明艳的景致之中。 寻常所说的青山绿水,在眼前栩栩如生般地展开,宛若自然,又有超越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妙。云霄隐高山,林中见村居;远景烟波浩渺,近处山路蜿蜒;层峦起伏,亭桥迂回,犹如仙境一般。 “姑娘说得不差,这正是八百多年前的北宋的《千里江山图》,千里江山啊!国之瑰宝啊!”王老先生喃喃地说道,语声中竟夹杂着一丝哽咽。 陆元甲听得出王老先生话里的沉重,祖宗留下来的画中山水固然值得赞叹,只是眼下的千里江山也已经是烽火连天。 “王老先生,您放心,就算拼了我这条性命,也要保护好您,还有这幅画”陆元甲动情地说道。 王老先生苦涩一笑,说道:“十几年前,这幅画从宫里面流出来,老朽拼尽家资才辗转得到,今朝若是毁在老朽手上,那可是万死也不能抵其罪啊!陆上尉,你能带上这幅画,还有杜小姐,安全离开这里就好了。只要画能安然无恙,老朽也就可以坦然去见列祖列宗了” “王老先生,我冒昧问一句,这幅画的画者王希孟可是老先生的”杜大学生迟疑着问道。 王老先生摆了摆手,拦住了杜大学生的话头,无限怅惘地说道:“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年罢了” 陆元甲安顿好王老先生与杜大学生,还是决定自己先上楼看看四周的动静,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 从地下室钻了上来,陆元甲把书柜移开,用一块破地毯遮挡住了地下室的门。这样,王老先生他们出来的话,从里面也可以推开门。 陆元甲爬上了顶楼,从隐蔽的缝隙向四周瞭望,只见马路上已经全是鬼子兵。一群鬼子端着大枪,拉着伞兵队形,正在挨门挨户地搜查,不时听见枪响c爆炸声c狗叫声,还有女人的叫喊声。 鬼子是在从街道的东西两端拉网清理战场,刚才被打死的两个鬼子无疑已经引起了日本人的警惕,搜查进行得非常仔细,偶尔还把手榴弹扔进一些情况不明的建筑物里。 从西边过来的一队鬼子离陆元甲藏身的楼越来越近,一个鬼子牵着的一条大狼狗似乎也越来越兴奋,拼命地冲着陆元甲的方向狂吠。 领头的一个鬼子拔出了指挥刀,叽哩哇啦地比划着,三个鬼子端着大枪,牵着狼狗,朝这边冲了过来。大枪上的刺刀随着鬼子的步伐抖动着,反射的寒光晃得陆元甲有些睁不开眼睛。 鬼子的狼狗又叫狼青,是一种专门训练出来的军犬,嗅觉灵敏,善于追踪,同时又嗜血成性,极为凶残。闯进陆元甲家乡的鬼子也牵着一条狼青,那条狼青瞪着绿油油的三角眼,血红的大舌头耷拉得老长,比鬼子兵还瘆人,谁见都害怕。 八十八师也有几条军犬,是纯种的德国黑贝,军犬班放在了特务连。淞沪会战的时候,军犬班和军犬也都牺牲在了上海滩。 陆元甲喜欢狗,但是憎恶战场上的狗。无论原本多么美好纯真的东西,一旦上了战场,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都在为杀人,这唯一的目标服务。 鬼子到了楼下,胡乱朝楼里放了一阵乱枪之后,一个鬼子踢开了虚掩着的大门。陆元甲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臊气味,他估计是那条狼青跟着冲了进来。 果然,不大一会儿,狼青那令人生畏的低沉轻吼声从楼下传来,接着就是鬼子的大头鞋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 陆元甲透过楼上地板开裂的缝隙向下望去,只见那条狼青正在四处嗅着,两个鬼子端着刺刀在屋子里四处捅来捅去。刚才一共过来了三个鬼子,屋子里有两个,估计另外一个是在外边放哨。 狼青嗅了一圈,又冲着楼上叫了两声之后,忽然对地上的那块地毯产生了兴趣,开始用爪子抓挠起来。陆元甲心里一紧,估计狼青一定是嗅到了什么气息,如果再拖下去的话,这头畜生很可能就会暴露地下室的入口。 两个鬼子对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柜子似乎更感兴趣,正埋着头,在里面翻找这什么,并没有太注意狼青的反应。 陆元甲当机立断,手里紧紧握着工兵铲,轻手轻脚地顺着楼梯向下走,拐过一段楼梯,狼青的粗重喘气声已经是清晰可闻。 一只脚刚轻轻地落在一楼的地板上,正专心致志低头撕咬地毯的狼青,忽地就昂起了头,耳朵高高竖起,绿莹莹的三角眼紧紧盯着眼前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两个鬼子还在里面的屋子翻找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怪笑声。 灰青色的狼青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元甲,陆元甲也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狼青的一举一动,觉得身上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突然,狼青毫无预兆地跃起了健硕的身躯,朝着陆元甲猛扑了过来。扑过来的狼青前后肢张开,足有两米多长,张开的血盆大口,龇出暗黄色的尖牙,散发着刺鼻的腥臭,陆元甲的五脏六腑一阵子翻腾。 陆元甲身子猛地一蹲,前腿向前弓,后腿向后蹬,狼青那白花花的肚皮就暴露在了眼前。 双手紧握着工兵铲,迎着狼青扑过来的方向,一招“举火烧天”,工兵铲锋利的铲刃一下子就插进了狼青的胸口。陆元甲顺势向前一带,迎着狼青向前扑的劲头,工兵铲从前向后疾刺而过,“扑哧”一声,便划开了狼青的肚皮。 狼青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样的咆哮,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凄厉地呻吟了两声,就纹丝不动了。 陆元甲虽然快速闪避,头脸和身上还是溅上了不少从狼青的肚皮里流淌出来的血污。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不敢稍作停顿,飞身朝着那两个鬼子所在屋子的门口扑了过去。 两个鬼子也是觉察到了屋子外边的异响,正提着大枪往屋外冲,正好和一脸血污,只露着两只眼睛的陆元甲狭路相逢。鬼子显然是被陆元甲吓到了,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脸的恐惧和惊愕。 陆元甲二话不说,抡起手里的工兵铲,朝着其中一个鬼子的面门就劈了过去。也许是用力过猛,工兵铲砍进了鬼子的脑袋,陆元甲一使劲竟然没能拔出来。 本来以陆元甲的经验,工兵铲杀敌最好是拍,轻易不要砍,否则很容易出现拔不出来的情况,反而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方才在情急之下,自己竟然忘记了。 另一个鬼子被凶神恶煞般的陆元甲彻底吓丢了魂儿,扔下了手里的枪,尖叫着,朝门外跑去,陆元甲一时拔不出工兵铲,也只好由着他逃了出去。 费了半天的劲,陆元甲总算拔出了工兵铲,把铲子上的血污在鬼子身上擦了擦,顺手从鬼子身上摘下了手榴弹和子弹袋,又抄起了三八步枪,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 楼下的鬼子叽哩哇啦地冲着远处喊着,一大群鬼子兵正朝这边奔跑过来,不远处一辆坦克车也正轰隆隆地朝这边开过来。 陆元甲靠在墙边,喘着粗气,身体疲乏得厉害,口干舌燥。数了数子弹,又看了看那四枚手榴弹。他把三枚手榴弹插进了腰间,一枚手榴弹攥在了手里。 楼下的鬼子越聚越多,那个刚刚从屋子里逃出去的鬼子正比比划划地向一个挎着指挥刀的军官说着什么。陆元甲目测了一下距离,笑了一笑,又点了点头,现在这个位置刚刚好。 陆元甲知道不能和鬼子搞拉锯战,把鬼子逼急了就会把楼炸掉,那样的话,地下室的王老先生他们就很难再出来了,那幅《千里江山图》也就灰飞烟灭了。 抚摸着工兵铲,陆元甲也不想把自己最后的战友独自留下。 楼下的鬼子正商议着怎么进攻,忽然感觉阳光好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只像是断了翅膀的血红色大鸟从天而降,然后,一声巨响,阳光就一点都看不见了。 陆元甲在半空中心里还多少有些遗憾,楼太矮了,他没办法像陈疤瘌那样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奶奶的,陈疤瘌,等下次老子再你和比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水中的大鱼 陆元甲还是愣坐在船尾,想起了地下室的王老先生和杜大学生,还有那幅北宋年间的《千里江山图》。 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到底是在看画,还是已然作了画中人。 正愣怔间,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从桥上“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虹桥上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见上面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啊!快救人啊!我的女儿掉下去了” 桥下到处都是飘来飘去的河灯,谁也没看清楚孩子掉下来的位置。汴水水深浪急,又是在夜里,桥上桥下的人群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爹,我下去救人!” 彩衣脱下身上的青衫,正欲纵身跃入河中,就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陆鼎章和彩衣转身一看,刚刚还呆呆坐在船尾的陆元甲竟然也没了踪影。 二人正焦急地向水下周遭观望,就见河水突然翻腾起来,一个长长的黑影伏在水面上快速地向前泅去,身后溅起了一条浪花翻涌的深深水线,附近摇曳的河灯纷纷被打灭,水面一下子暗了许多。 “有大鱼啊!快看!有好大的一条鱼啊!” “大鱼是奔着孩子去了,快救人啊!” 虹桥上的人七嘴八舌地惊呼道。 彩衣也未看清刚刚从船边泅过去的黑影为何物,只觉得是自己从没见过的矫健迅捷。听到桥上有人喊道是大鱼,彩衣的心里也是一惊,汴水里倒是传说有食人的大鱼出没。 陆鼎章来到船尾,看着陆元甲方才坐着的地方,狠狠地跺了跺脚。没想到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把他带回来,竟又掉进了河里。当年,自己的幼子也是在船上嬉耍,一不留神,也似这般地落水而亡。 就在此时,虹桥下的水面忽地又是一阵翻腾,只见一个红袄绿裙的小身子浮出了水面,紧接着就快速地向岸边漂浮而去。 刚刚跃入水中的陆彩衣隐约看见有一只大手托在那个小身子下面,在浪花里时隐时现。 顾不得细想,陆彩衣就也追着那团水花向岸边泅去。 彩衣从小就在汴水边上长大,水性极好。在水下,她看见有一个黑乎乎的身躯泅在前面,速度很快,自己只能跟着,却是追不上。 泅水之术自古有之,“游者以足厥(蹬),以手柿(划)。”民间说的“狗刨”,是后世的蛙泳前身,这也是千余年民间主流的泅水术。 陆元甲所使用的已经是自由泳,虽然也还是手足并用,但更讲求两臂交替划水和两腿交替打水的配合,这在后世也算是游速最快一种泅水术了。只是,自由泳在十九世纪初才被洋人所创造,陆元甲也是在德国教官的训练营中才得以学习掌握,八百年前的宋人自然是无从体会的了。 到了岸边,陆彩衣忙从水下探出头,大口喘着气,一眼便看见孩子仰躺在岸边,湿漉漉的陆元甲正在用一双大手在孩子的胸前用力地按压。 陆彩衣忙跳上岸,顾不得周身上下水流如注,冲着陆元甲喝道:“陆元甲,住手!你在干什么?!” 陆元甲毫不理会陆彩衣的呼喝,仍是专心致志地按压孩子的胸膛。 宋时救治溺水者多是以泥土覆身,只露口和眼,让水气翕入泥中,人也许会慢慢苏醒。陆彩衣方才还正打算喊人尽快弄些泥土来,却见陆元甲正在用一种从未见过的方法在救助那孩子,一时也没了方寸,不知是在一旁静候,还是阻止陆元甲。 与方才的泅水一样,陆元甲当下所运用的心肺复苏之术也是新学的本领。虽然,他也知道宋时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救治之法,只是事发紧急,不得耽搁,便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了。 孩子迟迟没有声息,陆元甲不免有些紧张,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淋漓。 看着陆元甲全神贯注的样子,陆彩衣原本有些焦灼的心情却安定了下来。甩了甩衣衫和发辫上的水,悄悄地向上扯了扯湿漉漉的胸衣,双臂掩在胸前,安安静静地站在陆元甲身边。 桥上的人纷纷下了桥,朝着岸边涌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应该就是落水孩子的娘亲了。 越聚越多的众人也都鸦雀无声地盯着孩子在陆元甲手掌下一起一伏的胸膛。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孩子猛然一声干呕,水便从口鼻处咕咕地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随着孩子的咳嗽声,陆元甲紧绷的身子也是猛然一松,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那个妇人冲过来,一头扑在孩子身上,将孩子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孩子先是一脸茫然,紧接着也随着自己的娘亲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了半晌,妇人方才猛地醒悟过来,把孩子放在一旁,倒身便拜。 “恩公!小女子给恩公磕头了” 周遭围观的众人也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两个油嘴滑舌的汉子还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嘴来,引得周遭众人一阵哄笑。 “还以为是一条大鱼咧,没想到泅水的功夫竟是如此了得!”一个汉子道。 “真是瞎了你这厮的狗眼,哪里会有如此大条的鱼,若是有的话,那也是河神派来救人的仙客”另一个汉子回道。 “那你倒是说说这位壮士到底是鱼还是仙客,抑或是与你我一般的人呢?”汉子又争辩道。 “怕是仙客吧?!你看他在那小娘子身上鼓弄了几遭,便救活了性命,岂是你我能为之的?” 河边上,陆鼎章默默地伫立在船头,望着岸上被众人夸耀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陆元甲,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油然而生。 陆元甲被救于前,又救人于后,冥冥中,上天似乎正在安排一段机缘。 破涕为笑的母女在众人簇拥下又上攀上了虹桥,向着陆元甲乘坐的小舟一直挥着手,久久才慢慢散去。 小舟过了虹桥,一路继续向西行去。 只是,陆家父女并未留意,此时,陆元甲手边多了一件东西。刚刚在水下,他救起那个孩子的地方,竟然捡到了自己的工兵铲。 古怪的事情接踵而至,陆元甲身心俱疲,实在是无暇去细想其中的原委。 人遭逆变,安然若素,静待玄机自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彩衣周身湿透,衣衫把身体包裹得曲线玲珑,不免有些羞怯,悄然躲在了陆鼎章的身后。 “元甲,穿上吧,免得着凉。”陆鼎章脱下长衫,递给了陆元甲。 陆元甲心里一热,以前父亲也总这么称呼自己。 “还是给这位姑娘穿上吧,我没事的。”陆元甲客气道。 听了陆元甲的话,彩衣更是羞得低下了头。 “老朽方才一直顾着询问你了,还未自我介绍,老朽姓陆,陆鼎章,你说的那位姑娘便是老朽的女儿,叫陆彩衣。”陆鼎章笑着说道。 “陆前辈,陆姑娘,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方才我有些”陆元甲拱手说道。 陆鼎章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人逢变故有些恍惚也属正常,只是难为你还能仗义出手救人。” “我也是看陆姑娘要下水,这才陆姑娘当真可称得上巾帼英雄,元甲和陆姑娘相比真是不值一提。”陆元甲自谦道。 “陆大哥,你这话本姑娘可就有些不爱听了,下水救人难道还要分个男女不成么?”陆彩衣斜睨了一眼陆元甲,嗔怪道。 陆元甲尴尬一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陆鼎章笑着摇摇头,没有理会陆彩衣,而是问道:“元甲,以前到过东京么?” 他对这个青年越来越有兴趣,身手不错,为人仗义,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神秘。 东京?鬼子的老巢??日本的首都???自己怎么会去那里?! 要去的话也是抗日战争胜利了,或者大举反攻占领了日本。 陆元甲脑中电光火石般地思索着答案。 一阵凉风袭来,吹透了身上浸水的袍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一霎那,也清醒了许多。陆鼎章问的是汴梁,东京汴梁,现在可是在大宋朝! “哦,是头一次到,第一次来”陆元甲慌忙支吾道。 陆鼎章哑然失笑,这个年轻人懵懵懂懂的,肯定还有些不为所知的际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火烧太学生 “方才说你是个军人,不知是在哪里驻守,如何又落身在汴水之上呢?”陆鼎章问道。 陆元甲暗自叫苦,不知如何回答这些有点像人鬼对话的问题。 当世的倭国小鬼子估计给大宋朝提鞋都还没资格,若是说倭国已经占领了大半个中华,打死大宋朝的人也不会相信, 河东再河西,彼时复此时,已知的唏嘘不止,未知的奢望难成,这便是历史。 陆元甲脑中还是人鬼交战,努力地搜罗着记忆中所有关于宋朝的片段。 “以前在北边当过兵,后来受了伤,便回到了后方” 陆元甲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更像是在大宋朝。宋朝一直都被北方的几个少数民族欺负,先是大辽国,后来还有个金国。 “哦?如此说,你是从燕云下来的?”陆鼎章正色道。 “是,是,算是吧”陆元甲仍是支吾道,他一时还想不出陆鼎章说的燕云是在哪里。 “唉!” 陆鼎章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太祖立业之后,一直奉行重文抑武的国策,以致武备废弛,军力不张。开国至今不过一百六十余年,与西夏连年征战,至今尚未能决胜。与辽国征战多年,数次北伐也均是功败垂成,最后不得不靠澶渊城下的一纸盟约,才算是换得了北疆百余年的太平。 眼看着陆元甲这般身手绝好的军士,竟落魄到了民间,还几乎溺水而亡,陆鼎章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承平日久,耗精失锐,北疆可能越发不堪一击了。 陆元甲见陆鼎章脸色凝重,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哪里说的不合适,就有些讪讪的不知如何是好。 “陆大哥,我爹又开始忧国忧民了,你莫要见怪”身后的陆彩衣低语道。 陆元甲听她语声轻柔,心里不由得暖意顿生。 “前面便是州桥了,上边是御街,沿着御街再向北可就是皇宫了!” 彩衣站在陆元甲身侧,指着前面又一座灯火阑珊的大桥,兴高采烈地对陆元甲说道。 听说到了皇宫,陆元甲敬畏之情不禁油然而生。退守南京的时候,委员长已经远遁西南,陆元甲不想错失一次与领袖擦肩而过的机会,便去了一趟明皇宫,毕竟这个帝国的主人也曾在那里君临天下。 可惜,明皇宫早已是荒凉难堪,繁华悉数落尽,富贵一息不存。若是朱家皇帝转世看到了,估计都得哭着再死去一遭。 “你你进到过里面么?”陆元甲怯生生地问道。 “平民百姓如何能入得了皇家禁地,不过我姐夫倒是经常进出那里的”陆彩衣笑嘻嘻地说道,夹杂着些许的骄傲。 “彩衣,莫要胡说”陆鼎章严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彩衣望了一眼陆元甲,笑着吐了吐舌头。 她姐夫能经常出入皇宫,那定是不小的官,陆元甲心里暗道。 临近州桥,水上的舟船往来穿梭,河灯也又在水面上蔓延开来,灿烂若星河。 远处岸上瓦子里杂剧的鼓板声和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倒把眼前的灯影映衬得分外静谧起来。 陆彩衣立在船边,婀娜的身姿在水影中摇曳,竟有几分天仙一般的飘逸,陆元甲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忽然,就听见有人惊呼:“起火了,起火了” 静极却嫌流水闹,在河水之上,居然还有人吵着起火,陆元甲皱了皱眉,朝着声音方向望去。 只见两丈余远处,一艘精致华美的木船与一排河灯钩挂在了一起,水上的河灯倾覆燃起火来。木船船舷上似还垂着些易燃之物,河灯上的火苗攀着船舷,几个起落就跃上了木船,越燃越旺,眼瞅着就要蔓延到舟中的棚屋了。 一位身着长衫的公子正一脸惊惶地站在前舱板上张着手臂,呼叫着。 “快些划过去!”陆元甲对船上划桨的艄公喊道。 艄公愣怔在那里,没有听从陆元甲的吆喝,而是眼巴巴地看着陆鼎章。 见陆鼎章微微点头,那艄公低头哈腰便是一橹下去,船就如同离弦的箭,转瞬就来到了那艘木船旁。 此时,那艘木船已经有大半边都被乱舞的火舌包围,就像一盏巨型的河灯,在水面上打转。 公子模样的人被两三个仆人拉扯着缩在船尾,惊慌失措地望着马上就将蔓延而至的火焰。 四周的几艘小船唯恐被火舌沾上,也都踟蹰不前,远远避开。 “跳下去吧!跳到水里吧!”有人大声喊道。 “我等不会泅水”船上有人带着哭腔回应道。 待船头将将抵近失火木船的船尾,陆元甲一个箭步便跃了过去,手里拎着那把刚刚失而复得的工兵铲。 几步到了火势正旺的船中央,陆元甲猛地挥起了工兵铲。 木船已经被火烧得有些松散,工兵铲又是趁手的家什,陆元甲没废多大力气,便三下五除二将船身劈作两段。 火势熊熊的前半截船身瞬间就与水面上的河灯混在了一处,漫无目的地游弋着,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爆之声。 陆元甲操起船尾的长橹,两三下子便稳住了剩下的半截船。 “好身手!” “好气魄!” “真是好手段啊!” 四周岸上和船上看热闹的,撸胳膊挽袖子准备跳水救人的,在一阵目瞪口呆过后,都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此刻,在岸边的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里,正站立着四个人。 为首的一位中年人青衣软帽,器宇超然,中年人身边立着一位面皮黑亮的短须老者,本来他的身材比那中年人还要高大,但却是佝偻着腰,看得出对那位中年人极是恭敬有加。二人身后紧紧随着两名身材精壮魁梧的汉子,腰间配着短刀,手按在刀柄之上,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遭。 那位中年人不住地点头赞叹,还指点着河中的情形,向那短须老者说着什么。 立在船边的陆彩衣也有些痴了,刚才看见陆元甲不顾一切地跳上起火的木船,心就怦怦地跳,那应该是因为紧张,可这一刻,心跳得似乎比刚才还要急促。 战战兢兢立在船尾的公子,被仆人扶着,颤巍巍地向陆元甲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高声说道:“多谢兄台搭救之恩!” 陆元甲摆了摆手,笑道:“不必多礼,先上得岸再说不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初进陆府 陆鼎章将舟中的长篙递给陆元甲,又命艄公用力划了几桨,烧残的半条船便在长篙牵引下,尾随着陆鼎章的小舟缓缓靠了岸。 陆元甲先跳上岸,又伸手将那公子拉了上去,身后的仆人也随着一并跌跌撞撞地上了岸。 那公子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只脚穿着皮短靴,另一只脚上却只见满是污渍的棉袜,身上白色长衫的下摆被火熏烧得只剩下了一半,红色的中衣不尴不尬地露在外边。 陆彩衣看着那公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陆鼎章不瞒地瞪了她一眼。 “这位公子,受惊了!”陆鼎章问候道。 那公子正了正头上的方巾,长吁了一口气,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三人。 老者和姑娘神色淡然气宇不凡,那搭救自己的壮士却是衣衫古怪,赤着肩膀,手里还拎着方才在船上挥舞劈砍,有些怪模怪样的家什。 “多谢三位恩人搭救之恩!”那公子躬身一礼,说道。 “老朽和女儿都只是看客,救你的是这位陆义士,老朽可是不敢夺人之美啊!哈哈”陆鼎章笑着伸手相搀,说道。 “在下乃是太学的学生,姓陈名东,字少阳,谢过陆义士!”那公子自报了家门,又向陆元甲深施了一礼。 “原来竟是陈太学,久闻大名,不想今日竟能在此相遇。”陆鼎章略显惊愕地说道。 陈东一愣,忙问道:“敢问老丈可是乌船帮陆总船主么?” “不敢当,正是老朽。”陆鼎章微微颔首,又转脸对陆元甲说道:“元甲,你搭救的陈太学是天子门生,学问深厚,人品贵重,在京师之中那可是无人不知啊” 陆元甲还搞不清啥是太学生,谁又是天子门生,只得有样学样地还了礼,客气道:“日后还要多向陈太学请教才是。” 瞥了一眼河面上还烧得炽腾的残舟,陈东讪然一笑,说道:“陆总船主当真是折煞陈东了,若不是这位兄台施手相救,只怕我陈东早已是” “陈太学,小女子也听闻阁下不仅是学识出众,而且为人洒脱不羁,在太学生中堪称领袖呢,却没想到”陆彩衣也笑吟吟地插话道。 “是没想到会如此无用么?”陈东打断了陆彩衣的话,自嘲地笑着问道。 “不是,不是,是没想到陈太学竟会是如此谦逊”陆彩衣忙解释道。 “这京师之中,赞我者有之,诽我者有之,恨我者亦有之,但说陈少阳谦逊的,陆姑娘是第一人,在下当真要好生谢谢陆姑娘了!”陈东说罢,还真就向陆彩衣躬身施起礼来。 惊魂甫定,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渐渐又回到了陈东身上,陆元甲能想象得到陈东平时心高气傲的样子。 陆彩衣也被陈东弄得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求救似地看着陆鼎章。 陆鼎章微微一笑,说道:“夜凉伤身,陈太学还是早些回府更衣吧!待有了闲暇,陈太学可到寒舍再叙。” 陈东低头看了看光着的一只脚,还有狼狈不堪的衣衫,这才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陈东还没请教兄台贵姓高名,日后也好寻个机会报答兄台才是”陈东朝陆元甲拱手道。 “陈太学客气了,在下陆元甲。”陆元甲答道。 与陈东主仆分手后,陆鼎章三人再度登船。 “陈太学当真是有趣之人”陆元甲望着陈东立在岸上挥手的身影说道。 “唉!这陈太学在京师之中是个颇引争议的人士,就像他自己所言的那样”陆彩衣低声应道,显然是不想让陆鼎章听到她又在议论朝野之事。 陆元甲也压低了声音问道:“不过一介书生而已,为何如此招人毁誉?” “听我姐夫说过,陈太学恃才傲物,平日最爱针砭时弊,少有顾及利害情面,自然就会开罪些人,当然,也会有一些人赞赏陈太学,比如我姐夫,他们的性情还真是有几分相似”陆彩衣喃喃地说道。 一直立于船头的陆鼎章,斜睨了一眼躲在后面的陆元甲和陆彩衣,见他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便轻声咳嗽了一声。 陆彩衣连忙闭了嘴,朝陆元甲吐了吐舌头,便朝陆鼎章走了过去。 过了州桥又行了一阵子,灯火渐渐稀疏,嘈杂隐去,只闻桨橹击水之声。陆元甲独自坐在船尾,想着从通津门一路过来的奇遇,竟有些恍若一梦。 “陆大哥,陆大哥” 陆彩衣接连唤了几声,陆元甲方才从冥想中缓过神来,原来船已经靠了岸。 上了岸,转过两条街巷,便来到一座门面颇为讲究的深宅大院前面。 只见门前挂着两盏气死风灯,上面各画着一个硕大的“陆”字。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在门前四下张望着,看见陆鼎章一行人走近,便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 “老爷,算着时辰您早该到了,怎么才到啊?!夫人都过来几趟了,我等刚刚把她老人家劝进去”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跑在最前面,到了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路上碰到些事情,耽搁了。你们回禀夫人吧,说老夫和彩衣回来了,少顷便过去看她。”陆鼎章吩咐道。 管家模样的人一挥手,一个小厮就撒脚如飞般地向院中跑了去。 进了府门,陆鼎章径直往一处院落走去。 陆元甲一行人都紧跟在后边,那个管家模样的人似有些不解,在后边紧追了两步,问道:“老爷,您这是” “哦,去东院看一眼,给陆公子找个落脚的地方。” 管家模样的人瞥了一眼陆元甲,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进了东院,陆鼎章在几间上房里细细查看了半晌,对陆元甲说道:“元甲,先委屈一下,你暂且住在此处,过几日再另做安排。” “赶紧安排陆公子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用膳,要丰盛些,陆公子怕是饿坏了。”陆鼎章又转身对管家模样的人说道: 听陆鼎章一口一个陆公子,管家模样的人一脸迷惑地应承着。 “哦,对了,还忘了介绍,陆公子是老夫和彩衣路上交下的朋友,是贵客,你吩咐下边的人小心伺候,不得怠慢了!” 陆鼎章又转向陆元甲说道:“这是管家陆顺,在府里也有几十年了,有事情尽管找他便是!” 官家陆顺不晓得陆元甲的来历,但见老爷对陆元甲格外热情,又特别打了招呼,便也立时换上了一副笑脸,走上前来作揖道:“陆顺给公子请安了!” 陆元甲忙还礼道:“麻烦陆总管了!” 一直在一边没说话的陆彩衣,看了一眼陆元甲身上怪模怪样的衣服,说道:“陆叔,家里恐怕没有合体衣服给陆公子换了,你看怎么想想办法才好。” 陆顺打量了一下陆元甲的身量,略一思忖,便在陆彩衣耳边低语了两句。 陆彩衣听罢,便拍手叫道:“那太好了!不用问我爹了,我就可以做主了!” 看着陆鼎章和陆顺一脸的错愕表情,陆彩衣禁不住俏脸一红,忙低下了头。 陆顺笑了笑,对陆鼎章道:“老爷,您先回房歇息吧,这里我会安排好的!” 泡在热气滕滕香气扑鼻的大木桶里,陆元甲周身酣畅得都想叫两声。想不到八百年前洗个澡竟会如此舒服,和这里相比,简陋的澡堂子倒更像是历史遗迹,破烂,肮脏,水还总是冷冰冰的。 连日里近乎崩溃的神经也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从四行仓库到中华门,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 陆元甲赤身地躺在木桶里,抚摸着自己结实的胸肌,荡漾的水面之下,自己的肢体和器官都完好无缺,动了动手脚各处关节,无不是灵活又亲切。 也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命运的作弄,陆元甲觉得自己像是一不小心闯入了戏院的后台,各样的人物在身边穿梭往来,有各式的装扮,有各色的念白,在这一世的时空里演绎着另一世的故事。 或许能诠释这一切的只有时间了,庆幸的是,跨越了八百年,自己不曾年轻,也未曾衰老,他还有的是时间。 不仅是洗净了身子,陆元甲觉得自己的思想似乎也清明了许多。 沐浴已毕,陆元甲裹着块白布围巾出了沐浴房,陆顺和一个小厮正候在外边的更衣室,小厮手里捧着一摞花花绿绿的衣服。 “哎哟,陆公子,沐浴好了?那就赶紧更衣吧,老爷他们都在花厅候着呐。” 陆顺指挥着小厮拿过一套白色的内衣裤,就要动手服侍陆元甲更衣。 陆元甲从来还没有当着陌生人换过衣服,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自己来吧,陆总管,你们先出去忙吧” 陆顺一笑,把衣服留在了一旁的案子上,领着小厮退了出去。 陆元甲手忙脚乱地穿好内衣裤,又回想着太学生陈东着衣的样子,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几件长短衣服都套裹在了身上。 最后,那件丝绸质地的蓝色长衫让陆元甲很是费了些周折,折腾了半天才勉强穿上,也不知道带子系得对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花厅夜宴 当陆元甲一袭蓝衫站在门口的时候,花厅内烛火正红,秋花正盛。 陆鼎盛正与一位云鬓皓白的老妇人在厅前叙谈,却没看见陆彩衣的影子。 厅子中间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几碟精致的菜肴,陆元甲只觉得一阵香气袭人,分辨不清是花香还是菜香。也不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吃饭了,腹中一时饥饿难忍,咕噜声大作,连忙重重咽了几下口水。 陆顺上前一步,向陆鼎章和老妇人禀道:“老爷,夫人,陆公子来了。” 陆鼎章转过脸,只觉眼前也是一亮,收拾一新的陆元甲还真是有些光彩照人。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脑袋上的头发太短,没有像样的发髻。 “这身衣服倒是合适得紧啊!”陆鼎章说道。 “老爷,这是大小姐前些日子回府采办的,走时忘记带了。方才陆公子更衣,府里确实也无合适的,问了二小姐的意思,就”陆顺见陆鼎章一脸的喜色,就插话道。 陆鼎章笑着点头,向陆元甲招手道:“元甲,过来见过夫人吧!” 陆元甲忙抢步上前,作揖道:“元甲见过夫人!” 老妇人虽是上了年纪,但却保养有术,竟还是如少妇般的珠圆玉润,加之又生就一副慈眉善目,就如观音菩萨一般。 “好,好快快坐下说话吧,刚才老爷都和老身说了,说你在汴水之上接连救下两人性命,一名幼子,一名太学生,当真是义勇可嘉啊!” 老妇人一边招呼陆元甲坐到身边,一边笑着说道。 陆元甲正要回话,却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一阵香风软语传来。 “娘,您这是夸谁呢?府中还有人能入了您的法眼么?” 陆元甲听得出来,正是陆彩衣的声音。 陆彩衣进得花厅,看见一人穿着蓝色长衫的背影,竟也一时未想到是陆元甲,听到母亲最后半句话,就接过了话头。 待走近看清了长衫之人便是陆元甲,也是一时话语凝噎,眼前温文尔雅的公子怎么看着也不像汴水之上那个出入于水火之中的陆元甲。 陆元甲见陆彩衣盯着自己看,心中不由一阵慌乱,担心自己的长袍是不是哪里没系好。 “陆姑娘好!”陆元甲低首道,顺便也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周身。 陆彩衣这才缓过神来,一丝红晕在脸上稍纵即逝,微微屈膝万福道:“陆公子好!” 陆彩衣身披葱白色的长衫,内衬着杏黄色衬袄,下着一件粉紫色长裙,青丝云鬓,俏脸含春,美艳自是照人。 陆鼎盛看着一对年轻人在那里扭扭捏捏的,就笑道:“又不是刚见面,怎还搞得如此生分起来了,入座吧,天也不早了,老夫这肚皮可是有些难为情了,哈哈” 众人入了座,一盘盘香气扑鼻的热菜也陆续上了桌。陆元甲又咽了几下口水,恨不得随便找个盘子一头就扎进去。 陆鼎盛端起了桌边的酒杯,向上一举,欣然道:“奔波两月有余,回到家中自然是高兴,意外遇到元甲小友更是喜上添喜,来,我们先饮下此杯!” 四人举杯,都是一饮而尽。 伺候在一旁的陆顺赶紧拿过酒壶,给四人的杯子里又斟满了酒。 陆元甲吧嗒一下嘴,觉得这宋朝的酒寡淡无味,像是上海人喜欢喝的黄酒,不如老白干来得合胃口。 陆鼎章又举起了杯子,刚又要讲话,就看听见陆彩衣嗔怪道:“爹,您就别说了,人家肚皮都快饿扁了,娘,你也不管管爹,家里吃饭就随便一些嘛,又不是在乌船帮,总要摆总船主的架子” 老夫人也只是笑,却不说话,陆鼎章举着的杯子就僵在了半空中。 “你这个丫头,好,好,爹不说了,边吃边说,可别饿坏了我的宝贝女儿”陆鼎章说着,把那杯酒兀自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陆元甲满怀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彩衣,却看见陆彩衣也在看着自己,二目相对,不觉都是一笑。 一旦开吃,拿起筷子的陆元甲,就像是抄起了工兵铲,绝对没有半点含糊。 在当大头兵时,饭菜少,饿狼多,要想吃的饱就得吃的快,要赶在大部分人的前面,盛下一碗饭,夹下一口菜。 后来当了军官,不需为没饭吃操心了,可是习惯一旦养成就再难更改,一个人吃饭也像是怕有人抢饭似的。团长就总骂他,说他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刚吃了半晌,陆鼎章夫妇和陆彩衣就都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着陆元甲在那里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伺候在一旁的下人们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陆夫人也眼圈一红,说道:“看把陆公子饿的” 陆元甲正吃得入神,忽然觉得四周一下安静了许多,陆鼎章那洪亮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口中叼着半只鸡腿抬起了头,只见周围一干人等都在望着自己,陆元甲脸一红,嘴里的半只鸡腿生生就囫囵吞了下去,噎得翻了个白眼。 “陆公子,你慢些吃,慢些吃,陆顺啊,让后厨再备置些肉食过来。”陆夫人心疼地说道。 “嘿!老夫年轻之时也是这般模样,大丈夫就要海口吃天下嘛!陆顺,就按夫人的吩咐,让后厨赶紧再弄些好酒好菜,老夫今夜便要和元甲一醉方休!”陆鼎章兴致勃勃地附和道。 “你慢点吃,又没人与你抢”坐在身侧的陆彩衣,也忍住笑轻声说道。 经过这一阵子狼吞虎咽,陆元甲肚子里总算是有了底,刚才吞下的半只鸡大腿不上不下的横在腹中,一时也咽不下东西,就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酒杯。 “陆老伯,元甲感谢收留之恩,敬您此杯!”陆元甲一扫刚才吃相的狼狈,一脸郑重,剑眉微扬,腰板挺直,朗声道。 几个刚才还面露讥笑之色的下人,也被陆元甲的气势吓了一跳,赶紧收起脸色垂下了头。 “哦,好,好,老夫就饮此杯,哈哈”陆鼎章笑着一饮而尽。 陆顺连忙又过来斟满,陆元甲再次端起杯。 “夫人,元甲来得唐突,还望夫人莫怪!” “不怪,不怪,元甲啊,你不必客套,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是了”老夫人端起了杯,有些触景伤情地说道 她也想起的自己早年故去的幼子,与眼前之人竟然是同名同姓。 “元甲啊,你今年多大了?”放下酒杯,老夫人问道。 “元甲今年二十五岁。”陆元甲答道。 陆夫人脸色一动,望了一眼陆鼎章。 “元甲啊,不瞒你说,老夫曾有一子,与你同名,亦是同龄,可惜早年夭亡。路上遇见你,老夫顿生重生之感,这也算是你我的缘分吧!”陆鼎章潸然道。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陆元甲脑筋转得飞转。 孤苦伶仃c两眼一摸黑地来至这大宋朝,连自己是谁都很难说清楚,不攀门亲戚恐怕是很难混不下去的。陆氏一家热忱忠厚,除了是救命恩人,还有与自己同名同龄早亡的幼子,说不定这也是上天安排的一段机缘。 想到这里,陆元甲霍地站起身形,三两步便走到厅中,朝着陆鼎章和陆夫人的方向,“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元甲父母不在,孤身一人,如蒙陆老伯和陆伯母不嫌弃,元甲愿为二老义子。义父c义母在上,请受元甲一拜!” 说罢,兀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陆元甲突如其来的举动,陆鼎章夫妇都是一阵错愕。 待明白了眼前的情状,夫妇二人这才满脸的惊喜地对望了一眼。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孩子平身吧!”陆鼎章开怀大笑道: 陆鼎章夫妇喜滋滋地站起身,双双来到陆元甲身前,一人一只胳膊把陆元甲从地上拉了起来。 “彩衣,你还不赶紧过来拜见兄长!”陆鼎章笑着对陆彩衣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受惊的骆驼(上) 没想到喝起来并不辛辣的米酒后劲竟如此之大,陆元甲眯着眼睛望着窗子上铺满的阳光,手狠狠地揉着太阳穴上,那里一跳一跳地疼。 昨晚,认过了干爹干娘之后,陆鼎章就让陆顺换上了大碗,两个人你一碗我一碗,竟喝得都是酩酊大醉。 陆元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又是怎么上得床。只是那半个鸡腿好像还横在那里,到现在噎得有些难受。 陆元甲下了床,也没穿外边的长衫,一身白色裤褂就推门而出。 院中是青砖铺地,几片黄绿相间的叶子在上面随风慢慢起舞,甬道两侧各有一棵石榴树,上面挂满了半红的石榴,在秋风里像秋千一样摇荡着。 陆元甲站在院子中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已经好久不练功了。一时兴起,便立住门户,展开拳驾,开始练杨氏太极拳。陆元甲的母亲姓杨,是杨氏太极创始人杨露禅的后人,父亲也曾得到一些传授,也就又传授给了他。 练了几式,陆元甲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身随意转,时而如湖上泛舟,时而又如浪激长空。 恰在此时,院门一开,陆彩衣出现在门口,看见陆元甲在院中比划着有些古怪的招式,就好奇地站在那里观瞧。 陆彩衣粗通一些拳脚,也经常看父亲和往来的朋友切磋,但却从未见过陆元甲练的这般招式。她不知道陆元甲所练的太极拳出现在江湖之上,那还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 看了一阵子,又觉得有些无聊,正好看见石榴树上结满了石榴,就想摘下几只,可惜石榴都挂在树冠靠上的地方,蹦了几次也都没有够着。正无助间,眼前寒光一闪,两只石榴就落在了脚边。 陆彩衣扭头一望,只见陆元甲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那把古怪的兵器,正冲着她笑。 “你这是什么兵刃,这么厉害!”陆彩衣拾起地上一个石榴,只见石榴上挂着短短的一节树枝,崭新整齐的斜切碴口泛着白色。 陆元甲一笑,也不搭话,知道和陆彩衣说起工兵铲,她也未必能听得懂。 弯腰捡起另外一只石榴,递到陆彩衣手里,问道:“昨晚酒没少喝,你爹没事吧?” “还什么你爹,你昨晚不是磕头拜人家作义父了么?你现在可是陆府的少爷了!怎么?睡了一宿忘记了么?!”陆彩衣撅着嘴挖苦道。 “那如何能忘呢,在下不是还有了一个漂亮妹子么?!”陆元甲也笑道。 陆彩衣脸一红,扬起手里的石榴,做出要砸向陆元甲的样子。陆元甲佯作慌忙双手抱头,两个人便围着石榴树打闹了起来。 闹了半晌,陆彩衣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便坐在了檐下的台阶上。 “我爹一早就去官府了,有公事要办。他让我带着你到东京四处走走,熟悉熟悉” “那太好了!”陆元甲高兴地应道。 胡乱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套上了长衫,陆元甲便和陆彩衣出了院子。 在府门口,正好遇上从外边回来的陆顺。 陆顺满脸堆起的笑意明显比昨天真诚了许多,客客气气地叫上了声少爷。 陆元甲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人生还真是际遇难料,想不到初来乍道,昨天还在汴水上衣不遮体,转眼却成了陆府的少爷。 两人出了陆府,沿着汴河岸水一路向东行去。 天气明媚,又临近午时,街上自然是行人如织,过了州桥,便愈加热闹起来。行人c拉货的驴车c二人抬着的小轿,在街面上穿梭往来。街边的店铺鳞次栉比,金银铺c绸缎店c肉行c果子行看得陆元甲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没想到宋朝竟是如此繁华热闹,一点也不逊于上海的城隍庙和南京的夫子庙。 陆彩衣走走停停,离开东京有一阵子了,心里还真是有点痒痒了。不时钻进路边的绸缎庄和脂粉店,不一会儿就大包小包的买了不少。 有一些店铺到底是做什么的,陆元甲也搞不清楚,比如刚刚经过的“赵太丞家”,问了陆彩衣,才知道是家医铺,就是私人诊所。 又经过一家绸缎店,陆彩衣不由分说就把陆元甲也拉了进去。 “你穿的衣服是我姐夫的,就是上次在这里做的,你总不能一直穿着这一身衣服吧?!”陆彩衣说道。 “可是,我”陆元甲有些为难地挠着头。 “没银子是吧?我先帮你垫上,等你赚了钱再还我吧!”陆彩衣一挥手,豪爽地说。 在绸缎店里量尺寸c选布料c定样子,陆元甲完全是听任陆彩衣的摆布,唯她马首是瞻。 折腾了大半天,陆元甲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可是那半只鸡腿还横在那里,陆元甲一时也没了吃饭的兴趣,就随着陆彩衣继续逛了下去。 出了绸缎店,陆彩衣又钻进了一家店铺,陆元甲懒得进去,便正站在店铺外的街边候着。 忽然,就听见街上一阵大乱,东边的人群叫喊着,往西边跑过来。陆元甲踮起脚尖往远处一望,只见一头大骆驼正从东面的街上奔了过来。 陆元甲站立的地方正是一个街口,店铺密集,行人众多,东面逃过来的人群一下子便把一辆驴车和几顶小轿冲翻在地。 街边店铺里的人听见外边的动静,也挤着要出来看热闹,一时间,东南西北里里外外的人群拥成了一个疙瘩,谁也动不了身了。 眼看着那头受惊的大骆驼继续冲过来,惊恐的人群叫喊着,毫无章法的四下乱突,绊倒在地上的几个孩子哇哇地大哭起来。 陆元甲忙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塞进了刚从店里出来的陆彩衣的怀了,转身便冲向了那辆翻倒在地的驴车。驴车上驮着几只大麻袋,想必是十分沉重,那两头健硕的黑驴挣扎了半天也没把车子拉起来,反而被坠得半卧在地上,急得“嗯啊嗯啊”直叫。 陆元甲并不是要去解救那两头驴,而是看见驴车上斜插着一把木柄铁锹,虽然比不上工兵铲,但以他的经验判断,也应该是个趁手的家伙。 陆彩衣抱着东西,看见陆元甲立在街道的中央,手里横握着铁锹,迎着骆驼飞奔过来的方向,风掀起淡蓝色长衫的下摆,就像旌旗一样在招展,竟有些莫名的英武不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受惊的骆驼(下) 奔跑起来的骆驼并不比骏马慢,背上的驼峰有节奏地上下耸动,颈下的长毛迎风扬起,就如同一团黄色的风沙,冲着陆元甲席卷而来。 眼瞅着骆驼就到了眼前,陆元甲沉下一口气,迎着骆驼冲了上去,手里的铁锹高高举起,攒足了浑身的力气,还是最擅长的拍击,就听见“咔嚓”一声,陆元甲手里的铁锹把竟然断成了两截! 那头大骆驼被铁锹迎面拍中,发出了长长一声的低吼,踉跄了几步,就一头栽倒在街上,骆驼的后腿不住地颤抖,尾巴上竟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陆元甲把手里的半截锹把扔在了一边,走到骆驼的尾部,却见骆驼的尾巴上竟然拴着一串长长的鞭炮。此刻,鞭炮还剩下小半截,仍在接二连三地炸响,骆驼的尾巴被火药灼烧得乌黑,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不知这是谁干的缺德事,陆元甲在心里暗骂一声,骆驼本来性情温顺,定是被这一串鞭炮惊扰了,方才疯了一般地跑上了街道。 骆驼的嘴里开始往外吐白沫,四肢开始抽搐,眼睛暗淡而凄楚地瞄着陆元甲。陆元甲心里也是一阵懊悔,怪自己有些莽撞,要是早些留意到尾巴上的鞭炮,再想办法弄下来,可能就不必伤害到它了。 陆元甲扯下骆驼尾巴上的鞭炮,扔在了一边,四周惊慌失措的人群也总算看清楚了端倪,人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这时,从骆驼奔过来的方向,又急匆匆跑过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在刚刚落下的烟尘中,转眼就来到躺倒的骆驼和陆元甲近前。 走在前面高个子先停住了脚,看了一眼骆驼又看了一眼陆元甲,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陆元甲见来人年龄和自己相仿,身材高大,脸膛青白,一双剑眉又粗又长,几乎连在了一起,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却内敛着锋芒,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能隐隐感受到其中犀利的威势。 “是你的骆驼么?” 虽然是刚一见面,陆元甲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位一字眉汉子竟生出几分好感,就笑着问道。 “是你拦住了它?”那高个子一字眉汉子几乎和陆元甲异口同声问道。 “看它要伤人了,就用这东西给了它一家伙。”陆元甲瞥了一眼扔在一边的半截铁锹把,苦笑着,先答道。 这时候,那个矮个子也跑到了高个子一字眉汉子身边,矮个子年龄不大,长得身材瘦削,面皮白净,眉眼清秀。 “哥,没伤着人吧?”矮个子少年有些气喘嘘地问道。 高个子一字眉汉子冲着地上的骆驼努了努嘴,又指了指陆元甲,说道:“是这位公子给拦下了。” 说罢,冲着陆元甲抱拳一揖。 “在下石律,多谢兄台出手相救,不然这畜生伤了人,我们兄弟可就要吃官司了!” 那矮个子少年似乎还有些不信,围着骆驼转来一圈,在骆驼尾部停了下来。 “哥,你快过来看,我说它怎么会惊了呢,原来有人作了手脚!”矮个子少年愤然道。 石律忙走过去,蹲下身子,抓起骆驼烧焦的尾巴,不想突然就听见“啪”地一声,原来是一只鞭炮死灰复燃突然炸响。 石律和矮个子少年都被吓了一跳,纵身倒退了两三步,矮个子少年还霍地拔出了肋下的短刀。 陆元甲对这种“噼里啪啦”的声音早就失去了敏感,在上海和南京整日整夜都是如此,所以,刚才鞭炮冷不丁响时,他像是没听见一样。 “没事,是鞭炮,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这才有人在骆驼尾巴上拴上了鞭炮,多危险,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陆元甲伸脚狠狠踩了踩那一片鞭炮的残骸,对那兄弟二人说道。 石律和矮个子少年都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互相对望了一下,矮个子少年收起了手里的刀。 “多谢提醒,还没请问兄台贵姓高名?”石律说道。 “在下陆元甲!” “陆大哥,你是用这东西拦住骆驼的么?”矮个子少年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铁锹,问道。 “是啊,这家伙很好使的!”陆元甲笑道。 “是么?”矮个少年有些不可思议地轻轻摇了摇头。 在陆元甲与矮个少年说话的的当口,石律从骆驼背上的皮囊中翻出一大坨白花花的东西递到了陆元甲面前,说道:“多谢陆兄出手相帮,这是点心意,不成敬意,就当是给陆兄买杯薄酒,压压惊吧!” 正在这时,陆彩衣突然从陆元甲身侧冒了出来。 “银子啊?!是我们大宋朝的银子吧?”陆彩衣语带讥讽道。 陆元甲也是一愣,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石律脸色突地一变,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位姑娘何出此言?” “哼!何出此言,你自己心里清楚陆大哥,我们走!”陆彩衣狠狠地白了一眼石律,拉起陆元甲转身就要走。 “站住!”矮个子少年发出一声轻喝,一双细细的弯眉也立了起来。 “站住就站住,你们契丹人在东京还敢撒野不成?”陆彩衣也大声道。 听到这里,陆元甲才算明白了,原来对面这两位还是外国人。 与外国人动粗是没好果子吃的,陆元甲是有这方面的经验的。契丹人也好,日本人也好,老百姓最好别去招惹,好勇斗狠那是专业人员的事情。 况且,石律和矮个子少年即便是契丹人,也还算彬彬有礼,既然已经出手相帮了,也就大可不必气急败坏的失了风度。契丹人拿些银两答谢也没什么不妥,可以不要,却也没必要横眉立目。 “彩衣,不得无礼!” 陆元甲第一次在陆彩衣面前摆出兄长的姿态,声色严厉地说道。 “你?!” 陆彩衣没料到陆元甲会呵斥她,一时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石兄,你莫要见怪,在下这个妹妹平时骄纵惯了。你们还是尽快找人将骆驼抬走,总在这里也是碍事。银子请你收回,山高路远,要是有缘,你我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陆元甲抱拳当胸,拉起陆彩衣就要走。 石律见陆元甲转身便走,也不好挽留,只好大声说道:“陆兄,在下住在都亭驿,有事可去那里找在下。后会有期,陆兄走好!” 陆元甲也不回头,举起右手,挥了挥,心里却隐隐觉得他和石律还会有见面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陈家兄妹 陆元甲拉着气呼呼的陆彩衣又走在了街上。 “你干嘛要帮着契丹人说话?”陆彩衣不依不饶地问。 “你怎么看得出人家是契丹人呢?”陆元甲笑着问。 “仇恨!仇恨你能明白么?我一看见契丹人心跳就会加快!”陆彩衣道。 “嘿嘿,那你说得也太玄了吧,我看见你还心跳加快呢,你不会也是契丹人吧?!”陆元甲说道。 听了陆元甲说见到自己也会心跳加快,陆彩衣心里波澜微起,但却故意装作生气道:“你再胡说我就告诉我爹去!” 陆元甲也觉得刚才自己说得有些唐突,赶紧也岔开话题。 “那兄弟俩看着文质彬彬的,倒还真是看不出来是契丹人。” 说实话,陆元甲觉得当世的契丹人,就应该是青面獠牙,满脸胡子,满嘴叽里呱啦听不懂的鸟语,就像日本鬼子一般的凶神恶煞,实在是很难与刚才温文尔雅的兄弟俩对上号。 “在东京城里牵骆驼又那般长相打扮的,十有便是契丹人。”陆彩衣道。 见陆元甲将信将疑的点着头,陆彩衣心中不免有几分不解,问道:“你不是在北疆从军么?如何连契丹人都识不得了?” 陆元甲咧嘴一笑,支吾道:“当然识得,只是怕你与他们纠缠,惹出些是非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陆彩衣拐入一个路口,见有个小店,便迅速钻了进去。 进到店里,陆元甲全然没理会店中琳琅满目的胭脂香粉,而是拉着陆彩衣在临街的窗下站定,眼睛紧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陆彩衣刚才被陆元甲拉进脂粉店,以为他是想陪着自己进来买东西,心下正暗自欢喜。当见到陆元甲接下来的举动时,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质问,却见陆元甲冲自己摆了摆手,又指了指窗外。 窗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站在店门外四处张望,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长得精灵古怪的小姑娘。 窗子半开半合,能清楚听到两人的讲话。 “哎呀,如何刚一拐弯就没了呢?!”那个少年抱怨道。 “哥,咱们干嘛要跟着他们啊?” “哼!费了那么大劲儿才把鞭炮绑到骆驼身上,好让那两个契丹蛮子吃吃苦头,可是却被那厮吃饱了撑得装好汉,坏了咱们的好事!”少年气鼓鼓地说。 “那跟上他们又当如何呢?”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道。 “嗯这我还没想好。”少年摸着后脑勺道。 “咱们就把鞭炮拴在那个人的腰带上!嗯不太好,还是拴在那个姑娘的辫子上吧,哥,你觉得怎么样?”小姑娘还是奶声奶气一脸天真地说。 陆元甲头皮一阵发麻,没想到这个看着像是一朵花一样的小姑娘下手竟然如此刁钻凶狠! “好啊!好啊!”少年手舞足蹈地笑道,就像看到鞭炮已然拴好了一样。 陆元甲蹑手蹑脚地走出店门,来到正在向前面张望的少年身后。 “找到什么?”陆元甲轻声问道。 “还没有啊?!”那少年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又觉得不对,转身一看,只见刚才拦住骆驼的汉子正站在自己身后,霎时,便惊呆在了那里。 小姑娘也刚要转身,却一头撞进了陆彩衣的怀里。 陆元甲牵着那个少年,小姑娘的手被陆彩衣手拉着,四个人就像一道逛街的一家人,走进了街边的一间茶馆。 陆彩衣要了一个雅间,待完了茶点,伙计带上门退了出去,陆元甲才松开一直牵着的那少年的手。 那少年一阵皱眉瞪眼,歪着嘴,不停地挥动着胳膊,看来刚才是被陆元甲弄疼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陆元甲正色道。 “我们我们在逛街啊!”那少年强作镇定地支吾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把鞭炮拴在骆驼尾巴上,惊了骆驼,险些酿成大祸,难道还想抵赖不成!”陆元甲声音更加严厉地质问道。 “我们没有啊,大哥哥,你可不要诬赖好人呀!”那个小姑娘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陆元甲,嗲声嗲气地辩解道 要不是刚才亲耳听到小姑娘的馊主意,陆元甲还真有可能被她天真无邪的眼神所打动。 “你不是还打算把鞭炮拴在姐姐的辫子上么?”陆元甲看了一眼陆彩衣,对小姑娘说道。 “大哥哥,莫言说笑话了,姐姐这么漂亮怎么会有人舍得做这种事情呢?是吧?姐姐!”小姑娘说着,竟冲着陆彩衣撒起娇来。 陆彩衣刚才也只是听了个大概,看着小姑娘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也是心生怜惜,顺势搂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在特务连也会抓到花言巧语避重就轻的舌头,陆元甲知道今天不来点硬的怕是听不到实话了。 “啪!” 陆元甲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茶桌上,桌子上的盖碗被震得哗啦啦直响。 少年和小姑娘都被吓得打了一个寒颤,陆彩衣也连忙收回了扶在小姑娘肩头的手掌。 “契丹人已经告了官,如果你们还是不说实话,我也只好把你们扭送官府了。官府怕是也要将你们交予契丹人,到了契丹人手里定是有你们好受的!” 少年不安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角,踌躇了半晌,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嘤嘤地抽泣起来。小姑娘也怯生生地躲在少年的身后,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陆元甲猜不出他们是不是又再搞什么新把戏,仍就不为所动,怒目而视。 “我们跟了那伙契丹人好几天了,感觉他们应该是辽国的大官,就想着要捉弄一下他们”那少年一边抽泣一边说。 曾听陈疤瘌说,军统内部曾有过密令,但凡遇见穿着制服的鬼子军人即可以适当手段诛杀之,事前不用请示,万一捅了马蜂窝,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按这个逻辑说,陈十六兄妹的手段算不上过分,甚至还有些小儿科。 “他们招惹你们了么?”陆元甲问道。 听了陆元甲的问话,那个少年哭得更伤心了。 “我们一家人除了我和妹妹,都死在契丹蛮子手里了,呜呜” 陆彩衣在一边也是眼圈发红,走过去拉起那个少年,又把小姑娘揽进怀里。 “你们胆子也是太大了,万一被契丹人捉住如何是好?”陆彩衣柔声道。 陆元甲还是心存疑虑,不知他们话里的真假。听陆鼎章说,宋辽已经几十年没有战事了,缘何孩子的亲人会死在契丹人手里? “你父母是如何被契丹人害的?”陆元甲追问道。 “我们本是居住在幽州城里的汉人,五年前,母亲被契丹人欺侮,父亲便告了官,可是契丹官府偏袒契丹人,寻了个罪由害死父亲,母亲也不知下落了。我带着妹妹逃出幽州,几经辗转才来到了汴梁” 少年说得凄惶,肩膀一直耸动不停。 陆元甲心中暗叹一声,舒缓了语气,问道:“那你们平日靠什么生活?” “我在烟火铺当伙计,带着妹妹,住在南城。”少年答道。 “烟火铺?” “就是用火药做些烟花鞭炮生意的”少年说道。 陆元甲这才恍然,原来这兄妹是鞭炮铺子里的行家,要不然那头骆驼也不会被鞭炮撵得当街狂奔。 陆彩衣也听出了来龙去脉,思忖着他们打算往自己辫子上挂鞭炮的事情,恐怕也绝非说说而已,便低头对小姑娘埋怨道:“你们学来的本是糊口的手艺,如何能用作害人?!” 小姑娘一时无语,可怜巴巴地看着陆彩衣。 “你们兄妹叫什么名字?”陆元甲问道 “我们姓陈,妹妹叫燕云,我叫十六,不是吃的石榴,是十六,燕云十六州!我们家世代都住在幽州。”那少年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人小鬼大 陆元甲看着兄妹二人把两盘点心风卷残云般地吞下了肚子,心里一阵难过。自己从东北跑进关里的时候,何尝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在自己就是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陈十六却还得要照顾妹妹。 看着陆元甲脸色凝重,陈十六心下仍有些紧张,低声问:“你们不会真的把我们送到官府吧?!” “你们是如何发现那些契丹人可能是大官的?”陆元甲问道,他心里对那个石律也有些好奇。 “哦,是这样的” 听陆元甲没再提官府的事情,陈十六心下稍安,开始娓娓道来。 “前几日,我去童太尉府里送烟火,在府门外遇到了那两个人,他们拿了很多东西,一看就是去送礼的。说来也巧,我从府中忙完出来,那两个人正好也出来。我一时好奇,便一路尾随着他们。他们在街上又和一队人马碰了头,里面有几个人一看就是契丹人。后来,他们都去了都亭驿,那便更没错了,这帮人肯定是契丹人了,之前又去过太尉府,太尉府又岂能是寻常契丹人去的” “都亭驿是什么地方?“陆元甲打住了陈十六的话头,突然问道。石律也曾说让陆元甲去那里找他。 正说得起劲的陈十六,听陆元甲问起都亭驿,就更加眉飞色舞起来。 “都亭驿便是契丹蛮子在汴梁的居所,不瞒你们说,我们没事经常到那里转转,栓鞭炮的事情也不是第一回干了,有一次” “哥”陈燕云一拉陈十六的衣角,紧张地瞅着陆元甲和陆彩衣。 陈十六也觉得有些失言,尴尬地抓了几下脑袋,笑了笑不说话了。 “辽国往来东京的使者官署便在都亭驿。”陆彩衣轻声对陆元甲道。 听了陆彩衣的解释,陆元甲便明白了,都亭驿应该就是辽国的大使馆。 “那你们二人为何又盯着我们呢?”陆元甲问道。 “我我看你杀了骆驼,算是救了契丹蛮子,还与他称兄道弟的,很是客气,以为你也是,就想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陈十六解释道。 “你不会以为我也是契丹蛮子吧?”陆元甲问道。 “看大哥你的长相”陈十六支吾道。 听了陈十六的话,陆元甲心里也是暗自一惊。自己生长在吉林,在当世应该就是大辽国的属地,那他还真是和契丹蛮子有些沾边。 “陈十六,你是觉得他长得像契丹蛮子么?”听了陈十六的话。陆彩衣差点笑出了声,抿着嘴问道。 包间之内,一时都有些尴尬,陆元甲竟也无语,脸有些涨红。 “大哥才不会是契丹蛮子呢,契丹蛮子怎么可能对我们这么好!” 陈燕云忽然插话道,还有愠怒地看着哥哥陈十六,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陈十六听了妹妹的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连忙道:“我只是瞎说,大哥怎么可能是契丹蛮子呢,不可能的” “我要是契丹人的话,此刻早已将你们”陆元甲故作凶神恶煞状,狠狠地说道。 兄妹二人缩了缩脖子,一阵讪笑。 “十六,你搞烟火有多长时间了?” 陆元甲对陈十六的职业很感兴趣。火药是老祖宗的四大发明,可是先进的火器却都掌握在外国人手里,的王牌部队不是德国装备就是美国装备,不知道大宋朝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 “三四年了吧”陈十六答道。 “火药都是自己配?”陆元甲问道。 “自己配,我们店里的都是我配的。那个拴在骆驼尾巴上的鞭炮,看着与一般鞭炮差不多,其实威力要大一些”陈十六不无得意地说道。 陈燕云又不放心地扯了扯哥哥的衣角,陈十六只好把剩下的话又生生咽下。 陆元甲点了点头,他也回想起来那串鞭炮的响声和气味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 “大哥哥,我想问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觉察到我们尾随在后面的呢?”陈燕怯生生地问道。 “嘿嘿”陆元甲被她的问题逗得笑了起来。 特务连不同于一般战斗部队,经常要搞一些抵近侦察或者突击爆破,耳聪目明,反应机敏,是克敌制胜和保全性命的基本功。陈疤瘌来到特务连以后,经常和大家讲些军统里面的特工轶闻,大部分人都认为是陈疤瘌在吹牛皮,谈笑过后便忘了,可是,听者有心,陆元甲却从中却受益匪浅。 陈疤瘌说,职业如果做得精到了,便会成为一种习惯。伙夫闻到油烟味就知道炒的是什么菜,郎中听到人呻吟就能知道哪里不舒服,特工无论走在哪里都要随时留意周遭的人,即便是上茅房,也要看看左右蹲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毛手毛脚的陈家兄妹自然是逃不过陆元甲的注意力的,而将他们擒住,也不过使了简简单单的一招“金蝉脱壳”。 “你们身上都是火药味,还想瞒得了别人么?” 陆元甲自然不能说出真实的缘由,只能用话去搪塞。 陈家兄妹则有些信以为真,用鼻子在彼此身上嗅着,一脸的迷惑。 陆彩衣看得出陆元甲是在糊弄陈燕云,却也不好点破,心中倒是觉得陆元甲行事警觉也没什么不好。 “好了,都过了午时了,耽误你们兄妹这么长时间,很是抱歉,便请你们吃顿饭吧,如何?”陆彩衣起身说道。 “不耽误,不耽误的”陈十六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 结算了茶水钱,陆彩衣拉着陈燕云的手先出了茶楼。 出了店门,陈燕云拉了拉陆彩衣的手,嗲声嗲气地问道:“姐姐,那位哥哥是你的相公吗?” 陆彩衣一愣,旋即,脸却是一红,心怦怦直跳。 “你这小丫头,怎么什么都打听!”陆彩衣轻声斥道。 陆元甲和陆彩衣与陈家兄妹吃罢午饭后,在饭馆门口互相道别。 陈十六将烟火铺的位置告诉了陆元甲,请陆元甲有用得到他的时候,尽管去找他。陆元甲也叮嘱兄妹二人以后再不可再莽撞行事。 陆彩衣还拿出一贯钱,陈十六则是坚辞不收,推让半晌,兄妹二人还是空手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州桥夜色 时值正午,天气有些燥热,手中又拿着些大包小包的,行动也颇为不便,二人便决定先回府中,待傍晚天气凉爽些,再出来闲逛。 府里的人像是多半也在休息,院子里一遍寂静。陆元甲回到自己房中,脱去长衫,洗了一把脸,倒在床上便忽忽睡去。 朦胧中,忽见有一群人从一扇大门里奔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都背着各式的包裹。一个青衣短发的少女跑在前面,似乎呼喊着什么,她的身后影影绰绰的,似有人在追赶。 那少女似曾熟识,陆元甲伸手就去抓工兵铲,却听到了一声尖叫。 陆彩衣挣脱了手臂,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愕地看着满脸大汗的陆元甲。 陆元甲猛地睁开眼,悚然坐直了身子。 只见陆彩衣站在床前,撅着嘴,皱着眉。 “你干嘛啊,忽然就抓住人家的胳膊,吓死我了” 原来是噩梦,陆元甲长吁了一口气。 “对不住,我做了一个梦,正想去抓我的工兵铲”陆元甲看了一眼静静立在床头的工兵铲,一边跳下床,一边对陆彩衣说。 “工兵铲?!这是这把兵器的名字吗?看样子和铁锹也差不多,你昨晚用得倒也娴熟c凶猛得紧,能说说么?” 陆彩衣一边甩着还有些生疼的胳膊,一边说。 她刚才来找陆元甲,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便推门而入。见陆元甲睡得深沉,就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来到陆元甲床前,准备捉弄一下他,没想到刚要伸手,却被陆元甲忽然伸手一把握住。 “说什么?” 陆元甲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把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待放下水碗,才发现窗外似已是太阳西斜,没想到自己竟是睡了这么久。 “说说这把兵器,还有还有你!”陆彩衣双眸闪动,明媚无边。 陆元甲看着陆彩衣不觉有些发愣,一时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陆彩衣见陆元甲一直痴痴地盯着自己看,就嗔怪道:“看什么看,问你话呢!” “哦,是我不也是正想着呢嘛!”陆元甲讪然笑道。 把茶壶里的水倒在碗中,又喝了一大口。 “这把兵器来自西域,是一位西域的师傅传授给我的”陆元甲说道。 他只知道德国在西边,美国在东边,也不知道宋朝的时候有没有德国,看书里经常说到西域,就信口胡诌道。 “西域?吐蕃么?”陆彩衣问道。 “比吐蕃还要远”陆元甲恨不得说是西天,这样陆彩衣或许就不会再追问了。 听说比吐蕃还遥远,陆彩衣的脸上也茫然了,她确实不知道比吐蕃还远的地方了。 “那如何又唤作工兵铲呢?”陆彩衣接着问。 陆元甲头皮有些发麻,思忖着怎么才能摆脱陆彩衣的言语纠缠。 “西域那边有一种武士,除了一般作战外,还善于做些筑墙挖沟渡水的事情,这种武士就称作工兵,这把兵器就是他们使用的,于是就唤作工兵铲了” 陆元甲的额头隐隐开始冒汗。 “是啦,你是不是也是工兵啊?!我看你昨晚泅水的功夫甚是了得啊!”陆彩衣一拍手,兴高采烈地说道。 听陆彩衣说自己是个工兵,陆元甲无可奈何地一笑,心想,这个丫头冰雪聪明,自己还是少说些吧,不然,再说几句,说不定还能猜出特务连呢。 “彩衣,天色不早了,你不是说还是出去闲逛一阵子么?屋子里憋闷得紧,不如我们就出去吧?!”陆元甲忙拦住陆彩衣的话头,故作迫不及待地说道。 陆彩衣本来就是寻陆元甲一起出去的,见他这么说,也便不再问了。 二人高高兴兴出了府门,还是朝着州桥的方向走去。 来到州桥附近,恰好是日隐西山,天刚刚擦黑。 昨晚,在汴水之上也曾有所领略,但只是走马观花而已。今日缓步走在街巷之上,陆元甲才真正体会到东京的灯红酒绿。 街面上的行人比白天还显得稠密,最惹眼的是身着五颜六色罗裙的女子,低低的抹胸掩不住满怀的春光,粉颈高扬,云鬓轻挽,三三俩俩嬉笑着与陆元甲擦身而过,留下的暗香却许久不散。 陆元甲有些迷乱的错觉。八十八师刚驻防上海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鬼子要想真的打进上海,怎么也得有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城里仍还是纸醉金迷,他和几个军官也曾到南京路上逛过,与汴梁相比,竟然还是有几分不及。 饭馆和酒肆尤其热闹,一家挨着一家,几乎家家都是门庭如市。不少店面门前还高搭着两三人高的彩棚,各色的彩旗飞扬,大红的彩灯高悬。 眼前便是一座彩灯高悬的三层楼堂,与前几家相比,显得尤为阔气辉煌。陆元甲伸长了脖子探头望过去,只见二楼的围栏上,拥挤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正顾盼生姿地向楼下眺望。门前,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手执绢帕,不时和街上的华衣男子拉扯着,说笑着。 “这位公子好标致呀,到里面坐坐吧,找几个漂亮的姑娘好好陪陪你” 陆元甲正愣头愣脑地往前走,冷不防被一个妖艳的女子扯住了长衫的衣袖,她手里的绢帕挥舞着,一阵香气扫过陆元甲的脸庞。 陆元甲对吃喝向来是来者不拒,对嫖赌却是深恶痛绝。猛地一挥手臂,差点把那女子带了个趔趄。那女子嗔怪地瞪了陆元甲一眼,媚眼又转向了别的男人。 “彩衣,你怎么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了!?”陆元甲有些生气地对陆彩衣说。 陆彩衣一直看着陆元甲直眉瞪眼地往前钻,一开始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生怕陆元甲被人把魂勾了去。看到陆元甲被那女人扯住衣袖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我可没引你,是你自己往前去的好不好!我拦也没拦住啊!”陆彩衣幸灾乐祸地说道。 “你这丫头!”陆元甲知道陆彩衣是故意使坏,便埋怨道。 二人正说话间,却听到身侧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可是陆兄么?陆姑娘!” 陆元甲和陆彩衣忙侧身观瞧,只见一位白衫公子正从街边的人群中挤过来,后面还紧紧跟着一个随从模样的人。 陆元甲一眼就认出,正是昨晚救下的太学生陈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书生意气 陈东来在陆元甲面前,像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眼睛似的,上下打量着陆元甲。也难怪,陆元甲今天的样子和昨晚确实是相去甚远,要不是看见陆彩衣,陈东也决计不可能在这人流如织的街头认出陆元甲。 待确认眼前就是陆元甲之后,陈东便深施一礼,说道“恩公,陈东有礼了!” 然后又转向陆彩衣,说道“见过陆姑娘!” 陆元甲和陆彩衣各自也都还了礼。 “陆兄,这是要到哪里去?”陈东问道。 刚才发生的一幕也不知道陈东看到没有,陆元甲不觉有些尴尬。 “我和陆大哥就是出来逛逛,陈太学是”陆彩衣知道陆元甲惊魂初定,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便替他答道。 “在下约了几个同窗一起吃酒,就在前面的白矾楼。”陈东答道。 又望了一眼陆元甲,拱手道:“如果陆兄也是闲在,能否赏脸,让小弟请陆兄饮上一杯!” 陆元甲看陈东话语真诚,又看了一眼彩衣,见她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便客套道:“陈太学不是约了同窗么,改日吧。” “不妨事的,那几位同窗都是在下的故友,也正好把恩公介绍给他们相认,陆兄陆姑娘你们就不必推辞了。” 说罢,陈东竟挽起陆元甲的胳膊,拉扯着陆元甲往前走去。 那随从也是彬彬有礼,对陆彩衣躬身道:“陆姑娘,这边请!” 向前又走了百余步,陆元甲便看见一座恢弘的彩楼。在彩楼的后面,一字排开了三座三层高的小楼,雕梁画栋,灯火耀眼。 初看时,还以为是几家店铺挤在了一起,细看方知,三座的小楼之间竟有飞桥走廊相通,看似各据一方,实则浑然一体。透过低垂的珠帘,红窗绣柱之间,不时传出酣畅的笑声,还有酒菜的香气。 陆元甲看见楼门处高挂着一块匾额,上书着“白矾楼”。 随着陈东进了一座楼,门口的伙计对陈东很熟识,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一直上了二楼,进来一处雅间。 “两位兄台,在下可是带来一位贵客”陈东进得门来,便大声招呼道。 