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座孤儿院》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一章 奇怪的免费境外游 这一切最初是怎么发生的?回想起来,程自远始终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作为才毕业三年的琴城一中语文老师,他爱好旅游探奇,每年寒暑假都要背上旅行包,出门游历。 跋山涉水神游故国于他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享受,指不定哪天也受到感悟,写出几笔《望庐山瀑布》、《赤壁赋》那样的妙文,即使写不出,在学校当谈资,博得同事、学生的羡慕也不错。 只可惜中学老师收入不高,没法像大才子李白、官员苏东坡那样遨游天下,所以他一向只能在县城周边短途游。 甘心吗?当然不甘心!不甘心吗?口袋不答应! 自打交上女友杨晖,不甘心的分量加重了。这个县文化局的会计和他一样口袋空瘪,却一心向往境外游,每回程自远跟她商量是去水南乡逛农家乐,还是去五福山玩漂流,或者去邻县车毂岭水库划船时,她都要抱怨: “去乡下啊?乡下多脏,多不方便,一点意思都没有!人家想港澳游嘛,单位同事一大半都港澳游了,带回的首饰、箱包、手机、香水又便宜又好,谈起那里好吃好玩的事情,我一点都插不上嘴,整个人傻乎乎的,唉……” 程自远辩解:“港澳游路远啊,往城市里钻,无非挤人堆、闻尾气、买东西,还要被当地人嘲笑,游起来很累,很疲劳,不如乡村游轻松自在!” 杨晖撇嘴:“你这是狐狸的狡辩,典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人穷不要紧,穷而死要面子,还对富裕的地方说三道四,就是心理变态!我讨厌!” 程自远立刻嬉皮笑脸哄劝:“今年先将就下,明年,明年暑假等我带的班毕业,拿到升学奖金,一定带你港澳游,到时候你爱买什么买什么,我只管付账,绝无怨言。” 可是到了第二年,学校压缩开支,奖金没有发下来,港澳游还是难成行,程自远只得又哄女友:寒假吧,寒假升学奖、年终奖肯定一起发,说不定能来个欧洲游。 到了寒假,欧洲游也泡了汤,因为程自远除了升学奖没拿到,年终奖也只得了一半(另一半年后发),外带春节被安排值班,时间不够用,仍只能在周边四五十公里范围内兜圈。 程自远不忘嬉皮笑脸许诺:“暑假,暑假肯定……” 杨晖撇嘴讥笑:“肯定发下升学奖,肯定港澳游,说不定欧洲游,是不是?” 程自远尴尬讷讷:“那……应该是……” “好,你给我保证!”杨晖气鼓鼓说。 程自远点头:“我保证!” “光口头保证啊?你口头已经哄我三遍了!”杨晖伸出三个指头,好像晃动三把叉子,要把他的口头许诺叉回他嘴里,让他尝尝食言的滋味。 程自远登时满嘴苦涩,拿出纸和笔的刹那,杨晖的神情似乎和缓了些,在他问是写保证港澳游还是欧洲游时,大方地挥挥手,道:“境外游就行了,哎,只求走远点,到境外去,也好让我在同事面前有话讲,好不好啊?” 程自远于是埋头,写上“今年暑假保证带杨晖境外游”的字样。 眨眼五个多月过去,程自远拿到拖了一年的升学奖,不料父亲干农活跌了一跤,从凤山乡老家拉到县城住院,人治好了,做儿子的奖金也耗光了。 暑假来临,他依旧口袋空瘪。 杨晖拿着那纸保证找他,他腾地脸红,气喘,不待她开口,就说:“我想办法,我想办法还不行嘛。” 骑上电动车,顶着初夏的太阳,满城找旅行社。欧洲双人游抵得上他大半年的收入,根本没指望;港澳双人游也差不多要花去他一个月工资,勉强可以对付,可等到要签合同,他迟疑了——杨晖购物的钱怎么办?那恐怕是无底洞,而更主要的,是他对游览大都市没兴趣,去那里工作还差不多,去做客花钱,他不甘心,也很憋屈。 就这么犹犹豫豫,走了七八家旅游门店,对比来对比去,越来越拿不定主意。到后来白花花的阳光烤得他浑身冒汗,脑袋昏胀,眼睛都有点发花。 看到那块小招牌的一刻,程自远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忽略过去,又似乎被什么扯了下,再扫回来,骤然亮了——“免费境外游”!小招牌上赫然五个字让程自远心头怦怦作响。他一个字一个字看,来回看了三遍,没错,是“免费境外游”。 可一转念,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肯定是那种屡被曝光的宰客游,低价乃至免费吸引你去,到路上变着法子加钱、强迫购物,不答应就骂人、甩客,黑着呢,千万不能上当!程自远暗自告诫自己,正要转身离开,店里晃出一个人影,冲他招手喊: “喂,这位先生,请留步!” 是个身穿布袍,头扎布巾的中年男子。看见这装束,程自远一愣,以为是戏里走出的人物。对方嘿嘿笑,很和气地看他,目光却是锐利闪烁,仿佛直穿他的内心,把他的所思所想一览无遗: “放心,我们不加钱、不强购,更不会骂人甩客,百分之百免费!” 顿一顿,伸出指甲尖长的细瘦手指,指点招牌,说:“当然,免费是有条件的,看看这个说明。” 程自远这才发现那五个大字的右侧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凑近,是“中小学教师、幼儿园保育员暑期专享”。 程自远大惑不解,问:“专门对教师、保育员免费?” 中年男子笑眯眯打量程自远,说:“我在店里猛然闻到一股书卷气息,抬头,原来来了个俊朗书生,——敢问阁下是教师吗?” 这话说得怪怪的,目光更伴随问话,在他心头翻搅,似乎要把他那点想沾便宜又谨小慎微疑神疑鬼的心思搅个遍,晾出来,尽情地讥嘲一番——看看吧,这个文质彬彬的家伙,想好玩又出不起价,梦想凭穷酸老师的身份享受免费出境游,古云不吃嗟来之食,看他是不是好意思! 这一想,程自远哐地脸红了,目光闪烁,不敢正视对方。对方偏偏带着笑容凑近他,凝视他,一再地问:“你是教师吗?你是教师吗?……” 程自远想说是,当然是,教师证都随身带来了,一转念,杨晖不是,怎么办? 小声问:“如果不是呢?” 对方短暂愣了下,收回身子,眼睛斜斜地打量程自远,话音淡然而疑惑:“幼儿园的保育员也行,不过你这……” “对,我不是保育员,我是说既不是教师也不是保育员,得多少钱?是否有优惠?” 对方眼睛看别处,表情冷冷的,道:“那,呵呵,原则上不接待,多少钱都不行!” 程自远呆住,脑子一下转不过弯,天底下竟有这种旅游景点?妈也,这是什么奇葩地方? 他禁不住好奇,问:“为什么?难道连钱都不想赚么?那你开这个门店做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章 遗世独立的国度 听到程自远的质疑,中年男人面露不快,指点店里高挂的价目表,大声说:“港澳游、新马泰游、欧洲游、澳洲游,赚钱的项目我这里有的是,你花得起钱尽可挑,我不问你是谁。” 程自远咽咽口水,看看竖在店门口的“免费境外游”招牌,看看转身进店的中年男子,问:“那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免费境外游是去哪个地方?” 中年男子头也没回,挥挥手,像是把话从肩膀上扔到背后:“不是教师、保育员,不方便说!” 程自远哭笑不得,说:“我总得知道是去哪个地方吧?谁知道是不是境外?” 中年男子回头,脸色紫红,微怒,斥道:“你竟敢怀疑我?本店是四星级诚信门店,一向老幼无欺!告诉你小伙子,不但是境外,还是国外,域外,方外——哎,你不是那两类人,我说了也白说!” 程自远掏出教师证,冲对方晃晃,说:“我是教师,看清楚了,如假包换的省级重点中学琴城一中教师!” 中年男子眼睛呼的发亮,接过教师证,翻来覆去看,表情和缓了,微露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呢?嘿,是教师就好办嘛,你该早点说嘛。” “可是,我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程自远说,他还想说女友杨晖怎么办,她可不是教师,也不是什么保育员,话到嘴边又咽下。先把第一个问题——旅游目的地搞清楚吧。 中年男人笑眯眯的,一只手伸过来,挽住他,小声道:“来,进来,我们屋里谈。” 程自远被拉进店里,两个店员打扮的女孩起身,拍手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中年男子瞪她们两眼,说:“这可不是一般的客人,是老师!” 一个女孩噢了声,赶紧拿茶杯泡茶。中年男子转身问程自远:“你喝茶吗?我这里有新鲜婺源绿、上好大红袍、纯正狗牯脑,选哪样?” 程自远摇头,抹汗,说:“不必了,来杯凉开水就行。” 中年男人斥骂女孩:“说过多少遍了,贵客上门,要先问喝不喝茶、喝什么茶,——好了,快给客人倒凉开水!” 对另一个女孩下令:“你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客人身上有汗吗?”那女孩梦醒一般,赶忙从桌上抽出几片纸巾,递给程自远。 程自远心头惶然,连声说:“嘿,不必麻烦,不必麻烦。” 中年男人挥手道:“搞好服务是我们的本职,尤其对当老师的,更应周到。来,我们到里屋去。” 一扇门吱呀打开,进去,光线呼啦一下变暗,浑身陡然凉爽。 一个陈设简单的小房间,墙上挂的不是旅游价目表,而是很奇怪的图文,凑近,妈呀,是阴阳八卦图和各种符箓,经昏白的节能灯照射,如一张张面孔、一道道身影,闪动神秘的光泽。 程自远倒吸一口气,瞪大眼,低声问:“这里是……” 幽暗中,中年男人两眼放出越加冷锐深邃的光芒,表情从容里略带兴奋,道:“蔽店尊道守义,讲究天理人伦教化,正因为这个缘故,与境外一个神奇的地方结下因果,那地方收纳宋末元初、明末清初、抗战时期避乱的汉民和军士,与当地土著杂居或比邻,繁衍至今,对外不称国,只求独立于世……” “哦,你说的是不是泰缅边境种鸦片的金三角?”程自远问。 中年男子摇头笑:“非也非也,这个地方不种鸦片,民风醇朴,以土著斯坦拉地族和婆罗米亚族为主体,汉民属少数民族,说略带方言的汉语,用繁体汉字,官方语言则是蚕虫文,用一种奇特的古玛历纪元,我们这次要去的汉人村落吴村风景绝佳,使用的是道历,呵呵,奇妙之处不一而足。” “啊?竟有这种地方?它叫什么?”程自远大感惊愕。 中年男子从容地笑道:“别急别急,且看这个。”从桌上的文件格里取出一本册子,递去。 程自远定睛看,是本影集,封面繁体竖排写着“玄炎洲三溪洞吴村风貌”,翻开,眼睛一亮:一幅幅照片上,山如卧龙起伏,水似玉带蜿蜒,山水之间粉墙黛瓦、雕龙刻凤的村舍一座挨着一座,连绵不断,规模宏大,让人恍觉时光倒流,置身世外,细看,都是些布满沧桑的明清风格老宅;中间石板铺路,干净整洁之极,且一眼望不到头;村舍周围田畴平整,百花争艳,池塘清碧,闻一闻,似乎有一股股田野的清香透过照片,扑鼻而来。 中年男人盯着程自远,问:“怎么样?” 程自远说:“漂亮,当然漂亮,不过类似的风景我们这儿也有,只是它规模大点,不很稀奇嘛。” 中年男人笑道:“你只看到表象,这地方山水格外有灵气,沉浸其中,会让你心跳加速的。” 哗哗哗,连翻几页,一座阔大的祠堂展现在眼前,那建筑风格有点像东南亚佛寺,屋顶高耸如塔,身子却似一座泰国宫殿,由很多白柱子支撑,屋檐、平台雕饰繁复,眼花缭乱。再翻,密密麻麻的画像、灵牌,画像上的人个个峨冠博带,或金盔金甲,神情或冷肃或淡然,总体笔法工稳,栩栩如生。同样鲜活的还有门窗柱上的木雕,都是中国古代戏曲里的场景,生旦净丑,刀枪水袖,全都惟妙惟肖,屏息静听,似乎有咿呀歌声飘出画面…… 程自远吸气,点头。果然叫人神往。 再翻,出现好些约莫两到五岁幼儿,一个个凝视镜头,欲言又止,那眼神有的明净,有的欢喜,有的惊讶,有的迟疑,有的呆愣…… “这是?”程自远问。 中年男人咳嗽两声,说:“吴村可怜的孤儿啊,虽生在异域,却是华夏血脉,可叹数百年来先祖结怨于世,致使这些孤儿多遭不幸,避居深山,乏人看护教导,这次教师免费前往,管吃管住管交通,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中年男人晃动一个指头,道:“做志愿者,教这些孤儿。可以半天游览,半天教导,想离开的话,我们随时接应。” 程自远犹豫起来。想不到这免费是附带条件的。怎么办?面对中年男人探寻的目光,他皱起眉头。 中年男人有些失落,叹息:“唉,我就知道免费也不一定有人去,不过,那里的风景真是美啊,既有异域风情,又有古国韵味,还是个灵气通透的世外之地,可惜可惜!” 程自远盯住相册封面,反复嘀咕:“玄炎洲三溪洞”。中年男子解释:“玄炎洲即是此地国名,为标示独立于世,不以国称呼自己,实际大小差不多是四五个琴城县,三溪洞相当于一个乡镇。” “这是在哪个地方?东南亚吗?”程自远问,随手掏出手机,要查找。 中年男人摆手说:“地图上查不到的,境外之地,避世桃源,勘测者难入,卫星照不清,只有坐我公司特约的跨境大巴,方能抵达,别的方法都到不了。” “哦?”程自远满脑子的疑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章 奔赴玄炎洲 面对程自远的疑问,中年男人面含期待,说去去就知道了,免费交通,免费吃住,还可以免费获得一份旅游保险,条件只是——教一教那些孤儿。教什么、怎么教,全由教师自己定,他们充分信任。 这不能不叫程自远动心。境外游,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似乎没有。不错,这还是乡下,可看照片,全都干干净净,宛如仙境,看那精美的祠堂,不乏异域风情,先辈来自古代华人,应该有历史底蕴,而这是酷爱读书的程自远最喜欢的。 唯一的问题是杨晖怎么办,——她会喜欢吗?她能享受免费吗?程自远吞吐道:“好是好,不过我的女友她……” “她也是教师吗?”中年男人问,见他闪过一丝迟疑,又说,“是幼儿保育员?” 程自远讷讷道:“她……没证件……” 中年男人说:“你有啊,你有就行,只要你保证她是,我们信任教师,——她是吗?” “如果不是呢?” 中年男人拉下脸,曼声道:“那就对不起,不符合人家的计划,很遗憾,只能你一个人去。” 这怎么行呢?整个境外游因杨晖而起,杨晖,这个文化局会计,才是主角!程自远不甘心,这次不是因为口袋,竟然是因为一个身份! 他咬牙吸气,似乎努力压抑什么,眼睛看着墙上的八卦,小声说:“她……是……”话没说利落,脸红热起来,好在屋里暗,看不清他窘迫的表情。 中年男人笑了,竟伸手拍打他的肩膀,爽朗道:“那就妥了,行了,没问题,双人免费玄炎洲吴村境外暑期游,来,签约。”说着拿出两份合同递来。 程自远心怦怦跳,嘴里还在解释:“我女友她……她是这样的,和我同校,刚上岗,没转正,证件还没有发下来……”越说越磕绊,两个脸颊像烧着一般火热火热,眼睛偷觑对方一下,又快速躲开。他突然有点恨自己。 中年男人却一点没在意,笑着拍手,说:“没事没事,能理解,只要你担保,我们相信。” 还犹豫什么呢?程自远当即签合同,一份免费旅游,一份免费保险,又到外间店里复印两个人的身份证,交上办护照的照片。 说服杨晖费了点口舌。她读着合同上的目的地“玄炎洲三溪洞吴村”,苦脸抱怨:“又是去乡下啊?乡下多……”程自远立刻打断她,描绘这吴村如何干净整洁,景色秀美,既有古国风韵,又有异国风情,而且居然免费! 免费让杨晖铿然心动。是啊,省下的可是真金白银,下一次就能有钱再享受一趟出境游,这样的机会不抓住是傻子! 等到两人的护照办下来,杨晖更无疑问。确凿无疑,这一趟可是真正的境外游,男友没有食言,那签证一栏鲜明地盖着像道家符箓一样的外文印章,程自远和杨晖都看不懂,想来就是人家的官方文字蚕虫文,呈扭丝状,如一只只欢迎的手臂,正向他们热情挥动——欢迎两位老师来玄炎洲做客,玄炎洲,一个遗世独立的国度,一个美丽神奇的桃花源…… 就这么,几天后的清晨,大巴载着他们出发了。那大巴有些奇怪,流线形,车头尖尖的,暗灰色,加上车身涂着一根根横条纹,乍看就像一枚飞奔的子弹,动感十足;车身很厚实,双重玻璃,闪耀金属的光泽。 程自远从未见过这种车,上车的刹那,他有一种坐进飞机的感觉。是的,就差一双翅膀,否则没有谁会怀疑它是一架飞机。 更奇怪的是可载四十多人的大巴,只有寥寥七位客人,加上他和杨晖,九个。程自远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可对方却都不很热情,有的稍稍点个头,有的干脆板着脸孔。程自远问他们是不是也去玄炎洲,他们冷冷地嗯嗯。又问是不是老师或保育员,他们就皱起眉毛不做声了。 大巴开动前,一个农妇模样的老婆婆颤巍巍地上车,见了程自远和杨晖,先是一愣,继而微笑点头,招呼:“早啊,难得看见有别的客人。” 程自远感到奇怪,看看那七个客人,心想加上我们两个,九个呢。 农妇坐到他俩前面一排,回头,脸上依旧含笑,问:“去玄炎洲的吴村啊?” 程自远点头,问她:“你也去哪里?” 农妇摇头:“我去吴村山下的雅答堡。”见程自远满脸迷惑,继续:“那也是一个村子,我老家,哎,儿子留学在这里,嫌玄炎洲偏僻湿热,不愿回去,刚在琴城找了份工作,怎么办呢?人往高处走,我老太婆只好来回跨境游了。” 程自远很理解地嗯嗯应答,夸老人家儿子有出息。 农妇两眼放光,说:“那是,所以教育很重要,老师很尊贵!”咽咽口水,两眼闪出幽深的光亮,凑近他俩,说:“哎,你们要去的吴村可是不好走,从雅答堡再往上,还有四十里山路呢,你们敢去那里,实在可敬!” “就你看,那是个什么样的村子?”程自远问。 农妇挥挥手说:“外人都说那里风景好,就是人怪怪的,没见过世面,却又天上地下好像什么都懂,以前收留过很多孤儿,办了不少孤儿院,唉,那些可怜的孤儿!” 程自远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见农妇转过身去,靠在椅背上,不一会打起了呼噜。 杨晖一只手抓过来,抠住他。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反手摸她,笑,笑容有点苦涩。 大巴转过熟悉的街道、郊区,加速,再加速,窗外闪耀晨光的风景在向后飞逝,景象越来越模糊,到后来变成一片朦胧的金色光团,俨然静止不动,从轻轻抖动的车身和四周低沉的呼啸,却又分明感受到一种极致的飞驰。 天,这哪里像是大巴,简直就是飞机,不,比飞机还奇特的飞船。 这个念头一起,程自远打个激灵,妈也,莫非是要时空穿梭?抬头看前方,始终没有导游露面,只有司机,一直头也不回地开开开,他们只能望见他的背影。 一点也不像是正规旅游团。程自远陡然担心起来:莫非掉进什么圈套? 这才想起合同上似乎没有导游服务一项,程自远顿感懊恼,仰起脖子气呼呼问:“师傅,怎么没有导游啊?” 连喊两遍,司机背对他摆摆手,拿起一个牌子晃晃,牌子上写“开车勿语,安全第一!” 程自远哽住了,看看其他游客,都靠在椅背上闭眼瞌睡,连杨晖也别过脸朝窗户,懒得看他。程自远颇感无奈和枯索,也靠在椅背上打起盹。 嘎吱,突然一声刺耳尖叫,车子猛一震,停下。程自远惊醒,骤然睁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四章 七个神秘消失的乘客 旅游大巴骤停,程自远惊醒,看见杨晖也睁开了红肿的眼。两人同时喊:“怎么了?” 司机挥挥手道:“到国境线,检查。” 车门唰地开启,上来两个皮肤黑糙、深目高鼻的男子,看样子有点像印度人,程自远判断不出年龄,却是闻到一股呛人的香水混合汗腥,打他们身上漫来。这两个男子头裹塔形汗巾,身着束腰宽袍,各人手提一根黑棍——程自远估计那是电棍;腰带上别着的对讲机,此刻正一闪一闪呱啦叫。 两个男子神情警觉,盯住程自远的刹那,眼里闪出冷厉的光。 “叽呱叽呱。”其中一位扫看车厢,用一种古怪语言和司机交谈。司机点点头,转脸对程自远这边喊:“边兵查证了,本国的出示公民证,外国的出示护照!” 两个男子嘎登嘎登走近,接过程自远和杨晖的护照。农妇也递上一个证件。 看半天,两个边兵把证件交回,转身要下车。突然,程自远涌起一阵怪异感,不假思索脱口提醒:“还有七位呢。” 两个边兵陡然停住,瞪了程自远一眼,转过头又对着司机一阵“叽呱”,司机转身看看程自远,朝边兵仰脸赔笑,也是一阵“叽呱”。 边兵似乎不放心,皱着眉毛,一边盯看程自远,一边指点四周的座位,“叽叽呱呱”个不停。程自远似乎听出对方在追问“哪里还有人?他们在哪里?” 程自远指指前面和旁边的座位,那上面先于他上车的七个乘客仍在打瞌睡,发出微微的鼾声。 边兵眼神惊疑,口喘粗气,“叽呱”声带了很大的不解和一丝焦灼。 程自远哗一下,汗毛竖起来了,呼吸憋堵着,死死盯住那分明在瞌睡的七个身影。 唰啦,座椅上的电视屏幕突然亮起,一部动画片闹腾上映,很熟悉的葫芦娃同样“叽叽呱呱”叫喊,字幕是扭丝状的蚕虫文。 司机满脸堆笑,对着边兵连比带划地“叽呱”一通,看姿势、语态,程自远猜测他在说——“他说的是电视里的七个葫芦娃。”眼睛的余光扫过惊愕的程自远,放出警告的冷焰。程自远浑身一颤。 边兵咧嘴笑,指点程自远,又指点司机,“叽叽呱呱”一番,下车放行。 这一回外面的景物清晰了,漫山遍野的树木肥大高直,遮天蔽日,看样子是热带风光;不时有一些斜顶楼房闪现其中,往来其间的人们皮肤黑黄瘦小,穿绣花长袍或干脆短衫短裙。大巴低吼着,沿山间一条简易公路蜿蜒而行。 杨晖抓住程自远的手,面色发白,几度欲言又止。不待她开口,程自远似乎已经听到她的心声,凑近她耳语:“别怕,也许那个司机买通了边兵,偷渡这几个家伙呢。” 杨晖点点头,偷觑前面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 地势不断抬升,树木变矮变细,不再遮天蔽日,但依旧葱郁茂盛,接近亚热带风景;远远近近的房子有斜顶的,也有程自远熟悉的瓦顶和平顶的,墙体大都中外合璧,罗马柱、石头穹拱夹杂雕花木窗和砖木台基,别有一种风味。往来的人们肤色变浅,个头渐高,长衣长裤,接近汉人了。 大巴开到一个岔路口,停下,那七个乘客中有一男一女突然苏醒,起身,其中一个年轻女子回过头,冲程自远和杨晖这边笑笑,开口:“旅途愉快!”眼睛似看非看的,不甚聚焦,话语更携带袅袅余音,怪怪的,像发自远方某处。 程自远赶往点头回应:“一路平安!” 农妇回头,问:“跟我说话吗?” 程自远懵了,脸色哗一下煞白,木愣愣盯着那一对乘客手挽手徐徐下车。事后回想,他记得这一对连脚步声也不曾发出,下车后,走上一条小路,远处村舍隐现。 大巴重新启动时,再看,那对乘客消失不见了。 哦天,程自远心里叫了声。杨晖两手都抓过来,抠他的手心,呼吸紧张。 过不久,大巴又停在路边一个罗马柱顶起的西式亭台前,这回剩下的那五个乘客里有三个下车,其中一个同样看着程自远这边,笑道:“旅途愉快!”下车,明明站到亭台里顾盼等候。车子启动,掀起一股雾蒙蒙的尘沙,再看,三个身影全都不见了。 此后大巴又停了两次,那剩下的两个陆续下车,消失。 程自远的心悬到了喉咙里。看杨晖,眼睛大瞪,附在他耳边小声结巴:“他们……他们怎么回事啊?” 程自远摇摇头。看司机,依然平静驾驶,头也不回,几度想问,瞥见那个“开车勿语”的牌子,忍住。 此时窗外山势起伏,云雾缭绕,丝丝凉意钻进来,让人一爽。 乘客只剩下他俩和那个农妇了。山路仍在缓缓向上,越来越窄,偶尔钻入飘来的云雾里,仿佛穿行在九霄云天,忽又钻出来,景象焕然一新,天蓝云白,奇秀的山壁在阳光里金光闪耀,恍如一座座金色的宫殿、高塔,直插天穹。 有一处崖壁上,一道大概有几十丈长的瀑布笔直下泻,简直就像天上的琼浆泼下人间,腾起乳白的雾气,一弯彩虹横架其上,十分壮美。 程自远惊喜不已,喔喔赞叹。杨晖也看得目不转睛,嘴巴半张。 “仙境啊!”程自远忍不住嘀咕。 前排的农妇侧过脸,说:“这都还没有开发呢,很少有游客来,你们老师算幸运了,上面的风景更美,还有,哎……”顿一顿,目光往两边扫一扫,压低嗓音:“魔力!” “魔力?”杨晖愕然。 “对,”农妇笑笑,“草木山石藏在深山,与云雾水流、虎豹蛇蝎、道法人气、香火傩面相互作用,天长日久,就会像酿酒一样,酿出魔力来。” “哈哈,你这个比喻好,”程自远竖起大拇指道,“我们中国也讲究天人合一,自然与人文相和谐,还真是魔力无穷。” 农妇拉下脸,说:“我这话是我儿子告诉我的,跟你讲的不完全一样。” “哦?”程自远不解。 “我说的是真正的魔力!”农妇说,“我儿子不愿回来,也有这个原因,他怕。” 程自远脑袋嗡一下,闪过那七个神秘乘客,面色发白,吁气,问:“那是什么……魔力?” 农妇笑:“你们就不必担心了,他们请来的贵客,会好好对待,不说不说,免得你们想太多。”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梗在喉咙,程自远还想再问下去,突然,车子猛地颠顿,尖锐长鸣,三个乘客剧烈摇晃,惊叫。程自远赶紧抱住满面惊恐的杨晖。 司机猛拉手刹,骂:“奶奶的,又是这辆该死的校车!总是挡老子的道!” 大巴正前方,一辆黄色校车不知何时出现,寂然停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五章 报废的黄色校车 大巴沿山路开着开着,紧急刹车。一辆黄色校车突然出现,停在正前方。 司机狂摁了一阵喇叭,骂:“死绝了!操!” 杨晖拉长脸嘟囔:“什么鬼地方噢,烦死了!” 程自远一边安慰她,一边站起身,对司机喊:“你没看见那校车打出了停车牌吗?上面的人都下车了,你抱怨有什么用?不能耐心点,绕过去吗?” 司机回过头看他,满脸憋屈道:“它刚才明明是开动的,突然就停下,已经好几回这样了!” “这怎么可能?”农妇指点说,“明明车上没人!看那停车牌,又旧又破!” “对呀,一辆旧车,轮胎都是瘪的!”程自远这才看清楚前面的车况,惊叫,“窗户也是破的,看样子,里面座位残缺不全!” 