屋子里已经有两个人了,都是软帽长衫的书生模样。陆元甲听了陈东的招呼,便向那二人微笑致意。 那二人也从座中起身,拱手施礼。其中一人打趣道:“少阳兄说的贵客是这位公子还是这位姑娘啊?” “休得无礼,今日我与你们讲起的救命恩公,便是这二位”陈东道。 “失敬!失敬!今日听少阳兄讲起此事,小弟当真是为二位的义举所感,不想晚间就能见到两位,幸甚!幸甚!”那位打趣的书生收起了刚才的嬉笑,又施了一礼,正色道。 “哪里,这位兄台言重了!”陆元甲忙还礼道。 “入座吧!坐下慢慢细说不迟。”另外一位书生说道。 坐下之后,彼此做了介绍,那位打趣的书生姓贾,另外一位姓沈,都是太学生。 “陆兄哪里高就啊?”贾太学问道。 “兄弟在乌船帮做些杂事。”陆元甲答道。 “他是帮我爹做事的”陆彩衣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看低了陆元甲,陆鼎章在东京是响当当的人物,帮他做事自然是不容小觑了。 贾太学已然知道坐在陆元甲身侧的便是大名鼎鼎陆鼎章的千金,看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自然也就知道陆元甲并非一般人物。 “听少阳兄说起,陆兄在汴水之上犹如猛龙出海,兄弟真是仰慕得紧!只可惜未能亲眼得见。东京平淡日久,整日里都这般歌舞升平,倒是乏味得很。”贾太学又道。 “嗨,贾兄,你把少阳兄的生死还当成了儿戏不成,哪日你便也到汴水历险一遭如何啊?”沈太学揶揄道。 “历险倒也不是不可,何足惧栽?!只是怕遇不上陆兄,辜负了卿卿性命!”贾太学自嘲道。 听贾太学说得有趣,大家便都大笑。 笑罢,陈东忽问道:“会之兄要晚些到么?” “会之兄要先回府上,向夫人告假方能出来的。陆兄恐怕不知,我们这位会之兄的夫人那可是大家闺秀,祖父乃是神宗官家的宰执王珪王相公是也!”沈太学笑着说道。 “苏轼曾有诗曰‘忽闻河东狮子吼,拐杖落地心茫然’,会之兄此刻不知茫然否?”贾太学打趣道。 “你这人刻薄得紧了,左右也无事,我们先聊着等他便是。”陈东笑道。 陆元甲方知还有一位客人未到。听贾太学说起“河东狮吼”,陆元甲就想起了团长,团长是个“妻管严”,看见老婆就犯怵,经常在背地里说老婆是“河东狮吼”。看来,这位迟到的客人也是个怕老婆的男人。 身边的陆彩衣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些人背后议论别人怕老婆很是不以为然。 陆元甲心里也暗自思忖,都说古代妇女没地位,没想到宋朝的女子倒是如此强势泼辣呢?即便是身边陆彩衣,那也绝对不是温婉娴静百依百顺的主儿。 陆彩衣似是猜透了陆元甲的心似的,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那意思似乎是在问陆元甲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陆元甲装作未曾察觉,顺着陈东的话道:“等等便是了,我们也无妨的” “陆兄,你这般好身手不曾想过为国家效力么?”陈东问陆元甲道。 陆元甲一愣,心中暗道,若是不为国家效力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呢? 口中却说:“陈兄过誉了。元甲一介平民,都是些平常功夫,何言为国家效力啊!” “就是,就是,眼下这良辰美景,少阳兄莫要总是忧国忧民,自寻烦恼,坏了兴致”沈太学插话道。 “只可惜这良辰美景不知还能守得到几时啊!”陈东道。 “少阳兄何出此言?”贾太学问道。 “自平定河湟以来,吐蕃一患算是稍去。近日听闻党项人却又蠢蠢欲动,恐又无宁日了。”陈东说道。 “那也无妨,西军平定河湟之后,军威渐盛,区区西夏又算得了什么”沈太学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笑着道。 陈东白了一眼沈太学,起身拉起陆元甲,走到窗前,手指着北面一大片灯火阑珊之处,问道:“陆兄可知那是哪里?” 其余众人也都起身,随着陈东来在了窗前。 陆元甲只见不远处楼宇巍峨,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和威严,又透出遮不住的骄奢和堂皇。陆元甲猜想那里应该就是昨晚陆彩衣说起的皇宫。 陈东也不待陆元甲回答,又指了指楼下的街道,那里正是热闹时分,红男绿女,川流不息。临近还有几个杂耍的艺人,正卖力地做着什么游戏,围观的人不时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居安不思危,危矣!”陈东沉声说道。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轻笑了一声。 “少阳兄,你又在心忧天下了!”声音清亮高亢,让人身心不由一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偶遇状元公 待众人转身,门口已然站立着一位手摇折扇身着长衫的青年人,仪容俊朗,神情悠然,正笑着望着陈东等人。 “会之兄,你总是姗姗来迟,得罚酒三杯!”贾太学率先走过去,拉起那人就往席中走去。 “会之兄,嫂夫人一向可好啊?”沈太学笑着问道。 那人听了沈太学语带调侃的话,仍是神色自若。 “少阳兄,沈兄方才又在编排我么?”那人一边落座,一边笑着问陈东道。 “贾兄倒是刚刚吟了两句苏前辈的诗作,沈兄么”陈东笑着说道。 “你这陈少阳,竟搬弄起是非来”贾太学有些讪然地说道。 “这位兄台是”那人却不计较,而是转向陆元甲问道。 “哦,这位是陆元甲,我的救命恩公,这位是陆鼎章陆总船主的千金,陆彩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陈东连忙向那人介绍道。 “哦?陈兄最近遇到什么危难了么?” 那人一边向陆元甲和陆彩衣拱手,一边关切地看着陈东,关心地问道。 陈东便简单把昨日在汴水之上的遭遇向那人讲述了一遍,俨然就把陆元甲描绘成了一位身怀绝技仗义救人的江湖侠士。 “少阳兄言过了,陆某只是出手相帮,情急之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陆元甲待陈东讲完,赶紧补充道。 那人却起身向陆元甲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道:“原来是陆义士,在下秦桧,失礼了,陆义士勿怪!” 陆元甲也忙起身还礼,道:“秦兄太客气了!” 刚刚说完,陆元甲心里猛然一阵翻腾。 秦桧?不会是害死岳飞的那个秦桧吧?! 秦桧又和陆彩衣见了礼,然后便谈笑风生地说笑着,看得出来,他与陈东等几位都是十分的熟络。 陆彩衣见陆元甲有些走神,就碰了碰陆元甲的胳膊,轻声问道:“不舒服么?” 陆元甲定了定神,向陆彩衣摇了摇头。 酒菜很快就上了桌,陈东先举起了杯子,对陆元甲道:“陆兄,这杯薄酒算是陈某略表感激之情了!” 陆元甲也举起杯子,两人一饮而尽。而后,陈东又给陆彩衣敬了酒。 吃了几口菜,贾太学c沈太学也分别向陆元甲和陆彩衣敬了酒。 几杯酒下肚,陆元甲的心绪也渐渐安宁了下来。心中暗自思忖,还是得认真做好来到宋朝的各种心理准备,要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不能碰到个秦桧就差点失了方寸,这以后还不知道会碰到谁呢。 一旦放松了心情,陆元甲看着满桌的各色吃食就觉得越发亲近了。 昨晚的花厅夜宴,陆元甲算是初步领教了宋朝的美食。想不到,八百年前的宋人已经有了如此高妙的手艺,让陆元甲稍微觉得有点遗憾的就是,肉菜多以羊肉为主,似乎看不到后世更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各式猪肉。 看这间酒楼的气派,必是东京城里极好的饭馆,菜肴自然也应更为精美可口。盛情好意,美酒佳肴,都莫要辜负了才是,陆元甲便把秦桧暂先放在一边,喝酒吃菜,有敬必复。 陆彩衣怕陆元甲又像昨晚一样失态,不时用手肘碰一下陆元甲,可陆元甲兀自浑然不觉,酒过三巡之后,陈东与贾沈两位太学便舌头有些大了。 秦桧一直是泰然自如不卑不亢,风雅之人陆元甲也见过不少,只是举杯投箸也能像秦桧这般风度翩翩的,却是不多见,就连一旁的陆彩衣也顾不得矜持,忍不住要多瞥他两眼。 “陆义士,在下与少阳情同手足,少阳的救命恩人,亦当视为秦某的恩公,在下与陆义士再满饮此杯!” 秦桧出言不凡,在这几人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陆姑娘,久闻陆老英雄的大名,只可惜秦桧一介寒儒,无缘相见。人言虎父无犬儿,以在下看,在陆姑娘身上,可作虎父有巾帼。秦桧敬陆姑娘一杯!” 秦桧的言语总是让人如沐春风,陆彩衣笑得灿然,柔声道:“秦先生若是有意,方便时可到家中来坐,我引父亲相见就是。” “秦桧先谢过陆姑娘了。陆义士,可曾想过为国效力?”秦桧饮罢杯中酒,忽又问陆元甲道。 “会之,你怎么又来了,刚刚少阳已经问过”沈太学大笑道。 “哦,少阳兄”秦桧看向陈东,笑着说道。 “沈兄总是责我忧国忧民,莫要动辄就报国什么的”陈东无奈道。 听罢陈东的话,秦桧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神色也有些暗淡起来。 “适才进门时,听得少阳讲居安思危,在下深以为然。澶渊之后,与辽国算是平静了百余载,今又平定河湟,看似安稳,实如累卵。朝廷与西夏拉锯数十年,所费弥多,近来,边衅再生,此一患也;花石纲使得民负日重,江南怨声日起,此二患也;近又闻辽东北的女真人又有兴起之势,北疆已是千钧之重,官家虽曾许诺“复燕云者封王”,只可惜无人能为,此三患也。三患于前,何以不危?!”秦桧娓娓说道,语气虽缓,但却是字字沉重。 贾太学和沈太学听了秦桧所言,竟是多与陈东相合,也就放下了手里杯筷。 “女真人又要兴起了?”陈东问道。 “正是,契丹人享国日久,看似强大,恐也是金玉其外。女真人已建国号为金,已经不甘臣服于辽了。”秦桧道。 “那女真人若与契丹人相杀,我大宋岂不是坐享渔翁之利?”贾太学道。 “饿狼比饱彘凶险几何?女真若一日到了北疆必比契丹更甚!”陈东笃定地说道。 “你是说契丹可比饱彘,那女真则如饿狼么?”沈太学嘶哑着嗓子问道。 “少阳说得极是透彻,只可惜朝中似有与金联合灭辽之议。”秦桧说道。 “那岂不是与虎谋皮?!”陈东霍然道。 秦桧叹了口气,又转向陆元甲,声音有些激昂地说道:“陆义士,你既有如此身手,以秦桧愚见,还是能到军中为国效力的好,这风花雪月的东京只会消蚀了筋骨。‘复燕云者封王’,好男儿当为之争!只可惜我等都是文笔之人,即便有投笔从戎之心,恐也无生擒敌酋之力啊!” 这顿酒席开得轻松,吃得却有些沉重。陈东与贾沈两位太学都喝得大醉,只得由仆从相扶而去。 在白矾楼的彩楼之下,陆元甲和陆彩衣与秦桧道别。 “陆义士,你我算是有缘,秦桧言语如有不周,陆义士多担待。后会有期!” 言罢拱手,扬长而去。 望着秦桧挺拔的背影,陆元甲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 “你知道秦桧么?”身边的陆彩衣问道。 “知道,哦,不知道”陆元甲支吾道。 “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秦桧是新科的状元郎,据说才干了得,在京城很有些名气呢”陆彩衣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九域守令图 接下来几日,或是与陆彩衣在街上闲逛,或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睡觉,日日如此,陆元甲就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好在陆彩衣有张闲不住的巧嘴,经常能给陆元甲讲些当世或家里的故事,日子倒也算不得难过。 听陆彩衣说,陆鼎章出生在一个镖局世家,自小便习武,家里本来日子还算殷实。陆鼎章十岁那年,镖车在大同府附近遇到了契丹人的游骑,货物被劫,陆鼎章的父亲也被契丹人杀害,自此家道便日渐凋敝。陆鼎章十三岁时便入了乌船帮,从小伙计做起,因为功夫好,为人又仗义,在乌船帮中渐露头角。 当时的乌船帮的头领本就是陆鼎章父亲的生前好友,一直很欣赏陆鼎章,也是一路提携,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陆鼎章,就是彩衣的母亲。 也正是因为这段家仇,陆彩衣才会对契丹人有如此深的仇恨。 陆家不是书香门第,倒算是绿林行伍之家。陆鼎章生在镖局世家,又与夫人成长在乌船帮,陆彩衣自小也是喜欢舞刀弄枪。唯有彩衣的姐姐与众不同,从不操心乌船帮里的事情,一心专事女红,还饱读诗书。 姐姐与姐夫张克公的相识也颇为传奇。二人是在东京上元节的灯会偶遇,一见便各自倾心。灯下看美人,姐夫张克公还有些扭捏,姐姐虽不喜江湖事,但绿林行伍之家的胆色却不逊半分,竟然大大方方地拉着张克公入酒肆吃酒观灯。不知是醉人还是醉酒,姐夫张克公后来是被陆家的小厮抬着才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陆元甲对陆家的绿林行伍家风也是深有体会,闲暇无聊时,陆元甲就想寻些书籍来看,也好增长一些当世的见识,但是,很可惜,随处可见的却只有刀枪。 让管家陆顺帮着寻了些,费了半天劲,除了从陆鼎章的书房里拿来的几本诗词书册值得一看外,其它大都是些奇闻志怪的小册子,应该都是些当世的通俗小说。陆元甲当下本来就对人鬼之事很敏感,就权当没有,扔到了一边。 眼见陆元甲不满意,陆顺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对陆元甲解释道:“少爷,府里的藏书大都做了大小姐的嫁妆,余下的书册都是府里闲人乱翻的,怕是不对少爷的脾气。要不,少爷说些书目,小人派人去买就是了。” 陆顺的话倒是提醒了陆元甲,没书看何不到书店中去买呢?前几日,都被陆彩衣拉着逛各种商店,进各色酒肆茶楼,却不曾去过一家书店,现在想想就后悔。 “陆伯,不知附近可有买书的所在?”陆元甲问道。他没敢直接说书店,这几日在街上,他发现后世的很多商业名称与当世都大相径庭。 “书坊倒是有的,只是老爷交待过,不让少爷一个人出去,不如少爷讲出书名,只要有的,小人定会给少爷寻来。”陆顺说道。 这又把陆元甲难住了,他哪知道当世都有什么书呢?想买本《宋史》,那也得有啊! 思忖半天,陆元甲请陆顺帮忙买张地图,打算好好研究一下当下的国际形势。 “少爷,地图属于国家机宜之事,非是寻常人可买。一般书坊也不敢私相售卖,不过,小人自有办法,少爷稍候便是。” 没想到宋朝还有如此强烈的国防意识,有些地图确实是属于国家机密,在民国也不是谁想买就能买得到的。在淞沪战场,特务连曾缴获过日本鬼子的一张地图,那上面画得都是上海周边的地形,比自己的地图标注得还详细,可见,小鬼子战前下了多深的功夫。 管家陆顺搞来的一套地图可以说是蔚为壮观,大图小图总共有二十余卷之多,既有全国总图,亦有各州县的详图,叫做《九域守令图》,著者叫作沈括。 作为八十八师的特务连连长,陆元甲对地图还是很有见识和研究的,但还是惊骇于这张图的细致与翔实。 《九域守令图》以县为基本单位,河流水系c海岸线都标记得完整准确。除了一些地名古今有差异外,比如刚刚落入日本人手里的南京那时唤作江宁,其它许多内容和陆元甲在后世常见的军用地图相差并不多。 陆元甲着重研究了一下西夏c辽国c吐蕃和金国的地理位置。虽然图上还没有金国的标记,但从那天秦桧的话语中,陆元甲也能揣摩出大概的方位,应该就在黑龙江和辽宁一带,也都算是东北老乡了。 宋朝的北疆边境线在中华民国的河北和山西省北部,紧贴着边境线的就是辽国版图里的燕云十六州,也就是陈十六兄妹的老家。燕云十六州覆盖了民国的北平c天津,还有河北省和山西省北部的一部分地区。在《九域守令图》里北平叫幽州,还没有天津卫,那块地域还只是若干个星罗棋布的郡县。以海河为界,以北属于辽国,以南属于大宋。 陆元甲盯着《九域守令图》上的燕云十六州,心头也是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那里应该就是抗日战争中的长城防线,一旦防线陷落,再往南就是一马平川的黄河平原,几乎就是无险可守了,今古兵事当真是如出一辙。 而如今燕云十六州却是在辽国的手里,陆元甲也才算明白,宋朝因何会对燕云十六州是如的此耿耿于怀。 西疆的西北部就是西夏,疆域覆盖民国时期的宁夏,甘肃西北部c青海东北部c内蒙古以及陕西北部地区。西夏东北与辽国相邻,而西南便是吐蕃诸部。 东疆和南疆则基本都是海岸线了,算是比较安全的,哪天被逼急了还能坐船到广阔无垠的大海上避避风头,只是还不知道大宋有没有自己的海军。 陆元甲一直对中华民国的边疆有些失望。从军事角度讲,国家处在一个很不理想的地理空间之中,陆地边疆过于漫长,接壤的国家有十好几个,富裕的不多,穷凶极恶的不少。好不容易有个不接壤的小日本,还漂洋过海来侵略你。 宋朝的边疆虽然接壤的国家比中华民国要少不少,但是数得着的几个邻居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哪个都够朝廷喝一壶的。秦桧说的金国,虽然现在还远隔万里,真说不定哪天就打上门来。 看着这张图,陆元甲心中唏嘘不已,历史就像一座钟表,时间一去不回,可是表针却会在每个刻度上循环往返。 东北和华北相继沦陷后的中华民国疆域竟与大宋朝的疆域何其相似,只是,眼下大宋朝的江南还在,而中华民国的江南也已经落入日本人之手。 表针继续转动,岁月依旧会前行,大宋朝和民国的疆域也将被历史继续碾压。 半壁山河,生灵涂炭,陆元甲心里憋闷得难受。 在战场上厮杀了四五年,陆元甲发现和平的日子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是自己天生嗜血好战吗?应该也不是。那天,听了秦桧和陈东谈及居安思危,陆元甲深有同感。 日本鬼子侵华之前,国内的政界c军界还有民间好像也是喊了一阵子大敌当前之类的话,空喊多了,久了,也就疲劳了。一旦小鬼子的枪炮架在了眼皮子底下,还是觉得有些突然,仓促上阵,溃不成军,几个月就丢了大半个中国。 日本鬼子肯定还会继续向南向西推进,中华民国的战略空间将会进一步被压缩。委员长已经去了重庆,在《九域守令图》上那里叫渝州,也不知身处渝州的蒋委员长还能坚守多久。 而在宋朝,北有辽金,西有西夏,哪个都不比日本鬼子好对付,还有什么花石纲,听秦桧的意思,可能还会有内乱发生的可能。 虽然每日里仍旧坚持练功,陆元甲觉得自己身体还是有些发福。秦桧说得对,再这样下去确实是要消蚀了筋骨。 最近,陆元甲不时就会想到秦桧,看他现在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知是如何变成构陷忠良的奸臣。 时光漫道,陆元甲得追随着表针,跳过每个刻度,看尽每日晨昏,到最后钟鸣的那一刻,自然就都明了了。 而在此刻,陆元甲不想再怅惘迷思了,他要在那张地图上面行走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只想从军征 陆彩衣见陆元甲有些心事重重,还以为他是过于疲乏了,心中便暗暗责怪自己连日一直四处闲逛,让他没得到好好的休息。 作为补偿,陆彩衣就日日盯着厨房,餐餐换着花样,各色美味吃食应接不暇,陆元甲一开始还能狼吞虎咽,后来也有些食欲不振了。 好在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册《九域守令图》,陆元甲似乎很感兴趣,经常手不释卷地看。人有了寄托,便能打起精神,陆彩衣这才稍稍安了心。 听说朝廷最近又要在西北用兵,对东南的漕粮也就催得更急,乌船帮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父亲陆鼎章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这日,陆鼎章回来得比往日要早些,也还没吃晚饭,便让管家陆顺一并叫上了陆元甲,一家人总算可以吃个团圆饭了。 陆鼎章也是一连几日未见陆元甲了,见他气色恢复得还算不错,就笑道:“元甲,彩衣没整日拉你出去闲逛么?” “爹,你看你说什么呢!”陆彩衣嗔怪道。 “爹是想说逛逛好啊,让元甲把这东京四处都熟悉熟悉,说不定过两日我们就又得上路了,再回来就又是有些日子喽!”陆鼎章说道。 “又要出船了么?”陆彩衣有些兴奋地问道。 “哎哟,这才回来几日就要走啊?”老夫人在一旁皱着眉,埋怨道。 “朝廷最近要在西北用兵,漕粮催得紧急,老夫有些不放心,得亲自过去一趟。”陆鼎章说道。 听陆鼎章说朝廷要在西北用兵,陆元甲就想起了秦桧所说的“三患”,莫不是真的要与西夏开战了吧? 见陆元甲一直低头不语,似有心事,陆鼎章便道:“元甲,你若是觉得身体无碍,便和为父一道去吧,开开眼界,也了解一下漕运事务,将来乌船帮的事情还要多倚重你们兄妹才是!” 陆元甲见陆鼎章说得恳切,本来心中还有些想法,也就只好暂先放在一边。 “元甲愿听从义父安排。”陆元甲答道。 见陆元甲应承得爽快,陆彩衣心下也很高兴,想到能和陆元甲一道栉风沐雨行走江南,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 吃罢晚饭,陆元甲陪着陆鼎章在花厅喝茶闲聊。 这宋朝的茶,陆元甲刚开始喝的时候觉得有点怪,虽是茶的味道,却看不见茶叶,喝进嘴里还有些黏糊糊的细细粉末。与其说是茶,还不如说是粥。入乡就得随俗,陆元甲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八十八师刚刚到上海的时候,他才知道那里的馒头都是带馅儿的。 陆元甲见过几次陆彩衣弄茶水,陆彩衣称之为“点茶”,远比后世在茶馆里喝的大碗茶要复杂麻烦得多。先是将茶饼碾碎成茶末放在茶碗中,水烧得初沸,再冲水入茶碗,其后,便要用一支状如刷子的工具,使劲在茶碗中搅动,将茶末与水融合为一体,待到茶碗中水面和白沫次第露出,才算点好了一碗茶。 见陆鼎章刚刚呷了一口茶,犹自在那里回味品鉴,陆元甲便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问道:“义父,刚才说朝廷要在西北用兵,可是对西夏党项么?” “哦,应该是吧,听闻党项人最近又有些不消停。”陆鼎章接着呷了一口茶,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战事一开就得招兵买马吧?”陆元甲问道。 陆鼎章看了一眼陆元甲,见他满脸的关切,就笑着说道:“那倒未必,西北常年有西军驻防,战事也由西军一体承担,朝廷多是组织些粮草和劳役而已,一般不会再另行征兵了。”陆鼎章答道。 “原来如此”陆元甲难掩自己的失望,黯然道。 “怎么,元甲对西北战事有兴趣?”陆鼎章眼光灼灼地盯着陆元甲。 “没,没元甲只是问问罢了。”陆元甲语气稍显慌乱地答道。 陆鼎章呷了一口茶,目光扫向花厅外的假山石。 “听彩衣说,你现在日日还练功?”陆鼎章问道。 “也算不上是练功,元甲只是锻炼一下筋骨而已。”陆元甲答道。 “你身手还是不错的,底子也好,勤加锤炼,以后必有施展的机会。” 陆鼎章说到此处,抬眼看了一下陆元甲,似若有所思,却又欲言又止。 陆元甲也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花厅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陆彩衣和一个仆人走了进来,仆人手里托着个盘子,盘中都是切开的瓜果。 “爹,元甲,吃些水果吧!”陆彩衣道。 “好好,彩衣近来越发懂事了,也知道体贴爹了!”陆鼎章笑道。 吃了几片瓜果,陆彩衣道:“爹,有一册《九域守令图》,元甲看得可入迷了!” “哦,元甲对舆图还感兴趣?”陆鼎章问道。 “那日,我们在街上遇到了上次元甲救起的陈太学,他非要拉着元甲吃酒,我们便去了。酒席上竟碰到了秦桧,秦先生说了很多天下大事,回来后,元甲便四处找些图册来看了。”陆彩衣滔滔不绝地说道。 “可是那个状元公?”陆鼎章问道。 “正是,秦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陆彩衣答道。 “元甲,那状元公都讲了些什么?”陆鼎章转向陆元甲,问道。 “也没什么,就谈了些朝廷边疆上的事,西夏和辽国对朝廷的威胁”陆元甲吃不准秦桧所讲的有没有什么忌讳之事,就不想多提。 “状元公还夸赞元甲,劝元甲要为国效力呢!”陆彩衣说得越发有些兴高采烈起来。 “哦?为国效力”陆鼎章重复着陆彩衣的话,一时间像是陷入了沉思。 陆彩衣又吃了几片水果便先告辞去了,花厅之中就又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一片静寂,偶尔只能听得到花厅外荷塘中的几声断续无力的蛙鸣。 陆鼎章沉思了良久之后,语气深沉地问道:“元甲啊,你对这为国效力是如何想的?” “义父”陆元甲有些迟疑,欲言又止。 “无妨,你如何想的便如何说。”陆鼎章豁然道。 “义父,元甲还是想从军!”陆元甲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家中有公卿 初秋的早晨,凉爽宜人,院中的石榴树也已是硕果累累,密密扎扎的石榴坠得树枝都垂下了头,在乍起的秋风里缓缓摇曳。 陆元甲静静立于石榴树旁,闭目沉心,吐纳着天地之气。猛然,身形骤起,步移身摇,拳掌齐出,转瞬间,便物我两忘,似已融入了天地之间。 院门被轻轻推开,陆鼎章穿着一身练功的短衫长裤走了进来,随手带好院门,立在门廊之下,静静地望着拳影中的陆元甲。 陆鼎章本是功夫上的行家,看了半晌,却也参不透陆元甲所练功夫的路数。 习武之人最好新奇的功夫,陆鼎章一时兴起,竟比照着陆元甲的一招一式,亦步亦趋地练了起来。 陆鼎章内力深沉,一旦练起来就非同反响,拳脚过处虎虎生风。 刚才有人推门进院,陆元甲便已然察觉,以为又是陆彩衣便也就没有理会,还是自顾自地练拳。又过了一阵子,就觉得有拳脚生风,虽然陆彩衣也曾在这里和自己一道练过拳,但是眼下这般力道却绝非陆彩衣的身手可比。 陆元甲一招乾坤挪移手,身形便转向了院门处,却见一位白衫白须的老者正也在那里拳脚起落,正是义父陆鼎章。 陆元甲连忙收了套路,正欲过去见礼,却见陆鼎章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练下去。陆元甲只好微笑点头,稳了心思,继续练起拳来。 又练了半晌,陆元甲这才彻底收住了身形,向陆鼎章走了过去。 “元甲,你练的这是什么拳啊?”陆鼎章依旧摆弄着架势,问道。 “义父,元甲练的是太极拳。” 陆元甲虽然知道太极拳始创于明初,也就是当世二百余年之后的事情,宋朝的武人对太极拳怕是闻所未闻,只是不想欺瞒陆鼎章,便还是如实作答。 “太极拳?虽有些稀奇,不过倒还算贴切”陆鼎章若有所思地比划着方才的招式,喃喃地说道。 这个元甲越来越让陆鼎章看不懂了,之前拿着一把怪模怪样的兵器,现在又练起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拳脚,还唤作什么太极拳,当真是好响亮的名头! 少顷,陆鼎章才算收住了拳脚,笑着问道:“老夫也随你练了一阵子,感觉气息流转刚柔兼蓄,与一般拳脚还真是有所相同,不知你愿不愿意传授给义父一招半式啊?” “义父太客气了,元甲还要请义父多多指点才是!”陆元甲答道。 “那好,从明日起,不,就从今日起吧,老夫便算拜元甲为师了!”陆鼎章兴致很高,朗声笑道。 “义父当真是折煞元甲了!”陆元甲被陆鼎章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父子俩又说了一阵子功夫上的事,看时辰也不早,陆鼎章便要告辞离去。 刚走到院门,陆鼎章又停住了脚步。 “光顾着谈论功夫了,差点将正事忘了。今晚,彩衣的姐姐姐夫回来,一直说让你们见见,可总是没得机会。彩衣的姐夫在朝中为官,对朝廷的事情知道的也多,或许对你的将来也有些益处。”陆鼎章说道。 “元甲知道了!”陆元甲答道。 晚上,又是一场花厅夜宴。 陆元甲是第一回见到陆彩衣的姐姐和姐夫 姐姐虽较陆彩衣年长不少,但保养得很好,温婉娴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豪门贵妇的味道,处处都看得出老夫人的言传身教,母女二人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姐夫姓张名克公,身材虽如陆元甲一般高大,也还算魁梧,脸上气色却不佳,发中已现银丝,看来当真是为官不易。张克公面若止水,话语不多,但周身都是遮掩不住的官威,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由于已经是陆鼎章的义子,陆元甲也就不顾及其它,跟着陆彩衣,姐姐c姐夫唤得亲热,他也打心底里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陆彩衣一直缠着姐姐姐夫,向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陆元甲的英雄事迹。张克公认真地听着,偶尔还向陆元甲丢过来一两个微笑赞许的眼神。 陆元甲颇有些受宠若惊,姐夫那可是经常能见到皇帝的大官。想着眼前的张克公顶着乌纱,穿着官服,朝见天子的样子,陆元甲一时竟恍惚觉得自己和皇帝之间也就隔着一个姐夫而已。 “元甲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待陆彩衣讲罢,张克公便微笑着问道。 陆元甲正徜徉在自己的想象之中,一时竟没能接上姐夫的问话 陆鼎章以为陆元甲是不好意思开口,便插话道:“克公,元甲身上功夫不错,他有从军的心思,你也帮着出出主意。” “哎哟,又从什么军啊,你们父女为朝廷忙活着漕运,整日里也不着家,好不容易有了没什么官差的元甲,如何又要让他往里边钻”老夫人却埋怨道。 “娘,元甲要为国效力那是好事,你要支持才对啊!”陆彩衣摇着老夫人的胳膊说道。 张克公听了陆鼎章的话,又看了看陆元甲满是期待的眼神。 “元甲果有此意?”张克公问道。 陆元甲重重地点了点头。 “元甲都会些什么功夫啊?”张克公又问道。 “元甲,就把你早上的那套拳再打上一遭!”陆鼎章插话道。 陆元甲有些不好意思,陆彩衣却眉飞色舞地鼓起掌来。 “快点吧,元甲,让姐姐姐夫也见识一下!” 陆元甲只好站起身形,来到花厅里的空地之上,将长衫的下摆掖入腰间的大带,立定身形,向席中诸人抱拳当胸,道:“元甲献丑了!” 陆元甲立身中正,旋即便展开身形,轻舒臂膀,腰转乾坤,脚踏太极,凝重之处如巨船泛江,轻盈之处如雁过流云。 待将一套二十四式太极拳打罢,陆元甲气色如常,颔首抱拳施礼。 “好!”陆鼎章率先叫起好来,“老夫早上刚刚领教过这套拳脚,也已经拜元甲为师了!”陆鼎章笑着说道。 “真的啊?!爹!”陆彩衣惊问道。 张克公捻着须髯也是不住点头,沉声说道:“我虽不通功夫,不过拳脚倒是也见过不少,不知元甲这套拳脚如何称呼啊?” “此拳乃是太极拳。”陆元甲答道。 “太极拳?好名字!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看你这拳路动中有静,柔中带刚,身随气动,起承转合,顺势而为,倒真是深得太极的精妙啊!不错!”张克公赞道。 待陆元甲回到席中坐定,张克公又道:“身怀文武艺,自当报国家。京中的禁军已多年少临战端,武力废弛,作风浮夸,实是难堪大用。禁军诸军中,以西军为最强,逢此西北边衅又起,立军功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些。只是,铁血疆场,生死亦是无常。” 听张克公说起疆场生死,在座诸人不禁都有些愕然,在太平繁华的东京城,又有几人见到过真正的刀光剑影。雍熙三年,太宗官家御驾亲征,提兵二十万北伐辽国,可那已经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陆彩衣也好像没了主意,看着陆鼎章,又望了望陆元甲。 一直没说话的老夫人,咳嗽了两声,又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顿,沉声说道:“以老身看,若真要从军的话,那便在京里的禁军找份差事就好。老身不信这东京城里几十万禁军各个都是碌碌之辈?只要元甲自己用心使力,你们再多多帮衬些,又何愁没有建功立业之日?” 老夫人说得恳切入理,姐姐和陆彩衣都在一旁附和,陆鼎章也是不住点头。 张克公略一思忖,又道:“岳母说得在理,岳父大人与童太尉私交甚笃,可以去找一下太尉,看能否留在他的帐前听用。如此既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又不至于身陷刀兵之中。” 陆鼎章听罢,大手一拍桌案,喜道:“此主意甚好,那便如此定下了,老夫明日正好要去太尉府上,便一并说说看!” 花厅夜宴散去,陆元甲和陆彩衣把姐姐姐夫送至府门外。 临别之时,张克公拍了拍陆元甲的肩头,道:“自问阅人不少,看元甲你豪气凛然,前程不可限量,以后当要好自为之才是!” 送走他们的轿子,陆元甲和陆彩衣双双往府中走,陆元甲忍不住问道:“彩衣,姐夫现官居何职?” 陆彩衣叹了口气,道:“姐夫刚直得紧,前些年任御史中丞,参劾过两任宰相,其中一位便是蔡京。蔡京后又起复为相,如今仍是首辅,处处徇私报复,好在官家还算圣明,为姐夫做了主,现在吏部任尚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登门拜太尉 一大早,陆元甲刚刚吃罢早饭,陆彩衣便跑了过来,在那一大堆刚刚做好的衣服里挑来选去。 “今天可是去见太尉,可得穿得体面些!”陆彩衣一边在陆元甲身上比照着衣服,一边喜滋滋地说道。 “童太尉是多大的官?”陆元甲问道。 “嗯童太尉现在是知枢密院事,应该就是掌管军队的官阶最高的朝廷命官了!”陆彩衣道。 “那就是兵马大元帅了!”陆元甲笑道。 “那可不一样,童太尉的地位和宰相差不多,人家私底下都称他为‘媪相’呢!”陆彩衣道。 “‘媪相’?为什么叫‘媪相’?是官职吗?”陆元甲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拗口又奇怪,就问道。 陆彩衣一下子就红了脸,手在陆元甲后背上重重捶了一下。 “哎哟,你打我干嘛?!”陆元甲被这一下打得突然,不禁回头问道,却见陆彩衣脸色绯红,就越发糊涂了起来。 “你这坏人,我不管了,你就穿这件吧” 说罢,陆彩衣便一个人跑出了门。 陆元甲一边穿衣服,一边纳闷,不知方才自己哪句话又不对了。 刚穿好衣服,管家陆顺就走了进来,说老爷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父子二人骑上马,陆顺领着两个仆人驾着一辆马车跟在后面。马车上蒙着一层厚布,陆元甲也不知道上面装了些什么东西,但看那两匹马拉得吃力,估计车上的东西也轻生不了。 走过几条街道,前面的街面忽然便宽阔起来,半条街都是青石铺地,街道干净整洁,行人却不多。再往前行了数步,就见一座气派的院落,灰色的院墙高有丈余,雕梁画栋的门楼既气派又敞亮。两棵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立在院门左右,树下各卧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石狮子。 一身戎装的军卒持枪挎刀肃然而立,一脸的威武雄壮。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人背着手,正在高高的台阶上来回逡巡。 离大门不远处的拴马桩上拴着几匹马鞍精美的高头大马,两乘精致的小轿停在一边的墙下。几个仆人模样的人正凑在轿旁闲聊,那应该都和陆鼎章父子一样,也是来拜见太尉的,主人进去了,仆人们便在外边候着。 太尉也真是够忙的,一大早就要接待这么许多人,陆元甲心里暗道。 陆鼎章和陆元甲下了马,把缰绳交到仆人手里。 “大总管,今天怎么如此闲在啊?!”陆鼎章隔着老远便打招呼。 那总管看见陆鼎章便连忙跑下台阶相迎,一脸的笑意。 “哎呀,是陆总船主啊,一大早太尉就交待下来,说陆总船主要过来,让小的在这儿候着!” “哦,那可是有劳总管了!”陆鼎章笑道,又回头拉过陆元甲,道:“这是我新收的义子陆元甲。” 陆元甲连忙躬身道:“元甲拜见大总管!” “哎哟,船主这是老来得子啊,可喜可贺,哪天还得讨船主杯水酒吃啊!”那总管嬉笑着道。 “要吃酒!一定要吃酒!哈哈”陆鼎章也高兴地应承道。 说罢,陆鼎章伸手拉住了那总管的手,陆元甲看见陆鼎章将一张纸片塞进了总管的袖中。 “哎哟,陆总船主总是这么客气!”总管笑着收起了袖口。 “太尉可闲在?”陆鼎章问道。 “太尉请陆总船主在花厅稍候。这一大早的,就这么多人登门,真是没办法”总管指着大门边的车马,有些无奈地摇着头。 进到府里,陆元甲就有些眼花缭乱了,院中亭台楼阁之精,假山花木之巧,都是他之前所不曾见到的。 在花厅落了座,仆人献上了茶,总管道:“陆总船主,请稍候,我这便去回禀太尉一声。”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刚刚饮罢了杯中茶,就听见花厅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道:“陆总船主,让你久等了!” 随着声音,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的高大身影进了花厅,那位总管紧随其后。 陆元甲的心紧张得几乎都要跳了出来了,他见过的最大将军就是八十八师孙师长,可这位却是比兵马大元帅还大的官,几乎就是相当于是蒋委员长在中的地位了。 那紫衣身影挺胸阔步,虎虎生风来在花厅居中的太师椅前,干净利落地撩起衣摆,气势磅礴地坐了下来,屋中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这一坐而震颤了一下。 陆鼎章轻轻扯了一下陆元甲的衣袖,陆元甲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跟在陆鼎章后面躬身施礼。 “陆鼎章参见太尉!” “陆总船主,你我就不必客套了,坐下说话嘛。”太尉说道。 “谢太尉!” 陆元甲一直低着头,正要溜到陆鼎章身后站下,却听太尉问道:“这位年轻人是” 陆鼎章连忙又站起身子,拉过陆元甲,轻声说道:“元甲,还不给太尉见礼!” 边说边用膝盖碰了一下陆元甲的膝盖,陆元甲只好屈膝跪在地上,向着太尉施起大礼来,口中道:“陆元甲拜见太尉!” “快快平身,陆总船主,你这是搞什么名堂,这年轻人到底是” 太尉说着便起身将陆元甲搀了起来。 陆元甲感觉到那双手宽大而有力,抬头的一刹那,正与太尉面面相对。只见他黑面黑须,黑黑的剑眉,四方大脸,棱角刚劲,一双虎目,黑白分明,目光灼灼,慑人心魄,就如同庙中的罗汉一般。 “太尉,这是我前些日收下的义子,正好今日要来拜见太尉,就把他一道带来了,让他过来给太尉请安,以后还要仰仗太尉多多提携才是。”陆鼎章说道。 “哦,原来是陆贤侄啊,坐下说话吧。”太尉一边打量着陆元甲,一边说道。 “太尉,前些日子从江南回来,顺路也寻了些东西,应该是太尉看着还顺眼的,今日送过来,还请太尉笑纳。”陆鼎章说罢,便用双手将一份礼单捧了过去。 “陆总船主说顺眼那便是顺眼,本官就谢过了,哈哈”太尉也不推辞,笑着把礼单递给了身边的那位总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到胜捷军报到 客套了一番之后,太尉童贯呷了口茶,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屋里刚刚顺畅一些的空气,似乎又郁结了起来。 “鼎章兄啊,朝廷欲在西北用兵,本官这便又要赴西北督军了。此番耗时会比较长,至少得经历冬春两季,也说不定要用上个一年半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官一直放心不下这粮草之事,前日问过户部,这帮秀才也支吾不出个一二,承平日久,人皆厌战啊!你前次运来的漕粮,除备汴梁越冬之外的,都将发往西北。可这来年春季的粮草能否接济得上,以本官看,户部根本靠不住,转运使司靠不靠得住,终究还是得看鼎章兄你的脸色啊!”太尉童贯说得推心置腹,连对陆鼎章的称呼也亲切起来。 “太尉放心,为西北战事计,乌船帮定会竭尽全力!”陆鼎章拱手道。 “你老兄当着明白人便别说套话了,本官看了转运使司的账册,此番进京的漕粮为何较往次少了将近十五万石啊?” 太尉童贯眼中精光大盛,盯视着陆鼎章,陆元甲看着都不觉心中一凛。 “太尉明鉴。此番漕运本以漕粮为主,怎奈应承司奉旨征调了大批漕船,言说艮岳已然开工,急需将花石纲运入东京。此番的花石纲甚巨,花木奇石不堪胜数。转运使司和乌船帮只能按命行事,故而也只好将部分漕粮暂存于江南。”陆鼎章回道。 太尉童贯听罢陆鼎章的话,一语未发,只是将手掌重重地击在太师椅上扶手上,声音清脆响亮,吓得身边的总管身子一哆嗦。 沉吟了半晌,太尉童贯又问道:“江南的民情如何啊?” 陆鼎章略一犹豫,低声答道:“民生甚苦。” “这东京和西北诸军多要仰仗江南,民生若此,总不是长久之计啊!”太尉童贯言语中似有些忧心忡忡。 陆元甲对太尉童贯顿生好感,做大官的能顾念民生当真是不容易。 可又想起他刚刚眼睛都不眨地就收下陆鼎章的厚礼,心里难免又有些困惑。 团长曾说过,这当官的没有不贪的,官越大维系官场上上下下的开支也就越多,要是不贪,就很难支撑得了这个用度。而之所以还有大家心目中的好官,那就是贪总归是贪,但是还能为国家和百姓做些事情。 陆元甲虽然并不赞同团长的说法,可是他在民国的所见所闻,还真就如团长所说一样,只是不知这大宋朝是否也是如此。 “太尉说的极是,可这花石纲” 陆鼎章正欲顺着太尉的话向下说,不料刚提起花石纲,就见太尉童贯摆了摆手,连声说道:“莫议朝政,莫议朝政” 陆鼎章连忙生生咽下了话头。 “陆贤侄在哪个衙门做事啊?”太尉童贯把话题转移到了陆元甲身上。 “回太尉的话,小侄帮着义父做些乌船帮里的事情。”陆元甲忙起身答道。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太尉童贯摆摆手,语气和蔼地说道。 “既然太尉问道,陆某还真是有一事相求。”陆鼎章插话道。 “哦,鼎章兄不必客气,何言相求啊!”太尉童贯说道。 “元甲身上也有些功夫,一直想着要报效国家。乌船帮之中虽也忙碌,但多是些杂事,我就思忖想让他到军中效力,能为太尉牵马提枪那也是他的福气。”陆鼎章话说得婉转,但意思却明白无误。 听了陆鼎章的话,太尉童贯手捋短须,双眉微蹙,眼神在陆元甲周身游走了半晌,看得陆元甲心里都有些发慌。 少顷,太尉童贯才似是若有所思地问道:“鼎章兄,本官忽想起一事,中元节那晚,本官陪着官家到州桥一带散步,曾见到州桥之下有人劈船救人一幕。当时,本官在岸上似也看到了鼎章兄,只是官家也在,不便唐突招呼。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那劈船救人之人正是从鼎章兄的小舟之中跃出,不知鼎章兄可识得?” “太尉明鉴。确有其事,不瞒太尉,那劈船之人便是我这义子元甲!所救之人也非是旁人,乃是太学生陈东!”陆鼎章掩饰不住心里的兴奋,连忙大声答道。 “哦?当真?!”太尉童贯问道。 “在太尉面前岂敢妄言!”陆鼎章答道。 太尉童贯的眼神又在陆元甲身上逗留了半晌,忽然仰头大笑道:“那日看他如天神附体一般,今日却又是如此斯文的模样,要不是有鼎章佐证,本官断然是不信的。” “那日元甲形容不整,怕是让官家和太尉受惊了!”陆鼎章答道。 “官家未曾受惊,倒是多有夸赞,还嘱咐本官要寻到施救之人,以示褒奖。只是后来杂物缠身,竟把此事忘于脑后了。今日正好,水落石出,本官也好回禀官家了!”太尉童贯笑吟吟地说道。 陆元甲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想到自己在汴水上的所为还惊动了宋朝的皇帝。 太尉童贯呷了口茶,又略沉吟了片刻,说道:“鼎章兄,贤侄的手段本官算是亲眼得见,自不用说了。眼下军中也正是用人之际,就暂让贤侄留在本官身边领个侍卫的差事,待有了机会,本官再另作安排,你看如何啊?” 陆鼎章连忙起身,陆元甲也跟着起了身,二人躬身向太尉童贯谢恩。 “你带陆贤侄去见一下高统领,先登了花名再说。”太尉童贯转脸对侍立在一旁的总管吩咐道。 高统领唤作高光汉,见是总管带来的人,又有太尉的话,对陆元甲甚是客气。陆元甲很快便办完了手续,又领了腰牌。再回到花厅,见过太尉童贯和陆鼎章。 陆鼎章也和太尉聊得差不多,便起身告辞。 “贤侄,你过几日就过来当值吧,早些熟悉诸事为好!”太尉童贯送二人出了花厅,对陆元甲说道。 “小侄也已禀告过高统领,明日即过来当差。” “如此甚好!”太尉童贯欣然说道。 出了花厅,陆鼎章父子与太尉童贯辞别,总管则一直把二人送出了府门。 太尉府门外,此刻比刚才进去的时候更加热闹,车马和轿子又多了几番。 陆鼎章很是高兴,红光满面,神清气爽,与陆元甲并肩而行。 管家陆顺迎了过来,见二人一脸喜色,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错,也喜滋滋地禀报道:“老爷,东西都已经搬进去了。” 出了巷口,陆元甲心绪才算平静了下来,忽又想起来彩衣不愿言说的“媪相”。 “义父,听彩衣说太尉的权势如同宰相,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彩衣还说太尉人称‘媪相’,不知这又是何官职?”陆元甲问道。 陆鼎章先是一愣,接着又看了看四周,把马匹带得离陆元甲又近了一些,低声道:“太尉早年便净了身,在宫里当差,因屡建奇功,深得官家宠信,多有升迁,如今便掌了枢密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初为侍卫 在府中做了十几日侍卫,主要任务便是站岗放哨。每日里,陆元甲都会见到几次太尉,他身后也经常都是随着一群人,匆匆而过,似乎从来也没有注意到肃立在一旁的陆元甲。 府中的侍卫约有百余人,编制虽隶属于胜捷军,但并不受胜捷军的节制。侍卫中的一部分是持长枪披坚甲的卫士,主要巡弋在太尉府的外围,比如府门c围墙各处等。与陆元甲一般的轻装侍卫则只配短刀,重点护卫在太尉日常公务和会客地方的周遭。 这一百余侍卫的负责人便是高统领,算是太尉童贯的侍卫长,几乎每次太尉出门都要随在身侧。 和陆元甲经常搭班的侍卫唤作夏宣德,在府里也干了四五年,原来是在西军当兵,后被太尉看中,这才选在身边做了侍卫。听夏宣德讲,府里的轻装侍卫各个都有些来头,不是太尉亲自选调的,便是关系亲近之人荐举过来的。 夏宣德刀箭功夫纯熟,尤其擅长弓弩,平时操练时,常与陆元甲切磋。陆元甲是热兵器时代的士兵,对弓弩则很陌生,好在有功夫底子在,臂力也足,上手倒也不慢。陆元甲也把自己擅长的一些贴身摔打功夫教给夏宣德,有来有往,互有收获,彼此便也都尽心尽力。 与宋朝战事频仍的西夏和辽国均发端于游牧,作战多以马军见长。宋朝地处中原,良种马源匮乏,汉人又不善骑术,采取的多是“以步制骑”的战术。步军对付马军最为有效的武器便是弓弩,弓弩上的功夫自然也就成了是军中最要紧的本领。 按照禁军士兵的标准,能开弓一石五斗,才可列为优等。以陆元甲的臂力试下来,若是能开一石五斗,至少也要有一百五六十斤的臂力。当然,弓箭也是熟能生巧的手艺,经常操练,自然就能拉开更大份量的弓。 除去单兵随身装备的弓箭之外,弩则是禁军中比弓箭更有杀伤力的武器,类似于后世步兵作战单元配备的机关枪或迫击炮。 其中,最为骇人的是床子弩和神臂弓,两者都不再依赖人力,而是凭机括发力,劲道威猛,力透金木。床子弩的结构较为笨重,主要用在城防或攻坚,需要多人配合才能发射,一次发射便可射出数箭,最强劲的射程可达到五百米。神臂弓相比床子弩则要轻巧许多,可单兵使用,射程也在二三百米之间。 与夏宣德关系日渐亲密,免不得利用一些轮值休息的时间出去吃酒。一开始还经常聊些奇闻轶事,后来话题则总是离不开西军。 这日,二人又到经常去的一个酒馆吃酒。 “听说太尉又要到西北去了,真想跟着一道去啊,几年没回西军了,真是想念啊!”几杯酒下肚,夏宣德话题又落在了西军身上。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不如咱们就一道去如何?”陆元甲答道。 夏宣德认真地看了陆元甲一眼。 “老弟,西北可不是儿戏,那里可是要流血死人的,不似东京这般的温柔乡。这么与你说罢,当年与我一道去西军从军的几十人中,现在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两人了。一人便是在下,那还得感谢太尉他老人家见我还算机灵,留在了身边,不然估计也早就把性命留在西北了。”夏宣德说罢,仰头喝尽一大杯酒。 “夏兄,那另外一人可还在西军么?”陆元甲问道。 夏宣德眨了眨眼睛,摇着头道:“是有一个,可那就根本不算是个人,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他太过剽悍,不是一般人能相比的。他能活下来,也算是正常,他要是还活不下来,那估计西军都得死光了!” 陆元甲一下子就对夏宣德所说之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忙说道:“夏兄便说来听听,让小弟也长长见识。” “说说便说说,你可别一会儿吃不下去酒。我们都是延安府的人,那厮年轻时候练过一些功夫,没从军之前就好与人逞强斗狠,外号叫做泼皮韩五。从军之后很快就小有名气。一次啊,是在当年西军攻取银州之时,银州城并不大,可是守城的党项人却很顽强,久攻不下,我们的士气就都有些低落。恰在此时,韩五却从天而降,如有神助,竟一个人杀上了城头,手起刀落砍了西夏主将,还把血淋淋的脑袋从城上扔了下来。我们当时都被惊得骇然,但却也士气大震,一鼓作气这才算占了银州城。” 夏宣德说到激昂处,免不得又是挽起了袖子,仿佛回到了血肉横飞的疆场。 饮了一杯酒,镇定了半晌,方又接着说道:“还有一次,我们奉命去一个唤作蒿平岭的地方解救被围困的宋军,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完成任务后便往回返。可是,韩五却觉得有点不过瘾,非要带着我们再杀回去,说那里应该还有‘大鱼’。韩五那厮不仅在战场上凶猛,在西军内部也是没多少人敢招惹,三言两语不和,就向你挥拳头。众军也就不好拗着他,便随着他又从小路杀了回去。当时也就二百多的马军,谁料想刚走到半路,竟遇上了赶过来增援的近千人的党项马军,我们就有心撤回去,可那韩五竟一马当先不顾一切的冲入了敌阵,见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冲了进去,党项人也是猝不及防,被冲得大溃。” 夏宣德又端起来酒杯一饮而尽,陆元甲刚想搭话,却见他摆了摆手。 “老弟,以为结束了吧?!嘿嘿,还没有!韩五一直盯着党项人中一个左突右杀伤我多人的将官。问抓过来的一个党项人,才得知那人竟是西夏驸马。韩五二话不说,单人独骑便冲了上去,‘咔嚓’一声,竟一刀砍下了西夏驸马的脑袋!也就在此时,四周党项人的好几把马刀也砍在了韩五的身上我们把他救下来时,他就如同血葫芦似的那回啊,韩五算是捡了条命啊!” 说到此处,夏宣德竟然有些不能自持,握着酒杯的手开始有些发抖。 两人都不再说话,又饮罢了几杯酒,夏宣德开始用酒杯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打拍子,少顷,便听到夏宣德沉声吟诵道: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你说的韩五可就是那位将军的姓名?”等夏宣德吟罢,陆元甲轻声问道。 “韩五是小名,他大名叫韩世忠。”夏宣德低哑着声音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官家要见你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陆元甲是做夜值,就是晚上站岗放哨,夜值更需要打起精神,会比白天辛苦很多。 从军当日,高统领便交代过,陆元甲每月饷银是四千文钱,也就是四贯,每日夜值再补贴十文钱。 陆元甲根据东京街头的物价大致估算了一下,一斗粗米约七十文钱上下,东京寻常馆子里的家常菜肴多在十几到二十文钱左右,茶馆里的普通茶水一文钱一碗,每日能有百余文收入也还算不错。没有养家的负担,军中又管吃管住,日子不仅宽绰,而且还会有些积攒。 虽然还只是个普通侍卫,收入竟比他这个八十八师上尉连长的薪水还要来得实惠些。抗战爆发后,法币贬值得非常厉害,师里不得不发一部分大洋来稳定军心,即便如此,要是家里吃饭的人口多,普通军官也很难周转得开。 生活上没了后顾之忧,对西征又充满了渴望,陆元甲干得格外卖力,每晚的夜值更是精神抖擞。 临近中秋,太尉府里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宋朝人似乎很喜欢过节,这是陆元甲的一个感受。初来乍道便正好遇上中元节,汴水上不计其数的璀璨河灯,岸上虔诚祈福的人群,或许是富庶和太平,让宋人才能持有尊严与信仰。 虽然后世也有此一说,但是,远没有东京城这般像样子,生活凄苦不堪,过节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陆元甲也醉心于这种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安静平和的岁月里习以为常的东西,到了兵荒马乱的日子就会变得弥足珍贵。 这日晚间,天空格外晴朗,还差一牙就得圆满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把府中的花木映照得树影婆娑,厅堂楼阁也裹上了一身银装。 夜色渐深,府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陆元甲正挎刀站在临近花厅的月亮门附近,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花厅之中缓步踱出,立于甬道之上,望着天穹,口中似念念有词。那身影陆元甲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太尉童贯。 太尉童贯身后还随着一人,陆元甲也是识得的,是唤作李先生的府中师爷。 这位李先生在太尉府中甚为神秘,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多场合露面,却是经常和太尉童贯一道下棋说事。 听夏宣德说,当年太尉奉旨出使辽国,回京时身边便多了这么一位李先生。 伫立良久之后,太尉童贯便朝着月亮门方向而来,李先生则沿着另外一条甬道,往他平日里居住的西北跨院而去。 过了这道月亮门便是内宅了,陆元甲知道太尉童贯是要去歇息了。 每日差不多都要忙到三更天,太尉童贯才会从月亮门走回内宅。那里,陆元甲没有进去过,里面从来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妻妾和子嗣的内宅,几无人语,更无欢笑。 官场之外的太尉童贯显得有些落寞和孤独,就像离开战场的刀枪,没了血与火的照耀,一下子便失去了光亮。 太尉童贯缓步走过月亮门,忽又收住了脚,转身低声问道:“是元甲么?” 陆元甲连忙插手施礼,躬身应道:“元甲参见太尉!” 侍卫操行是有严格规矩的,长官不主动问话,他们是绝对不能随便乱打招呼的。所以,太尉童贯每次从身边经过时,陆元甲都只能是泥塑木雕般地站着。 “到府中也有些时日了吧?”太尉童贯语气和缓地问道。 “回禀太尉,至今日正好二十日。”陆元甲回答道。 “是么?这一转眼竟是半月有余了。你明日随本官出去一趟,今日便早些歇息吧,去和高统领说一声,让他另外差人替你。”太尉童贯说罢,就又转身向月亮门深处走去。 目送太尉童贯进了内宅,陆元甲也没有去找高统领,他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而是继续值夜到天光大亮,待交班给夏宣德后,方才回到营房之中。 稍作洗漱,到伙房之中随便吃了点东西,心里惦记着太尉今日的安排,就急忙又回到营房之中,解去身上的武服,打算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刚有些混沌,就听见似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睁眼一看,却见高统领立在床前。 “你这陆元甲,太尉不是交待让你昨夜歇息么?你如何也不知会本将一声!赶紧起来收拾一下,马上要护卫太尉入宫!”高统领一脸的怨气,急急说道。 陆元甲连忙下床,躬身施礼解释道:“昨夜时辰太晚了,属下怕打扰了统领大人” “罢了,罢了,你赶紧收拾一下,速到前厅候着便是了。” 轿子在前面不紧不慢颤颤悠悠地走着,连同陆元甲在内的八名侍卫护卫在轿子四周,高统领则骑着高头骏马走在队伍前面。 陆元甲努力拔着胸脯,尽量显得器宇轩昂一些,这还是第一次护卫太尉上街,很想领略一下路人好奇艳羡的目光。 行人们虽然纷纷向道路两旁闪避,但却都是习以为常不乱不惊,甚至没有人往队伍里多瞅一眼。陆元甲有些失望,看来东京人都已经见惯了大场面。 过了两条街道,便上了御街,沿着御街向北又行了不到半里地,就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门前停了下来。宫门上方的金色门额上写着“东华门”三个大字。 轿夫落了轿,太尉童贯从轿中下来,一身紫色官袍,腰系革带,头戴方顶硬翅的幞头。 这是陆元甲第一次见到宋朝的官服。和戏台上绣着花里胡哨各色纹饰图案的袍子大相径庭,太尉童贯圆领大袖的紫色官袍上却是一色到底,素净庄重。青黑色幞头方正挺扩,上面既不饰珍珠亦不嵌美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和威严。 太尉童贯与迎上来的高统领低语了几句,便提起袍襟,向东华门走去。 宋朝的天气比不得民国,按理说,到了这个月份,像汴梁这一带地区早就应该凉爽起来了,可不知为何,入了秋的太阳却还这般毒辣,大早上的就烤得人有些难受,倒有几分更像是仲夏的温度。 八百年的时光荏苒,物转星移,或许当世中原地区的气温要比后世高出一些。 赶了一阵子路,陆元甲身上也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高统领带着队伍在东华门外一处背阴的地方落了脚,侍卫和轿夫们成群地坐下来歇息。扛着长枪的军士,也把长枪倚在墙上,摇动着身上的甲叶子扇风,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元甲,你老弟估计要交好运了!”高统领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旱烟袋,有滋有味地抽着。 陆元甲一愣,也不知他这是从何说起,也就没往心里去,胡乱应承道:“统领大人又取笑小人了!” 高统领嘴里吐出一股浓烟,笑咪咪地说道“你老弟别忘记请客便是了!” 日头越升越高,太尉童贯入宫差不多也得有半个多时辰了。一晚上没睡,陆元甲觉得一时疲乏得紧,便也靠着墙打起瞌睡来。 “请问哪位是高统领啊?”一个尖厉而高亢的声音突然响起,陆元甲打了一个激灵,从混沌中清醒了过来。 “公公,下官就是。” 高统领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一下子就站在了那位公公面前,笑容可掬地回话道。 “有个唤作陆元甲的可在此么?”公公问道。 “在,在,元甲还不过来!”高统领冲着陆元甲边挥手,边呼喝道。 陆元甲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向高统领和公公拱手施礼。公公净面无须,小眼细眉,与太尉童贯还真是有天壤之别。 公公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元甲,问道:“你就是陆元甲么?” 陆元甲觉得这个声音实在是有些刺耳,便微蹙着眉应道:“在下便是陆元甲。” “官家要见你,你这便随咱家进宫吧。”说罢,公公也不理会陆元甲,转身便走。 陆元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竟愣怔在了那里。 “我说你要交好运了吧,你还不信,快些去吧” 高统领在背后猛推了一把,陆元甲脚步踉跄地跟着公公往东华门方向走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禁门深掩人彷徨 刚入了东华门,陆元甲就看见一位身着红袍的中年人威风八面地站在前面,两队一身劲装的禁军列在两厢。 引陆元甲进来的公公忙不迭地快步走了过去,在那位中年人面前躬身施礼,轻声细语地说着。那中年人瞄了一眼陆元甲,微微点着头。 陆元甲见那中年人也是白面无须,便猜度他应该也是一位公公,而且还应该是位权势不小的公公。 几名禁军上前,先是没收了陆元甲身上的短刀,仔细搜了身,而后还验看了胜捷军的腰牌,留下了姓名和工作单位,这才放陆元甲继续往里走。 那位红袍的中年公公走在前面,陆元甲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过了承天门,有两个文官模样的人正候在那里,看见中年公公也是恭敬有加。二人自称是礼部的职官,把陆元甲领进了一个屋子,便开始讲授面见官家的礼仪。 口中念着一套说辞,跪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又跪下,直到折腾得周身大汗,陆元甲才被放了出来。 那位中年公公似乎觉察到陆元甲的局促不安,好言轻声安慰道:“咱家姓吴,童太尉正在官家那儿说话呢,你不必紧张,方才礼部人说的那套章程也未必都得照搬,你就随着咱家,看咱家的眼色就是了。” 陆元甲不由一阵感激,忙躬身施礼道:“多谢吴公公关心。” “不打紧的”吴公公笑着摆了摆手,略一沉吟又问道:“听太尉说,你是陆总船主的义子?” “正是。公公与我家义父相熟么?”陆元甲应道。 “这东京城里的哪个会不知道陆总船主啊?!”吴公公笑着道。 陆元甲已经习惯于别人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鼎章,乌船帮总船主的名头当真是响亮得紧,就连这宫里的内侍提及陆鼎章也都是一脸的敬畏。 初进太尉府时,陆元甲便被里面的亭台楼阁搞得眼花缭乱,今日进了皇宫才发觉是小巫见大巫了。 皇宫里没了太尉府中曲径通幽的明暗曲折,而是处处都体现出君权的威严和正大。大块青石铺就的御道宽敞笔直,或直通南北,或横贯东西,绝不拖泥带水。楼宇殿堂也不在造型上讨巧,均是四平八稳的坐北朝南,门庭高挑,轩窗敞亮,恢弘庄严,气势慑人。 经过银台门和宣佑门,沿着一条东西向的御道一直前行,陆元甲正兀自边看便想,吴公公突然伸手拦下了他。 “你在此候着,咱家进去禀报。” 陆元甲抬头一看,发现已经来在一处殿宇前面,高挂的匾额上写着“垂拱殿”三个大字,笔体如刀削斧剁一般,极为惹人眼目。 团长喜好写毛笔字,行军作战也经常随身带着笔墨纸砚,既便万一纸墨没得用了,就用毛笔蘸着水,随便找张平整的桌面也能笔走龙蛇。 近朱者赤,近墨者“迷”,这是团长总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虽是附会之语,说得却是有些道理。几个总在团长身边晃的营连长们也耳濡目染,虽然还不能泼墨挥毫,却也知道了些书法中的学问和门道。 陆元甲看着垂拱殿上的几个字出神,那应该是著名的“瘦金体”,手书者应该就是今日要接见自己的官家。 “王师傅,王师傅” 一个有些失魂落魄的高瘦年轻人正从垂拱殿疾步走出,吴公公一路小跑着随在后面,嘴来还不住地轻声唤道。 王师傅却不回头,埋头径直往前走,眼瞅着就要和陆元甲撞了个满怀。 陆元甲见那王师傅虽然面庞俊朗白净,却不知为何原本光洁的额头上挂着一块青黑,像是跌跤伤了一般。 忙往边上一闪身,笑着提醒王师傅道:“吴公公在唤你” 王师傅只是斜睨了一眼陆元甲,鼻中轻哼了一声,兀自扬长而起。 吴公公追到陆元甲身旁,见王师傅已经转过了银台门,便跺了跺脚,叹了口气,望着银台门的方向自语道:“当真是迷了心窍不成” 扭头看见一边的陆元甲,便又叹了口气道:“好好的良辰美景偏偏看不见,非要要画劳什子流民,真是可惜可叹” 陆元甲不明所以,也搭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陪着笑脸。 “官家心情不佳,你进去后言语可要当心些。”吴公公提醒道。 陆元甲躬身垂首,随着吴公公往垂拱殿里走,眼睛紧盯着着吴公公的脚后跟。 迈过一处高高的门槛,陆元甲便闻到一股异香扑鼻,精神不由为之一震。 “官家,陆元甲到了”吴公公在前面收住了脚,言语恭顺和缓地说道。 陆元甲连忙按照方才所学的礼仪,倒身下拜,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陆元甲忙活了半天,总算把学来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演示了一遍,心一直砰砰直跳,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兴奋。团长曾吹嘘说他曾见过末代皇帝溥仪,真实与否已是无从考证,而如今自己能得见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皇帝陛下。 等了半晌,四周仍是一片安静。陆元甲趴在地上,只能看到吴公公那件绿色袍子的下拜里的白色靴子底,又斜眼往左右瞄了两眼,只见地上乱扔着一卷长长的画轴,看起来竟有几分熟悉。 “童爱卿,这便是你说的陆壮士么?” 一个不抑不扬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如钟磬鸣于庙堂,陆元甲觉得整间屋子都随着共鸣起来,萦绕徘徊,久久不散。 少顷,陆元甲的左手边传来了太尉童贯熟悉的声音。 “回禀陛下,这个后生便是陆元甲。” “哦,让他平身吧。”官家说道。 吴公公连忙退了一步,弯腰伸手扯了扯陆元甲的肩头,低声道:“陛下让你起来了,快快谢恩” “谢陛下!”陆元甲忙不迭高声应道,低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陆元甲,那日在州桥之下夺船救人的可是你么?”官家问道。 “回禀陛下,正是小人。”陆元甲垂首答道。 “抬起头说话吧方才可曾在礼部演礼了?”官家的语气中似夹杂些不悦。 陆元甲不由得暗自心惊,不知自己是不是没做到位或是逾矩了,便更是不敢抬头,仍垂首站立着,思忖着该如何答对。 “回陛下,老奴领着陆壮士演过礼了。”没等陆元甲说话,吴公公便抢着答话道。 “都是些场面上的事情,朕看有些人礼数虽不差,其心怕是却险恶得紧。” 官家的话中竟凛然带着几分杀气,屋中又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陆元甲的心跳骤然加快,思忖着若是官家突下杀手,自己是慷慨赴死还是夺路而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御封承信郎 “陆壮士是哪里人士啊?” 沉寂了半晌,官家话锋一转突然又问道。 当真是圣意难猜,官家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搞得陆元甲就像荡秋千一般。 “回禀陛下,小人祖籍幽州,后又举家迁往往江宁,小人自小在江宁长大。”陆元甲答道。 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打扮成大宋朝的良民,这套话是陆元甲进来之前就想好的。绝对不能说自己祖籍辽国或是金国,小地方不能说,怕对不上号。能说得上的大城市虽然也没几个,但是多少都还知道一些,总归不至于张冠李戴。 见机行事,瞪着眼睛说瞎话,这也是特务连的基本功。他们经常深入敌后,随时都得准备几手,免得万一落到敌人手里后无计可施。 “哦,那因何迁往江宁啊?”官家果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问道。 “小人祖上不堪忍受契丹人,这才举家冒死逃出,辗转到了江宁。”陆元甲语带些许愤慨和痛苦,沉声地说道。 “看来你家祖上应是大宋朝的忠烈子民,如此说来,你能在汴水之上有此义举倒也是自然。”官家幽幽地说道。 “启禀陛下,那日陆元甲所救之人也非是旁人,乃是太学生陈东!”太尉童贯插话道。 “哦,那倒是巧得紧了,这一救还真是救得甚好!”官家语带快慰地说道。 听官家言语不似刚才那般的令人难以捉摸,陆元甲便缓缓抬起头。 只见屋中一张金黄色的软榻之上,浮云掠影般地端坐着一位神态幽然的红袍中年人,面如冠玉,细眉凤目,嘴角挂着一丝若隐若现深不可测的浅笑。 官家身上丝毫看不出帝王的整肃与豪迈,反倒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慵懒与飘逸。 “陛下,老奴把这劳什字画都收去烧了吧。” 一旁的吴公公说着,走过去就要卷起地上散乱的画轴,他想趁着官家情绪稍好之际,赶紧把这招祸的东西扔出去。 “且慢!”官家沉声道。 吴公公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陆壮士,你从江宁到汴梁做甚?”官家又问陆元甲道。 “小人是来投亲的。”陆元甲毫不迟疑地回话道,这也是准备好的答案。 “既然如此,你这一路之上可是见得不少市井民情么?”官家问道。 “小人赶路心切,都是走马观花而已。”陆元甲答道。 一旁的太尉童贯不由暗暗点头,心道这陆元甲倒是机灵得紧,话说得都是分寸得当进退有余,不过他还是替陆元甲捏了一把汗,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官家接下来的问话。 “将那幅画展开,让陆壮士看看。”官家语声不高但却不容丝毫置疑。 “老奴遵旨。” 吴公公答道,手却有些哆哆嗦嗦。 卷轴很长很宽,几乎与陆元甲在地下室见到那幅《千里江山图》相仿,怪不得陆元甲刚才就觉得有些眼熟。 随着吴公公的手缓缓展开,一幅触目惊心的图画便呈现在陆元甲面前。 起先只是几个衣衫褴褛的行人,而后慢慢变成一群,远处人头攒动,似有成百上千。老者都佝偻着身子,脸上布满凄苦的皱纹;瘦骨嶙峋的年轻人,手里端着残破的大碗,愣怔地看着远方;妇女发髻蓬乱,有几个还衣不遮体;孩子则又多是嚎啕恸哭的模样。路边的屋舍也是残垣断壁,几株干枯的大树下,两只瘦得吓人的恶狗正盯望着路人。远处的城池上旌旗有气无力地低垂着,隐约还能看到军士和刀枪。 饥饿不堪的人群逶迤不绝,不知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吴公公皱着眉,额头微微渗出了汗珠,面带苦涩地看着陆元甲,把画轴全部打开,“千里饿殍图”五个字映入了陆元甲的眼帘。 陆元甲一下子就想起了南京城陷落那晚江边的人群,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 “你这一路之上可见得此景否?” 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震得陆元甲耳朵嗡嗡作响。 太尉童贯紧皱的双眉脸色凝重地看着陆元甲自己,手里的笏板都攥出了汗。 “小人不曾见到此等景象。”陆元甲躬身垂首答道。 陆元甲还没机会出城,确实只见过东京城的繁华昌平,不曾在大宋朝看到过画中描绘的惨象。 “此话当真?”官家语气沉重地说道。 “小人不敢乱言,小人平日里见到的均是市井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倒是听祖辈们讲,那些年被契丹人欺凌才会有如此光景。”陆元甲斩钉截铁地答道。 “哈哈”官家突然大笑了起来。 吴公公悄悄拭了拭额头的汗水,长吁了一口气,道:“官家,老奴方才便说是王师傅胡言乱语的,官家莫要再被他言语所惑便是。” 太尉童贯也忙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官家的脸色舒展了许多,缓声道:“王希孟几年前曾为朕作《千里江山图》,将我大宋山河风物之壮丽奇诡融于尺寸之间,堪称旷世之作。朕对此亦是褒奖有加,便让他常侍奉左右。不想几年下来,画艺不见精进,却总是在朕面前不停地呱噪些什么民生离乱不堪其苦的胡言乱语。朕念他是算是个读书人,一忍再忍。不想今日竟拿来此副《千里饿殍图》,言语乖张,举止操切,端的是可恶之极。陆壮士居于民间,应最知实情,虚妄不得,听了方才所言,朕宽心了许多。” 太尉童贯见圣眷将起,忙不迭地锦上添花,躬身道:“启禀陛下,陆元甲不仅为人忠义,而且常思为国效命,现已在为臣属下从军。臣不日将赴西北督军,也思量想把陆元甲带往西北,让他杀敌立功,报效官家和朝廷。” “那再好不过了。朕常说与其夸夸其言不如亲身厉行。朕虽居于宫中,尚壮心不已,指望卿等有朝一日能平定西北c收复燕云!”官家语气激昂地朗声说道。 太尉童贯似也非常动情,兀自跪下身去,向着官家一边叩拜,一边说道:“臣等定不辜负官家冀望。” 陆元甲赶紧也扑下了身子,学着太尉童贯的样子,冲上磕头。心里却是波澜翻腾,时光穿梭,隔世邂逅,想不到刚才撞见的竟然就是王老先生手中那副画卷的画者王希孟。 “燕云之地,自古就多激情壮士。今日听闻陆爱卿之事,方知此话不谬矣。朕念你舍身救人于前,忘我报国于后,便封你为承信郎,待日后领了军功再行封赏!”官家语带快意地沉声说道。 “陆大人,还不赶快谢陛下隆恩!”吴公公在一旁轻声说道。 陆元甲心里也是一片空灵,不料想自己懵懵懂懂竟当上了大宋朝的官。 “谢陛下隆恩!” 陆元甲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脑袋嗡嗡直响,猛然响起了王希孟额头上的那块青黑,还有他的那张脸孔,眉眼间竟然与南京城中的王老先生不知哪里有几分神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禁军年考 陆元甲被御封为承信郎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太尉府,尽管这还只是个芝麻粒儿般未入品的小官,在见惯了达官显贵的太尉府众人面前还算不得份量,但是,由于是官家金口御封,含金量自然就有些不同凡响。阖府上下人等见到陆元甲都要拱手相贺,就像他中了状元一般。 太尉童贯起初也只是想做个顺水人情,毕竟与陆鼎章交情非比一般,眼下又是有求于乌船帮之际,却没想到陆元甲竟意外得到圣眷垂青,被御封为承信郎。虽然有机缘巧合的因素,但是陆元甲的沉着老练,还是给太尉童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王希孟被官家怒责的时候,太尉童贯就在一旁,他也是很少见到官家如此大动肝火,若不是对王希孟的画技还有些留恋不舍,换个旁人,一百个脑袋估计都被砍光了。 陆元甲的答对不卑不亢,言之成理,不仅没让官家迁怒于自己,还峰回路转,让官家由怒转喜,这确实不是一般的后生所能做到的了。莫说是后生,就是城府一般的官员,看见官家盛怒难平,都有可能乱了方寸。 又过了两日,陆元甲便被擢升为太尉府副侍卫统领,位置仅在高统领之下。穿上了与高统领的一模一样的武服,还搬出来了侍卫营房,有了自己独立的一间屋子,本来一直说要办的招刺也不再提了。 在宋朝,入伍新兵是要在身上显眼处刺上部队番号的。陆元甲觉得这实在是有点野蛮,不像宋朝这个开化文明的社会所为。自己虽然不算什么美男子,但是也不想身上被刺个乱七八糟的,于是就一直找各种理由搪塞着。 太尉府里毕竟不同于军营,管事的一个胜捷军副将催了几次无果,后来也就懒得再催了,只是告诉陆元甲要是招刺不办的话就别想拿到俸钱。如今封了承信郎便好了,军官是不必招刺的。 看着尺寸军功皆无的陆元甲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封赏和升迁,也难免让一些有军功的官兵在心里面暗自生出些怨气。 高统领唤作高光汉,也是有军功在身的西军旧部,跟随太尉多年,也就做到了个保义郎,也就比陆元甲的承信郎高出两级。陆元甲值班站岗还没月余,就被御封了承信郎,高统领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 前几天手下的普通侍卫,转眼便成了自己的副手,而且似乎还深得太尉的赏识,高统领不免对自己的位子有了些担忧。 后来又听说,官家之所以要御封陆元甲,是因为陆元甲放着东京安稳的侍卫不干,要去西军报效国家,高统领这才稍稍安了心,对陆元甲的怨气也减了几分。 夏宣德听说前两日还和自己在小酒馆里喝酒的陆元甲竟被御封了承信郎,差点惊得吐了血。这年头还真是英雄难当官好做,便是那泼皮韩五,也是砍了西夏驸马后,差点丢了半条性命,朝廷才勉勉强封了承信郎。 陆元甲也有自己的自知之明,尽管这个承信郎和八十八师上尉连长差不多大,手下也就管个百十号人,但那个上尉是自己在枪林弹雨之中换来的,而这个承信郎也实在是来得有些便宜。 想明白了这层道理,陆元甲便把副统领忘在了脑后,看见高统领还和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和侍卫们也还是一样的称兄道弟,照样还是经常站岗放哨。隔三差五的,也还同夏宣德一起到小酒馆喝喝酒。 