农妇撇嘴讥嘲说:“是一辆好久没用的报废车嘛,师傅你眼花了,哈哈……” 司机脸红脖粗,口舌结巴:“我,我明明……唉,我没法跟你们解释!下车吧,反正也算到了。” “就到了?”程自远问。 “前面五百米,就是雅答堡。”司机说。 农妇“哦”一声,收拾包裹下车。司机看看程自远和杨晖,懒懒地咧嘴,道:“你们都在这里下,这是大巴的终点。” 程自远说:“我们去的是吴村!” 司机挥手说:“不去不去,这车子还能去吴村!旅游公司跟我们有约定,就到这儿,别的管不了了。” 见他俩还在犹豫,看看手表,催促:“快点快点,我还要去边防接几位过境贵客参加仙都观法会呢,没时间了。” 程自远脑袋嗡嗡发胀了,心想可不,免费餐吃不得,不但连个导游都没有,半途还甩客。正要发作,司机唉了声,表情和缓道:“看来你们第一次来,不容易,我就提醒你们,这免费游是吴村要搞的,可吴村距离这里还有四十里山路啊,那路我这车是绝对去不了,太险了,请体谅,你们在这里下,会有人来接应的,放心。” “谁来接?人在哪儿?”程自远四下环顾,问。 “走到雅答堡,问一问,就知道。”司机说着,脸上挂出歉意的苦笑。 程自远只得拉起杨晖往门外走,到门边,停住,问起那七个中途下车消失的乘客是怎么回事。 司机一脸懵然,半张嘴,叫:“哪里有什么七个乘客,这一趟总共就你们两个加那个老太婆。” 程自远头皮一麻,天,难道遭遇隐形人,或者——鬼?他不甘心,反问:“你中途不是停车下客了么?” 司机脸哗地变色,喊:“见鬼了,我停车哪是下客哟,是按我玄炎洲的规定,到站必须停车开门,这是规定动作,有客没客都必须做的,以防遗漏没看见的等车乘客。” “可是你停车四次,我都看见有乘客下车了呀。”杨晖忍不住说。 司机略加沉吟,咬牙骂:“一定又是那个道长使的诡术,我看看。”当即起身,在几个座位上翻查,很快从椅背的袋子里查出几张黄纸,上面画着奇奇怪怪的符箓。 “没错,前些日子他搭我的车去贵国叫什么龙虎山的地方,说是去学习,把这玩意搁我车上,招魂呢。”司机的表情似哭似笑。 程自远大感错愕,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司机说:“鬼知道,这个道长神经兮兮的,固执得很,可能是怕招来的老师看见车里空荡无人,太过冷清,怀疑有假不肯去吧。” “敢情这符是道长专为我们画的啊?”杨晖感到不可思议。 司机吁口气,道:“也……可能吧,不过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具体是你们二位,应该是为所有上车老师,为这个假期项目的。”说完耸耸肩。 杨晖还想再说什么,被程自远拉下了车。看时间,下午四点半,斜照的阳光泛着金黄色,镀在四周陡峭的山壁上,宛如一座座傲世独立的宫殿、庙宇或一个个面目各异、高大挺立的天神;云在山间缭绕,变幻出五彩的光亮,细听,似乎回荡着袅袅天音;呼吸一口,空气舒爽之极,带着一丝甘甜。 两人的情绪稍稍平复,快步赶上前面蹒跚的农妇,问:“请问吴村在什么方向?” 农妇抬手指了指前方:“那边,西北。” 顺着指点望去,众山之上,彩云之间,一座卧钟形状的大山稳然横亘,突起的峰峦就像钟上的把柄,俯瞰群峰,摩天接日,一派孤绝之势。再细看,其山腰和山下似乎隐隐地罩着一片雾霭,阳光照上去,闪烁紫蓝色的光亮。 “那山真高,是什么山?”程自远问。 “都庞山,”农妇说,“吴村差不多在半山腰一个平窝里。” 程自远问:“有没有去那里的班车?听说还有四十里。” “没有班车,”农妇摇头说,“以前有辆校车,就是它!” 伴随农妇手指,那辆拦路的校车撞入程自远眼帘。校车的确很残破,尤其刚才没看见的侧面,这会下车后,可见严重的塌陷和撕裂,上面布满锈迹;荒草在车底生长,漫到瘪掉的轮胎上,好像要奋力托举起这个废弃的大家伙。看得出这车受过重创,或许还……唉,不堪想象! 程自远心里抖了下,故作镇定地问:“这车以前载客运营?” 农妇靠近我,压低声音:“载小孩的,来雅答堡小学、三溪洞中学读书,满满一车,三四十个,啧啧……” “哪里的小孩?吴村吗?”见农妇点头,程自远吸口气,也压低声音: “那么这些小孩……” “全死了,”农妇咧嘴,半笑半嘲道,“没看见么,上面还有血,血!” 大片暗红色的斑点糊在车身上,渗入变形的钢铁,分不清是锈迹还是血迹。 程自远还想再问点什么,杨晖死劲拉住他的胳膊说:“太吓人了,别说了,赶紧走吧。” 农妇摆摆手,露一口缺牙的嘴,表情诡异起来:“哎,不说不说!那地方你们得当心,千万当心,除了这一辆,再没有载客班车的。”说完咳嗽着转身离开。 程自远追几步,问:“那么,怎么去呢?司机说吴村有人接,他们是谁?在哪儿?” 农妇睁大眼,疑惑道:“有人接?吴村人除了小孩读书,现在很少出山的。”忽又恍悟,说:“哦哦,他说的大概是吴村长了,这人隔几天会来雅答堡买日用品,大概现在就在前面等你们吧。” 程自远拉着杨晖跟在农妇后面,往雅答堡走,杨晖被拉得跌跌撞撞,不小心踩了一坨牛粪,拼命在沙土地上磨鞋底,吐口水,怨气渐大。程自远哄劝半天,杨晖才稍稍平静。 雅答堡地势起伏不平,民居盖得像吊脚楼,只不过是用水泥钢筋和砖石砌就,顶端尖斜,泛出类似古铜的光泽;房子土洋结合,二楼以上有西式的回廊、花台之类,底楼不砌墙,罗马柱支撑,四面通透;这些民居大抵盖在坡岭上,有的甚至横跨山涧,溪流铮铮琮琮打房底流过,别具一格。 显然,这里的人们为了在地势难平的地方扎根,才想出盖这种吊脚楼。 雅答堡的村民大抵像汉人,只不过头发卷曲,肤色偏黑,有些人眼睛泛蓝。衣服比汉人宽松,边角多秀各种花纹符号。 好些摩托车、面包车聚在一个路口,司机打着赤膊围拢聊天,一看就是等活的。程自远上前探问:“你们这里有吴村来的人?” 司机们一愣,打量他俩半天,表情古怪地摇头。 程自远又问:“应该是吴村长,来你们这里买日用品的,他来了么?” 司机撇撇嘴,耸肩道:“没有,那个村长有一阵没来了。” 程自远登时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六章 初识吴副村长 到达雅答堡,程自远和杨晖竟然找不到接应的人,一下急了,这不是明明被甩了么?望着周围险峻的山岭、曲折的山路、奇特的村舍、陌生的村民,禁不住陡吸凉气。 杨晖拉拽程自远的胳膊,惊慌起来:“那,怎么办啊?” 程自远问那几个司机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吴村的人、那个村长叫什么。 司机都摇头,说没有电话,不知名字,只知道别人叫他“吴村长”。其中一个司机突然想起什么,说这吴村长的父亲人称道长,吴村实际的掌控者,找到他什么问题都好办。 程自远问:“怎么会是道长掌控?” 司机笑道:“这道长以前也当过吴村村长,余威还在嘛,而且这吴村不知怎么,一向崇道,还盖了家庙,说起来有些神奇呢。” “神奇什么?不都是些唬人的巫术?”另一个司机撇嘴说。 第三个司机摇手道:“不能算巫术吧?是人家的村俗而已,驱鬼避邪,祈祷平安、丰收,这习俗我们雅答堡也有嘛,只不过那道长会学习,肯钻研,搞得别人以为他真有两下,不像我们这里的人,逢年过节跳下鬼舞,烧点竹人纸马,随随便便走过场而已。” 说到这,转过脸看程自远,道:“对了,那个道长十几天前出国,说是去留学访问呢,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程自远想起大巴司机的话,看来这道长真的不在村里了,现任村长又联系不上,如何是好? 程自远看看神情焦虑的杨晖,望望山崖上渐渐倾斜淡弱的阳光,问:“那有什么办法赶去吴村呢?” 司机们答:“坐摩托,或者七座以下的汽车。” 程自远看看他们身边的摩托、面包车,小声试探:“你们去不去呢?” 司机们登时沉默,面面相觑,眼睛里闪出一丝莫名的紧张,过了好一阵,其中一位开口,声音有些发颤:“这么晚去吴村很吓人啊,四十里山路,去了回不来,而且还有……” 另一个捅捅对方的肘部,挤眉眨眼道:“不要说了,就是路远、路险,这个钟点有车也不能去,你们最好在雅答堡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去。” 杨晖终于忍不住跺脚,抱怨不该来。程自远只得哄劝,拿出了“无限风光在险峰”的理由,还有免费的好处和明年港澳游、欧洲游的诱惑。杨晖撇嘴哼哼,说目的地没到就甩客,一点不规范,鬼知道是不是圈套。程自远吁口气,嘟囔: “那么,他们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我们可是至今一分钱没花。如果是圈套,至少得圈了钱再甩客吧?不像啊!” 杨晖拉着脸,讷讷不语。 司机们无言而笑,神情里多了看戏的意味。 轰隆隆,一辆摩托车吼叫驶过,掀起一帘尘土。旁观的司机眼睛陡亮,指点喊:“嘿,那不就是吴村长吗,你们问问他去不去吴村。”程自远追在尘土后面,挥手喊:“停车停车!” 摩托车戛然而停,车上一位身着花边衬衫、面孔黝黑的年轻男子扭头看程自远,问什么事。 程自远气喘吁吁说:“你是吴村的?”对方不语。 那边司机笑着喊:“吴村长,这一对要去你们村,送上门的货,你就收了吧。” 被喊作吴村长的年轻男子表情冷淡,把摩托车一横,说:“我们吴村不接待外客,况且我在雅答堡有事要办。” 程自远心里铿的一下,正要发作,杨晖抢先开口:“我们可是签了合同,来你们吴村免费游的,你不要我们去,也得把我们送回国吧?” 吴村长一愣,眨眼道:“哦,这么说你们俩都是国外请来的老师?” 程自远瞪眼道:“可不,哪有你们这样待客的?早知道这样,我们就不来了!” 吴村长别住摩托,下车,双手抱拳行礼,说:“得罪了得罪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游客过来,我们以为不会来客,都绝望了,想不到……嘿,想不到……”竟然脸红脖胀,局促不安,挂一副腼腆的笑,又解释: “这事本是我父亲莲真道长主持的,两个礼拜前他老人家出国访学去了,可能是中间联络不畅,怠慢了,请谅!我这就去采购些日用品,完事我载你们走。” 程自远松口气,脸上浮出笑意,也向对方道歉,说自己刚才误会,言语冲撞之处请包涵,又说他这么年轻就当村长,实在敬佩。吴村长满脸通红地笑。 杨晖却皱眉,叫:“都坐摩托去啊?那多难坐!” 吴村长拍拍摩托,说:“没事,加长版雅马哈,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杨晖哼哼唧唧的,由程自远拉着,跟在吴村长后面,来到一座稍大的吊脚楼下。仰看,二楼挂一幅匾牌,上面粗大醒目的文字是看不懂的扭丝状蚕虫文,下面细小的文字是从右到左的繁体汉字——“雅答堡生活超市”。 有两三个村民拎着肥皂、酱油之类日用品,打楼上下来,见了吴村长,略略打个招呼,看程自远和杨晖时,表情一冷,微露诧异。 吴村长上楼,程自远跟着,只见他专门选择婴幼儿洗漱护肤品、灭蚊水、奶粉之类东西,买了一大堆,让服务员捆扎好,放进一个大纸箱。 程自远笑问:“家里小孩这么多啊?” 他点头,伸出指头:“十三个!” 程自远惊讶道:“这么多?严重超生啊!”转念,拍打脑袋笑:“看我,还以为……玄炎洲应该没有计划生育吧?不过十三个也太多了。” 他笑笑,说:“孤儿院的小孩,不过跟自家小孩没有区别。” 程自远吁口气,赞叹他有爱心,让人感动。 他咧嘴笑笑,说:“这不算什么,我们吴村个个都这样,孤儿院里的小孩就是自家小孩。” 程自远连连点头,竖大拇指:“难得难得,贵村居然这么充满爱意,简直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爱心国!” 夸赞的话语在吴村长脸上熏染出两朵得意的云霞。 吴村长弯腰,和服务员一起捆扎塞满货物的纸箱。超市服务员看样子跟吴村长很熟,人前人后不断夸他身为村长,每次采购都亲自奔忙,四十多里山路一天往返,真不容易。 程自远顺杆大赞:“是啊是啊,村长以身作则,为孤儿辛苦操劳,不愧是年轻有为的好村长!” 吴村长摇手笑:“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其实是副的,有名无实。” 吴副村长和程自远合力把纸箱抬下楼,搁在摩托车后座,正要返身拿绳子固定,程自远说不打紧,我抱在怀里。吴副村长看看程自远,表情犹豫: “路远,时间长,行吗?” 程自远伸伸胳膊,笑道:“我有的是耐力!” 雅马哈载着程自远和杨晖,一路向西北,向上,突突而行。爬山坡的沙土路,颠顿,扬尘,车速慢,但不久上到高处,漫山树木葱郁,遮天蔽日,凉风徐来,身心顿爽。这样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夜幕降临时分,而前方的山路似乎一直在延伸,感觉永无尽头。 其间不得不停车两次,一次是杨晖嚷嚷尿急,可山野里哪来厕所?程自远不得不陪她爬到路旁的树林里解决,过程有点长。吴副村长在外面催,说要不然半夜也到不了。 话音还没落,树林里响起尖叫声。