宋朝军队以禁军最为强悍,朝廷对禁军一向极为重视,待遇和装备都好过厢军不少。当然,对禁军的要求也是相对比较严格的,隔段时间便要在禁军之中进行考核,不合格的官兵则要被调至厢军,或者直接被解除军籍。 府里的侍卫虽隶属禁军中的胜捷军,但由于侍卫们岗位特殊,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作战部队,所以,每年的考核一般也都是走走样子而已。 看到营房里张贴的枢密院和兵部连署的年考文牒,侍卫们也都没往心里去,都琢磨着中秋节要去哪里找乐子。侍卫之中也是良莠不齐,有些人的功夫纯属是花拳绣腿,可是论起吃喝玩乐却是头头是道。 吃罢午饭,日头正好,不当值的侍卫们便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晒太阳扯浑话。 “范大头,有些日子没听你说起录事巷的荤事了,莫不是近日又被范老爷打了拐杖?!” 身材肥硕头大如斗,被众人唤作范大头的侍卫,脸涨得通红,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道:“莫要总是揪着爷爷的辫子,不瞒你们说,爷爷现在早不去录事巷了,都是些粗香俗粉,近日教坊里出了个新人儿,就是早几年在甜水巷开染房李老鬼的女儿,歌子唱得好便罢了,模样却又生的天仙似的” 一脸怅惘地望着远方的天空,范大头神思似乎都已经出了窍。 “说得热闹,哪日领我等也去见识一番如何?”侍卫们七嘴八舌地凑趣道。 范大头收回目光,鄙夷地扫视了一眼众侍卫,撇嘴道:“尔等这副穷酸破烂像,那李仙儿正眼都不得瞧,还是去录事巷耍得畅快些” 众侍卫听了范大头的挖苦,心里掂量着自己的身家,就也都泄了气。如果真如范大头所言,那李仙儿的裙下定是围满了东京城的公子王孙,他们这些做大头兵的确实是不应心存妄想。 范大头大名唤作范正德,是已故前朝宰相范仲淹的亲侄孙,自小便在范相公府中抚养,门庭显贵自是无人可比。只可惜,范正德当属范文正公家门中的另类,文武皆废,终日游走于酒肆花楼。范老爷也是托了太尉童贯,才把范正德送进胜捷军,作了侍卫。 军中总是比不得民间自由,范正德也算是收敛了些时日,前些日就又把持不住,偷着溜了出去,跑到录事巷滋事,被开封府的人拿下后送还了胜捷军。 太尉童贯只好延请来范老爷,看如何处置。刚强的范家老爷气得白胡子撅起老高,当众把范正德劈头盖脸一顿好揍,还打折了御赐的拐杖,惊得太尉童贯也不得不出手拦阻。 见事已至此,太尉尉童贯也就不好再追究不放,只能把范正德继续留在军中当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范大头滋事 听侍卫传话说高统领召见,陆元甲放下手中的弓箭,收拾了一下,便匆匆往高统领这厢走。 经过侍卫营房的廊下时,正听到范大头绘声绘色地说着李仙儿,心中不由一阵好笑。漂亮女人永远都是军营里最吸引人的话题,可惜不能望梅止渴,反而说得越多心中越是焦灼。 高光汉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太阳地里懒洋洋的侍卫们,听着隐约传来的范大头说的那些浑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年的年考突生变故,因西北战事临近,为整肃军纪,太尉传下严令,侍卫们必须严格按照禁军标准进行年考,不达标者将被淘汰。 “元甲,太尉既然吩咐下来了,咱们就得照办。侍卫的情况你也知道,都不是省油的灯,淘汰谁都少不得麻烦。”高统领狠狠地嘬着牙花子,对刚刚进门的陆元甲说道。 陆元甲自然明白高统领的难处,侍卫不比寻常士卒,几乎没有招募来的平头百姓,非是西军老兵,便是托着太尉的关系。前者还好,久经战阵,年考也不在话下;后者却是良莠不齐,高统领平日又疏于管束,训练更不严苛,马步功夫便稀松得一塌糊涂。比如范大头,别看平素趾高气扬的,若真是上了演武场,那就是废物一般。 “属下的想法是越是难办我等就越得按照规矩办,太尉有了将令,军法如山,任何人都概莫能外。”陆元甲答道。 高统领本还想搞些手脚,听了陆元甲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思忖半晌,一拍大腿道:“也只能如此了,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溜溜,咱们一碗水端平,谁也莫要偷奸耍滑,就按你说的办!” 侍卫们按部就班地参加了年考,年考有三项,一是马功,一是步功,一是弓箭,考官可以任选一项查考。 兵部派来的考官也知道太尉府的侍卫们都不好惹,便揣测着各个侍卫的擅长,因人制宜,并不与侍卫们为难。 轮到范正德时,考官见范正德生的高大威武,便让范正德上马操演几式马槊。 马槊是当世马军最尖端的常用武器,形制类似枪矛,却有更长更锋利的槊锋,槊锋上带有枪刺和八棱槊刃,槊杆是用韧性极好的木材制成细蔑后再胶合而成,与神臂弓的弓身相似,具有极好的强度和韧性。与单纯以枪刺制敌的木杆枪矛相比,马槊可完成捅刺c挑剐c削砍等诸多战术动作,具有更大的杀伤力和穿透力。 这也是陆元甲自来到宋朝后,见到的最为骇人的杀人利器之一。 范正德似是对马槊毫无兴致,竟然稀里糊涂地从兵器架上抓了柄陌刀就要上马,吓得高光汉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出手拦住了范正德。 也怪不得高光汉大惊小怪。陌刀本是步军对付马军的杀手锏,四尺作柄,三尺为刃,力士有陌刀在手,碎马卒如齑粉。 高统领实在是担心范正德胡乱用陌刀砍了马匹,那匹重金买来的青海马,估计比范正德本人还要值些银子。 范正德提着马槊上了那匹青海马,若是仅仅摆个造型估计还能蒙混过关,可惜,问题还是出在了青海马身上。 良种战马一旦上了上了战场便有了血性和激情,青海马像是知道今天演武的重要性,奔跑腾挪都是异常地矫捷,只是,它不知道今天要接受考验的不是它,而是背上的那个胖子。 范正德笨拙地舞着马槊,还没等拉来架势,就从高高跃起的青海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年考的结果张榜公布,范正德毫无悬念地高挂榜尾,请示太尉之后,范正德将被调至厢军。 侍卫们本来都以为熬过了年考,可以长出一口气了,谁也未料到竟还是出了岔子。 范正德看了榜单和调令之后,忽就犯了浑,这次竟然从兵器架上准确而义无反顾地抄起一柄马槊,立于营房的院中,对高统领破口大骂。 “高光汉,就知道你平日里看爷爷不顺眼,想给爷爷好看,看爷爷今日不一枪挑了你!”范大头把马槊挥舞的虎虎生风,好像身手精进了许多。 高统领是上过战场的人,脾气更是火爆,听范大头竟敢在太尉府里犯浑,就抄起短刀要冲过去。 陆元甲眼看要出事,一把拦住了高统领。 “统领大人,稍安勿躁,待属下去和他理论一二。” 拦下高统领,陆元甲分开看热闹的众人,来到范大头面前。 “范正德,你可知这是哪里?”陆元甲沉声问道。 “姓陆的,爷爷敬重你,不想寻你的晦气。高广汉那厮平日里吃喝嫖赌收黑钱,什么坏事不干?!凭什么考爷爷!你让在一旁,爷爷一定要挑了这厮!”范大头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要是不答应呢?!”陆元甲声音冷了起来。 “我,我,爷爷便连你也一并挑了”范大头气急败坏地嘶吼着,胡乱地晃动着手里的马槊,槊刃上的寒光晃得陆元甲有些睁不开眼。 “既然如此,你便来吧。”陆元甲沉声说道,竟往前迈了一步。 范大头有些猝不及防,被陆元甲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陆元甲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大头,缓缓地又往前进了一步,马槊那锋利的槊尖几乎就要抵近了胸口。 “你别再往前走了,再走爷爷真就不客气了” 范正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方才聚在四周看热闹的侍卫听到范正德数落高统领的时候,竟然还有几个笑出了声。这会儿,看见范大头手里的马槊明晃晃地指着陆元甲的胸口,也觉得事态严重,便从四周向范大头围了上来。 “范正德,赶快放下马槊!”侍卫们怒喝道。 夏宣德站在最前面,手里提着一杆长枪,就要冲过去。 陆元甲缓缓向四下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不要往前上。 “正德兄弟,军令如山,你还是从命吧,今天的事情我们便当没发生过。”陆元甲语气稍缓,步子却没有停,槊尖堪堪已经触到了胸膛。 马槊长有丈二,手上寸许之间的递送便可要了陆元甲的性命。范正德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又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陆元甲毫不犹豫又往前进了一步。 如同皑皑白雪之间突地冒出一股赤流,陆元甲胸口涌出的血瞬间便染红了锃亮的槊尖,一丝血还在沿着锋利的槊刃往下淌。 雪亮与血红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刺眼,范正德忽然崩溃一般地扔下了手中的马槊,“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大人,我不是想呜呜” 范正德撕心裂肺般地叫喊着,手捂着脸,竟恸哭了起来。 范正德年考滋事伤人一事可大可小,若是说得严重了,那便是武备军纪废弛过甚,如此,枢密院和兵部就都得牵涉进去,而轻描淡写地说成士卒莽撞失手,也能掩人耳目蒙混过关。 毕竟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范老爷也是几次三番往来太尉府,还屈尊给陆元甲送来了二百贯钱,再三感激陆元甲挺身而出才没让范正德闯出大祸。陆元甲推脱不收,还是太尉童贯发话,才不得不收下。 最终,范正德被打了二十军棍,革了军籍,被范老爷领回了府。高统领却因治军无方,被罚俸半年。陆元甲则因临危处置得力,奖钱二十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梦溪笔谈 马槊只是在陆元甲胸口刺破了些皮肉,血虽然留了不少,伤口却并无大碍。太尉童贯却是十分体恤,特别传下话让陆元甲休息几日。 从军之后,陆元甲便住在太尉府里的营房中,只是偶尔有了空暇,方才回府探望一下陆鼎章夫妇和陆彩衣。陆鼎章本应早就跟随乌船帮下江南,不料却沾染了风寒,卧床多日不起。 陆元甲心中时常挂念陆鼎章的病情,趁着因伤休假,便住回了陆府。说来也巧,陆元甲住不几日,陆鼎章的病情便大为好转。府里的吃食远比军营要好,陆元甲恢复得也很快,伤口已然结痂。 “你们两个伤病之人倒是互相体贴得紧,比着看谁吃得多似的” 陆鼎章和陆元甲各自狼吞虎咽般地吃下一大碗羊肉粥,又不约而同地把碗递给了陆彩衣,眼神分明都是在说再来一碗。陆彩衣心里高兴,嘴上却笑着打趣道。 “这羊肉最是补气,多吃些好。彩衣,你快快再盛来两碗便是,哪来的如此多的啰嗦话。”坐在一旁的老夫人笑着嗔怪道。 “娘亲最是偏心了,为煮这羊肉粥,女儿今日天不亮便起来了,娘亲也不问问女儿是否吃上过一口半口的?”陆彩衣撅着嘴嘟囔道。 “哈哈,老夫是说这羊肉粥如此美味可口,原来是宝贝女儿做得啊,老夫还要再吃上两碗才是!”陆鼎章笑着说道。 陆彩衣一脸的喜气和骄傲,俏皮地瞟了一眼兀自在那里憨笑的陆元甲,问道:“你呢?” “我?也觉得甚是美味,也想再来上两大碗。”陆元甲一本正经地说道。 几人正说笑间,陆顺脚步匆匆走了进来,伏在陆鼎章耳边低语了几句。陆鼎章收敛起了笑容,起身便随着陆顺向外面走。 “爹,如何说走就走,羊肉粥也不喝了么?”陆彩衣正说得兴起,见陆鼎章要走便有些不高兴,挡在陆鼎章身前,问道。 “哦,晚上再喝也不迟,你十三叔来了”陆鼎章轻拍着陆彩衣的肩膀,缓声说道。 “真的吗?那我也去见一下十三叔,他上次给我送过来的两只剔红的漆盒子甚是精美,前日延庆公主过来还要去一只呢!” 陆彩衣说着,便丢下两只空碗和陆元甲,兴高采烈地随着陆鼎章出了屋子。 “这丫头总是没个静气来的是老爷在江南的一个朋友,家里有个漆园,也做些漆器生意的。”老夫人看着陆彩衣的背影,摇了摇头,笑着对陆元甲说道。 陆府之中往来的江南客人很多,这个十三叔陆元甲也听陆彩衣提过几次,却没机会得见。 回到自己的房间,陆元甲觉得有些百无聊赖,陆鼎章病情大好,自己的伤口也愈合得不错,打算过了明日,便早些回太尉府中去。 好久没有到汴梁街上走动了,官家陆顺上次说过的书坊也还一直挂在心上,陆元甲往怀里揣了些钱,便一个人悄悄流出了陆府。他早就打听过了,大相国寺周遭的书坊最多。 大相国寺是东京城中最出名的佛家寺院,最是庄严肃穆,进进出出的的善男信女无不都是一脸的虔诚恭敬。 可是,也就如同信徒们心中斩不断的凡世尘缘,寺院周边的街巷却是店铺林立,商贾往来络绎不绝,热闹得不像与佛门净地就在咫尺之遥。 荣六郎家书坊开在大相国寺的东门大街上,是附近最为宽敞的一间门面,占地足足有五六丈见方。 进得店来,拂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浓厚的油墨气息,似乎一下子就湮没了门外的烦嚣,心中陡然生出几分静气。 紧临门口的架子显眼处摆放着最新几期的《朝报》。 《朝报》很像民国《中央日报》,虽然内容还有那般五花八门的丰富,却是官府向民间发布官家日常活动和官员升降任免的公开渠道。这种《朝报》在东京几家官府指定的书坊都有售卖。 陆元甲之前在侍卫们手里拿来看过几次,很是惊诧于宋朝官府的开明。自己被御封为承信郎的消息也在其中一期看到过,当然,承信郎的官职过于渺小,是没资格放在官员升降任免信息中,而是在官家的日常活动中有所提及。 让老百姓知道官府活动是件好事,但陆元甲也觉得《朝报》刊出的信息过于繁杂,又没有严谨负责的审定衙门,难免不会泄露秘密。这在后世也是有案可查的,听陈疤瘌说,鬼子的特高课就有人专门人员研究中国的报纸。 屋中一角几个工匠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几幅活字版,几大摞印满新鲜圆润的黑体字还没来得及装订的书页整齐地码放在一边。 店中摆放的书籍很多,陆元甲有些目不暇接。看到八百年前的宋书比看到八百年前的宋人更让他心惊,这满屋的书册还能在八百年后的民国找到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了。 人是一种生命,看似短暂,却可以血脉相承,八百年后仍是一个脑袋两支胳膊两条腿,大同小异;书则如同日月星辰,看似永恒,却几乎无法见到两次完全一样的天空,失落一本书便很可能失落一节文明。 一本厚实的《梦溪笔谈》放在最显眼处,还没看,陆元甲便生出了几分敬仰。书是沈括所著,要是没重名的话,和《九域守令图》的著者应该是同一个人。 翻看了几页条目,林林总总共有三十卷的内容,天文地理,官场家常,器用杂务,几乎无一不包,都是些陆元甲甚为关心的当世之事。 虽然看起来有些费劲,但陆元甲囫囵吞枣也能读懂个七七八八。毕竟上过几年私塾,家乡还没流行新文化,学的也都还是一些经史子集。 正读得入神,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从身侧伸过来,缓缓拿起了另外一本《梦溪笔谈》。 陆元甲扭脸一看,只见面如冠玉的一张脸上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神秘微笑,正也看着自己。这张脸似曾相识,陆元甲觉得应该似曾在哪里见过。 “此书乃元丰龙图阁学士沈括所著,书中涉猎极广,堪称我朝‘奇书’。” 那人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陆元甲娓娓道来。 陆元甲见他不过将近二十来岁的年龄,却生就得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又听他话语亲切温暖,不免心生好感。 “公子读过此书?”陆元甲问道。 “算作是读过吧,博闻强记之功比不得沈公,若是要通透了,便还得再读上几遍才是。只可惜,家中的此书不知被哪个拿了去,一时倒是寻不到了。”那青年公子彬彬有礼地答道 “在下也觉得此书不错,正思忖着要不要买一册,听了公子之言,那自然就要买上一册了。”陆元甲笑着说道。 那青年公子微微点头,似有些不舍地又把手里的书放在了架子上,看样子是打算走开。 “公子不是说书找不到了么,那何不再买上一册?”陆元甲道。 那青年公子略显尴尬,拢了拢袖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出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铜钱” 陆元甲估计眼前的公子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有这种人上街才会忘了带钱,或者说根本不用带钱。 “你我能在书坊之中因此书相识,便是有缘,在下冒昧送公子一册便是,权当是以书会友了。”陆元甲说道。 “那如何使得”青年公子有些不好意思,推诿道。 陆元甲招呼书坊的伙计取了两套书,又付了钱,然后,将其中一套递到青年公子手中。 那公子刚想要再客气一番,却见书坊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位净面无须的中年人领着两个身形健硕的汉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少爷世无双 陆元甲估计眼前的公子必是大富大贵之人,只有这种人上街才会忘了带钱,或者说根本不用带钱。 “你我能在书坊之中因此书相识,便是有缘,在下冒昧送公子一册便是,权当是以书会友了。”陆元甲说道。 “那如何使得”青年公子有些不好意思,推诿道。 陆元甲招呼书坊的伙计取了两套书,又付了钱,然后,将其中一套递到青年公子手中。 那公子刚想要再客气一番,却见书坊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位净面无须的中年人领着两个身形健硕的汉子,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吴公公”陆元甲看见净面无须的中年人,差一点便脱口叫道。 吴公公的眼神只是在陆元甲身上一扫而过,却向着身边的青年公子躬身施礼道:“大少爷,出来也不招呼一声,让老奴好生担心” 大少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有些不耐烦地冷冷说道:“你们暂先到前面候着吧,不要总是这般大惊小怪的。” 吴公公脸上有些许尴尬,却丝毫没有退下去的意思。 “大少爷还是随老奴回去吧,不然老爷又要”吴公公低语道。 “本宫让你们先出去!” 大少爷忽然气急败坏地大声斥责起来,而且还自称为本宫。 书坊中的客人纷纷放下了手里的书,三三俩俩地溜出了书坊,屋角的几位书工也默默地把头埋在纸张堆里。 “那老奴在门口候着,大少爷慢慢看就是了。”吴公公有些气馁,躬身道。 大少爷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们随身带着银两了么,这位公子帮我付了书钱。” 青年公子朝陆元甲一笑,对吴公公说道。 “哦,这不是陆大人么” 吴公公像是刚刚才看到陆元甲,笑容可掬地和陆元甲打起了招呼。 “你们相识?”大少爷好奇地问道。 “老奴有缘曾与陆大人见过一面。”吴公公答道。 “陆大人?兄台是哪个衙门的?”大少爷问陆元甲道。 “在下在胜捷军当差。”陆元甲答道。 “胜捷军?禁军之中也有读书之人么?”大少爷似有些不信,眼神里夹杂着疑惑。 陆元甲对大宋武官地位的尴尬也是略知一些。太祖本是前朝的武官,以兵权才得以黄袍加身,治他人之道,勿施于己身,重文抑武便成了宋朝官场制度的核心,即便像太尉童贯这般的军中首脑竟然也都在文官序列。 大环境不好,武官自己也不争气,战场上乏善可陈,文化素质也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尚能在官家面前答对的都已是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已。 陆元甲这还是第一次当面被人毫不客气地鄙视,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大少爷才好。 见陆元甲的神情尴尬,大少爷也觉得言语有些不周,便解释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吴公公陪着笑脸,凑到大少爷身侧低语道:“大少爷,官家在垂拱殿封的承信郎便是这位” 听了吴公公所言,大少爷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陆元甲,不无惊愕地问道“哦?兄台便是救了陈太学的陆元甲么?” 世界真小,想不到大少爷也认识陈东。 陆元甲点了点头。 大少爷热络地伸出手,扯住了陆元甲的胳膊,满脸都是亲近之情,高兴地说道:“在下听陈太学提起过兄台,不想今日能在此幸会,还蒙兄台赠书,当真是惊喜得紧。” 陆元甲被大少爷扯得一咧嘴,胸上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痛。 “兄台身子可有不适?” 大少爷倒是细致入微,把陆元甲的痛苦表情也看在了眼里。 “不妨事的,前些日子受了些小伤。”陆元甲遮掩道。 “可是那范家公子胡闹所伤的?”吴公公轻声细语地问道,可在陆元甲听来却有些阴恻恻的味道。 这件事本隐藏的极好,却不知是如何让深宫里的吴公公知道的,陆元甲后背有些冒汗。 “是在下不小心伤到的,无关别人的事。”陆元甲答道。 吴公公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讳莫如深地一笑,转脸对大少爷道:“大少爷,能遇见陆大人也算不虚此行,莫如就此便回去吧。” 大少爷的心绪像是好了许多,没再斥责吴公公,而是冲着陆元甲一拱手,笑着道:“在下家中事体繁多,没得那份自由,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公子慢走,后会有期。”陆元甲回礼道。 眼看着大少爷与吴公公几人一道出了门,手里拿着那册《梦溪笔谈》,陆元甲犹自愣愣地站在原地。 背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陆元甲扭身一看,只见一位身着长衫面相儒雅的年轻公子正微笑着望着自己。 那个方才接待陆元甲的书坊伙计站在年轻公子身旁,冲着陆元甲微微躬身道:“公子请了,这位便是本书坊的掌柜” “在下沈荣,见过陆大人!”年轻公子打断了伙计的话,拱手道。 听这书坊掌柜指名道姓地称呼自己,陆元甲估计方才的说话都已经被听了去,便施然一笑,拱手道:“见过沈掌柜,陆某叨扰了。” “陆大人登门是看得起小店,哪里来的叨扰二字,小店之中可有陆大人看得上的书册?”沈掌柜说道。 陆元甲扬了扬手里的《梦溪笔谈》,道:“此书便不错。” 沈掌柜看着陆元甲手里的书册,道:“陆大人果然是慧眼识珠,论起杂学笔记,此书倒还真是小店里的宝贝。不瞒陆大人,这周遭书坊之中,也只有小店可刊印此书。” “这却是为何?”陆元甲不解地问道。 管家陆顺曾给陆元甲讲起过东京书坊的一些事情。 宋朝文化昌盛,书籍印刷和流通量极大,朝廷由国子监专司印务,一些重要的经史子集都是由国子监刊印出版。除了国子监,各州府县衙门也会根据辖地需要刊印部分书籍。 在各官方印刷之外,民间私人书坊也是重要的印刷出版之所,仅在东京汴梁就有十余家这样的书坊。私人书坊以谋利为先,其所刊印的书籍也必是大众所喜闻乐见的畅销书。 “只因小店与此书著者有些渊源罢了。”沈荣说道。 陆元甲望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书坊掌柜,见他儒雅之中却又不失英武,丝毫没有一般生意人身上的金银之气,心念不觉一动,忙问道:“沈掌柜莫不是沈公后人?” “哈哈陆大人当真是慧眼如炬,不错,在下便是沈括之孙。” 沈荣仰头大笑着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书坊藏锦绣 出了书坊的后门,便入了一座宅子。 宅子虽不算大,一道一门,一屋一舍,都看得出颇费匠心,既精致讲究却也不显奢华。 陆元甲随着沈荣来在一处书斋门前,门楣的匾额上书写着“梦溪园”三个苍劲的大字。 “祖上晚年归隐润州,所居之所便作‘梦溪园’。此处为移花接木之所,权且寄托缅怀之思罢了。”沈荣抬头望着匾额,脸有悲戚地说道。 陆元甲对于沈括并不了解,只是听方才那位大少爷说曾出任龙图阁大学士,这应该是很大的官了,广被后世传颂的包青天就也被称作包龙图。 “既为沈龙图后人,沈掌柜缘何不入仕途,反倒是在此与墨香为伴?”陆元甲问道。 沈荣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轻轻推开书斋的门,请陆元甲一道走了进去。 正对着书斋门,挂着一张画像,上面一位周身官服的老人正不苟言笑地看着书斋里的陆元甲。 沈荣走到画像下的条案前,焚了三炷香,颔首静思。少顷,对陆元甲道:“这便是在下祖上的画像。” 陆元甲冲着画像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道:“晚辈陆元甲拜见沈公。” “祖上在仁宗朝便取了功名,在神宗朝曾官居三司使,掌控朝廷财政之权,是有‘计相’之尊。其后,出任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为朝廷戍卫西北,抵御党项,因军功擢升为龙图阁大学士,是年,祖上已愈五旬。元丰五年,因主将无谋,西军在永乐城大败,折兵将万余,祖上身为副将亦被朝廷严责,贬职安置随州。元丰八年,逢哲宗朝大赦,祖上才得以回归江南。从此,便倦于仕途,专心于学问,历经数载,方成此《梦溪笔谈》。” 香氛缭绕之中,陆元甲听着沈荣娓娓道来,顿觉手里的书沉重起来。 万万没想到著书的沈公也曾征战西北,因功而荣,因败而辱。想来沈公也必有宠辱不惊的心性,才能久历宦海风波之后,还能平心静气地写成如此厚实的著作。 “以诗书传世可万代,以刀剑传世必杀身。在下开此书坊求的便是个太平安生。陆大人,如此可算答复方才的问话?”沈荣说道。 “陆某已知沈掌柜的心志。方才问得唐突,沈掌柜莫怪才是。”陆元甲答道。 沈荣笑着摆了摆手,引着陆元甲落座,又招呼伙计过来献茶。 “陆大人与方才那几人可熟识?”沈荣慢慢呷了口茶,问道。 “其中一人倒是见过,其余则不识。”陆元甲据实答道。 “哦,陆大人不认得那位年轻公子么?”沈荣又问道。 陆元甲摇摇头。 “他便是当今的东宫太子殿下。”沈荣轻声道。 陆元甲含着的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自己方才是在花钱给太子买书,这真是有些过于荒诞了。 沈荣见陆元甲一脸的错愕,就又微笑道:“太子也是随了官家,喜欢乔装出来厮混,不过太子性情上好,多流连在书坊古玩铺一类的所在,不似官家” 刚说了一半,沈荣却打住了话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陆大人与吴公公曾见过?”沈荣又问道。 陆元甲隐约觉察到沈荣是对刚才那几个人更感兴趣,而不是自己,心中便没来由地升起一丝警觉。这种警觉还是他来到宋朝以后第一次出现,是一种有些久违了的职业感觉。 “沈掌柜也识得吴公公么?”陆元甲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沈荣似乎没料到陆元甲会突然发问,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复。 奉茶的伙计却是机灵得紧,插话道:“掌柜的,吴公公是来买过书的” “哦,是了,是了,吴公公偶尔过来走动,便相识了。”沈荣镇定自若地说道,方才那一丝的慌乱转瞬便已是无影无踪。 陆元甲斜睨了一眼一直没太在意的小伙计,却见他眉眼间灵气闪现,太阳穴也高高鼓起。以陆元甲的经验判断,小伙计必是有些功夫在身。 看到陆元甲射过来的眼神,小伙计忙藏起了头。 “陆某与沈掌柜差不多,与吴公公也是偶遇一次而已。”陆元甲附和道。 沈荣眉毛一扬,拱手道:“那还真是巧得紧。今日陆大人初次登门,便让小店有如此非常之际遇,看来小店与陆大人必是有缘。以后陆大人若是闲在了,还望多过来走动走动才是。” 陆元甲一笑,豁然道:“那是自然。方才与太子殿下是以书会友,与沈掌柜何尝不是啊?” “陆大人所言甚是。如来日陆大人当真与太子殿下呼朋论友了,可莫要忘了在下这个居中之人才是啊!”沈荣笑着说道。 秋日午后的汴梁城宁静而耀眼,正午的喧嚣终于销声匿迹,街道上行走的人群都是一脸的闲适安详。载着沉甸甸的米袋子和酒缸的手推车穿梭而过,轮子结结实实地压过石板路,声音却轻飘飘的。 掩映在大相国寺两座钟楼之间的层层林木已是半染金黄,像一道黄绿杂陈的的丝带,沿着宽宽的御街一路悄无声息地铺陈开去,直到被高耸的宣德门前的宫墙拦下,瞬间变成绛红,又沿着宫墙向左右席卷而去,将皇城团团包围起来。 陆元甲一个人坐在御街旁的石墩上,任由秋日的阳光在身上流淌,痴痴地看着街道上的光影变幻,还有光影之中行走的人与车马。他就像是个世外的旁观者,能洞悉这里此刻的一切,也知道这里一切的下一刻。 忽然有一群人从宣德门里奔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都背着各式的包裹。一个青衣短发的少女跑在前面,似乎呼喊着什么,可是陆元甲却听不到。 太阳隐去,街上的光影瞬间暗淡下来,耀眼的色彩不见了,天地一片灰黑。 方才还觉得一切尽在把握,此刻却开始心慌气短,想站起来,却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和刺痛。 “公子,公子天凉了,莫要在此瞌睡了,当心身子骨” 带着浓重的口音的声音逐渐清晰,陆元甲身子便猛然一震。睁眼向左右看了看,一切如是,眼前却多了一位束发盘髻细眉凤目的老者,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不知何故,自己的前胸却正抵在石墩旁的拴马桩上,隐隐传来一阵刺痛,陆元甲连忙站了起来。 “多谢老丈!晚辈本打算在这里歇歇脚,不想竟睡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元妙道长 “不必多礼,敢问公子可是东京汴梁人士么?” 老者直起身形,瘦削高挑的身姿撑起一袭青灰色长袍,三绺长须似银丝垂髫,颇有些道骨仙风。 陆元甲回想着方才的幻境,朝宣德门方向望去,只见城阙寂然,宫门紧闭。 “晚辈家在江宁府,在汴梁谋生而已。”陆元甲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幻境里的一切竟是如此真实,让他觉得宣德门随时都可能轰然开启。 “公子方才可有一梦?”老者倒背着双手,了然一切的眼神也望着宣德门的方向。 “老丈如何知晓?”陆元甲问道。 “老朽见公子神弛身外,故度之。”老者从容答道。 陆元甲也觉得自己有些神情恍惚,就笑道:“老丈说的是,晚辈方才确实做了一梦。” “公子若是无事,可否随老朽到舍下一叙?”老丈说道。 陆元甲看了看日头,已经快过了午时,就有些犯难。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他害怕府里的人会担心,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个伤兵。 老者似乎看出了陆元甲的心思,就又道:“老朽住处离此甚近,百余步即到。” 老丈方才好心唤醒自己,现又邀请自己往家里做客,饶是陆元甲有些不情愿,也实在是不好回绝,便应承道:“晚辈愿听老丈吩咐。” “公子请随我来。” 说罢,老丈便引着陆元甲阔步穿过御街,朝皇城的西厢而去。 毗邻皇城的多是官府衙门,即便有零星的居所,那也多是高官显贵的宅邸。 陆元甲随在老丈身后,心下也是疑念丛生。老人虽形容不凡,但却没有官宦的威仪,不像是出入官场的人士。 走不出百余步,老者便停住了脚步,对陆元甲道:“这便是老朽的住处了,公子请进。” 陆元甲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庄严堂皇的院落,只见高大的牌楼上写着“上清宝箓宫”几个鎏金大字,那字体也如刀削斧剁一般。 两个方巾长髻的褐衫年轻人站在门口,轻摆了一下手持的拂尘,恭恭敬敬地向老者躬身施礼道:“师傅!” 原来这老者居然是这上清宝箓宫的道长,陆元甲心中暗自唏嘘。 随着老者入了大门,迎面的影壁墙上书写着“天人合一”四个大字,仍是刀削斧剁般的笔迹。 “无量天尊,老道还不知公子的名讳” 转过影壁墙,老者停下脚步,微微颔首道。 在后世的动荡岁月里,道教极其式微,“无量天尊”也是几不可闻。看这眼前的上清宝箓宫规制宏大,又比邻皇宫,陆元甲估计道教在宋朝应该是繁盛的。道教繁盛了,道士们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起码,陆元甲在后世还没见过像眼前这般气质雍容的老道。 老者进了上清宝箓宫,便不见去方才在御街之上的随意,陆元甲也不由得肃然起来,忙也躬身施礼,恭敬答话道:“在下陆元甲给道长见礼了。” “贫道元妙,把公子请到观中,实在是唐突得紧,公子勿怪才好。”元妙道长缓声说道。 虽与元妙道长萍水相逢,但陆元甲每与他四目相交,便有一种通灵之感,想起刚才的一梦,心下不免有些惶然。 “道长实在是客气了,不知道长有何赐教?”陆元甲道。 “方才贫道见公子委顿于长街之上,起初还以为公子是身有不适,近前审视才发觉公子气息平稳不似有异。贫道又探了公子的脉象,却是波涛汹涌大起大落,唤了半晌,公子才悠悠醒来。贫道有些不解,不知公子此前可曾出现过此等境况?”元妙道长白眉微蹙,说道。 陆元甲摇了摇头。他只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其它则一无所知。 说来也怪,他来到宋朝以后梦境极少,这应该才是第二次。上次做梦还是刚刚来到这里,梦里的情境有些相似,都能见到一个青衣短发的少女,似曾熟识,却也不是陆彩衣。 “不知公子可否将生辰说与贫道知晓?”元妙道长沉声问道。 这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如实说出来的话,陆元甲不知道会不会被当作妖怪永远留在上清宝箓宫。若是胡诌一个,陆元甲也确实没有在神仙修炼的地方说谎话的勇气。 “怕是要让道长见笑了。晚辈生在乡野,父母早亡,生辰年月已不可察,只记得是生在七月十五。”陆元甲答道。 “七月十五?中元日?”元妙道长眸子闪动了一下,眼中现出隐隐的精光。 一阵秋风吹过,院中高竿上的北斗七星旗猎猎作响,陆元甲心中也是一动。 后世与当世来去匆忙,许多日子都有些凌乱,自己一直也并未太在意。听到元妙道长说出“中元日”三字,如同停滞许久的钟表又被紧上了发条,时间又重新在陆元甲面前跳动起来。 来到宋朝的那日,汴水上河灯摇曳,正是中元日,也正是自己后世的生日。是巧合,还是别有道理,陆元甲觉得眼前的元妙道长也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在一年中鬼魂最盛的日子出生,自然是各种说法和禁忌颇多,陆元甲自小便深受其苦。出生没过十天,爷爷便撒手人寰,笃信神鬼的奶奶便将爷爷的死归因于七月半出生的孙子。听母亲说,奶奶没少烧香拜庙观,也请教了很多和尚道士。每逢七月半的生日,奶奶都会逼着母亲给自己灌下难喝的符水。或许真是符水起了作用,直到东洋的小鬼子来以前,家里都还算太平。 “如今日之梦,公子此前可曾有过?” 元妙道长见陆元甲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便又问道。 “偶尔会有。”陆元甲据实答道。 张果老的符水一直喝道鬼子来,鬼子来了,张果老不见了,符水便断了。从那以后,陆元甲就不时会困在梦魇之中。 元妙道长微微点头,稍作沉吟又道:“公子随贫道前往殿中一叙如何?” 顺着元妙道长手指的方向,陆元甲看见一座精巧的殿宇,匾额上写着“三元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魂魄可得往生 三元殿供奉着神色各异的三尊神像,陆元甲随着元妙道长,在一尊神像前行过礼。 “公子可知晓所拜尊神?”元妙道长神情肃然地立在当中,轻声问道。 陆元甲尴尬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愿听道长教诲。” 自从记事以后,就被奶奶领着逢庙观必进,见尊神必拜,规矩倒是大都了然,只是没能记住大同小异的各色神像都是姓甚名谁,见了也都是看着眼熟而已。 元妙道长见陆元甲跪拜行礼驾轻就熟,心中还正暗喜,却不料想他对尊神却是一无所知,不免又有些失落。 “此为三官帝君,居中者为天官紫微帝君,主为人间赐福;左为地官清虚帝君,主为人间赦罪;右为水官洞阴帝君,主为人间消灾。天官为上元,地官为中元,水官为下元。当世上元c中元与下元三节,即为三官帝君的神诞之日。”元妙道长语声凝重地说道。 听到自己竟然与主管人间赦罪的地官神仙是同一天生日,中元节其实也是为地宫神仙庆生,陆元甲不免有些愕然。以前应该也是拜过的三元帝君的,却是没能搞清因由。 “道长所言地官主人间赦罪,晚辈愿闻其详,还请道长赐教。”陆元甲说道。 “宇宙万物都离不开天c地c水,是为‘三元’,与人而言,一生一世阴阳两界又都离不开福罪二字,归其理,‘三元’便可决福罪。上元天官赐福于人,众生以修行得之;中元地官则是定善恶,赦可弥之罪,救可度之人,以求最大之解脱,以免众苦;下元水官则是查得人间灾厄,录奏天廷,为人解厄消灾。”元妙道长手抚银须,沉声说道。 “赐福与消厄都还算容易,清虚帝君的赦罪倒是有些难为。” 听罢元妙道长所言,陆元甲不禁有感而发。于福与罪而言,赐福和消厄就是加减法,给福去祸自然是顺水人情人见人爱。 “哦?何以见得?”元妙道长声调骤起,似是大感其趣,转脸问道。 “人心往往只知己善,不思己恶,清虚帝君如何厘定得清楚呢?终究是得罪人的差事。”陆元甲答道。 “圣人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世人皆有分别心,善恶自是昭然。”元妙道长朗声说道。 虽然对元妙道长的“圣人言”没听得太懂,但大概意思却是明白的。好人多了,坏人自然就会鹤立鸡群,反之亦然,这个道理陆元甲是认同的。 “善恶可分别,那地下还会有冤魂么?”陆元甲问道。 “不分别如何知其冤?观中终日不去的斋醮科仪,也多是为化解冤结而为之。”元妙道长望着远处一处人头攒动的殿堂,说道。 那里应该是法事道场,此起彼伏的器乐与诵经之声相闻,道士们身着闪耀着金银之色的道袍,手持着各式的法器,正在殿堂的中庭里手舞足蹈。 陆元甲一时竟心下洞明,善恶只存在心中,却难执于手上。世人手上一旦有了刀枪,便一定会有屈死的冤魂,即便是后世的小鬼子,也不能说各个都是恶魔附体的凶灵。帝君也好,佛陀也罢,所能做的只也是超度这些冤魂不要成了孤魂野鬼罢了。 “人世还得人治。听道长所言,晚辈有些领悟了。”陆元甲缓声道。 “公子所言不差,但也未必尽然。道门讲求性命双修,性之造化在心,命之造化在身,一旦有了心之灵觉,身之生机,方才可为治世之人。”元妙道长说道。 陆元甲虽对道门不甚了了,但是玄奇的故事却是听了不少,觉得道门和道门里的道士更是有着一丝神秘色彩。小时候家里墙上挂着一张《八仙过海》的贴画,那八仙便是八位得道成仙的道门中人。 听母亲说,自己小时候喝的符水便来自于一位远近闻名的道长。道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出生的时候就有三岁孩子般大小。出生的当天,家里人不知何故,突然就都听不见声音了。虽然都成了聋子,却能看到孩子不停在哭,眼睛还一直盯着家里供着的一尊太上老君的神像。 家里人不明所以,恰好一位云游的道人路过当地,道士不请而入,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神像,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到神像近前,查看半晌,又把神像递到家里人面前,家里人这才发现瓷质神像的耳朵竟裂开了。 陆元甲还隐隐约约记得那道长的模样,须发皓白,面色红润,酷似《八仙过海》里的张果老下凡一般。巧在道长也姓张,众人就也把道长唤作了张果老。 本地人虽然对张果老的故事口口相传,但却没人能说出他确切的年龄。鬼子来了以后,也就没人再见过张果老了。 “道长所说的修命可就是求长生不老么?”陆元甲问道 元妙道长哑然一笑,手指着正在做法事的殿堂,说道“公子可曾看见那盏油灯么?如何才能让灯光常亮不息?” “时时添加灯油即可。”陆元甲答道。 “若是将灯芯取去徒有灯油可乎?”元妙道长问道。 一名道士手持着木剑,正围着一张桌子四下游走,桌子上陈列着各种法器,还摇曳着数盏油灯。油灯昏黄不定,陆元甲心中似有些透亮,兀自沉思不语。 元妙道长见陆元甲若有所思,便黯然一笑道:“可惜,这油灯终是要灭的,人死也如灯灭。长生可求,但却未必可得。” 人死如灯灭,陆元甲怦然心动,不由脱口问道:“人死可能往生?” “人死即成魂魄,魂魄可得往生,犹如薪尽火传。”元妙道长答道。 陆元甲听得内心波澜起伏,自己确实是死在了后世,如今莫不是魂魄往生? 见陆元甲神思有些捉摸不定,元妙道长便又道:“贫道在御街之上偶遇公子,便觉得与公子有些道缘。果不其然,听方才一席话,公子确实所悟颇深。只是还有一事,贫道一时还不解,想要请教公子。” 听元妙道长说有事相问,陆元甲定了定心神道:“道长不必客气,但问无妨。” 元妙道长忽然又似有些犹疑难决,眉头微蹙,思忖半晌,却还是哑口无言。 正在此时,一位褐衫的道士脚步匆匆而入,在元妙道长前躬身道:“师傅,少帝君来了。” 陆元甲正是有些心神无措,见有客来访,便正好顺水推舟,道:“道长有客来访,晚辈这便告辞了,改日再来向道长求教。” 听了道士的禀报,虽然心中有话,元妙道长也是不好耽搁,便道:“也罢,耽误了时辰,公子莫怪才好,贫道这便送公子出去。” 陆元甲正随着元妙道长向外走,就见东侧的月亮门里走来一行数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红袍,头戴黑色软脚幞头的年轻人,后面随着一名道士,还有几个随从模样的人。 那位红袍年轻人或许就是小道士说的少帝君,听起来多少有些诡异的名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肉饼店里的人面桃花 出了上清宝箓宫,看看日头,已经快到了申时的光景。走在街上,陆元甲才留意到肚子正咕咕直叫,临出门只喝了碗羊肉粥,是该吃些东西添添肚子了。 沿着浚仪桥街,上了东西十字,便又转回相国寺附近。寺里寺外依旧是人流如织,目不暇接的各式店铺招牌,让人无所适从。 陆元甲琢磨了半晌,看见一家曹婆婆肉饼店颇觉亲切,便走了进去。 不是吃饭的时候,店里没有食客,孤零零的小伙计正斜倚着柜台打瞌睡。 “小哥,可有吃食么?”陆元甲沉声问道。 伙计惊得一个趔趄,额头差点磕到了柜台上。用袖子拭了拭腮边的口水,转瞬便是一脸熟练的微笑,高声应道:“有有,客官,有上好的肉饼和汤水。” 一边应承着,一边用手里的白手巾抽打着桌边的凳子,引着陆元甲在临窗的座位坐下。 点了几张猪肉饼,又要了一碗猪大骨清羹,陆元甲便饥肠辘辘地坐在凳子上候着。 伙计一路小跑着去了后厨,又一路小跑着回来。 “客官,都拾掇上了,少顷便好。” 伙计看着倒是个机灵人,嘴和脚都利索得紧。 陆元甲心念一动,冲着小哥一笑,问道:“小哥在这曹婆婆家可有些时日了?” “小的在店中已经干了三年了。听口音,客官怕是外乡进京的吧?” “你说的不差。正要向小哥问些东京的事情,不知可否?”。 “客官但问便是,这东京城的边边角角还真是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伙计把白手巾往肩头一搭,不无得意地说道。 自从来到宋朝,接触的不是陆家的人,便是太尉府里的侍卫们,和素不相识百姓聊天这还算是头一次。 “小哥可曾去过那边的上清宝箓宫?” 陆元甲透过窗户往西北方向瞄了一眼,刚好能看见上清宝箓宫高高竖起的旗杆顶端,此刻无风,北斗七星旗有气无力地垂在上面。 “那是去岁刚刚修建的,官家和朝里的官儿都是常去的,小的却是不曾进去过。”小伙计答道。 “小哥也信道门么?”陆元甲又问道。 伙计眨了眨眼睛,又摸了摸头,道:“原本经常是去相国寺拜佛的,可是官家信道,听说还要把东京里的佛庙都改作道观呢?” “这又如何使得?佛道本是两家”陆元甲不解地问道。 “唉,兵随王法草随风,老百姓还不是凑热闹,信与不信又当如何?”伙计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见小伙计不过十岁,却是言语老成,一幅饱经世故的模样,陆元甲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你可知那上清宝箓宫里的当家人是谁?”陆元甲问道。 “是元妙先生,俗家的名字叫做林素灵,据说法力无边,是官家最信任最亲近的道长呢,还有啊” 伙计欲言又止,往左右望了望,才一脸神秘地埋下头,压低声音说道:“我爹是泥瓦匠人,头年在将作监帮工,就亲眼看见皇宫里有一条暗道可往来上清宝箓宫里,可知官家与元妙先生的关系非比一般吧?” “小哥不如也坐下,这样更好说话些。” 陆元甲伸着脖子听,抻得胸口的伤口隐隐有些疼,便对伙计道, “那如何使得”伙计连忙摆手道。 “升哥儿,还不给客官把饼子端上去” 一个悦耳的女人声音从后厨传来,接着,柜台后的帘子一挑,一张面带桃花的俏脸在帘后一闪,一节白生生手臂便递出来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肉饼。 升哥儿冲陆元甲一笑,吐了吐舌头,连忙跑了过去。 “客官慢用,小的这便去取猪骨羹。”升哥儿端过来饼子,又跑进去取猪骨羹。 “好,好” 陆元甲应承着,眼睛却盯着还轻轻晃动的帘子有些愣神,不知方才看到的人面桃花是不是一种错觉。 猪肉饼和猪骨羹都是极美味,陆元甲吃得满头大汗,唏嘘不已。 升哥儿倚在柜台上笑嘻嘻地看着狼吞虎咽的陆元甲,不知何故,这个陌生的健壮青年让他觉得有些亲切。店里每日人来人去,不说阅人无数,也是见多了各色嘴脸,有今天这般感觉的,倒还是头一遭。 “小哥升哥儿,可否再盛上一碗猪骨羹,再加上三只肉饼?”陆元甲吃得意犹未尽,嚼着最后半张肉饼,冲着升个说道。 陆家算是大门大户,整日吃得都是羊肉。营中虽有猪肉可吃,但是做得却是极粗鄙无味。这里的肉饼不仅让陆元甲大快朵颐,而且还唤醒了所有关于猪肉的记忆。 最后一次大嚼猪肉还是在八十八师刚刚驻防上海的时候。都知道大战将至,所有人都变得豁达洒脱,特别是像陆元甲这样的光棍汉,更是无牵无挂,恨不得花掉手里的所有钱。 陈疤瘌对上海地面熟,一旦有空,便领着陆元甲到小巷子里找好吃的东西。 陈疤瘌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小家的碧玉,小馆的美食,都是中看又中用的好东西。若是两者能够结合起来,那就更是别开生面了,陈疤瘌最为推崇的,便是有烧得一手好菜的厨娘的小馆子,当然,厨娘是要俏丽,有些风韵的。 这种理论好像也不是异想天开,据他说,在中国历史上美食文化最为鼎章的唐宋两朝,厨娘是最热门的职业,达官显贵家里要是没有几位艺高貌美的厨娘,都不好意思请别人到家中吃饭。 上海闸北有一家小店,做得最好的是红烧猪肉,大块肥瘦相间香喷喷的猪肉盛在白瓷小碗里,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猪肉花。 因为不知道大战何时爆发,陆元甲和陈疤瘌就把每一次外出打牙祭,都当成是最后一次,次次都要尽兴而归。 那一次也不例外,他们吃光了小店里所有的猪肉。临走,老板娘流着泪说,等打完了日本鬼子再来吃,再来吃的话不收钱。 老板娘还说,那猪肉叫东坡肉,是宋朝的苏东坡发明的。 很巧,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能私自外出,也是最后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猪肉。 热气滕滕的猪骨羹和猪肉饼又端上了桌,陆元甲咬了口肉饼,却吃出了那日东坡肉的味道,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升哥儿讲故事 见原本吃得欢天喜地的陆元甲忽然面露悲戚,升哥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一位故旧,真想也给他带去几张猪肉饼” 陆元甲也自觉有些失态,忙摸出帕子,将泪水混着汗水一并抹了去。 “既如此,小的就让姐姐再烙上几张便是,好与公子带上。”升哥儿道。 “不必了,将剩下的两张带上便是了,多谢升哥儿了。” 喝下一口猪骨羹,抬头看了一下升哥儿,陆元甲又想起了方才帘子后面惊鸿一瞥的人面桃花。 “这店唤作曹婆婆肉饼,不见婆婆,却只见升哥儿,还有还有,那厨房中的可是你姐姐么?” “这时辰客官少,婆婆休息去了,只留下姐姐和我照顾着。”升哥儿道。 “这饼子可是你姐姐做的?” 陆元甲看着盘子里剩下的两张油汪汪的猪肉饼,问道。 “呵呵,是啊,今日厨房师傅家里孩子病了,这会儿要回去看看。姐姐的手艺可好了,做什么都好吃,只是姐姐平时很忙,不常在家。公子还真是好口福咧!” 升哥儿呲牙笑着,一脸自豪地说道。 “哦?你姐姐是在哪里做事啊?” 待问出了口,陆元甲便有些后悔,自己一个到饭馆吃饭的过路客,打听得未免也太多了些。 忙又改口道:“升哥儿,你方才说那元妙先生法术无边,是曾听说过他降妖除魔的事情么?” 尽管听了元妙道长奖金半个多时辰的布道,陆元甲对于道教和道士的认识,还是得从与妖魔鬼怪作斗争的层面起步。 “妖魔鬼怪倒是没听说,不过小的却知道另一件事” 升哥儿望了望柜台后面的帘子,把声音压低了些道:“元妙先生曾在宫中与一众佛门高僧斗法,先生口念咒语,吐气一口,殿中便飞起数只仙鹤,夹杂有金龙出现在云端。那些佛门高僧也是高颂佛法,天上的仙鹤和金龙则是纷纷堕地,变成一堆纸龙纸鹤而已。以为得胜的高僧还没来得及相庆,就已有多人人事不省,变成了如同那纸龙纸鹤一般的纸人模样。” 见陆元甲听得聚精会神,煞是投入,升哥儿如同得到了鼓励一般,咽了口吐沫,又继续说道:“精彩的好在后面,元妙先生请旨用烧得炙热的千余斤木炭搭成一个火洞,炭火烧得旺,连地砖都烤得通红,方丈之内人都无法近身。恰在此时,先生从容进入那火洞之中,少顷便又走出,衣不沾火,毫发无损。那几个还清醒的高僧,各个俱都面如死灰,俯首认输。” 升哥儿说得绘声绘色犹如身临其境一般,陆元甲听得唏嘘不已,但又觉得有些过于离奇,便笑着说道:“听升哥儿说来,先生道法当真是高妙得紧,只是这宫中斗法,升哥儿又是如何”。 “公子不信?事情可是千真万确的!”升哥儿争辩道。 听陆元甲口气里流露出些许质疑,升哥儿原本就有些兴奋的脸便涨得通红。 “因为因为姐姐”升哥嗫嚅着,又望了望柜台后面的帘子。 正欲把头凑到陆元甲耳边,忽听那帘子后面又传来女子悦耳的语声。 “升哥儿,莫要再胡嚼舌头,小心婆婆又要掌你的嘴!” 忙将凑近的脑袋又缩了回去,升哥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退到柜台后面去了。 陆元甲摸出些钱,冲着升哥儿做了个手势,故意高声喊道:“伙计,算账吧!” 升哥儿会意地一笑,屁颠屁颠地又跑了过来。 “客官,您这一共是二十钱。” 陆元甲把钱哗愣愣地丢在桌子上,站起身,把头凑到升哥儿耳边,低声道:“你姐姐莫不是在宫里边当差么?” “客官是如何知道的?”升哥儿一脸诧异地看着陆元甲,问道。 “那就是喽?!”陆元甲一笑,转身便往门外走。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升哥在身后大声招呼道。 出了曹婆婆肉饼店,陆元甲也不再左顾右盼,径直朝陆府的方向而去。 进了屋子,刚刚坐下准备喝口水,就听见叮叮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吧!”陆元甲猜想一定是陆彩衣,便随口招呼道。 门“吱呀”一开,却见陆彩衣贴身的丫头七巧站在门外。 “七巧?有事找我么?” 七巧的性子不像陆彩衣那般风风火火的,平素寡言少语,倒像是大宅门里的小姐一般。 “少爷,姑娘让奴家等少爷回来,给少爷带句话儿” 七巧道了万福,低眉顺眼地说道。 “带句话儿?姑娘不在府里么?”陆元甲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姑娘到大姑奶奶家去了,说是要住一两日才回来,要奴家告诉少爷一声” “大姑奶奶家有事情么?”陆元甲问道。 “大姑奶奶家倒是无事,府里府里倒是有些事情”七巧说的有些支支吾吾。 陆元甲站起身,一把扯过七巧的胳膊,拉她坐在椅子上,有些着急地问道:“莫要吞吞吐吐的,快些说来!” 七巧蹙着眉,一边甩着被陆元甲扯得生疼的胳膊,一边说道:“江南的十三老爷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他家的公子。十三老爷向老爷提起了一门亲事,说想要娶姑娘做儿媳妇,老爷或许是酒上了头,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小十三老爷也是猴急得紧,就闯到后宅找姑娘说话,被姑娘给打了。老爷很生气,就申斥了姑娘。少爷也是知道姑娘的脾气的,姑娘一气之下便” 陆元甲刚才心都快揪到嗓子眼了,还当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原来只是出儿女相亲的家务事,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陆鼎章,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终身大事大事如何能不和陆彩衣商量一下就擅自做主呢? “不过不过说来也是奇怪,之前姑娘和小十三老爷还是相处不错的”七巧细声慢语地又不补上了一句。 “嗯?”陆元甲猛然想起早上陆彩衣听说那个十三叔来了也是很兴奋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疑惑地看着七巧。 “少爷怕是还没见过十三老爷吧?听说午时吃饭的时候,本来也是要请少爷过去的,却没有寻到少爷”七巧道。 “是,只是早上听老夫人说了一两句而已”陆元甲敷衍道。 “自打七巧到陆府来,便看见十三老爷往来走动,这一晃儿都十几年了,姑娘和小十三老爷那会儿还都是孩子”七巧慢吞吞地说着,眼睛却在陆元甲脸上打转。 “姑娘还有其它的话留下么?” 陆元甲见七巧的眼神游移不定,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 “没有了,没有了,姑娘就是怕少爷担心,才让奴家过来言语一声的” 七巧起身告辞,向门口走去。 陆元甲也正要起身相送,七巧却又停住了脚步。 “公子可曾听说过明教么?” 虽然七巧的声调还是不高,但却比刚才生冷了许多 “明教?什么明教?” 陆元甲看着七巧,疑惑不解地问道。 七巧凝视着陆元甲,似有话要说,转而却嫣然一笑道:“怕是七巧多嘴了,少爷还是早些休息吧” 最讨厌话说了一半让人猜了,陆元甲望着七巧的背影,狠狠地咽了口吐沫,这才发觉口中干干的,像是满嘴都是沙子一般。 几大口水冲下肚,陆元甲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看了眼桌子上用荷叶包裹着的两张猪肉饼,本来是想拿回来让彩衣也尝尝的。 忽然想起来,那本《梦溪笔谈》好像落在了曹家婆婆肉饼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不一般的十三老爷 那扇门打开了,从里面又蜂拥而出一大群人。 不对,这次好像不是人,细细的筷子一样的脖子支撑着形容枯槁丑恶的脑袋,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最前面的那个本应是面容青白的女子,此刻竟是长发遮面。 路边有一群持着木剑道士模样的人,正围着几盏油灯乱舞,油灯像是浮在水中,飘来飘去的。 那个女子越跑越近,几乎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 陆元甲想撩起长长的头发,用力伸出手,可是手却如何都抬不起来,越是着急,手越是沉重。 这次却与往常不同,梦魇中的人变成了不像人的东西。 惊醒后的陆元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着窗外的月色,这一觉睡的时间着实不短,此刻怕已是快到了子时。 今日府里似乎很是安静。傍晚时候,一个小厮来院中看了一眼,说老爷和管家都出去了,问陆元甲晚上打算吃点什么。 一个下午也没有走动,猪肉饼还沉甸甸的压在肚子里,陆元甲信步走出了院子,打算四处转转,以后如此安闲的日子怕也是不多了。 陆元甲住的院子本是客房,在府中算是比较靠外的位置,从这里往里再走两进,过了乌船帮的正堂和会客的花厅,再穿过花园,才是陆家主人们居住的院落。 本来陆元甲也应该住进里面院子的,因为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太尉府,就一直拖着没有搬。 出了院子本想往府门方向走,又怕招惹上门口的家丁纠缠着打招呼,陆元甲便转身往里面走去。 虽然这里也是乌船帮的首脑所在,但与官府衙门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戍卫自然也就没那么森严。看家护院的家丁远没有太尉府里的侍卫们规矩勤快,除了大门口和内宅有值班站岗的家丁之外,其它的所在一般只是半个时辰左右才会有巡逻的家丁经过。 夜静更深,无人打扰,陆元甲也是难得的自在,便往花厅方向走去。 刚走出二三十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扭头一看,隐约的灯火之光正从大门的方向由远及近匆匆而来。 也不知来的是谁,稍作犹豫,陆元甲便隐身在甬道边的一处假山的后面。 走在前面的是管家陆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后面紧跟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身材高大的自然是陆鼎章,旁边是一位矮小肥胖的中年人。 二人后面又紧随着两人,一位是身材匀称不高不矮的中年人,还有一位则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健硕的年轻人。 再后面就是四名高矮胖瘦相仿的精壮汉子,黑衣短衫,腰间悬着短刀。 虽然陆顺手里的灯笼昏暗不明,但陆元甲还是能够看得明白,除了陆鼎章与和陆顺之外,其余的人应该都不是陆府中的人。 过了前面的月亮门就是花厅,一行人匆匆而过,陆元甲正打算从隐身处出来,却突然发现那位身材匀称的中年人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那四名带刀汉子也不再往前走。 中年人像是在低声吩咐着什么,少顷,那四名汉子便各分左右守在了月亮门的两侧。 在走入月亮门的一瞬间,中年人回头往院中瞥了一眼,借着月光,陆元甲看见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假山和月亮门近在咫尺,佝偻着腰藏在假山后面的陆元甲不由得暗自叫苦。 月亮转过了中天,时辰也已经过了子时,那两个汉子还是泥塑木雕般地站在那里。陆元甲的肚子开始隐隐作痛,猪肉饼看来是留不住了。 陆元甲蹲下身子,顺手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子,估摸了一下方位,便朝着月亮门里面抛了过去,那里应该是府里的一处水面。 “噗通” 石子落水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把陆元甲都吓了一跳,那两个汉子几乎与此同时,就像被针突然刺破的气球,身形顿起,刹那间便扑进了院子。 陆元甲连忙借机从假山后面转出,沿着甬道,一溜烟地奔回了自己的小院。 满头大汗的陆元甲蹲在马桶上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身体轻松了,脑子便开始活跃起来。 那位与陆鼎章并肩而行的很可能就是江南的十三叔,那年轻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小十三老爷,身材匀称的中年人看样子像是管家或者随从头目的角色。 只是那几个随从的身手让陆元甲颇有些意外,行家看门道,单是月亮门前的那二人纵身跃入园中的身法,就要落太尉府里功夫最好的侍卫一大截子。 在宋朝,木材是最为主要的生活材料,盖房子c制家具,从宫阙到乡村,都离不开木材。漆则是木材的皮毛,不仅能起到美观装饰的作用,更主要的是防蛀防腐,延长木制品的使用受命。 当世所用的漆主要来自漆树,漆树多了便成了园子,于是就有了漆园老板,十三叔便是其中的一位。 做油漆生意能挣多少银子,陆元甲并不知道,但是,仅从十三叔能够招揽到如此身手的随从来看,自然应该也不会太差。 人是讲究公众观瞻的动物,对于只需个体独自面对的私事,一般多是马马虎虎应付了事。比如茅房,就像历史长河之中经常被人遗忘的角落,从当世到八百年后的民国,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也正因为如此,这里便成了陆元甲最容易缅怀后世的地方,经常是坐着坐着,就以为自己又回去了。 出了茅房,陆元甲正准备把憋在嘴里的老痰吐在地上,忽然就觉得院子里的某个角落正有个眼神在盯着自己,这又是陆元甲一向都非常自信的直觉。 “少爷,这么晚了还没歇息?”一个声音从院门的暗影处传来。 “是陆伯么?肚子不舒服,出来方便一下,陆伯也还没歇息?” 陆元甲听得出那是管家陆顺的声音,便若无其事地应道。 从暗影中走出的身形,又被月光迅速投射到院中的空地上,影子细长,像是一根扔在地上的木头。 “这几日府里人多手杂的,我去前面去看看,回来正好路过这里。”陆顺道。 “陆伯还真是辛苦了!” 陆顺背着月光,陆元甲看不清他的脸,只得对那个黑影笑着道。 “少爷这是哪里话来?老爷今天还找过少爷,少爷是出去了么?”陆顺道。 “是出去了,到街上转了转,一不小心耽搁了时间,回来又有些困乏,睡了一会儿,就有些晚了,便没去打扰老爷和夫人了。” 陆顺这么晚来自己的住处来,不可能是如他所说的路过。陆元甲便主动把自己的行踪说了,看看陆顺的反应如何。 “是了,少爷一直在太尉府当差,那边热闹事体也多,冷不丁回来,难免会觉得有些憋闷的。”陆顺善解人意地说道。 “陆伯说的是,在家里也住了几日了,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我便回太尉府了。”陆元甲道。 “哦?后日便是中秋,过了节再走也不迟,少爷何必怕是老爷和夫人,还有姑娘,都不会答应的。”陆顺道。 “对了,陆伯,今日一直未见妹妹,她可在府里?”陆元甲话题一转,忽然问道。 “哦哦,姑娘今日忽说想念姐姐了,便去了尚书府。” 陆元甲看见地上如同一根木头般的影子似乎微微晃动了两下。 说起了陆彩衣,陆顺似乎突然没了兴致,应付了三言两语,说还要到别处走走,便告辞出了院子。 或许是下午睡多了,陆元甲回到房中仍是毫无睡意。也不点灯,倚靠在床头,看着洒满一地的月光,静静地想着心事。 没了陆彩衣的陆府,让陆元甲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单,这种孤单不是孤独,而是悬在半空的无依无靠。 如同梦里梦到的那样,陆元甲经常也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鬼魂,凌驾于眼前的人物场景之外,像个无关的第三者。 就像跟着陈疤瘌在上海看的那一场叫做《夜半歌声》的电影,虽然偶尔也会陷入情节之中,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种身临其境的幻觉罢了。 想起元妙道长“人死如灯灭”的魂魄之说,陆元甲不觉黯然一笑,《夜半歌声》还真是一段人鬼情未了的故事,那是他看过的最后一部电影。 那电影里的歌子很好听,陆元甲还断断续续记着几段词: 空庭飞着流萤, 人儿伴着孤灯, 梆子敲着三更, 风凄凄,雨淋淋,花乱落,叶飘零, 在这漫漫的黑夜里谁同我等待着天明? 唯有陆彩衣带给陆元甲的温暖是真实而热烈的,丝毫感受不到八百年时空隔离带来的陌生和不安,和她,似乎一直都在一个世界,相处了很久,也相识了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再逢石律 这日一大早,陆元甲又来到府门前例行巡视,一切依旧,只是看见街口处有两匹黄毛骆驼正姗姗而来。 在东京街头见到骆驼本不算稀奇,可是在太尉府门前这条街过骆驼,这还是陆元甲到太尉府以来头一回遇见。 东京城内外分为三城,在官家所在的皇城之外还分别有内城和外城,官府衙门多坐落在内城。内城虽然安静,上下班也近,但是空间有限,宽敞气派的宅院不多,一般只有宰执大臣和东西两府的首脑才有资格和实力在内城安家。 说是安家,其实宅第都是官家赏赐的,算作官邸,要是官职没了,就还得搬走。也有一些任上的官员嫌内城狭小局促,而宁愿在外城另辟宅院居住的,比如宰相蔡京。 太尉童贯虽在外城也有一处宅第,但是一般都会居住在皇城右掖门外的官邸。对于在宫中工作和生活了好几十年的太尉童贯来说,这里才是最合适的居所。 晃晃悠悠的两匹骆驼,还有前后的四五匹马,在府门前停了下来。打头的两匹马上,分别端坐着身形高壮和略显瘦削两位年轻公子模样的人,正是陆元甲那日东京街头遇到的石律和矮个子少年。 骆驼和马匹甫一站定,总管童福便从门房中疾步迎出,径直来到石律面前,客气地拱手招呼道:“太尉等候二位多时了,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石律也笑着拱了拱手,便紧随着总管童福往府里面走。 陆元甲立在府门边未动,石律迈上台阶时,正与陆元甲眼神碰触在了一处。石律一愣,似刚要开口,却又忍住未出声,头一低便从陆元甲面前擦身而过。那矮个子少年却是一直低着头,似未曾注意到陆元甲一般。 陆元甲远远随在后边,见总管童福领着二人穿堂过院,一直朝府中的东北方向而去,接连转过几处太湖石,身影便消失在一处院落前。 那处院落唤作伏虎堂,是太尉日常处理军机大事和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府里能自由出入那里的只有总管童福c统领高光汉,还有那位神秘的李先生。侍卫们平时只能在院外守候,绝对不能入院半步。 陆元甲也不便在伏虎堂前停留过久,便又转回了府门。听陈十六说过,石律此前也是到过太尉府的,不知这些契丹人频繁往来太尉所图为何。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总管童福又笑呵呵地出现在府门前,招呼着把骆驼上的东西卸下并往府里搬,一共是九只蒙着灰布的箱子。 看着搬货的小厮呲牙咧嘴的样子,那厢中的东西自然是分量不轻。 一个身材单薄的小厮手掌一滑,一只箱子外边的灰布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陆元甲看见裸露出来的黑色箱体上画着一些怪模怪样的符号,像是文字,又像是数字,但却辨识不得。 陆元甲趋身向前,伸手相助,几个小厮都连声点头称谢。 “看尔等风尘仆仆,路途似不近啊!”陆元甲关心地问道。 “这位军爷,我等是从上京赶过来的”身材单薄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说道。 小厮刚说到上京,就听见立在旁边的一位看着像是个头目的中年人喝斥道:“干活也闲不住你的鸟嘴么!” 那身材单薄的小厮一缩脖子连忙收住了嘴,冲着陆元甲讪讪一笑。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笑呵呵的总管童福又来到了府门口,后面跟着石律二人。 石律步履匆匆,眉头微蹙,脸色凝重,这次看都没看一眼故意站在显眼处的陆元甲,只是与童福简单客气了两句,一行人便上马的上马,赶骆驼的赶骆驼,完全没了来时的悠闲自在,而是有些匆忙地扬长而去。 总管童福看着石律一行人远去的背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欲转身入府,陆元甲忙抢步上前道:“总管大人,且留步!” 总管童福见是陆元甲,笑着招呼道:“原来是陆统领,不知有何吩咐啊?” 太尉童贯身边亲眷本来就少,总管童福随太尉多年,又是实实在在的本家亲戚,地位自然是非旁人可比,府里的大事小情都得由他来拿主意。 往来太尉府的高管显贵无不都与童福客客气气的,外藩的官员登门,一般也都要给总管童福另备一份礼品,求的是来去行走方便。 “元甲来至府上已有多日,承蒙总管大人关照,元甲一直想请总管大人吃杯水酒,略表谢意,不知总管大人今日可方便否?”陆元甲拱手道。 “陆统领客气了,只是这今日嘛” 童福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似有些犹豫不决。 “下官知道总管大人事务繁钜,一刻也离不得府上,不如下官从白矾楼要上几个小菜,晚间总管大人屈尊到元甲房中一叙如何?”陆元甲又道。 “哦哈哈,陆统领还真是心细之人,如此甚好,那我就要叨扰了。”总管童福笑着答道。 总管童福其实一直也挺喜欢这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言语得体,行事稳重,不似一般胜捷军里莽莽撞撞的军官。被官家封了承信郎,眼瞅着就成了太尉眼中的红人了,况且又是陆鼎章的义子,他也一直也想着多亲近一些。 今日听得陆元甲想请自己吃酒,虽也矜持了一下,心中却是爽快得紧。 太尉童贯这几日身体一直不适,每日里安歇得也早,掌灯之后没多久,太尉便去了内宅休息。 只要太尉安歇了,总管童福也就有了一日最闲暇的时光。从后宅出来,遇到正在月亮门处候着的陆元甲,两人便又说有笑地来到陆元甲的房中。 屋中收拾得干净利落,小圆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四凉四热八个菜,还有两壶白矾楼自酿的眉寿。 “哎哟,这真是让陆统领太费心了!” 总管童福眼见桌上摆着的都是白矾楼里自己最喜欢的几道菜肴,有些日子不吃了,还就真有些想得慌,心中不由暗自惊叹陆元甲的心思和手段。 “下官去白矾楼,无意中说起要请总管大人吃酒,店中的主事便帮着下官配了这几道吃食,也不知总管大人是否合口。”陆元甲说道。 “合口,合口”总管童福笑眯眯地回道。 心里却越发觉得陆元甲是个人物,这几句话说得含蓄得体,既表达了心意,又让人少了些不安和提防。 吃了一会儿,便是酒酣耳热,总管童福的脸膛和山羊胡都油亮亮地发着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叫我童大哥 这宋朝的酒水味道虽醇美,但在陆元甲的口中却很难体会到后世白酒的甘冽。看着宋人喝上几杯便有了酒后的容光焕发,陆元甲心中也是羡慕得紧,只是可惜自己很难找到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 所以,喝酒也成了陆元甲一件独门武器。号称胜捷军侍卫杯中第一人的夏宣德就无数次倒在自己面前,一次次地把肚子里的吃食,连同本打算烂在心里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倒在陆元甲面前。 当然,为了尊敬和麻痹对手,适当地做些伪装还是完全有必要的。 两人起先都是面对面彬彬有礼地坐着,一壶眉寿下了肚,便肩并肩了。 “童大哥,今日府门前来的几匹骆驼倒是少见。”陆元甲似是无意地嘟哝了一句。 方才总管童福提出,以后陆元甲必须管自己叫童大哥,如果听见叫总管大人,那他就要不客气了。 总管童福夹了一大块酥肉放入口中,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听了陆元甲的话,就笑了笑说道:“嘿嘿那有何奇怪的,是契丹人的骆驼。” “契丹人,童大哥的意思是说到府里的那两人是契丹人么?”陆元甲装作有些愕然地问道。 “不仅是契丹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契丹人”总管童福压低声音说道。 “哦,那是”陆元甲惊奇道。 “你今日在府门前也是见过的,那个高大汉子唤作耶律大石,乃是辽国新晋的状元,这次是作为辽国的使者来东京的。”总管童福神秘兮兮地说道。 “原来如此,看着倒是气宇非凡。”陆元甲佯作毫不在意地附和道,心中却暗自吃惊,没想到石律竟是辽国的状元 “什么非凡不非凡的,听太尉说,这契丹人也是日子不好过,女真人建了个什么金国,已经夺占了辽国的不少土地。”总管童福有些不屑地说道。 “那岂不是对咱们大宋有利?”陆元甲问道。 “倒也未必尽然,这里面曲曲折折的事情多。那耶律大石此番出使我大宋估计就和此事有关,上午在伏虎堂上和太尉谈了许久,而后见太尉也是一脸的沉重。唉谁知道呢,这军国大事我等还是少掺和的好”总管童福终于把那块酥肉咽下了肚,津津有味地说道。 “是,童大哥说的极是,来来,喝酒” 二人酒喝了许多,都有些燥热,陆元甲便起身将后窗推开,想换些清风进来。 后窗外正是一条从花园来往西跨院的甬道,窗子开启的刹那,陆元甲就见一个人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白纸灯笼,从甬道那边缓步而来。 “是李先生么?”陆元甲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人。 “哦,是陆统领啊”李先生语气平和地答道。 “李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到花园走走,陆统领还没歇息?” “晚上还要巡视,休息不得啊!” “陆统领辛苦了,在下就先去了,明日再会。”李先生并不停留,提着灯笼缓步而去。 陆元甲见李先生走远,就又回到酒桌前。 “是李先生么?”总管童福问道。 “正是,这李先生倒是有些神秘得紧!”陆元甲感叹道。 “嘿嘿”总管童福一笑,又道:“你可知那李先生是何方人士?” “元甲不知。” “那年太尉奉旨出使辽国,回来时便多了这么一位李先生。太尉对此人似是信任却又似有些提防,从不许李先生离开府中半步。那李先生也是可怜,守着这东京的花花世界,却是快活不得”总管童福低声笑着说道。 “这却是又为何呢?”陆元甲问道。 “不知,不过若所料不差的话,那李先生应非中原人士”总管童福脸色神秘,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不是中原人士,那是”陆元甲接话道。 总管童福忽又似是觉得言语有些不妥,脸色一顿,忙收起了话头,又端起酒杯说道:“都是瞎猜,不足信的,吃酒,吃酒” 又喝下一杯酒,总管童福亲热地拍了拍陆元甲的肩膀,一幅推心置腹的模样。 “陆兄弟,我一直有一事不明,陆船主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你虽是陆船主的义子,那也算是乌船帮少当家的,缘何要到军中受这份清苦呢?” “唉!童大哥说得没错,只是义父想让元甲多历练历练”陆元甲故作颇有同感地应承道。 “历练?陆船主这是老糊涂了不成?乌船帮逍遥自在,和官府已是一荣俱荣,又何苦让你受这份罪呢?”总管童福眼睛睁得很大,不解地看着陆元甲。 少顷,又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也难怪,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是得多准备两手才好,乌船帮势力虽大,但也是树大招风,总得有些长远的打算。” 说着,仰起头把屋子里的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感叹道:“焉知这太尉府是否总是这般风光” “童大哥何出此言?太尉春秋正盛,官家又是极为倚重,如何”陆元甲接话道。 “陆老弟,你是有所不知,这朝里为官的哪个又能善始善终,当年的王荆公如何?寇莱公又如何?眼下又是多事之秋,听说连宫里的诸亲王都斗得不可开交哇”总管童福有些痛心疾首地说道 听总管童福提起了宫里,还说起了诸亲王,陆元甲猛然想起在荣六家书坊里偶遇的大少爷,沈荣说他就是太子殿下。 眼见着第二壶寿眉马上就要见底,虽然还藏着一瓶藏着没拿出来,但陆元甲想想还是有些肉疼,三壶酒花了将近一贯钱,要是两壶就能把童大哥打发了最好。 总管童福的舌头也是越来越长,机会难得,趁着还清醒,还得再摸点消息。 “童大哥,元甲那日进宫曾遇见一位吴公公,倒是慈祥和善得紧,帮元甲应付了不少事” “吴公公?慈祥和善?哈哈” 可能这回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总管童福将刚刚吃进嘴里的一块羊肉都喷了出来。陆元甲一闭眼,胃里一阵翻腾。 总管童福却浑然不觉,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对陆元甲道:“你可知他是何人么?” 陆元甲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吴公公叫吴简,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担着皇城司亲事官都指挥的差事,他可是皇城司里顶厉害的角色,人称鬼见愁”总管童福嗓子有些嘶哑,不知是不是刚才那块羊肉伤害到了他。 关于皇城司的事情,陆元甲也没少听夏宣德叨咕,那应该是有点类似于后世军统一样的特务组织,只听命于官家,就像军统听命于委员长一样。只是皇城司管的事情比较杂,除了特务工作,还管着皇城的宿卫。从这儿也可想而知,皇城司里都应该都是官家最信任的人。 太尉府的总管毕竟不是寻常人。一旦觉察到自己差不多了,便果断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任凭陆元甲如何相劝,也再不多饮一杯。 “陆老弟,咱们来日放长吧!”总管童福心满意足地说道。 送走了走路略有些摇晃,但还坚持要自己回去的总管童福,简单收拾了一下杯盘碗筷,陆元甲便和衣卧在床上,打算打个盹回,子时,还得去巡视。 酒虽不醉人,但是催眠的功效倒是有的,刚闭上眼睛,陆元甲便听到了自己的鼾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刺客月夜行 对面床上的鼾声把升哥儿吵得脑袋都要炸了,不明白外表看着俊朗儒雅的先生为何睡起觉来竟是如此的粗鲁。 他不知道先生姓甚名谁,心里便管他叫呼噜先生。 呼噜先生住在家里已经有些日子了,升哥儿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总想问问呼噜先生好端端的为何不回自己的家,而是偏要和他一起挤在肉饼铺的后院里。但却不能问,姐姐是交待过的,他只能回答呼噜先生的问话,不能问呼噜先生任何问题。 那天夜里,升哥儿睡得正酣,姐姐便把呼噜先生塞进了他的房间。懵懂中,升哥儿还以为是未来的姐夫登门了。天一亮,便失望了,姐姐对呼噜先生很尊敬,张口闭口都称作先生。 呼噜先生话不多,也几乎不出门,没事就呆呆地望着窗外,要不就是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划来划去的。升哥儿要想凑过去看个究竟,呼噜先生便一把抹去,然后,冲着升哥儿笑笑。 不过,有一天晚上,升哥儿却难得睡得香甜,甜得半夜笑醒了,往对面床铺上一看才知道原因,原来呼噜公子没在床上。 升哥儿好奇,便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那天月亮明亮极了,把不大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升哥儿惊异地看见像是有只白鹤在那里舞蹈。 再仔细一看,只见呼噜公子一身白衣,手中持着一柄宝剑,正在院中舞剑。升哥儿对功夫一窍不通,看得眼花缭乱。 可惜,就这么一次,呼噜先生再也没再练过,每晚都是专心致志地打呼噜。升哥儿一直怀疑那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在店里烙了好几年饼的老黄师傅,自从呼噜先生来了便没再来店里上班,新来的烙饼师傅也姓黄,唤作大黄师傅,手艺远不及老黄师傅,样子却生得魁梧凶悍。升哥儿觉得让大黄师傅烙饼委实有点屈才了,他应该是吃猪肉饼的料才对。 大黄师傅晚上从来不回家,也住在肉饼铺的后院,而且还是一个人住。要是白天偶尔出去了,升哥儿知道的理由就是家里的孩子又生病了。每次大黄师傅出去,也都是呼噜先生恰好也不在的时候。 鼾声越来越大,升哥儿索性坐起来身子,打算下床去喝口水。手却被什么东西疙了一下,一摸,原来是那天吃了很多肉饼的客官落在店里的那本书。 升哥儿拿起那本书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油墨气息中夹杂着一种有些刺鼻的香气,姐姐说那是七里香的味道。 想起那位客官,升哥儿哑然一笑,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有本书落在了曹家婆婆肉饼店。 “咚咚!咚!咚” 隐隐传来皇城中报时的钟声,已经四更天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气无力的喊声此起彼伏。 陆元甲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四更的梆子才把他唤醒。胡乱擦了把脸,抓起桌子上的短刀,便匆匆出了门。每天后半夜,陆元甲都得在府里巡视两遭。 高统领是有家室的人,宅子在外城,临近外城的太尉府。如果内城太尉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入了二更高统领便会去那边的太尉府,说是去巡视,其实也就是回家与老婆孩子团聚了。统领大人自然不会是一个人前往,总得带着几个随从,夏宣德自然总在其中,这也算是西军老战友彼此间的一种关照。 入了二更,太尉府正门和几处边门便都落锁了,算是正式进入了夜值的时间,高统领去了外城,皇城脚下的太尉府,就得陆元甲多操心了。 在前院的一些关键所在都有胜捷军的甲士站岗,另外,还有两队甲士围着院墙内周相向而行,进行游弋巡逻。 晚上太尉在内宅休息,夜值的轻装侍卫便多布置在内宅四周。 今夜,陆元甲比平素出来的有些晚,先是到前院逡巡了一遭,见一切如常,便没多做停留,又转向内宅方向。 紧邻内宅的几间跨院既有客房,也有府里总管和师爷的居所。因所处非要,夜间一般不设固定的侍卫值守,只有甲士们巡逻才会经过。 总管童福住在东跨院,距离内宅和花厅都最近,也最宽敞,算是除了内宅之外,太尉府里最好的房子了。西跨院则被隔成了几个略显逼仄的小院子,李先生便住在其中的一间。 从内宅转出,陆元甲信步往西跨院而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李先生住的小院子前面。 想起总管童福刚才的话,陆元甲不由停住了脚步,立在一处偏僻的竹林边,望着小院子,心中若有所思。 此刻,院中灯灭人息,悄无无声。天上起了云,月亮忽明忽暗,斑驳的月影四下游走,静谧中透出些诡异。 这段时间还真是遇上了不少颇费思量的神秘人物,大少爷c元妙先生c吴公公,还有这院子里的李先生。 月影明暗穿梭之间,陆元甲似乎看到了世事变幻的无常,猜不出,寻不到,追不得。即便是从八百年之后回到这里,知晓的也只是些皮毛,曲直的细枝末节,是非的端倪原委,恐怕只能慢慢去经历了。 呆立了半晌,思绪缥缈无着处,心里也空落落的,陆元甲就欲转身离开。 恰在此时,忽然就听见竹林后一阵窸窣,似是有人行走。陆元甲正要喝问,却隐隐听到有低低的人声在说话。 “就是这里么?”一个略显粗重的声音问道。 “我见他进了这个院子。”另一个轻细的声音答道。 陆元甲连忙伏下身子,躲在竹林边一块怪石后边,向声音的起处观望。 少顷,就见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个蒙着面纱的黑衣人从靠近院墙的竹林中走出,疾步向西跨院奔去。 借着忽明忽暗的月色,陆元甲看见蒙面人手里各持着一把雪亮的短刀。 有刺客!陆元甲心中一惊。 巡逻的甲士刚经过不久,另一队甲士一盏茶的功夫便会过来。 陆元甲抽了短刀,低着腰,紧紧尾随着两个黑人。 两个黑衣人径直来到李先生院子的墙下,向左右张望了一下,便都跃起身形攀上了墙头。 就在两人双脚离地,大半个身子伏在墙上的一瞬间,陆元甲把短刀收回鞘中,趋身向前,伸出双手紧紧扣住了身材高大黑衣人的脚踝,双臂发力,猛地往怀中一带。 擒贼先擒王,陆元甲看得出,高个子黑衣人应该是领头之人。 高个子黑衣人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院子里边的动静,冷不防被人扣住了脚踝,一股大力传来,双手竟也把持不住,身子从墙上猛跌了下来。 矮个子黑衣人听到响动,连忙从墙上回头,只见墙下站立一人,正欲扑向跌落在地的同伴。 “有人!” 就听一声轻喝,矮个子黑衣人便跃身下了院墙,身形极是灵活,身子刚一落地,接着就是一个前翻,转瞬就来在了陆元甲身前,拽出短刀,也不搭话,挥手便向陆元甲猛刺。 看那刀来得凌厉凶狠,陆元甲只好放开跌落在地上的高个子黑衣人,闪身躲过刀锋。 自从被范大头扎了一马槊,陆元甲已是多日没有舞刀弄枪,手脚明显有些生涩,稍稍迟缓了一点,短刀便在衣袖上豁开了一个口子。 与此同时,高个子黑衣人已从地上翻身而起,朝陆元甲盯视了一眼,便一把拉住了正欲上前补刀的矮个子黑衣人。 趁着眼前的当口,陆元甲拽出短刀,便要向前进招。刚才也想过大声呼喊示警,可是又觉得兴师动众的没必要,以他的功夫,即便不能将两个蒙面人拿下,拖住他们应该是没问题的。待巡逻的甲士巡逻过来,再合力拿下也不迟。 陆元甲的短刀还没来得及挥出,却见高个子蒙面人向腰间一摸,猛地一扬手,陆元甲看见两团黑乎乎东西向自己的面门飞了过来,不知何故,在半空中还扬起了一股烟尘。 陆元甲情知不妙,怕是对方手里有石灰之类的物事,连忙屏住呼吸,用胳膊护在眼前,身子向一旁疾闪。 扬起的烟尘纷纷落下,有东西击在身后的一处假山石上,发出一阵金属击石的清脆之声。 陆元甲微微睁眼,却没见眼前有烟雾弥漫,只是有一些碎末一样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肩头之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道。 再往黑衣人方才站立的地方望去,只见已是人影皆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墙上美人颜如玉 陆元甲也不多想,转身便向黑衣人刚刚出没的竹林中扑去。那片竹林紧靠院墙,估计黑衣人很有可能是从那里攀援进来的。 此刻,天上的残云渐渐散去,月光将院子照得清澈无比。 穿过竹林,陆元甲看见一个身影已经攀上了墙头,正伸手将另外一个黑人向上拉,被拉的黑衣人借着向上的拉力,身形后仰,双脚蹬踏着墙壁,已然马上就要接近墙头了。 陆元甲箭步奔了过去,从月光明亮处,猛然来到了墙边暗影处,眼睛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陆元甲也顾不得许多,腰腿用力,高高跃起身形,同时张开手臂,向那个正在攀墙的黑衣人猛抓了过去 胸口的伤口处一阵钻心的疼痛,陆元甲下意识地就收回了身上发出的力道,身形也坠了下来。 陆元甲的闷哼紧接着一声女人的嘤咛,待双脚落地,陆元甲发现手里多了一块长长的黑色围巾。再往上看,那黑衣人已然攀上了墙头。 皓月星空之间,是一张肌肤胜雪的清秀脸庞,一头乌发披散肩头,随风清扬。 人与月光交相辉映,真是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陆元甲稍一愣神,再看时,墙上已是空空如也。 陆元甲一手按住胸口,还好伤口没有破裂。心中却是一阵的懊丧,知道即便此刻攀援上去,以那两个黑衣人的身手也定然是踪迹不见了。 拿着那块黑巾,陆元甲悻悻地返身进了竹林。 刚穿过竹林,就看见一阵灯笼的亮光晃动,接着就是甲叶子的撞击声和脚步声,是巡逻的甲士走了过来。 陆元甲连忙又退回竹林,隐身在竹丛之间,待甲士们走过,方才出了竹林,径直来在刚才厮杀搏斗的地方。 细细寻了半晌,先是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只精巧的皮制口袋,而后又在假山石旁发现了一杆烟袋。 把那皮制口袋放在鼻子下一闻,一股刺鼻的浓重烟草味呛得陆元甲差点咳出了声,刚才打将过来时飘散的东西应该就是这袋子里的烟叶子。 把烟袋和皮制口袋,还有刚才从那黑衣头上扯下的黑巾,草草塞进怀里,陆元甲便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关上房门,点亮油灯,陆元甲从怀中摸出刚才的几件东西。 待把那黑巾从怀中扯出时,一股淡淡的幽香也随之飘了出来,这幽香初闻似有似无的清淡,实则绵长厚重,瞬间便把那股令人窒息的烟草气息盖了下去。 黑巾一角绣着几朵浅浅的梅花,让陆元甲又想起了墙上女人的那张脸,似怒,似怨,似恐惧,似淡然,那神情让陆元甲有些琢磨不透。 那个小烟袋黝黑的杆子,锃亮的金黄色烟嘴和烟袋锅,在灯下闪着幽幽的光。陆元甲拿起烟袋翻来覆去仔细观瞧,忽然发现木杆上刻着几个符号,笔画古怪,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没想起来。 陆元甲和谁都没说刺客的事,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李先生一定非比寻常,否则,两个黑衣人缘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潜入太尉府,哪里也不去,谁也不找,而是目标明确地去杀一个看似无足轻重之人呢。 接下来两日,白天抽时间养精蓄锐,晚上就潜伏在李先生院子附近,陆元甲揣度着黑衣人一次没得手,应该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可是,一连等了三个晚上,太尉府里都是风平浪静。 陆元甲倒是无意中发现了李先生的一些古怪,每日睡前,他都要在院中焚香朝北祭拜,嘴里似是还念念有词。 这一日,西征之事终于是有了确切消息。十日后,太尉童贯将率三千胜捷军出发。太尉府中的侍卫也要挑选出二十人随侍,由副统领陆元甲带队。 等待许久的事情一旦到来了,倒没了最初企盼的兴奋。陆元甲心里有的只是担心,那黑衣人再也没有露面,如果他离开,说不定李先生还会再遭不测。 思忖再三,陆元甲还是准备把事情告诉给高光汉,让他做好布置,小心提防。 当日晚间,陆元甲便买了些菜肴,拿到高光汉房中,说是要与他吃个告别酒。 平素,陆元甲和高光汉很少厮混在一起,主要是二人的性格爱好差异颇大。陆元甲好静,闲暇时喜欢翻翻书。高光汉却是越热闹越好,经常和胜捷军的一些军官混在一起饮酒作乐,范大头对高光汉的指摘也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高光汉今天没有如往常一样去外城,而是摆好了桌椅碗筷等着陆元甲。 见陆元甲提着食盒进了屋,便笑道:“元甲,你本是贵客,来了还自带酒食,我这老脸可是不好受啊!” “高兄,恐怕让你见笑了,我可是只带了菜,酒可是要喝你的啊!”陆元甲也笑道。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我这里还真是有两壶白矾楼的眉寿!” 说着,高光汉就起身到墙角的一个箱子中翻找起来。 陆元甲看着那箱子竟有些眼熟,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有,便随口问道:“这箱子看着不错,新近买的么?” “哪里是买的,那日也不知谁送礼来的,东西入了库,有几只箱子没处放,就要劈了烧火。我正好路过,就要回来一只,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也实用。”高广汉说着,从里面掏出来两壶酒,在陆元甲眼前晃了晃。 陆元甲抬眼一瞟,看见的不是寿眉,而是箱子上几个怪模怪样的符号。 “高兄,你可知这箱子上的符号是何意思么?”陆元甲起身来到箱子旁,伏下身子仔细看了起来。 “哪里是什么符号,那是契丹文,啥意思就说不太好了。” 陆元甲方才突然发现这箱子上的符号和那只烟袋上的如出一辙,要是真如高光汉所说,烟袋上的也必是契丹文。既然有了文字,那也就很有可能找到黑衣人身份的一些线索了。 有了这个发现,陆元甲就把原班打算将刺客之事告诉高光汉的想法打消了。 心中有事,陆元甲再也没有心思和高光汉细酌慢饮了,接连把几大碗酒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高光汉便毫无意外地趴在了桌子上。 陆元甲把高光汉扶到床上歇息,草草收拾了剩下的酒食,就急急忙忙回到自己的房中,翻出那支烟袋揣在怀里,便匆匆出了太尉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何人为君待更深 心中有事,脚下步子就疾,穿街过巷,陆元甲仅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赶到了陆府。 已经入了二更,府门前本就不算热闹的街道显得更为静寂,高高挂起的两盏灯笼把门前映照得影影绰绰。 正要加快脚步,陆元甲却隐约看见府门旁的一株大树后面似有身影晃动。刚刚经历过太尉府里的刺客偷袭,陆元甲的神经一直都出于高度紧张和敏感的状态,他忙蹲下身形,隐身在街边一处茅屋的檐下。 茅屋都是一般寻常百姓的居所,天到这般时候主人早就已经睡下了,甚至听到了屋中沉闷的鼾声。 时间不长,就见对面的街道上行来一乘马车,马车行得稳健,车轮压在石板路上发出不疾不徐的咔哒声。 一位身材壮硕的汉子走在前面,手里牵着辕马的缰绳。 马车在府门前并没有停,而是拐进了陆府东墙下的小巷。少顷,就见树后面闪出一个人影,尾随在马车后面进了巷口。 那是一个陆元甲有些熟悉的女子身影。 陆元甲头皮有些发麻,也来不及细想,便穿过街道,也从巷口钻了进去,他知道东墙下有陆府的一个边门,边门紧挨着自己住的那个院子。 马车果然在边门外停下了,黑暗中听见轻轻的两声叩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一束光亮从门中射出,把走在前面的那个女子的面容照得个清楚。 方才陆元甲看的没错,那树下的身影正是陆彩衣贴身丫头七巧。 绣着些乱七八糟圆形图案的车帘子一挑,跳下来一个身材高瘦的身影,两三步便进了院子,院门旋即关上,巷子里又是一团漆黑。 那壮硕的汉子并没有进院,而是低声吆喝了两声,牵着马车隐在了巷子深处。 陆元甲略一思忖,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巷口,整了整衣衫,冲着灯笼亮处快步走去。 “少爷!您如何回来得这么晚?” 陆元甲叩了几下府门,一个家丁便从门缝里伸出了脑袋招呼道。 “莫要喧哗了,有事回府,开门就是了。”陆元甲道。 家丁打开了半扇门,没话找话地讨好道:“老爷和官家出去了,也还没有回来” “知道了,老爷若是回来了,你也莫要多嘴说我回来了,我取些物事还得走,就不和他老人家请安了。”陆元甲叮嘱道。 “明白了,少爷放心,小的明白。” 家丁们都知道这位老爷的义子今非昔比,现在是御封的承信郎,新晋的太尉府侍卫统领,自然只有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回自己住的院子,自然是轻车熟路,为免得遇上旁人,陆元甲还是专门捡了条僻静的甬道。 进了院子,却见自己居住的屋子里灯光摇曳,三两个人影映在窗棂上。 陆元甲沿着墙根贴近最靠北的窗户,那扇窗户的插销已经被自己拽坏了,还一直未来得及找人修。 “你们放心说话,这院子暂时没人住,不会有人过来的。看着桌子上的那炷长香,等燃尽了出来就是,我在外边候着。” 陆元甲刚刚小心翼翼地掀起窗子的一角,就听见了陆彩衣的声音。透过狭小的缝隙,陆元甲看见屋中应该是三女一男,身影婆娑却瞧不清面貌。 “谢谢姐姐了” 一个轻柔中带着些稚嫩的女声说道。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陆元甲忙轻轻放下窗子,转身退回到墙角的暗影中。 门“吱呀”一声打开,前面出来的是七巧,陆彩衣跟在后边。 二人在门口稍作踟蹰,便朝陆元甲隐身的地方走了过来。 似乎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上了头顶,陆元甲一时竟也想不出好的脱身法子。实在不行就只能夺路而逃了,陆元甲咬咬牙,心中暗自盘算,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彩衣看见自己偷偷摸摸地蜷缩在这里,那实在是太难堪了。 “姑娘,咱们还是别去那边了,黑乎乎的有些瘆人”七巧迟疑着说道。 “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怕的。”陆彩衣口里说着,却也停住了脚步。 两人在院中的石榴树下站住了脚,离陆元甲藏身的地方也就二十余步远。 “左右听不见他们的悄悄话就好了”七巧窃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陆彩衣搡了一把七巧,说道。 虽然暂时安全了,可是想听屋子里的说话却也是不可能了,陆元甲暗道可惜。 “万一少爷突然回来,可就”七巧说道。 陆彩衣沉吟半晌没说话,扬起手抚了一把石榴树的枝条,似是心事重重。 “人家忙着自己的前程,怕是都忘记这里了”陆彩衣幽幽地说道。 陆元甲心中一阵激荡,蓦然想起了与陆彩衣曾在石榴树下嬉戏时的情境。 一阵秋风刮过,石榴树上的叶子又倏倏落下,有几片还飘在了陆元甲的脚边。 自从上次离开陆府,一直没回来看望陆彩衣。都怪那两个该死的刺客,陆元甲摸了摸怀里的烟袋,暗自咒骂了一句。 “姑娘还是别多想了,少爷陆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听说胜捷军很快就要西征了,怕是军中也忙得紧。”七巧说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何时出发?”陆彩衣声音有些急促,问道。 “晚间才听花厅那边的丫头说的,老爷也是被发运使司紧急找了去,说是商议粮草亏空的事,日子么,好像是在十日内”七巧忙不迭地解释道。 陆彩衣没再说话,在秋风中的石榴树下悄无声息地站着。 “姑娘”七巧语带关切地轻声唤道。 陆元甲看见陆彩衣略显单薄的身影在石榴树下似乎有些不胜风寒。 宋人的计时工具虽不发达,还没有后世意义上的钟表,但并不影响他们对时间的准确把握,最常用的就是依据容器里的水滴计算时间长短的水计时装置。至于容器则是各式各样的,有金壶,有铜漏,在太尉府里曾见到过一个最离奇的,那竟然是用一个风干的大椰子壳做成的容器。 尽管有了计时装置,但是这些装置无法随处找到,更不能随身携带,宋人日常还是喜欢拿一炷香的燃烧时长来约定时间。按陆元甲测算,所谓一炷香大致就相当于半个小时左右,如果是按照宋人把一天划分为一百刻的话,应该就是两刻钟的功夫。 刚才听到陆彩衣在屋中说燃的是长香,那顶多也不会超过三刻钟。陆元甲有些心烦意乱,盼着那炷香快些燃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门再一次发出了“吱呀”一声响,一个瘦削婀娜的女人身影在前,后面跟着的便是刚才从马车上跃下的那个高瘦的男子。 陆彩衣忙迎了上去,一把挽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高瘦的男子似还有些依依不舍,愣愣地看着那女人。 今晚月色不明,天色暗沉,陆元甲只能隐约看见那女人脸上的苍白,却看不清轮廓。那高瘦男子的模样虽然也是看不清楚,但身形却似有些眼熟。 少顷,七巧扯了扯高瘦男子的袖子,男子才有些不甘心地随着七巧向院外走,行两步一回头,磨蹭了良久方才消失在拐角处。 过了半晌,七巧才又回到院中。 “走了。”七巧低声道。 那和陆彩衣依偎在一起的女子,嘤咛一声,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七巧进屋吹灭了灯,三个女人才有些楚楚可怜地出了院子。 蹲得双腿似乎都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见人走远了,陆元甲才如释重负地“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那女子不知是不是住在陆府,要是离开的话,看样子是要走府门出去的,陆彩衣一定会送,但愿那个家丁能够按照自己的嘱咐,莫要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才好。 最好那女子住下,这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自己什么也没看到也没听到,等消停一会儿自己再去找陆彩衣。 怀里的小烟袋戳到了伤口,传来一阵疼痛。 既然要等,那就光明正大地等,不能再龟缩在院子里。陆元甲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昂首阔步地进了屋子。 点着了灯,恍惚间觉得屋中仍是人影婆娑,一阵暖暖的香气还弥留在空气中。 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两个包裹,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知是不是方才的不速之客落下的么? 陆元甲伸手在两个包裹外边摸索了一下,一个柔软服帖,像是衣物,另一个则有些的。 犹豫了一下,陆元甲还是解开了那个软绵绵的包裹,见里面是叠放着干干净净方方正正的衣裤,一件黑色的棉外套,还有米色的制服长裤。陆元甲连忙又扯开了另外一个包裹,一双锃亮洁净的制式短靴散发着皮革特有的气味。 陆元甲的心一阵紧缩,这正是他刚刚来到大宋时所穿的衣服和鞋子,眼中一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他还一直以为这些东西都已经被丢弃了。 “我觉得这些东西对你应该还是重要的,棉外套拆洗重做了,靴子拿去铺子里修了,还上了油,都还能穿你走得时候都随身带着吧。” 陆彩衣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 陆元甲急忙转过身,只见陆彩衣正站在刚进屋门的地方,也正望着自己。 “彩衣” 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里,陆元甲觉得说话有些吃力,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陆彩衣嫣然一笑,走到油灯前,用签子拨弄了几下灯芯,火苗闪动,屋子里骤然亮了许多。 陆元甲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火苗跳跃了几下。 “回来得匆忙,正说要去找你,有事想问你” 陆元甲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在陆彩衣面前如此笨嘴拙舌,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哦?什么事?” 今天陆彩衣也大不同于以往,安静得有点让陆元甲觉得有些陌生。 摸在怀里小烟袋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嗫嚅道:“那天七巧过来说了,本来前几天就想回来,只是太尉府里出了点事,就耽搁下了,你你还好吧?” 陆彩衣眼中波光流动,闪耀着,又暗淡了下来。 “那日都是胡闹了,已然过去了,没事了” “听七巧说义父应承了十三老爷提的亲事?你” 陆元甲的心砰砰地跳,似乎从来没有感到过自己心跳得如此厉害。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不能总是赖在家里了。” 陆彩衣说得似乎轻松,身子却有些僵硬,陆元甲感受不到她平素身上散发的热情和活力。 屋中的桐油灯却越燃越亮,照得彼此内心似乎都有些无法躲藏。人这一生总会遇到几回情感燃烧的时刻,没有飞蛾能躲得了那耀眼的烟火。 陆元甲本来能有很多选择,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桐油灯出神。 他不知道和陆彩衣之间隔着的究竟是八百年的光阴,还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或许自己就是汴水上的河灯,只是在中元节那一刻才会被点亮,寻常日子里也没谁会希望他来打扰平平淡淡的生活。 这一夜的灯光,让陆元甲终生都不会遗忘,只是当时心中一片惘然。 灯花一闪,陆彩衣又是嫣然一笑,道:“说吧,回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三更半夜回来,不可能就为了这么两句安慰话吧。” 陆元甲一时无语,有些机械地从怀里摸出了那支烟袋,递给了陆彩衣。 陆彩衣接过烟袋,不解地看了一眼陆元甲。 “我知道你认识契丹文,是想找你帮着认认那上面的字。”陆元甲低声说道。 陆彩衣把烟袋凑到灯前,认真辨识着那上面磨得有些斑驳的小字。 “字刻的是耶律大石,这应该是契丹人的名字。” 陆彩衣话语虽轻,但还是把陆元甲惊得有些愣怔。 “怎么?有什么蹊跷么?”陆彩衣见陆元甲神色有异,就关心地问道。 “这是我在太尉府里拾到的,猜想那文字应该是可以找出线索的。”陆元甲应付道。 陆彩衣微微一笑,道:“太尉府里难道连个识契丹文的都没有么?” 听出陆彩衣话语里的嘲讽和不屑,陆元甲暗自叹了口气。 这不是一般的行刺了,已经牵扯到了辽国使臣,事关重大,他不能把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陆彩衣。但是,他说得却又都是真实的,确实是捡到的,也确实是想通过上面的文字找到烟袋的主人。 见陆元甲没有继续说的意思,陆彩衣便有些落落寡欢地在椅子上坐下。 “陆大哥,方才院子里的人你都看到了吧?”陆彩衣语声低沉地问道 陆元甲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无意隐瞒,也无法隐瞒,陆彩衣能这么快就又回来,估计十有还是门口的那个家丁多嘴了。 “三更天了吧?”陆彩衣语焉不详地问道。 陆元甲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钟声。 “三更天了。”陆元甲答道。 陆彩衣盯着油灯上的那朵火花,火花也把她的脸颊映照得像是落日的晚霞。 “方才来的延庆公主,那位公子是宫里的画匠,本来都好端端的,不知画匠缘何惹怒了官家,官家竟要”陆彩衣还是对着桐油灯幽幽地说着,一点也没留意陆元甲的反应, 听到陆彩衣提及宫里的画匠,陆元甲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是说自己一直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 “是王希孟么?”陆元甲脱口而出,插话道。 陆彩衣正兀自说着,冷不丁被陆元甲的问话也是吓了一跳,忙问道:“你是如何识得的?” 陆元甲便也在陆彩衣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那天进宫撞上王希孟的前前后后仔细说了一遍。 听罢陆元甲的诉说,陆彩衣沉吟道:“是了,应该就是那张画惹得祸” “官家要如何处罚王师傅呢?”陆元甲问道。 “还没有旨意下来,不过有消息说总之是不太好,王先生便暂时在京中隐匿了下来,看看情况再作打算。”陆彩衣答道。 “那延庆公主” 陆彩衣斜睨了一眼陆元甲,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转而又变成了苦涩。 “延庆公主与我是好姐妹,她与王先生本是相好的,官家起先也是默许的,如今这情形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实也没什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是一张画么”陆元甲安慰道。 “你有所不知,王先生久在宫中出入,与太子交往颇多,怕是有些人故意从中拨弄事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另有企图。”陆彩衣沉声说道。 那日听总管童福叨咕了一句宫中也不太平,当时觉得与自己并无瓜葛,也就没往心里去,如今听陆彩衣一说,不由心头一震。 “既是与太子有交往,那太子还护不住王师傅么?”陆元甲问道。 陆彩衣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宫里的事情又岂是我一个女子能讲明白的。总之,子嗣多了,做父亲的便很难把诸事都处理得妥帖公平,百姓家如是,皇家也概莫能外吧。” “官家孩子很多么?”陆元甲禁不住好奇,随口问道。 陆彩衣瞪了一眼陆元甲,一丝俏皮又飞回到了脸上。 “那日在宫里你如何没问一下官家呢?” 陆元甲哑然失笑,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陆彩衣式的说话方式。 可惜,俏皮稍纵即逝,陆彩衣的脸色转瞬又沉静了下来,缓缓说道:“陆大哥,你如今也算是朝廷的人了,诸事都要小心谨慎,好生做好自己的差事便是,莫要沾些无关的是非才好。” 陆元甲见她说得语重心长,便也重重点了点头。 “那日在姐姐家看得一句诗,‘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就连这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乌船帮又何曾不是如此呢?要是能生在一个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陆彩衣眼中波光流动,有些动情地说道。 陆彩衣缓缓站起了身形,看了一眼柜子上摊开的包裹。 “陆大哥,东西不如还是先放在这里吧,不然,我总觉得你就像没来过这里一样。”陆彩衣幽幽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是非曲直君莫问(上) 翌日一早,陆元甲一身便装出了太尉府,径直往都亭驿而去。 驿馆院门紧闭,几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无所事事地立在门前。 “几位小哥,请了!此处可是大辽国的驿馆所在么?”陆元甲向台阶之上的几个年轻人拱手问道。 “正是,公子有何事?”一个面相老成的年轻人问道。 “请问石律公子可在驿馆之中?”陆元甲问道。 面相老成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和身边几个人相互对望了两眼。 “你是何人?”另一个年轻人问道,脸色却有些不善。 “在下陆元甲,想求见石律公子,烦劳小哥可否通禀一声?”陆元甲道。 面向老成的年轻人略作沉吟,似有些犹疑。 正在此时,另外一个年轻人趋身过来,问道:“大人看着有些面熟,可是童太尉府中的侍卫么?” 陆元甲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那日在太尉府前搬箱子,大人曾出手相助的”年轻人莞尔道。 陆元甲仔细一端详,还真是那个搬箱子的小厮,便也是哑然失笑道:“不错,你我端的是有缘,今日又见面了。” 那年轻人见陆元甲也认出了自己,也是喜上眉梢,转身和那面相老成的年轻人低语起来。 低语一阵之后,那面相老成的年轻人面色稍缓,对着陆元甲说道:“你且稍等,在下进去禀报一声。”说罢,便转身推开大门侧面的小门走了进去。 “小人叫史东,在家行二,别人又都唤我史二”那小厮来到陆元甲身前,笑嘻嘻地说道。 “哦,原来是史兄弟啊!” “大人与我家公子熟识么?” “曾有过几面之交。” “那就好,那就好,我家公子一般是不见生人的” 陆元甲有些喜欢这个透着机灵的史二,看他的模样却又不像是契丹人,便低声问到:“史兄弟家在哪里啊?” “小人家在幽州”。 史二刚应了半句,就听见大门“吱吱呀呀”响起,分开左右,一行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阔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石律。 “陆兄弟,石某日思夜想,却是没料到你能今日登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啊!”石律一脚迈出大门,抱拳当胸,热情洋溢地大声说道。 “小弟冒昧登门,石兄莫要见怪才好!”陆元甲快步迈上台阶,向着石律迎了过去。 两人就像就别重逢的故友,没有丝毫的生分,说笑着,肩并肩进了驿馆。 虽是辽国驿馆,院中亭台屋舍却无一不是中原的样式,听石律说话,也无丝毫的异域口音。 对于外国人的驿馆,后世称之为大使馆或领事馆,陆元甲是不喜欢的。 与四行仓库隔着苏州河遥遥相望的就是外国人的使馆区,当陆元甲和他的战友们在那栋建筑物里殊死抵抗的时候,心里还真是向往河对岸的宁静与太平。有时候会产生一种错觉,这还是中华民国么?为什么苏州河两岸到处飘扬的不是膏药旗就是米字旗,唯独看不见自己的国旗。 陆元甲最近看了些书,发现契丹人与中原汉人在经济和文化方面的交融十分深厚,特别在燕云一带,已是辽中有汉,汉中有辽,那里一些未经历过宋辽战乱的老百姓似也不再纠结于辽宋之分了。老百姓要的其实就是一个太平日子,哪朝哪代对他们来讲,只不过就是磕头时的一个口号罢了。 而对于那些祖辈生活在宋地的宋人来讲,总是少不得怆然北望。宋辽之间历史形成的间隙,或者叫仇恨,已成为心中一道的经不起折腾的伤疤,一有阴天下雨就会痛彻心扉。 二人落了座,仆人献上茶,石律拱手道:“上次承蒙陆兄出手相助,只是来去匆忙,没得机会向陆兄致谢,石某这心中一直都是惴惴不安!” “石兄不必再提此事,在下此次登门只是另有一事向石兄请教。” 在外国人的使馆里,陆元甲实在是没有委婉迎合的兴致,还是单刀直入的好。 “何言请教二字,陆兄有话请讲便是。”石律面如止水,不动声色地说道。 陆元甲从怀中取出那支烟袋,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在下拾得一物,不知石兄可识得么?”陆元甲双眼盯着石律,一字一句地问道。 石律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豁然一笑,沉声道:“早就料定是瞒不过陆兄的,不错,这烟袋正是在下的,石某便是耶律大石!石律是在下在中原常用的名字,为的是行事方便些,决无欺瞒陆兄之意。” 听到石律竟然丝毫不做巧辩,而是坦然承认,这让本准备好了一套说辞的陆元甲,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既然如此,在下便还是称你作石兄吧,石兄可知入太尉府行刺是何罪么?”陆元甲语气森然地问道。 “陆兄可知太尉府中的那位李先生是何许人么?”石律没有回答陆元甲,而是镇定自若地反问道。 “李先生不过是太尉府中的一位师爷,何劳石兄以大辽国状元之尊如此大费周章?”陆元甲争锋相对地答道。 石律淡然一笑,举起茶盏呷了一口茶,说道:“不瞒陆兄,此人非是姓李,应是姓马名植,本是我大辽国臣民。” 陆元甲想起了官家童福曾提及过李先生的古怪来历,只是欲言又止没说得透彻,听到石律说李先生原本是辽国人,陆元甲还是有些吃惊。 见陆元甲一脸的疑惑,石律便接着说了下去:“陆兄既在军中做事,想必也知道,辽宋虽有宿怨,但是百余年来化干戈为玉帛,两国百姓安享太平,可谓是顺天理合民意。这几年,女真人与辽国仇怨相向,不断骚扰辽国北部,还建立了金国。此事本乃辽金之事,与宋朝无干,可是,那马植虽是辽国臣民,竟暗中投至童贯帐下,不仅献出‘联金抗辽’之计,还毛遂自荐愿往来宋金两国撮合,实乃是可恶之极。陆兄也是忠义之人,对此等卖国求荣的无耻小人,陆兄以为该当如何啊?!” 石律一番话听得得陆元甲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位李先生身上还有这许多的故事。不过,即便是要锄奸的话,难道还要当朝状元公亲身涉险么?陆元甲揣度此中必然还有隐情。 “石兄,即便你所言非虚,那岂非也有些过于大动干戈了?”陆元甲问道 石律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脸色陡然凝重起来。 “陆兄说的是,马植本是不值一提之人,可是近来情势迫人,女真人逞凶东北,我辽国已有多城陷落,以在下看,那金国必成大患。如宋金联手,将我辽国至于腹背受敌之地,自然更是危险。马植之言,童贯原本是将信将疑,可是随着局势变化,童贯已然动了此心,而且还欲引那马植去见大宋的官家。在下看情势危机,这才出此下策。” 石律拾起桌上的烟袋,又接着说道:“陆兄,以在下看,这金国就如烟袋之中的烟叶子,一旦烧起来自然满屋子皆是烟草之气。金国绝非只为辽国一国之患,也必将是大宋之患!” 石律所说竟然与那日秦桧等人所言一般无二,听得陆元甲不由心头一震。 “既然石兄看得如此透彻,你又是辽国的使臣,为何不对官家陈说清楚呢?”陆元甲问道。 石律凄然一笑,将烟袋又放在桌上。 “乱世难安,圣主难求。在下已见过大宋官家了。”石律颓然道。 “那可与童太尉”陆元甲又道。 “在下那日不也是去过太尉府了么?以在下看,童贯立功心切,眼见金国势起,‘联金灭辽’也必是童太尉现在的心思。陆兄可曾听闻过‘复燕云者必称王’之说?!” 陆元甲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下看童太尉当有此心,陆兄今后可是前程无量啊!”石律说道,语气中夹杂着些许的无奈和不屑。 陆元甲没有兴趣与石律讨论这个话题。复燕云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若不是出了唤作石敬瑭的败类,那里现在本应也是大宋之地,又与契丹人何干?至于封王么,那就要看官家的心思和太尉童贯的命运了。 “以石兄看,那金国必是要兴起么?”陆元甲岔开话题,问道。 “以辽国一国之力恐已难阻止女真人南下之势了,此番使宋,便是想看看大宋的想法,可惜,你们正忙着要与党项开战”石律怅然说道。 对于当下西征党项,陆元甲结合自己最近的所闻所见所学,也是有些领悟心得。趁着金辽火拼之际,大宋出兵西北,倒也不能说有什么不妥。 沉静半晌,见陆元甲思虑不语,石律又说道:“童太尉近日就要西征,陆兄可是同去么?” 陆元甲点了点头。 “党项与大宋兵来将往几十年,已成骑虎之势。童太尉选在这个当口西征,倒也真是用心良苦啊,陆兄也正好借此机会建功立业!”石律说道。 陆元甲觉得石律的话中似有玄机,忙问道“石兄以为大宋西征的时机不妥?” “这个么”石律盯着陆元甲的脸看了半晌,才语焉不详地说道:“在下只是隐约觉得有些出师无名罢了,陆兄随军西征慢慢自会知晓的。” 虽然觉得石律有敷衍之意,陆元甲却又不好再追问。此前确实只关心着能不能去西征,至于朝廷缘何发动西征却是毫不知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是非曲直君莫问(下) “那李先生那马植,石兄又作如何打算?”陆元甲问道。 “在下两日后便要返回辽国了陆兄请放心吧。”石律语气低沉地说道,言下之意已是了然。 陆元甲心中略有些忐忑,石律能对自己知无不言坦诚相对,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释然还是不安,便试探着问道:“石兄将肺腑之言和盘托出,难道就不怕在下做出对石兄不利之事么?” 石律被陆元甲问得一愣,少顷,才朗声大笑道:“哈哈与陆兄相遇两遭,两遭在下都是犯险,若不是承蒙陆兄援手,恐怕都不得脱身。如此厚恩在上,在下焉有欺瞒之理?!即便陆兄现在要将在下捉去交差,在下也是绝无二话。” 听石律说得豪迈恳切,陆元甲只得讪然一笑道:“那马植虽有不端,但毕竟身居太尉府中,也是在下的职事范围,所以由不得出了差池。既然石兄已不打算再为难与他,那就当诸事都没发生罢了。” “那在下就要多谢陆兄成全了!”石律拱手道。 “方才听了石兄之言,当真是受益匪浅,要多谢石兄才是。”陆元甲拱手还礼,又道:“石兄过几日便要北归,想必事务也是繁钜,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着,陆元甲就要起身告辞。 “且慢,在下还想请一人见过陆兄,请陆兄稍坐,在下去去便回。” 说罢,也不待陆元甲反应,石律匆匆起身出门而去。 陆元甲满腹狐疑,不知石律要相请何人与自己相见。 呷了一口茶,细细回想着石律方才的一席话,陆元甲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索性起身踱到窗前,打算看一看园中的景致。 院子里虽多数花木已近凋零,但几株梅树却是生机盎然。陆元甲猛然想起怀中的黑色长巾,那上面绣着的一丛梅花,竟好像跃然攀上了园中梅树的枝头。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子吹入屋中,传来哗啦啦的一阵声响,窗子不远处几案上的一摞书册正被风吹得凌乱。 对于当世的书籍,陆元甲最是感兴趣,便信步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一看,原来也并不是书籍,而是一摞子按照日期顺序整齐装订起来的《朝报》。 翻看了几页,陆元甲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其中散发出来,那是一种似香料又似药材的味道。 这味道也是似曾相闻,正思忖间,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少顷,房门一开,石律先了进来,身后随着的竟是一位体态婀娜的姑娘。那姑娘微微低着头,陆元甲虽看不清面容,却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袭来。 “陆兄,这是舍妹楚歌,一并过来感谢陆兄手下留情之恩!” 楚歌慢慢抬起了头,肌肤胜雪,黛眉杏眼,隐约正是那晚月下墙上的女子。 “楚歌谢过陆大人。”语声虽然轻柔,却似春水浮冰,多少有些料峭之意。 陆元甲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自己本不是有意手下留情的,而是伤口不争气。 “楚歌姑娘客气了,在下只是”陆元甲支吾着应道。 石律似乎觉察到陆元甲的为难,便笑着接过话头道:“陆兄,石某自幼与妹妹楚歌相依为命,感情甚笃。那日晚上,若不是陆兄手下留情,妹妹很可能会落入官府之手,后果必是不堪设想,我这个做兄长的” “石兄,楚歌姑娘,陆某真是惭愧得很,那日的确不是有心放纵,只是你们兄妹身手太快,陆某也是无能为力鞭长莫及罢了,无功不受禄,实在是不敢领受二位的谢忱。”陆元甲诚心诚意地说。 “陆兄能有此率真之言,便堪作真英雄。石某也算是认下你这个朋友了。无论如何,我兄妹能涉险而归,都得要感谢陆兄!”石律语气坚决地说道。 “刚刚听兄长说,陆大人还将兄长遗落的物事送回,此等大恩,我们兄妹自是要记住的。”耶律楚歌语音袅袅地说道。 陆元甲脸一红,心里不由得暗自叫苦,方才只顾着和石律纠缠那支烟袋了,竟然忘却了将人家姑娘的长巾奉还。 “石兄,楚歌姑娘,方才匆忙倒是忘记了,还有些物事要还与二位”陆元甲又从怀中摸出那个皮袋,还有黑色长巾,轻轻放在桌子上,如释重负地说道:“陆某算是完璧归赵了。” 耶律楚歌看见自己的黑色长巾从陆元甲怀中拿出,不由得俏脸一红,连忙又低下了头。 石律拾起那个皮袋,和烟袋一起抓在手里,说道:“陆兄,实不相瞒,这都是家父的遗物,在下随身带在身上,烦闷时也抽上几口。那晚有些鲁莽,不曾伤到陆兄吧?” 陆元甲不由笑道:“石兄这暗器使得当真是神鬼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啊!” 一旁的耶律楚歌听了陆元甲的话,禁不住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悄然伸出手将黑色长巾也拾了起来。 “多谢陆大人了”楚歌轻声说道,纤纤玉指将那黑色长巾缠绕起来,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妩媚。 石律叹了口气,有些潸然地说道:“此番一别,与陆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陆元甲心里也是生出一阵酸楚,他明白石律话里的意思,虽然如今还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知何时再见面就有可能是刀兵相向的敌人了。 “山高水长,以石兄的雄才大略将来定会是大有作为!虽各为其国,但总有人间正道,你我虽是素昧平生,但陆某很敬仰石兄,他日再会我们仍是朋友!”陆元甲心生豪气,凛然道。 石律或许也是被陆元甲言语所感,起身道:“陆兄既如此说,在下倒是也有一请,如陆兄不嫌弃,你我今日便义结金兰如何?” “陆某敢不从命?!”陆元甲起身拱手道。 陆元甲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大宋结拜了把兄弟,而且还是一个契丹人。 陈疤瘌本来也是说要和陆元甲皆为异性兄弟的,只是因为战争来得太快,忙着在生死线上挣扎,耽搁下了。 有些事情还真是拖不得,既然是精诚所至,那又何必不快意恩仇,这也是陆元甲毫不犹豫就答应耶律大石的原因。 脑子里一直是乱哄哄的兴奋,以至于离开都亭驿的时候,差点就和一个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在门口与耶律大石拱手告别的时候,陆元甲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没来由的悸动,直觉再次告诉他,自己又被人暗暗盯上了。 不错,在都亭驿门前的影壁旁边,一个身影隐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射过来一束阴恻恻的目光,那应该就是刚才与自己擦身而过之人。 那人眉眼灵动得紧,正是荣六家书坊里的那个伙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阴差阳错讲堂巷 从都亭驿出来的时候,街面上已经是车水马龙了。宋人有早起的习惯,即便是东京喧闹的夜生活要持续到四更天。 人力的劳作仍是主要的生产方式,只有有了足够的时间,才可能把美酒佳肴摆上灯火酒绿的餐桌,才可能用笔墨纸砚写就长篇累牍的文章,也才有可能把主要依靠双脚行走的路程丈量完。 陆元甲担心太尉府有事,无奈夹杂在人群中,脚底下就是快不起来。 眼看前面有一处巷口,陆元甲便钻了进去。 汴梁内城的小巷如正街一样,都是四通八达相互联通的,只要方向不出错,总是可以到达的。 穿巷子虽然要多绕些路,但没了人流的打扰,还是可以节省些时间的。 又走了一个巷口,前面一处宅院的院门猛然一开,从里面冲出来两个身材健硕的汉子,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步子甚疾,重重地和陆元甲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兄台没事吧!?” 虽然心中懊恼,陆元甲嘴上却是客气地招呼道。 那中年汉子被陆元甲撞了个趔趄,挣扎半天才算稳住了身子。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汉子抢步凑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陆元甲,眉毛一挑,满脸的不善。 “做什么的?”年轻汉子恶狠狠地问道。 “路过。”陆元甲答道。 “路过?你住在附近?”年轻汉子继续问道。 “不住在附近。”陆元甲答道。 “直娘贼,不住在附近如何走此僻静之处啊,王巡检,将此人带回去!”那刚刚被撞的中年汉子扶正了歪斜了帽子,怒气冲冲地呼喝道。 院门里又闪出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还没顾得上看一眼陆元甲,嘴里便忙不迭地应承道:“是了,是了” 陆元甲看着几个人的气势,像是官府中人,便正色沉声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被陆元甲一问,刚刚出来的瘦小枯干的汉子这才正眼打量起陆元甲,见陆元甲气宇不凡,心里也有些没底,这东京城里藏龙卧虎,保不齐就得罪了哪位爷爷。 可是,看了一眼刚才唤他的中年汉子兀自余怒未消,也只好强撑着场面问道:“本官是此地的厢巡检,你是做什么的?” 陆元甲心里着急,见果然是衙门口的人,也就不想招惹麻烦,便从腰间摸出胜捷军的腰牌,在王巡检面前晃了一晃。 “噢,噢,原来是胜捷军的军爷,误会,误会” 王巡检虽然没看清腰牌上的字迹,但胜捷军腰牌却是识得的,而且还是红底黑字,那应该是军官才会有的腰牌。 方才出言不逊的中年汉子听说是胜捷军的人,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也不再搭理陆元甲。转过身,声色俱厉地对王巡检道:“你好生把望着,有事及时禀报,不得有误。” 说罢,二人便急匆匆向巷口走去。 待二人消失在巷口,王巡检这才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院子里,忽然又看见了还站在原地的陆元甲。 “军爷,对不住了,您老赶紧赶路吧”王巡检满脸堆笑作揖道。 “王巡检客气了,怪不得你,方才那二人是哪个衙门的?”陆元甲拱手道。 王巡检看了一眼陆元甲,却没有着急答话,而是,扭回头冲着巷子里大声喝道:“都赶紧给爷爷滚回去,怕刀子砍不下你们的脑壳么?!” 陆元甲这才注意到,巷子两边的屋檐下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婆子,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了王巡检的喝骂,婆子们扯上身边的孩子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巡检无奈地一笑,嘟哝道:“都是些浑人” 又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方才那个脾气大的是皇城司的杜青云杜指挥,也不知这王师傅犯了什么王法,一大早的,便过来拿人” 宋朝没有警察,只有正规军。开封府的日常治安是由马步军司负责的,权当算是首都警察局。 为了便于管理,汴梁的内城和外城划分为若干厢,厢又下辖若干坊。厢与坊相当于后世的区和街道,构成了城市里的诸多管理单元。 作为警察局的马步军司,在厢与坊两级都有派出的机构和人员,负责辖地的治安事务,类似于后世的警察分局和派出所。 陆元甲眼前的这个瘦小枯干的王巡检便是这一厢的警察分局局长。 皇城司是皇家的情报和内务衙门,绝不可能插手开封府的一般治安事务。 “皇城司是要在开封府的地面上拿人么?”陆元甲不解地问道。 王巡检回头瞅了一眼方才出来的院子,说道:“按说是不应该的,可是这户人家却不是一般的寻常百姓” 这条巷子唤做讲堂巷,街面狭窄,两边的宅院也都是小门小户,不可能有达官显贵居于此地。 陆元甲看了一眼黑漆斑驳的院门,不解地问道:“如何不寻常?” 王巡检又往巷子内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里租住的是一位宫里的画匠,年纪轻轻的,怕是开罪了官家,皇城司这才过来拿人,想不到竟是人去屋空了” “画匠?就是你方才说的王师傅么?” 陆元甲压抑自己的怦然心动,尽量让语气和缓,问道。 “是啊,军爷认识么?” 王巡检算是老治安,最善于察言观色,有些警惕地看着陆元甲。 “不认识,只是觉得方才皇城司的指挥言语轻慢,嚣张得紧,这才有些好奇罢了。巡检大人忙吧,在下还要继续赶路了,告辞!”陆元甲一边轻描淡写应付着,一边就往巷口走。 “军爷慢走!”王巡检看着陆元甲的背影,喊了一嗓子,转而又嘀咕道:“胜捷军不是要去西北了么?跑到这里来做甚” 陆元甲脚步如飞,脑子也在飞快旋转。 昨晚,陆彩衣并没有提及官府要拿问王希孟,还只是说暂时躲躲避避风。如今这一大早,皇城司的人便堵上了门口,怕是陆彩衣也未必知道情势有变。 拐出了巷口,大致辨别了一下方位,陆元甲便朝着陆府的方向疾步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拜罢君王问鬼神(上) 夏宣德正在太尉府门前东张西望,看见陆元甲骑着马在台阶下刚刚站住脚,便急忙奔过来,大声道:“我的统领大人,你这是去哪里了,真是急死我了” 陆元甲心中一惊,一路上最担心府里有事,见夏宣德的样子,怕是果不其然 陆元甲连忙跳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一道过来的陆府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便牵着马匹转身而去。 “太尉说是下朝回来后要去上清宫做法事,点了名让你随行。这眼瞅着太尉便要回来了,却寻你不到,我如何不急?”夏宣德继续说道。 “陆府有些急事,我回去料理了一下”陆元甲应付道。 正说话间,就见街口人头攒动,人高马大的高光汉格外醒目,太尉回府了。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太尉童贯更了衣,换了小轿,陆元甲和总管童福随着,又带上了四名侍卫,一行人又出了太尉府。 汴梁城中寺庙道观数不胜数,道观一般又唤作上清宫。总管童福一直走在最前面,待走了半条街,便远远看见了旗杆上的北斗七星旗,陆元甲这才知道要去的竟然是上清宝箓宫。 轿子刚刚落下,就见元妙道长领着一众道士鱼贯而出,道士们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大门两侧。 “贫道参见太尉。”元妙道长躬身作揖道。 太尉童贯来到元妙道长身前,微微躬身,说道:“有些时日未登门讨教了,元妙先生一向可好?” “托太尉的福,日子还算过得去。”元妙道长微笑着答道。 “元妙先生玩笑了,本官何来的福缘可托与道长,倒是要拜求道长和宝观中的众仙家多多护佑才是啊!” 太尉童贯一边说着,一边昂首阔步往里面走,元妙道长紧随在身侧。 陆元甲和总管童福一左一右跟在太尉身后。 方才转身之际,元妙道长的眼神在陆元甲脸上一扫而过,却是不动声色。 “太尉,是否先到堂中歇息片刻?”元妙道长问道。 “不必了,先开始吧,完事再与先生叙谈不迟。”太尉童贯答道。 一行人来到一座殿堂前,元妙道长和太尉童贯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陆元甲也正要随着往里走,总管童福却伸手拦在了身前。 “陆统领,你我就在此等候吧。”总管童福一脸严肃地轻声道。 一位道士缓步从从殿内走出,从外边轻轻掩上了殿门,站在陆元甲和童福不远处,冲着二人微微一笑,便垂下眼皮,如同泥塑木雕一般纹丝不动了。只有手中的拂尘被风不时吹得飞扬,似乎在提醒着一个生命的存在。 又过了半晌,殿内隐约传来一阵器乐之声,虽不响亮却恢弘低沉,陆元甲的心神猛然有些不安起来。 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一位满脸稚气的小道士探出头来。 “哪位是陆大人?”小道士问道。 “在下便是”陆元甲答道。 “陆大人,师傅请您进来。”小道士招呼道。 陆元甲看了一眼总管童福,犹疑半晌才随着小道士走了进去,留下总管童福一脸愣怔地立在原地。 殿中四壁供奉着或立或卧的各色神像,当中是一方宽大的桌案,案子上摆放着三四尺见方的像筛子一样的东西,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香灰一样的东西 两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道士立在桌案两边,托着一个木制三角形的架子,架子的一角冲下,伸出一截半尺长的木杆,木杆的端头就像一支木笔,悬在筛子中心的上方。 “元甲,元妙先生说你道缘匪浅,让你也一并看看。” 太尉童贯并未过多解释,沉声说罢,便一脸的肃然地看着元妙道长。 元妙道长更换了一身黄色的道袍,正闭目立在桌案的一端,身侧站立着一位同样身着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 元妙道长的身后还有一张方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位道士坐在桌前。 陆元甲紧张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这种场面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张果老也做过类似的请仙道场,好像叫做扶鸾。 据奶奶说,人可以通过扶鸾来问卜神灵,那两位手托三角形架子的道士又唤作孪生,神灵会附体于孪生,并把自己的意思通过孪生用那支木笔记录下来。 器乐声戛然而止。元妙道人手中忽然多了一张黄帛纸,上面有些黑色的字迹。 元妙道长手捏指诀,口中念念有词,黄帛纸突然就燃烧了起来,纸灰飘散,纷纷扬扬落在桌案之上。 少顷,就见那支木笔轻微颤动了两下,便开始在香灰上缓慢游走起来。 两位托着三脚架的道士如梦游一般,眼神空洞无物,机械地移动着手臂。 “至!”元妙道人身边的那个中年道士沉声念道。 木笔稍作迟疑,便在香灰轻点了一下。 一旁的道士上前,用一块木板迅速将香灰上的字迹抚平。 陆元甲看见,香灰上确实写着一个“至”字。 木笔继续游走,那个中年道士又沉声念道:“一!” 木笔轻点,香灰抚平,字迹消失。 如此往复,念了六个字,书案前的道士也在白纸上刷刷点点写了六个字。 接下来应该是第八个字了,中年道士似乎没了之前的爽利,迟疑半晌,方才念道:“追!” 木笔陡然停了下来,托着三脚架的道士的身子也僵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殿堂之中瞬间便鸦雀无声。 元妙道长猛然睁开眼睛,手上的指诀做了几个变化,紧接着道袍一挥,桌案上刚刚落下的纸灰又飞扬了起来。 “陆元甲,你近前来,可识得盘中的字迹么?”元妙道长突然开口问道。 陆元甲正看得出神,猛然听到元妙道长发问,一时有些手脚无措。 这么多的道士在场,元妙道长为何要问自己,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尉童贯。太尉童贯像是入定一般,眼睛紧闭,双眉微蹙。 陆元甲只好硬着头皮往桌案前靠了靠,仔细辨认起香灰上的字迹。 说来也是奇怪,香灰上的笔体深刻而清晰,不知道那中年道士为何会读错。 陆元甲抬头看了一眼元妙道长,见元妙道长也正紧紧盯着自己。 “遁!”陆元甲学着中年道士的模样,大声念道。 声音落下,木笔瞬间便被激活,笔头微微颤动。 持着三角形木架的两位道士的身体也像是苏醒了一般,手臂开始有节奏地移动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拜罢君王问鬼神(下) “归!” 中年道士再一次沉声念道。这应该是第十六个字,陆元甲一直用心地数着。 十六字中的收尾二字只是代表所求神灵来去此间的消息,“至”的意思是说神灵已到,“归”的意思则是说神灵完成使命已然离开。 所以,只有中间的十四个字才是神灵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殿堂中器乐声骤起,元妙道长和太尉童贯,还有一众道士,都倒身跪下,仰望上苍,口中念念有词。 陆元甲也随着跪下,却不知应该念叨些什么,只好蠕动着嘴唇。 少顷,众人礼拜已毕,道士们将桌案一一撤下后,也都退了出去。 殿堂里只剩下了元妙道长c太尉童贯和陆元甲。 元妙道长将手里的一张白纸递给了太尉童贯,道“太尉,请过目。” 太尉童贯接过白纸却没有打开,而是轻声问道:“元妙先生有何赐教?” 接下来应该是扶鸾最要紧的一环,元妙道长要解释神灵的意思了。 元妙道长略作沉吟,缓声道:“胜数可期,只是功却未必在我。” 太尉童贯左脸黝黑发亮的面皮接连抽搐了几下,陆元甲看在了眼里,心也随着抖动了几下。曾听夏宣德说过,太尉童贯只有遇到极为关心的事情才会像方才这样,这也是陆元甲到太尉府以来第一次亲眼得见。 “元甲,你暂先退下吧。”太尉童贯语气有些冰冷,说道。 “是。”陆元甲忙应道。 接下来的私密话,太尉童贯一定是不想让外人听了去的。 元妙道长在座中微微欠身,对陆元甲招呼道:“这个‘遁’字,妙不可言。贫道多谢陆大人相助了!” “此子是何时到太尉麾下的?可知其来历?” 见陆元甲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元妙道长才又问太尉童贯道。 “他是乌船帮陆鼎章总船主的义子,来军中也就在月余之间。先生对陆元甲似颇有些兴趣,为何?”太尉童贯不解道。 “哦,贫道只是看此子命理有些奇特罢了。”元妙道长道。 “如何奇特?”太尉童贯也是好奇元妙道长缘何把陆元甲唤入殿中,此刻便也顾不得矜持,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元妙道长微微一笑,道:“方才陆元甲所识出的那个字,太尉可曾细看过?” “看了,只是字迹有些模糊,本官也以为那是个‘追’字呢” 说实话,太尉童贯也确实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就是个“追”字,却不知陆元甲是如何能识得是个“遁”字的。 “这‘遁’与‘追’二字虽形相近,而其意却相远。在道门之中,这‘遁’字又可引申为一种无上法门,奇门遁甲中有九遁之说,讲的不仅仅是隐身遁形之术,更为重要的是在阴阳两界,无形与有形之间的变化,而此种变化又会影响万事万物的启承转机。陆元甲能在众口一词的‘追’字中识得‘遁’字,以贫道看来,此子将来或可在遁术上有所造诣。”元妙道长说道。 太尉童贯越发觉得困惑,他不知道元妙道长所说的‘遁术’具体指的是何物,难道陆元甲还会上天入地不成么? 元妙道长望了一眼太尉童贯,淡然一笑道:“陆元甲本不是道门弟子,贫道所言的遁术恐怕还是俗世中一些求胜求生之术,这其中的奥妙成败,都还是要看太尉将来如何驾驭驱使了” 听了元妙道长这番话,太尉童贯稍稍释然,陆元甲可以暂先放在一边,以后慢慢调教也就是了,他更关心的却还是扶鸾中神灵的旨意。 “此子身上确实有些本领,本官自当记下先生所言,以后小心差遣便是。只是,先生方才所言‘胜数可期,只是功却未必在我’,还请先生明示一二才好。” “‘一箭未施戎马遁,六军空恨阵云高’,太尉可知其出处么?”元妙道长问道。 太尉童贯以内侍身份晋官,并无科举经历,又长期带兵征战,所以并不乐道于诗词典章,便讪然一笑道:“还请道长赐教。” “太平兴国五年,契丹人侵宋,瓦桥关一战,宋军不利。太宗官家御驾亲征,驻跸大名府,僵持数日,契丹人不战而退。太宗官家有感,赋诗一首,此乃其中的两句。”元妙道长说道。 听罢元妙道长所言,太尉童贯沉吟良久。虽不知此诗,但是对那段旧事还是清楚的。 宋军在瓦桥关一战是吃了大亏的,数将战死,折兵数千。太宗官家统大兵二十万亲征,意图一雪战败之耻,但是却没能寻得机会与契丹主力决战。 太尉童贯从这两句诗里领悟到的,只有太宗官家慷慨出征却壮心不酬的惆怅,元妙道长方才所说的“胜数可期,只是功却未必在我”倒是一语中的。 陆元甲从殿里出来,迎面便遇上了总管童贯不寻常的眼神。 “童大哥,道长只是让我进去出些苦力罢了,道士们有些忙不过来”陆元甲不想让总管童福妄自揣度,忙主动解释道。 总管童福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陆元甲,嘟囔道:“我陪着太尉数次来此,能进到这殿中的,你却是头一遭” “只是巧了,巧了罢了”陆元甲敷衍道。 “可听到些什么吗?”总管童福眨巴着眼睛问道。 “古怪得紧,也不知那些道士在那里搞些什么明堂,看不太明白”陆元甲一脸困惑地答道。 总管童福这才释然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元妙先生法力高强得紧咧,每临大事,无论是征战还是出使,太尉都会寻他来做些法事,次次都是功成奏凯而还!” 从上清宝箓宫回到太尉府,陆元甲便先找了高光汉,大致汇报了一下陪太尉出行的情况。。 “高兄,过几日便要出发了,西北那边还有没有故旧老友,要不要带些东西过去?要是有的话,就请提前备下,我一并带上就是。” “你不提醒倒是忘了,是有几个老相好的,也不知嫁人没有,哈哈你这一去恐怕也得有个一年半载,东京城要是有什么需要料理的,尽管与哥哥说。”高光汉插科打诨地笑着道。 “唉,高兄说的是,这一年半载回来还好,若是回不来,那就可惜,总在这内城厮混了,连外城的太尉府都未曾见识过。”陆元甲不无惋惜地说道。 “莫要胡思乱想了,去太尉府又有何难?今夜你便过去巡视,我替你在这里盯着便是。”高光汉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递给了陆元甲,道:“这是夜里出入内外城的牌子,你拿上便是。让夏宣德随你一道去,今夜便可住在那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皇城司封了朱雀门 从上清宝箓宫回来,太尉童贯的兴致似乎就不是很高,有些心不在焉地草草料理了些公事,刚刚出了一更天,便回了内宅。 高光汉难得在内城过夜,就又纠集了一些不当值的侍卫躲在屋子里吃酒玩牌,夏宣德也混迹在其中。 到了二更天,陆元甲与夏宣德打了招呼,先离开了太尉府。夏宣德本来就和高光汉一样,也是打着巡视外城太尉府的名义回家过夜,就也没与陆元甲客套,细细说了往来的路径,便又玩乐去了。 陆府东墙外的小巷依旧寂静如常,陆元甲没有如往常一样走大门,而是来到的东墙边门外。 轻轻叩了三下门环,门便从里面打开,没有灯火,两个人影从院中闪身而出。 走在前面的一人是陆彩衣,软帽长衫,一身男人的装扮。另一个人影则显得单薄瘦削,穿着一身短衣长裤,戴着宽檐大帽,一直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陆彩衣和那戴着宽檐大帽的身影走在前面,陆元甲紧随其后,从另一端的巷口出了巷子,拐上街道,向东疾行。 街道上灯火阑珊,行人虽不多,但还算热闹,三人很快便混迹于其中。 穿街过巷走了半晌,陆元甲远远看见了月色中隐隐约约的重檐九脊顶,应该是快到大相国寺附近了。 随着陆彩衣二人拐进了一个巷口,又行了百余步,在一处宅院前停住了脚步。 那戴着宽檐大帽的身影伸出手在门上轻叩了两下,院门立时便开了一条逢,显然里面的人早已经候在了门边。 从院中透出一丝微光,陆元甲隐约看见了开门人的半边脸,云鬓轻挽,玉面娥眉,应该是一个容颜姣好的女人。 戴着宽檐大帽的身影闪身进了院子,院门旋即关上,巷子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陆彩衣没有进去,与陆元甲肩并肩,默默无语地候在门外,彼此几乎都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陆大哥,路上要小心,如果遇到麻烦也不必勉强,人各有命,有时候也强求不得的”陆彩衣如梦呓般地低语道。 “我会尽力而为的,你不必担心”陆元甲道。 “马上就要西征了,还让你扯进这桩事,真是” “彩衣,你要是如此说便真是不把我当作兄长了。”陆元甲提高了声调说道 陆彩衣沉吟半晌,轻叹了一声,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院门再次轻轻打开,一个身材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把身后的灯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陆彩衣扯了一下陆元甲的衣袖,低声道:“陆大哥,可以走了。” 陆元甲冲着那个瘦高身影一笑,又向着陆彩衣点了点头,便沿着巷子继续往前走,他听得到紧随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 眼看就要走出巷口,陆元甲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只见一束昏黄暗淡的灯光映衬着三个瘦削的身影,也还在院子门口往这边张望。 出了巷子,陆元甲辨别了一下方位,便朝着太尉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东京城的酒肆瓦舍多分布在内城,通宵达旦的人流往来穿梭,在子时以前,内城和外城之间的朱雀门都是可以自由进出的,只是比白日要多些马步军司的官兵而已。 守在城门四周的官兵一般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睡眼惺忪地望着过往的行人。若是见到风姿绰约的小娘子,才会让他们把眼睛睁得大一些。 可是今晚却有些不同,朱雀门前马步军司的官兵各个精神抖擞,还多了不少身着红衣短靠,腰悬短刀的人。 进城的行人无人管,出城的行人则会被不时拦下盘问。 “是,是皇城司的人”身后传来王希孟有些发抖的声音。 陆元甲也是暗自懊恼,方才急急忙忙赶回太尉府,牵上马匹,换了胜捷军的武服,紧赶慢赶,还是在朱雀门撞上了皇城司的人。 扭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希孟,没想到平素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王希孟,穿上了胜捷军的武服,竟然显得颇有几分凛凛的英武之气。 皇城司的探卒们手里都按着一张纸,被拦下的也多是些身材高瘦之人,用意不言自明,陆元甲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陆元甲巡视了一眼四周,发现在皇城司探卒的身后丈余远处,正静静地伫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一位身材健硕的中年人。 军士们手里的火把不时把火光投射到那人的脸膛上,只见他鹰鹞般犀利的目光正逡巡在进出的人流之中。 那非是旁人,正是陆元甲白天在讲堂巷里遇到过的杜青云。 陆元甲感到那目光似乎已经到了自己和王希孟,不能再踟蹰不前了。 “王师傅,可曾见过那人?”陆元甲用眼神指了指杜青云所在的方向,问道。 王希孟看了一眼,朝陆元甲摇了摇头,陆元甲这才心下稍安。 以前也见过开封府张贴在城门处的海捕文书,那上面一般都有缉拿之人的画影图形,只是多数都比较粗鄙。在陆元甲看来,只要稍作乔装打扮,除非是相熟之人,或是面相上真有特异之处,否则,很难凭借画影图形找到目标,顶多能找到一些相像的嫌疑人。 王希孟虽然没有刻意装扮,但这身武服还是能起到些瞒天过海的作用的。 “王师傅,你莫要担心,我与那杜指挥相熟,过去打个招呼即可,王师傅随我过去便是。”陆元甲语气镇定地说道,他最担心王希孟自己先慌神露了马脚。 来到几名皇城司探卒近前,陆元甲摸出手里的腰牌在他们眼前一晃,大声问道:“那边可是你们杜青云杜指挥么?” 探卒头目见跑过来的两匹马上的二人都是身材高大,正要吆喝着下马比对,却看到其中一人挥起了腰牌,听招呼似是还与上司杜指挥相熟,便收敛几分乖戾之气,小心地问道:“请问你是?” “不识得胜捷军的腰牌么?本将是太尉府的侍卫统领,还不引我去见杜指挥?”陆元甲厉声喝道。 “是了,是了,小的这就前去”那名头目听到来人是太尉府的统领,声势似乎又低了三分。 “哼!不必了,本将自己过去便是了。”陆元甲佯装愠怒说道。 那头目忙闪在一旁,嘴了只是诺诺连声。 催马走了两步,陆元甲又转身对王希孟大声道:“你到前面城边候着,爷去和杜指挥打个招呼便过来寻你。” 王希孟还算机灵,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纵马从皇城司探卒的身前一掠而过。探卒们见自己的头目都有些含糊,便再无一人上前阻拦。 在与那头目言语之时,陆元甲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杜青云。皇城司的大名如雷贯耳,陆元甲丝毫都不敢大意。 见杜青云似乎像是觉察到了这厢的异常,正要催马过来,陆元甲便撇下那探卒头目,迎着杜青云的马头冲了过去。 “杜指挥,请了!” 两匹马将将要马头相对,陆元甲在马上拱手大声道。 “吁,吁”杜青云有些措手不及,忙扯住了马匹的缰绳。 “你是?”看着对面的人虽有些眼熟,杜青云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便问道。 “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在下与杜指挥早上刚刚有一面之交啊!”陆元甲笑着道。 “哦,哦,你是胜捷军的?上午在讲堂巷可是你么?”杜青云识得胜捷军的武服,经陆元甲一提醒便回想了起来。 一边应付着陆元甲,杜青云还是朝王希孟过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刚才看到两名骑马的军人从城中出来,都是高高大大的身材,隔得远,模样看不真切。