杨晖斜拎裤子,神色惊慌,由程自远拽着,跌跌撞撞而出,看见吴副村长,又蹲下,满面羞红。程自远挡在她前面,脸色发白,呼吸急促道: “有尸骨,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七章 险途,车祸惊心 程自远和杨晖坐吴副村长的摩托上山,奔吴村。途中停车,程自远陪伴杨晖去树林小便,竟惊慌而出,大呼里面有尸骨。 吴副村长表情平静,说:“你们看错了吧?疑神疑鬼!” 程自远嘴巴半张,无声。杨晖接口:“没错,是尸骨,清清楚楚,天!什么鬼地方,我不想去了,呜呜呜,我要回家……” 吴副村长说:“怎么会呢?”脱下头盔,走进树林,好一会拿个大脑壳出来。杨晖再次尖叫,缩到程自远身后。 “看仔细,”吴副村长说,“是大货车上的残片,铁的。”哐哐敲两下,扔地上。 程自远凑近看,果然是铁壳,灰白的,半弧形,上面的空洞像煞眼睛和鼻孔,边缘带着红锈,一如残存的血迹。 “妈的,”程自远骂,“什么人吃饱没事,做出这种玩意吓人!” “是三年前,一场车祸……”吴副村长刚开口,又打住。 “可这铁壳,这么像,简直就跟人为加工过一样。”程自远啧啧道,扭过头看吴副村长,问:“喂,你说车祸,什么样的车祸?” 吴副村长低低叹口气,戴上头盔,说:“赶路吧。”轰,发动摩托。 他们坐上去时,程自远还在瞟那个铁壳,嘴里喃喃:“一定是很惨的车祸。”他能感觉到吴副村长的脊背抖了下。 第二次停车是因为杨晖喊口渴肚子饿,程自远也觉得有点饿。他们没吃午饭,经过山路颠顿,到现在肚子全空。 吴副村长顿感歉疚,说自己来去匆忙,光顾了采购小孩用品,忘记吃东西这事了。一边说一边又是脸红脖胀,两手局促不安地互挠。 程自远很大方地摆手,说没关系,他们带了吃的喝的,一块享用吧。吴副村长推辞说他不饿不渴,不客气。 程自远翻出背包里的水和面包,和杨晖在树底下吃喝起来。吴副村长倚靠摩托车,挽手胸前,默默地等待。其间程自远几度给他递上水和面包,他都歪着嘴巴摇头,鼻子皱起,似乎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 杨晖也眉头紧皱,嘴巴呜呜咽咽,抱怨面包是馊的,一定是大热天在背包里闷坏了,水有异味,说不定过了期。 程自远闻闻嗅嗅,说没有啊,正常。 杨晖跺脚说:“这还正常?跑这鸟不拉屎的山上,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在摩托上颠来颠去,担惊受怕!我局里的同事可不是这样,人家港澳游,吃鱼蛋粉、云吞面、葡挞、双皮奶,坐观光游轮,别提多享受,同事要是知道我这副鬼样,都要笑死,我在局里没脸做人。” “局里?”吴副村长吸口气,盯住杨晖。 “对呀?我们文化局!”杨晖脱口而出,一副急于辩解的口气,“我们局里很多同事都港澳游了,办公室主任人家刚刚还去了趟欧洲,哪里像我们……” 话没说完,吴副村长愤然挥手打断,口气阴沉地问:“那么,你,你们,不是老师?” 程自远猛回神,结巴道:“我是,我……我是……”不知怎么,掏口袋的手指竟然惊慌乱颤。 吴副村长接过程自远的教师证,反反复复看半天,指点杨晖:“那么,她不是咯。” 程自远只得点头,赔笑:“我是,不就行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吴副村长冷冷地问。 “恋人。”程自远赶紧说。 杨晖不满地瞥一眼吴副村长,叫:“你们查户口啊?审判啊?” 吴副村长撇撇嘴,道:“你们肯定骗了旅行社,不是老师、幼儿保育员,我们是不予接待的。” 杨晖眼圈通红,咬牙大叫:“不接待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去呢!”说着拉住程自远,话音带了哭腔,要转身下山。 山路漫长曲折,而此刻夜幕已临,光线昏沉,烟云携着山风呜咽吹荡,景象透出几分瘆人的险恶。 程自远为难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做出勉强的笑容,对吴副村长道:“是我不好,我说了谎,她是无辜的,不知情,事已至此,大村长你就体谅体谅,我不能拉下她,现在返程也似乎来不及。” 吴副村长吁口气,看看周围山景天光,说了句“下不为例”,脸依然僵硬着。 咚,杨晖随手一扬,一个喝空的水瓶掉地,沉闷的响声像击中了吴副村长的某个机关,他突然冲过来,大叫: “哎,我吴村好好的山水,就是被你们这些外来的家伙糟蹋掉的!奶奶的,好好的山水,好好的地方,快不成样子了!我爸爸说得没错!” 杨晖和程自远同时愕然,不知所措。见吴副村长俯身拾起空瓶子,程自远又是连连致歉,把地上的面包包装纸也捡起来,连同空瓶子一道塞回行囊。 杨晖脸红哼哼:“一个空瓶子,犯不着上纲上线吧。” 吴副村长瞪她一眼,气呼呼转身,发动摩托。程自远赶紧追上去,检讨自己和女友言行不当,以后一定注意。 吴副村长看着杨晖手里没吃完的面包,口吐残存的喘息:“我看到这些旅游食品,就恶心!喔哦喔……想吐……吃这种东西的家伙,没几个是善良有爱的!” “你不能以你一个人的好恶,打击一大片!”杨晖反驳。程自远示意她闭嘴。 “我们全吴村的人都是这样,讨厌塑料包装,讨厌加了各种化学制剂的食品,那是人吃的么?我们的猪都不吃!”吴副村长脸泛红光,神情激越。 杨晖气急:“你骂人?你……” 程自远拉住她,劝:“别别,人各有所爱。”又转身,笑对吴副村长:“这么说吴村一定讲究绿色天然,好地方啊,难怪。” 好不容易平息争吵,重新上车。 夜色越来越浓重,山路还在幽暗中蜿蜒。风带着凉意,吹动路旁的树草,漫山遍野瑟瑟作响,恍如无数杂沓的脚步与细碎的低语。杨晖不知不觉抱紧程自远,看样子颠簸得有点疲乏了。 不一会,车灯照见前方山崖,一辆货车侧翻在靠里边的路基上,水泥砂石洒一地。吴副村长嘀咕:“活该!见鬼!”小心绕过货车。 货车驾驶室朝下,玻璃碎片散落,经摩托车灯照射,闪出血红一片。程自远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扎了一下,锐痛。杨晖的身子同时抖了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八章 幽灵少年 拐弯,景象依旧昏暗,只有一束车灯照着山路,仿佛一根拐杖向前摸探;周围山石蒙面,树木隐身,仿佛一个个随时准备偷袭的埋伏者;深黑的天空里,星光异常清晰繁密,看上去简直伸手可摘,在城市是看不到这样的星光的,熟悉的天空因此陡然陌生、奇特,似乎正排演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阵容,带着程自远看不懂的意味、无法参透的启示,寒意袭人…… 再拐弯,车灯里,隐隐浮现矮小的白色身影,一个,两个,三个…… 哐当,程自远听见一种类似拐杖敲击的脆响。车灯依旧,山路依旧,车前车后的沉默依旧。程自远意识到那脆响来自自己的内心,他心跳加速,呼吸紧张,双手越过纸箱,抓住了座垫下的铁栏。倒是杨晖很平静,提醒: “小心,前面有小孩!” 又嘟囔:“哎,这么晚,这样的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小孩在路上?” 无人应答,只有突突车声在延续。 渐渐看清白色身影的轮廓,约有五六个,十岁左右,白衬衣,白裤子。车灯照上去的刹那,其中一个回头,竟是僵白面目,空洞的眼鼻嘴似乎带着血,冲这边挤眉弄眼。其余几个小孩也跟着回头,全是像面具一样的僵白面目! 杨晖短促叫了声,双手死死搂住程自远的腰,头埋向他的脊背。程自远也倒吸冷气,一只胳膊绕到吴副村长的腰上,呜啊惊叫。车子猛地摇晃。 吴副村长喊:“小心纸箱,那可是孤儿用品!” 程自远不得不收回胳膊,压在纸箱上,心仍旧狂跳不已。 吴副村长闪了闪车灯,白衣少年就像得了什么命令,或者中了魔法,眨眼消失不见。 “他们是谁?”杨晖颤声问。 “孤儿,”吴副村长扬手指指身后,口气平静道,“都是遭遇车祸的孤儿。” 程自远脑海里闪过刚才看见的侧翻货车,倾倒的沙石、玻璃碎片、血红亮光……他的眼睛再次感到了疼痛,不得不克服着,朝前方路边极力瞪大,搜寻起消失的孤儿,嗓音提高,带了责怪:“他们受伤了!该停车施救啊!” 吴副村长苦笑:“怎么施救?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 “你怎么能这样?”程自远叫道,“快停车,快!不能见死不救!”说着身子倾斜,一只脚去够地面。摩托车跟着倾斜,摇晃欲倒,杨晖发出尖利的惊叫。 车轮、鞋子在山路上摩擦出火花。刹车声像挨宰的猪嚎。 吴副村长呜哇大叫,惊慌之极,终于勉强刹住,气得脸孔红胀,直喘粗气,骂:“不要命了!一旦翻车,我们全得玩完!” 程自远也叫:“你早就该停下,那些受伤小孩你怎么能不管?”望一望路边白衣少年消失的方向,此刻黑黢黢一片,山风吹拂,树草窸窣,似乎正发出哽咽的呼救声。 吴副村长摊手耸肩,苦脸道:“怎么管,嗯?事情都过去三年了,怎么管得了?” 程自远和杨晖同时喊:“刚才明明看见这些小孩个个脸上有血,前面的车也翻了,怎么会过去了三年?” 吴副村长有些无奈,叹口气,说:“唉,你们不了解啊,车祸的确是三年前发生的,几十个吴村长大的孤儿坐校车去三溪洞上学,在这一带遇上运送水泥沙子往吴村盖度假酒店的大卡车,两车相撞,校车翻下山崖,上面的孤儿、司机、老师全都遇难,奇怪的车祸啊,几十条人命全都含冤不白,冤怨郁结!” 骤停的黄色校车,车身塌陷和撕裂,轮胎瘪掉,血迹斑斑……嗡,程自远的大脑一阵疼胀。出车祸的校车明明在山下的雅答堡,怎么会……莫非事后被拖下了山?明明报废了,怎么会惊得大巴司机大叫?——难道他眼花看错? 那么,时隔三年,这些死去的孤儿怎么又出现了? “你是说他们是——鬼?”程自远小声问。杨晖倒吸一口凉气,两手死死抓住程自远的胳膊。 吴副村长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父亲说也许是,也许——只是一种幻影,就像贵国皇宫晚上出现的古代宫女影像,但凡景象夜夜重复阴气过重,或事故惨烈悲天恸地,就会令山水草木吸收他们的形貌身影,在相似的环境里再现。” 杨晖咧嘴如哭,道:“我的妈呀,吓人,快走吧!” 重新上路。三人再也不说话,仿佛生怕惊扰什么。 到吴村,天已全黑。吴副村长问:“你们在哪儿下?” 程自远懵了,没好气地说:“不是说好你们免费接待的么?怎么反问我们?” 吴副村长含笑对程自远说:“程老师误会了,你是老师,好办,可以住孤儿院,也可以借宿村民家,大家都欢迎。” 转脸看一旁发怔的杨晖,表情为难,讷讷道:“只是……这位女士恐怕……难办啊,你们大概了解过,我们吴村从不接待真正的游客,三百多年来都是这样的。” 杨晖闻言竖眉瞪眼,叫:“什么?你们只管我男友?要撇下我?要我和他分开住?” 吴副村长赔着笑,弯腰致歉,口气混合了惋惜、无奈和一种莫名的得意:“没办法,这是规矩,不是要你和男友分开住,是你没有地方可住!你们事先也应该清楚,本村非教师、保育员一律不接待,我把你载到吴村,已经算是破例了。” 杨晖双手捂脸,呜呜咽咽哭起来,哭声带着颤抖的叫骂:“什么破地方,害得我有家难回!呜呜呜,我不稀罕了,我要回去!” 程自远慌了神,拉住她哄劝,说他也没想到会这样,不行天一亮就回去。杨晖怨怒地盯住他,眼睛通红,头发散乱,爆发出的哭骂撕裂了黑寂的夜空:“都是你害得!你个穷教书的,没钱就不要出来旅游,不要找女朋友!我上你的老当了,我要回去,你这就陪我回去!” 程自远搀扶她,转脸看吴副村长,乞求道:“能不能请你帮找家旅店,我们付钱,熬过这个晚上?” 吴副村长鼻孔哼哼,发出讥嘲的笑,说:“吴村不接待游客,怎么会有旅店?三百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场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九章 废弃的度假楼 因杨晖不是老师,吴村不予接待,程自远请求吴副村长帮忙找家旅店安顿一晚,对方竟说吴村从不接待游客,三百多年的历史上还没有过旅店。 杨晖哭道:“天,这都什么地方?连我们琴城的乡下都不如!呜呜呜……” 程自远只得搀着她,一颠一顿往来路走。这么黑寂的夜晚,四十里险要山路,还有那似鬼似幻的白衣少年,惨烈的车祸现场……想想都发怵。难道真的要连夜走回去?程自远脑袋麻乱了。 “喂,两位留步!”身后响起呼喊。是幻听么?程自远这么想着,继续咬牙向前。 轰,摩托车发动,驶来,横在他俩前面。是吴副村长。“留步,”他说,面孔隐在夜色里,不甚分明,但听语气多了一丝不忍和关切,“山路凶险,你们累了一天,夜里再不能走了,否则会出事的。” 程自远和杨晖愣住。 吴副村长叹了口气,继续:“看在程老师的份上,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暂住一晚吧,记住,不管再遇见什么,你们都要说自己是老师,切不可又说漏了嘴。” 