不知为何探卒们只是拦下了其中一人,另一人却打马扬鞭而去。正要催马过来询问,却被眼前这个胜捷军武官拦住了去路。 “太尉府侍卫统领陆元甲见过杜指挥,早上行路鲁莽,冲撞了杜指挥,还请杜指挥莫要挂在心上才好啊!”陆元甲再次拱手道。 “哦?陆元甲”杜青云像是想起了什么,略作沉吟,忙又问道:“可是官家御封承信郎的陆元甲陆大人么?” “让杜指挥见笑了,在下便是杜指挥所说的陆元甲。”陆元甲笑着答道。 杜青云稍一愣怔,便开怀大笑道:“哈哈,自从那日吴公公在皇城司提及陆大人,杜某便一直想一睹陆大人风采,不曾想这一日之内竟与陆大人两次谋面,当真是有缘得紧啊” “在下也听吴公公提起过杜指挥,也是仰慕得紧。早上匆忙不得相识,方才远远看见杜指挥,便唐突过来相见,但愿是没打扰了都指挥的公务才好” 陆元甲一边应承着,一边朝王希孟去的方向瞄了一眼,夜色中已是人影不见。 “陆大人真是太客气了,天已到这般时候,这是出城公干么?”杜青云问道。 “不瞒杜指挥,在下是要去外城的太尉府巡查,唉,深更半夜也不得快活,你我担的都是辛苦差事。但不知杜指挥这是在缉拿何人啊?”陆元甲反问道。 “陆大人说的是,皇城司哪里有拿人的权柄,杜某只是奉命在此寻人罢了。” 杜青云虽然说得风轻云淡,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元甲脸上的神色。 早上讲堂巷,晚上朱雀门,两次相遇都似与王希孟有关,杜青云在心里便打了个小疙瘩。 “杜指挥既是寻人,在下就不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吧!”陆元甲拱手道。 “不知陆大人何时回城啊?怕是这里下半夜有可能就要闭城了。” 杜青云说得一脸真诚,陆元甲却听得出了些许的不善。 “多谢杜指挥提醒,在下今夜便宿在外城太尉府了。”陆元甲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画里画外王希孟 外城太尉府里高光汉平素歇息的屋子还算干净整洁,陆元甲把王希孟安顿在房中先休息,自己便在府中转悠了一圈。一来是做做样子,二来也是要想想对策。 陆元甲心里有一些没来由的惴惴不安,杜青云的影子也总在眼前晃悠。 外城的太尉府不是官邸,算是私宅,占地要相当于三四个内城院子。地方大了,亭台楼阁便少了内城院子的精巧雅致,多了几分大气宏伟,即便是挖湖堆就而成的土山也造得峰峦起伏,猛然望去竟比寻常的野山还要巍峨。 陆元甲拾阶而上,攀上了土山顶端的一座亭子。 从亭中打眼四望,不仅可以一览园中风景,竟还能居高临下,将与太尉府比邻的一条街市看得清楚透彻。这或许是建造者的别有匠心,让主人即便身处深宅大院之中,也能领略到街市的喧嚣与热闹。 可惜的是,白天或许还好,外城的夜晚却是远不及内城热闹。街上的灯火稀疏,行人也是三三俩俩,脚步匆匆,几乎看不到玩乐游荡的闲人。 “咚!—咚!咚!” 街上远远走过来一对通明的白纸灯笼,更鼓声由远而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 嘶哑低沉的喊声又由近及远,似乎还能听得到阵阵回声。 一阵秋风吹过,白纸灯笼被吹得四下摇摆,灯光高低前后摇曳不停,把整条街道都映照得好像都晃动了起来。 街边走走停停的两个黑影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被灯笼映照得犹如魑魅魍魉一般,陆元甲看见他们穿着的都是红衣短靠。 过了子时,陆元甲才回到屋中。 王希孟和衣靠在床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屋顶。 “王先生,明日还得早起赶路,不如早些歇息吧。”陆元甲低声招呼道。 良久,王希孟才转动了一下眼珠,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王希孟笔下纵有万水千山,今后却无尺寸立锥之地,当真是可笑之极” 陆元甲见他说得凄楚,只能陪着苦笑。 “那日在垂拱殿上,将军可曾看到了王某的画作?”王希孟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挺直了身子,盯着陆元甲问道。 陆元甲也没想到王希孟居然也还能记得曾与自己在垂拱殿外擦肩而过。 看了一眼王希孟憔悴得有些枯黄的脸膛,想到自己在地下室王老先生手里看过的那半幅《千里江山图》,陆元甲真有些不敢相信那大美壮阔的山水竟然是出自眼前神情颓然的王希孟之手。 上天安排有的人来到人世间恐怕就是为了做一件事情,或许那幅画已经耗尽了王希孟早盛的青春和才情。 想起被丢弃在垂拱殿地上的《千里饿殍图》,陆元甲心中又漾起一丝悲悯,他不知道王希孟这几年的经历和观瞻有何等遭遇,生机盎然的青山绿水才会变成衰败潦倒的饥馑褴褛。 尽管他相信那同样也是王希孟眼中的真情实景,但还是不想提及那副《千里饿殍图》,不单单是为王希孟唏嘘,也有自己的感同身受。 《千里江山图》上应该多是江淮一带的风物景致,那里也是陆元甲刚刚告别的淞沪战场。 陆元甲宁愿自己像王老先生一样,拼却性命也要保留下《千里江山图》,因为那才是愿意为之流血赴死的家园应有的样子。 让陆元甲揪心的是,也不知地下室的王老先生和杜大学生,还有那副渡尽数百年劫波的《千里江山图》是否安然无恙? “听说先生曾为官家做过一幅《千里江山图》,堪称绝世之作,将来若是有机会,在下倒想一睹为快。”陆元甲沉声答道。 王希孟的双眸一阵闪亮,旋即便又熄灭,身子一软,又重重地靠在了床头上。 “在下少时生活在润州,父亲算是当地有名的画师,所以,自幼便粗通些笔墨丹青。十五岁时,家门不幸,父母双双过世。举目无亲,唯有父母留下的些许家资,再有便是一支画笔。听闻官家钟情于书画,还开设了画学,我便孤身一人离开了润州,到汴梁来求学。到了京师不久,正赶上宫中招募画师,我便毛遂自荐,幸得官家赏识指点,十六岁便入了画学。” 陆元甲小心翼翼地解下腰间的佩刀,怕弄出声响,惊扰了王希孟。然后,便也和衣靠在床头,和王希孟一样望着屋顶出神。 “从润州到汴梁,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车行舟载,千余里的路途,虽然心里凄苦,精神却是为之一振。到汴梁之后,便一直寻思着把这一路上的风物人情付诸于笔端。我十八岁那年,花了半年的时间,画就了一幅《千里江山图》。那是梦中的千里江山,峰峦叠翠,江河浩荡,繁花似锦,村野秀美” 王希孟说到动情处,身子又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起来,眼睛直视着前方,似乎千里江山已经跃然于眼前。 “王先生所说的景象在下也是见过的,大好河山确如先生所言。”陆元甲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王希孟转脸看了一眼陆元甲,问道:“陆大人最近可曾下过江南?” 陆元甲不知如何回答王希孟,那八百年后烽火连天的江南让他想想就心痛。 “我倒是去了一次。离开润州,也不过四五年光景而已,江山依旧在,只是人世苦。官家近年来沉迷享乐,乱臣贼子们又曲中奉迎,仅‘花石纲’一项便不知让多少平民倾家荡产。我把实情禀报给了官家,还画了一幅《千里饿殍图》,本指望官家能见微知著,匡扶过失,哪料想竟遭官家记恨,落得如此下场” 王希孟的神色更为黯然,身子靠在床头上,长吁了一口气。 “王先生也不必太过多虑,避过这一阵子,官家总归会想起先生,也会原谅先生的。”陆元甲安慰道。 “陆大人既然是太尉府的人,为何要冒险出手相救在下,莫非是太子殿下”王希孟眼神闪烁,似有所期待地问道。 王希孟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千方百计搭救他,陆元甲心中一阵酸楚,莫名生出不少感慨。 所有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可惜功名要紧,投桃未必报李;每个女人心里怀有一个女为悦己者容的春梦,可叹红颜薄命,有缘未必得份。 在讲武巷撞见了杜青云捉拿王希孟,陆元甲便又赶回了陆府,把所见情形告诉了陆彩衣。陆彩衣一时也有没了主意,便把与王希孟相关的事情都讲给了陆元甲,让陆元甲帮着拿个主意。 原来,王希孟很得官家赏识确实不假,但更为引入瞩目的却是,王希孟与官家最宠爱的女儿延庆公主感情甚笃。朝野上下很多人因此都看好王希孟,皇子中最有势力的太子和郓王也都刻意亲近王希孟。王希孟本人则更为仰慕太子的德行人品,与太子的来往便较为密切,郓王与太子素有嫌隙,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年少得志,又因才得宠,性格洒脱的王希孟行事便有些孟浪不羁,经常说些旁人不敢说官家又不爱听的话。这次把《千里饿殍图》献给官家,算是彻底失了圣心,宫里还一度曾传出要彻查王希孟背后主使的传闻。 太子唯恐牵涉到自己,只好退避三舍。而郓王却急于落井下石,皇城司狠辣地出手捉拿王希孟便很能说明问题,因为郓王本人正是提举皇城司。 从始至终,只有延庆公主一直在想方设法不遗余力地保护王希孟。 延庆公主的母妃与姐夫张克公是亲戚,所以自小就与陆彩衣相熟。深宫之中虽然不缺锦绣,延庆公主却有一份皇家女儿少有的侠义心肠,与陆彩衣脾气甚为相投,二人慢慢便成了无话不谈可托性命的好姐妹。 王希孟的事情,只要延庆公主有话,陆彩衣就不能不帮忙。而陆彩衣要做的事情,陆元甲也没有理由推托。 虽然让已如惊弓之鸟的王希孟再次失望有些于心不忍,但是,陆元甲也不想他稀里糊涂地离开东京,连那个要垂泪感恩的人都弄不清楚。 “王先生,在下只知道是公主托付了陆姑娘,而在下又是陆姑娘的兄长,如此而已。”陆元甲沉声答道。 王希孟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愣愣地看着陆元甲,两行清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半晌,王希孟方才喘过了一口气,声音嘶哑,似唤似吟地低声说道:“卿不负我!卿不负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金蝉脱壳 天刚刚蒙蒙亮,陆元甲便起了床。 王希孟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宿,也就睡下不到两个时辰。此刻,和衣倚在床上,兀自鼾声如雷。 出了门,见一名身材瘦高的侍卫正等在门外,这是陆元甲昨晚便安排好的。 “你到内城太尉府找到高统领,就说我在这边临时有些事情,下午再回去。你暂先在府中等我,待我回去后另有事情让你去办。”陆元甲吩咐道。 瘦高个子侍卫见统领大人神色严峻,也不敢多问,连声应承着退了下去。 东方渐起的朝阳最先照在了太尉府里的那座土山上,昨晚看得并不真切,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陆元甲才发现山顶上的视野竟然是如此的开阔。 院墙外临街一家脚店门前站立着一位老板娘模样的女子,睡眼惺忪地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梳理着头发,丰腴的腰身和白生生的脖颈妩媚地扭动着。 两匹高大的青马拴在店门口,马尾巴不时左右甩动着,像是要配合老板娘一样。陆元甲看得出,那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马,而是军马。 陆元甲的眼神从街面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一家早点铺子前。 那里的七八张桌子都坐了些人,蒸煮吃食的锅里冒着白乎乎的热汽,伙计端着碗碟进进出出,脸上堆着笑,和食客们打着招呼。在临街视线最好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人,嘴里吃着东西,眼睛却没看着饭碗,而是心不在焉地盯着太尉府大门的方向。 忽然,一个汉子站起了身,拉扯着另外一个汉子就要往店外奔,伙计跑过来招呼着,那汉子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了几个铜钱扔到了桌子上。 两个汉子顺着街边疾走到了那家脚店门口,匆匆牵过大青马,连笑脸相迎的老板娘都未及理会,便纵马弛去,像是要急着追赶什么东西。 陆元甲看得清楚,在两匹大青马的前面,那个瘦高个子侍卫骑着马,正不紧不慢地往朱雀门的方向驰去。 南熏门是汴梁的南大门,出了南熏门才算是出了东京城。 陆元甲和王希孟依旧穿着胜捷军的武服,城门刚刚开启,便来到了南熏门下。 由于是外城的城门,南熏门的戍卫要比朱雀门森严得多。遍插城头的各色牙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禁军甲士整齐地列在城墙之上,手里的刀枪在东起的朝阳映照下寒光耀眼。 一名将官持剑立在城头上,威风凛凛地扫视着城下进进出出的人流,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正伏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城门前,两队轻装的禁军步卒正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行人,不时会上前盘查一番。陆元甲往四下扫视了一圈,没见到有皇城司的人。 陆元甲催马向前,手里攥着胜捷军的腰牌,王希孟紧随其后。 见也是禁军,步卒就并未阻拦,也无人上前验看腰牌,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过去。 陆元甲和王希孟正要出城,忽听城上有人高声喝道:“众兄弟都听仔细了,皇城司的人马上会前来南熏门,大家都精神点儿,若是惹了麻烦,可莫要怪本将不客气。” 陆元甲冲着王希孟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城。 只要还在东京城中,无论如何东躲西藏,王希孟始终都还是待宰的羔羊。出了南熏门,离开了东京城,陆元甲始终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进了肚子里。王希孟却仍旧还是一脸沉重,看不到一丝逃出樊笼的轻松,坐下的马匹似乎也被这种沉重压得有些不堪其苦,跑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 昨天,听陆彩衣详说了过往的纠葛,陆元甲便觉得事情恐怕已经不是一幅画那么简单了,也不是躲躲藏藏就能解决的问题。 自古君王皆薄幸,无情最是帝王家,一个恃宠而骄的才子牵涉进了皇家的是非纠葛,打算独善其身恐怕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官家是不是时真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陆元甲说不好。但是,如果真如陆彩衣所说,若是郓王动了杀心,又有皇城司这样的强力衙门来操持拿办,那么东京城,抑或是大宋朝,恐怕一时都难再有王希孟的栖息之所了。 眼下,留给王希孟的恐怕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逃亡。 陆彩衣起初并不赞成,特别是听了陆元甲打算让王希孟先到幽州存身的想法,更是极为反对,逃到契丹人的地盘上去,这确实是陆彩衣很难接受的。 事情迫在眉睫,何况逃亡的想法还只是一厢情愿,能不能成行都还不确定,陆元甲便说服陆彩衣尽快去找延庆公主和王希孟商量,他还得去都亭驿。看看耶律大石肯不肯帮这个忙。 见了欧阳大石,陆元甲也没细说王希孟的身份,只说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摊上了些不大不小的官司,受了些冤枉,想到幽州躲避一时。 耶律大石答应得倒是极其爽快,以他的身份捎带个人到幽州确实也不是多不得了的事。 与耶律大石约定了接头的地点和人员,陆元甲这才又匆匆赶回了陆府。 还好,陆彩衣也很快拿到了延庆公主和王希孟的答复。 公主的说法是,听她父皇说,必复燕云之地,既然是必复,那早去几日也算不得什么罪过。王希孟心中的委屈和失望相互交织,咬一咬牙,算是负气出走。 出城往东走出了四五里路,官道上便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陆元甲扯住了缰绳,立在路口四下张望。 路旁树林中忽地冲出一匹马,马上的人一边挥着手,一边朝着陆元甲二人的方向奔了过来,转瞬,马匹便来到了近前。 “陆大人,小的一大早便在此候着了。”史东拱手说道。 眼前的史东正是陆元甲和耶律大石商定好的接头人,他将带着陆元甲一行前往陈桥驿,耶律大石会在那里等着陆元甲一行。 自从那日在都亭驿门口无意间撞见了荣六家书坊的小伙计,陆元甲便觉得都亭驿里往来的人员也颇为复杂,尽管还说不清哪里有些不对,但多加提防总不是坏事。 虽然对史东也并不了解,但凭陆元甲颇为自信的直觉,史东应该是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和信任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史东说过他家就在幽州,说不定将来还能帮着照顾一下王希孟。 当然,这些都不是陆元甲可以讲给耶律大石的理由。陆元甲只是让耶律大石找上一个彼此相识,最好还打过交道的人。符合这个条件的,除了耶律大石兄妹以外,恐怕也就只有史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宁负苍天不负卿 从汴梁出发,有东西两条官道可以到达幽州,陈桥驿则是这东西两路都必经过的一处驿站,距离汴梁六十余里。当年,太祖便是在陈桥驿起兵,一举奠定了大宋朝的基业。 纵马奔驰在往来汴梁和陈桥驿的官道上,陆元甲想象着当年太祖黄袍加身,率领着御前禁军铁甲回师开封府的盛况,不免有些热血沸腾。到此刻,那也不过是一百五十余年前的光景。 如今,英雄作古,故道仍在,物是人非,烟尘依旧。当今的官家也已经是大宋朝的第八位传人了。 日头越升越高,眼看就要临近午时,前面路边有一座茅草铺顶的亭子,隐约看见亭子外面有两匹马,亭子中站立着两个人。 在前面带路的史东拉住了缰绳,转身对陆元甲道:“陆大人,我家公子便在前面亭子中候着了。” 说罢,史东一马当先跑下了官道,陆元甲和王希孟也紧随其后。 “贤弟!” 耶律大石率先从亭子里走出,冲着陆元甲招手道。 陆元甲忙跳下马,冲着耶律大石拱手道:“真是有劳兄长了。” 耶律大石身后又闪出一人,还是那副白面小书生的模样,正是耶律楚歌。 元甲忙又将王希孟与耶律大石兄妹相互做了介绍。 “我与元甲是结义的兄弟,看王先生的年龄比元甲还要小上几岁,日后,如不嫌弃,把我当作兄长便好了,不必客套。”耶律大石热情地对王希孟说道。 “多谢兄长相助!”王希孟也拱手道。 “前面便是陈桥驿了,王兄弟最好换一套衣服,这样便可和我们一道穿州过县了。陆贤弟也不必远送了,就此请回吧。” 耶律大石说罢,便从耶律楚歌手里接过一个包裹,递给了王希孟。 王希孟接过包裹,左右看了看,便朝亭子后面一处断墙后面走去。 “贤弟,尽管放心,到了幽州之后,我会安排人给王先生准备好住处,生活上的诸事也都会一一安排妥当。”耶律大石望着王希孟的背影,对陆元甲说道。 “这个是自然,元甲哪有不放心之理,只是,这位王先生并无所长,平时只是喜好些笔墨丹青,到了幽州,还望兄长能多多成全,让他即可谋生,又不至于太过于寂寞。”陆元甲说道。 “凭笔墨谋生就大可不必了,愚兄虽不富庶,但养活个读书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人地两生,难免会有思乡之情,有些许寄托倒是很有必要。贤弟放心,我自会安排妥帖。”耶律大石说道。 “王先生可是丹青好手么?”耶律楚歌问道。 在兄长和陆元甲面前,耶律楚歌并未强作男儿之状,虽然穿着长衫,却是眼波流传,燕语莺声,一副女儿神态。 陆元甲不想把王希孟的事情说得过多,便敷衍道:“笔墨之事我却不懂,只知是王先生喜好而已。” 耶律楚歌嫣然一笑,明眸闪动,似是看穿了陆元甲的心思,说道:“陆大哥能出手相救的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 “楚歌妹妹也擅长丹青么?”陆元甲有些尴尬,忙掩饰着问道。 “擅长却谈不上,也只是喜欢而已”耶律楚歌答道。 “陆贤弟,不是愚兄自夸,我这个妹妹可是个文武全才,笔墨丹青也好,弓马刀枪也罢,样样都是出类拔萃”耶律大石插话道,兄妹亲情溢于言表。 “哥哥”楚歌一脸红云,拦住了耶律大石的话。 “好好,不说就是了”耶律大石含笑拍了拍楚歌的肩头,又道:“你们快看,那王先生好像在墙壁上题写着什么。” 陆元甲忙转脸向断墙处望去,果然,换了一身寻常衣服的王希孟正立在断墙下,比比划划地写着。 “我过去看看。”陆元甲一边说,一边疾步走了过去。 这座亭子应该是一处经常有人送迎亲友的所在,那面断墙上竟题写了不少诗词,有些尚字迹清晰,应是刚刚留下还没几日的离情别绪,有些则又斑驳模糊了,像是拭不去的泪痕。 古道长亭,最多是生死离别。陆元甲想起了淞沪会战开始前,来八十八师慰问演出的学生合唱团唱过的一首歌,他很喜欢,还让陈疤瘌教会了自己。 此刻,陆元甲耳边似又响起了合唱团嘹亮而哀婉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扶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望着耶律大石兄妹c王希孟还有史东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的远处,陆元甲眼前一片模糊,耳中的歌声也越来越远。 忙了一天一宿,有种说不出的疲惫,陆元甲回到亭子里坐下,呆呆地望着官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地,从汴梁方向又席卷过来一阵烟尘。一匹马跑在前面,马匹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看得出,马和马车都奔跑得很卖力,骑马的人不时要停下来等一等跑得像是快要散架的马车。 跑在前面的马匹在临近亭子的官道上放慢了步伐。 “陆大哥!” 马上的人一边召唤着,一边挥着手,陆元甲这才看清楚,来的原来是陆彩衣。 “彩衣!”陆元甲有些惊诧,忙站起身,挥手大声应道。 陆彩衣朝后面的马车挥了挥手,便从官道冲了下来,眨眼便来到陆元甲近前。 陆元甲不知道是不是城里又出了什么乱子,一把扯住了刚刚跳下马来的陆彩衣的胳膊,忙问道:“彩衣,你这是” 陆彩衣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轻声道:“是公主想过来送王先生” 见陆元甲只是一个人,陆彩衣忙又问道:“怎么?王先生已经走了么?” 马车“吱吱呀呀”地赶了上来,一位身材壮硕的汉子先从前面跳下了车,拉住了驾车的辕马。 少顷,车厢里伸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臂挑开车帘,紧接着便探出了一张艳若桃花的女人脸。“陆姐姐,是到了么?”那女子问道。 “到了,娥儿,先扶公主下车吧。”陆彩衣答道。 身材壮硕的汉子忙上前扶稳了车子,陆彩衣帮着拉起了车帘,娥儿搀扶着一位身材瘦弱面罩轻纱的女子下了车。 “公主,咱们还是行得慢了,王先生怕是已经过了陈桥驿了。”陆彩衣扶着公主的胳膊轻声说道。 公主轻咳了两声,身子微微颤抖,像是在病中的模样。 缓了一口气,娥儿帮着揉搓了一阵后背,延庆公主这才缓声说道:“不妨事,这位可是陆大人么?能见到陆大人也好,昨夜匆忙得紧,没来得及向陆大人道谢,还请陆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听公主说起昨夜,陆元甲的心中便是一动,与陆彩衣一道戴着宽檐大帽的人应该就是眼前的公主了。 陆元甲忙躬身答道:“公主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此事干系重大,我是知晓的,大恩不言谢,我,还有还有王先生都会记得的,将来也定会厚报陆大人的。”公主说道。 “公主千万莫要如此说,公主与彩衣是好姐妹,我又是彩衣的兄长,都是理所应当之事,‘大恩’二字万万不敢当。”陆元甲忙说道。 公主面纱背后的表情不得而知,她只是用手轻轻拍拍了陆彩衣的胳膊,幽幽地说道:“我真是羡慕彩衣姐姐有一位好兄长” “哼!兄长?公主还没见过他狠心薄情的模样呢”陆彩衣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不妥,羞得脸颊绯红,狠狠地斜睨了一眼陆元甲。 公主身边的娥儿一直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元甲,看得陆元甲有些发毛,这张桃花脸也是似曾相识。 “公主赶路辛苦了,不如先到亭中坐下歇歇吧。”娥儿说道。 “对,对”陆元甲忙附和道。 “陆大人,你们是几时到的这里?王先生过去多久了?”公主忽又问道。 陆元甲抬头看了一眼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答道:“差不多快有一个时辰了,他们都是快马,今夜便要赶到大名府,怕是很难追得上了” “哦,走的快些也好,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皇城司的人已经封了望春门。”公主幽幽地说道,虽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欣慰。 望春门是外城的东门,陆元甲走的南薰门是外城的南门。 “对了,王先生临走之时,曾在那边断墙上题写了一首诗,公主要不要”陆元甲说道,或许那首诗能多带给公主些慰藉,了却几分心里的伤感。 公主缓步来到那堵断墙下,不用陆元甲指点,她一眼便认出了王希孟的笔迹。 墨渍依然鲜亮,只是斯人已去,墙下空留一地的秋风而已。 不悔此生种深情, 甘愿孤旅自飘零。 长恨鸳侣唯梦里, 宁负苍天不负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当街撞上五衙内 西征出发的行期日日临近,陆元甲开始收拾东西打点行装。 来到宋朝,除了陆彩衣帮着置办的几套衣服之外,添置最多的东西却是书籍,对于自己骨子里的求知欲陆元甲还真是有些始料不及。 陆元甲发自内心地感谢和珍惜这些书籍,正是在它们的温暖之下,自己才得以度过了最初的孤独c茫然和无助,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将这些书籍带在身边,即便是去上战场。 在整理书籍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还有一本落在曹婆婆肉饼店的《梦溪笔谈》。 太学生陈东晚上要在白矾楼设宴,为陆元甲饯行,左右也要向高光汉告假,陆元甲就决定早些出门,绕道去一趟曹婆婆肉饼店。 离晚饭的时间还有一阵子,肉饼店还是和陆元甲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门可罗雀,只是不见升哥儿在柜台边打瞌睡。 “伙计在么?”陆元甲喊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 厨房的帘子一挑,升哥儿露出了脑袋。 “哎呀,原来是客官啊,您有本书落在了小店,就一直等您再来吃肉饼呢!”升哥儿嬉笑着说道。 “是了,我刚才进来还担心寻不到你,今日如何这般精神,不在那边打瞌睡了?”陆元甲也笑着调侃道。 升哥儿呵呵一笑,道:“哪里有那么多的瞌睡,只不过前几日家里来了个客人,与我住在一起,那人鼾声太沉重,搞得我夜夜不得安生,如今好了,那客人走了,瞌睡便也就没有了。” 升哥儿一边说着,一边用白毛巾抽打着陆元甲上次坐过的那张桌子。 “您今日还是三张,不,五张肉饼,两碗猪大骨清羹么?”升哥儿问道。 陆元甲心中一热,想不到升哥儿竟然把自己上次的吃食还记得如此清楚,就有几分讪然,说道:“不了,今日就不在店里吃饭了,还有事,取了书便走,改日再来吧。” 升哥儿显然是有些失望,但仍笑着说道:“客官稍座,小的这便去取书。” 少顷,升哥儿捧着书,又从厨房钻了出来。 “客官,这本书中藏着好闻的香气,我姐姐说是七里香。不瞒客官,我也看了几页,觉得甚是有趣,姐姐答应过了年也给我去荣六家买一本呢!对了,荣六家的书都有这股子味道的,听说是可以防备虫子蛀了书的。”升哥儿眉飞色舞地说道。 “是么?”陆元甲接过书,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果然是有一股熟悉的香气,让他想起了在耶律大石房中无意间看到的那一摞《朝报》。 陆元甲把书拿在手中晃了晃,对升哥儿说道:“你年纪还小,多读些书总归不是坏事,我要不是要走了,这书还可以借你多读些日子的。” “哦?客官要离开东京了么?几时还会再来?”升哥儿问道。 “说不好,恐怕也得个一年半载吧。”陆元甲说道。 “要那么久?!客官若是想念我家的肉饼如何是好?不如客官今日便吃上一张,就算是我升哥儿请客,反正也看了客官的书,理应有所报答的。” 说罢,便不由分说扯着衣袖让陆元甲坐下,扭脸冲着厨房喊道:“老黄师傅,升哥儿要请客,赶紧做两张上好的肉饼来!” 陆元甲推辞不过,只得有些无可奈何地坐下。 “客官也真是好口福咧,前次是姐姐在家,这次老黄师傅又刚刚回来,要是早几日来,那个大黄师傅的手艺就差很多,还把几位老主顾都得罪了!”升哥儿眉飞色舞地说道。 “那是把大黄师傅辞掉了么?”陆元甲饶有兴趣地问道。 “也不是,那打呼噜的客人走了,大黄师傅便也不见。”升哥儿说道。 老黄师傅烙的猪肉饼,油汪汪的,果然可口,接连吃了两张,再加上一大碗猪大骨清羹,走出婆婆肉饼店的时候,陆元甲的肚子已经是圆鼓鼓的了。 这算是领下了升哥儿的一份情意,却又觉得有些对不住白矾楼里的陈太学。 天黑了,沿街店铺的门廊下挂起了各式灯笼,正是东京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白矾楼门前的街市车水马龙,陆元甲裹在人流里,想着过两日便要告别了,心中也难免有些留恋这份温馨和富饶。 陆元甲眼睛光顾着东张西望看沿街的风情,就没有在意身边过往的人流。 “哎哟,瞎了眼的贼汉子,想要撞死你爷爷么?” 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被陆元甲撞了个趔趄,一手捂着肩膀,嘴里喝骂道。 公子身后闯过来几个一身黑衣手持短棒的精壮青年,两个忙过去扶着呲牙咧嘴的公子,另外几个凶神恶煞般地朝陆元甲围了过来。 原本还摩肩接踵的人流,立时就像被平地一阵忽起的旋风卷走的落叶,转瞬便四散到了街角的旮旯里,但却没有一个走远,都是饶有兴趣地远远观望着。 毕竟自己撞人在先,陆元甲忙躬身施礼道:“实在是抱歉,在下走得匆忙,不小心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放屁!不小心?!今天便要让你学会以后多加些小心!”一个黑衣青年不由分说,抡起手里的短棒,就要朝陆元甲扑过来。 陆元甲心里并不紧张,反而有些兴奋,如果眼前真要是碰上了戏台上经常看到的豪绅恶霸欺压良善的情形,那正是除暴安良的好机会。 “且慢!都给我住手!”那公子身边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大声吆喝。 陆元甲这时才注意到,在方才出言不逊的公子身后,竟还站立着一位一身锦绣的公子,身材魁梧,脑袋却比寻常人大出一号。 这个人看着眼熟,陆元甲仔细辨认,原来竟然是被除去军籍的范正德范大头。 虽然脑袋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但是身材却不像以前那般臃肿了,反倒是显得精壮了许多,明显是减掉了不少肥肉。 黑衣青年面面相觑,谁也没再往前冲,不知所措地看着范正德和那位公子。 范正德凑到那位公子耳边,交头接耳起来,那位公子一边听着,一边还不时打量着陆元甲。 陆元甲也不知他们在嘀咕什么,心里思忖着范大头会不会借机报复自己。 半晌,那位公子才一步三摇地来到了陆元甲面前,范正德跟在一旁陪着笑脸。 “既然是太尉府的人,便当是不打不相识了。在这东京城里行走还是得多加小心才是,本衙内倒是好说话,但若是要碰撞了金枝玉叶的,就免不得惹出些麻烦,就算是童贯怕也是承担不起的。” 无非就是在街上不小心撞了一下而已,如何就惹出这许多闲话,还什么金枝玉叶,还指名道姓的扯上了太尉童贯,陆元甲不禁有些忿然。 范正德自然是知道陆元甲的厉害,见陆元甲面露愠怒之色,便凑上前去,笑着打起了圆场:“都是自家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陆大人,在下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位是五衙内,都是自家兄弟,误会,误会,哈哈” “对了,五衙内,我刚才还忘了说,陆大人是乌船帮陆总船主的义子,都是自家人嘛!”范正德又向五衙内说道。 “哦?你是陆府的陆元甲?”五衙内皱着眉,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陆元甲,说道:“要是如此说,也算是自家人吧,陆总船主为人忠厚,陆姑娘那更是开封府的一朵花,就是你那个姐夫有些刁钻刻薄了些,总是寻家父的麻烦,算了,算了,不说也罢陆兄如此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里?” 五衙内像是瞬间就把方才的不快扔在了脑后,和范正德一唱一和,张口闭口满嘴都是自家人,搞得陆元甲有些哭笑不得,摸不着头脑。 情知范正德是想要息事宁人,就也只好顺坡下驴,讪笑着,说道:“哦,原来是五衙内,还有正德兄弟啊,在下是要到白矾楼赴约。” “那真是巧得很,我和范公子也是要去白矾楼的,不如就一道去!”五衙内挥着手,爽快地说道。 陆元甲也不知这个五衙内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虽然觉得他跋扈了些,但是看言语举止倒也像是个洒脱不羁之人,绝非一般的纨绔之辈,也就不好推脱,只得随着五衙内和范正德一道继续往前走。 见一切都风平浪静了,四周看热闹的人又都聚拢了过来,远远地有些热切地看着五衙内,有几个还点头哈腰地挥着手,一脸谄媚的笑。 这让陆元甲有些大惑不解,按理说,对于像五衙内这样招摇过市的人,老百姓应是鄙夷唾弃才对。 五衙内昂着头,大马金刀地走在最前面,范正德和陆元甲并肩随在身后,范正德凑近陆元甲低声问道:“陆大人,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都还好,方才还要多谢范兄周全。”陆元甲答道。 “这是哪里话来?!我范正德在侍卫营中最敬服的便是陆大人,一直都寻思着报答,今日倒是凑巧得紧。”范正德瞅了一眼前面的五衙内,又道:“这五衙内非是旁人,乃是蔡京蔡大人的五公子,莫要看他行事有些嚣张,其实,为人还是很不错的”范正德低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白矾楼里的太子党 正是热闹的时辰,白矾楼前门庭若市,支应客人的伙计,候着友人的食客,几乎把门前的彩楼围得水泄不通。 “哎哟,这不是五衙内么?” “五衙内,多日不见了,你老人家可好?” “我们家的姑娘可是总念叨您呢!五衙内,可要记得来呀!” 五衙内就如同一轮东方升起的红日,让乱糟糟的人群立时便有了秩序和方向感,衣着不凡的各色人等都满脸堆笑,向着五衙门点头致意请安问候。 “里面的听仔细了,五衙内到了!” 伙计高亮的一声招呼,更是引得楼上的食客们也争相向下眺望。 彩楼前的人群向两边散开,一条过道便闪了出来。五衙内微笑着,与诸人一一拱手寒暄。 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五衙内在东京城会有如此的声势,几乎和委员长走到百姓中间相差无几了。只是委员长四周的阵势多半是蓄意组织的,而五衙内身前身后的却是自发形成的,陆元甲心中不由赞叹不已。 范正德也是满脸红亮亮的喜色,晃着大脑袋,不时与周遭的人打着招呼。 唯独陆元甲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就像个不苟言笑的保镖,只能面无表情亦步亦趋地往前走。他既不习惯于这种场面,也没有相熟的人可以打招呼 只是,陆元甲不知道,认识他的人还是有的。 杜青云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内城外城差点跑断了腿,也没找到王希孟的影子。这件差事本就不好办,一边是郓王,一边又勾连着太子,官家的宝贝公主还掺和其中,杜青云谁都得罪不起,可谁都能拿他来撒气。 刚刚又被皇城司副使梁泰一顿苛责,杜青云更是心惊肉跳。虽然梁泰只是副使的官衔,却也能担当起皇城司的大半个家。能在皇城司里一言九鼎的人,没有一点出人的手段是绝对不可能的,杜青云在皇城司里最忌惮的便是梁泰。 梁泰是官家身边红人梁师成的亲支近派,梁师成明里暗里又都算是郓王系的人,按说梁泰也应算作郓王系人马,可是梁泰偏偏就能左右逢源,在东宫和郓王府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看看天色将晚,杜青云收拾了收拾乱糟糟的心情,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晚上,有人约他在白矾楼吃酒。 倚在白矾楼二楼一间雅座的窗边,杜青云眼神阴郁地看着五衙内招摇过市。 权势就像一把销骨的钢刀,多硬气的汉子在它面前都得卑躬屈膝低头弯腰,要是他此刻也在楼下,恐怕也要抢着和五衙内打个招呼。 右眼皮接连跳了几下,杜青云看见了五衙内身后的陆元甲。 这还真是撞了鬼了,这几日怎么总是能看到这个陆元甲,讲堂巷c朱雀门,如今又是在这白矾楼,场面还一次比一次大。 在讲堂巷,还以为不过是胜捷军的普通军官而已,也就并未往心里去。 到朱雀门,便成了太尉府的侍卫统领。当时,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还派出了两名探卒跟踪,但却一无所获。听了探卒的禀报,杜青云揣度,十有是被戏耍了。虽然,还无法断定陆元甲与王希孟有所瓜葛,但是,陆元甲的手段倒是引起了杜青云的警惕。 眼下,陆元甲又和五衙内勾搭在了一起,旁边还跟着范府的范公子,众星捧月一般地进了白矾楼。 差人去摸了些陆元甲的底细,摸到的却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情况,陆鼎章新近收下的义子,而后成了太尉府的侍卫,再就是官家御封承信郎,其它的则是毫无头绪。 汴梁城就这般没头没尾无缘无故地出了位风云人物,杜青云倒是几十年来都未曾见过,也未曾听说过。 杜青云用力揉了揉跳个不停的右眼皮,听见雅座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还好,今晚约自己的人应该知道些情况,这也是杜青云急匆匆赶来赴约的原因之一。 进了白矾楼,陆元甲便被几个闻风赶过来的伙计裹挟着要往楼上走。 “且慢,五衙内,范兄,我就在此了,咱们后会有期!”陆元甲忙说道。 “陆兄约的人来了么?”五衙内转身问道。 “我等等便是,五衙内先请吧!”陆元甲答道,说罢便有些后悔。 “相约不如偶遇,既然人还没到,不如就先到我房中坐坐,待你的朋友到了再过去也不迟嘛!”五衙内挥着手说道。 “就是,就是,这位公子还是这边请吧” 几个伙计不由分说,簇拥着陆元甲就往楼上走。 “陆大人,去坐坐也好。” 范正德一边劝着陆元甲,一边还挤眉弄眼,像是有什么话却又不好说。 五衙内一直在前面快步如飞,似是也怕怠慢了等候的客人。 到了顶楼,那几名黑衣青年让过了五衙内c范正德还有陆元甲,便守在了楼梯口,几个伙计也悄然退了下去。 陆元甲还是第一次来到白矾楼的顶楼,这里明显比别的楼层要清净许多,诺大的一层楼只有一个雅间,雅间外还巧夺天工般地筑了假山和鱼池。 或许是不得见阳光,一人多高的假山上结了厚厚一层斑驳的苔藓,绿葱葱毛茸茸的,倒是别有一番情致。几条红黑斑点相间的大鱼,听见人的脚步声,便争先恐后地朝着靠近雅间一侧的岸边游来,想来平时定是经常有食客在此投食给它们。 五衙内还是一马当先,推开了雅间的门。陆元甲看见一位身着鹅黄色长衫的身影正背朝着房门,站在窗前向外眺望。 待三人进了雅间,范正德轻轻关上了房门。 “五衙内当真是好声势,你每次出来都是如此么?” 那窗前的鹅黄色长衫转过身形,笑着说道。 一霎时,陆元甲愣在了那里,这不是在荣六家书坊遇到的大少爷,沈荣所说的太子殿下么? 大少爷看见陆元甲也是一愣,还没等五衙内答话,便又问道:“这位可是在相国寺赠书的兄台么?” “你们原来认识?”五衙内也是有些错愕。 “那日在相国寺的书坊买书,身上没了银两,还是这位兄台出手相助的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大少爷说道。 “在下当街不小心冲撞了五衙内,这才”陆元甲答道。 “哈哈这东京城中还有人冲撞五衙内?!”大少爷大笑着说道。 五衙内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道:“都是自己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便是陆元甲,就是救王先生出去的那个陆元甲!” “什么?当真?”大少爷看了一眼五衙内,又上下打量着陆元甲。 “那岂能有错?公主找的便是陆彩衣,陆彩衣自然是要靠她这个兄长了,我都听娥儿说过了。”五衙内说道。 五衙内冲着大少爷一拱手,又转脸对陆元甲正色道:“陆兄,我等与王先生都是至交,你救了王先生,便也算得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也就不与你遮掩了,这位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太子和陆元甲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就从太子身后转出一位中年人。 或许是刚才主要精神都集中在大少爷身上,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身材实在是太过于瘦小枯干,直到此时,陆元甲才注意到屋子里原来还有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耿夫子,你莫要总是这般神出鬼没的,要把人吓死不成么?” 五衙内显然也是刚刚才发现被他唤作耿夫子的中年人,翻着白眼说道。 耿夫子却是不苟言笑,皱巴巴的一张脸,板得像是冻伤了的果子,冷冰冰地说道:“五衙内如何总是这般莽撞,陌生人也能往这里引么?露了太子的行踪你吃罪得起么?” “耿夫子,吃不吃罪得起,本公子用不着你操心。以后多给太子殿下出些好主意便是了,这回要不是听了你的主意,又何必让公主犯险,多亏陆元甲出手相援,你却恶语相加,说些什么陌生人的浑话” 刚一见面就被耿夫子抢白,五衙内白皙的脑门上青筋毕露,怒气冲冲地答道。 “你” 耿夫子脸涨得通红,像是冻伤的果子烤上了火,褶皱瞬间都消失了。 “好了,你们都少说半句,可好?”太子皱着眉,沉声道。 “酒菜都凉了,边吃边说吧,边吃边说” 范正德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晃着大脑袋,先是替太子扶好椅子,请太子落座,再请耿夫子在太子身边落了座。 五衙内扯了一把陆元甲的衣袖,指了指太子另外一侧的椅子,说道:“你与太子曾有一面之交,又救了王先生,也算是我请的客人,坐在那里便是了!” 陆元甲连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五衙内先坐下,在下才好坐” “五衙内言之有理,陆大人就坐在这里吧!”太子用手拍打着身边椅子的扶手,笑着说道。 范正德连拉带拽地把陆元甲塞进了太子身边的椅子。 桌子上的酒菜都已摆好,范正德充作了伙计,忙着往众人的杯子里斟酒。 “陆大人在楼里还约了别的朋友,在这里只能稍座,是不是先请陆大人把送王先生出去的经过说一下?”五衙内对太子说道。 见太子点了点头,五衙内就把脸转向陆元甲,却见陆元甲面有难色,便了然一笑说道:“在下是有些莽撞了,那便说个清楚,免得陆大人心有顾虑。王先生与太子是兴味相投的知己好友,眼看着王先生蒙难,太子也是心急如焚,本也想出手相帮,可是” 说到此处,五衙内顿了一下,瞟了一眼耿夫子。 耿夫子正听得投入,见五衙内的眼神不善,便忙撩起眼皮,佯装看着桌子上方悬挂的一盏画着仕女图的宫灯。 见耿夫子躲开了自己的眼神,五衙内才怏怏地吁了一口气,接着说道:“闲话便不说了,总之呢,陆大人救了王先生,便是替太子办了事,又没让太子为难,不知在下说得可明白?” 眼前的太子和他的父亲都是一般的俊朗,书卷气十足,只是官家更为雍容倜傥,太子则多了些沉静阴郁。 太子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神秘微笑,眼神不时轻飘飘落在陆元甲身上,让人觉得不冷不热捉摸不定。 陈疤瘌曾说过,爱笑的男人其实心里往往都藏着一把刀,只要决心已定,无论对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会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和陈东一起来吃饯行酒的,除了秦桧c贾太学和沈太学,还有一位年轻英武的公子。 一见陆元甲进屋,嘴不饶人的贾太学便抢先发难。 “陆兄这是升了官,架子便大了起来,让我和沈太学候着倒也无话可说,只是会之兄现在已经是太学学正,少阳兄已经于前日起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了,怕陆兄都得高看几分吧?!”贾太学阴阳怪气地说道。 对于秦桧的太学学正,陆元甲没觉得惊奇,早觉得秦桧绝非池中之物。而听说陈东已经开始陪正在楼上烦心的太子殿下读书,倒是让陆元甲心中不由一动。 “贾太学莫要玩笑了,我等都是知心的好友,提这些劳什子的官职差事做什么”陈东笑着喝止贾太学,又道:“陆兄马上要出征了,定是军中繁忙得紧,能抽出空子与我等吃酒便已是难得了” “元甲路上耽搁了,领罪便是,就请贾太学出个章程吧。” 陆元甲一边朝众人作揖请罪,一边笑着看着贾太学。 “章程?!你又要欺负我等酒量不如你么?嘿嘿,今日却不同了,来来,少阳兄,介绍一下我西军的刘少帅!”沈太学也不甘寂寞,帮着贾太学吆喝起来。 “对了,陆兄,我这便与你介绍。” 陈东一把拉住陆元甲,来在那位年轻英武的公子身前,那公子也赶忙起身。 “这位便是熙河路经略使刘法刘大人的公子,熙河路的少帅刘正彦。我陈家与刘家乃是世交,我与少帅自小便如亲兄弟一般。”陈东向陆元甲介绍道。 刘正彦抢先拱手施礼道:“见过陆统领,到京师这几日,总听陈东兄长提及陆大人,陆大人对我家兄长的救命之恩,小弟也是没齿难忘!” “原来是熙河路的刘少帅,久仰,久仰!”陆元甲忙也还礼道。 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刘法是前几日进的京,陆元甲在太尉府里也听得了风声。 官家对此次西征非常重视,召刘法入京,咨询边情,面授机宜,算是战前动员。刘法又是太尉童贯在西军的老搭档,此行,也正好接应和护卫太尉童贯西行。 西军的诸多名将都是父子兵或是兄弟兵,这也是西军的一大特色。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亲情永远都是解决忠诚和团结问题的有效武器,尽管有时候也会祸起萧墙。 待大家都落了座,几位太学不由自主地又把眼神落在了一直不苟言笑的秦桧身上。贵人语少,贫子话多,秦桧就总是在关键时候才开口。 秦桧微微一笑,神情却有些萧瑟,缓声道:“两月之前,我们几人也是在此间与陆兄吃酒,在下还曾与陆兄提及从军报国之事,不曾料想,今朝便要为陆兄西征饯行,当真是恍如一梦啊!” 陆元甲也是惊讶于秦桧的细心,这处雅间确实就是那日初识秦桧的地方。 “元甲还要多谢会之兄点拨。”陆元甲拱手道。 秦桧笑着摆了摆手,讪然道:“陆兄与刘少帅都乃是国之勇者,不似我辈在太学里饱食终日,却不能为国效力,惭愧还来不及,点拨更是谈不上了。” 陈东见秦桧还没有举杯的意思,便率先端杯在手,盎然说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闲话就不呱噪了,陆兄此次随军西征,山高路远,正彦贤弟久在西北,劳苦功高,我等就祝二位马到功成,早日奏凯还朝!” “是了,是了” 秦桧c贾太学c沈太学都附和着,举起了酒杯。 “今日这白矾楼出奇的热闹,莫不是也打算给陆兄和刘少帅助助兴么?” 美滋滋地喝下杯中酒,贾太学便又开始说笑起来。 “这里日日都如此,哪有什么出奇的?”沈太学不屑道。 “嘿嘿,我来的最早,撞见了前几日带着人到画院抄没王希孟私物的那个皇城司的指挥使,好像叫杜什么来着”贾太学说道。 “杜青云?”秦桧问道。 这三个字陆元甲也是差点脱口而出。 “对,对,是杜青云!”贾太学忙不迭附和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杜青云的右眼眼皮终于是不跳了,瞥见陆府大管家陆顺递过来的厚厚一摞子钱引,左眼皮却又开始蠢蠢欲动。 “杜指挥这一向辛苦得紧,总船主忙着漕粮的事,实在分不开身,万不得已才委托在下给杜指挥送过来几个茶钱。等大军走了,消停了,总船主再请杜指挥吃酒。”陆顺满脸笑意地捧着酒杯,说道。 “陆总船主总是如此客气,让杜某真是过意不去,等忙完了这阵子,杜某定要登门谢过陆总船主。”杜青云满脸的酒红,一边与陆顺碰杯,一边说道。 “还是那个画匠的事情么?这东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陆顺重重地抿了一口酒道。 杜青云翻了翻眼皮,酒红的脸膛涨得越发的红,问道:“都传些什么?” “嗯都说官家兴师动众的拿一个画匠治罪,怕是”陆顺支吾道。 “老百姓知晓些什么,这宗事情复杂得紧咧罢了,等过了这阵子风头,杜某再与陆管家细说,现在还不能乱讲。”杜青云欲言又止。 “是,是皇城司经手的事情,桩桩都是要害得紧,陆某不问,不问便是。”陆顺陪着笑附和道。 杜青云狠狠地咽下一口酒,顿觉周身一阵欢畅,嘴里却抱怨道:“哪有那么些要害的事情,上司一句话,属下跑断腿罢了。今日郓王又传下命令,说是得到了密报,明教近来活动猖獗,严令皇城司查访祸首。这种差事自然是难办,梁副使一时也没了章程,把杜某叫去又是一顿数落” “明教?哪里又来了明教?”陆顺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不就是江南的明教,据闻有人在江南,借着朝廷的花石纲,假托教义,妖言惑众,秘密结社,怕是要造反。”杜青云说道。 “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陆顺一脸惊愕,问道。 “唉,哪朝哪代不总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之徒。只是苦了皇城司这些办差的探卒了,免不得又要四处奔波劳碌了。”杜青云感喟道。 “何不让当地的衙门查访,也免得皇城司兴师动众徒增辛苦?”陆顺问道。 杜青云斜睨了一眼陆顺,说道:“这明教之事透着蹊跷,我倒是觉得郓王此举倒是颇为深意” “杜大人的话在下却有些听不懂了,一群乌合之众又能有什么蹊跷?”陆顺一脸不屑地说道。 杜青云只是阴恻恻地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杜大人也要亲自去么?”陆顺问道。 杜青云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眼睛定定地看着陆顺,半晌才说道:“乌船帮在江南也是势力广布,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麻烦陆总船主” “那是自然,乌船帮为朝廷效力绝对是义不容辞!”管家陆顺斩钉截铁地应承道。 杜青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顺却没说话。 “只是听说太尉即将统军西征,要是这江南真的闹起事来,岂不是”官家陆顺忽又忧心忡忡地说道。 “所以说这件事不简单,不过,也还由得了这些乱民,就是皇城司也能把他们全部斩草除根了!”杜青云重重地将酒杯按在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 陆顺手里的酒杯不轻轻抖了一下,忙讪笑着说道:”是,是,有杜大人,有皇城司,总归是无事的” “听说总船主的义子陆元甲也要随太尉西征?”杜青云突然话题一转,问道。 “不错,我家少爷在胜捷军当差,杜大人识得我家公子么?”虽然心里惊异杜青云为何突然提及陆元甲,陆顺的语气却是风轻云淡,。 “虽只是两三面之交,但却印象深刻,陆总船主能有如此义子,也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只是不知这父子之缘又是从何而起啊?”杜青云问道,眼神犀利地盯着陆顺。 陆顺豁然一笑,颇有些感慨地说道:“那还真是一段天降奇缘。我家老爷在从江南督运漕粮回京路上,偶遇落水的少爷,老爷仗义出手搭救,并接回府中调养。陆公子父母故去,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老爷见他少时习得些功夫,人又老成,便把留在了身边听用。一来二去的,便生出了感情,方才收作义子。” “不知陆公子入胜捷军之前操持的是什么营生?”杜青云步步紧逼地问道。 “不曾有什么像样的营生,一直想着从军,遇到我家老爷才算是得偿夙愿。”陆顺滴水不露地答道。 杜青云刚想再开口,就见陆顺笑眯眯地举起酒杯,说道:“杜大人对我家公子如此挂怀,陆某要替少爷谢过指挥大人了,不如哪日杜大人到府上来坐坐,我也请公子回府,一起吃杯酒叙谈一番如何?” 杜青云听得出陆顺话里的机锋,也觉察得自己问得有些莽撞了,尴尬一笑,答道:“哦,哦那就最好不过了,杜某也是甚是仰慕陆大人啊!” 杜青云原本还打算告诉陆顺,陆元甲此刻也在白矾楼中吃酒,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干他们这行的,有两项最基本的功夫,一是话到嘴边留半句,讲的是要管住自己的嘴;二是路在脚下多一步,讲的是不要心疼自己的腿。 看见陆元甲又与五衙内混在了一起,杜青云的心绪就愈发乱糟糟了,觉得还得好生摸摸底细,暂先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 而杜青云如此乱糟糟的的心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五衙内而起的,因为五衙内是一个令所有对手都异常头疼的角色。 宰相蔡京是当朝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位宰辅,官场上捭阖纵横起起落落,至今仍屹立不倒,自不必说了,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丹青圣手,文章字画俱佳,就连在文墨上颇为自负的官家都要敬仰他三分。 功成名遂若此,夫复何求? 偏偏蔡宰辅的精彩人生不仅仅是体现在事业上,家传更是薪火鼎章,育有七子,除一子早夭之外,其余诸子也无一不是饱学多才之士,无论居于庙堂之高,还是处于江湖之远,都是出类拔萃风生水起。 青胜于蓝,后继有人,这不仅让年愈古稀的蔡宰辅颇为自得,朝中百官也是无不艳羡。 而在蔡府的诸公子中又以大衙内和五衙内各自独领风骚。 在当今官家还未登基之前,大衙内便与彼时的端王过从甚密,后来,端王成了官家,大衙内更是平步青云。以目前情形看,大衙内将来或许也是宰执之选,成为蔡宰辅的接班人。要是真成了父子宰相,这在本朝历史上也算得上开天辟地之举。 与大衙内循规蹈矩秉承父业不同,五衙内则以招摇闻名于东京市井,身边三教九流的能人不绝,五行八作的生意不断。据说五衙内一个人的身家就能抵上大半个丞相府。 与诸多大宅门的衙内不同,五衙内虽放浪不羁,却鲜有劣迹传出,反倒是些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轶事有口皆碑。 欺男从不霸女,巧取绝不豪夺,据说这就是市井里对五衙内的评价。 或许是太过于另类,东京百姓对五衙内一直都很推崇和爱戴,就像瓦子里红极一时的名角儿,走到哪里都是大呼小叫,前呼后拥,热热闹闹的。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在杜青云看来,五衙内远非市井里传言的那么简单,很可能就是淹没在市井与朝堂之间的隐士。 随在五衙内身边的人,杜青云觉得各个都有些明堂。范公子绝对不会是像他的长相那般憨厚。刚刚和五衙内一道招摇过市的陆元甲本就是个闲汉,短短数月,便在东京城风生水起,这更不寻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杜青云相信自己的感觉。 被贾太学和沈太学寄予厚望的刘少帅大失水准,没能抗衡得住陆元甲,被陈家的仆人也一道扶了回去。 在众人中,陆元甲最佩服的还是秦桧的酒量,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竟然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送走醉酒的众人,又与秦桧道了别,陆元甲立在白矾楼的彩楼下,呼吸着阴冷的空气,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正欲转身离开,忽然想起那本《梦溪笔谈》又落在了与陈东他们吃酒屋子里,便又返身上楼去取。 一间雅座的屋门一开,一个伙计正往外走,陆元甲脚步匆匆路过,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 灯光下,两张涨得通红的脸,一左一右,正对着屋门。 陆元甲看得清楚,一个是杜青云,一个竟然是陆府的官家陆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临行意恐迟迟归(上) 太尉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为太尉西征忙忙碌碌地做着准备,陆元甲刚刚回到府里,便被大总管童福找了去。 “陆大人,此番西征,我与高统领都留在东京,太尉身边就要多仰仗你了。诸事都还得与陆大人唠叨唠叨,让你心里有个章程才是。”总管童福拉着陆元甲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听了总管童福的话,陆元甲心里也感到有些内疚,这几日,都是见缝插针地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正经差事倒是怠慢了,便有些赧然地说道:“童总管尽管吩咐便是,元甲自会一一记下。” “日常琐屑之事,夏宣德随了太尉多年都是知晓的,他自会料理得清楚。只是还有三件事,陆大人还是要多多用心才好啊!”总管童福一脸的矜持地说道。 自从上次在上清宝箓宫,陆元甲被单独叫进殿里之后,总管童福对陆元甲就多了些提防。那本应该是他这个总管份内之事,况且太尉的每次道场都是他陪着,这次竟稀里糊涂地被陆元甲抢去了风头。 见陆元甲一脸的小心,总管童福心里舒服了一些,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其一么,便是道家的朝暮功课,太尉笃信道教,只要没有紧急公务,每日卯时和酉时必要诵读经诰。在府里的时候,闲人琐事都是我挡下了,在军中,就要请陆大人代劳了。” “元甲记下了。”陆元甲一脸认真地说道,他也知道在太尉有在伏虎堂打坐念经的习惯。 “其二么,西北诸将多是太尉旧相识,难免有些迎来送往的事情,太尉虽然最为厌烦这些俗礼,但是也不好太过拂了众将的心意,就请陆大人一一造册登记,交予夏宣德妥善收纳,待班师回京之时交予我便是了。”总管童福继续说道。 “元甲记下了。”陆元甲仍是一脸认真地应道,已经对太尉府里进进出出的各色箱子习以为常了,太尉府不是只进不出,收下的东西很多又也都送了出去。 “这其三么,最为要害,军中不比府里,西北不比东京,太尉周遭的安全还要拜托陆大人多多用心才是啊”总管童福道。 “这是自然,护卫太尉便是元甲的职责所在,请总管放心。”陆元甲答道。 “是,是铁马金戈的,这本不是我这个总管该操心的事,操心也使不上力不是?!只是,我想提醒陆大人的是,在太尉身边不仅要防备外敌,这内鬼也得当心着点儿,我听说不少人对太尉此番西北的差事都有些眼红,免不得使些手脚什么的,这个也得当心。”总管童福肃然道。 “这个”陆元甲一时还没有完全明白总管童福的意思。 “我只是提醒陆大人罢了,还望陆大人能随机应变才好。”总管童福高深莫测地一笑,说道:“就比如那皇城司,就总是四下打探些没名堂的事情” 总管童福的话,自然也有太尉的意思在里面,让陆元甲意想不到的是,对于皇城司的无孔不入,竟然连手握有数十万西军兵权的太尉童贯都是有所忌惮。 “多谢童大哥提醒,元甲自会小心行事。”陆元甲应道。 听陆元甲又把自己唤作了童大哥,总管童福的脸色柔和了许多,竟有了几分那日饮酒时的红润,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元甲,莫要怪我啰嗦多事,眼下东京城里闲话不少,太尉在这个时候远赴西北,我不过是有些不放心罢了” 这日傍晚,陆元甲又找了个空当,约上陆彩衣,一道去南城寻找陈十六兄妹。 上次分手之时,陈十六曾告诉了陆元甲烟火铺的大概方位,又有陆彩衣引路,所以寻来倒也不算费事 踏进烟火铺,陆元甲一眼就望见了正在柜台前忙碌的陈十六。 “十六!”陆元甲叫道。 陈十六看见一位周身戎装威风凛凛的军爷走进店中,先是吓了一跳,待到看见一旁的陆彩衣,这才也认出了陆元甲,不禁喜出望外,奔出了柜台,一把拉住了陆元甲的胳膊。 “陆大哥,陆姐姐,一直也没你们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们已然忘了我们兄妹咧”陈十六颇为动情地说着,眼圈竟有些潮湿起来。 “你这鬼头,就是怕你一时兴起又拿鞭炮害我们,也断然不敢忘了你陈十六啊!”陆元甲笑着打趣道。 “陆大哥又取笑我了”陈十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转身冲着柜台后面喊道:“燕云,燕云,你快出来,看谁来了!” “谁呀?如此大惊小怪的!” 少顷,便见一位红衫兰裙的少女从后屋走了出来。 那日见时,因有几分狼狈,陆元甲也没太在意陈燕云的模样。而今日眼前的陈燕云收拾得干净利落,原先散梳着的头发打起了朝天髻,眉眼俊秀,亭亭玉立。 陆元甲不禁有些茫然,当真是女大十八变,才两月未见,便就出落得如同一位大姑娘了。 “陆姐姐,是你呀,陆姐姐!”陈燕云也是一眼便认出了陆彩衣。 待走到近前,陈燕云才认出一身戎装的陆元甲,脸上瞬间便飞起两片红云,喃喃地说道:“陆大哥,你这是做了多大的官啊?!” “那自然是将军了,这还用问”陈十六煞有介事地说道。 陆彩衣牵过陈燕云的一只手,将陈燕云拉到眼前细细端详着,说道:“让姐姐看看燕云是不是更可人了” “姐姐”陈燕云有些扭捏地左右摇着头,在陆彩衣面前撒起娇来。 “燕云今年十几岁了?”陆彩衣笑着问道。 “昨日妹妹刚刚过来了生辰,今日便是十五岁了。”陈十六温情脉脉看着妹妹抢着答道,一脸的怜爱与骄傲。 “哎呀,燕云今日起便是大姑娘了!”陆彩衣轻轻从头上拔下一只珠花银簪,柔声说道:“姐姐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准备什么,这件簪子便送与你吧!” 说罢,陆彩衣便将那支簪子插进了陈燕云的发髻。 光华缭绕的珠花簪映衬着陈燕云玲珑妩媚的脸庞,似乎正如陆彩衣所说,陈燕云真的就变成了有着几分明艳丰盈的女人,而不再是个孩子了。 “谢谢陆姐姐,那陆大哥陆大哥有没有什么礼物给燕云呢?” 方才还如同淑女般乖巧扭捏的陈燕云,眼中又闪过一丝精灵古怪的光芒。 “你这丫头”陆元甲差点笑出声,手在身上摸索着,说道:“我身上只带着这柄刀,还有还有就是这块腰牌了” 陈燕云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十六却一把从陆元甲手里抓过那方胜捷军腰牌。 “胜捷军?!陆大哥原来胜捷军的将军!”陈十六把腰牌举在手里,兴高采烈地叫喊道。 陆元甲正想拦下陈十六,不让他胡闹,却听见一声轻咳从后堂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临行意恐迟迟归(下) 一位体态匀称的中年人从后堂款步走出,神色闲逸中有着些倨傲,竟颇有些像是私塾里教书的先生,与烟熏火燎的烟火铺子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方掌柜”陈十六唤道。 方掌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陈十六,眼神又扫过一旁的陆元甲和陆彩衣。 “这位大人来到小店,不知可有何效劳的么?”方掌柜一脸沉静地对陆元甲招呼道,身子也只是微微向前探了探,丝毫没有寻常生意人的讨巧脸色。 “哦,方掌柜吧,在下就是到店中看望一下他们兄妹,多有打扰了!” “方掌柜,这是我们的陆大哥,还有陆姐姐”陈十六丝毫不在意方掌柜的眼色,洋洋自得地说道。 听了陈十六的介绍,方掌柜似乎略微怔了一下。 “原来是陆大人和陆姑娘啊,快请到后堂坐吧,也吃杯小店的茶水。” 方掌柜的眼中没了刚才拒人千里之外的倨傲,话语中有了几分热情,可是脸上仍是不苟言笑。 陆元甲和陆彩衣随着方掌柜还有陈家兄妹进了后堂,落座献茶之后,方掌柜拱了拱手,说道:“之前就总是听十六兄妹念叨起二位,心中便也记挂着,不想今日才方得一见,但不知陆大人和陆姑娘又是如何识得小店这两个伙计的?” “在下与他们兄妹也算是患难之交,如同亲兄妹一般,只是过往忙于军务,没时间到店中来看望他们罢了”陆元甲瞥了一眼陈家兄妹,笑着答道。 “哦,原来如此,小人还不知他们兄妹有如此际遇,竟还有陆大人和陆姑娘这般的亲近之人,之前倘有不周,还望二位莫怪才是!”方掌柜说道。 “陆大哥,陆姐姐,方掌柜对我们兄妹很好的,在这里和自己的家一样!”一旁的陈燕云插话道,还是处处都显得出她恰到好处的机灵劲儿。 方掌柜虽然外表冰冷,但从言语之中,陆元甲看出他与陈家兄妹相处得倒是十分亲近,心下便也是宽慰了许多,朝方掌柜一笑,道:“也不瞒方掌柜,在下不日又将远行,对他们兄妹有些放心不下,故此才特来看望。今日能与方掌柜一见,在下便也就放心了!” “陆大人尽可放心,他们兄妹在小人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人做事都本份,小人膝下也无儿女,一直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方掌柜说道。 “那就有劳方掌柜了,在下先行谢过了!”陆元甲拱手道。 “不敢,不敢,陆大人客气了,以后陆大人与陆姑娘能常常过来走动就好了!”方掌柜连连摆手,忽又似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坐在陆元甲身侧的陆彩衣,“对了,小人倒是想打听一下,但不知陆姑娘是哪个高门大宅的千金啊?” “方掌柜说笑了,哪里什么高门大宅,家里便是城西的陆府。”陆彩衣说道。 “原来是陆总船主的千金,久仰了,今日小店当真是蓬荜生辉啊!”方掌柜说道。 陆彩衣嫣然一笑,算是答复了方掌柜的话。 “在下听十六说起,店里的烟火手艺十分了得,但不知是祖上所传,还是方掌柜自创?”陆元甲问道。 “何言了得?都是十六自夸罢了,算是祖上所传吧,胡乱混口饭吃罢了。” “听方掌柜口音,似与在下一样,都非汴梁人士啊?”陆元甲说道。 “不错,在下是从两浙路辗转到东京谋生的。” “在下家在江宁,江南好啊,没了东京的烦恼喧嚣,方掌柜还经常回江南走动么?” “山高路远,店中事情也繁杂,倒也不常回了。” 一旁的陆彩衣猜不透陆元甲缘何与方掌柜攀谈个没完,想起自己和陆元甲独处的时间都已经所剩无几,心下便有些烦闷。 “陆大哥,时辰不早了”陆彩衣低声提醒道。 与方掌柜拱手道别,出了烟火铺,陈十六兄妹却是依依不舍,非要相送一程,陆元甲和陆彩衣也拗不过他们兄妹,就也由得他们跟着。 行了一段路,陆元甲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又向烟火铺的地方望去。 只见烟火铺的屋檐下,方掌柜也正侧身回头往陆元甲这边望着。见陆元甲突然回过头,方掌柜才仓促转身进了店铺。 陆元甲心中一动,越发觉得方掌柜的身形有些熟悉,今日绝不是第一次得见。 陈家兄妹将陆元甲和陆彩衣送出了很远,一直都是不肯回去。 “陆大哥,你真是要远行么?要很久么?”陈燕云问道。 “恐怕要去个一年半载吧!”陆元甲答道。 “不会是又要去打仗吧?是要北伐了么?是要打契丹人么?”陈十六有些兴奋地问道。 陆元甲望着夕阳下东京街头鳞次栉比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拍着陈十六的肩膀,若有所思地说道:“打什么仗,你们看这太平景象,莫要胡思乱想,好生过日子吧!陆姐姐会经常代我来看你们的!” 夜色渐渐暗沉下来,从远处汴水上隐隐传来的隆隆浪涌,就像是鼙鼓声声,催促着即将远行的征人。 前面不远处就是陆府了,陆元甲放慢了脚步,说道:“彩衣,你也要多保重,听说江南现在也不太平,去办漕粮时务必要当心才是!” 陆彩衣双臂抱拢在胸前,似乎有些不胜寒意。听了陆元甲的话,便转过脸望着陆元甲。 陆元甲能感觉到陆彩衣眼神的灼热,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陆大哥,还记得王先生题在墙上的那首诗么?”陆彩衣语声轻柔地问道。 “记得”陆元甲眼睛有些酸涩,那首诗就在嘴边,却噎得喉咙发不出声。 “王先生应该已经到了幽州了吧?”陆彩衣幽幽地问道。 “这一两日就应该到了。” “宁负苍天不负卿但愿王先生莫要辜负了公主才好。”陆彩衣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陆元甲不知如何回答,默默无语地望着陆府门前摇曳的灯光出神。 “陆大哥,若是我真的在江南出了事,你会来寻我么?”陆彩衣忽然问道。 陆元甲猛然打了一个寒噤,陆彩衣的语气让他感到一丝冰冷。 “彩衣,莫要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陆元甲有些生气地责备道。 “只是说说罢了,我又能出什么事呢,陆大哥莫要当真”陆彩衣迟疑着说道。 借着陆府门前的灯光,陆元甲看见了她脸上浮现出些许难以捉摸的强颜欢笑。 眼前接踵而至的生离死别让陆彩衣有些不堪承受,或许,过一阵子,风去云散,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的。至少,陆元甲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多少往事付残阳 陆元甲曾救过的德国教官,名字叫卡斯特,做过飞行员,喜欢历史和摄影。在中国工作和生活的许多年间,去过中国不少地方,算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通。 卡斯特做飞行员时候,在中国的主要工作是帮助中国政府测绘航线。喜欢摄影的卡斯特便利用这个机会,在中国各地航拍了很多照片,其中西北地区就是他经常光顾的区域。 在一次飞行中,卡斯特无意间发现贺兰山下有许多怪异的白土堆,看似分布杂乱,却又像是隐藏着某种神秘的规律,他在飞机上拍下了看到的一幕。 拿着那些照片,卡斯特咨询了很多人,可是,关于那些白土堆究竟为何物,却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后来,一个同样是在中国混生活的俄罗斯人告诉卡斯特,那片地区曾出现过一个中国历史上极其神秘的国度,而就在一九零八年前后,一个俄罗斯的探险队在那里发现了大量文物,并且把这些文物都运到了俄国,卡斯特所关心的那些白土堆或许就是那个神秘国度的某些遗迹。 听了俄罗斯人的述说,卡斯特的好奇心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就去了俄罗斯。在俄罗斯,卡斯特也确实了解到很多关于那个神秘国度的事情。可惜,后来战争爆发,卡斯特穿上了军装,成了在中国工作的德国教官兼军事顾问。 陆元甲也看过那张照片,那些土堆就像桌子上摆着的一个个大小各异的白色窝窝头。卡斯特也向陆元甲讲了一些他在俄罗斯所了解到的事情。 那个神秘的国度就是大白高国,又称大夏国,在中国历史上则称为西夏。大白高国是从西夏文中翻译过来的,之所以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国家崇尚白色。 卡斯特说,这个由党项人创立的大白高国之所以神秘,是因为历经近二百年年的大白高国留给后人的东西少之又少,国家消亡了,城市化为灰烬,党项族也不知去向,党项人所创造的文明似乎在某个历史时刻彻底消失了。 在俄罗斯人的探险发现中,有大量大白高国的珍贵文献和图册,还有各种雕像,这些对于研究大白高国的历史将是极具价值的。 俄罗斯人的探险发现震惊了整个欧洲,而在战乱频仍的中国,似乎并没有人关注这件事。 卡斯特还在俄罗斯见到了西夏文字,他说文字看着和汉字很像,一笔一划,方方整整的,却没有一个能认得出来,听俄罗斯人说西夏文字是世界上最神秘的文字之一。 不过,在俄罗斯人这次探险发现中,居然得到了一本字典,是西夏人编撰的西夏文字和汉字的双解字典,估计很快西夏文字的什么面纱就会被揭去,很遗憾,卡斯特没能见到这本字典。 对于卡斯特一直很关心的那些白色的土堆,仍然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卡斯特本来还打算自己亲自从陆路去现场考察一下,可惜,到处都是烽火连天的,也就不得不放弃了。 从培训班回来,陆元甲就把从卡斯特那里听来的事情讲给了团长。 团长不仅喜欢写写画画,对历史也还有些研究,不打仗,又不写毛笔字的时候,就总捧着本书,最爱看的书叫《左氏春秋》。团长总说,关老爷最爱看的也是这本书。 听了陆元甲的述说,团长半天没说话,抽了半支烟,就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大摞书,陆元甲看了一眼封面,原来是《宋史》。 “这是蒙古人写的宋史,你没事也看看,别脑袋里总想着打仗,没文化比没武器还可怕,人家德国人都比你了解你的祖宗,你知道为什么西夏啥也没留下么?”团长说道。 “不知道”陆元甲如实回答。 团长又点起一支烟,让勤务兵泡了两杯茶,还把其中一杯推到了陆元甲面前,气氛一下子就庄重了起来。 “西夏这个国家确实很不幸,四周强国林立,一直在夹缝中生存。先是宋辽,后来又有了金国和蒙古人,战乱一直不断。西夏的地方虽然看着大,可多是沙漠戈壁,经济一直不怎么样,国家穷还总折腾,这日子自然也就不好过。后来,蒙古人崛起了,西夏自然也就没活路了,成吉思汗亲自率军占领了西夏。” 团长呷了口茶,重重地吸了口烟,眼神有些迷离。 “那也不至于啥也没留下吧?咱们不也是被蒙古人奴役过么,也没被斩尽杀绝啊!”陆元甲满脸困惑地问道。 团长收起了迷离的眼神,幽幽地说道:“要命的是成吉思汗在征西夏的时候死了,死在了西夏人手里。” “占领了西夏,打了胜仗,主帅怎么还会被弄死呢?!咱们现在仗都打成这么个熊样儿了,委员长不还是”陆元甲越发不解,急赤白脸地追问道。 “得了,得了,你嘴上能不能有个把门的!”团长听陆元甲又要说怪话,就赶忙打断他。 “成吉思汗怎么会死在了西夏,说法也很多,有说是病死的,有说是被雷劈死的,还有一种说法就更离奇了,但是,从后来蒙古人对西夏的处置上看,这个说法也不是没可能。”团长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的团长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不会是还要听下回分解吧!?”陆元甲迫不及待地说道。 “你这个毛毛躁躁的脾气就得改改,没文化”团长瞪了陆元甲一眼,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说是啊,成吉思汗占领了西夏后,西夏还是很听话的,准备臣服了,以后就乖乖做个顺民算了。成吉思汗也是兴高采烈,毕竟西夏也算是个有很强军事实力的大国,人得意就会忘形,成吉思汗就把人家西夏的王妃给搞了” “这最他妈不是东西了,成吉思汗怎么也和小日本一样啊!?人家男人不干了吧?本来都要归顺了,现在又造反了吧?!”陆元甲有些气愤地说道。 “男人倒是没造反,那个王妃却很刚烈,据说是一口就把成吉思汗的那东西给咬下来了,后来,成吉思汗失血过多,不治而亡了。