程自远嗯嗯点头,捅了捅昏沉无力的杨晖。杨晖意识到什么,也跟着嗯嗯点头。山里的夜风携着凉意,如哭如号地吹来,两个年轻人打个激灵,环顾这个怪异的世界,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 摩托开到一座黑乎乎的楼房前,停住。吴副村长指点楼房说:“这是没来得及收尾的度假楼,里面床铺、电灯、卫生间都有,将就一个晚上吧。”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程自远,叮嘱:“明天你们要是离开的话,一大早就按照上面的电话,打给雅答堡的营运司机,说是我叫的,让他们来吴村接,晚了不行。” “吴村没有营运车么?”程自远问,“我是说摩托或小面包车。” 吴副村长摇头,苦笑:“不接待游客,哪里会有营运车?三年前可以搭校车往返,那场车祸后校车也没了。” “那小孩上学怎么办?”教师的本能使程自远没法停止追问。 “住校,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住校,唉,没办法,”吴副村长叹气道,“老师紧缺啊,要不然我们吴村自己办个小学,省去几多不便。” 程自远跟着吁口气,仰看黑黢黢的度假楼,忽觉一股阴凉之气从里面徐徐漫来,分明无形无影,却像一阵怪异的抚摸,哗,毛孔为之悄然竖起。程自远心头一凛,诧异地问:“不是说吴村没有旅店么?怎么会有这么一处度假楼?” 吴副村长摇手道:“这可就说来话长,我只能简单告诉你,三四年前,三溪洞婆罗米亚族的洞主看上了我们吴村山水,强行在村里搞旅游开发,建度假酒店,等楼盖得差不多了,却发现这楼因盖在原先他们拆毁的孤儿院上面,风水不妙,夜夜难安,开业前吓得跑掉,变成烂尾楼。不过你们好歹可以对付住一晚。” 程自远再次吸口凉气,小心问:“你说夜夜难安——吓跑?怎么回事?” 吴副村长说:“也是孤儿怨气郁结的缘故吧,为盖楼搞开发,三溪洞来的开发商拆毁了这里的孤儿院,兼并了另外两处孤儿院,孤儿那段时间一个个莫名死去,唉,太可怜了,不提不提。” 程自远嚯地瞪大眼,嘴巴半张,叫:“天,竟有这事!你们吴村有这么多孤儿院?” 吴副村长摇头,话音竟有点哽咽:“没有了没有了,现在只剩一处,十三个孤儿,一两百年前我们可是有七八座孤儿院,好几百孤寡老小。” “怎么会有那么多孤儿院?”程自远心里嘀咕,想到吴副村长说过吴村个个有爱心,把孤儿当自家小孩,嘴里吐出的却是:“大慈善啊,你们吴村真有爱!”眉毛一皱,问:“可是,是什么原因减少呢?” 吴副村长沉默,掉转摩托。 程自远追几步,好奇难抑,道:“你说的三溪洞婆什么族的洞主,是什么人物?凭什么拆你们的孤儿院?” 吴副村长龇牙咧嘴,吐了口长长的呼吸,鼻孔吟哼,说:“婆罗米亚族的人当上洞主,自以为了不得,总想方设法要把势力插进我们吴村,同族开发商看准这点,和洞主他们勾结起来,借口旅游开发,实则毁坏我吴村古建和山林风水,从中牟利,哎哎,夜深了,不说不说,你们好好休息。” 杨晖呆望黑乎乎的度假楼半天,气呼呼骂:“鬼地方!黑灯瞎火,像坟墓!我倒八辈子霉了!” “里面水电应该没断,”吴副村长说,“全村用的是都庞山小水电,不会停水停电的,你们在里面不用花钱。” “哦。”程自远和杨晖同时叫了声。 吴副村长说:“全村就这一个地方可以供外来者留宿,别无选择,你们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千万咬定自己是老师,因为道长——我父亲——出国访学,没有联系上吴村的人接待,才暂住这里,一定要这么说,才会没事。” “怎么?难道夜里会有人来盘查?”程自远问。 吴副村长顿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孔隐在暗夜,看不清表情,呼吸声却透出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无奈:“那么多孤儿,怨气郁结,幻影出没,唉,当心,好自为之!” 轰,摩托开动,甩一缕烟雾而去。 最后的叮嘱像尾烟,郁结在空气里,让程自远心里铿的一下。杨晖攀住他的肩膀,呼吸更是急促不安。 两人拎着行囊进大楼。 楼房里漆黑一片,就着手机光线,隐约可见厅堂很宽大,布局类似老宅天井,地面上铺着仿青砖图样的水磨石,不过残缺不齐,蒙了灰尘。照见一处开关,打开,哗啦,噗噜,一道黑影突然打眼前掠过,逃出大厅,灯光追之不及,圈出一个空旷寂寥,有几分幽深的空间。果然没有停电。 楼房很简陋。他们推开了好几间客房,门都有点损坏,房里满是尘垢、蛛网和不明污迹。找了楼下一圈,发现只有三间尚好,里面明显有人留宿过的痕迹。他们挑了一间,略微打扫,在板床上铺展卧具。 杨晖呵欠连天,说累得受不了了,拿了毛巾牙刷杯子,进卫生间,很快又尖叫着跑出来,满面惊恐,气吁吁喊: “有鬼!鬼!” (原本要请假的,现在在父亲病床前一边照顾打点滴,一边写下这章。我这么重诺言,也请大家多支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章 彻夜惊魂 程自远和杨晖住进废弃的烂尾度假楼,一进卫生间,杨晖惊叫跑出,大呼有鬼。 程自远斗胆进去,一只老鼠吱吱叫着窜出,从他的鞋面上爬过,逃遁。程自远松了口气,对杨晖笑: “没事,房屋久空,老鼠占据而已,现在我们来了,老鼠更怕我们,胆小如鼠就这么来的,我们是人,别怕,这世界本来没有……鬼……” 说到鬼,程自远陡然打住,深吸一口气。 杨晖也战栗一下,小声说:“没有么?那刚才在路上,那些小孩……” 两人木然相对。 程自远故作镇定:“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只是幻影,谁知道!我们别管,好好睡一觉吧!” 两人洗漱完,大感疲惫,很快入睡。 半夜起了风,山里的风阴凉,猛烈,带着潮湿的泥腥味和树草的喧哗,掀动破旧的窗户,哐叽哐叽,如同谁在拼命破窗。 程自远骤然睁眼,隐隐听见有脚步在门外移动,且一点点挪近,喧闹声混杂在风声和树草声里,越来越明显。程自远倒吸一口气,急忙摸探开关,灯竟然不亮,又摸床头的包,取出手电。 杨晖这时也惊醒过来,听见房门喀喀响,吓得蒙上毛毯急喘。 突然,房门撞开,沙石呼啦飞进来,房间噼里啪啦如中弹,天地仿佛都要倾翻似的。 程自远赶紧摁亮手电,光柱里尘沙如千军万马翻腾,紧接着一道斜影晃入,空气里回荡起一种由远而近的怪异低吟。程自远登时倒吸凉气。 他咬牙起床,将手电光甩向那道门外的斜影,咣当,他听见一种类似金属的撞击声迎面敲来,前方,影子白光炫目,盖过他的手电光,令他头脑钝疼。他看不清那身影的形状,只觉眼花,不能直视。 怪异的低吟空洞低回,似哭似笑,分明来自门外影子,却好像从房子的每个角落渗出来。 抬眼,墙仿佛都消失了,到处影影绰绰,晃动着类似路上遇见的矮小的白衣身影。 程自远把手电光照过去,墙壁还在,影子消失。移开手电光,那些白衣小儿又浮现。 门外,白亮的斜影发出冷笑。 笑声里,裹挟尘沙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四面响起倥倥回音。 闻一闻,空气里有股隐隐的腥味。 床上的毛毯在发抖,听得见杨晖的低泣声。房门吱嘎摇晃,似乎也在发抖。 程自远心一横,嚎叫一声,向着敞开的房门壮胆冲去。 嗤嗤,他感觉身子被麻了下,脑袋发晕,脚步踉跄。下意识地扶墙。墙还是那个墙,坚实可倚。 心里稍感踏实,瞪眼直对那个白影子。影子一个变两,一大一小,全是白白的,披着光晕,两个僵白面目从中隐现,一如路上所见。 程自远敲击墙壁,噗噗噗,至少建筑没有异样。他深呼吸,稳稳神,用尽全身力气,突然大喝: “慢来!我才不信你们是鬼!你们一定是人人人……” 两个影子愣住,僵白面目上面黑洞洞的大眼盯住程自远,似乎有点意外。 程自远说:“你们装扮成这副模样,无非想劫财,可你们看看,我,一个穷教师,口袋空瘪,假期旅游,人家去港澳、欧美,我们只能在附近走走;买不起汽车,只能坐公交,搭摩托,实在满足不了你们的要求,你们又何必惹一场杀人案呢?快走吧,找有钱的婆罗米亚族开发商去吧!” 说“婆罗米亚族开发商”是程自远临时起意,因为前面听吴副村长讲到婆罗米亚族开发商如何与洞主勾结,为了牟利,在吴村拆拆建建,招致孤儿的不幸。 话一出口,大小白衣影子停住脚步,看看床上瑟瑟发抖的杨晖。 程自远略微迟疑,猛记起吴副村长的叮嘱,说:“她也是穷……穷老师,跟我同一所学校的!” 两个白影哦哦闷响,像中了什么咒语,止住吟叫,倒退而出。风随着他们一点点回撤,平息。夜恢复死一样的黑寂。 程自远慌忙下床,闭门,门是破的,没有锁,于是搬来椅子抵挡。杨晖低声抽泣不已,身子朝里蜷缩。程自远抱紧她安慰,说得口干舌燥,头脑昏沉,耳朵仍留意着门外动静。杨晖哭累了,不说话,身子一个劲抖。两个人就这么熬到天亮。 第二天,烂尾度假楼在晨光里清晰浮现。大厅空空荡荡,沙尘满地,上面留有各种脚印和不明污垢。几间客房的地上、床上、洗手间丢下香烟、衣物、鞋套、皮包、皮带之类东西,一间房间的墙壁上赫然印着黑红手印,地上也是点点黑红。杨晖凑近细瞧,突然倒吸气,大叫着夺门而出: “那是血,血呀……” 轰,程自远顿感头皮麻炸。 出门,外面是另一个世界,灿烂晨光勾出的如画风景,让程自远陡然放松,长长舒了口气。 果然像那个旅游门店的相册上见过的,不过实景看起来更有一种无言的震撼力,那都庞山巨大的身躯横在不远处,晨光照在上面,勾出一层层的褶皱,恍惚中好似雕金镂玉富丽无比的殿堂,伸到云雾里,又像是一座倒卧的金钟,静听,似乎向着无边旷野嗡嗡鸣唱;顶端的峰峦孤绝峭立,此刻不像把柄,倒像一个修炼的仙人,在晨光里闪闪烁烁,有一种振翅欲飞的灵动感;屋外池塘、溪流清波荡漾,恍如玉带,缠绕着远远近近的广阔山林,晨光里,一股股像水汽一般的雾霭自水中袅袅升腾,升到半空,竟焕发出蓝紫的光彩,与葱绿的山林、金黄的山壁、碧蓝的天空相互映衬,犹如一种奇特的灵气闪耀其中。 风景更美,有魔力!程自远耳边响起雅答堡农妇的话。果然如此。美丽之极,极而生魔,大概是这样! 程自远禁不住会心而笑。 杨晖闹着要打电话叫雅答堡的司机来,程自远却不肯了,昨夜虽然经历恐慌,眼前的美景岂能错过?再说那有惊无险的经历,隐隐地激起了他的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遗世独立之地?那惊魂一幕幕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程自远没法这么满腹疑问地离开。 他挥手说:“既来之则安之,不能白白担惊受怕一个晚上,看看再走,——我就不信还会有危险!” 两个人各背行囊,沿着树草簇拥的沙土路徜徉。不久,远远地望见一个高耸的金顶,接着是硕大的圆弧形塔身,晨光勾勒其上,金光灿烂,如梦如幻,俨然一座神话里的天宫。 “就是它了!”程自远兴奋呼喊,拉住杨晖的手朝它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一章 坟墓般的祠堂,僵冷的女人 清晨,程自远漫步吴村,望见高耸的金顶和硕大的圆弧形塔身,十分兴奋,立刻意识到那就是照片上见过的吴村祠堂。他拉着杨晖的手奔了过去。 圆弧形塔身下面是深褐色的屋瓦,有点像中国明清古建了,晨光下,倾斜的瓦片如一道道金色波浪,从圆弧塔身流淌而下,在末端似乎遇到无形的阻碍,朝天上翻卷起硕大的浪花,这便是高高翘起的屋檐了,整个屋顶于是有了一种流动感、飞升感,像随时会展开高翘的翅膀,顺着金顶的指引,拔地而去似的。 接着是林立的白柱子,直竖在屋檐下,晨光隐约勾出柱身的纹饰;然后是回廊、砖墙、门窗、石砌平台,次第呈现在如水的阳光里。一座兼具东南亚和古典中国风格的宅子,看形制十分壮观华丽。 宅子外面围了一堵低矮砖墙,但是显然因年岁久远,墙体塌落大半,有的地方只剩墙基。 矮墙里是个院子,很大,中间一条青石甬道直通宅子高大的正门,甬道两边砌着对称的石人、石马、石柱,都有成人那么高,各两对,——一对石人是高帽宽袍执笏的古代文官,一对是金盔金甲怒目而视的武将,看面孔完全是汉人模样;石马有的辔鞍齐全威武而立,有的解鞍而卧轻松自在。这场景程自远看过的照片没有清晰显示,现在到了实景地,不觉惊诧——妈呀,如此布局,只有古代皇帝和达官的陵墓才有! 石柱上似乎刻了字迹,细看,却是不认得的各种符号,和苔藓、磨蚀的痕迹混在一起,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令人顿觉神秘;石柱上顶了个石盘,看上去就像一朵朵莲花朝天盛开。 尽头,宅子正门,一块木匾高悬,上面的繁体汉字依稀可辨:吴家祠堂。 院子空寂,一种无言的肃穆感笼罩其中。 踏上甬道,渐渐听到咿咿呀呀的说话声,辨方向,声音是从祠堂里飘出的。程自远感到奇怪,一步步向着高门厚墙的祠堂挪去。 踏进祠堂,光线陡暗,一股霉味隐隐袭来。程自远稳稳神,看清门里是个过厅,隔一道天井,阔大的厅堂上,三面墙壁挂满了画像。没错,这也是照片里有的,应该是吴村祖先画像了。 借着天井漫来的光线,大致可以辨出这些蒙灰发黄、影像模糊的画像全是人物,有男有女,一律古装打扮,男的如同门外石人,文武官员模样,女的凤冠霞帔衣饰繁重;表情却不像照片那么分明,可能是光线的原因,也可能是角度的原因——厅堂太高,人站在地下,太矮,一张张祖先的脸便隐没在暗处的灰迹里,无法分辨,有一刻程自远甚至怀疑他们其实压根没有表情。 画像从天花板垂下,看上去犹如从天而降,微风吹过,轻轻晃动,画像上的人于是也动,活过来似的。 “鬼!”杨晖短促叫了声。 “别乱叫,”程自远说,“那是人家吴村的列祖列宗。” 画像的背面,整个厅堂的墙壁、柱子都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木雕,近看,是些祥云、灵芝、龙凤之类,以及古代文武官员图案。三面墙壁下方,各摆三张积了灰垢的长大案几,上面供着林立的牌位。 “这地方,像座坟墓,”杨晖抱怨,“我,我喘不过气。” “祠堂就是这个样子,”程自远解释,“祭拜列祖列宗的地方嘛。” 咿咿呀呀的说话声再次响起,这回听清是小孩的声音。杨晖身子打战,一手拽紧程自远,叫: “天,他们……又来了!” 程自远憋住呼吸,静听。声音来自厅堂左侧,那里是一道幽曲的回廊,无人,唯有小孩的咿呀声回荡其中。 “我们走吧!”杨晖乞求。 但程自远无法按捺好奇,他安慰杨晖:“不像是他们,哎,大白天,应该没事。” 一边说一边循声而去。杨晖抓住他的胳膊,在后面跟。 声音越来越响,间插女人的斥骂声、嘤嘤哭泣声。他们的心陡然狂跳,呼吸止不住急喘。 走廊的中部,一个摆了好些床铺、课桌,看样子是卧室兼做活动室的大房间里,一个中年女子正挥动鸡毛掸子,教十几个约莫三到五岁幼儿的孩子读着什么,样子很生气。这些孩子程自远也在照片上似曾相识。一个约四岁的女孩被拖到门口罚站,捂脸瑟缩,呜咽抽泣。 看见来人,中年女子抬头,面色发白,表情僵木,仿佛一具木偶。 程自远吃了一惊,低声问:“这是……学校?” 中年女子用鸡毛掸子敲打桌案,响声噗噗发闷,一咧嘴,口舌猩红如血: “这是孤儿院!孤儿院!走走……” 杨晖拉住程自远,往后拖,气吁吁喊:“什么鬼地方,不看不看!快走!” 程自远倒退着离开,心犹不甘。走廊两壁的镂空雕刻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些雕刻上的人物古装戏曲打扮,或甩水袖或舞刀枪,此刻在斜照的日光里,个个立体呈现,像要复活似的。程自远认出其中有《霸王别姬》、《空城计》,啧啧不已,禁不住驻足细看,掏出手机拍照。 “听,这些木雕上的人活了,在吟唱,在走路,窸窸窣窣。” 杨晖大叫:“快走啊!” 惊回头,原来是那个中年女子走出来,手捏鸡毛掸子,叉着腰,紧盯他们。有一刻,他们觉得这女子两颗大瞪的眼睛,似乎也是镂空的,隐约看得见里面的血迹。 两个人飞奔而出。 “我,我觉得那里面……怪怪的……吓人……”杨晖抚摸胸脯,喘气道。 程自远仰脸大笑:“没事没事,大白天,乾坤朗朗!” 继续沿池塘边的土路往村里走。前方,一排排褐瓦粉墙的宅子依山而列,如在画中。杨晖跟在程自远身后,气呼呼的。 遇到几个村民,打听那些宅子是什么年代的、哪一处最可看,村民的反应都很淡漠,爱理不理,或者随口说一句:“不知道,你们自己看!” 经过一处菜地,责骂声随风传来。一位中年农夫站在菜地里,手指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责怪他起床太迟,浇粪有气无力,一放假全身就像散了架,昨夜很晚回家,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鬼混。 男孩辩解:“我去了莲真道长那里学道。” 农夫骂:“呸!道长都出国了,你哄谁?” 男孩涨红脸道:“道长吩咐他不在,也要去观里读经的,读经有错么?” 农夫喊:“读经就该偷懒?看你这样子,天生浪荡坯子,还不如不要回家,干脆去孤儿院混!” “去就去!”男孩一跺脚,撂下肩上的粪担,转身离开。 农夫追上去,扯住男孩的后领,挥拳打。男孩挨了两下,抱头哈腰躲,哭叫。两下纠缠成一团。 程自远当即大喝:“住手!”冲向菜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二章 奇妙的村景,神秘的村史 吴村的早晨,程自远看见一位中年农夫打骂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大喝“住手”,冲了过去,用力拨开他俩。 “听说吴村人有爱心,对孤儿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啊!”程自远看着气呼呼的两人,讥嘲道。 “他他不是孤儿,”农夫喘气道,“他是我儿子!” “可是你刚才说什么不如不要回家,干脆去孤儿院混,你这不是看不起孤儿么?” 农夫脸红耳赤,口齿结巴:“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心里有气,随口说说而已。” 程自远说:“心里有气也不该这样骂人、打人,有话好好说嘛。”农夫讷讷无语。 程自远转脸问男孩因为什么事招惹了父亲。男孩哐地脸红,低头说就是早上起床迟了点。 程自远转身责怪农夫:“孩子放暑假,就该让他多休息。”见农夫嘴巴张开,一副想要辩解的样子,挥手制止: “我知道农村的孩子跟城里不一样,放假要干农活,我老家就在农村,中国农村,农民的生活我都经历过,那时候一放假,我父母就让我多休息,休息好,长个头,干什么都有力气,反而不耽搁。” 顿一顿,继续: “哎,我这一路上听说吴村人对孩子多好多好,可看到的怎么相反?刚刚在祠堂,一位老师拿鸡毛掸子上课,罚学生站,那些学生可是幼小的孤儿呢。” 农夫看了看程自远,嘴巴无声合上,鼻孔哼哼,自己拿起扁担,把粪挑向旁边的一片菜地。 程自远舒口气,说:“我们初来贵村,没有人引路,你们谁能当个向导,带我们去村里转转?” 男孩看看父亲,表情犹豫。农夫抬头,瞥了瞥我们,有些闷闷不乐道:“没看见我们忙嘛。” 程自远说:“我们是中学老师,平时难得出门,只能利用暑假出来看看,昨天跋山涉水,还……哎,真是……” 说到这里,眉头突皱,把闹鬼的经历和着口水咽了回去,抬头眺望村子,换了一种口气,感叹: “贵村那一排排是老宅子吧?真不赖!” “哦,你们是老师啊!”农夫看着程自远和杨晖,面色和缓,两目放光,挥手示意儿子:“去吧,带这两位老师去看看。” 男孩呼的跑出菜地,引领程自远和杨晖往村里走。果然是一排排老宅子,大抵褐瓦粉墙,屋檐高翘,看样子多是清代和近代风格,保存基本完好,一座挨着一座,分列道路两边,一眼望不到头。 果然没有其他游客,十分空旷寂静,一副被世界遗忘的样子。 三个人走半天,除了扛锄头、挑粪担的村民,和偶尔在路上嬉笑追打的小孩,没遇上别的人。男孩和这些人打招呼时,他们大都板着脸,上下打量身后的来客,目光透出一种警觉,犹如面对入侵者。程自远感到这些目光长出荆刺,在自己身上扎,好一阵不爽。 好在风景秀美,人少,徜徉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和美妙,恍惚之中,程自远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为自己的到来,特意安排的。简直是一个梦,历经辛苦波折,幻化为美妙景象。 和以前到过的农村不同,这里的道路用平整的青石铺就,上面几乎看不到垃圾,整洁有序之极,胜过城市。偶尔可见石板或稍老的宅院墙基勒刻有“马家”、“马村”之类字样。其余新一点的宅子,大约晚清风格和近代的,就换成了“吴家”、“吴村”字样。 程自远觉得奇怪,问男孩为什么会刻“马家”、“马村”。男孩答这里以前叫“马村”,叫了一百多年,差不多两百年前改叫“吴村”。 “哦?”程自远越加奇怪,嘟囔,“那就是说两百年前,你们姓吴的代替了姓马的,把村名改过来了。” 看见男孩点头,程自远吸口气说:“看来当时这里一定发生过家族械斗,你们姓吴的获胜,消灭或赶跑了姓马的。” 男孩摇头,咧嘴笑道:“错了,我们就是姓马的,后来改姓吴!” “啊?”程自远有点意外,半自言自语,“姓马又改姓吴?两百多年前?” “对,”男孩说,“这都是我师傅莲真道长告诉我的,他是我们吴村最有学问的人。” 又是那个道长!程自远心里嘀咕,陡生好奇,问:“你跟他学道?” 男孩兴奋地点头,脸上的笑容映耀阳光,灿烂起来:“是的,我跟他学习各种驱妖降鬼的道法和巫术。” 程自远皱眉看他,嘀咕:“你,一个男孩,怎么学起这个?” 男孩似乎有点不服气,说:“当然要学,这是我们吴村的传统呢,全村小孩从小就学,学了保卫吴村,不受外来妖魔鬼怪侵害,看我们吴村,三百年来保护得多好!”说着直起脖子,满脸骄傲。 程自远撇嘴道:“说得倒动人,可是我们听说这里阴魂郁积,鬼魂出没,很吓人呢,情况恰恰反过来了。” 男孩张嘴看程自远,好一阵无语。 程自远笑,似乎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谁知道呢,也许正因为闹鬼,才要学习驱妖降鬼。他问起男孩现在姓什么叫什么。 “当然姓吴,男孩喊,三百多年前,更远的时候,我们都姓吴,我叫吴亮明。” 程自远摸摸脑袋,笑:“哎,我都被你搞晕了,一会儿姓吴,一会儿姓马,一会儿还又姓吴,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本来就姓吴,”吴亮明说,“姓马是没办法的事情,哎,我说不太清,你去莲真道长吧,他什么都懂。” 程自远皱起眉毛,问:“这个什么莲真道长,你们好像都很作兴嘛,他到底是哪座庙里的高人?” “我师傅啊,”吴亮明再次恢复了骄傲的神色,“我们吴村自家的道士,道法高深得很,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还会刻傩面,跳驱鬼的傩舞,村里的人都听他的。” “村长呢?” “村长也听他的,”吴亮明说,“莲真道长以前就是村里的一把手,威望高呢。” 程自远咧咧嘴,终于还是无法回避那个疑问:“既然有这么一位道法高深的道长,为什么村里还会闹鬼?” 吴亮明沉默。程自远再问,他扭脸看别处,说: “鬼是难免的,死了那么多孤儿,积怨太深,才会……哎,这也是莲真道长讲的。” 见小男孩面露悲戚和不平,程自远不忍追探下去。 他们进了几处宅子,都是开阔天井、大厅堂、小卧室格局,大同小异,不过门窗、庭院、花台的木刻石雕千姿百态,各有特点,赏之不尽。程自远一边观赏、拍照,一边啧啧称绝,脱口自语: “保存这么完好,是怎么熬过文革的啊?” 猛地意识到又说错话,这里是外国,哪来什么“文革”。 吴亮明木愣愣地看他,半张嘴道:“啊?你说什么?什么文……” 程自远挥手苦笑:“没什么没什么,我是问好几百年,怎么保存下来的,难道山外的人,比如婆罗米亚族,不会打你们的主意么?” 这问题有点沉重。吴亮明脸上僵硬了,绷出痛苦的表情,嘴巴轻抖,泛白。程自远后悔发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三章 奇怪难吃的午餐 规模巨大、保存完好的吴村老宅令程自远大感好奇,他问男孩吴亮明这些建筑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山外的人不会打他们的主意么。这是昨晚没来得及细问的疑问,看样子连着很多疑团。 “我们道长有的是办法,开发、强拆、改造……都熬过来了。”吴亮明咬牙说着,扭头看别处,眼里似乎闪出潮漉的光。 程自远只好打住。 村里老宅连绵,看了几处日头就升到中天。程自远感叹一天时间看不完。杨晖怨道:“你还想看完啊?赶紧打电话叫司机来!” 吴亮明说:“叫什么司机?你们就想回去么?” 杨晖气鼓鼓说:“当然,再不想呆了!” 吴亮明眯眼看看日头,说:“来不及了,雅答堡的司机今天是不会来的。” 杨晖憋红了脸,几乎要哭,两手掐住程自远,把他的手臂掐出了红印,嘴里呜咽不已:“就是你就是你,在这个鬼地方瞎耽搁!” 吴亮明眨眨眼,说:“没关系,你们是老师,今晚就住我们家吧。” 他这副样子,俨然已经知晓他们昨晚的难堪经历。 杨晖听了登时跺脚,大叫:“还要留下来啊?我不,我要回去!转身就要离开。” 吴亮明喊:“别!现在没车,回不去的!” “我走路回去!”她喊。 “都快中午了,”吴亮明说,“你走路得走到半夜才能到雅答堡,太危险。” 程自远沉吟了一会,劝杨晖再留一个晚上,明早一定和她返回。吴亮明说就是嘛,住我家,保管没事,我下午帮你们去找下村长,他刚买了一辆崭新的雅马哈,明早可以搭你们回去。 程自远说:“哦,又是雅马哈,我们来时搭乘的也是这种摩托……” 话没说完,吴亮明就喊:“就是他的车!” “可他不是一把手啊,他是副村长。” “原先是副村长,刚刚又兼做一把手,都是莲真道长的安排。”