你想想,又不是战死疆场,这么个死法,说又不能说,蒙古人这口气算是没法咽下去了。据说是成吉思汗临死前下的命令,西夏连人带东西啥也不准留下。”团长语气低沉地说道。” 陆元甲心里一紧,嘴里干巴巴的满是苦涩,与人类文明进步无关,任何时代的战争都会把人变成回到最初的野兽。 “蒙古人和西夏这个梁子结的太深了。本来,按照一般的规律,后朝是要为前朝写史的,你看的这套《宋史》就是元朝人写的,除此之外,他还写了《金史》和《辽史》。可是蒙国人却是唯独没为西夏写上一笔,这就是今天对西夏所知甚少的原因了。”团长不无遗憾地说道。 此刻,迎着如血的残阳,从汴梁西去的官道上战马萧萧,兵车辚辚,西征的胜捷军从东京离开已经两天了。 陆元甲骑在马上回想着这段往事,不觉哑然失笑,要是知道眼前的遭遇,把团长的那几本书《宋史》带在身上就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安天下者知德险 从东京出发的西征队伍将近万余人,再加上马匹车辆,前后绵延数十里。 胜捷军行在最前面,盔明甲亮,耀武扬威。再有数千人的厢军和民夫,驱赶着拉运粮草和辎重的马车紧随其后,刀枪撞击和马匹嘶叫之声远近相闻。 对于军队来讲,部队的有效投放和后勤保障是关乎士兵战斗力,进而影响作战成败的关键因素。 打日本鬼子的时候,虽然是本土作战,但是在这方面仍然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日军的机械化程度高,又先后控制了诸多铁路线,因而,兵员和军用物资基本上都是通过汽车和火车来运输。即便遇到陆路障碍,鬼子还可以机动地选择飞机空投。 的绝大多数部队的行军还是要靠两条腿,就连八十八师这样的王牌部队,也很难保障长途行军都能依靠火车或汽车,更别说飞机了。士兵长途行军疲惫不堪不说,投送速度慢也很可能贻误战机。 当兵吃粮,自古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很多历史时期,不少人都是因为吃不饱肚子才选择参军,所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任何统帅都知道的道理。 粮草先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部队里必须设有专司的兵种或人员来负责。从东京出发的这万余人的部队中,就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员是负责粮草和辎重的。 相比抗战时期,大宋的运输可谓是备尝艰难险阻。没有机械化工具只是一方面,毕竟很多运输也是靠牛马来完成的,道路状况不好也是关键所在。出了东京之后,越往西行,道路就越发的崎岖不平。 此次西征行军的终点是兰州,在那里和西军的主力大部队会合,而从东京到兰州大约在二千五百里左右。 陆元甲大致算过,以每天平均行军八十里计,此行至少将要耗费三十余日,一辆运粮的马车可载粮大约一百五十斗,也就是在一千八百斤左右,士兵每人天的口粮如果是三斤,行军三十余日,这一辆车可养兵二十人。当然这只考虑前行而不计民夫和厢军折返。一万人的队伍需要运粮马车至少也要五百驾,如果算上辎重草料等的运输,车辆可能就要逾千。 当然,日行军八十里还可能是个乐观的预测,如果过了长安进入西北,道路要是更加不好走的话,行军速度还会慢下来。不过,好在这一路都有大宋的城镇军寨,临时补充一些粮草也是可行的。 打仗就是拼银子,粮草辎重等后勤保障归根结底还是要依赖于国家的财政。 先说粮草,一马车粮食大约在二十贯,五百车就是一万贯,一车草料也在五贯左右,五百车就是二千五百贯。运送粮草的马车多是从民间租用的,双马马车加上两个役夫是基本配置,一天的成本大约在七百文左右,一千辆一天的消耗就是七十贯,行军三十天就又是二千余贯。以上累计便也接近一万五千贯。 三千胜捷军骑兵都是一兵双马,一匹是战马,一匹是驮马,驮马驮着战马打仗时重装装备。普通战马一匹在三十贯,驮马至少也得二十贯,两项累计,仅马匹就要耗资十五万贯。 如果再算上军士身上的装备和每日的军饷,这三千胜捷军的装备和行军就已经是消耗惊人,更不消说常年在西北戍边的数十万西军了。 陆元甲听陈东说,西军一年的消耗就在五百万贯以上,约占大宋朝国库收入的十分之一左右。若是把戍卫北疆燕云之地的兵马消耗也合计在内,仅应对辽宋边患一项,估计大宋朝廷每年的花费不在百万贯以下。 从资源占用角度来看,自古以来战争就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资源掠夺性战争,一种是资源消耗型的战争。 资源掠夺性的战争就是侵略战争,战争消耗不仅可以从掠夺的资源中得到补偿,而且还有极大的剩余,这也就是很多国家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战争的根本原因,像契丹人,后来的女真人c蒙古人和小日本,他们所发动的战争都算是此类。 所谓资源消耗型的战争,就像是今天的大宋,还有当时的民国,战争不仅没能提供任何补偿,还把国家的积累消耗殆尽。即将要开战的西夏,估计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从大宋掠夺了一些资源,但是以西北之地,估计能补充战争消耗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剩余就微乎其微了。 当然,这两种战争类型也是随着战争的进行而不断转化,玩儿好了的能开疆拓土,像蒙国人。玩儿不好的,资源掠夺性搞过了头,场面和胃口越来越大,越无法消化,最后的结局就是自取灭亡。 汉民族一直很不幸,由于占据着中华大地最富庶的区域,便一直被资源条件恶劣的北部和西部的异族所觊觎。对异族来讲,发动对汉民族的战争就意味着能掠夺到更多更好的资源,而对汉民族自己来讲,任何战争都是资源的巨大净消耗。 夏宣德是在最后一刻才确定要随军西征的,是太尉童贯亲自点的将。 高光汉留守太尉府,夏宣德作为侍卫中最有资历的西军老兵,自然也是责无旁贷。能得到太尉童贯的认可和垂青,还被升了半级,成了陆元甲的副手,夏宣德虽然本没有西征的打算,倒也是受宠若惊,欣然领命。 有了夏宣德的协助,陆元甲一路上也应付得从容。太尉童贯话语不多,坐在马背上一直像是若有所思。歇息的时候,也多是与熙河路经略使刘法一道,守着一张地图研究军情。 夏宣德在西军的时候便是刘法手下的兵,对刘法相当崇拜。他告诉陆元甲,刘法在西北一带绝对是威名远播,在西军征战二十余年,击溃的西夏军不下数万。 十几年前,在会州,刘法率军一战击溃西夏主力大军,收复重镇积石军,斩俘西夏军万余人。而后,刘法又参与平定河湟的战役,一举收复了河湟地区。 在这两次大战中,夏宣德都是刘法的侍卫,和刘法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正是在刘法手下的出色表现,才被太尉童贯看中,留在了身边。 行军到了洛阳,洛阳城中的大小官员十好几位,都出来迎接太尉童贯。官员们都想请太尉童贯进城安歇,太尉却婉言谢绝了。 时节已经入冬,夜晚天气寒冷。太尉童贯经过近在咫尺的洛阳城而不入,让陆元甲很是感动,在中里这也是很难做到的。部队宿营的地点要是有城镇的话,长官们都会跑进城去,没有人愿意和大头兵们挤在一起遭罪。 待太尉童贯睡下,陆元甲和夏宣德便在营帐四周巡视。 营门竖起的旗帜被风鼓得猎猎作响,马厩里偶尔传出马匹一两声低沉的嘶叫,让军营的夜晚显得静谧又紧张。 远处山峦隐隐,似还能听到滚滚的涛声,那应该就是黄河之水了。 洛阳位于汴梁之西,汴梁称作东京,洛阳是西京。洛阳的地势和汴梁大不一样,四周山川险峻,不像汴梁那样四周俱是一马平川。 后世的南京作为民国首都,哪里都好,唯一欠佳的就是地形。虽然低山缓岗密布,却无一高山大川,鬼子从上海向南京一路推进,很难找到据险可守的屏障。 而在宋朝,之所以对燕云之地耿耿于怀,无非也是由于燕云乃是中原的门户。过了燕云十六州,直到东京汴梁,除却黄河,便再也无险可守了。 没想到西京洛阳的地势竟然如此别有天地,陆元甲望着暗夜中的远山,不由感慨道:“西京洛阳的地势远比汴梁要好,据山川之险,又有黄河可为屏障,算是易守难攻之地,要是将这里作为都城就好了。” 夏宣德还未及答话,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你倒是有些见识” 二人都是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只见一身便装的刘法站在那里,夜风掀起他的衣摆和须发,更是显得威武不凡。 “熙帅,如何还未歇息?”夏宣德忙躬身施礼道。 “睡不着,出来转转,你是唤作陆元甲么?”刘法回了夏宣德的话,眼睛却专注地看向了陆元甲。 “熙帅,末将正是陆元甲。”陆元甲忙也躬身施礼道。 “本帅倒是想听你讲讲如何算是易守难攻啊!”刘法又往前走了两步,说道。 “末将只是瞎说,熙帅问起来却不知该如何说了”陆元甲讪然笑着说道。 “你但说无妨。”刘法一脸严肃地说道。 陆元甲踌躇再三,才硬着头皮说道:“那末将就斗胆放言了,依末将看,东京四周多是平原,无山川也无关隘,而西京洛阳山川险峻,河流众多,似是更有利于防范骑兵突袭。” 刘法听后不语,向前又走了几步,也眺望起远处的隐隐山影。 “那你可知晓为何定都于汴梁么?”刘法语气凝重地问道。 虽然天气寒冷,陆元甲额头却有些冒汗。刘法问得极是,他陆元甲都能看出来的门道,大宋朝的列祖列宗文臣武将难道就没看出来么? 陆元甲脑筋急转,猛然想起了汴水之上往来不绝的漕船。 “末将以为汴梁的地利在于漕运,毕竟江南和两淮的粮食是京师的命脉。”陆元甲忐忑不安地答道。 刘法听了陆元甲的话,转过头来,犀利的眼神在陆元甲脸上一扫而过。 少顷,刘法又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 “开国之初定都于汴梁,主要是因为那里是前朝故都。太祖也曾动过迁都的念头,后来之所以没有实施,你说的也占上一条。”刘法语气和缓地说道,月光下,嘴角似乎还浮现出了些许的笑意。 “这漕运之所以显得重要,主要是因为数十万卫戍京师的禁军靡费甚重。太祖当时的想法是‘据山河之险而去冗兵’,而太宗却不赞成迁都,言‘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险’,迁都之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太宗之言虽不错,但此一时彼一时啊!”刘法接着说道。 夏宣德觉得陆元甲也只是顺口一说,难免杞人忧天小题大做了,便插话道:“东京城池坚厚,卫戍又严,元甲怕是多虑了。” 刘法颇有些不满地斜睨了一眼夏宣德,说道:“你小子就是在东京呆得太久了,这回太尉把你带来,本官看还是很有必要的。” 夏宣德一缩脑袋,赶紧就闭上了嘴。 “你回答一下他的问题吧。”刘法看了一眼陆元甲,说道。 “嗯那末将就斗胆瞎说了,说错了,熙帅莫要责怪。末将听闻女真人崛起于白山黑水,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契丹人疲于招架,末将也只是有些担心,怕是兵戈不远了。”陆元甲壮着胆子说道。 听了陆元甲的话,刘法明显也是一怔,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月亮已上中天,夜风一阵紧似一阵。 “都回帐歇息吧,明日还要行军。”刘法沉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今日纵马过长安 从西京洛阳向西,崤山一路逶迤,黄河涛声相闻。沿着崤函道,出函谷关,过陕州,地势变得异常险峻,或深谷如函,或峭壁如刀。 崤函道开辟于秦汉,兴盛于唐朝,是中原往来关中的必经之路。唐朝也是有东西两京,西京是长安,东京是洛阳,崤函道是连接东西两京的咽喉通道。 在崤函道上行走了十余日,过了潼关,终于到了京兆府,京兆府便是唐代的都城长安。 兵马已接连行军十余日,都有些人困马乏。太尉传令在京兆府休整一日,而后一鼓作气直抵兰州。 军营仍是驻扎在城外,因为要在京兆府停留一日,为了便于处理累积的军务,中军行营设在了城中。 太尉童贯在中军行营与京兆府的地方官员见了面,又一道吃了晚饭。熙河路经略使刘法似乎对这些场合没什么兴趣,陪在太尉童贯身边一直是一语不发,一个人自顾自地自斟自饮。 待酒席散了,刘法似还有些酒兴未尽,见到正在行营门口送官员们的陆元甲,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晚上若是无事,可到城外营中一叙。” 自那晚在洛阳一叙之后,刘法对陆元甲似有些另眼相看,行军路上也不时会和陆元甲扯上几句。 陆元甲对这位战功赫赫但又有些孤傲的将军也是重码好奇,觉得他就像一把在鞘中还铮铮作响的宝剑,一旦出鞘,必然是寒光慑人。 太尉童贯批阅了一会儿公文,沐浴之后,便睡下了。 前半夜恰好应是夏宣德领班夜值,陆元甲心里一直记挂着刘法的邀请,便一个人骑马出了城。 大营扎在京兆府的南门附近,由于军营与城中往来频繁,晚上南门只是有兵卒把守,却没有关闭城门。 陆元甲出了城,片刻便来到了城外的营中。兵卒进去禀报,少顷,就见一位年纪与陆元甲相仿的年轻将军走了出来,正是在东京相识的刘正彦。 帐中灯火通明,正中燃着一个炭火盘,盘中红彤彤的炭火烧得正炽,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元甲,本官还以为你来不了呢!”刘法坐在桌前,笑着招呼陆元甲道。 桌子上摆着一些酒肉,刘法正在了却未尽的酒兴。 “元甲来迟了,熙帅勿怪。”陆元甲施礼道。 “能来就好,本官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犬子刘正彦,你们年轻人要多多熟识才是啊!”刘法指着刘正彦,对陆元甲说道。 刘正彦与陆元甲相视一笑,说道:“父帅,孩儿与陆大人虽算不上熟识,但却是认得的,还曾在一起吃过酒。” “哦?此话如何说?”刘法面露错愕,问道。 “父帅,陆大人与少阳兄长相熟,前几日在东京时,少阳兄长曾引见我们相识。”刘正彦答道。 “元甲与陈东相熟?”刘法转脸问陆元甲道。 陆元甲还未及答话,刘正彦又道:“陆大人可是少阳兄长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本帅久在西北,对着京城之事生疏得紧。你们两个也莫要再打哑谜了,与本帅细细说来便是。”刘法不耐烦地说道。 刘正彦看了一眼陆元甲,便把从陈东那里听来的事情前前后后细说了一遍。 刘法一直静静地倾听,看陆元甲的眼神也是飘忽不定,时而疑惑,时而赞许,时而又有些感伤。 待刘正彦讲毕,刘法沉吟良久,缓声说道:“都坐下吧,坐下喝杯酒暖暖身再说。” 喝下一杯酒,刘法才又道:“我是看着陈东这孩子长大成人的,学问不错,品行又端良,本来应该是大有前途的,只是这当今之世,却未必能容得下他如此个性之人。” “父帅又何出此言,少阳兄长已经进入东宫陪太子读书了,这将来” 刘法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刘正彦的话,说道:“你懂些什么?!这朝里的事情也好,宫里的事情也罢,是非利益纠缠不清,陈东为人又过于耿直,怕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见刘法有些忧心忡忡,陆元甲便安慰道:“元甲虽与少阳兄相交时间不长,却深感少阳兄为人之忠厚热忱,心怀天下。正身乃君子之本,少阳兄曾对元甲说过,君子心中自有庙堂,却未必得意于庙堂。” 陆元甲话声刚落,刘法的手掌便重重地拍击在桌案上,酒杯都跳了起来。 “好一个‘未必得意于庙堂’,倒是老夫世故了”刘法边朗声笑道,边又端起酒杯,对陆元甲道:“怕是他们也与你说了,我刘家与陈家乃是世交,你救了少阳,便如同救了我的儿子一样,老夫就敬你此杯,算是感恩酒吧!” 撂下酒杯,刘法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陆元甲,问道:“元甲,你看这京兆之地地势如何啊?” 想起那晚的唐突,陆元甲不觉有些尴尬,忙道:“大帅又要取笑元甲了。” 刘法微微一笑,转而脸色又沉郁下来,说道:“此地至唐朝已是十三朝的国都,说起这十三朝,多的不讲,仅汉唐两朝,无一不是文治武功盖世。关中之地论及险峻天下无出其右,可最终仍是城破国灭。本官往来东京与西北多次,每经此地,念及此事,无不是感慨万千啊!” “大帅,看来这天下大事,当真是‘安天下者在德不在险’。”陆元甲说道。 刘法看了一眼陆元甲,微微点了点头。 “难得你还记得,可是这‘德’又是何物呢?”刘法似在问陆元甲,也似乎在问自己。 “父亲,莫要再忧国忧民了,当心思虑伤身。军人无非是为国效命战死沙场而已,多虑也是无益。”刘正彦插话道。 “你呀,就是一门心思的打打杀杀,要学会多动动脑子。你们年轻人要相互补益,智者千虑,尚不免有一失,不虑者何为啊?”刘法斜睨了刘正彦一眼,不满地说道。 刘正彦和陆元甲对望了一眼,尴尬地一笑。 “孩儿说出来父亲也未必听得进去,即便听进去又能如何呢?”刘正彦眉头微蹙道。 刘法自顾喝酒,并没有搭理刘正彦的话。 “陆兄久在东京,想必也是知道,朝廷与西夏数十年征战,西北百姓甚苦。近些年,与西夏虽偶有战事,但已成均势,况西军连年苦战,将士亦多疲惫,大可休养生息。此番回京师,听闻从江南采办珍奇的船只不绝于汴水之上,想起西北之窘迫,真是让人心寒”刘正彦黯然说道。 “你真是放肆得紧,休要议论朝廷之事!”刘法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墩,杯中酒水四溅,虎目圆睁地喝斥道。 刘正彦止住话头,叹了口气,仰脖饮尽杯中酒。 虽然在东京时也曾与陈东众人,还有耶律大石谈及过西征的原委,但是陆元甲一直还是对朝廷此番大动干戈兵发西北的原因充满好奇,便连带着帮刘正彦解围,问道:“熙帅,此次太尉亲自挂帅西征究竟所为何故啊?” 刘法掸去刚刚洒落在桌上的酒水,沉思半晌,道:“起因大抵是因为原已投宋的西夏将领李和景率所部万余人叛宋而回归西夏,围困定远军数日,西军损失不少。不过,以本官看,此皆为疥癣之疾,你那日所言女真人攻辽之事,怕才是朝廷再度伐夏之本意。” 刘正彦一愣,忙问道:“父亲此话何解?” “契丹人应付女真人自是无暇西顾和南顾,朝廷就不必担心契丹人从中捣乱,可以集中力量解决西北战事。”刘法说道。 刘法所言的趁辽自顾不暇而伐夏的想法,倒是与陆元甲的揣测大抵相近,只是李和景叛宋围城而引发战事一说,他却是头一遭听说。 “大帅,方才所言定远军一线,应是宋夏交界的东厢,而此次兵至熙和路的兰州,那应是宋夏交界的西厢,舍近求远,这又是为何?”陆元甲问道。 陆元甲本就对《九域守令图》研究得颇为用心,这一路上,太尉童贯看地图时,陆元甲也利用伺候在一旁的机会,更是把地图上的地名和标记烂熟于胸。 “你看却是为何啊?”刘法笑眯眯地看着陆元甲。 陆元甲看了一眼刘正彦,刘正彦也是一脸的困惑。 “莫不是要声东击西?”陆元甲试探着低声道。 刘法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元甲,少顷,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此乃军机大事,不可泄露也!” 陆元甲离开大营之际,天上已开始飘下毛毛细雪,虽然不大,但是细密的雪花很快便将路面染白。 眼前城墙巍峨的暗影,远处隐隐传来的黄河水的呜咽之声,竟然与那夜的南京城有几分相似。 纵马进了长安城,马踏街道,蹄声清彻,就像是在声声叩响时光的闸门。 大唐盛世已经很难在这里再寻得到踪迹了,饱经战火洗礼的长安城,就像是一名耗尽心力的老卒,虽然英姿早已不再,但仍是倔强地屹立在八水之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会师镇戎军 离开京兆府,向西北方向又疾进近半月有余,到达了西北边塞重镇镇戎军城,此地与西夏也已是接壤相望。 在宋夏之间西起湟州东至府州,数十年战事最为频仍的一段边境线上,镇戎军恰好位于中段,出城北的萧关,距离西夏国都城兴庆府也不过数百里之遥。 兵马在镇戎军下寨,一路西征的将士既疲惫,又有临战前的兴奋和紧张。 三千胜捷军铁骑旌旗猎猎,铿锵北望,豪情满怀。 西军各路主要将帅云集于镇戎军,陆元甲之前从夏宣德那儿听说过的西军名将也都一一出现在军中。 资格最老,年龄最长的便是渭州知州种师道,时年已过六旬,须发皓白,但仍是威风凛凛,英气逼人。 种家是长安人,种家军自宋朝开国初年在延州崛起,数代种家子弟一直征战在西北战场,在与西夏的历次战争中均立下赫赫战功。此时的种师道已是名满西北的种家军的当家人。 听夏宣德讲,种师道本是文官出身,后弃文从武。与西北诸名将不同,种师道不以勇武著名,而是以智谋出众见长,算得上西北凤毛麟角的儒帅。 部队安顿两日后,太尉童贯在镇戎军将军衙门召开了西北行营首次军事会议,参会的除了刘法c种师道外,还有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 宽敞的大堂内烧起两盆炭火,屋内温暖如春,太尉童贯轻装软帽,其他三位则是一身戎装。 屋子中间的大桌子上摊开放着一张地图,在宋夏犬牙交错的边界线两侧,一个个城市和军寨被标注得异常醒目。 太尉童贯呷了一口茶,轻咳两声,清了清一路风霜之后,略有些嘶哑的嗓子。 “诸位大人,与西夏数十年的征伐军力疲惫,消耗甚巨。此番西夏挑起事端,本帅奉旨西征,朝廷可谓是期许颇深,实是指望我等将帅三军,协力同心,尽早平复西北战事。今日,请诸位来商议一下,看这西北战局应是如何发轫才好。”太尉童贯语气平缓地说道。 众人皆目视前方,眉头紧锁,却无一人应声。 太尉童贯微微一笑,又慢慢呷了口茶。 “熙帅,你我都曾在东京面圣,不妨把官家的想法和诸位大人也都说说。”太尉把脸转向坐在次席的熙河路经略使刘法,轻声说道。 刘法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童贯,又在种师道和刘仲武的脸上巡视了一遭。 “西北多年来奉行‘进筑浅攻’之略,颇有些成效,在与党项人的僵持中也已略占上风,可若要想彻底决胜,一劳永逸,还是必须主动出击。此番,在汴梁面圣,方知西北边事已成官家心腹之患,我等微臣子的自当为官家分忧。我刘法是在官家面前拍了胸脯的,此番尽起西军劲锐之师,诸路合击,只要循序渐进,张弛得当,此功必成!”刘法语气铿锵地说道。 “熙帅所言自是不差。只是自东向西与西夏边境线漫长,若是如熙帅所言诸路并进,这二十余万的西军恐怕也是捉襟见肘啊!”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瞟了一眼刘法,慢条斯理地说道。 刘仲武与刘法年龄相仿,虽亦是经年征战西北,却是看不出多少战场风霜,面庞白净红润,眉目清澈宣朗。 刘法并没有理会刘仲武,而是朝种师道拱手道:“种帅,您对战局是如何看,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种师道高深莫测地一笑,摆摆手说道:“熙帅,秦帅,两位大帅,以本官看,战局已在太尉运筹之中,我等听命行事即可啊!” 三人都是相视一笑,目光便都齐齐地落在太尉童贯那张被炭火映得越发黝黑发亮的脸上。 太尉童贯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三人,旋即,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挺身而起,说道:“种帅总是私藏锦绣打太极,也好,本帅便抛砖引玉吧!” 众人也都纷纷起身随着太尉童贯来在屋中央的大桌子旁边,太尉童贯用厚实的手掌在地图上拍了拍,指着几条暗蓝色的箭头,说道:“诸位请看,这是朝廷历次征伐西夏的路径,均是自东向西,自南而北,也就是在镇戎军到府州一线。多年征战,敌我军寨犬牙交错,知己知彼,已再无出奇制胜之可能了!” 种师道仍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眼神里夹杂着些许忧心忡忡,缓声说道:“打了几十年,这东线便如同破麻袋上绣花,再好的手艺怕是也难再扎进一个针脚了。若是要出奇制胜的话,声东而击西,倒不失为一招险棋。” 或许是一路上已经与太尉童贯做了很多交流,刘法只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地图,却并未说话。 刘仲武微蹙着双眉,轻声问道:“种帅是说从河湟一带向西夏用兵么?” 种师道笑而不答,捋着胡子,盯着太尉童贯的手掌,那只大手此刻正按在湟州城上。 “声东而击西,击东而声西,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此用兵之要也!”太尉童贯的手掌在地图上又重重地拍了拍,说道。 刘仲武迟疑着伸出手,指着镇戎军西北方向一大片开阔的地域,说道:“出其不意,从背后动手?!” “不错!此番就是要踏破党项人的西厢!” 太尉童贯猛然挺直了俯在桌子上的身形,脸上笑意全无,一派肃杀之色。 “此番西征,朝廷可说已尽举国之力,官家授本帅督办西北军事,本帅自是肝脑涂地以报君恩,还望诸位大人也能尽心为朝廷效命,不辱西军赫赫威名。本帅两日即启程,自率中军奔赴兰州。熙帅则率十五万西军西出湟州,秦帅率五万西军出会州,进抵清水河,牵制西夏东厢之军。种帅率所部军马留驻镇戎军,重点策应东路军,待机征伐臧底河一线。本帅率中军驻兰州,策应东西两线战事。明日即授军令,诸位大人便可按军令行事!” 陆元甲从几人的空隙间,望向桌上的地图,湟州在兰州之西北,会州在兰州之东北,三地均在镇戎军之西,各距仅数百里,互为犄角依托,从战略展开角度来看,确实是煞费苦心。 特别是北出会州的东路军,几乎就是楔入西夏东西两厢之间的一颗钉子。即可牵制和迷惑东厢的援军,又可向西增援西路军,还可伺机东进,可谓是点睛之笔。 太尉童贯一气呵成,掷地有声,把此番作战任务和计划说了个一清二楚。 刘法等三人插手施礼,朗声道:“谨遵太尉军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少帅之箭 太尉童贯与刘法等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的安排,时间不觉便到了中午。 陆元甲几次提醒太尉童贯该用午饭了,可几人都是顾及不上。 到了未时,四人才草草在屋中一道用了午饭,席间大家谈笑风生,丝毫感受不到大战将来的窒息。 夏宣德已经带人先行前往兰州打前站,陆元甲片刻都脱不开身,只得抽了个空暇,也胡乱吃了一口。 吃罢午饭,太尉童贯兴致愈发高涨,看外边天气晴好,就打算到城北的萧关巡视一遭。 刘法等人劝太尉童贯节劳,太尉童贯则是执意要去。众人拗他不过,只好吩咐陆元甲尽快准备马匹和护卫。 陆元甲把侍卫尽数带上,又在胜捷军中选了二百马军,不到一刻钟,队伍便在衙门外集合完毕。 太尉童贯也换上一身戎装,在众将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出了将军衙门。 一行人刚刚行至临近镇戎军北门的一座营寨前,就听见前面一阵人声鼎沸,一大群军官和士卒聚在一起,似乎正在看什么热闹。 陆元甲连忙催马上前,只见众人正围着一块空地,空地上中央放着一口大水缸,在空地的另一侧,一匹高头战马正嘶鸣不已,马背上一名青年军官正手持弓箭,向身边的人讲着什么。 陆元甲知道,又是军中有人在比拭身手,这种场景并不少见。连忙圈马回来,向太尉童贯做了禀报。 太尉童贯一时兴起,竟也骑马来在人群后面,往人群中观瞧,刘法等人也只得紧随在左右。陆元甲留下两名侍卫,让其它侍卫和胜捷军的马军先行到北门外等候。 看热闹的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往场中观看,倒也没人注意身后来了一队人马。 青年军官纵马在场中疾驰了一周,人欢马腾,战袍飞扬,有种说不出的英武飒爽。 “这个孽障!”忽听秦帅刘仲武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太尉童贯一愣,转脸问道:“秦帅可识得此小将?” “回禀太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便是犬子!”刘仲武一脸愧疚道。 “那可未必,虎父何来犬子?你我不妨看看,再说也不迟。”太尉童贯说道。 陆元甲也是一阵惊愕,想不到场中玉树临风的青年军官竟是刘仲武的公子。旋即,又想起刘正彦,心下又不禁又是唏嘘感概,这西军之中有多少是如这两家刘氏父子一般,父一辈子一辈地为国戍边,当真是可歌可叹。 此时,青年军官已经勒马站定,拉弓引箭,瞄向那只水缸。 场中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少顷,只听弓弦响处,箭矢破空之声清晰可闻,接着便是一声脆声震耳鼓,那支利箭竟破缸而入,缸里面的水随即便从箭孔处汩汩流出,地上瞬间浸湿了一大片。 “好啊!”安静的人群马上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 陆元甲不由也是暗自赞叹,这位秦帅公子弓箭上的力道少说也得有三石上下。 人群的喝彩之声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见青年军官又抽出一支箭矢,还是在原地拉弓引箭,旋即,箭矢又是破空而出。 这次却没有听见脆响,箭矢却牢牢地钉在了缸壁之上,箭矢的尾羽不停的颤动,那汩汩而出的水却瞬间止住了。 原来这第二支箭竟又射入了此前的箭孔,力道把握得分毫不差,恰好是堵住了箭孔。 围观的将卒都先是一愣,少顷,才都缓过神来,爆发出了更为热烈的叫好声。 “好啊!刘将军当真是神射手啊!”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陆元甲也是看得有些发愣,这是他在大宋朝看到的最为高超的箭艺了,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好!”太尉童贯坐在马上也不禁大声击节叫好。 这时候,看热闹的军将卒才发现身后端坐在马上的几位盔明甲亮的大帅。 眼尖的几名将官马上施礼,口中高呼道:“参见太尉!” 随之,看热闹的军卒也跪下了一大片。 青年军官愣怔了片刻,也提马疾驰而来,军卒让开一条通道,青年军官来到太尉童贯马前,翻身下马,施礼道:“小将刘锜参见太尉! 刘仲武气呼呼地翻身下马,手持马鞭疾步向前,口中喝道:“你这个孽障!冲撞了太尉我看你吃罪得起?!” 眼看着秦帅刘仲武手里的马鞭就要不由分说地落在青年军官的头上,太尉童贯向陆元甲使了一个眼色,陆元甲连忙翻身下马,疾跑了几步,一把抱住了刘仲武,连声道:“秦帅息怒!秦帅息怒!” “你便是刘仲武的公子么?”太尉童贯在马上笑吟吟地问青年军官道。 刘锜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兀自怒气冲冲的刘仲武,转向太尉童贯低声道:“小将正是刘锜,家父便是” “我没有你这个混账儿子!”刘仲武仍是余怒未消。 “秦帅,公子这般英武,应是你刘家之幸,亦是我西军之幸,莫要再动肝火了!”太尉童贯劝慰道。 太尉童贯在马上立起身形,手持马鞭,当空挥舞,向众军大声呼道:“有良将若此,西军必胜!” “西军必胜!西军必胜!” 众军卒一时群情鼎沸,兴奋地呼应道。手中长枪的枪杆有节奏地墩在黄土地上,犹如从天边传来的隐隐战鼓之声。 萧关是镇戎军以北的一处军事要塞,距西夏重镇灵州就在数百里之间。 西夏人也深知此中厉害,在萧关以北的灵州一直部属有最精锐强悍的部队。 陆元甲听刘正彦讲过,西夏现在最能争善战的统兵主帅唤做李察哥,是西夏皇帝的弟弟,被封为晋王。晋王李察哥常年驻防在萧关以北的灵州,以此为据点拱卫兴庆府,并兼顾东西两厢的防卫。 萧关之外群山莽莽,时节已入初冬,山丘沟壑满眼都是一片荒凉。 太尉童贯极目远眺,眉头紧锁,身侧的军旗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种师道皓白的须发被风卷起,丝丝刚劲,就像一杆杆银色的长枪纵横在战场之上。 太尉童贯用手重重地拍打了几下女墙的垛口,感叹道:“老种啊,此生若是能北出萧关,直捣兴庆府,成就万世之功,纵死也是无憾了!” 种师道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须发,一脸的沉重,却并未说话。 “方才,种帅曾言声东击西也是一招险棋,但不知险在何处啊?”太尉童贯又不动声色地问道。 种师道愣怔了一下,瞥了一眼正目不转睛望着远方的太尉童贯,少顷,方才沉声道:“太尉,党项人自李继迁始,已经营百余年。近些年,虽每况愈下,但仍旧是城险兵勇。朝廷数度征伐均不可决胜,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啊!” 太尉童贯的眼睛还是遥望着北方,半晌,才说道:“青山万仞,方可成就凌云之志。种帅也不过年长我童贯三岁而已,老骥伏枥,尚有志在千里之心,何况你我乎?” 种师道没有说话,脸色却阴郁得像是要滴出水来。陆元甲能够感觉得到,对于太尉童贯力求决胜的想法,种师道似乎是有所保留。 陆元甲无法揣度朝廷c官家,还有太尉童贯及西军诸将各自的心思。但是,一旦战争的车轮隆隆启动,私情与公义,勇敢与怯懦,都将在战火与热血之中纤毫毕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湟州遇韩五 西北的春天姗姗而至,几场春雨之后,苍黄的原野便泛起油油的绿色。 军卒去了冬装,经过几个月的养精蓄锐,各个俱是精神抖擞。战马开始啃食地上的青草,时不时就冲向北方嘶鸣,似也是期待着纵横沙场。 陆元甲在军中几乎每日都与西军诸将一道操练,箭艺和骑术都有很大的精进。 这一日清晨,早春的气息尤为醉人,太尉童贯心情也是格外的好,早早便起了床,由陆元甲陪着,在院中打起了太极拳。 在西征行军途中,太尉童贯偶然看见陆元甲习练太极拳,也是大感其趣。如同陆鼎章一样,随着陆元甲比划了三招两式之后,便再也无法自拔,陆元甲只好又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位让他有些心惊肉跳的徒弟。 虽是侍卫统领,平时也很难得有机会与太尉童贯独处,练习太极拳本应是个好机会,可惜,闲不住的夏宣德却总是从中捣乱。 今日,却没有看见夏宣德,陆元甲一下子就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练得也格外卖力。十几个招式下来,太尉童贯的额头也微微起了汗。 “这几日熙帅刘法在书信中还提及要你去军中效力之事,你自己有何打算啊?”太尉童贯问道。 陆元甲知道,此前刘法曾几次向太尉童贯提出想要借调自己到熙河路,太尉童贯踌躇再三,一直也没有答应。 “末将只想在太尉身边效犬马之劳!” 太尉童贯缓缓击出一记推掌,嘴角挂着笑,说道:“莫要口是心非了,本帅见你每日都操练得辛苦,又岂会甘愿守在风平浪静的中军?!到前军效力本也是好事,只是担心你初出牛犊,识不得轻重,要是有个闪失,本帅又如何向你义父交代” 陆元甲心中涌过一股暖流,统帅千军万马的太尉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么一份心思,这实在是让陆元甲受宠若惊。 “多谢太尉挂怀!西军诸将多是父帅子兵,前赴后继,元甲又岂可惜命怯战,我家义父也应与元甲想法一样。” 太尉童贯化掌为拳,再次击出,沉声说道:“天气转暖了,本帅打算近日前往湟州阅兵,你知会一下熙河路和刘法。” “遵命!”陆元甲应道。 陪着太尉童贯刚刚练完太极拳,陆元甲就看见夏宣德笑嘻嘻地进了院子,手里还提着两张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有些破旧的牛皮甲。 夏宣德向太尉请了安,便吵嚷着要与陆元甲比试弓箭。陆元甲推辞再三,夏宣德却仍是不依不饶。 太尉童贯用帕子轻轻地拭着额头的细汗,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饶有兴趣地说道:“本帅便给你们二人做个公道,胜者随本帅前往湟州阅兵,败者则留在中军。” “太尉要去湟州阅兵?!太好了!”夏宣德颇为兴奋地说道,俨然觉得自己也必将同行。 “莫要高兴得太早了,若是胜了才可随本帅前往。”太尉童贯提醒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陆大人,咱们就开始吧!” 夏宣德吩咐兵卒将那两件牛皮甲挂在了数十步开外的树枝上,便迫不及待地张弓搭箭,说道:“陆大人,夏某先献丑了!” 夏宣德的箭射穿了两层牛皮甲,箭镞穿甲而过,箭羽留在了外边,弓箭插在牛皮甲上,很是招摇地摇晃着。 “甚好!宣德,看来你也是颇下了些功夫!”太尉童贯很是亲热地赞叹道。 “谢太尉褒扬!”夏宣德有几分得意地看着陆元甲,说道:“陆大人,请吧!” 陆元甲微微一笑,接过夏宣德递过来的弓箭,冲着牛皮甲后面看热闹的兵卒喝道:“尔等都闪开,莫要伤着了!” 兵卒刚刚散去,陆元甲手里的弓弦便砰然而响。 箭矢也是洞穿牛皮甲,只是洞穿得更为彻底。 牛皮甲上只剩下夏宣德的那支箭还在兀自摇晃,不过,变得有些垂头丧气。 湟州城外军营连绵数十里,十五万西军精锐在此枕戈数月。眼看草长莺飞,本该是人间最好的时月,可是号角连天,征尘遍野,战事已是一触即发。 太尉童贯到了湟州短暂休息之后,便在熙河路经略使刘法的陪同下,前往西军各营检阅。 禁军作为宋朝的正规军,有一半的兵力驻守在东京汴梁,另一半则是出戍外地。自澶渊之盟后,与北方契丹人战端平息,宋夏边境成为朝廷主要用兵之地,因而京外禁军多又驻守在陕西和河东一带,是为西北禁军,又称西军。 在陕西与河东一带,朝廷共设有六路,所谓路,即相当于后世的省,六路为河东路c鄜延路c秦凤路c泾原路c熙河路c环庆路。西军则又按照战事需要,分别部署在各路,由各路的经略安抚使c都部署所辖制指挥。 在当朝,西北六路禁军编制为五十卒为一队,五队为一部,若干部又为一将,一将有数千至万卒不等,将则成为西军最主要的作战编制单位。彼时,刘法所部熙河路设有十九将,刘仲武所部秦凤路设有十将。 湟州,对太尉童贯来讲,无疑可算作福地。 十年前,以知天命之年出任监军,与时任熙河路经略使的王厚一道,率领十万西军在湟州发起首战,一举从吐蕃人手中收复河湟之地,开疆拓土三千余里。凭借河湟之役的赫赫战功,也一举奠定了童贯在宋军中的地位。 河湟之战的胜利又开辟出对西夏的西线战场,得以进攻西夏的西厢腹地,这无疑又给太尉童贯创造了再建绝世功业的大好机会。 此番,统率数十万西军将士,又将在湟州发起对西夏人的战役,这不禁让年愈花甲的太尉童贯心潮起伏,热血沸腾。 命运就是如此,种瓜者得瓜,种豆者得豆。 河湟,西夏,燕云十六州,这些都将是一个个阶梯,童贯要踩着它们,一直走到无人能及的人生顶峰,百死而不悔。 湟州城外的每座营寨前,都飘扬着注明部队番号的旗帜,太尉童贯几乎每到一处,都会在旗下伫立良久,似在回想着这面旗帜下的峥嵘往事。 熙河路第九将的旗帜下,一位白马红袍的中年将军立于阵前,威风凛凛,器宇轩昂,英气迫人。 “那旗下的将军可是王禀?”太尉童贯转身问刘法道。 “正是,现任第九将将军。”刘法答道。 太尉童贯微微点头,马匹继续前行。第九将的军容异常整肃,军卒们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一般,个个都是黑灿灿的方正大脸,身材挺拔而壮硕。 “这个王禀乃京兆府人士,手下的军卒多来自延州c渭州一带,各个都是骁勇无比,能争善战。本帅记得曾有个唤作韩世忠的,据报还曾斩过西夏的驸马,便在王禀军中吧?”太尉童贯如说家珍般地说道。 “太尉真是好记性,韩世忠的确在王禀军中。”刘法答道。 “便让第九将打头阵吧,看看这王禀是否还是宝刀不老。”太尉童贯说道。 “下官记下了。”刘法答道。 陆元甲一阵耳热心跳,夏宣德说起的泼皮韩五竟然就近在眼前了。 太尉童贯一行人的马匹逡巡而过,陆元甲因想在众将中寻找韩五,就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 刚要提马赶上去,忽听身侧的将官队伍中有人小声嘀咕道:“那厮东张西望的,寻个鸟?” 陆元甲扭身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袍,浓眉黑脸,像是一尊黑金刚般的将官,一脸的骜桀不驯,目光如电,正盯着自己。 “韩五!” 陆元甲听见王禀发出一声低沉的呵斥。 一身黑袍的将官翻了翻白眼,讪讪地低下了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举棋难定 陆元甲没有跟随太尉童贯返回兰州,而是留在了湟州。熙帅刘法对陆元甲能留下来很是高兴,让陆元甲在自己的中军做了参军。 少帅刘正彦是陆元甲结识的第一位西军将领,又有太学陈东的关系,二人的交情也是日渐深厚,经常是抵足而眠,彻夜讨论些军情和战法。 太尉童贯临行前传下了军令,熙帅刘法所部最为重要的任务就是打通从西厢进击西夏腹地的通道,为后续的东西合击做好准备。并要求刘法尽快北出湟州,迅速在西夏的西厢打开局面。 西厢地形以荒漠戈壁居多,人口稠密的城镇很少,多是党项人经年累月下来构筑的军寨。北出湟州百余里方圆之内,自南向北分布着三座互为犄角之势的军寨,即卓罗城c古骨龙城和仁多泉城。其中,卓罗城南抵兰州,北据清水河,城防规模最大,屯兵最多,是卫戍西厢的军事重镇。 西夏卓罗监军司的治所便设在卓罗城。监军司类似于宋朝的各路,既是重要的行政区划,也承担着所属地区的军事卫戍任务,西夏全国共设十二监军司,分别部署在贺兰山c灵州c兴庆府三角地带和四邻边界之上。 军寨林立,局势迷离,先从哪里入手让刘法颇费踌躇,接连开了几次军事会议,诸将也都是莫衷一是。 少帅刘正彦倾向于先攻击最西端的仁多泉城,而后自西向东清理卓罗城的外围防御,最后再攻击卓罗城。可是,仁多泉距离湟州相对较远,孤军深入,万一战事不能速决,就会有尾大不掉之虞。 以王禀为代表的一部分将军则倾向于率先攻击古骨龙城,此城距离宋夏边界较近,屯兵不足万余,可以优势兵力决胜,即便不能速胜也绝无后顾之忧。如能攻占古骨龙城,就可在卓罗城以北打进一枚钉子,让卓罗城守军如芒在背。 也有将领则提出首先攻击卓罗城,擒贼先擒王,如果拿下卓罗城,四周军寨多半会不战而自溃,西线局势便可霍然明朗。 往来湟州与兰州的快马日日都有往来的公文传送,熙帅刘法的眉头也是一日比一日紧缩。 这日傍晚,兰州中军的文书又传到了湟州大营,熙帅刘法看罢,眉头就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帐中只有陆元甲和刘正彦侍立在侧,刘法拿着文书沉吟半晌,把那几页纸递给了陆元甲。 陆元甲见纸上硕大刚劲的字迹便知是太尉童贯的手书。书信聊聊不足百余字,大意是要刘法三日内起兵,集中兵力攻击卓罗城。这并不是一份私信,信的落款处盖着太尉童贯的关防大印,可算是太尉的手令了。 陆元甲看罢,将书信交给了一旁的刘正彦,刘正彦看罢也是闷闷无语,嘴里低声嘀咕道:“如此贪功冒险,视西军将士的性命为何物?” 熙帅刘法并没有理会儿子的牢骚,而是转向陆元甲问道:“元甲,这几日你一直未曾发言,我军从何处首攻,你的意见是如何啊?” 陆元甲略一沉吟,便答道:“回禀大帅,属下觉得似从古骨龙城入手为妥。” 刘法也没想到陆元甲会回答得如此痛快,一副早已深思熟虑的样子,就盯着陆元甲,说道:“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熙河路眼下的主要任务是打通西厢通道,如果古骨龙城和仁多泉城均破,绕过卓罗城亦可兵进西夏腹地。而在古骨龙城和仁多泉城之间,属下觉得应先取下古骨龙城,割断仁多泉城与卓罗军司的联络,而后再拿下仁多泉,如此既断去卓罗城外援,又可形成对南c北c西三面合围之势,卓罗城便是孤城一座。到那时,是攻取还是绕城而过,我军都将是游刃有余。”陆元甲答道。 陆元甲话音刚落,刘正彦便接过了话头,说道:“父帅,这两日孩儿与元甲又反复推演了几次,也觉得先从古骨龙城动手要比仁多泉更稳妥些。只是,这太尉的军令在此,我们又能如之何?” 刘法看了一眼刘正彦,目光又在陆元甲脸上停留了半晌。 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猛地一拍桌子,然后便提笔在手,笔势如飞,刷刷点点写就了几页文书,塞入信封中封好。 “元甲,还得辛苦你一趟,你即刻启程赶往兰州中军,将此书面呈太尉。”刘法神色肃然地说道。 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略一思忖,刘法又叮嘱道:“如若太尉问你,你将自己的看法据实禀报即可,不必有所顾忌。” 自从在东京见过官家之后,刘法迫不及待想要立下西征首功的心思,太尉童贯早就看在了眼里。也正是存了这份心思,刘法对进攻目标的选择一直游移不定,也是在太尉童贯的意料之中。 这几日,刘法从湟州先后递过来多份札子,把进攻的利害得失分析得透彻,可是,却始终没有提出明确的首攻目标。 将卓罗城定为首攻目标,从军事上来讲,并不是最优方案,这一点,太尉童贯自然是了然的。但是,如果西征首战便攻下卓罗城,进而击溃卓罗军司,这军功却是无以伦比的。 尽管熙河路的十九将是完全有能力去赌上一把的,但让刘法自己下这个决心却并不容易。贪功却从不犯险,这是刘法能在西北常胜不败屡建奇功的诀窍。 自己从不主动去赌博的人,有时候也会被人强行拉上赌桌,而且往往手气还不错。太尉童贯就是想要帮刘法下这个决心。 自从向熙河路下达了进攻卓罗城的命令后,太尉童贯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不时就会想起上清宝箓宫里元妙道长的话。 看到一身尘土满脸憔悴的陆元甲,太尉童贯也是一惊。 匆匆忙忙看过陆元甲呈上的书信,左脸黝黑发亮的面皮接连抽搐了几下,太尉童贯把书信递给了坐在一旁的渭州知州种师道。 种师道看过了信,又仔细折好,轻轻放回了案上,却没有急着说话。 “元甲,你在湟州也待了数日,对这西线首攻之地如何选择有何看法啊?”太尉童贯沉声问道。 陆元甲没想到果如刘法所言,太尉童贯竟会直截了当问起自己的意见,忙回话道:“属下岂敢议论此等军机大事。” “如何议论不得?但说无妨,本帅又不会怪罪于你。”太尉童贯说道。 陆元甲定了定神,就又把在刘法帐中的那番见解陈述了一遍。 太尉童贯听罢,黝黑的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种帅,你意如何啊?”太尉童贯又转脸问道。 种师道捋着银须,沉吟半晌,方才缓声说道:“下官觉得熙帅信中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熙河路毕竟看的多还是西线的利弊得失,这全局之事还需太尉酌定才是啊!” 太尉童贯轻哼了一声,对种师道的话未置可否,转向陆元甲问道:“你可曾看过此信?” “属下只是负责送信,不敢私自拆阅。”陆元甲忙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西夏探子画地图 古骨龙城位于湟州东北的祁连山谷地,北接西夏腹地,南可进抵宋朝的湟州和西宁府,是宋夏西线边境的军事要冲。 在陆元甲带回的手令中,太尉童贯最终同意刘法的意见,可先攻取古骨龙城,但太尉童贯严令务必速胜全胜,如若战败,将一并治刘法此前违抗军令以致贻误战机之罪。 将古骨龙城确定为首战目标之后,刘法才发现军中关于古骨龙城的资料却是少之又少,甚至连一张古骨龙城的周边地形图都没有。 接连派出数拨探事营侦骑和踏白军的精锐,暗中围着古骨龙城忙活了数日,才算绘制出了一幅较为详尽的古骨龙城周边数里的地形图。 望着地图上重山沟壑中的古骨龙城,熙帅刘法刚刚舒展还没两日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古骨龙城依祁连山山势而建,地形险峻,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这日,临近晌午,熙河第九将将军王禀带着几名随从,押着一个五花大绑装束怪异的人,急匆匆来到了刘法的大帐。 “大帅,探事营的侦骑俘获了一名西夏的探子,审问时,听他说古骨龙城外的山中有一条小径,可越过重山直抵古骨龙城之后,末将觉得此事至关要紧,特向大帅禀报。”王禀道。 “哦?那探子现在何处?”正愁眉苦脸的刘法精神为之一振,忙问道。 “末将已将其押至帐外。”王禀答道。 刘法略作思忖,对刘正彦说道:“你与王将军一道再去审问一下,如果确有此通往古骨龙城的秘径,便让他在地图上详细标画出来。” 刘正彦领令和王禀转身出了大帐。 “元甲,你精于地图,也过去看看,道路标画务必要精准。”刘法见二人出了大帐,就又对陆元甲说道。 陆元甲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党项人,也就是大白高国的臣民。 那人装束虽不同于中原,最为怪异的却是发型,头顶之上剃得精光锃亮,四周却又垂下长长刘海般的头发,第一眼见了难免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有些狼狈,这名被俘西夏探子的举止却并不慌乱,甚至还有些从容不迫。只是左臂吊着绷带,稍有动作就疼得龇牙咧嘴,显见那里是受了重创。 刘正彦操着一口流利的西夏话,和西夏探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晌之后,便将纸笔摆在了他的面前。 西夏探子握着笔,看着眼前的白纸,迟迟没有动作,犹犹豫豫的,似乎内心还在挣扎。 一旁一言未发的王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西夏探子大声叱骂了两声,西夏探子就像没听见一样,还是瞅着地图有些发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马嘶,少顷,便见一位身着黑袍浓眉黑脸的将官,疾步而入,虎虎生风,杀气凛然,正是陆元甲在湟州阅兵时见过的韩五。 镇定自若的西夏探子,一下子便显得有些慌乱,丢下手里的笔,腾出右手死死地护住了受伤的左臂。 “嗯?你是皮子又紧了么,待本将给你松松便是!”说罢,便向西夏探子走了过去。 西夏探子猛地站起身,冲着刘正彦一阵叽哩哇啦的说话,还一把抓起了刚刚扔在桌子上的笔。 刘正彦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向韩五摆手说道:“韩将军稍安,待他绘完图再处置也不迟。” 韩五止住了脚步,恶狠狠地说道:“少帅,这厮再不听差使,末将便再将他另外一只胳膊掰折便是了。” 陆元甲听得一阵心惊肉跳,没想到这韩五下手竟是如此的狠辣。 西夏探子埋下身子趴在桌子上开始勾画着地图,时不时还瞄上一眼韩五。 过了下半个时辰,西夏探子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冲着刘正彦说了几句话。刘正彦起身在桌子上抓过那张纸,看了两眼,又交给了陆元甲。 地图画得极是规整仔细,甚至比探事营费尽周折搞的那张地图还要细致,陆元甲不由得瞥了一眼那西夏探子,没想到他笔下功夫还真是了得。 虽然地图画得不错,但是山川地形复杂,高低起伏,左回右转,仅靠一张平面地图,在完全陌生的地域,还是很容易进退失据,最为妥当的办法是有个向导引路。 陆元甲望了一眼那被西夏探子,又看了一眼正和王禀低声商议着什么的韩五,心下便有了主意。 收好地图,陆元甲便和刘正彦c王禀回到帐中向刘法复命。 听了几人的禀报,刘法略作思忖,缓声道:“看来通往古骨龙之后的小径确实存在,只是单凭此张地图尚不足以引导千军万马进出自如,可与那个探子多做些交待,多给些酬劳,让他引路方为上策。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只是怕这党项人不尽心效命,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刘正彦答道。 “可遣一队人马先行探路,万全之后再引大军深入也不迟。”王禀回道。 “古骨龙地势崎岖,沟谷纵横,正便于步军行进,西夏骑军反受挟制。我军宜以奇快进击,出其不意兵临城下,前后夹击,定可一战决胜。”刘法沉声道。 陆元甲对刘法的计划深以为然,便附和道:“大帅所虑甚是,可遣一军以被俘西夏探子为向导,越过重山,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插潜入其后,以烽火为号,前后合围古骨龙城。” 见众人均点头,陆元甲又补充道:“末将见那西夏探子甚是敬畏韩将军,若韩将军能随军出战,少帅自是不必担心那探子再生事端。” 刘正彦听了陆元甲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这韩五手段虽然粗鲁,却是管用得紧!” 刘法也是一笑,转向王禀道:“王将军,事不宜迟,本帅便遣你为主将,韩世忠与陆元甲为左右副将,从熙河第九将中选两千名精卒,今夜便出发,昼伏夜出,隐蔽行踪,争取后日卯时前抵达古骨龙城之后。本帅自率大军进抵古骨龙城正面,先做佯攻,以牵制守军。待你等以烽火为号,便一道发起合击。你们可记下?” 王禀等肃然起身施礼道:“末将遵命!” 陆元甲心中也是兴奋得怦怦直跳,运筹数月的西征,即将在这里拉开战幕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翻山越岭急行军 五月的祁连山谷昼夜温差如同冰火,离开湟州大营,趁着夜色潜入山谷的两千步卒,翻山越岭行至半夜,便可见峰顶的积雪近在咫尺。月光下,连绵的雪线熠熠发光,就像一道将天与地连结在一起银色的锁链。 西夏探子穿得单薄,又加之左臂受伤,身体瑟瑟发抖,越走越慢,到后来竟有些步履蹒跚了。 韩世忠带着一名精通西夏话的参军,一直跟在前面引路的西夏探子身后,见他摇摇晃晃的,就干咳了两声,西夏探子身子一震,挣扎着,步伐又快了起来。可是,没走过半里,就又迟缓了下来,看得出来,他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西夏探子是队伍的向导,他慢了下来,身后两千名军卒也就不得不放慢了脚步。韩世忠脱下身上的黑色战袍,走到西夏探子身后,将战袍披在了他的身上,又在山坡上寻了一根健壮的树枝,抽出腰刀,三下两下削好了一副手杖,也递到了西夏探子的手边。 西夏探子把韩世忠的战袍紧紧裹在了身上,双手握住韩世忠递过的手杖,重重杵在地上。 韩世忠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羊皮囊,递给了那被俘探子,被俘探子扭开塞子,拿到鼻子下闻了闻,抬头看了一眼韩世忠,然后就仰脖灌下了几大口。 西夏探子加快了脚步,队伍行进的速度也就快了起来。步卒们都走得大汗淋淋,倒也就不在意山谷中原本彻骨的寒意了。 行至天光大亮,队伍便在一处向阳僻静的山谷中安下了简易的营寨。 王禀在四周几处高坡上安排了几组瞭望哨,又传下命令不得擅动烟火。 陆元甲吃下几块干粮,爬到一处高坡上,对照西夏探子画的地图,把路径又核对了一番。翻过东面的一座山峰,应该就能进入古骨龙城所在的谷地了,按照昨夜的行进速度,明日卯时前到达应该问题不大。 待细看过的山势,陆元甲不由又生出些许担心来,那座山峰高壁陡,远比刚刚越过的几座山都还要险峻。 等转回营地,就见韩世忠带着西夏探子,还有主将王禀,正蹲在一块空地上,西夏探子拿着根树枝正在地上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见陆元甲回来,王禀站起身,问道:“四周可安稳?” 陆元甲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西夏探子在地上画的乱七八糟的线条。 王禀见陆元甲盯着地上看,就解释道:“他说前面的那座山道路险峻崎岖得紧,让我们早做些准备。” 陆元甲略作沉吟,又问了西夏探子一些大致情况,便向王禀道:“将军,白日里大军不宜行动,但是只要注意隐蔽行踪,小股队伍先行开路还是可以的。末将愿带几人与向导一道,先行出发,一路上留下路标,待天色将黑之际,将军再率队伍循迹跟进,这样便可省下不少时间。” “我看这个主意可行,如果道路确如探子所言,若不提前做些准备,深更半夜的,这两千多人恐怕要堵在半路进退不得。”不等王禀答话,韩世忠率先表态赞同。 王禀略作思忖,便道:“也好,先休息半日,午后便出发!” 在营中选了十名善于攀山越岭的步卒,陆元甲与他们大致讲了任务后,便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整。又唤来随行的医官,给西夏探子换了药和绷带,让他也先休息待命。 陆元甲又从辎重兵那里要了些结实的麻绳,打成十余捆,预备每人背上一捆。又选了十余把短小锋利的短刀,和几杆结实尖锐的长枪。他们这十几人不是去作战,所带的兵刃主要还是为了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之用。陆元甲是特务连出身,对于这些手法自然是驾轻就熟。 吃罢午饭,陆元甲配上短刀,拿上自己的工兵铲,带上十名步卒与西夏探子,还有通晓西夏话的参军,匆匆向东面的群山进发。 山中的道路果如西夏探子所言,甚是崎岖难行,特别是一些峭壁,若不是身手敏捷,几乎就是无法攀越。 陆元甲让善于攀援的步卒先行攀上去,将麻绳一端固定好后,再将麻绳抛到壁下,陆元甲将绳子牢牢系在腰间,军卒向上用力拉扯,陆元甲身子悬在半空,徐徐而上。 在上升的过程中,陆元甲用手里的工兵铲,在峭壁上自下而上挖出一溜便于向上攀登蹬踏的脚窝。那条麻绳就悬挂在峭壁上,留给后续大部队攀援时使用。 每经过一处难以攀援的峭壁都是如此操作,到后来,也不用陆元甲亲自辛苦了,步卒们照猫画虎也能搞的不错。 山谷间的小路狭窄不平,极不宜大军行进。陆元甲让步卒用长枪把四周碍事的石块挑在一旁,再用工兵铲简单平整一下,便可开辟出较为平阔的通道。 沿路之上,陆元甲都会在醒目的地方插下一面挂着一条红布条的小旗,留给后面的大部队识别跟进。 西夏探子这一路上倒是没怎么受罪,每次翻越峭壁都是被步卒用绳子往上拉,他自己用没受伤的右臂勉强可以应付。 月亮已经爬山了山坡,大家都有些精疲力竭。参军过来告诉陆元甲,西夏探子说翻过前面的山谷便能望见古骨龙城了。 陆元甲让大家稍作歇息,又派出两名步卒沿来路返回,去迎一迎王禀率领的大部队。 参军领着西夏探子来到陆元甲近前,低声告诉陆元甲,西夏探子问能否就在此地把他放了,他不敢往前走了,担心古骨龙城中的人发现他。 陆元甲让西夏探子坐下,询问了他的伤情,又问道:“你当兵几年了?” 参军居中翻译,两人的对话还算轻松。 “西夏不像大宋朝,几无兵民之别。无战事的时候放牧耕种,有了战事便集结而出。西夏男丁从十五岁,一直到七十岁,随时都会被征召入伍,身强力壮者为正军,余者为随军杂役。”那西夏探子答道,眼神游移不定,说不清是自豪还是哀伤。 按他的说法,西夏几乎就是全民终身兵役制。十五岁算是刚刚能扛得起刀枪的年龄,而到了七十岁,已是古稀之年,即便没死在战场上,留下的日子怕是也没几天了。要知道,生活条件远优于西夏的大宋朝,大概的人均寿命也就在五十岁出头而已。 “那你们军饷几何?”陆元甲问道。 月光下,西夏探子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支吾片刻才道:“日常军饷甚薄,士兵要么要靠杀敌立功获得奖赏,要不就就要靠劫掠一些财物寻些好处。” 陆元甲听得一愣,这就难怪西夏军卒好战而用命,屡屡侵入宋境劫掠,敢情都是为了贴补军饷。 担任翻译的参军,气哼哼地插话道:“将军,这帮党项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强盗,这个探子也别放走了,等天亮砍了头便是。” 那被俘探子看着参军一脸凶光,似是听懂了参军的话,眼神也有些呆滞。 陆元甲并未搭理翻译的话,而是继续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可知古骨龙城的守将是何人么?” “是晋王李察哥的二王子李毕都。”西夏探子低声答道。 晋王的儿子,那就是西夏皇帝的侄子了,西夏当真是全民皆兵,皇亲国戚都上了前线。 想起自己在东京城中所见到过的显贵,再看一看身边累得人仰马翻的步卒,陆元甲心中难免有些悲凉,叹了口气,对西夏探子说道:“待天明之后,拿了赏银你便可以走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西夏探子连连作揖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叫师可梁。” 对于师可梁,从神情眼色,到举止谈吐,还有他画的那张地图,陆元甲隐隐觉得他绝非一般的士卒。只是,这并不是陆元甲所关心的,在千军万马生死一线的战场,身份其实是最无足轻重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先下手为强 天还没亮,陆元甲便在临近古骨龙城的一处山谷,等到了王禀和韩世忠率领的大部队。 “元甲,这一路上甚是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开路得当,我等恐怕天亮也到不了!”韩世忠把大手拍在陆元甲的肩头,瓮声瓮气地说。 “就是,就是”王禀也向陆元甲问候了辛苦,连忙又吩咐赶了一夜路的步卒抓紧时间休整。 待部队安顿停当,王禀便和韩世忠和陆元甲一道,攀上山丘,隐身在乱石和树丛之后,远远眺望古骨龙城。 四五里之外的古骨龙城,灯火昏黄不定。四角的敌楼挂起的灯笼火把,把军寨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可辨。 这座寨子东西长南北窄,长向也就在里左右。从他们这一侧居高临下看,或许是因为临近崇山峻岭,又无路可通,这一侧夯土筑就的寨墙并不算高大。 不过,顺着山势望去,古骨龙城的正面却是依山形建寨,地势远比后面看起来险峻得多。 陆元甲不由暗自赞叹刘法的判断,要是仅从正面强攻可能还真是不易取胜,前后夹击则是胜算大增,特别是党项人断然不会料到会有宋军迂回到背后。 “将军,末将看这寨墙不高,还不如趁着夜色带人悄悄摸过去,攀上寨子,先杀个出其不意再说。”韩世忠低声说道。 “你莫要冒失,还是按熙帅的部署行事为好。”王禀答道。 陆元甲觉得韩世忠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只是贸然先行发起攻击,如果刘法亲率的正面部队没能及时配合,很有可能使孤军深入的两千步军陷入困境。万全之策还是等待卯时拂晓,寻个高处燃起烽火,通知正面部队他们已经到位。 装备齐整的两千步军把山谷塞得满满当当的,刀枪磕碰之声不绝于耳。 陆元甲有些担心,对王禀说道:“将军,此地狭小,又离古骨龙城较近,似不宜久驻,应尽快分兵,各据有利地势,以便卯时攻城。” 王禀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大致判断了一下时辰,然后低声说:“你二人怕是没有时间休整了,即刻各率五百人,沿着南北两侧山谷摸到城下。多带上一些绳索,还有桐油火石,要是寨墙攻不下来,就放火烧了寨门。一切都以烽火为号,看见烽火即刻开始行动。本将率其余一千人待你们破寨后即迅速跟进,哪边先破我便率军跟进在哪边。” “嘿嘿,将军这还是要让我和元甲赛一赛攻城喽!”韩世忠笑着说道。 王禀也是嘿嘿一笑,道:“只怕是你个韩五还真是未必胜得过元甲!” 韩世忠和陆元甲在黑暗中对望了一眼,双方谁都看不清彼此的神色,也就只好嘿然干笑了几声。 陆元甲带着五百人顺着北边的谷地,向古骨龙城摸去。 离城还有二三百米的时候,陆元甲又把部队分成了两队。选出五十人跟着自己继续前行,让一名都头带领余下的部队在原地待命,并告诉那名都头,只要看见烽火升起,便全速向古骨龙城前进,到达寨墙下顺着墙上的绳索攀上寨墙杀入城中。 都头有些困惑,似是不解寨墙上如何有准备好的绳索。陆元甲也不多说,只是要他按令行事即可。 又像前日开路时候一样,陆元甲让五十名军卒每人除了刀枪箭矢之外,也各自都背上一捆绳索。 古骨龙城中一片寂静,这个时辰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敌楼上只有摇曳的灯火,却不见一兵一卒的身影。 折腾了大半天,东方隐隐有了些亮光,卯时将近。陆元甲带着五十名军卒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寨墙下最黑暗的一处角落。往寨墙上望了望,寨墙有近三人多高。 把五十人又分作两队,一队是二十五人,又分为五人一组,任务是从五个点上搭人梯攀墙。另队则是二十五名弓箭手,时刻瞄准城头,掩护攀墙的步卒。 陆元甲亲率第一组,最先开始登城,并命令其它各队等他发出信号方可攀登。 踩在军卒的肩头,陆元甲在寨墙上慢慢地探出了头,黑洞洞的,空无一人。陆元甲先小心翼翼地把工兵铲放到寨墙上,然后手扶墙沿,双臂用力,便纵身跃上了墙头。 也许是用力过猛,身下的步卒一时承受不足,竟发出了一声闷哼,在寂静的夜色中颇为震耳,吓得陆元甲也是心头一惊。 城中寨墙下似也是被这一声闷哼惊扰到了,忽就有了人声,转瞬就是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有人正从城墙一侧的步道上走了上来,嘴里似是骂骂咧咧的。 陆元甲迅速抓起工兵铲,身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屏声静气,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少顷,就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上了城墙,手里还提着一个火把,火把很是明亮,把一张狰狞的脸映照得一清二楚,离陆元甲也就在五六步之遥。 举着火把的西夏兵在明处,一时似也还没看清城上的情况,正伸着脖子东张西望。 陆元甲没待他缓过神来,猛地跃起身形,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西夏兵忽见一团黑影向自己扑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脖子就被狠狠勒住,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声音,转瞬就又觉得胸口一阵冰凉。 陆元用脚踩灭了火把,轻手轻脚地把尸体拖到墙边隐藏起来。寨墙下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似是在问话,问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嘟囔了几句,便没了声息,像是又睡去了。 陆元甲此时才发觉手心里都是汗,心中暗暗称险。细听了片刻,确定再无兵卒从步道上来,这才解下身上的麻绳,一头拴在城垛上,一头扔到了城下。 片刻之后,其它几队人也陆陆续续攀上了寨墙,陆元甲比划着让大家把麻绳拴好,五条绳索自寨墙而下,留给后续部队登城。 陆元甲正准备领着步卒寻个僻静的所在,静待总攻的信号。忽然,就听一阵清脆的锣声由南面传来,紧接着就是人喊马嘶之声。 陆元甲扭脸向南一望,只见寨门处已是火光冲天。身前的步道上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刀剑碰撞之声,瞬间亮起的火把c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近。 先下手为强,也顾不得许多,留下几名步卒护住绳索,陆元甲握紧工兵铲,率领着二十余名宋军便从步道上疾冲而下。 迎面正遇上十几个闷着头往寨墙上奔的西夏兵,他们也被眼前从天而降的宋军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挺起刀枪,奔在前面的几个西夏兵就被工兵铲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脑袋上,一时惨叫连连,血光四溅。 陆元甲身后的宋军居高临下,也是各挥刀枪,或斩或刺,转瞬便如砍瓜切菜一般结果了十几个西夏兵的性命。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陆元甲看见城外的高坡上,三股烽烟正袅袅升起直冲天际。 陆元甲命步卒们守在城头,等候后续攀墙而上的部队,自己则冲下步道,顺手牵过一匹没了主人的战马,纵身而上,手持工兵铲,朝火光四起的寨门疾驰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破城拔寨 寨门火势渐旺,陆元甲隔着老远便听见木材燃烧发出的破裂之声。 西夏兵已经在寨门后又垒砌了一道简易的工事,几十名弓箭手正严阵以待,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西夏将领正挥舞着手里的马刀,叫喊着指挥着士卒们布防。 寨墙上密密麻麻的西夏兵正往寨外射箭,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寨墙外也隐隐约约不时传来宋军的呼喝。 陆元甲见寨门虽然烧得热闹,但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还倒塌不下来,寨墙上和寨门后又密布着弓箭手,寨外的宋军如果贸然强攻定会损失很大。 电光火石之间,也由不得陆元甲多想,他催动马匹径直朝寨门边的那个西夏将领冲了而去。 那将领丝毫没有提防身后会有袭击,马前的几个西夏兵倒是看到了一阵风似的卷过来的陆元甲,刚想提醒,却为时已晚,工兵铲狠狠地砸在了将领的后脑上。 陆元甲的臂力,马匹的冲击力,瞬间便将整个人从马上打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那几个张着大嘴正欲呼喊的西夏兵中间,一时间人仰马翻。 马匹继续朝前冲,工兵铲在弓箭手中间一阵砍杀,瞬间又有十几人倒下。 寨门是被从外面点燃,寨门里面的火势稍弱,陆元甲冲到寨门前,抡起工兵铲,朝着寨门的门栓处便劈了过去。被工兵铲一阵猛烈的砍砸,已经烧得有些变形的门栓便松散了下来,寨门失去了门栓的支撑,开始晃晃悠悠,眼瞅就要倒塌下来。 一阵猝不及防的手忙脚乱之后,训练有素的西夏兵很快便镇静了下来,几十名弓箭手摆开扇字形,拉弓引箭瞄向陆元甲,阴森森的箭尖在渐亮的天光下发出耀眼的寒光。 寨上的西夏兵也正一窝蜂似的手持刀枪从步道上冲下来,朝陆元甲围了过来。 陆元甲暗自咬了咬牙,身子伏在马背上,朝着弓箭手的方向冲了过去,耳中听见箭矢破空之声不断,紧接着就觉的左小腿一阵剧痛。 身下的马匹也是一阵嘶鸣,估计也是受了箭伤,好在一时还没有倒下,仍是向前疾驰,转眼就又冲进了那群弓箭手中间。陆元甲抡起手中的工兵铲,又是一阵砍杀,西夏兵鬼哭狼嚎声一片。 无奈,围拢过来的西夏兵越聚越多,倒下三两个,马上又会冲上来七八人,连续奔波了一天一夜,陆元甲觉得手里的工兵铲越来越沉重。一时间,头脑也有些混沌,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是西夏兵还是小鬼子。 忽然,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巨响,陆元甲扭脸一望,只见被烟熏火燎得已经面目全非的寨门终于彻底倒塌了。 这时,围在四周的西夏兵阵形一阵骚动,只见一大群宋军从他们身后杀了过来。陆元甲心中一阵激动,那正是自己率领的五百军卒,他们已经越过城墙,正赶过来给自己解围。 西夏兵正忙于对付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宋军将官,冷不防被大群宋军从后面攻击,一时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首尾一时难以照应,阵形一下子便再次乱了起来。 陆元甲振作精神,挥动工兵铲,朝着西夏兵砍杀过去。西夏兵前后受敌,便开始慢慢向寨子里面溃去。 陆元甲与自己的步卒会合后,就指挥宋军兵分两路,一路冲上寨墙消灭那里的弓箭手,另一路则是冲向寨门接应冲进来的宋军。 趁这个当口,陆元甲伸手拔出小腿上的弓箭,撕下战袍的一角简单做了包扎。那匹战马也中了箭,身体不住地打着哆嗦,看来是坚持不住了。 陆元甲下了马,一瘸一拐地跃身又上了另外一匹战马,刚想往寨门处冲杀,就见烟火中冲进来一队宋军,为首的正是韩世忠。 “元甲,你算是立了头功啊!”韩世忠大声呼喝道。 “王将军在何处?”陆元甲问道。 韩世忠用手中的大刀向后一指,道:“王将军让我等不必在此恋战,尽快朝向西门杀去,这里交由他便可。” 陆元甲点头,和韩世忠兵合一处,向着西门的方向冲去。 一路上,四处都是狼奔豕逐的西夏兵,看来刘法率领的大部队也已经开始了攻城了。 正在寨墙上防守的西夏兵忽听身后传来喊杀之声,一时间也乱了手脚,不知是应该继续抵抗正面的攻城,还是转过身来消灭背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宋军。 就在犹疑失措的当口,韩世忠和陆元甲率领着数百宋军精锐也已经攻到了寨门下。迎面突然冲出一队西夏兵,为首的一将人高马大,盔甲耀眼,气势非凡,明显不同于一般的西夏将领。 陆元甲一下子就想到了师可梁所说的小王子李毕都。 还未等陆元甲有所反应,韩世忠就一声断喝,率先挥刀冲了过去,和那西夏将领战在了一处。 陆元甲见韩世忠抵住了这队西夏兵,便带着部分宋军冲到了寨门下,指挥步卒打开了寨门。 寨门一开,城外的宋军便传来一阵欢呼,接着便潮水一般地涌了进来。 陆元甲带领着冲进城的宋军,又折身向城中冲去。西夏兵一看寨门已破,大势已去,就放弃了抵抗,开始相互掩护着向后撤退。 那个和韩世忠酣战的西夏将领,见大势已去,也是虚晃了一招,调转马头混在乱军中向后败去。韩世忠把大刀往空中一举,率军随在西夏兵身后掩杀过去。 陆元甲见韩世忠去追杀溃兵,就收拢了一些宋军,一面指挥他们迅速登上寨墙消灭没来得及撤退的西夏兵,一面又安排人开始清理战场。 正在这时,就见刘正彦率军也已经进了城,他肩膀上缠着绷带,显见也是受了箭伤。 “元甲,可曾俘获守城的西夏将领?”刘正彦在马上高声问道。 “韩将军刚刚追下去了!”陆元甲朝韩世忠刚刚追过去的方向一指,答道。 刘正彦在马上一拱手,便率领着军卒冲了下去。 陆元甲刚刚把城上城下安排停当,就听见一阵人喊马嘶,几面大旗开道,熙帅刘法率军入城了。 陆元甲连忙打起精神,带着几名参将上前迎接刘法。 “元甲,辛苦你等了!”刘法满面春风地说道。 “大帅辛苦!”陆元甲答道。 “本帅已听得禀报了,元甲,你此战居功甚高啊!”刘法说道。 “都是将士用命,元甲不敢贪功!”陆元甲答道。 “其他几位将军何在?”刘法问道。 “少帅和韩将军追败军去了,王将军正在西门截击败军。”陆元甲答道。 刘法向寨中四下望去,虽然大战初定,但一切都已是安排得井井有条。 寨墙上下岗哨林立,士卒一个个军容齐整c精神抖擞。西夏的战俘都被圈禁在寨墙的角落处,收缴的刀枪分门别类整齐地堆放在一起。百余匹西夏人的战马被绳索拴连在一起,正低头吃着地上的草料。 “末将已遣人往城中官衙收拾,稍后大帅便可过去落脚了。”陆元甲说道。 “好!好!”刘法心中甚是满意,连声称好。 这打仗就和过日子差不多,都是过日子,有的人就能过得窗明几净一丝不苟,有的人日子也不能说过得不好,但总是乱糟糟的毫无章法。 在刘法看来,陆元甲仗打得不仅漂亮而是干净,令人赏心悦目,虽初出茅庐,但却称得上一把好手。 陆元甲正要陪着刘法继续往城里走,就见王禀c韩世忠还有刘正彦骑马弛了过来。众将一一和刘法见过礼已毕,韩世忠就叹了口气道:“跑了这守城的西夏首领,当真是可惜得紧!” 刘正彦也是一脸的晦气,说道:“听西夏人说那将领是李察哥的小王子!” 王禀倒是一脸泰然,并没有搭腔。 “将军,那西夏的向导如何处置了?”陆元甲问道。 “给了些银两,已放他走了。”王禀道。 “那便好,末将此前也曾应允过他。”陆元甲有些释然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臧底河畔春料峭 风光旖旎的臧底河畔,耸立着一座筑成不久的军寨,扼守着横亘宋夏东部边界的横山山脉西麓,这里便是臧底河城。 横山山脉既是西夏东南的战略屏障,也是西夏最重要的战略物资青盐和铁的主要产地。西夏无论如何都必须坚守横山,失去横山就意味着失去了西夏的半壁江山,失去了与宋朝对决的战略根基。 几十年来,在横山南北,宋夏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拉锯战,城寨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早已是司空见惯。 经年的浴血苦战也造就了能征善战的横山军团,骁勇的横山武士就如同这里的青盐和铁一样,对西夏来讲都是弥足珍贵的。 党项人于唐代归附中原后,首领便被李唐皇帝赐予了国姓,其后,首领们一直以李为姓。在大唐一朝,党项人与中原交往亲密融洽,对中原文化更是敬服和推崇,对各代李唐皇帝均是恭谨有加。 在唐末黄巾军攻陷长安之际,党项人还曾不畏生死,出兵力助唐王朝挽救危局。也正是在那个时期,因扶危救主之功,党项人的政治地位得到了历史性的飞跃,其时的首领被封为定难军节度使,成为事实上割据夏州一带的藩镇势力。 到了宋朝,由于国际形势发生了深刻而复杂的变化,党项人开始在辽国和宋朝之间搞“再平衡战略”,其核心就是“连辽抵宋”。 宋辽出于各自战略利益的考虑,对党项人也是不断地拉拢纵容。于是,党项人不仅在辽宋两个超级大国的夹缝中绝处逢生,而且还开始野蛮生长。随着党项人首领李元昊横空出世,党项人则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李元昊骁勇善战,是一位军事天才,在他的带领下,党项人东征西伐,从大宋和吐蕃人手里掠取了大量土地,党项人的疆域得以大幅扩大。与此同时,李元昊开始摒弃党项人曾无比崇敬的汉文化,重塑党项人自己的民族文化和传统,服饰c发型c语言c文字等等不一而足。在宋朝开国七十余年后,文修武备的李元昊称帝,建立了大夏国。 自李元昊一朝始,宋夏之间时战时和,刀兵绵延数十载,西夏与中原之间历史形成的信任与互敬已荡然无存。 当下的西夏皇帝李乾顺已是李元昊身后的第四任帝王,几十年过去了,游牧为生的党项人已经过上了半农耕半游牧的生活,首都兴庆府更是与中原繁华都市不相上下。 皇帝陛下也已经习惯了深宫高墙锦衣玉食的生活,不需要再像开国皇帝李元昊那样身先士卒了。眼下,冲锋陷阵的事则是由李乾顺同父异母的弟弟晋王李察哥代劳。 历史上流行着一种瘟疫,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创始人,一旦走入那座深宅大院,苦心孤诣打造的原本指望帝祚万代的接力棒,却都在不经意间敲响了家族的丧钟。 此时,臧底河畔的春光正盛,草原像是一件绿色的丝绒锦袍,将横山西麓峰起沟回的原野勾勒得曲线玲珑。从远山逶迤而来的臧底河就像揽在锦袍外的碧色丝绦,将一览无余的风光都拥入怀中。 五颜六色的野花像满目春意的少女,闪动着七彩耀眼的光,把人照得眼花缭乱,看不到这风景的尽头。 春色中也有料峭的寒意,但不是来自于季节,而是军城中凛凛刀枪的寒光,还有不时在草原上疾驰而过的战马发出的嘶鸣。 晋王李察哥脸色阴冷地盯着眼前的地图,心中隐隐升起一些不祥的预感。 本来以为从会州北进的数万宋军会迅速进攻臧底河城,他这才率军从灵州一路马不停蹄赶至臧底河城增援,可是,宋军却在清水河前停了下来,与西夏军队对峙不前。 自从得知童贯率军来到西北,晋王李察哥一直都在观察和揣度宋军的战略意图。宋军在湟州附近的用兵被他视为疑兵之计,晋王李察哥判断宋军还是会在东线决战,毕竟横山的重要性宋人比党项人还清楚。 对于西线,晋王李察哥也还是不敢大意,半月前,把自己最善战的二王子李毕都派到古骨龙城,就是为了防备宋军突袭。 晋王李察哥端起茶杯刚刚送到嘴边,就听屋外一阵喧哗,有人喊道:“二王子殿下!二王子殿下回来了!” 端茶杯的手不禁一抖,水洒在了胡子上,晋王李察哥心中一凛,西线一定是出事了! “父王!古骨龙城丢了”满身血污,左臂裹着绷带的李毕都冲进了屋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嘶哑地喊道。 望着狼狈不堪的儿子,晋王李察哥强自镇定了心神,把茶杯稳稳地放到桌子上,又用手轻轻拭去了胡子上的水珠。 缓缓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李毕都身前,一把搀住右臂,将他扶了起来。 “莫要急,跟父王细细说来便是。”晋王李察哥语气和缓地说。 除了左臂的刀伤,李毕都身上不止一处伤口,见到自己父亲,逃亡路上紧绷的神经一放松,李毕都觉得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晋王把李毕都扶在椅子上,又端过来一杯水,李毕都接过水杯,“咕嘟”一声一饮而尽。 喘了两口粗气,咬了咬牙,提了提精神,把昨夜自己在古骨龙城的遭遇细述了一番。 听罢李毕都的述说,晋王李察哥沉吟半晌。宋军突袭古骨龙城本算不得意外,那里毕竟是西线的要塞。可是,仅一夜之间,一战便攻取古骨龙城,倒是让晋王李察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连自己的二王子直到现在还兀自惊诧不已,惶惶然不知宋军是如何进的城。 思忖良久,晋王见儿子伤势也是不轻,心中不忍,便吩咐侍卫将李毕都搀下去诊治伤情。 古骨龙城一战,西夏损失精锐兵卒三千五百余人,马匹辎重尽没,为近年与宋人征战少有之大溃。 晋王李察哥不敢耽搁,连忙写好战报,差人火速送往兴庆府。接着,又传令边境上的各监军司务必要加强戒备,严防宋军偷袭。再派出多股游骑哨探,往西线和东线边境侦察宋军动静。 将应急举措部署停当,晋王李察哥这才松了一口气,盘算着下一步的安排。 侍卫急匆匆进来禀报,卓罗监军司在古骨龙城附近抓获一名党项人,因其行踪诡异,怀疑此人通敌,故紧急押送到臧底河城,请晋王发落。 宋夏交战多年,双方将卒投降叛变的事件时有发生。晋王李察哥对党项人变节一直是深恶痛绝,本想直接传令斩首,忽又想起古骨龙城溃败尚有诸多不解之处,便命人将其带上来问话。 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推搡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党项人进到屋中,那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左臂吊着的绷带上沾满了血污。 晋王李察哥端详了一下那人,觉得那满是污垢的脸庞轮廓竟似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你的名字?”晋王李察哥厉声问道。 “小人叫做师可梁。”那人答道。 “师可梁?” 晋王李察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如同这张脸庞一样,这个名字也似曾早有耳闻。 “你可知古骨龙城一战有多少党项儿女战死么?”晋王李察哥的语气陡然阴森起来,问道。 师可梁听了晋王的问话,方才还有些紧张的神情却似乎轻松了许多,语气平淡地答道:“小人不知。” “啪!” 晋王李察哥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书案上。 “你可曾通敌?是不是你把宋军引入古骨龙城的!?”晋王李察哥的声音充满了杀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了这么个想法。 听李毕都述说了古骨龙城溃败的前后,特别是宋军从天而降摸进了城中,晋王李察哥便判断肯定是有人带路,宋军才得以从背后突袭了古骨龙城,而对那里的地形才最为熟悉的只有党项人自己。 “小人不知大人这是从何说”师可梁语气镇静地答道。 “混蛋!”晋王李察哥怒不可遏地骂道。 师可梁的神情和腔调彻底激怒了晋王李察哥,在他雷霆大怒的时候,还能在他面前如此坦然自若的人确实很少见,李察哥开始怀疑起这个师可梁的真实身份。 古骨龙城的损兵折将本已经让晋王李察哥怒火中烧,此刻,师可梁就是扑在火上的那只微不足道的蛾子。 晋王李察哥霍地站起身,抽出了腰间佩刀,一阵狂风似的,便已来到师可梁的面前。 望着凶神恶煞般的晋王,师可梁一时也是惊得忘了所以,眼睁睁地看着晋王李察哥举起了寒光四射的佩刀,狠狠地劈了过来。 来不及做任何躲闪,左臂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紧接着,师可梁就看见自己的一支臂膀已经落在血污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晋王的梦魇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宋夏两军都再也没有大的军事动作,胜者和败者都在耐心地琢磨着对手。 派出的游骑探子频繁往返于边境要塞与臧底河城之间,带回来的消息一则是清水河一带的宋军撤回了会州,二则是有大股宋朝兵马正在向镇戎军城运动。 晋王心中便有些洞若观火,宋军要发动新的战役了,这次的攻击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臧底河城。 自从河湟地区落入宋人之手后,西厢几乎完全袒露在宋人眼前,宋夏边境线陡然拉长。此番,宋军先攻击西厢的古骨龙城,而后又开始在东厢运筹,童贯在兰州居中策应指挥,东西呼应,两线作战,晋王李察哥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压力。 对于古骨龙城的失利,西夏皇帝李乾顺并未过多责备,反而多有勉励之言,并从兴庆府的质子军中抽调了二千精骑,驰援臧底河城。 在西夏诸军中,质子军是从党项贵族的善战武士中选拔组成的皇家卫队,战力自然是非同小可,这让本就已经厉兵秣马多日的晋王更是胆气豪壮了几分。 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古骨龙城溃败的阴影渐渐淡去,但是,落入宋军手中的古骨龙城就像一颗钉子楔入了卓罗军司,西厢的门户已呈虚掩之势。 晋王李察哥苦虑多日,觉得只有在卓罗城与古骨龙城之间再筑一座军寨,方可将来自古骨龙城的威胁降至最低。 二王子李毕都的伤情日渐好转,晋王李察哥再次把他派往了西厢,命他开始筹划新建军寨。从野马上跌下来,就必须要再去骑上它,这是党项人的信条。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着,晋王本应心平气和起来,可是,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梦魇,只要睡下,就总能恍惚看见屋子中间有一摊血水。 接连换了几次屋子,不仅没见好转,情况反而日甚一日。请来巫师占卜了一番,巫师说恐怕是有血债未尝,晋王愈发心绪不宁起来。 这一傍晚,侍卫来报,从卓罗军司押来的那个通敌嫌疑人竟然趁守卫不备跑掉了,搜寻抓捕未果,只在关押他的屋中发现了一面藏在砖石下的铜牌。 若不是侍卫说起,晋王李察哥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那日一时怒火攻心,不能自持,砍下了那人的左臂,血溅了一地。 想到了那一滩血水,晋王的后背有些发寒,连日的梦魇中莫不是都源于此? 晋王连忙接过侍卫捧上来的那面铜牌,铜牌做工精巧细腻,上面雕着的一只形状如犬却长着豹纹的野兽,这是上古神兽,叫做狡。在西夏,这是质子军的专用之物。 铜牌上用西夏文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字:梁可师。 梁可师?!师可梁!? 晋王胸中一阵气血翻腾,怪不得见到他时就觉得有些面熟,被自己斩下手臂的人竟是梁可师! 党项贵族中的梁氏一门可以说是声名显赫,几乎可与李氏皇族比肩,也曾有许多年,李氏皇族甚至都还要看梁家人的脸色行事。 梁氏一门的辉煌要从梁太后,也就是晋王的奶奶梁落瑶算起。 梁落瑶本是西北汉人,生性泼辣,自小便不愿被中原繁杂的礼仪所束缚,反而更青睐于党项人的习俗。党项女人远比汉人女流享有更高的地位和自由,甚至可以合法参军入伍,刚刚成年的梁落瑶便随了党项。 丽质天生的梁落瑶既有中原女子风摆河柳般的女儿姿态,又有西北女子红妆飒爽的巾帼豪情,自然也就成了党项男人们的梦中情人。 这样的女子自然也是不会飞入寻常人家的,十六岁那年,梁落瑶嫁给了晋王李察哥的爷爷李谅诈的舅舅没藏讹庞的儿子为妻。 当时,晋王的爷爷李谅诈年纪尚小,没藏讹庞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也是左右西夏的事实上的皇帝。 投身没藏豪门的梁落瑶自此便开始了自己波诡云谲的一生。 舒适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年,经常得以进出西夏皇室的梁落瑶,与青春渐盛的皇帝李谅诈碰撞出了情感的火花。在心比天高的梁落瑶看来,再气派的豪门也比不过皇家。 恰在此时,手握重权的没藏家族与皇家之间的矛盾也已是一触即发。没藏讹庞孤注一掷,计划发动宫廷政变,刺杀皇帝李谅诈。 在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早已与皇帝暗通款曲的梁落瑶,展现了她不同寻常的决绝与冷酷。断然背弃夫家没藏,联手李谅诈,里应外合,剿灭了没藏家族的叛乱,并将没藏一门几近灭族。 李谅诈不仅得以化险为夷,还抱得美人归。梁落瑶成了皇后,也就是晋王的奶奶,也从此登上了西夏的政治舞台。 可惜,爷爷李谅诈英年早逝,年仅七岁的父亲李秉常登基,奶奶梁皇后又变成的奶奶梁太后。 因为父亲年幼,梁太后摄政,开始了对西夏长达十八年的统治。 奶奶梁太后还把侄女嫁给了父亲李秉常,生下了自己的皇兄,也就是当今的西夏皇帝李乾顺。 奶奶梁落瑶去世后一年多,父亲李秉常便也去世了。那年,皇兄李乾顺才三岁,李察哥刚刚满月,西夏国的权柄又落在了小梁太后的手里。 两位梁氏奇女子先后都成为了西夏太后,奶奶梁落瑶是大梁太后,李乾顺的生母是小梁太后。 大小梁太后都是喜武好战,属于典型的女中丈夫。 大梁太后还亲手训练出了全部由党项女子组成的正规军部队“麻魁军”,一度“麻魁军”曾占到西夏正军的十分之一还要多。骁勇善战的“麻魁军”丝毫不逊色于西夏男丁,曾在抵抗宋神宗朝五路伐西夏的战役中,力挽危局,屡建奇勋。 小梁太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亲自率领“麻魁军”冲锋陷阵,还经常带着皇帝儿子李乾顺上前线。只可惜,巾帼生不逢时,在与宋朝经年累月的战争消耗中,西夏国力一落千丈,接连几次大败之后,西夏国内的“倒梁”呼声开始蔓延。 接下来,在辽国的支持下,已经成年但还未能亲政的李乾顺,一举粉碎了梁氏集团,小梁太后被设计毒死,身居要职的梁家人也一一被清算。 梁可师是小梁太后的弟弟最小的儿子,小时候聪颖乖巧,在同辈皇族的后生中很是耀眼,与属于同辈人的李察哥也是素有来往。 晋王李察哥记得最后一次见梁可师是在十几年前。 小梁太后刚刚死去,奉皇兄李乾顺之命,他带领质子军去梁家抄没家产。梁府众人都是惊慌失措,只有梁可师例外,他静静地立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箱箱的东西被抬出了家门。 从那之后,晋王李察哥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梁可师。 梁氏族人对西夏皇族的仇恨肯定是有的,但是,仇恨有多深,晋王李察哥却并不了解。 在小梁太后死后,除了几位梁氏要员之外,李乾顺对多数梁家人都还是网开一面。十余年过去了,梁家人也算是风平浪静。 而如今,万万没想到梁可师竟然在质子军中当差,更不曾想到自己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去他的左臂。 晋王无比懊恼地把铜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一旁的侍卫吓得一阵哆嗦。 “可曾在周边仔细寻过了?” “回王爷,都搜查过了,暂时还未发现踪迹。”侍卫小心翼翼地答道。 “传令四处军寨,严密盘查,一旦发现此人,需好生对待,并立即送到臧底河城来见本王。”晋王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侍卫们陆续下去传令,屋中渐渐安静下来。晋王呆坐半晌,到了三更天也无心去睡,他实在是不想再陷入那个梦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器学之用 陆元甲小腿上的箭伤也好了七八分。西夏兵的凶悍与顽强,就如同小腿上紫红色的三角形伤疤,给陆元甲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记。 在宋军前后夹击之下,仍有数千西夏兵从古骨龙城逃出,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他们很像小鬼子,就算是处于劣势,也很少看到他们惊慌失措,而是进退有据,绝不会自乱阵脚。 不战而据人之城就如同不战而屈人之兵,太尉童贯对古骨龙城的胜利自然是喜出望外。虽然,首战大捷没有发生在他一直觊觎的卓罗城,但是,以比攻击卓罗城小很多的代价一举拿下古骨龙城,意义也是非同一般。更何况如果运筹得当,效果还是相差无几。 刘法的书信,还有陆元甲的陈词,让太尉童贯对古骨龙城的战略地位有了重新审视,这也是他最终同意刘法率部攻击古骨龙城的原因。 熙帅刘法乃西北名将,久厉战阵,能有这等视野并不令人意外。 倒是陆元甲,让太尉童贯一再抵刮目相看,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时有非常之举。在东京时,元妙道长说过陆元甲命理奇特,太尉童贯越来越有所领悟,或许,元妙道长就是想让陆元甲能帮到自己,这才在他面前点破天机。 太尉童贯一直也在琢磨元妙道长所说的那个“遁”字,按照元妙道长的意思,要想让陆元甲发挥潜能,就要在“遁”字上下功夫。 虽然在古骨龙城一役中,陆元甲功勋卓著,太尉童贯却并不认为战场就应该是陆元甲的用武之地。西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将军,能带兵作战的人不计其数。元妙道长所说的奇特命理,应该可以在更重要的地方发挥作用。 为纪念自己十余年后再次率军征战西北的首场大捷,太尉童贯上表朝廷将古骨龙城更名为震武城,以宣扬军威鼓舞士气。 朝廷也很快恩准了太尉童贯的奏请,并要求尽快巩固和扩建震武城,将其建成西线重要的军城。 西北战场多是荒原戈壁,军队作战几无可依托的阵地,宋夏两国为了能在战役中获得主动,均花费巨大人力物力用来构筑军寨。 数十年来,宋朝将“筑寨”作为蚕食西夏人领土和信心一种重要战略,经年累月下来,宋夏边境上已林立大大小小百余座军寨。此番朝廷诏命构筑震武军城也还是出于此心。 几乎与此同时,按照晋王李察哥的命令,在卓罗军司以北,与震武军城相对峙的一座军寨也已开始构筑,寨名叫做割牛城。 所谓筑寨,其实根据规模大小又可分城c寨c堡,城的规模最大,比如镇戎军城,其次分别是寨和堡。数量分布上则是反之,堡的规模虽小,但是建筑起来相对容易,又不受地势的太多限制,所以,堡的数量为最多。 筑寨最为关键的是城墙。宋夏两国基本都是用夯土之法,材料则是取自于当地最为常见的粘性极好的黄土。以木板作模,内填黄土和灰石,铺上一层,便用杵夯实一层,层层垒砌,直至拔地而起。 此时,炎炎烈日下的震武城中,光着膀子的兵卒们喊着号子,拉着木夯,干得正是热火朝天,一座巍峨的震武军城已然初具规模。 韩世忠一腿蜷起,一腿伸直,百无聊赖地靠坐在一棵胡杨树下,嘴里叼着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竟然还咂摸出几丝甘甜。 斜睨了一眼在不远处树下看书的陆元甲,韩世忠将口里余味未尽的野草吐在了地上。 “元甲,一个武夫,整日里捧着本书,就像绣花姑娘拿着刀枪,看着着实别扭得紧。”韩世忠哂笑道。 陆元甲正看得入迷,听了韩世忠的奚落,就放下了手中的《梦溪笔谈》。刚看到《器用》一章,讲到青唐羌人善造冷锻甲一节。 在古骨龙城一战中,陆元甲发现西夏的一些精锐骑兵穿着的青黑色铠甲,与书中所说的冷锻甲极为相似。 “你可知西夏人造甲之术?”陆元甲问道。 韩世忠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自己挂在不远处树杈上的盔甲,问道:“你可说的是‘铁鹞子’们身上的甲胄么?” 韩世忠说的“铁鹞子”是党项人的重装骑兵。 虽然陆元甲还没机会见到成建制的“铁鹞子”,但是,对这支骑兵的厉害早已是如雷贯耳。就连韩世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敌人不厉害的“泼皮”都对其畏惧三分,不止一次向陆元甲提起过。 按韩世忠所说,倒也不是“铁鹞子”本身的战力如何强大,而是装备太过凶悍,而所谓装备无外乎马匹和铠甲。 鹞子本是猛禽,以凌厉凶狠著称,祁连山战马就是奔驰在草原荒漠上的鹞子,高大健壮,脚力非凡,绝非寻常战马所能比肩。披挂在祁连山战马和马军身上的又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铁甲,致密而坚韧,令宋朝的强弓劲弩也是望尘莫及。 交战对垒,武器装备面前人人平等。碰到鬼子部队,很多时候之所以一触即溃,也并不是简单的勇敢与否或者正义与否的问题,武器装备才是关键要素。 譬如战车,抗战开始的时候,主力战车上基本没有装甲,即便有,也只是一个摆设,像一种产自意大利的战车,装甲才六毫米。在淞沪会战中,这些“纸皮战车”被小鬼子的重型枪炮砍瓜切菜般地就击穿了。 八十八师里有几辆德国战车,一辆战车的战斗全重能抵得上几辆“纸皮战车”,可惜也因为数量太少,难以形成集团战力,陆续也被小鬼子的炮火消灭殆尽。 在冷兵器为王的当代,骑兵就是战车。在骑兵交战中,除了战马之外,兵马装甲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书上说此种甲乃冷锻而成,韩将军可知?”陆元甲反问道。 “知道,朝廷的作院也曾试做冷锻甲,可总是不及党项人的坚韧,屡试不爽,后来便废弃了。你这书中可讲了其中原委?”韩世忠说道。 “书中只说了冷锻甲的好处,却未细说作法。”陆元甲答道。 特务连平素与器械打交道甚多,一来二去,陆元甲也就了解了很多器械制造的知识,结合《梦溪笔谈》上讲的内容,陆元甲对冷锻甲已有了初步了解。 所谓的冷锻,就是相对热锻而言。 热锻是将生铁加热后锻造,中原的作坊和铁匠铺多是采用热锻。在宋朝,民间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煤炭,热锻就变得更为普遍。 冷锻则是不经过热处理直接锻造,冷锻而成的器械具有更高的强度,也可以做到比热加工更好的精度。对于兵器来讲,仅有强度和精度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很好的韧性,而韧性的好与坏则又取决于生铁的加工质量。 《梦溪笔谈》上讲“原厚三分减二而成”,就是说,通过冷锻而成的材料只有原材料百分之三十至四十厚度。由此也可知,生铁及其加工的重要性和复杂性。 古骨龙城之战中缴获的西夏军械,品类虽不及宋朝的五花八门,可是制造得却都比宋军的精良。 即便如宋军中最先进的神臂弓,党项人做得也丝毫不显逊色,而且多用韧性更好c应力更大的牦牛角制成,其射程和杀伤力甚至还要在宋的军神臂弓之上。 韩世忠站起了身,走到陆元甲身边,一把抓过工兵铲,轻轻用手指在工兵铲的铲刃上试了又试。 “元甲,这把铁铲还真是锋利得紧,青黑青黑的,看着还真是和党项人的冷锻甲有些相近。”韩世忠赞叹道。 陆元甲莞尔一笑,并未答话,而是抬眼望向高空。 一只鹞子张开双翼滑翔而过,就像卡斯特的那架飞机,正在大白高国的上空盘旋。刺眼的阳光如同卡斯特的相机打开了闪光灯,照得大地一片雪亮,却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作别熙河 震武军筑城完工在即,熙河路诸军开始陆续向湟州一带后撤。震武军城毕竟还是太小,无力长久支撑数万作战部队。 太尉童贯从兰州传来军令,严令务必确保震武军城万无一失。 震武军城至关重要,选派镇守震武军城的主将便成了问题。刘法原本有意让陆元甲留下来镇守震武军城,可是,兰州中军传来将令,命陆元甲从速赶回兰州。 刘法斟酌再三,命第十将驻守震武军城,将军叫做孟明,延安府人,与韩世忠是乡亲。 听说陆元甲要离开,众人心中都有些不舍。临行前一晚,刘正彦请了王禀和韩世忠,又叫上了新上任的知震武军孟明,一道给陆元甲饯行。 虽已是夏五月的天气,西北的昼夜温差依然很大。白天响晴烈日,晒得人冒油,到了夜晚,冷月清风,却又是寒气袭人。 帐外支起了篝火,一只涂满酱料的羔羊吊挂在架子上,通红的火苗燎过白生生的肥嫩羊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韩世忠手里攥着一把短刀,从羊后腿上割下一条热气腾腾的肉,扔进陆元甲的碗里,说道:“回到兰州,坐在中军帐里,虽少了风吹日晒,可也就未必有此等美味可食了” 陆元甲听得出韩世忠话里的挖苦,便也不饶人地说道:“多谢韩将军,我正是要多吃些才好,兰州那边战事将起,怕还真是没有机会吃此等美味了。倒是韩将军怕是要有一阵子没仗可打了,闲来无事,这羊羔美酒自然是不会少的。” 韩世忠刚刚喝进嘴里的半碗酒差点喷出来,吭哧半天方才咽了下去,接连干咳几声,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此话怎讲?” 陆元甲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腿肉,慢条斯理地说道:“九将不是马上就要撤回湟州了么?韩将军要想立功,恐怕只能留下来与十将孟将军一道镇守震武军了。” 韩世忠听得将信将疑,见刘正彦c孟明都在一旁偷笑,这才恍然大悟,知道陆元甲又在捉弄自己。抓起一块已经剔去肉的骨头,掷到陆元甲的碗里,气哼哼地说道:“我熙河路的羊肉岂能便宜了外人,你还是吃些骨头算了!” 王禀一直若有所思,瞪了一眼又拿起一块骨头还想往陆元甲碗里丢的韩世忠,说道:“韩五莫要胡闹了,元甲所言不差,怕是东线将有大的战事了。不过,西线也不会消停,李察哥如何会甘心古骨龙城之败?新筑的割牛城便是例证,孟将军担子不轻啊!” 孟明将酒碗里的一点残酒泼进眼前的篝火上,火焰陡然窜起,一时火星四溅。 一边拍打着落在身上的火星,孟明一边说道:“听探事营传回的消息,那个从古骨龙城侥幸逃脱的二王子现就驻扎在割牛城,确如王将军所言,李察哥无论如何都难以咽下这口恶气,必定是要想方设法雪恨的。不过,眼下的震武军城又岂是之前的古骨龙城可比,怕是要让晋王千岁失望了” “那捡了条命的二王子又回来了?”韩世忠问道。 “哼!可恨上次慢了一步,让他走脱了,要是再落到我手里”刘正彦懊悔地说道,捡起一块骨头恶狠狠地丢尽了火里,少顷,便是一股焦糊的味道。 “不错!那二王子若是还敢再来震武军故地重游的话,孟将军定要告诉韩五,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他还有那般的好运气!少帅,你可莫要与我争功啊!”韩世忠咬牙切齿地说道。 “韩五,莫要忘了你是我九将的人,现在驻守震武军的可是十将的孟将军,你的刀杆子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吧!?”王禀戏谑道。 “嘿嘿”韩世忠憨然一笑,用油渍麻花的手拍拍了脑袋,说道:“我与老孟是乡亲,有了好事他自然不会忘了我的” 听了韩世忠的话,围在篝火旁的众人都禁不住哑然失笑。 刘正彦一口饮尽酒碗中的酒,一边拭去嘴角的酒水,一边又说道:“元甲明日便要走了,羊羔美酒,咱们也别总说这战事了,说些高兴的事情如何?” 王禀拍了一下大腿,一脸苦笑,说道:“少帅说得极是,可是,除了古骨龙城打了个胜仗,还有什么可以高兴的事情么?” “嘿嘿,自然是有,少帅方才说到羊羔美酒,要是还能有个佳人岂不就更好了”韩世忠一脸色相地说道。 “那好,便说你吧,你还没有寻到个相好的么?我们几人之中是不是就那你还是孤家寡人啊?”孟明打趣道。 羔羊身上的油脂滴到篝火中,发出滋滋的轻响,火焰陡然又窜起老高。 韩世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埋怨道:“你们都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打仗的时候才想起我韩五,平素也没人帮我张罗张罗” 方才还心事重重的王禀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指点着韩世忠,笑着对众人说道:“别看韩五面上粗鲁,心却细致得紧,眼光也不一般,寻常的还入不得眼咧,一直还算着要去看看江南的小娘子” 韩世忠的脸涨得更红,抓起一块骨头扔到王禀身前的篝火里,害得王禀手忙脚乱地扑打着四处飞扬的火星,不得不止住了话头。 刘正彦见陆元甲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瞅着篝火发愣,便捅了捅身边的孟明,笑着说道:“元甲将军怕是也在想着意中人吧?!” “对,对,听夏宣德讲,元甲也还未成婚,不知意中人是京城的哪家闺秀啊?” 正被众人说得有些狼狈的韩世忠,听了刘正彦的话,便马上借题发挥,抢白起了陆元甲。 “哪里有什么意中人,莫要取笑我了。”陆元甲尴尬一笑,说道。 很少能见到陆元甲如此窘迫,刘正彦一时来了兴致,嬉皮笑脸地说道:“我可是听说陆家的姑娘总是与你出双入对的,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啊,不知有多少公子都惦记着咧!” 陆元甲心里暗自埋怨陈东,估计十有都是陈东说给刘正彦的,便道:“我与陆姑娘不过是兄妹而已,少帅莫要听旁人乱讲!” 韩世忠抹了抹嘴,一脸艳羡地看着陆元甲,往陆元甲身边凑了凑,问道:“陆姑娘?哪个陆姑娘?” 陆元甲用短刀挑起一块羊肉,掷到韩世忠碗里,没好气地说道:“吃你的肉便是,哪里来的陆姑娘!” “方才少帅不是说”韩世忠一本正经地问道。 “韩五,莫要操心别人的事情了,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也不宜久拖了。”王禀替陆元甲解围道。 “不是我拖,怕是老天在故意拖我,一直也没给我个可心的人儿。”韩世忠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哪个是你可心的人啊?!”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孟明眼尖耳灵,率先跳了起来,施礼道:“大帅,末将等在这给元甲将军饯行,您还未歇息?” 众人也都连忙起身,施礼打招呼,来的正是熙河路经略使刘法。 “本帅是闻着这肉香而来啊!可有本帅的座位啊?!”刘法笑容可掬地说道。 众人连忙在刘正彦边上理出一块空地,熙帅刘法席地而坐,接过刘正彦递过的短刀,剔下一块羊肉,津津有味地咀嚼了起来。 “味道不错嘛!哪个的手艺?”刘法问道。 “回大帅的话,是末将拾掇的。”韩世忠得意洋洋地答道。 “本帅看你日子也还不错,有无可心的人儿似也无关紧要嘛!”刘法打趣道。 众人一哄而笑,韩世忠尴尬地用手抓着头,嘟囔地:“那终究还是不一样” 刘法端起了酒碗,对韩世忠说道:“待这一仗打完,本帅便亲自帮你寻个好娘子!” 韩世忠连忙也端起酒碗,手都有些哆嗦,激动地说道:“此话当真?!多谢大帅!” “咱们一言为定!” 刘法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如获至宝 翌日,陆元甲与驻守震武军的孟明先送走了熙帅刘法一行,而后,陆元甲也就向孟明辞别,启程赶往兰州。 孟明为人也是爽直得紧,虽与陆元甲接触不多,但却是一见如故。此番还派出一百精骑护送陆元甲,虽然再三推辞,孟明终是不肯,陆元甲也就只好领受。 离开震武军,行了不到半日,陆元甲与精骑们刚刚进入一道峡谷,忽闻山谷内似有人喊马嘶之声。紧接着,就看见一匹马从山谷中冲出,朝着陆元甲他们迎面疾驰而来。 陆元甲连忙率众人展开阵形,各自手持弓弩和刀枪,严阵以待。 那匹马转瞬就来到眼前,或许是奔跑得过于疲惫,马匹周身湿漉漉的,腿上的肌肉还禁不住突突地乱颤。 见到众人拦住了去路,马匹也猛然收住了脚步。马上之人身上既无盔甲,手里也无兵刃,毫无准备,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正在此时,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疾,只见百余西夏马军从山谷中杀了出来。 陆元甲揣测,刚刚落马之人很可能就是他们追逐的目标,忙命军卒迅速将人和马匹都转移到峡谷外的隐蔽之处,并留下十余骑照看。 然后,陆元甲率领其余精骑迎着西夏马军冲了过去,心中不禁暗自感激孟明,要是没有这百余精骑,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冲过来的西夏马军显然没料到能碰上宋军,都有些措手不及,向前冲,还是向后退,一时没能达成默契,阵形旋即便露出了破绽。 陆元甲瞅准时机,把工兵铲往左右一挥,这队训练有素的精骑从左右两翼向西夏人猛扑了过去。 宋军马疾刀快,西夏马军还在进退未决之间,前面的数十骑西夏兵就已经被砍得人仰马翻了。 陆元甲也是策马如飞,朝着中间一名将领模样的西夏人冲了过去。 那将领正挥舞着手里的马刀,指挥后面的骑兵调整阵形,准备发起反扑。忽听身侧的士卒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想要转脸观瞧。他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冷冰冰的东西迎面拍来,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见主将被一个天神下凡般的宋将,拿着一柄奇怪的兵刃,一招便砍到了马下,西夏马军的阵形再一次乱了。 刚刚冲击过去的宋军,恰在此时又卷土重来。两翼又一个冲锋过后,西夏马军留下数十具尸体,余下的朝四下落荒逃去。 陆元甲料想,这股深入宋境的西夏马军吃了败仗,再也不敢停留,会迅速撤回西夏境内,追击多半也是无功而返,便也收住了阵形没有追赶。 “将军,那人也是党项人,刚才昏过去了。” 见陆元甲率领众军回来,留在峡谷外守护落马之人的军卒禀报道。 陆元甲跳下马,来到那人近前,往脸上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那人正是西夏向导师可梁。 陆元甲连忙蹲下身,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递到师可梁的嘴边。清水润湿了师可梁干裂的嘴唇,缓缓由唇齿间的缝隙流了进去。 少顷,师可梁身子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师可梁的目光里先是闪过一丝恐慌,待看清楚眼前这些军卒的装束,眼神就又安静了下来。 “陆将军,是你救了我吧?”师可梁竟用一口标准的汉话说道。 “你原来会讲” 陆元甲也是被吓了一跳,原来师可梁会说汉话。 师可梁苦笑着点了点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陆元甲忙伸手去扶他的左臂,却抓了个空,心下又是一惊。 “你这左臂” 不会是韩世忠下手太重,害得师可梁竟失去了左臂吧,陆元甲心中有些内疚。 “与你们无干,是晋王要去了”师可梁似是明白陆元甲的心情,轻声解释道。 “晋王?晋王李察哥么?”陆元甲顺口问道。 师可梁点了点头。 “你从古骨龙城又如何到了这里?”陆元甲问道。 “我离开你们不久,便卓罗军司的人捉了去,后来,又被辗转送到了臧底河城晋王处。受尽了磨难,寻了个不备,这才逃了出来。逃亡路上又不断被追杀,在下已是无路可走,有国难投,还望陆将军能够收留,我愿意归顺大宋。” 陆元甲知道定是师可梁给宋军当向导之事被晋王察觉,这才痛失杀手,心中的不忍和歉疚便更甚了几分。 “师可梁,你放心,我会带你走,也一定会保护好你!”陆元甲拉着师可梁左边空空的衣袖说道。 到了兰州,把孟明派来的精骑打发回震武军之后,陆元甲并没有马上向太尉童贯禀报带回来了一个西夏的归顺者,他不想让已经饱受摧残的师可梁再遇到什么不测。而是暂时先让师可梁与自己住在一起,打算等师可梁的精神和伤情都好一些再作计议。 陆元甲之所以被调回兰州,是因为夏宣德奉命去东京办事,太尉童贯身边一时没了趁手可信任的人。 对于古骨龙城大捷,太尉童贯也没有对陆元甲有太多的褒奖,只是告诉陆元甲说,请功的札子也已由夏宣德带往京师,一切都等朝廷的旨意再说。 与军寨相比,兰州的条件自然是要好很多,师可梁将养了几日,精气神也大有气色。彻底洗去之前狼狈和颓唐的师可梁,就像一块内藏珠玉的粗糙原石,渐渐露出了慑人风华。 陆元甲忙的时候,师可梁就躲在屋子里看陆元甲随身带着的那些书籍,待到夜深人静,两个人就谈天说地。陆元甲对于西夏有太多的问题,也就把师可梁当成了一本活字典。 关于陆元甲一直关心的冷锻甲,师可梁告诉他,西夏人的生铁矿石多采自横山,经过竖炉的冶炼,便成了横山铁。横山铁要比西夏从宋朝买进的生铁好很多,最适合冷锻。而产自宋朝的生铁脆度过大,很难冷锻成型,所以,西夏的军械多用横山铁,而从宋朝买进的生铁则多用在民间。 师可梁还告诉陆元甲,其实不仅仅是甲胄,西夏的精锐正军,比如铁鹞子,所使用的刀剑很多也都是用冷锻而成。当然,冷锻甲和冷锻兵器也有不足,那就是制作起来费时费工。 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陆元甲发现,师可梁不仅言语不俗,阅历也极丰富,天上地下,军事民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似也不是党项人的平常之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家事国事伤心事(上) 夏宣德从京师带回来了朝廷对古骨龙城一战有功将士的封赏。 陆元甲被封为修武郎,出任陕西c河东c河西经略使兰州中军行营统制官。 当朝武官共分五十三阶,陆元甲此前的承信郎列在第五十二阶,属从九品,修武郎已是四十四阶,属正八品的官阶了。而中军行营统制官乃是兰州中军的总管,权柄更是不小。 夏宣德也带回来了朝廷旨意,同意太尉童贯对臧底河城的作战计划,并任命刘仲武为主将,于夏末秋初进击臧底河城。 公事交代已毕,夏宣德便拉着陆元甲去了兰州城中的一处酒肆。 以为夏宣德是要借自己升职的由头,敲诈些酒饭吃,陆元甲也就欣然前往。可是,待吃下了两杯酒,陆元甲却发现夏宣德有些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今日便少吃几杯,你一路劳乏,早些回去歇息才是。”陆元甲说道。 “无碍,无碍”夏宣德敷衍道。 “可有什么心事?”陆元甲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元甲,你最近可收到过家信我说的是陆府”夏宣德支吾道。 自从离开东京以后,陆元甲只是在年初收到过一封家信。 中原往来西北的驿路只是负责传递官府的信函文书,民间书信只能靠私人传达。那封家书还是义父陆鼎章请托太尉府总管童福,在太尉府往来西北的公函中夹带过来的。 “陆府出了什么事情么?”陆元甲心头一紧,忙追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情,我只是听说陆姑娘,也就是你的那个妹妹要嫁人了”夏宣德小心翼翼地说道。 “要嫁人?!嫁给谁?”陆元甲面无表情地问道。 “说是江南的一个富商”夏宣德瞅了一眼陆元甲,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们感情不错,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是元甲,你也莫要往心里。” “哈哈”陆元甲大笑了起来,说道:“我妹妹嫁人本是喜事,我本应高兴才是,你如何这般说?” 夏宣德将信将疑地看着陆元甲,半晌,方才问道:“当真?” “彩衣年龄也不小了,义父一直很是操心此事。来西北前,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家,只是当时还没最后定下来罢了。”陆元甲答道。 见陆元甲一脸的风轻云淡,夏宣德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从来都没听你说起过陆姑娘的事情,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没有纠葛,只是这次回东京见到了范大头,他向我说起,我才” 听夏宣德提起了范正德,陆元甲的心又是一紧,瞬间便想起了五衙内,还有延庆公主。 “范大头是如何说的?”陆元甲故作轻描淡写地问道。 “他也是吃醉了酒才和我说起的,语无伦次的,说什么不值得还说让我好好劝劝你。”夏宣德说道。 来到当世,陆元甲还从来没遇到过像今天这般不胜酒力,而且还来得如此突然,瞬间便觉得昏沉沉,有些头重脚轻。 回到房中,只见师可梁正闷头聚精会神地在那里勾画着什么。 陆元甲凑过去一看,白纸之上,一位雍容端庄的女子形象已是清晰可辨。 在绘制古骨龙城地图的时候,便已见识过师可梁的笔下功夫,但是,竟能把一幅人像画得如此栩栩如生,还是令陆元甲赞叹不已。 “是尊夫人么?”陆元甲问道。 师可梁摇了摇头,对着画像端详了半晌,说道:“是在下的姑母。” “哦,姑母倒是和你很是相像,看这眉眼”陆元甲指着画像道。 师可梁却似乎是被触碰到了心事,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来。 “她老人家已经去世多年了,过两日便是她的祭日。”师可梁道。 陆元甲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弃国而去的党项人。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师可梁看着画像,低声吟道。 师可梁不仅汉话说得好,对中原的诗词也是颇有领悟,不时就能脱口而出。 “你家中可还有亲人?”陆元甲问道。 “孑然一身矣!”师可梁答道。 陆元甲想起自己的身世,突然就觉得整个人像是猛地被抽空了一般,气力瞬间流失,感觉瞬间消弭,颓然地坐在了师可梁对方的椅子上。 “陆大人家里的亲人都还安好吧?!”师可梁问道。 陆元甲苦涩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与你一样,也是孤身一人” 师可梁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陆元甲。 “你难道还要相面不成?”陆元甲被师可梁看得有些不自然,笑着问道。 师可梁莫测高声地一笑,问道:“陆大人还未娶妻么?” “未曾。” 陆元甲眼前却突然浮现出陆彩衣的影子,容颜依旧,眼神却有些迷蒙,低声又道:“真想请你也替我画一张像” “是是意中人么?”师可梁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是舍妹” “若是何时能见到令妹的话,在下定当为大人画上一幅” 陆元甲苦涩一笑,凄然道:“以后怕是不易了,她就要嫁人了。” 看着从师可梁眼中流露出来的些许无奈和怅然,陆元甲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触。 眼前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久违的亲近,这种感觉很像陈疤瘌。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默默想着心事。 沉寂半晌之后,师可梁打破了宁静,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陆大人,看军中往来调动频繁,最近是否又有战事?” 陆元甲也从怅惘的思绪中挣脱出来,镇定了一下心神,答道:“朝廷很快就会对臧底河城用兵了。” 虽然,师可梁的身份存疑,但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陆元甲还是选择信任这个党项朋友。 师可梁明显是一愣,从那幅画前站起了身形,在屋中踱了起来。 “师兄可有心事?”陆元甲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 “陆大人可会随军出征?”师可梁问道。 陆元甲摇了摇头。这也是陆元甲这两天一直在想的问题,已然任了兰州中军行营的统制官,恐怕很难再有机会随军出征了。 “是不知,还是不去?”师可梁问道。 “行营事务多,恐怕很难随军了。”陆元甲答道。 “哦,原来如此。”师可梁似乎有些如释重负,吁了口气道。 陆元甲听得出弦外有音,想起师可梁通晓西夏事务,又刚从臧底河城逃出,便问道:“师兄对臧底河城可有了解?” 师可梁摇了摇头,未置可否,只说天色不早了,要早点休息。 师可梁的语焉不详,让陆元甲晚上睡得很是不踏实,一直处在懵懵懂懂的半梦半醒之间。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陆元甲发觉得屋中似乎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家事国事伤心事(中) 陆元甲摸黑起了身,来到师可梁床前,用手一摸,空空如也。伸手探入被中,却是余温尚在。 月朗星稀的高远夜空显得格外亲近,悬在头顶的星月,似乎触手可及。 在广袤的西北,这般如昼的夜晚让人觉得越发的空寂无边,人间的一切都无可遁形。 院中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师可梁把刚刚画好的画像,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案上,又在画像前码放了些瓜果点心,这才正好衣冠,恭恭敬敬地行起礼来。 一阵夜风袭来,画像的纸张被吹得猎猎作响,恰似人的低语和呜咽。 风吹起师可梁空荡荡的左臂衣袖,银色的月光下,白衫飞舞,又像是为逝者高高举起的引魂幡。 师可梁在那幅画像前的行礼绝非一般百姓人家的礼数,而是只有君臣之间才会的礼仪。在被官家召见时,礼部官员曾向陆元甲详细讲授过。 陆元甲躲在阴暗处,静静地看着师可梁的一举一动。心中不免疑窦顿生,画像中的女人到底是谁呢? 师可梁口中似还在喃喃低语,但却几不可闻。 猛然,陆元甲想起卡斯特在给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大白高国女人的时候,曾提及过两位梁姓皇太后,莫非 “梁兄,画像之人可是梁太后么?” 陆元甲看着师可梁小心翼翼地摸索进了房间,正欲拖鞋上床,忽然发声问道。 朦胧的黑暗中,陆元甲明显感觉到了师可梁的身躯猛然一震。 少顷,就听见一声轻叹,紧接着就是火镰摩擦之声,油灯燃起,屋中大亮。 师可梁一脸的疲惫和悲伤,把那幅画像又摆在了桌子上,转脸对陆元甲凄然一笑,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下也知道早晚都是瞒不住陆大人的,不错,画中之人便是梁太后,也就是在下的姑母。在下也非是姓师,而是姓梁,梁可师,而非师可梁。” 其实,陆元甲刚才不过也只是试探而已,心里并不笃定,见师可梁直截了当地认下,不禁也是错愕,更有些大惑不解,问道:“你既然身为皇室贵胄,又何以至此?” 梁可师又叹了口气,便把梁氏族人的遭遇述说了一遍,当讲到在臧底河城被晋王李察哥斩去左臂时,早已是泣不成声。 陆元甲听梁可师讲罢,也是唏嘘不已。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是宫廷争端,名利难收,亲情永诀,孰是孰非,孰善孰恶,又岂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 想到梁可师为宋军引路攻破古骨龙城,陆元甲甚至觉得那可能都是梁可师有意为之。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梁氏本乃汉裔,今重回宋朝,当属认祖归宗,梁太好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梁兄的,梁兄应当高兴才是。”陆元甲拍着梁可师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我梁氏一门在西夏数十年,终归是情有不堪。只叹皇家对梁氏太过太过狠毒!”梁可师抚着自己的左肩,颤声道。 “明日在下便向太尉禀明梁兄的身世,也好为梁兄谋个功名,以梁兄之才,将来必定会为朝廷所重用的。”陆元甲说道。 梁可师苦笑一声,摆了摆手。 “梁某不过一残身之人,对功名早已心灰意冷,你我有缘,又是梁某的救命恩人,梁某倒是情愿助陆大人一臂之力。”梁可师道。 陆元甲一愣,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梁可师。 “据闻太尉童贯生性多疑,只怕一时也未必信得过在下”见陆元甲一脸的不解,梁可师低声又道。 陆元甲有些愕然,想不到梁可师对太尉童贯也是有所了解。 不过细一思忖,梁可师所言也不无道理,太尉童贯从契丹带回来的马先生,便是考察了多年,至今还尚未托付大事。 “那梁兄的意思是”陆元甲问道。 梁可师莞尔一笑,神情忽又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沉声说道:“陆大人还是要设法阻止太尉进取臧底河城,以梁某愚见,此战宋军怕是凶多吉少!” “梁兄刚自臧底河城逃出,对那里的情形自然是了解颇深。只是,我西军此番也是尽遣精锐,未必就不能如古骨龙城一般摧枯拉朽。”陆元甲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嘿嘿”梁可师竟然无所顾忌地冷笑了两声,说道:“请恕梁某直言,若不是偷袭得手宋军安可如此顺利攻陷古骨龙城?” 人身上有些东西或许能隐藏一时,但是,只要环境合适,就会不由自主地迸发出来。从师可梁变成了梁可师,恐怕不仅仅是姓名的变化。 梁可师身上忽然闪现的傲然之气让陆元甲明白,眼前的梁可师已经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西夏俘虏了。 虽然话并不中听,但是忠言逆耳,道理还是有几分的。 陆元甲打消了心头刚刚升起的不快,心平气和地说道:“梁兄总得讲出些缘由来才是,在下怕是不能无缘无故就去阻止进击臧底河城吧?” 梁可师似乎也觉察到了刚才的唐突,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说道:“臧底河城毕竟不同于古骨龙城,城高且坚不说,地形也不像古骨龙城那般起伏,很是便于马军作战。” 陆元甲不动声色地听着,梁可师的话并没有打动他。 “晋王的‘铁鹞子’悉数都驻扎在臧底河,兴庆府还派来了不少质子军,皆是西夏最为精锐的马军,以梁某看,怕是”梁可师没把话说完,免得又要尴尬。 “梁兄,你所言这些太尉自然也都是知晓的。现实既是如此,西军也唯有殊死一战,‘铁鹞子’也好,质子军也罢,不战又如何能消灭之?”陆元甲说道。 “倒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术,只是”梁可师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地看着陆元甲。 “梁兄,你我还是莫要再议论此事了,过不了几日,战事一开,一切自然就都了然了。” 陆元甲越说心情越是烦躁,最后,不得不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梁可师。 其实,对于梁可师的话,陆元甲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只是,秦帅刘仲武率领的十余万兵马也已是箭已在弦,不得不发,现在,已经无人能够阻止了。 陆元甲宁愿惴惴不安地等待一场胜利,也不想再和梁可师讨论一场可能的失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家事国事伤心事(下) 大战将至,兰州行营也是一团紧张,往来于臧底河前线的兵马辎重络绎不绝。 这一日,刘仲武之子,少帅刘锜来到兰州中军办理军务,原本打算连日赶回,陆元甲见天色将晚,便挽留刘锜在兰州逗留一夜。少帅刘锜踟蹰再三,还是有些抹不开陆元甲的面子,便留了下来。 晚上,陆元甲在自己的营房,准备了些酒菜,宴请少帅刘锜。 自从与少帅刘锜镇戎军谋面之后,陆元甲对这位心高气傲武功高强的少将军一直很是仰慕。挽留刘锜住下,一是想与他叙叙情谊,更重要的是想了解一下臧底河城前线备战的情况。 “少帅,元甲略备薄酒,权当是为少帅接风洗尘了。”陆元甲端起酒杯道。 “统制大人客气了,小将谢大人美意!”刘锜也满脸笑意地端起了酒杯。 在镇戎军谋面之后,少帅刘锜对这位太尉身边的侍卫本没留下太多记忆。可是,时过境迁,短短几个月,陆元甲在古骨龙城建功的事迹便在西军中传开了,还越传越邪乎,几乎说成是陆元甲一人出奇制胜的功劳。 不久之前,朝廷封赏古骨龙城一战有功将士的邸报也到了秦凤路,陆元甲连升两级。刘锜心里既羡慕,也有几分不服气,憋着劲儿,想要在臧底河城一战显显身手。西军里堂堂的父子兵,又岂能让一个外来人抢了风头! “那日在镇戎军城,见过少帅的神箭,元甲一直是念念难忘。太尉曾言西军有少帅这般勇将,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陆元甲语气诚恳地说道。 刘锜眼眉一挑,轻笑两声,得意之色跃然脸上,傲然收下了陆元甲的赞美。 “此番将与党项人会战臧底河城,想必少帅早已是成竹在胸了吧?!”陆元甲试探着问道。 “不瞒统制大人,诸路军马已是万事具备,不日就将进抵臧底河城,大人静候佳音便是。”刘锜傲然答道。 陆元甲略一思忖,缓声道:“听闻晋王李察哥亲自率兵据守,党项人又从兴庆府不断增援,此战情形似也不容乐观” “统制大人不必挂心,那李察哥号称西夏第一猛将,多半是党项人自吹自擂罢了,此番我军士气如虹,势如破竹,臧底河城弹丸之地,安可螳臂挡车?”刘锜拦住了陆元甲的话锋,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是自然,有秦帅和少帅率领,元甲自是相信此战一定会马到功成!” 陆元甲本想提醒刘锜还是要谨慎为上,可见刘锜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也就只能咽下了本想说的话。 话不投机,酒吃得也不尽兴,送走刘锜,陆元甲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房中。 “如此骄兵安可胜哉?” 梁可师从里间屋中走出,刚才陆元甲与刘锜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梁兄可有保全之策么?”陆元甲问道。 那晚与梁可师讨论臧底河城之战,虽然,陆元甲当时有些烦闷,但是,事后越发觉得梁可师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却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力量改变。 “西夏之所以选在臧底河谷筑城,看重的就是其既地势险要,又便利于骑兵作战,在城西与城南有方圆数里的平川地形,在下料想晋王必将铁鹞子布于此两地。如此战不可避免,宋军可遣一军,在西南两方各寻一处山谷之地,埋伏下强弓劲弩,或可阻击铁鹞子追击,以免损失过于惨重。” 梁可师直言不讳,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只是为了避免败得更惨。 陆元甲心有不甘,追问道:“再无反败为胜之策么?” 梁可师摇了摇头,黯然说道:“此时攻臧底河城不占天时,不守地利,将帅骄兵,亦无人和,以何求胜?” 陆元甲哑口无言,委顿了半晌,又深感事体重大,便出了营房,往太尉童贯的住所踱去。 太尉童贯房中烛火闪耀,看似还未安歇。 恰好,夏宣德正从房中出来,几乎和陆元甲撞了个满怀。 “太尉可曾安歇了?”陆元甲问道。 夏宣德叹了口气,在陆元甲耳边低道:“本是要安歇了,可是适才种帅过来了,不知他和太尉讲了什么,太尉有些不高兴,正在里面生闷气咧。” 太尉童贯似乎对种师道有些不放心,一直留在身边看着。而种师道也有点意思,在太尉身边也不消停,时不常就会给太尉童贯出些难题。 不过,听说官家对种师道一直是垂青有加,这可能也是导致太尉童贯不太信任种师道的原因。陆元甲能理解,不管是在宋朝还是在后世,哪个当官的都不喜欢上级在自己身边安排个亲信或者耳目。 陆元甲对种师道一直印象很好,觉得他比刘法和刘仲武都有想法,也更敢于坚持自己的想法。 陆元甲进了房间,见太尉童贯正抚着额头坐在椅子上沉思。 “元甲来了,可有事?”太尉童贯问道。 “末将有一事向太尉禀报。”陆元甲躬身道。 太尉童贯见陆元甲一脸严肃,就放下了刚刚抓起的毛笔,身子靠在椅背上,缓声道:“你说来便是。” 陆元甲清了清嗓子,便把梁可师的事情向太尉童贯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身世一节,陆元甲还拿捏不好太尉童贯听说梁太后的后人归顺大宋会是个什么处理方法,况且也答应梁可师要暂时替他保密。所以,陆元甲向太尉童贯讲的还是师可梁,而不是梁可师。 听说师可梁是从臧底河城逃出来的,太尉童贯便饶有兴趣地问道:“他可曾言及臧底河城的一些细节?” 这也正是陆元甲想要的,于是,便把从梁可师那里了解到晋王李察哥c铁鹞子和质子军等等一些情况,都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太尉童贯。 不过,还是略去了梁可师对此战胜败的预判,毕竟陆元甲自己也不太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 太尉童贯听罢,沉吟半晌,问道:“元甲,你对此战如何看啊?” 陆元甲早有准备,答道:“秦帅出击臧底河城似有些孤军深入,末将倒是觉得似应派出二路兵马,对秦帅所部有个接应才好。” “哦?你可曾见了种师道?”太尉童贯听了陆元甲的话,满脸狐疑地问道。 陆元甲不由心中一凛,难道种师道方才找太尉童贯也是为了此事? “末将未曾见过种帅。”陆元甲镇定自若地答道。 太尉童贯黑黝黝的面皮绷得很紧,左脸的面皮抽动了两下,刷子一般的眼神,把陆元甲从头到脚刷了个遍。 他虽然还看不清陆元甲身上有元妙道长所说的奇特命相,但是,陆元甲对诸事的推断和掌控能力,越来越让太尉童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太尉童贯从不忌讳犯险,从内心看不起像刘法那样贪功又不愿冒险的人,自古功名险中求,可是元妙道长的话,他却是必须认真听的。 宋军开始攻击臧底河城的次日,太尉童贯命种师道率领五千骑兵和弓弩手,兵出镇戎军城接应刘仲武,并命陆元甲随军前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胜败兵家事不期 三天之后,陆元甲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铁鹞子,就像一阵黑色旋风,扯地连天而来,唯一耀眼的就是望不到边际的雪亮长刀,像是黑色风暴中划过的闪电。 前几日还英气逼人的少帅刘锜,此时已是满身血污,气息奄奄,被军卒抬着,行色狼狈地向后方撤去。 刚刚扎下营寨还没有半日,便遭遇了西夏的铁鹞子,还有溃退下来的宋军,纵然是早有心理准备的种师道,也有些始料不及。 接应部队的千余名弓弩手仓促上阵,无奈铁鹞子甲坚马疾,强弓硬弩也没能阻击到半个时辰,防线即告崩溃。 陆元甲和秦凤路第六将将军姚平仲各率千余骑精锐马军,从东西两翼向铁鹞子发起冲锋,尽力放慢铁鹞子的前进速度,为宋军留下撤退的时间和通道。 种师道又命人从撤退下来的宋军中选了一些还可以作战的弓弩手,一律配备神臂弓,配合陆元甲和姚平仲的马军阻击铁鹞子。 临近黄昏,铁鹞子的先锋部队才总算被压制在了臧底河谷地,撤退下来的宋军也陆续走远。 种师道见将士死伤近半,也已无继续坚守之力,便命令众军准备后撤。 突然,就见本已是退下去的铁鹞子,又涨潮一般地扑了上来。隐隐约约还看见远处又有黑云般的铁鹞子正疾驰而来,前面还有几面旌旗正迎风招展,那应该是西夏的后援部队。 姚平仲盯视了半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中的血水,他和陆元甲一样,此时都已是身负多处刀箭伤了。 “直娘贼,李察哥来了!”姚平仲盯着那几面旗,恶狠狠地沉声道。 夕阳如血,把铁鹞子身上的铠甲镀上了一层金辉,犹如天兵天将一般。 已是疲惫之师惊弓之鸟的宋军,眼见数倍于己的铁鹞子正铺天盖地而来,一时间阵形便骚动了起来。 “大帅,敌众我寡,不宜再战了,撤吧!”陆元甲对种师道大声说道。 姚平仲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陆元甲,对种师道说道:“种帅,末将愿领兵再战,死则死矣,何足惧哉?!” 种师道冷冷一笑,对姚平仲说道:“年轻人,本帅如何能将这数千人付之无谓之一炬?你不惧死,本帅又如何与你父帅交待?” 长期卫戍边疆的西军虽在禁军中自成一体,但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姚平仲是西军名将姚古的公子,算作姚家军的后起之秀。姚家军和种家军一样,都是几代军人,前仆后继,深耕于西北。 姚平仲年轻气盛,为人贪功轻率,本想杀出阵营,与铁鹞子一决雌雄,但见种师道声色俱厉,不由也是心生惧意,只能暂先忍下,愤然垂首不语。 种师道镇定了一下心神,把手中长剑往空中一摆,率领残兵向镇戎军退去。 虽然已经是大获全胜,晋王李察哥却丝毫没有收兵的意思,牢牢咬着宋军,一路尾随追击。 种师道率军刚刚退入萧关,西夏人的追兵便到了城下。 萧关和镇戎军城都是易守难攻,李察哥也是心知肚明,没有贸然攻城。在城外耀武扬威了半日,劫掠了一些没来得及撤入城中的居民和牛羊,这才撤兵而去。 臧底河城一役,秦凤路十三将万余卒尽没,辎重粮草损失不计其数。西夏兵又劫掠萧关之北,居民牲畜损失也是甚重。 最可恨的是,李察哥从萧关退却之后,竟又兵分两路,一部押运着劫掠来的物资回了臧底河城,他本人则亲率一部袭击了刚刚筑就的震武军城。幸亏孟明率军奋力坚守,刘法及时驰援,震武军城这才未得而复失。 此番,太尉童贯与宰相蔡京合力,以李和景反叛为由头,促使官家下决心,朝廷也几近倾举国之力发兵西北,便是谋划趁这几年党项人颓势初显,挟河湟之胜的余威,一举平复西北,成就不世之功业。 谁料臧底河一战竟遭如此惨败,让古骨龙城的胜利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 太尉童贯看着眼前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军报,心中不由得一阵烦闷。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历经内忧外患的党项人竟还是如此兵强将勇狡诈凶残,倒很是出乎他的意料。 “太尉,明日便是中秋了,今夜月色也不错,不如到营中走走。”夏宣德看太尉童贯心绪不佳,便想寻个事由让他欢愉一下。 “哦?明日便是中秋了?”太尉童贯也是恍然一惊,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老喽,你看看这记性,是不是前几日本帅还曾安排要与营中众将欢饮几杯啊?!” “正是,陆大人已按太尉的意思安排妥当了。除担当守御之责的将领外,西军诸路各将的主将都将齐聚兰州。陆大人还在黄河岸边临时搭建了慰军厅。昨日,属下还曾去看过,甚是规整气派。”夏宣德笑着说道。 太尉童贯脸上的阴霾渐去,神色轻松了许多。 “如此甚好!便随你出去走走也好!“ 兰州城位于陇右,东接陕西诸路,西通青唐之地,北抵党项,南近巴蜀,黄河自西南向东北从城中穿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李元昊曾在宋人手中夺取了兰州,过了近五十年之后,才在神宗朝得以收复。 对兵伐战事早已是司空见惯的兰州城,丝毫没有被宋夏两国的战争所打扰。临近中秋佳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比不上东京的繁华,但是,西北民情的淳朴洒脱,却比物事上的繁华更令人心折。 一身便装的太尉童贯便行走在失而复得才不过三十余年的兰州城,没了东京那般浓厚的胭脂气,倒叫他心意疏朗。 夹杂在几个侍卫中间,太尉童贯信步经过一间酒肆的楼下,忽听楼上传来一阵清厉悠扬的笛声。初入耳时,如松涛阵阵,细听之下,却又如风拂水面,时断时续,时疾时缓。 太尉童贯平素最好音律,寻着笛声,便身不由己踱入了酒肆,夏宣德率领着几个侍卫只好紧随身后。 一路上得二楼,靠近楼梯的一处雅间房门虚掩,笛声正是从此中传出。 太尉童贯缓步来到门前,夏宣德抢步上前,用手轻轻推开房门。 只见,房中坐着四人,一位眉目俊朗的白衣中年人正单手持着一支长笛,长笛的一端夹在下颚处,悠扬的笛声正是从他的口唇处传出。 只是不知为何他只是单手操笛,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那人瞟了一眼门口,兀自停了吹奏。屋中其他三人,也齐齐扭头望向门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刘锜从镇戎军城退下来后,便一直在兰州养伤。这一段时间,陆元甲对他颇为关照,二人也经常攀谈,慢慢便亲近了起来。臧底河城一败,对刘锜打击和影响都很大,平素里的傲气收敛了许多。 今日,正赶上刘正彦和王禀从湟州来到兰州参加明日的中秋宴会,陆元甲便拉上刘锜,又带上形影不离的梁可师,一起给刘正彦与王禀接风。 刘正彦和王禀与梁可师本是老相识,不过若不是陆元甲点破,他们也未必能认出现在的梁可师。听陆元甲把最近一段事细细说来,大家也都是唏嘘不已。 众人正说得欢畅,突然房门一开,太尉童贯竟站在门外。 “参见太尉!”众人连忙起身施礼。 “闻得笛音不俗,便上来看看,这位奏笛的倒是眼生得紧” 屋中的几人太尉童贯都还熟悉,却看不出持笛的白衣中年人是哪一军的。 雅间本来不大,太尉童贯和夏宣德进来之后,顿时就显得局促起来。 刘正彦忙接话道:“回禀太尉,此人来历甚奇,还是请陆大人向您慢慢道来吧。末将几人刚到兰州,还要到营中挂号点卯,就先向太尉告辞了!” 太尉童贯点头,刘正彦便与王禀c刘锜先退了出去。 太尉童贯多日未曾出门,今日又逢佳节临近,一时兴致颇高。 “元甲,若是不嫌叨扰,老夫便在这里歇歇脚。”太尉童贯道。 陆元甲连忙唤来伙计收拾桌上的杯盘,另置了些尚好的菜肴和酒水。 太尉童贯居中坐定,夏宣德陪在身侧,几名侍卫则守在雅间门外。 “小民师可梁给太尉请安!”一直默不做声的梁可师,见太尉童贯坐定,忙趋身向前,给太尉童贯施礼问安。 “太尉,师公子便是那日末将曾和您提及的归附我大宋的党项义士。”陆元甲随着梁可师的话说道。 “哦?”太尉童贯的眼神又在梁可师的身上认真打量了一番。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党项人身材多是挺拔健美,容貌也融合了西域和中原人的长处,俊朗而不失豪气,阳刚又不显粗蛮,眼前这个师可梁的样貌便可以说是党项人的代表。 不仅如此,太尉童贯还从师可梁的举止气度上看出几分不寻常,和党项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太尉童贯揣测眼前的党项人绝非等闲之辈。 “公子的笛声委实不同凡响,不知可否为老夫再奏上一曲啊!?”太尉童贯微笑道。 梁可师微笑颔首,长身而立,单手持笛,气息流转,笛声便如水银泄地一般响起。 陆元甲虽然对音律没什么研究,但是,近来总听梁可师的笛曲,也渐渐喜欢上了笛子清厉悠远,让人荡气回肠的声音。 笛声婉转处似溪流脚下,高扬处又似云过苍空,恢弘处如凤舞龙吟,细微处又如风过林梢。 太尉童贯双目微闭,手轻轻在大腿上拍打着节拍。 约一盏茶的功夫,梁可师收住笛音,向太尉童贯躬身一礼。 太尉童贯似乎仍沉浸在笛音中,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眼。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公子这一首《霓裳曲》当真是奏得酣畅淋漓,老夫算是领教了。”太尉童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如果师可梁不是单臂的话,那应该吹奏得更加无与伦比。 伙计陆续端上了各色菜肴和酒水,太尉童贯长期在军旅之中,行事最是洒脱,不喜斯文与拘礼,端起眼前的一杯酒,道:“听元甲曾言于老夫,公子祖上本是汉人,此番重回我大宋,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来来,我们就满饮此杯!” 梁可师忙起身谢过太尉童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了几杯酒,太尉童贯忽然神色一紧,沉声道:“近日我军在臧底河城新败,公子久在西夏国,可有何高见么?” 陆元甲知道,此前自己把梁可师告诉他的一些臧底河城的情况都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太尉童贯,可惜,太尉童贯并没有足够重视。今日,太尉童贯提起这个话头,估计是打算摸摸梁可师的底细。 想到这里,借着给梁可师布菜的时机,陆元甲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小心回话。 “胜败本是兵家常事,太尉不必挂怀。只要重整旗鼓,另辟蹊径,静待良机出现,再战便是了。”梁可师虽然回答得举重若轻,但是却大有门道。 “哦?以公子看,这另辟蹊径应从何入手?良机又在何时?”太尉童贯显然也捕捉到了梁可师的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小民只是胡言乱语,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小民所知焉?”梁可师话说得客气,神色却是不卑不亢。 “酒肆之中,就当是闲话而已,不必拘礼。”太尉童贯大手一挥,豁然道。 “太尉最不喜欢拐弯抹角,公子若是有话,直言便是。”陆元甲提醒道。 梁可师略一思忖,缓声道:“既是太尉垂问,那小民就斗胆说说。以小民看,宋夏两国之战无非是兵c器c道三字。兵者,两国将卒也;器者,制敌必有之利器也;道者,天道将道也。” 太尉童贯面无表情地听着,陆元甲倒是被梁可师这一套之乎者也搞的有些头晕脑胀。 “以兵者看,西军不乏猛将劲卒,丝毫不逊于党项精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需赘言。西夏以贫瘠之地,竭两厢之力,能在兵器上占尽优势,无非是‘材’与‘技’二字,铁鹞子之所以能所向披靡,功在马与甲而已,马为祁连马,甲为横山冷锻铁,中原无良马,在军械打造上也略显粗糙,是以在器上稍逊西夏。道者,用兵当遵天意人心,当审时度势。以小民愚见,此番臧底河城之战,似与天时c地利相违,败虽惜哉,可又事出必然。” 梁可师滔滔不绝一气呵成,听得陆元甲既是佩服又是担心,不时偷眼察看太尉童贯的脸色。 太尉童贯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暗自赞叹。 西军将卒不输于党项人不假,马匹和军械的不堪也是事实,只是这与天时地利相违让之说却让太尉童贯颇有些不解,便问道:“以公子看,若欲攻取攻臧底河城如何才可据天时与地利啊?” “当选此地雨水最为充沛之时,彼时可遣一善谋之将,立于臧底河上游,自会知晓攻取要害。”梁可师不假思索地答道。 太尉童贯微微点了点头,久厉战阵,他自然明白师可梁的意思,转头问夏宣德道:“此地何时雨水最盛啊?” 夏宣德正听得入神,忙回道:“回禀太尉,当在夏七月。” 太尉童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梁可师,梁可师只是未置可否地一笑。 呷了一口茶,太尉童贯对师可梁所说未予置评,而是问陆元甲道:“明日与众将的宴会可准备停当?” “回禀太尉,万事俱备,众将也都陆续到达兰州,只待太尉赐酒了。”陆元甲笑着回道。 “如此甚好,时候也不早了,明日事体还多,老夫就先告辞了,你们继续吧!” 说罢,太尉童贯起身,夏宣德连忙伸手相搀,太尉童贯轻轻推开夏宣德的手,径自走向屋门。 陆元甲和梁可师忙也起身相送,太尉童贯正欲出门,忽又停了脚步,扭脸对陆元甲说道:“元甲,明晚就让师可梁也一并去吧,虽无将职,但弃暗投明,忠心亦是可鉴。” “遵命!” 陆元甲瞥了一眼梁可师,赶紧回答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战地歌声 中秋夜的慰军宴蔚为壮观,铁甲刀剑与月色星光交相辉映,百余名西军主将立于黄河岸边,伴着水声滔天,觥筹交错,各个都是激情昂扬。 太尉童贯手持一支硕大的金尊,望着众将,一时也是心潮澎湃,饮尽尊中的美酒,便以金尊敲击桌案为拍,铿锵有力地唱起了凯歌。 宋朝的军队和后世的军队一样,军中也有歌曲,每逢得胜而归便唱颂的歌曲就称之为凯歌。凯歌曲调多取自古曲,词却是因时因事,由后人填写。 刚开始,还只是围在太尉身边的刘法c刘仲武c种师道等大帅跟着合唱,渐渐传了开去,慰军大厅中的众将纷纷都以手中的酒器,有的人干脆拔出了刀剑,作为乐器有节奏地敲击着桌案。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陆元甲分辨得出,这正是当年沈括在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时所填的词,叙写的是西军破敌千里的豪情。彼时,沈括也正如今日一般,率军与党项人鏖战。这些都记在《梦溪笔谈》之中。 凯歌之声越来越高亢,传得越来越远,竟然与黄河水浪破长空之声相应和,仿佛也是自天上而来,声震九霄,经久不去,回荡在黄河两岸。 陆元甲一时也是血脉喷张,既被眼前大宋将士的群情振奋所鼓舞,又恍惚间似要顺流而下,来到正处于日寇铁蹄之下的中原大地c淞沪平原,见到了生死与共的战友,营长c陈疤瘌大家也正在唱着一首歌: 机掩吴淞月, 炮掀黄浦波, 发扬我民族英威, 扫荡敌人侵略的罪恶! 半夜里火光中, 那悲愤的杀声, 正是我战士在冲锋肉博! 一寸血肉, 一寸山河, 怎不悲壮! 光荣的历史, 千万劫, 也难磨! 这是当时流传在淞沪前线的一首凯歌,叫做《淞沪战歌》。 陆元甲情不自禁地哼唱了起来,声音混杂在大宋将士的凯歌声中。 虽然曲调杂陈,但是心意却是相通,陆元甲不禁泪流满面。 梁可师一直像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众将士欢饮高歌。 西夏国中虽以党项人居多,但是吐蕃人c回鹘人,还有汉人也是不少,各族也都有各自的节日。 党项人也有中秋节日,主要是祭祀谷神和分享丰收的喜悦。汉人的中秋节则重在祭月拜月赏月,以月之圆满预兆人之团圆。 梁家在唐末进入西夏,彼时正是汉人的中秋节最盛行之时,所以,家中一直保留着过汉人中秋节的习惯。只是,慢慢地,时过境迁之后,汉人的中秋节过得越来越是简单潦草了。 月色如银,一铺千里。重回宋地,再为汉人,又遇中秋,梁可师遥望北方,心绪也是难以平静。 他缓步踱出慰军厅,来在一处青石旁,从怀中摸出长笛,半倚半坐,吹起了思乡之曲。 每逢佳节倍思亲,陆元甲眼见梁可师的神色有些黯然,知他身世凄苦,定是在怀念故土和家人了,便也悄然跟着他出了慰军厅。 梁可师仍是一袭白色的长衫,像是要融化在白茫茫的月色里。 陆元甲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清厉哀伤的笛声。 声振神思,曲通心意,陆元甲想起了远在东京的陆家,陈十六兄妹,还有去国逃亡幽州的王希孟。可惜,王希孟没到过西北,那幅《千里江山图》还是少了些雄浑苍茫的景致。 正心驰神往之际,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元甲,这小饼味道甚好,不比东京的差。吃了小饼,也算讨个团圆。” 刘锜的声音的身后想起,他说的小饼就是后世人称的月饼。 陆元甲转过身,只见刘锜左手托着一个小碟,上面摆着几块小饼,右手则端着一盏酒壶。 “你若再不吃,都被里面的那群厮祸害完了。”刘锜笑着说道。 梁可师也停歇了笛声,正往这边望来。 “师公子么?过来尝些小饼吧。”刘锜朝梁可师招手道。 找了一处平整的空地,刘锜把碟子和酒壶摆在当心,三人割据一角,围定而坐。 “没有酒杯,我等只好提壶灌口了。”刘锜笑着说道,便又拎起酒壶,仰起头,张开嘴,汩汩地把酒倒入口中。 陆元甲和梁可师也都笑着,效仿刘锜的样子,喝了几口酒,又各自拿了一只小饼,细细咀嚼起来。 “师公子,昨日你与太尉所言之事,在下今日细细想过了,确实是金玉之言。”刘锜不着边际的一句话,说得陆元甲和梁可师都是一愣。 月光下,刘锜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眼见二人脸上都有不解之色,刘锜又往嘴里灌进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不瞒二位,昨日从房中退出后,刘正彦和王禀倒真是要去点卯,所以便匆匆走了。我左右无事,好奇心又胜,就又在隔壁雅间中找了座位” “隔墙有耳,说的便是你这等人!”陆元甲笑骂道。 刘锜把手里的半块小饼扔进嘴里,囫囵吞枣般地咽下。 “仅说这兵器一节,在下便是深有所感。