吴亮明偏个头,脸上泛出红晕。 “妈也,这道长很懂权力制衡嘛,这一来他还是老大。”程自远感慨。 “他本来就是老大!”吴亮明坚定地说。 中午,他们往回走,逛到池塘边上一间简陋的平房,吴亮明站住,指点说这是村里的饭馆,——你们饿了么?说话的表情怪怪的,似乎有点难为情,又好像无可奈何。 程自远抬头,只见这间平房又小又暗,粉墙剥落,门窗满是黄黑油垢,一块匾牌结了蛛网,上面字迹断续,依稀可辨六个字:吴村独家饭庄。 “就这一家,所以叫独家。”吴亮明多此一举地解释。 程自远感到奇怪,问:“不是说吴村不接待游客么?怎么会有饭庄?” 吴亮明茫然摇头,吞吐:“我,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总会有点客人要来吧?” 程自远想想也是,住宿可以不接待,在烂尾楼将就,或者露宿,饭可不能不吃,让客人挨饿是要出人命的。 望着匾牌上的“独家”二字,程自远感叹:“哎,你们这里真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吴亮明说:“这也是莲真道长的主意,来客多,饭馆多,吴村就完了。” 程自远勉强笑笑,邀他一块进去吃饭。吴亮明摇头走开。正当他们要进饭馆时,吴亮明跑回来,气吁吁说: “不要点肉,肉千万不能吃!你们吃完了,等一等,我会来接你们的。” 没等程自远回答,他又倏的转身,跑远。 程自远和杨晖走进饭馆,立刻闻到一股隐隐的腥臭味。杨晖捂住鼻嘴咳呛,吵嚷不吃,宁可拿包里的干粮充饥。 “好吃啊!”一声嘶哑呼喊从黑乎乎的角落传出,把他们吓一跳。细看,靠窗的木桌旁叉脚坐着一位中年女子,光线浮出了她的半边脸,另半边看不分明。这脸长长的,像马脸,灰白多皱,嘴巴却异常红润光亮,一张一合间吐出粗声大气,听起来像刀在磨石上嚯嚯响: “好吃啊!腥味越重,越新鲜!告诉你们——” 中年女子起身,挨近他们,声音放低了,手竖在嘴边,鲜红的嘴唇犹如夜晚诡异跳荡的火焰: “我这里的肉好吃得很,原因就是一个:新鲜!全是活杀现取的,啧啧,就像……就像你们身上的细皮嫩肉一样,前一刻还是活蹦蹦的。” 说着伸出长指甲的手,朝程自远的胳膊刮去。程自远闪过,那幽亮如锋的指甲于是触在杨晖的手臂上,激起一声短促惊呼。 程自远赶紧抱住杨晖,对中年女子说:“我们,不吃肉!来点蔬菜、米饭吧。” 中年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嘴巴喃喃:“那么好吃的肉,不想尝尝吗?你们这些外地人,个个都要品味的,本店招牌菜哦。” 架不住推荐,程自远犹豫着答应。中年女子立刻对着厨房的方向弹响指,声音爽朗起来: “好咧,吴大厨,准备本店拿手菜——红烧肉块!” 转脸对来客粲然一笑,鲜红的嘴唇大咧,亮出发黄的尖牙,那一刻唇上的红色似乎要漫出来,变成滴淌的鲜血。她说: “我叫孙留香,本店店主,希望你们在本店享受美味,齿颊留香!” 但是,这一顿,齿颊留下的却是很怪的臊味,略带说不清的腥甜。肉是这样,蔬菜也是。 杨晖打了两次嗝,干呕了一回,眉毛一直皱着,嘟囔:“什么味啊?难……难吃死了……” 筷子在菜碗里挑动,捞起一团浓得快凝固的黄色油脂。 “看这油,油,每样菜里都是这种油……天啊,会不会是地沟油?”杨晖喊。 程自远略作沉吟,摇头:“不像,地沟油得从餐馆大量回收剩菜提炼,吴村就这一家餐馆,弄不成。” “不会每家每户收集?” 程自远咧嘴:“每家每户收集,成本可不得了,不太可能。” “不会从外面买?” “加运费,同样划不来。” “妈也,那会是什么鬼油?还有这肉,臊得太怪了。”杨晖盯住菜碗,额头沁汗,俨然考生面对难解的题目。 孙留香被叫过来,解释那是野猪肉熬的油,村里不时有野猪入侵,莲真道长组织村民猎杀,杀了就送来本店。“你们知道的,野猪不是好东西,”孙留香眨眼道,“它们毁坏山林,扰乱风水,危害村民,造孽累累,搞得全村不安宁,见了就得杀杀杀!” 边说边竖掌如刀,对着程自远的方向削砍。哗哗哗,阴风携着尖利的痛,同时刮过程自远和杨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四章 再起冲突 吴村独家饭庄里的菜腥臊难吃,令人生疑。孙留香解释那是野猪肉,山里野猪猖獗,毁坏山林风水,见了就得杀。 程自远打个颤,问:“野猪会闹得这么厉害吗?从来只听说它糟蹋庄稼,偶尔欺负下小鸡小鸭,怎么会毁坏山林风水?” 孙留香仰脸笑:“哈哈哈,你们不相信么?这野猪可是大畜生,在高山密林里变成了精怪的坏东西!” 说着进厨房,拎出一大块血糊糊的肉,肉上结着白霜,冒出白气,好像正在呼吸的怪物。 “看见没?”孙留香有些得意地喊,“就是它!杀掉了,它变成好东西,由坏变好,就差一个字:杀!” 最后一句从鲜红欲滴的嘴唇喷出,带着呛人的腥味,凛凛的寒光,令程自远头皮一紧。他挥手:“好了好了,不看!” 这一顿吃得磕磕巴巴,但总算咽下。快吃完的时候,吴亮明赶来,看见碗里有肉,略带惊讶道:“你们,还是吃肉了?” 程自远一边咀嚼一边说:“是啊,店主说是野猪肉,就吃了,有问题么?” 杨晖也问:“为什么你说不能吃呢?野猪肉可以吃啊,可是……真的怪怪的……” 吴亮明看看一旁似笑非笑的孙留香,吸口气,目光躲闪,答非所问: “哎,我们走吧!” 整个下午,程自远、杨晖随吴亮明在村里逛,进了好些老宅,里面大都阴凉舒爽,仿佛开足了冷气,真是自然调温的冬暖夏凉所在。程自远赞叹不绝,观赏得极仔细。 老宅里的大人小孩跟吴亮明都认识,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拿眼睛瞟来客,声音慵懒而警觉:“你家亲戚?” 吴亮明摇头。 对方就不耐烦:“不是亲戚你多什么事?莲真道长早就说过,不欢迎游客!” 吴亮明解释:“是老师呢。”对方哦哦应答,低头默然。 路上,程自远好奇地问:“为什么一说到老师,你们就变了态度呢?老师凭什么在这里格外受待见?” 吴亮明抬头,凝望远处山峦,神情有点肃然,话音微颤,如风里的火苗: “没错,老师,还有幼儿保育员,是不一样的!我们吴村就对老师和保育员格外不同!” “为什么呢?” “我们吴村原先有七八座孤儿院,三年前还有三座,上百个本村和外地的孤儿,缺人手照料,那时,三溪洞和玄炎洲洲府的中小学老师听说后,自发组织,轮流到村里义务看护孤儿,捐款捐物……”吴亮明喃喃说。 “真不容易,难怪!”程自远感慨。 “这还不是主要的,”吴亮明说,“三年前婆罗米亚开发商来村里征地,强拆孤儿院,这些老师和我们村民一道,跟开发商争,为我们到洲府去上告,向全洲呼吁、求助,好几个都被打伤住院……” “嗯,有血性,有担当!”程自远点头。 “这些老师说,要是吴村能像中国的武陵桃花源那样,外人再来时找不到路,就好了。” “哈哈,那一来你们吴村人就真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成真正的世外桃源了,”程自远笑起来,“不过那仅仅是那个隐士陶渊明的幻想而已,现实世界找不到的。” “我们宁可这样,”吴亮明说,“我们其实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就在努力这样做,可惜三年前……唉,你们知道吗,那辆校车上,就有两名三溪洞完小的老师,其中一个还是我的班主任,她们……她们是来护送孤儿的……多好的老师,凭什么?”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里汪两圈潮红。 “校车?”程自远凝望吴亮明,小声问,“就是雅答堡那辆报废的黄色……” 吴亮明默然点头,两汪泪在眶沿积蓄,闪烁,憋住。 程自远长长地哦了声。 眼看太阳偏西,还有大约一百多米长的村街没来得及逛。杨晖再次嚷嚷脚疼,一屁股坐在路边石板凳上,不肯继续走。 吴亮明鼓励:“坚持一下,最后一座大宅是过去的大德先师庙,据说是供奉你们那个孔子的,数全村最老的宅子,你们做老师的会喜欢。” 杨晖手摸脚踝,气呼呼道:“我……我才不是!谁是谁去!” 吴亮明愣住,眨眼问:“怎么?你,不是老师?”转脸看程自远,脸孔拉长了。 杨晖懊悔莫及,脸煞白,嘴唇嗫嚅着,不知所措。程自远哐当一下,头麻了,天,又说漏了嘴。两个人一时无语。 此刻,吴亮明盯住杨晖,连声问:“你到底是不是老师?”口气阴阴的,如同审问。 杨晖这时火气上来了,累了一天,脚踝红肿,无人关心,竟然还要遭受这么个半大小孩的逼问,凭什么?一硬气,噗地坐到路边一块石头上,哭叫:“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敢拿我怎样?” 吴亮明撇嘴冷笑,完全不像个小孩了,两眼放出成人才有的冷厉的光,鼻孔哼哼道:“听口气,一定不是了!你,你们,竟然骗我!” 程自远赶忙掏口袋,结结巴巴解释:“我是我是,我有证件的。”教师证亮出来,朝男孩晃。 男孩这时执拗劲上来了,非要杨晖也拿出教师证,手指朝她戳戳点点的。程自远想解释她的证件还没有办下来,不料杨晖一手挡住吴亮明戳来的手指,瞪圆了潮红的眼,叫骂: “你算什么东西,敢对老娘动粗!我没有教师证,我低人一等了么?我还不稀罕那种证呢!我这里有证,堂堂文化局的证!我,堂堂正正的文化局干部,一没偷二没抢,我还不信谁敢拿我怎样!” 空气顿时弥漫火药味。 吴亮明眯缝两眼,嘴角挂着鄙夷,说:“哦哦,果然不是,不是却到了吴村,十有欺骗了旅行社。” 程自远只好坦白是他跟旅行社说了假话,没有办法,他俩好端端一对情侣,假期总不能分开,隐瞒身份的事情杨晖自己起先是不知情的,不知者不怪,好在他是教师,百分百的教师,可以担保杨晖绝对善良无害。 气氛渐渐缓和。吴亮明没有再说什么,带着程自远往前走。 杨晖瘫在路边石上,死活不肯再挪动。 程自远心里仍然很忐忑,边走边看吴亮明,小声问:“我是老师,应该没事吧?杨晖因为我是老师,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吴亮明此刻平静许多,吐口气,表情莫测,话音幽幽:“刚才我只是不习惯,觉得惊讶,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吴村,你知道,向来不接待不是老师的外客,到底行不行,我说不准啊。”脸上滚过一层云翳。 不知怎么,一股凉意随之漫到程自远这边,阴阴的,毛茸茸的,仿佛无形的手在袭扰。 看看周围,夕阳斜照着空阔寂然的大德先师庙,门柱、碑刻、石像投下长长的影子,恍惚中似有穿白衣的身影在晃,在窥望,呼呼凉气是一种提前的预警。 哗,汗毛竖起。 出来,杨晖竟站在门口,面色惨白,手指后方,口齿磕巴,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程自远急问:“你怎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五章 尾随白衣少年 程自远和吴亮明从大德先师庙出来,陡见杨晖站在门口,面色惨白,表情惊恐,口齿结巴。程自远问她怎么了,她吞吐:“我我……好像又看见他们!” “谁?”程自远问。 “那些人,昨晚见过的,”杨晖手指身后街边的一条巷子,气吁吁道,“他们白衣白帽,从那里出来,对我做鬼脸,我吓坏了,我说我是老师,他们才缩回去,不见了。” “你不能骗他们!”吴亮明大喊。 杨晖愕然,看看吴亮明,瞪住程自远。 程自远有些尴尬,蹑步挪近那条巷子,只见巷道短浅,两边是老宅紧闭上锁的侧门,巷底是层层抬升的山道。 “那是一条上山的偏僻小路,”吴亮明说,“去吴村白塔和墓地的捷径。” 杨晖脸色愈发地白。 “白塔?”程自远问。 吴亮明不看他们,往回走。他们跟着,身子疲惫发虚。 “没错,白塔,”吴亮明的声音有点空洞,“镇邪妖的白塔,里面埋了遭意外凶灾死掉的人的骨灰。” “啊!”程自远和杨晖同时感到透心的凉意。 晚餐在吴亮明家吃,这是吴亮明父亲的安排。他亲自跑来,找到疲惫而归的三个人,笑嘻嘻说一下来了两位老师,不招待留宿说不过去。吴亮明沉下脸,一路不语。 程自远想推脱,看见杨晖郁郁不乐的样子,想想中午难吃的饭菜和昨夜的遭遇,还是默默拉住杨晖跟在后面,眼睛不时扫向吴亮明,带了乞求和不安。 满桌菜肴味道鲜美,绝不同于午餐。程自远和杨晖称谢不已,边吃边感叹:总算是吃到了一顿正常的饭菜! 吴亮明的父亲笑嘿嘿,说:“招待老师,应该的。” 吴亮明看看父亲,吸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父亲察觉到了什么,也看他,又眯眼打量两位客人。都不说话,唯剩咀嚼声起伏。一时饭桌气氛变异。 安排客人住宿时,吴亮明的父亲问两人打没打证,程自远急忙掏出证件,说有,有证。 吴亮明的父亲接过,笑:“这是教师证。” 程自远恍悟,脸红,摇头吞吐:“那就没……没证……” 吴亮明的父亲吁了口气,说:“哦哦,没证啊,分开睡?” 杨晖急忙喊:“别,我怕!” 