我军在臧底河城下遭遇了万余骑‘铁鹞子’,将士虽拼死用命,但怎奈铁鹞子甲坚刀利,往往是以三四方能伤其一,又岂有不败之理?还有马匹,这祁连马的力量脚程属实惊人,追之不及,逃之亦不及!痛哉!”刘锜说道。 梁可师还是一副神闲气定的表情,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对了,师公子你所言的雨水充沛之时,立于臧底河上游,自会知晓攻取之要,在下倒是一直未参详通透,不知可否指点一二。”刘锜又道。 梁可师微微一笑,缓声道:“少帅若是善谋之将,彼时自会了然。” 陆元甲心下责怪梁可师言语过于唐突直接,好在刘锜自臧底河城一败,心性已大有收敛,如非如此,定然是要和梁可师说个明白的,即便动手也不奇怪。 “少帅久在秦凤路,可知横山铁石如何取之?”陆元甲忙打圆场,插话道。 刘锜对梁可师方才的话似乎毫不介意,坦然说道:“西军已占据横山半壁,虽不及党项人一侧矿产丰盛,但总还是可取一些。只是本地冶炼之所甚少,运回中原又得不偿失,故很少采之罢了。” 陆元甲瞥了一眼梁可师,二人彼此相视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都作院开张 秋末,秦凤路原有的一座小作院被扩建为西军都作院,从西北诸路抽调了近千名能工巧匠,专司制作铠甲兵器。秦凤路又调集了数千厢兵和蕃兵,负责为都作院采集和运输横山铁矿石。 根据太尉童贯举荐,钦命陆元甲西军都作院都指挥,秦凤路少帅刘锜为副都指挥,负责西军都作院一应事务。 兰州中军行营又任命梁可师为作司主管,具体负责冶炼制作。梁可师总算是有了官职,并且还恢复了他的本名,只是身世还只有陆元甲一人知道。 太尉童贯不辞辛劳,特意从兰州中军赶至镇戎军,亲自为都作院的竖炉点火。 西军所用的器械多是西北各路的作院所造,太尉童贯对于作院也并不陌生,只是在秦凤路新近建起的西军都作院,还是让他觉得多少有些与众不同 炼铁炉已不再是低矮的碗炉,而是换成了矗立在地上一人高的竖炉。竖炉上还接着许多风嘴,在风嘴与风道相接处的风箱最为特别,上窄下宽,像一支巨型的箱子,几乎能容一名壮汉存身于内。 工匠们将铁粉填进炉中,再抓起风箱的拉手,双臂用力拉动风扇,空气便被源源不断地鼓入炉中,炼铁炉中的火焰一下子便炙热起来。 “此乃你的杰作?”太尉童贯手指着炼铁炉,问陪在身侧的梁可师道。 “回禀太尉,此种炉具西夏的冶铁司已用过几年,下官不过是照猫画虎略作改进而已。眼下还正在赶制一种风箱,是将合围的巨树掏空中干而成,效力应会更好。”梁可师答道。 此时,秦凤路的厢军推着几辆大车车从眼前而过,大车上堆放着劈好的木柴。 “这木柴可是烧炉所用?”太尉童贯略显惊讶地问道。 “正是。” “为何不用煤石?”陪在太尉童贯身侧的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插言问道。 “是啊,木炭费时费工,应使煤石为宜,中原的铁作坊早已都是弃炭用煤。梁主管刚刚归附,恐不知大宋国情,元甲,你身为都作院指挥,应是知晓此事的。” 太尉童贯一边附和着刘仲武,一边有些嗔怪地望了一眼陆元甲。 不待陆元甲答话,梁可师却躬身说道:“回禀太尉,此事不怪陆大人。西夏民间亦是早已使用煤石,可是集西夏多年经验,煤石所炼之铁脆性甚大,不及木炭所炼之铁更适于锻打。” “末将也曾问过几名老匠人,确如梁主管所言。末将揣测,我大宋甲械之所以不如党项人,一是铁石冶炼之法,二在锻打成型之术。用木炭烧炉当是解决办法之一。”陆元甲也忙附和道。 陆元甲虽然没搞过冶炼,也没学过系统的冶炼知识,但是,自从有了那把几乎是无坚不摧的工兵铲,他就对钢铁材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闲暇时,几次问过德国顾问卡斯特钢铁冶炼之法。 卡斯特告诉他,德国是用焦炭来炼钢铁的,焦炭就是原煤,也就是宋朝所讲的煤石,经过高温燃烧之后的产物。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才能将原煤中的硫等杂质去除,硫的存在会使钢铁脆性过大,而脆性过大对于兵器等钢铁制品来讲则是最致命的。 听了陆元甲和梁可师的话,太尉童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秦帅刘仲武则是击掌道:“若是真如元甲所言,我大宋也能搞出冷锻甲,那党项人又何足惧哉?!元甲你们大可放心,工匠材料一应事务,都包在本帅身上,要人给人,要木柴么,本帅即便劈了家里的床也在所不惜!” 众人听罢,都是仰头大笑。 太尉童贯小心翼翼取下挂在腰间的宝剑。自从陆元甲第一次见太尉童贯,就见这柄剑与他一直是形影不离。 将剑捧在手里,太尉童贯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半晌。 忽然,只见他眼中杀气大盛,电光火石之间,明晃晃的宝剑已经出鞘。太尉童贯用左手二指轻轻拂过剑身,猛地又用手指弹击起来,清亮的金属之声便铮铮而鸣。 “此剑是十余年前老夫征战河湟时所得,犀利无比,乃是一柄夏人剑。今日便将此剑暂存于都作院,一则如老夫时时亲临,望你等勤勉做事,二来也是做个榜样,但愿我西军都作院也能制出此等宝剑。”太尉童贯沉声说道。 陆元甲单腿跪地,举双手接过太尉童贯手中的夏人剑。 “请太尉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不制出冷锻甲和夏人剑,绝不出此间!”陆元甲慨然道。 “快快平身吧,本帅可不是那个意思,你还是中军行营的统制官,不可总逗留在此地。梁主管平素多多操劳便是了。”太尉童贯用手搀起陆元甲,笑着说道。 “末将定竭尽全力,请太尉放心!”梁可师说道。 “刘锜啊,你就在此地多多协助梁主管,也多学些实用的东西。”秦帅刘仲武转脸对身后的刘锜道。 刘锜近来与陆元甲厮混得不分彼此,对梁可师的其人其事也甚是好奇,听刘仲武如此说,便爽快地应道:“谨遵父帅之命!” 秋末的西北已是寒气逼人,刚刚走出热火朝天的作坊,被秋风一吹,众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都作坊之外千余骑马军正整装待发,太尉童贯要马上和秦帅刘仲武赶往秦州。 太尉童贯瞥了一眼陆元甲,看看身侧无旁人,便低声道:“元甲,梁可师虽是可用,但其深浅尚不可测,都作院诸事你还是要多多上心才是。老夫思忖着,明年春季,都作坊所产之利器坚甲,以可装备一支五千骑的马军为宜。此事干系甚大,你心中有数便是了。” 从天而降的梁可师,让太尉童贯想起了府中的李先生。 身负奇才之人,必有非凡雄心,既便委身他人,那或许也只是不得已的韬光养晦之举。 而要想成就雄心,梁可师必然要有些表现,太尉童贯倒也是乐见其成。 因此,当陆元甲提出利用梁可师在冶炼制造上的学识,建立西军都作院的打算时,他便欣然应允。 无论将来如何,能从梁可师身上得到更多有利于西军的东西总不是坏事。 陆元甲自然是明白太尉童贯的心思,便频频点头,连声应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阴阳之说 陆元甲一连数日都留在都作院,除了炼铁,便是和梁可师学些党项话。 业精于勤,加之还算有些语言天赋,陆元甲的党项话进步神速,日常对话也已能应付自如,就连就在西北的少帅刘锜也不禁连连称奇。 都作坊的诸事也都顺遂,只是随着几座竖炉陆续点火,木材消耗量惊人。千余名伐木的厢兵累得叫苦不迭,让负责都作院支持事务的少帅刘锜有些招架不住。 “梁兄,若要是再这般烧下去,怕是要将这方圆数十里的林子都要砍光了。”刘锜忧心忡忡地说道。 “少帅,可再征调一些兵卒往远处或深山之中伐木,不可只在附近搜刮,否则明春更是难过。”梁可师道。 刘锜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知这一斤铁需几斤炭?” “寻常之铁五为其一,欲炼冷锻之铁当十为其一。”梁可师胸有成竹地说。 “什么?!十斤炭方出一斤铁?” 砍伐回来的木柴经过烧制方能成为木炭,这期间,差不多要用七八斤柴方出一斤炭,如此一并核算下来,便是七八十斤木柴产出一斤铁。刘锜不由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不错,还需是尚好的木柴。少帅,秦帅曾言可将家中的床劈了也是在所不惜的”梁可师言语犀利,逼得刘锜一时竟也无话可说。 陆元甲看着满脸通红的刘锜,心中也是有些担心。 “梁兄,煤石当真是不可用么?”陆元甲望着院中一角堆放着的闪着黑黝黝暗光的煤石,那是给都作院取暖和做饭用的。 大规模的集中炼铁,要是真把附近的树都砍光了,那确实也是件憾事。彼时,虽然还没有环保植被的概念,但前人栽树本是留给后人乘凉的,要是都给砍了,那后人的后人便只能晒太阳了。 虽然后世之事不便明言,但是,陆元甲还是想在这方面想想办法。 梁可师听了陆元甲的话,也皱起了眉头。陆元甲怕梁可师误会自己的意思,忙又说:“梁兄,我的意思是” 梁可师冲着陆元甲摆了摆手,缓步走到院中堆放煤石的角落,弯腰拾起一块煤石,陆元甲和刘锜也跟着走了过去。 一边观察着手里的煤石,梁可师一边问道:“可知这煤石为何物?” “煤石便是煤石,还能为何物?”刘锜没好气地说。他刚刚又传下令去,从秦凤路再调一千厢兵,充实到伐木兵中,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影响了炼铁,孰轻孰重,刘锜自然是心中有数。 “这煤石采自地下,是树木杂以土石,经年沉淀累积而成,数十年是之,数百年乃至千年亦是之。”梁可师娓娓道来。 “什么?要那么久远?那岂不是古物了?”刘锜惊诧道。 梁可师把手中的煤石置入身前一个竖炉的炉火之中,用案子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问道:“二位可知阴阳五行之说?” 陆元甲摇摇头,刘锜也是一脸的好奇。 梁可师踱了两步,缓声说道:“天下万事万物兴替转化皆由五行所主运,即金c木c水c火c土。今我等在此冶铁,当属取金之命,按五行相生之说,木生火,火生土c土生金,古有钻木取火之说,天火欲降人间,也必以树木承之,可见木可生最为精纯之火。欲取精纯之铁必用精纯之火,这便是为何要以木材为冶铁材料的根由了。” 对于阴阳五行,陆元甲还是知道一些的。 这也算是道门里的一项杂学,越是乱世,生死飘摇,际遇不定,民间就越是推崇。民国时期,最盛行的是堪舆相地之术,无论富贵门第还是寻常人家,但凡遇到选宅,几乎都得找个神仙给瞧瞧,张果老便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信有信的依据,不信有不信的缘由。以后世的见识,梁可师所言未必科学。不过,陆元甲倒是觉得梁可师说得也有些道理。 “既然煤石也是树木演化而成,为何不可用作冶铁?”刘锜问道。 “树木沉积百年安可为木?人若百年于地下安可做人?”梁可师反问道。 “那便是鬼了”刘锜缩了缩脖子,嘟囔着说道。 “少帅所言不差,此为阴阳之易也。”梁可师道。 “那煤石之火是不可为精纯之火了?”刘锜继续问道。 “阴阳转化必有其理。在下料想这煤石如若和烧炭一般,经过一番精炼,或许也是可为大用的。”梁可师若有所思地说道。 陆元甲心中一动,想不到梁可师以阴阳五行之理,竟能推导到精炼煤炭,那不就是几百年之后德国人卡斯特告诉陆元甲的焦炭么? 想到此处,陆元甲忙道:“梁兄所言甚是有理,不如就安排些人,试着精炼些煤石,再与木炭相比,看孰优孰劣,如何?” “甚好!甚好!”刘锜击掌道。 “可是,精炼煤炭亦是需要木炭的,这个出入之比在下就不了解了,需试试方知。”梁可师有些犹豫地说道。 不管能不能成功,总还是看到一丝机会,刘锜兴冲冲地说道:“用木炭炼煤总应比炼铁靡费得少些,我这便去安排准备。” 说罢,还不待陆元甲和梁可师答话,并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二人看着刘锜急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得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陆元甲又想起刚才梁可师一番阴阳五行之说,便不由感叹道:“梁兄博学多识,元甲当真是佩服得紧!” 梁可师浅浅一笑,道:“陆大人是说阴阳五行之说?” 陆元甲点了点头,又道:“不仅阴阳之说,这冶铁诸事亦是多亏梁兄操持。” 梁可师又笑了笑,语焉不详地说:“此皆是天意,我等顺天意而为之吧。” 见陆元甲眼中疑惑,似有话欲问,梁可师便岔开了话题,说道:“陆大人莫要忘了火药之事,在下对火药却是一窍不通” 这几日,梁可师还与陆元甲谈起过火药,并且告诉陆元甲,晋王李察哥也已经安排人手筹备火器。只是,西夏在使用火药方面比中原要落后不少,一时之间怕是还难成气候。 陆元甲一直也在琢磨,真要是能用火器装备西军,那一定会让西军战力陡升。 “天道好还,诸事都不可违背天意而行。火器虽利战,杀伤却比刀枪更甚,眼下,怕是还尚不可委以重任” 梁可师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似乎已经看穿了陆元甲的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煤石烧成焦炭 刘锜一门心思在烧制焦炭,颇是废了些木柴,试了再试,效果却是差强人意。 眼看着就要半途而废的时候,一位烧火的工匠累得睡着了,煤被烧得过了头,本以为又是瞎忙活了,不想阴差阳错,这一炉火竟然把煤石烧成了银灰色,和木炭颜色几近相同。 刘锜本又要发作,但看了银灰色的煤石,冥冥中觉得这次或许会有不同以往的效果。 急急忙忙找来了陆元甲和梁可师,又让工匠把新烧得银灰色煤石点燃,煤石竟发出纯净的蓝色火苗。 陆元甲心中暗喜,他知道银灰色煤石里面应该是没有硫了,刘锜可能真的成功了! 梁可师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硫,但仅看着窜起老高的蓝色火苗,也觉得可以试着用这些银灰色煤石烧制几炉铁石看看效果。 三人商定,为区别于煤石和木炭,将精炼而成的银灰色煤石称作焦炭。 正当陆元甲一心一意大炼钢铁的时候,夏宣德急匆匆地从兰州中军赶了来。 夏宣德带来了太尉童贯的命令,让陆元甲即刻动身返回兰州中军行营,他自己则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往东京。 走完了公事过场,屏退了左右,陆元甲才问夏宣德道:“又回东京作甚?” “前日蔡大人来了手书,说官家要派重臣巡视西北,或是与臧底河城之败有干。太尉有些不放心,便命我带着书信回东京,顺便也摸摸京城的情况。”夏宣德低声说道。 “臧底河城之败又如何?胜败本乃兵家常事”陆元甲不解地问道。 夏宣德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元甲,你虽然官越做越大,官场上的事情却未必知道的有我多。这朝廷与军中诸事,又岂是非黑即白,非胜即败的?!官家与大帅,大帅与诸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互留分寸的,水至清哪里还会有鱼,做上司的若是事事都严苛,哪里还会有人替你卖命?” 老江湖夏宣德的一番话,让陆元甲觉得很是耳熟。淞沪溃败之后,他也曾问过营长谁应该为失败负责,营长说得也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朝廷为何又要派人巡视西北?”陆元甲问道。 “怪也就怪在这里,估计是有人在搞什么明堂,蔡大人信中似也不好细说,所以,太尉才遣我回京打探一番。”夏宣德道。 想到围绕王希孟前后发生的种种事端,陆元甲觉得东京城中确实还有很多明里暗里的事情,自己虽然窥见了些端倪,但是看到的怕还是九牛一毛的表面文章。 夏宣德急着赶路,陆元甲也不好挽留,就急急写了一封家信,让他带回陆家。 陆元甲也不知道陆彩衣在不在家,是不是真如夏宣德上次所说,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他只是希望陆彩衣能看到这封信。 刚刚送走了夏宣德,陆元甲就见梁可师兴冲冲地来找自己。 平素,梁可师都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突见梁可师眉飞色舞,倒是把陆元甲吓了一跳。 “陆大人,可喜,可贺,焦炭所炼之铁至为精纯,大事可成了!”梁可师喜不自禁地说道。 陆元甲听得也是兴奋,便和梁可师一道来到都作院的工坊。 都作院中,刘锜等人正围着一张作台,两个身强力壮的工匠各据作台一侧,一人用双手紧握住一柄硕大的铁钳,夹持着作台上黝黑发亮的铁石,另一人则高扬起手中的铁锤,用力砸向铁石。铁石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回响,震得人心旌摇荡不已。 见陆元甲进来,刘锜便凑过来大声说道:“陆兄,适才工匠讲,此炉焦炭所炼之铁甚是精纯,可作百炼钢刀。待做成之时,倒是要与太尉的夏人剑比上一个高低!” 听刘锜说起百炼钢刀,陆元甲也不由得心中一喜,在《梦溪笔谈》里曾提及百炼钢,说得有些神乎其能,如果能在自己治下的都作院成就此事,自然是无比荣光的。 可惜,打造兵器也是慢工出细活,急不得。陆元甲自知自己马上就得去兰州,估计一时半会儿是看不到百炼钢刀了。 晚上,刘锜张罗了些酒菜,和梁可师一道为陆元甲饯行。 都作院虽然生活上清苦些,但是却比兰州行营自由许多,不必顾念军中的规矩和别人的眼色,大家在这里都过得还算快活。眼见陆元甲就要回兰州,刘锜还是有些依依不舍。 “太尉这次调你回去,定是又有要事。一时半晌怕是回不来了,我和梁可师只好相依为命了!”刘锜苦笑道。 陆元甲端起酒杯,心下也有些凄然。 “都作院诸事就要仰仗二位了,元甲在这里先行谢过!”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锜把酒杯放下,转脸问梁可师道:“梁兄,你通阴阳之术,可否卜算一下,都作院诸事是否顺遂,也好让陆兄放心。” 梁可师把玩着一块精薄青黑的铁片,这两天,这块东西一直都在他的手里。 “明日一早,陆大人可带上一副新制成的铠甲回兰州,请太尉将之与从西夏缴获的冷锻甲相比较一番,自然一切都明了了。”梁可师道。 “铠甲明日可成?”陆元甲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错,这是都作院制成的第一幅铠甲,不过,用的是此前木炭炼制的铁石所制,用焦炭之后,应该更为坚韧才是。”梁可师道。 “梁兄,你手里的那块物事可是铠甲的甲片么?”刘锜问道。 “不错。”梁可师答道。 “甚好!我等这便到院中一试如何?能经得起本少帅一箭的便可称之为坚甲!”刘锜兴冲冲地边说,边站起了身。 陆元甲也忙附和,他是亲眼见过刘锜弓箭上的功夫的。 三人来在院中,命士卒点起了火把,寻得一棵大树,刘锜让士卒削去树皮,将甲片嵌入树干,自己则立于百步之外,引弓搭箭就欲射出。 “且慢!”梁可师叫住了刘锜,让军卒取来一副宋军重装步军常用的步人甲,将其钉挂在另外一棵树上。 “少帅可先射步人甲,高下当可立判!”梁可师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夜观天象 刘锜也不搭话,站定身形,奋力拉弓,黑暗中箭矢破空之声尖啸而过,再看钉在树上的甲胄,箭矢已然洞穿而过,牢牢钉在树上,尾羽还在不停地抖动。 “好!”梁可师还是第一回看见刘锜箭上的功夫,不禁喝起彩来。 陆元甲和众军卒早已司空见惯,都不以为奇。 刘锜抽出第二支箭,看得出紫檀万石弓比方才拉得还要满。 那张紫檀万石弓乃是仿效三国名将黄忠的宝弓所造,是刘家的传家法宝,能号称万石弓,自然也可知弓的力量。 雪白的树皮上,甲片就像一只眼睛,挑衅似看着众人,在火把照耀下闪动着青幽幽的光。 箭矢破空之声再次响起,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相击之声,似还有火星溅起,树皮上的眼睛还在,却没看见箭矢。 大家发出一阵惊异之声,没有人会以为是射偏了位置,而是不太相信刘锜射出箭会被那看似轻薄的甲片所阻挡。 刘锜自己也是有些不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树下,只见箭矢上箭簇已经折断,而甲片上只有一个米粒般大小的白色凹坑。 梁可师上前查看了一番地上的箭矢和树上的甲片,缓声说道:“少帅不必过意,以在下看,此甲未必能抵御少帅之箭,只是所用箭矢尚不够锋锐罢了。” 弓是宝弓,箭矢是军中常用的风羽箭,刘锜拿着那一截断箭,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 梁可师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元甲见刘锜的还是有些惶惑不定,也忙说道:“少帅,待以横山铁打造些箭矢,到那时,少帅再试试便知!” 尽管刘琦没能秀出神技,但三人辛苦月余终有所得,自然都还是皆大欢喜。 饮酒至半夜还是余兴未尽,便各骑了一匹战马出了都作院。 月朗星稀,平野高阔,心情也愈发舒爽。 陆元甲和刘锜纵马比试起了骑术,往返兜了几圈还是不相上下,正欲唤梁可师做个公道,却见梁可师独自立于一处高岗之上,仰望星空,如泥塑木雕一般。 “梁可师莫不是看见了月中的仙子?”刘锜笑道。 相处日久,陆元甲也已经习惯于梁可师的心事重重,像今夜这般痴望天空也是常有的事。 二人策马慢行,也来到梁可师驻足的高岗之上。 梁可师丝毫不为所动,二人也不便言语,只好顺着梁可师的目光往天空望去,只见北斗高悬,星光闪耀,瑰丽而诡秘。 “正有贵人自东方来,西北怕是要喧闹一阵子了。”梁可师忽然沉声道。 “贵人?哪来的贵人?”刘锜将马匹又往梁可师的身边提了提,问道。 “西军之中何人为尊?”梁可师转脸问道。 “那自然是太尉了。”刘锜答道。 “自东方而来之人应不在太尉之下。”梁可师语气肯定地说道。 刘锜看了一眼陆元甲,眼中满是惶惑。 陆元甲心中不禁一惊,夏宣德是和他说过朝廷可能派人来西北,可是,梁可师又是从何知晓? “如果在下记得不错,陆大人辛丑月辰时生人?”梁可师问道。 陆元甲此前曾把自己的八字告诉给过梁可师。 “不错。”陆元甲答道。 “陆大人此番回兰州,太尉必是有重任相委。”梁可师语声缥缈地说道。 “梁兄,你这是在卜卦么?”刘锜问道。 “看看天意罢了”梁可师幽幽地说。 天地空旷无垠,人的思绪也变得无疆,本不信卜算之事的陆元甲,渐渐陷入了梁可师的神秘语境,情不自禁问道:“可知吉凶祸福?” “吉凶常易,福祸相依,陆大人自有天相,不必过虑。”梁可师答道。 在东京遇到了元妙道长,没想到在西北又碰到同样高深莫测的梁可师,陆元甲不知道这到底算是缘分,还是一场遭遇。 梁可师策马向高坡之下缓缓而行,陆元甲和刘锜也只好随在左右。 “梁兄,既如此言之凿凿,何不将原委与我等一一道来。那日你论五行,我便料你精通阴阳之术。你我兄弟虽相识不长,但缘分匪浅,终日也不分彼此,又何必躲躲藏藏?”刘锜有些不满地说道。 梁可师勒住了缰绳,扭身又望了望北方的夜空,沉声道:“紫薇星动,属圣意难断,适才又见有流星自东向西而过,便推知月内或有朝廷重臣到来。” 陆元甲和刘锜望着满天的繁星,除了眼花缭乱,还是眼花缭乱。 “那关于陆兄一说又是如何看得的?”刘锜仍是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按陆大人生辰,主命当属北斗玉衡星之益算星君,近几日,玉衡星大亮,又适逢陆大人被急调回兰州行营,故推知陆大人必将身负重任,抑或可以说又将得以升迁。”梁可师道。 陆元甲与刘锜都听得如堕迷雾,刘锜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陆元甲解嘲道:“陆兄,管它那许多,若能再度升迁便是好事!” 梁可师忽然又有些揣度不定,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陆大人此番际遇似又与朝廷重臣来西北之事相勾连” “那自然是有勾连的了,陆大人是兰州行营的统制官,接待朝廷重臣自是离不了他了”刘琦道。 梁可师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事情应远不只如此” 见梁可师语焉不详,陆元甲心下不禁也有些惶惶然,信与不信可能也就在这一念之间,忙问道:“陆某此番可有应小心之事?” 梁可师缓缓吁出一口气,说道:“在下所学尚浅,所知也有限,也只能粗断个大概。不过,这几日天枢星亦是光亮,与玉衡彼此相望交相辉映,倒是有些说辞” 梁可师瞥了一眼陆元甲,欲言又止。 见梁可师又在咬文嚼字卖关子,刘锜就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一次讲个痛快便是,何必又吞吞吐吐?” “这天枢又主桃花,只怕是” 还不待陆元甲搭话,刘锜竟放声笑了起来,道:“梁兄,你此前所言本少帅倒是信以为真了,可这桃花一节便是玩笑了,数十万西军无一女流,你让陆大人如何犯得桃花?” 陆元甲也笑了起来,没想到梁可师犹疑半天,竟憋出个桃花劫。 见二人都是不以为然,梁可师正色道:“如若前者所料诸事为实,这天枢桃花也必起于玉衡,陆大人不可大意。” “好,好,说不过你,即便起了桃花,那也未必是坏事,本少帅求还求不来咧?”刘锜笑着说道。 见梁可师神色凛然,陆元甲也只好收住了笑,正色道:“陆某自会小心,多谢梁兄提醒。” “梁兄,可否也为本少帅卜上一卜?”刘锜道。 梁可师明显是对刘锜方才的态度不满意,不冷不热地回敬道:“不信则无,少帅又何必凑这个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揪心的皇后娘家 那摊总是在眼前时隐时现的鲜红,终于被城外万余名宋军的尸体所掩埋,臧底河城的胜利彻底治好了晋王李察哥的妄想症。 自十余年前平夏城大败于宋军之后,西夏军的士气和战力都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此番,宋军重起边衅,又在古骨龙取得首捷,对西夏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古骨龙城败绩,朝廷虽并未重责,晋王李察哥却一直是如鲠在喉。他知道,兴庆府中也有人正在看自己的笑话。 臧底河城之战赌上了晋王几乎全部的家当,尽遣东厢主力,主战和外围策应的军队总计不下十余万,铁鹞子更是悉数上阵。 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和回击嘲笑了。 一大早,四百里加急的捷报送进兴庆府的时候,西夏皇帝李乾顺正与濮王李仁忠商议着一封来自辽国的密信。 密信详尽讲述了金辽战争的近况,辽国连失辽西七州,在东京辽阳府陷落之后,上京临潢府和中京大定府也是岌岌可危。 李乾顺忧心忡忡地看着摊在桌子上的密信,对于辽国现状的担忧,既有西夏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是爱屋及乌,他不想让自己的皇后太过于揪心。 在母亲小梁太后主政时期,李乾顺便暗自与辽国相通,这既是借力强援以图巩固自己的地位,也有他对于夏宋辽三国鼎立的时局判断。西夏要想与富庶的大宋相抗衡,并且从中渔利,就必须与辽国修好。 在辽道宗耶律洪基的帮助下才得以亲政的李乾顺,自然要进一步深化与辽国的友好关系。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听从如今的濮王当时的秘书监李仁忠的建议,向辽国求亲,为自己求亲。 对于初等大宝的李乾顺的示好,辽道宗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没有应允。 等到辽道宗的孙子耶律延禧继位,李乾顺又再度提起,耶律延禧也是态度暧昧,拖拖拉拉,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一直到女真人兵起辽东,耶律延禧才意识到了西夏的重要性,这才将成安公主耶律南仙许配给了李乾顺,成为了西夏皇后。 虽然,彼此都明白这是一桩政治婚姻,但是,李乾顺却是把远道而来的辽国公主真正当成了自己的贴心人。 成安公主耶律南仙秀外慧中,贤淑知礼。婚后,与李乾顺举案齐眉,感情甚笃,并生育了皇子李仁爱。 晋王的捷报似乎并未引起李乾顺兴奋,一切似是早已了然,把奏捷的文书轻轻放在桌案上,缓声问道:“濮王,你昨夜送进宫来的札子说童贯命赶制五千马军的兵甲,何时能成可有估算?” “宋朝筹备了千余名工匠,夜以继日劳作,按此推算,应在明年春夏之交。”濮王李仁忠奏道。 “辽国形势急转直下倒是始料未及,若几年之内,辽国倾覆,宋朝可独挡一面乎?”李乾顺问道。 “为今之计,还是应尽快与宋朝罢息西北兵事,如此,宋军方可趁此时机加强北疆防线。臣以为应先请和,如不成,再以战止战不迟。” 李乾顺和濮王李仁忠所担心的都是,如果辽国倾覆,仅凭西夏一国之力是决计无法抗衡女真人的。只有促成宋金对抗相持,西夏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就如同当今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样。只不过夏宋辽,变成了夏宋金罢了。 “嘿嘿,如果劝不回去,便打将回去,可是此意?只怕是宋朝官家无此眼光。朕听说他整日都在艮岳中享乐,怕是没有心思操劳此等烦心之事。还是要安排人尽快摸清大宋官家的想法,特别是童贯c蔡京等重臣的打算,这些人亦能左右全局。”李乾顺说道。 濮王李仁忠默然点头。 李乾顺又托腮想了半晌,继续说道:“时近岁末,便让朝贺的使臣带上书信,向宋朝官家说明大夏的心志吧!请和也罢,劝和也好,宋人爱纠缠个名分说法,我们就不必太过于计较了。” “臣遵旨!”濮王李仁忠应道。 李乾顺又拿起晋王李送来的捷报,看了又看,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臧底河城一战虽胜之可喜,但是,以眼下时局看,岂又是什么幸事啊!大宋万余马步军命丧臧底河,不得其所,可惜了。” “陛下,晋王殚精竭虑将帅三军,方才有此大捷。于兵事计,陛下还是要多加褒奖为上!”濮王李仁忠奏道。 李乾顺略一思忖,连连点头称是道:“濮王所言甚是,即日派人代朕到臧底河城犒赏三军,有功将士均按律奖擢。” “父皇!” 一个虽还稍显稚嫩,但中气渐足的声音从推开的一道门缝中传来。 “爱儿,何事?” 李乾顺听到儿子李仁爱的声音,脸上瞬间便转忧为喜。 门被推开,一位健硕俊朗的翩翩少年从屋外走了进来。 “参加太子殿下!”濮王李仁忠连忙躬身施礼。 “濮王一向可好?昨日还与母后提及您,母后还要本宫向濮王问候呢。” “微臣多谢皇后千岁和太子殿下关心!”濮王李仁忠一脸笑意,躬身答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濮王李仁忠便起身告退,李仁爱将濮王李仁忠送至门外,转身又回到房中。 “爱儿,你不在书房念书,到朕这里作甚?” 李乾顺满脸慈爱地看着太子,李仁爱几乎继承了他所有的优点,无论外貌还是性格。如果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人如其名,李仁爱的性格过于仁孝宽厚,少了几分杀伐决绝之气。他能为了大夏国祚,为了帝位,将母亲梁氏一门扳倒,太子李仁爱却决计做不到。 “父皇,母后一早说起辽国,又是垂泪不止,儿臣觉得还是得想个办法宽慰一下母后才好。” 李乾顺听了,心中不觉一阵凄然。 皇后耶律南仙本就思乡之情甚重,自辽国与女真人开战以来,她对故国的思念更是与日俱增,总是向他探问辽国近况,李乾顺只能避重就轻地应付。 如果把刚刚密信上的消息告诉皇后,那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好了。 “太子有何良策啊?” 忧思过度必成疾患,李乾顺最担心的还是皇后的身体。可是,形势比人强,他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儿臣只恨自己年幼,不能披坚执锐去战蛮横的女真人!”李仁爱沉声道。 李乾顺一愣,他没想到素来心性和顺的太子竟说出如此狠辣的话,不由得心中既是宽慰,又有些惭愧。 “你小小的年纪,志向倒是不小!”李乾顺笑着说道。 “汉人霍去病十九岁便纵横祁连山南北了,儿臣恨不得赶紧长大,好为父皇母后分忧!”李仁爱拔着胸脯,语气铿锵地说道。 李乾顺听了儿子的话,不由得大笑起来。 站起了身,来到李仁爱身前,一把将他揽在了怀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太子要作使臣 景秀宫是按照辽国上京宫殿的样式建造的,起初,宫中的家具饰物也都是依契丹人的风俗喜好摆设,甚至连宫中的侍女也曾一度穿着契丹人服饰。 这是李乾顺的一番苦心,虽身处异乡,他想让皇后时时感受到故国的温暖。 太子李仁爱出生后,皇后耶律南仙便命人将宫里的陈设和侍女的服饰,尽皆恢复了党项人的样子。 李乾顺对皇后耶律南仙的行为大惑不解,皇后耶律南仙告诉他,太子是未来西夏的皇帝,他从小就应以党项人为荣为傲,这是国之大事,而思乡之情,乃是自己的私事,岂可因私废公? 景秀宫飞檐如翼,就像只振翅欲飞的大鸟,在众多宫殿中分外显眼。耶律南仙曾说,真想那飞檐能生在自己肋下,若此,便可以时常飞回故国了。 李乾顺和太子李仁爱刚刚走入宫门,就听见一阵清脆高亢的琵琶声,似马踏青石,又似剑击铁甲。 “母后又在操琴”李仁爱低声对李乾顺说。 那只琵琶是跟随耶律南仙一起从辽国来到的西夏,是她最可倾诉的伙伴。 侍女们见李乾顺和太子进来,慌忙施礼,一个侍女正要进去禀报,被李乾顺挥手制止。 父子一直站在廊下听着,待皇后一曲弹完,李乾顺才轻咳了一声。 少顷,屋门一开,皇后耶律南仙就如风摆杨柳水荡清荷一般,飘然而出,款款施礼道:“参见陛下!” 李乾顺忙伸手相扶,柔声道:“泉水穿石,玉珠走盘,皇后这琵琶弹得当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耶律南仙微微一笑,拉过李仁爱的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 “母后,适才儿臣向父皇禀事,父皇说近日会派使臣去辽国,如此,母后便不必焦心了。”李仁爱说道。 “是啊,眼看也到年底了,除了一般朝贺礼物外,朕还打算多送过去些军用辎重,以备不时之需。”李乾顺道。 这是来景秀宫路上,父子二人商议的结果。 李仁爱还毛遂自荐要做此次的使者。母亲身为一国之母,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回到辽国了,他作为儿子,可以替母亲回去省亲,以慰母亲思乡之情。 李乾顺一口回绝了李仁爱的想法。一则太子年纪尚幼,兵荒马乱的,他实在是不放心;二来他也得揣摩皇后的心思,思乡归思乡,要是让太子赴辽国涉险,皇后断然也是不会同意的。 “多谢皇上恩典!”耶律南仙躬身施礼道。 “也将近午时了,朕和太子便在景秀宫用午膳吧!” 李乾顺一手挽着皇后耶律南仙,一手拉着太子李仁爱,一家人有说有笑进了屋子。 甫一坐定,耶律南仙便问道:“陛下,不知派哪位大臣出使辽国?” “朕考虑让御史中丞薛元礼去。”李乾顺答道。 “母后”李仁爱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李乾顺,才嗫嚅道:“儿臣也想去母后的家乡看看,替母后” “爱儿,朕方才已与你说过了,莫要不懂事!”李乾顺有些愠怒地喝止道。 “皇上”耶律南仙一脸温柔地看着李仁爱,说道:“爱儿能有此心可见他已经长大了,臣妾倒是觉得可以让爱儿多些历练。” “皇后,你的意思是”对于耶律南仙的态度,李乾顺颇为错愕。 ”皇上,夏辽是姻亲,更是唇亡齿寒的近邻,爱儿作为太子,若是能去,亦可彰显我大夏视辽国为盟友之决心。” “只是,眼下这情形” “皇上,有薛大人一道去,臣妾觉得应无大碍。” 刚刚入夜的兴庆府已是灯火阑珊。 濮王府的仆人刚刚把两盏硕大的红灯挂在王府门楼的檐下,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疾,一匹青黑色的高头大马在濮王府门前戛然立定,从马上纵身跳下一个周身劲装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边沿着府门前的台阶疾走,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块乌黑的腰牌,往侍卫眼前晃了晃。一名侍卫头领见了腰牌,也不搭话,便转身在前面引路,黑衣人随在身后,急冲冲往府中走去。 濮王李仁忠刚刚在书房简单吃了点斋饭,正欲起身往后面的佛堂做晚课。 王府总管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道:“王爷,黑水堂的黑袋子到了。” “哦?快快让他进来。” 黑水堂是西夏的探事机关,主要负责收集宋辽两国的民情和军情,也负责收集一些国内政情,因成立时设在黑水镇燕军司,便称之为黑水堂。 这几年,随着西夏国内政情日趋复杂,辽宋两国的情势变化剧烈,西夏朝廷的诸多决策对各类情报越来越倚重,黑水堂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不仅和十二监军司已经平起平坐,甚至还逐渐形成了超然的势力和影响。 “参见王爷!”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黑色皮囊,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濮王李仁忠。 那黑色皮囊便是黑袋子,是黑水堂专门用作封存情报的用具。 按《黑水堂律令》,黑水堂的黑袋子唤作堂信,负责传递堂信的黑衣人又唤作黑袋使者。一经发出,除了黑袋使者和收袋人,其他无关之人若接触黑袋子,即杀无赦。 王府总管面无表情,在一旁静静地盯着黑袋使者的一举一动,他也不能替代濮王接过那只黑袋子。 濮王李仁忠接过堂信,便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翻了两页,然后认真对照了一下黑袋子上的签押,这才小心地扯去签票。而后,从案上拿出一枚小方章,在烛火上稍作熏烤之后,用力盖压在签票上。 黑袋使者接过濮王李仁忠递过来的签票,小心地放入怀中,便转身退出。 按照《黑水堂律令》,黑袋使者只送出堂信却不接收堂信。堂信一旦送到,黑袋使者便即刻执签票复命。收袋人若是要回复堂信,只能派遣自己的黑袋使者送出。每位黑袋使者只对自己的主人负责。 党项人一直在宋辽两个超级大国的夹缝中苦心经营,多难兴邦,自然也就摸索出很多实用有效的生存之道。以黑水堂的经验看,传递情报丝毫不比获取情报的难度低c风险小,很多情报都是因为没有及时安全地传递而失去了价值。 黑袋子看似平常,实则柔韧十足,水火不惧,用料做工都极是讲究。选用祁连山成年雪豹臀部的皮子,将矾石c青盐和陈年雪水按一定之比混合,皮子在混合液中反复浸泡鞣制,历时月余方成。 黑袋子也都会刻上代表主人的特殊标志,此刻,濮王手中的黑袋子上卧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骆驼。 濮王把从黑袋子里取出的几页纸,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自言自语道:“南驼啊,南驼,你可要担得起着这幅千斤重担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宝剑锋从磨砺来 在夏宣德匆匆从东京赶回的次日,朝廷的邸报也到了兰州,殿前都指挥使高俅和皇城司副使梁泰奉旨到西北劳军。 蔡京蔡大人有何口信传来,陆元甲不得而知。只是,从接到邸报的那天起,太尉童贯的脸上便很少能看见笑意。 陆元甲被从都作院紧急调回兰州,太尉童贯确实是有一项新的任务交给他。 自西北开战以来,负责刺探西夏边境情报的探事营颇不得力,得到的情报自相矛盾不说,竟还有探卒领了任务后不知去向的事情发生。 没了准确可靠的情报来源,面对战线漫长的西北前线,就如同盲人摸象一般。 太尉童贯对此十分懊恼,更是盛怒之下撤了探事营指挥杜戴岳的职务。 一团糟的探事营迫切需要个忠诚可靠的强手去好生治理一番,太尉童贯思忖再三,便又想起了陆元甲。 或许是鬼使神差,太尉童贯觉得,探事营的差事与元妙道长的所言的“遁术”倒是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或许这才是为陆元甲度身定做的差事。 虽然陆元甲在八十八师特务连搞得也是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但是比起陈疤瘌乐于鼓噪的军统奇闻轶事,还是少了许多惊心和诡诈,所以,陆元甲一直都有些艳羡陈疤瘌。 阴差阳错,没想到跨越八百年,竟然在大宋朝搞起来情报工作,陆元甲的心情可想而知。 只是,待到真正深入到探事营内部,陆元甲才发现,与其说是探事营,还不如说是个收容所。探卒基本上都是各将中因各种过失被处罚调整下来的军卒,不能再作战了,就来探事营搞起情报工作。 滥竽充数自然难有作为,长官不满意,探卒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和怨气。 “陆大人,你看看这些虾兵蟹将,在下就是三头六臂,也难为无米之炊啊!”探事营的前指挥杜戴岳一脸晦气地对陆元甲道。 杜戴岳是秦州人,年过四十,虽然面相上有着西北人的淳朴憨厚,眼神里却是难以隐藏的锋芒和机敏。 “太尉如此器重探事营,缘何搞得如此狼狈?”陆元甲也很是不解。 “唉!不瞒你陆大人,这差事注定是有过无功的,能征善战的都留在各将中立功领赏了,哪个还愿意来探事营受这份清苦?除非是那些没了出路,还想吃这口皇粮的,能干的兄弟出生入死,一来二去便也没了心气” 陆元甲最不喜欢人推诿塞责,皱了皱眉,打断了杜戴岳的话,问道:“为何会是注定有过无功?” 杜戴岳也看出了陆元甲的不悦,话语就有些踌躇,说道:“这都是末将的闲话,陆大人千万勿怪” “无妨,本将既来探事营任职,自然是要听些实话,只是勿要空发牢骚就好。”陆元甲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 “末将明白,明白这探事不比战阵,生死胜负立见,九死一生探得的信息,是非对错无法立判。事后,若是验证其实,作战取胜,功劳自然都是上阵杀敌的将士,太尉也好,将军也好,哪个还会想起探事营?如若验证其虚,那可便是就捅了马蜂窝,各个都要寻探事营的麻烦。”杜戴岳语气沉重地说道。 陆元甲对杜戴岳的这一番说辞倒是很以为然。此前,探事营抓获梁可师,方才促成古骨龙城大捷,后来梁可师又为宋军所用,现正效力于都作院。可是,这些功劳确实是没有记在探事营头上的。 这与陆元甲在里干的特务连也有几分很似,总是为别人铺路搭桥,论功行赏的时候,又总是被长官忘记。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从黄埔“十三太保”创立蓝衣社,再到力行社,如日中天的军统也是一步一步发展壮大起来的。虽然,眼下探事营已经到了快要解散的地步,可是,人头总比当初蓝衣社要多得多。 宝剑锋从磨砺来,只要做出一些改变,就一定会有成效,大宋朝缘何就不能有自己的军统呢? 陆元甲拍了拍杜戴岳的肩头,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问道:“杜兄干这一行几载了?” “唉,小人在哲宗朝从军,在西军已经二十余年了,在探事营也已经快十载了,河湟之战便跟随太尉出生如死,都怪自己不争气,辜负了太尉”杜戴岳说道,既有些傲然,也有些苍凉。 “杜兄不必挂意,太尉对探事营甚为重视,本官还指望杜兄多多支持,一道把差事办好,杜兄也必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陆元甲话说的明白,杜戴岳是老江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陆元甲是过路神仙,不可能在探事营长呆,差事如果办好了,最终受益的自然还是他杜戴岳,可若是办不好,他可能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绝非撤去指挥使差事这么简单。 “陆大人发心,夏宣德曾与末将多次提起大人的才干德行末将人一定会万死不辞,鼎力相助!” 虽被免去了官职,杜戴岳在探事营仍就有很高的威信。 整日里游走于刀剑麦芒之上的探卒,也不像正规军那般令行禁止,都有些散漫的江湖气,本来对陆元甲还是有些抵触和不屑,但见杜戴岳毕恭毕敬的,也就只好俯首听命了。 杜戴岳也丝毫不避讳,把探事营的上上下下,毫无保留地向陆元甲一一作了介绍。 在探事营的众将中,有几人给陆元甲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一个是顾大放,一个是三队队长郝兵城。 一队队长顾大放的长相和神态酷似梁可师,慢条斯理的,城府和心机都极是深邃。据杜戴岳讲,顾大放虽看着斯文,其实,刀马功夫极为纯熟,做起事来也是干净利落。 郝兵城是三队队长,二十刚出头,是“探事世家”子弟。祖上是西军探事营的奠基者和开创者。 最辉煌的经历便是当年李元昊刚刚声名鹊起之时,奉名震西北的宋军名帅曹玮的将令,深入西夏,绘得李元昊的画像。那时,李元昊还是太子,曹大帅见到郝兵城祖上带回的画像,便断言,此人日后必成大宋西北之患。随后,便几度派遣郝兵城祖上带领刺客欲除去李元昊。可惜,天佑元昊,直至曹大帅病故,也没有成事。郝兵城祖上深觉愧对曹大帅,于是,便立下家训,以后世代如有男丁,必至少有一人从军在探事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眉寿酒与金城酿 虽然探事营多数探卒的来路都不甚光鲜,但是由于长期在敌我黑白之间穿梭,也都练就了些特殊的本领。鱼龙混杂之中,能人也还是不少,除了顾大放和郝兵城之外,以陆元甲看,探事营的骨干中也还有不下十余人可堪大用。 狮子领着绵羊也能打胜仗,有了骨干就不愁带不出好兵。 探事营的诸多问题并不是出在人的能为方面,很大程度上,还是不完善的组织和制度造成的。 西军探事营的组织结构比较散乱,除了兰州中军行营的探事营之外,各路和各州也有各自所属的探事营,彼此之间无隶属关系,也无情报共享机制。 经常会出现的情况是,在热点地区,多股探事营的探卒纷至沓来,录得情报又报回各自的主将。由于情报没有统一的解读和分析,主将对于情报的判断也可能各不相同,又极易造成行动上的混乱。 兰州中军行营探事营的内部分工也没有一定之规,虽然分做四队,但四队之间却无明确的分工,经常是一窝蜂地扑来扑去。 探卒不深入一地,便很难建立持久的情报链条,走马观花式的情报搜集,自然使得情报质量大打折扣。 以陆元甲所知,的军统就有一整套严密的组织制度体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军队还要严密。 除本部机构外,军统还设有庞大的外勤机构,各省站c各区站,还有很多驻城市的办事处,这些外勤机构既是毛细血管,也是四肢触角,使得军统能把手伸到各地拿到最基础的情报,办成任何想要办的事。 最关键的是,军统上下只有一个垂直的军令系统,使得各种资源可以得到最为高效的使用。 虽然有后世的经验,但是,毕竟相隔数百年,情形也是千差万别,究竟哪些可资借鉴,陆元甲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一个特务连连长要想成为军统头子,这种跨越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 这一日,熙河路经略使刘法和少帅刘正彦到兰州中军行营向太尉童贯奏事。在湟州时,刘法父子对陆元甲照顾颇周,因此,陆元甲也必要尽地主之谊,于是便在在城中最好的酒肆定了酒席,为刘法父子接风洗尘。 自古骨龙城大捷之后,熙河路在西线又取得了几个小胜,一时,刘法在西军之中的声名更是无出其右。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平素怪话牢骚较颇的刘正彦,也像是换了一个人,阳光了许多,言语之中对明年开春的决战似也充满了信心。 战争能够改变一个人的,胜利改变了刘正彦,失败改变了刘锜。 “听说陆大人兼管了探事营,今后,情报诸事找陆大人便是了。”刘法三杯酒下肚,便捋着胡子开起了陆元甲的玩笑。 “熙帅,莫要取笑了。下官正为此事犯愁,正想向熙帅讨教一二。” “太尉可曾与陆大人交待过探事营的要害?”刘正彦问道。 “还未曾。”陆元甲答道。 “陆大人可知过几日京城里的皇城司副使要来西北?”刘正彦继续问道。 “此事倒是略知,不过” “可知皇城司的职事为何?”刘正彦接二连三地问道。 “嘿嘿元甲在东京太尉府当差的时日也不多,又是初到西北,有些事不清楚也属正常,你莫要逞能了。”刘法拦住了刘正彦的话头。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父帅,我是为陆大人高兴啊!”刘正彦笑地说道: 刘法饮下了一口杯中上好的金城酿,回味悠长地咂摸了两下嘴,缓缓说道:“陆大人觉得这金城酿与东京白矾楼的眉寿酒相比如何啊?” 陆元甲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略一思忖,答道:“眉寿绵长厚重,像是水入流沙,无孔不入,金城酿则辛辣甘冽,像像是利刃入喉。” 刘法不住地点头,连声道:“说得透彻,说得透彻” 又饮下一口金城酿,这次却是皱起了眉头,就如同真有利刃入喉一般。 刘法隐忍了片刻,方才说道:“说起这本朝探事一节,便要先从太祖说起。太祖开国之初,为潜察远近隐秘之事,便独立于禁军设立了武德司,武德司精选干才充为武德卒,大批武德卒散布朝野内外,刺探各种情报。一时间,远至边塞,近在台阁,太祖诸事尽知。太宗朝,武德司更名为皇城司。本朝皇城司虽不及太祖c太宗两朝繁盛,但于朝廷内外探事之权仍是举足轻重。” 听着刘法说起了皇城司,与杜青云在东京的种种往来遭遇便又呈现在陆元甲眼前。 “当然,皇城司探事之权多为朝堂要事和百官行止,还有便是国家之间的邦交,对边疆军情涉猎并不多。但是,国家之间邦交往往会涉及军事,所以,也不免牵涉其中,与西夏和辽国也多会出现此类事端。”刘法继续说道。 “这次皇城司的副使来西北,恐怕便如父帅所言,是与西夏情势有关。”刘正彦插话道。 刘法点点头,接着说道“两国争锋又岂止仅仅是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西夏自李元昊后,便设立了黑水堂,专司探事刺杀等隐秘之事。黑水堂组织严密,遍布各处,向来为人所忌惮。本帅都难保西军大营中没有黑水堂的卧底,更不消说京师等内地繁华城镇了。” 陆元甲是第一次听说西夏的黑水堂,与后世一样,原来各国都有各自的情报机构,有军统,日本鬼子的叫特高课。 “以熙帅看,黑水堂与我朝皇城司哪个更胜一筹?”陆元甲问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帅还真是难分其高下。不过在西北,黑水堂倒是无处不在,此或许也是太尉欲做大西军探事营的苦心所在。”刘法说道。 “熙河路可有自己的探事营?”陆元甲明知故问。 刘法看了一眼陆元甲,微微一笑,说道:“陆大人有何想法明言便是。” 陆元甲尴尬一笑,略作思忖,说道:“下官也只是胡思乱想,不当之处还请熙帅莫怪。下官这几日略作些了解,西军中军c各路c各州虽都设有探事营,但是由于各成一体,力量分散,又无有司居中协调,行事能力大打折扣。窃以为,若是能整合各州路探事营人马,具为一体,统一调用,典章制度自上而下一以贯之,或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刘法盯视着陆元甲,半晌也没说话。 “元甲,我觉得你的想法甚好。只是探事营积弊已久,父帅亦曾动过些心思,但终是未见大的起色。你若想大动干戈,少不得各州路的鼎力支撑,太尉之决心亦是要紧。”刘正彦见刘法不语,便抢先开口说道。 刘法沉吟半晌,缓声问道:“你可曾与太尉说过你的想法?”。 “下官也不知想法是否周全可行,所以”陆元甲嗫嚅道。 “以本帅之见,宋夏辽三国百余年来战中有和,和中有战,也已形成互为你我的局面,便如这棋局,已过了大开大合的中盘阶段,进入官子便要细算考量了。情报探事一节,则至为关键。西军探事营原本还算精锐,只是近些年荒废了,反而让黑水堂纵横西北。太尉如有重开西军探事营新局之念,那也算是西军之幸!” “父帅,道理自然是对的,眼下要紧的是元甲的主意是否可行”刘正彦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本帅觉得可以一试,只是先不必全面铺开,可择取部分州路先行试点。”刘法捻着胡须,一副老谋深算的口气。 “只是如果西军大张旗鼓搞探事营,会不会与皇城司有所相干?”陆元甲有些不安地问道,毕竟皇城司的势力和手段他都是领教过的。 “这眉寿与金城酿口味迥异,酒客自然是要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了。” 陆元甲与刘正彦相视一笑,这才明白之前刘法让他们品评眉寿与金城酿酒的用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探事营整编策 陆元甲闭门三日,费尽心思,终于完成了一份《探事营整编策》。 太尉童贯也没想到短短数日内,陆元甲便能拿出如此详尽的策论,条条举措尽皆直击要害。果然不出所料,陆元甲还真就是探事营最合适的人选。 整葺旧制必须因势利导,断不可以逆势强为,此为大宋开国百余载的深刻教训。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虽不乏政绩,但却酿成新旧两党长期争端,时至今日仍遗祸朝堂,这其中的孰轻孰重是非曲直只有留待后人去评说了。 此次西征以来,太尉童贯对西军探事的不堪一直甚为忧虑,不做变革怕是难以为继。当年,他也曾任过皇城司主官,深谙探事个中秘奥,其道门之深,权柄之重,绝非门外人所能臆度。 探事营之事虽算不得浩大,但值此西北战事之际,难免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稳妥起见,太尉童贯思虑再三,以兰州中军行营的名义,将陆元甲的《探事整编策》先发往熙河路和秦凤路经略使司衙门征询意见。 适逢其时,知渭州种师道正在兰州办理军务,太尉童贯便让陆元甲将《探事整编策》也送给了种师道一份一并征询意见。 自臧底河一战之后,种师道对陆元甲更是刮目相看,自然也就格外用心,不仅详细看了《探事整编策》,还和陆元甲讨论了半日。随后,才给太尉童贯写了意见,并表态愿将属下探事营人马交予兰州中军探事营调配节制。 熙帅刘法的回函也在几日后送到,意见与种师道相近。只是建议熙河路暂先保留部分探事营人马,待兰州中军探事营整编完毕后再陆续交接,以免整编过程中出现纰漏,贻误重要军情 秦帅刘仲武的回函稍显暧昧,对《探事整编策》未作评价,仅是表达了秦凤路谨遵太尉将令云云。 刘仲武的态度也完全在太尉童贯的意料之中。此时,秦帅刘仲武怕是无暇顾及此事,他得一门心思应付即将到来的朝廷钦差,作为臧底河之战的主将,臧底河城败绩才是他眼下最为操心的事情。 酝酿了半月之后,陕西c河东c河西经略使司衙门向所辖各路c州发布了公文,探事营整编一事终于是尘埃落定。 西军探事营更名为机宜房,升格为与西军诸将同级,陆元甲暂兼领机宜房都统制。 原熙河路探事营人马划入机宜房,署名为湟州机宜营,驻熙河路湟州,杜戴岳出任营指挥,负责西线的敌情探事。湟州机宜营算是陆元甲模仿军统建立的第一个地方办事机构。 除熙河路之外,其它各州路的探事营人马暂未纳入到机宜房,但是,严令各路州必须将探事所得信息报主将的同时,要一并报至机宜房。 机宜房的内部机构也做了比较大的调整,原来的四队重新整编为三营。一营负责中军行营戍卫和防范西夏的渗透探事;二营负责西夏国内要情及兰州至镇戎军一线的敌情探事;三营负责汇总分析共享各州路的情报。 对于机宜房机构的调整,太尉童贯极为重视,为充实壮大机宜房的力量和影响,将随身侍卫亲兵并入了机宜房,组建了为一营,并委派夏宣德充任机宜房副都统制,并兼一营指挥。二营和三营的职事,一番甄选之后,太尉童贯同意了陆元甲的人选推荐,顾大放充任了二营营指挥,郝兵城充任三营营指挥。 由于机宜房的规格提升,杜戴岳虽然去了湟州,但却是官复原职,而顾大放与郝兵城则是升了官衔。 至此,机宜房便有了一营c二营c三营和湟州机宜营总计四营人马,陆元甲在大宋朝的军统之梦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当然,以上诸事尚需朝廷核准。 原西军探事营的核心骨干各得其所,大家自然都是高兴,对陆元甲也更是敬服有加,自此便一心归附不渝。 另一个外来人夏宣德在收到任命之后,也兴冲冲来到机宜房新搬入的衙门,在第一时间向都统制陆元甲报到。 “陆大人,我老夏虽然来到机宜房,但干的还是老本行,就是给太尉放哨站岗。机宜房其它诸事,在下也是门外汉,帮不上忙,陆大人自行决断便是,可莫把我这个副将当成了累赘。”夏宣德推心置腹地说道。 陆元甲见夏宣德说得坦诚,就笑道:“夏兄可曾细阅过公文?” “看过了,诸般职事殊为不易,在下也为陆大人担心啊!”夏宣德说道 “莫要净说些风凉话了,别的暂先不讲,你兼管的一营有防范西夏渗透探事一节,可有些头绪么?”陆元甲问道。 机宜房一营的职责很像军统的内卫和反间谍部门,对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确保自身的情报安全与获取敌人的情报一样重要。 那日,与刘法的谈话对陆元甲触动很大,西夏的黑水堂既然无孔不入,那西军自然不能任其横行,必须予以钳制。在向太尉童贯陈明厉害后,太尉童贯也很是认同和支持。 夏宣德身份特殊,在西军内人脉眼线多,自然就成了一营最适合的人选。 陆元甲不相信老江湖夏宣德不明白公文里的意思。 果然,听了陆元甲的问话,夏宣德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以前干侍卫也好,冲锋陷阵也好,明刀明枪,生死都是痛快。此番,却是要做些阴里暗里的勾当” “明抢易躲,暗箭难防,千万不要小觑了这暗箭,有时可抵百万雄师。听种帅讲,当年,种帅祖父种世衡便是以一和尚为饵,故意暗藏密信潜入西夏,被党项人捉住后,又逢场作戏,让党项人搜出了密信。党项人如获至宝,孰不知正中了反间之计。元昊一怒之下,便以通敌罪斩了当时最令西军头疼一名党项悍将,也就是那封子虚乌有的密信收信人”陆元甲说道。 “那岂不是与三国里的蒋干盗书如出一辙?”夏宣德瞪大了眼睛问道。 “蒋干盗书是书上的故事,而老种帅巧施反间计却是确有其事,难道党项人就不会以牙还牙么?”陆元甲说道。 夏宣德缩了缩脖子,唏嘘半晌,才道:“陆大人说得倒是吓人得紧,这道理在下也是懂得的,只是这数百里的战线,二十万大军,仅在兰州中军进进出出的就有不下万人,老虎吃天,无处下爪啊” “以你夏宣德在西军里的人脉眼线,还有能瞒过你的事情么?”陆元甲笑着揶揄道。 “唉!想必太尉也是相中了在下的这点伎俩”夏宣德有些惆怅地说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开张就抓到了探子 自从西征以来,陆元甲每日仍坚持练早功,风雨无阻。 领了机宜房的差事之后,便搬离了太尉行辕,住进了机宜房的营房。不必经常陪着太尉童贯练拳,陆元甲倒也觉得有几分轻松。 意想不到的是,在机宜房居然碰到了另外的知音,顾大放原来也是个懂拳爱拳之人,每天早上也都要练上几趟长拳。 顾大放见了陆元甲的太极拳也觉得新鲜,便缠着陆元甲要拜师学艺。夏宣德本就是爱凑热闹之人,见陆元甲和顾大放一起练得热火朝天,就有些按耐不住,也经常从行辕跑过来和他们一起比划比划。 这日清早,三人正在机宜房的院中练得热闹,就见二营的队长王奎急冲冲进了院子。见三位大人练得投入,不敢上前打扰,就立在一边抓耳挠腮。 陆元甲耳清目明,早已觉察到有人进了院子,见是王奎,料想可能是找顾大放的,便用手掌轻轻拍了一下练得入定般的顾大放。 顾大放收住拳势,来到场边,和王奎嘀咕了两句之后,便朝陆元甲挥了挥手,急急而去。 陆元甲和夏宣德又练了一会儿,便也收住了拳脚。 “陆大人,以前总看你练,轻描淡写的,就也没上心,如今深入下去,还真是举重若轻,看似风轻云淡实则雷霆万钧!”夏宣德一边用帕子拭着汗,一边说道。 二人说笑着进了屋子。 正说话间,只见顾大放脚步匆匆进了房间,一挥屏退了左右的侍从,低声道:“陆大人,二营的弟兄昨夜抓了一个探子,末将刚才略作审问,牙口很紧,只说要见太尉。” 一个探子要见太尉,这种情况倒是蹊跷。 “人在何处?”陆元甲问道。 “末将已将他带过来,就在院外。” “带他进来。”陆元甲道。 夏宣德并未留意陆元甲和顾大放的对话,换着汗湿的衣服,喝了两口水,便道了告辞,往屋外走去。 刚到门口,顾大放和几个房卒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也刚好进来。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夏宣德与那个被绑之人正好走了个照面。 夏宣德一愣,口中不禁发出了“咦”的一声。 那人也不易察觉地迟疑了一下,连忙低下了头,随着押着他的房卒进了屋。 与那人擦肩而过时,夏宣德略有些踌躇,旋即,便又加快脚步。 陆元甲把刚才的一幕一丝不落地都看在了眼里。 “你从西夏来此作甚?”陆元甲沉声问道。 “无须多言,我要面见太尉。”那人声调虽不高,但却不卑不亢中气十足。 “你姓甚名谁?”陆元甲继续问道。 “无须多言,我要面见太尉。”那人仍是那句话。 陆元甲微微一笑,转脸对顾大放道:“将人押下去吧!” 顾大放有些不解,这才刚问两句便不问了,不知道陆元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陆元甲面沉似水,顾大放也不敢耽搁,只好命人将人押了下去。 “陆大人”待四下无人,顾大放刚欲张口细道,就见陆元甲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必再提,传令王奎等二营众兄弟要严格保密,私言乱议者军法从事!你也先下去忙别的吧!” 顾大放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回转过来,这一次却是气定神闲,没了刚刚困惑与不解。 “果不出陆大人所料,胜捷军的人拿着太尉的令牌要将那探子带走。”顾大放低眉顺眼地说道。 陆元甲看了一眼顾大放,面无表情地问道:“如何说不出本官所料啊?” 顾大放却是笑着颔首不语。 陆元甲知道以顾大放的精明强干,适才的一幕怕是也看在了眼里。虽然当时还没转过弯来,此时,想必早已了然于胸了。 明白人话点到为止,说透了便显得无趣了。 稍作沉吟,陆元甲缓声道:“既然有太尉的令牌便将人交予胜捷军吧。” 顾大放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抓住几个俘虏在军中也是寻常之事,胜捷军将人提走之后,热闹劲儿便过了,机宜房也就没人再关心此事。 当晚,关押俘虏的牢房突然起了一把大火。胜捷军封锁了火场,外人一概不让入内。陆元甲赶到现场时,只见从里面抬出了数具几近烧焦的尸体,早已都是面目全非。 隔日,胜捷军派人来到机宜房,告知说,那日提走的俘虏也已在大火中丧生。 听了顾大放的禀报,陆元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陆大人,二营的兄弟昨夜曾见胜捷军一队数十人的马军在大火之前出了城”顾大放语焉不详地低声说道。 “二营的弟兄勤勉有加,但还是多做些份内之事为好,不可枉费了精力。”陆元甲同样语焉不详地答道。 “属下明白。”顾大放心领神会地应道。 陆元甲望着顾大放的背影,心中暗道,以前都说探事营办事不力,如今,这不是也灵通得紧么? 只是,在机宜房这般的特务机构里,过于精明能干而且勤快的下属虽然办起差事来顺手,但是也可能会招惹麻烦。 俘虏要见太尉童贯,本来以正常的程序,应该是陆元甲去禀报。但是,发现夏宣德似乎与俘虏相识之后,陆元甲就决定先等等看。如果俘虏果然与太尉童贯有所交集,他相信夏宣德一定会告诉太尉童贯,太尉童贯也必有所反应。 胜捷军出手要走俘虏是在意料之中,只是牢房突兀失火,让陆元甲有些揣测不透。 听顾大放说起曾有胜捷军人马出城,陆元甲才算有些明白。 夏宣德从东京给陆元甲带回了两封信,一封是义父陆鼎章的,一封是陆彩衣的。陆鼎章在信中多是关怀勉励之词,盼望他能早日奏凯还朝。 自从上次从夏宣德那里听说陆彩衣将要出嫁之事,陆元甲的心里时常就会泛起一丝不安的躁动,千里茫茫,音信无凭,在东京汴梁的短暂过往就如同一场梦魇,留下的怕只有回忆了。 不安并没有随着时间转淡,拿起陆彩衣的来信的一刻,陆元甲突然有种空荡荡的失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东京来客 见字如面,熟悉依旧。在信中,陆彩衣把陆元甲托付她办的事情作了简单的交代,还隐晦说起北去之人已然有了讯息,一切都还安好,陆元甲知道她说的是王希孟。关于出嫁之事,信中只字未提。 面对如此平淡似水的一封信,陆元甲不知道应该释然还是挂怀。 这一日,陆元甲正在营中处理公务,有人进来禀报说有东京来人求见。陆元甲大喜,连忙起身出门相迎。 只见一对少男少女正立在门前,后面有一副车驾,还有几匹高头大马,几个精壮的汉子立在马前。 “陆大哥!”少年喊了一声,便扑了过来。 “十六兄弟!一路辛苦了!”陆元甲一把搂住那少年,热情地说。 这少男少女正是陆元甲委托陆彩衣安排送到西北军中的陈家兄妹。 陈燕云也跑了过来,嘴巴一扁,眼泪汪汪地叫了声:“陆大哥” 几匹马前的汉子也朝陆元甲躬身施礼,看装束打扮,陆元甲知道都是漕帮的兄弟。 一行人进了机宜房后院,陆元甲让人领着漕帮的兄弟先下去洗漱用饭,自己则领着陈家兄妹来到自己的房中。 “陆大哥,听彩衣姐姐说你立了大功又升了官职,现在手下有多少兵马?”陈十六一边艳羡地抚摸着陆元甲挂在屋中的一副盔甲,一边问道。 “是啊,是啊,能不能让我哥哥也当个小头目啊?”陈燕云还是一副精灵古怪的语气。 一年不见,陈家兄妹都长高了不少,陈十六已经过了陆元甲的肩膀,陈燕云也眼瞅着成了一个大姑娘。 陆元甲很喜欢也很享受陈氏兄妹无拘无束的孩子气,就像自己的亲兄妹一般。 “那要看陈十六是不是有真本领喽”陆元甲笑着说道。 “哎呀,不就是搞些鞭炮么,你是见过我们兄妹的手段的”陈十六满不在乎地说道。 听了陈十六的话,陆元甲心中陡然生出些担心,怕陆彩衣没有向陈家兄妹说清楚,请他们过来可不是搞节日庆典的,而是要做杀人的火器。 陆元甲曾向刘锜打听过,西军很早就有火器使用,但是,一来不宜保管,用起来也麻烦费事;二来效果也不甚佳,一来二去的,就不如神臂弓和床子弩这些驾轻就熟的冷兵器更受重视。军器监也慢慢没了改进的兴致,西军各处作院擅长火器的师傅也是凤毛麟角,流失得厉害。 这才使陆元甲萌生了把陈家兄妹召到西北来的想法。 见陆元甲神色有异,陈燕云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陆大哥,不管用它做什么,听响声也好,炸骆驼也好,炸契丹人也好,炸党项人也好,对我们兄妹来讲那都是鞭炮”陈燕云说得波澜不惊头头是道。 “陆大哥,你放心,十六没有别的本事,摆弄火药却是熟络得紧。在东京除去我师傅方掌柜,恐怕没人能比得过我,即便那些朝廷作院火器营的师傅,也不在话下”陈十六自豪地说道。 提及方掌柜,陆元甲就想起了他那张始终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猛然一动。 “十六,你可知方掌柜是如何精于此道的么?”陆元甲问道。 “嗯师傅只是说是家传。” “不知方掌柜是哪里的人士?” “好像是在江南两浙路的睦州” 见陆元甲很是关心方掌柜,陈燕云便凑过来说道:“自从陆大哥去了烟火铺之后,方掌柜便越发关心我们兄妹了,来西北之前,方掌柜还正张罗着再开一间门面,说我们兄妹大了,应该自己出去打拼了” “是打算让你们离开现在的铺子么?”陆元甲问道。 “是啊,说让我们自己做掌柜的呢!” “你们此番离开店里是如何与方掌柜交代的?”陆元甲问道。 “就是按彩衣姐姐叮嘱说的,说是找到家人了没说来西北,陆大哥对方掌柜不放心么?”陈燕云说道。 “那就好,我只是不想让方掌柜担心罢了。东京近来一切都可好?”见陈燕云有了疑心,陆元甲忙岔开了话题。 “都好,太平盛世嘛,不过听说契丹人的日子有些不好过,他们难过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陈咧咧地说。 陈燕云推了一把哥哥,埋怨道:“这些事陆大哥不比你还清楚,用你在这里唠噪” 陈十六不满地问妹妹道:“那你又知晓些什么陆大哥不知之事么?” “陆大哥怕是问的是彩衣姐姐呢”陈燕云眼波流转地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陆元甲故作生气状,高高扬起了手掌。 陈燕云惊叫着,躲到了陈十六的身后,三人都是一阵大笑。 歇息了两日,陆元甲送走了一路护送陈家兄妹的漕帮兄弟,又采买了些上好的羊肉和金城酿一并带回东京,权当是给家里办了年货。 接着,陆元甲便又带着陈家兄妹去了都作院,把二人交代给了梁可师。 此前,陆元甲已经安排梁可师把西军各作院的火器师傅尽皆集中在了都作院,并且采办了不少硝石c硫磺等火药原料囤积在附近山中。 因不想过于声张,一切运作都在秘密进行之中,好在中军行营为都作院拨付了不少银两,梁可师又善于筹算,一切都还周转得开。 陆元甲按照后世的火器概念,大致给陈十六描述了三种火器样式,一种是后世的手榴弹,一种是后世的地雷,一种是后世小山炮。 对于前两者,陈家兄妹觉得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至于小山炮,陆元甲设想得比较简单,他告诉陈十六,就是做成一个巨型二踢脚,能够发射出去,让炸药在比较远的地方爆炸。彼时,宋军也有类似的用法,不过炸药是要用巨大的抛石机抛向敌阵,受限颇多,特别像西北这样的多山地区,几乎就是无所作为。 陆元甲本想尝试着搞一种简易火枪,但思忖再三,还是暂时放弃了。陈家兄妹只是善用火药,对机具机关之类的却是一窍不通,而且,即便能做出来,以当世的生产能力,如何装备部队也是个大问题。 单兵使用的火枪如果不能大规模装备部队便无法发挥作用,零零星星的几杆枪,搞搞刺杀还可以,在大兵团作战的战场上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这也是缘何倾举国之力,要完完整整地装备德械师的原因,八十七师装备得最多的就是毛瑟步枪,人手一支。 而手榴弹或是地雷则不然,即便只有一小撮人使用,也能对敌人产生足够大的威胁。陆元甲的特务连就没少使用过地雷,淞沪会战中也曾把小鬼子炸得人仰马翻。 当然,仅仅会摆弄火药也是搞不出手榴弹或者地雷的,总不能真的像做鞭炮一样在火药的外面裹上一层纸皮,后世弹药的杀伤也多是来自于炸裂后的弹片。 又从都作院中选了几位擅长材料手艺的匠人,协助陈家兄妹把那些要人命的火药包裹起来,做成真正接近于后世意义上的弹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功败垂成又一遭 臧底河城大败之后,秦帅刘仲武虽然依旧如平素一般一丝不苟地处理着各项军务,但内心却是颇为煎熬。 十余年前,吐蕃与党项人合击宣威城,刘仲武作为时任熙c秦两路都统制高永年的副将,奉命随高永年一道率军弛援。 战场情势错综复杂,主将高永年不听刘仲武规劝,轻敌冒进,以致全军尽没,高永年阵亡。分兵在外的刘仲武因救援不力,被朝廷大加责斥,刘仲武也并未推诿,主动上了本章,自请处分。 初时,京中传来的消息是,拟将刘仲武削职发配岭南。而恰在此时,刘仲武在与西夏的交战中身负重伤。 不久,朝廷敕命传到西军,虽言语间对刘仲武仍有申斥,但念其谏言高永年于前,又戴罪立功于后,并未追究其责,而是改任了西宁都护。 表面上看,自然是朝廷体恤边将,官家皇恩浩荡,但是,刘仲武自己却深知其中的利害。 宣威之役两年前,端王即位不久,便遣一位端王府旧宠来到西军刘仲武军中历练,而正是这位旧宠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仲武心中一直十分感念这段机缘,正是得益于贵人相助,刘仲武才得以否极泰来,并深得官家眷顾。时至今日,刘家九子具已为官,长子刘锡还被封了候。 这位贵人便是今日已官至殿前都指挥使的高俅。 高俅前前后后在西军呆了快四年,前面两年都在刘仲武军中担任副将。刘仲武尽心照顾,多方帮衬,高俅不仅日子过得舒坦,还立下了些许战功。高俅很重情义,暗中帮助刘仲武度过了宣威之败的难关,其后不久,高俅便奉诏命回京任了客省使。 过了几年,高俅又回到西军充任监军。彼时,太尉童贯统领西军降服了羌族,收复积石军,身为监军的高俅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等高俅再回到东京,凭边疆军事之功,加之官家宠信,从此平步青云,直至担任大宋武官中最为耀眼的禁军殿前都指挥使。 自古祸福相依,日子久了,刘仲武渐渐感觉到了某种危机,夹在童贯和高俅两位官家宠臣兼军中寡头之间,刘仲武时时都觉得如履薄冰,如芒在背。 患难之交的高俅虽然也是位高权重,但毕竟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太尉童贯才是。 此次臧底河城之败,太尉童贯一直是态度暧昧。当然,在对外一面,彼此的利益还是一致的,那就是要尽力扬功诿过。可是,在西军内部,刘仲武明显感到太尉童贯也在借机打压自己,刘法和种师道的地位日渐盛隆。 收到高俅奉旨劳军的邸报后,刘仲武心中也是喜忧参半。虽然尚不知朝廷的用意,但臧底河城如此大败,秦凤路十三将万余将士尽没,恐怕没有一个说法是交代不过去的。 宣威之败的主将是高永年,而臧底河城的主将却是他刘仲武,无人可推,无责可诿。 前几日,探事营整编一事也搞得刘仲武心惊肉跳了一阵。表面上看是要整饬探事营,暗地里却是要收拢各州路的眼线。 早年,刘仲武也曾在皇城司做过小吏,深知探事权的要害。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在朝廷钦差来意不明之前,暂先按兵不动,这才给太尉童贯回了一个语焉不详的意见。 眼下,秦凤路探事营侦骑正不停地往返于东京至西北的驿道,按最新传回来的快报,三日后,钦差的车马便要到达镇戎军城了。 当然,钦差的行踪也是要第一时间报往兰州中军的。 窗外雪花飞舞,屋中炭火盆中的火焰炽烈。 刘仲武坐在火盆旁,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裘袍,怔怔地看着从火盆中不时窜起的火星,思绪也是跃动不停。 “父帅”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哦?你回来了?” “回来了。” 长子刘锡带着一身的寒气,在刘法对面的坐下。 “还顺利?”刘法仍是看着火盆里的火,问道。 “还算顺利,东西都收下了,没见到太尉,只是让我带回一封书信给父帅。” 刘锡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了刘仲武。 刘仲武搓了搓还是有些冰冷的手掌,接过书信,抽出信纸,看了起来。 刘锡盯着父亲的脸色,手却不小心被窜起的火苗燎了一下,疼得一呲牙,但还是忍住没出声。 刘仲武的脸色仍然是阴晴不定。太尉童贯在信中言语客气,委托刘仲武代表自己到镇戎军迎接钦差车马,他自己则在兰州中军候驾。只是在信的最后有一句话,让刘仲武玩味良久。 “此西征垂成之际,我等当同心相守,以西军之荣辱为计,以慰将士,以报朝廷。” 这次派刘锡去兰州,是给太尉童贯送去了十颗上好的百年人参,还有数件羊脂白玉雕琢的玉器,这是他经营秦凤路等地多年积攒下的一笔价值不菲的积蓄。 在高俅到西军之前,刘仲武必须想方设法拉近和太尉童贯的关系。 刘仲武把信递给了刘锡,站起身,在屋中踱起步来。或许是受到太尉童贯那句话的影响,刘仲武觉得自己方才冰冷的四肢,也渐渐有了升腾而起的热气。 “太尉这句话的意思是” 刘锡也看到了太尉童贯的那句话,低声诵念了一遍。 “和为贵!”刘仲武似是突然大彻大悟一般,脱口而出。 他疾步走回到书案上,提笔在手,刷刷点点写就了一封书信。 “锡儿,你还得辛苦一趟,务必将此信亲手交予太尉!” 刘仲武郑重地把信封好,递到刘锡手中。 刘锡收下信,正欲起身,忽又似想起了什么。 “父帅,在兰州中军之时,孩儿听闻一件事,事后觉得有些蹊跷” “何事啊?” “兰州中军一向是戒备森严,那日却失了火,火起在牢营,烧死了几名俘虏。据说,其中还有一名机宜房新近抓获的西夏探子,那人曾口口声声要见太尉。”刘锡目光炯炯地说道。 “哦?”刘仲武心中立时也是好奇心大盛。 “可查出纵火之人?”刘仲武问道。 “似是没查出来”刘锡答道。 “你此去顺便再扫听一番,切记,不要招人怀疑。” “孩儿明白!” 见刘锡出了屋门,刘仲武又思忖了半晌,一个抓获的探子要见太尉童贯,这委实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太尉在西夏还布有眼线不成? 联想到机宜房大张旗鼓的整编,刘仲武觉得刚刚有些清明的脑子又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