吴亮明的父亲斜瞥她,嘴角勾一丝讥嘲。 杨晖深呼吸,两个隆起的胸脯发颤,看得出她想努力排遣什么,终于说: “这没什么,我们城里人早就……哎,我是说我们早就……” 吴亮明的父亲点头咳嗽:“咳咳,我明白。”眼睛盯在她丰满起伏的胸脯上。 客人被安排在吴亮明家老宅东厢房,吴亮明卧室的隔壁。杨晖挽住程自远,说:“我总觉得很怪,这家人,阴阴的,好像……” “嘘,”程自远竖指示意,压低嗓门,“别说了,我看他们是不习惯陌生人而已。” “不会有事吧?”杨晖忐忑地问。 “应该不会,这村里的街道、老宅、山景,和我见过的照片一模一样,明明白白,不会有诈,放心!” “那你守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许走开,”杨晖贴紧他,叹气,“唉,好歹熬过今晚。” 夜,居然有点冷,他们不得不加盖毛毯。窗外,唧唧虫鸣、呜咽山风是一道模糊背景,衬出了周遭的寂静与空茫,静听,又分明步履纷沓,暗伏处处,让人时时惊警。就这么半睡半醒,挨到深夜,终于被连日的疲惫拖入浑然的睡眠里。 不知过了多久,吱嘎,一声低响惊醒了程自远。接着是窸窸窣窣,似乎有谁在走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程自远憋住呼吸,听见那声音掠过门前,嘎,又打开了一重门。 程自远难抑好奇,摸了摸枕边,杨晖正发出微微的鼾声。她平时费脑少,睡眠一向比自己好。 咬咬牙,索性摸黑下床,蹑手蹑脚开门。外面天井有点光线,朦胧中只见一道白影晃出了老宅大门。程自远憋住呼吸跟着。 那白影是个白衣少年!难道是——鬼?幻影?程自远暗自吸了口气,想回去,却忍不住好奇,在身后左避右闪地跟踪。 白衣少年轻飘飘的,衣袖不时掀起,就像一对羽翅在扇动,整个身子于是像在飞。不一会,飞到池塘边,还没等程自远看清,噗通一下,白衣少年不见了,星光下,水面荡起一圈圈波纹。 程自远愣了几秒,心想:“奶奶的,莫非你是水里的精怪?” 程自远一向对自己的游泳技术很自信,生长在水塘密布的琴城凤山乡程家沟,从小识水性,爱游泳,还拿过全县教职工游泳大赛银奖。这会儿游泳瘾上来了,加之好胜好奇,索性也噗通,一个猛子扎进去。 一股阴凉浸透全身,接着是难言的舒爽,仿佛无数的手在周身揉抚、承托和推动。这感觉让程自远信心大增,心里叨念:“来吧,你们这些鬼,我还没在水里吃过亏呢,这回倒要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他快速下沉又浮起,一伸手,够到了一个滑溜的身子。用力托了下,那身子露出水面,白衣淋漓的,细看,竟是吴亮明,此刻两目迷糊,四肢乱舞,整个人像发癔症似的。 程自远大叫他的名字,问怎么回事。 吴亮明应声慵懒:“嗯,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听从梦里的呼唤,去另一个世界看看。” “别傻了,去不得!”程自远喊,“快,我扶你上岸。” 吴亮明挣脱开,说:“我不傻,我现在清醒得很,另一个世界很奇妙,我去过几回了。”说着侧仰划了个圈,动作流利得像条鱼。 “哦?”程自远感到奇怪,看样子吴亮明的水性和自己不相上下,不像自溺的样子。 “你想去那个世界么?”吴亮明说,“你想去,就要保守秘密。” 程自远说:“好,可是——怎么去呢?” “游过去,在水里,在另一边的岸上,——记住,逆着水流游。” 咕咚,吴亮明说完消失在水面。 咕咚,程自远跟着消失。 水下幽暗沉寂,俨然一个死灭的世界。有一刻程自远感觉自己完了,一定中了计,遭了陷害,那么杨晖怎么办啊?脑子清醒着,眼前却不见光影,不闻声息,无法发音。这究竟是怎样不生不死的境地? 游着游着,前方忽然透出一丝光线,这光线投到身边,仿佛受到什么感应,呈现出蓝色的光波,蓝色又变幻出紫色、绿色、橙色等,水底的世界五彩斑斓起来,而前方,吴亮明犹如一尾白色的鱼儿,正朝着光线透出的方向,奋力游去。 光线越来越明亮,周身的光波也越来越斑斓,它们不断逆向涌来,与自己擦身掠过,发出不同于水声的呼啸,听起来就像是星空里奔逐的响声,空旷,幽远,奇妙。没错,这些光波简直就是一片片星云,在幽黑的世界里变幻,移动,渐渐组成时光般的长河,而他们在其中逆向穿行,感觉是在倒着时光追溯什么。那么,前方的明亮会是什么所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六章 惊魂一劫 不一会,那明亮显出了轮廓,是一个类似山洞或门的形状。脚下的水也渐渐变浅,甚至能触到水底的沙石了。吴亮明率先直立,淌水而前。程自远跟着站立,水仅及腰。 眼前的世界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反正漫天霞光如血。他们站立的岸边,是零星的枯藤老树,萋萋野草,景象异常荒凉。 程自远和吴亮明甩水上岸,同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冷。“这是什么地方?”程自远问。 “马村。”吴亮明嘟囔。 “马村?那不就是你们吴村么?”程自远说。 吴亮明点头。 “呔,游半天,还在村子里,哪里是另一个世界!”程自远哭笑不得,咧嘴道,“你可真够搞笑。” 抬头远望,山峦起伏,山脚下是一排排茅草房和水车、木板桥;稻田小块拼接,状如百衲衣,周边是泥泞弯曲长满荒草的土路;一条通往茅草房的稍大的路砌着砖块和麻石。 程自远盯看半天,皱眉:“天,这是……你们村?” “没错!”吴亮明不看他,同样凝望远处,眼睛里映照如梦的霞彩,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一种难言的向往和眷恋。 突然,程自远手指远处正冒出白烟的一座茅草房,喊:“看,那里起火了!” 接着又喊:“哦,旁边一座也起火了!” 那排茅草房陆续冒出白烟,火光如舌,舔舐着天空。 “不好了,”程自远大呼,“救火,快!”边喊边抬脚,却被吴明亮猛地一拉。 “回来,”吴明亮喊,“别动!危险!” 哗啦哗啦,山脚腾起漫空灰尘,好些马匹疾驰而出,马上的人披甲戴盔,手持古代兵器,马蹄声和着金属碰撞声,叮叮哐哐一路响。这场景只在图片和影视剧里见过。 “是他们烧的,就是他们!”吴亮明气呼呼说。 “谁?他们是谁?”程自远问。 吴亮明指了指那支马队。一匹马上扬起了一面旗,细看,上面是个“清”字。马队绕着几间草屋转,有个骑马的手一挥,一根着火的帚条划一个闪亮的弧线,掉落屋顶,轰,又一间草屋腾起了烈焰。 不断有骑马的挥手,燃烧的帚条、竹木棒雨点般飞向各个草屋。全村大火。哭喊声从火中传出。村民携家带口奔出,火光中隐隐可见他们男的梳长辫穿褂子,女的挽高髻着短裙,怀中和身边的孩子或光头或梳小辫,一律布衣小褂。 这场景打扮,莫非演戏?程自远正疑惑,只见马队把跑出的村民团团围住,手起刀落,血肉横飞。 对,是演戏!程自远心里想,这个吴亮明有意思,深更半夜游到这里来看演戏,这吴村莫非也要学张艺谋,来个实景印象剧?这倒也是个旅游开发的好办法! 可是,不对啊,不是说吴村人反对旅游,不欢迎游客么?而且,周围没有其他观众,只有他和吴亮明,怎么回事?看起来应该是还没有排练成熟,不敢公演,又害怕别人效仿,就表面说一套,实际做一套,想要某一天一鸣惊人,惊艳世界,嘿嘿,时下那些个娱乐明星都这么干,这个吴村真会跟风!这么想着,程自远暗自点头,俨然看透了眼前的把戏。 再看吴亮明,火光映在脸上,梦幻般的表情里跳跃着一股无言的愤怒,两个手捏成拳头,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这样子也太入戏了!程自远差点想笑。 一个约六七岁的男孩满脸惊恐地往这边跑,脑后的小辫子尾巴一样荡来荡去,双手朝他们伸长,哭喊:“救救我,救救我!” 吴亮明啊了声,迈步迎上去。程自远赶紧拽住他,喊:“别去,小心穿帮。” 吴亮明奋力挣脱他,正要伸手够上那个小男孩,噗噜,一股鲜血飞溅而来,两人同时感到了浓腥呛人的温热。程自远摸把脸,满手血红。再看吴亮明,脸和手都是血。 十来米开外,小男孩的身后,一个盔甲裹身的士兵不知何时追上来,手擎长柄大刀,刀刃上血糊糊。此刻,小男孩身首已经分离,颈脖处血流汩汩。 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带着粘稠和温热,滚落到程自远脚边,踢了踢,天,小男孩的脑袋!上面那张惊恐无助的脸,此刻仰看他,嘴巴血盆大张,眼睛含泪圆瞪。 程自远惊叫了一声,两腿止不住地战栗。 “谁?哪个?”那个士兵断喝道,眼睛微合,头向前低探,努力分辨处于水边暗处的他们。 “不好,刚刚你一喊,被他发觉了。”吴亮明拉住我,低声说。 “怎么办?”程自远有点慌神。 “快离开!”吴亮明说,“今天就到这里了,下次再来!” “别跑!”士兵手指两人的方向,眼睛大瞪,手中的长刀直直地杵来,哗啷哗啷,把他的喝喊挑作锋利的鸣叫。吴亮明提前感到了疼痛。 他们退向池水。 士兵扭头喊:“发现没有剃发易服的南蛮了,在这里,水边。” 几个同样打扮的士兵往这边走,刀光闪闪。“这么多年了还有人敢违抗法令?”他们话语啧啧,目光扫视水边。 “朝廷早有圣命,留发不留头,砍了,还犹豫什么!”他们又喊,目光刺到程自远身上,前所未有的阴冷,像蛇的盯梢,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 “可是,他们还是很奇怪,不像一般南蛮。”第一个士兵嘘气道。 “那一定是吴三桂的子孙,想乔装打扮苟延残喘,哼哼,今上可是有令,一律斩草除根!” “慢来,得活捉!说不定他们后面还藏了吴贼的孽根!” “对,活捉!上!” 刀剑铿锵,碰出火星。士兵们瞪着血红的眼,威逼而来。腥臊的汗味、马粪味混合着皮革气息,呼呼扑面。 “快,快,到水里去!”吴亮明大叫,一个箭步,扑入水中。 程自远慢了一步,左手臂一阵麻痛,衬衣破开了一道斜口,一支箭擦过那里,落在水中。他大吃一惊,奋力跑向幽暗的池水。无数支箭雨点般飞泻,噼里噗噜,在身边溅落。身后骂声飞扬。 黑暗寂冷重新漫过来,席卷他,把骂声,把那可怕的场景渐渐地淹没在后面。再次沉入死一般的境地,不过这一回是顺流而动,不见斑斓光波,不闻星空的呼啸,只有一阵一阵的疼痛发自手臂,以及随波逐流般的侥幸和不甘。程自远想这回真是凶险,还不知道伤得怎样。 慢慢地,前方有了一团模糊的光,汩汩水声加进来,越来越响,是那种沉闷的、寻常的水声,水中的光也是灰色的寻常的光。 吴亮明在前方游动,哗啦,白色身影向上一跃,出水。“到了!”他在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七章 吴村来历不凡,引出更多惊疑 程自远跟着出水,眼前仍是白日游过的吴村,星光下影影约约,一片沉寂,俨然落幕后的空寂舞台。 但是手臂的疼痛真真切切,捋袖,一道暗红的擦痕赫然在目。 “这,这难道是真的?”程自远难以置信地问。 “嗯,”吴明亮略微愣了下,点头,“真的!” “怎么回事啊?” “我们去了一趟三百多年前的吴村,也就是马村,”吴亮明说,“不过它不在玄炎洲,在你们国家一个叫岑巩县的地方。” “啊?!”程自远大惊。 于是,吴亮明告诉程自远,吴村人其实是一个叫吴三桂的人的后代,三百多年前,这个吴三桂因为反叛,遭到清军的攻击,失败后诛灭九族,但兵荒马乱中他的一个因为年老色衰、念佛修道而被人遗忘的妾陈圆圆,带着吴三桂的次子吴应麒逃入云贵地区的荒野山林,几经周折,避难于贵州岑巩马家寨。 吴三桂和陈圆圆的故事程自远早就熟悉,两个人在明末清初之际上演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情感戏,吴三桂据说因为不满李自成及其部下虐待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抢夺自己的宠妾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进入山海关,由此开启了清朝统治中原两百多年的历史。 后来吴三桂率兵征讨西南地区,入缅甸活捉了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被封为平西亲王,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再后来,因为清廷要削减自己的势力,他害怕羽翼剪除遭到暗算,又起而叛清,掀起所谓的“三藩之乱”,建立割据政权。 清廷剿灭他之后,自然要斩草除根,但数百年来让人困惑的是,那个曾经名满天下的绝代佳人陈圆圆,却在动荡中不知下落,连带消失的还有跟随吴三桂东征西讨的次子吴应麒。 想不到他们竟然躲到贵州的荒僻村寨,改姓了马。 吴亮明说刚才看到的一幕,是十年后,马家寨被人告发,清兵前来烧杀的场景。不但清兵来烧杀,地方团匪、土司、明朝残部也时时来袭,一连串的烧杀,让村里许多人失去家庭,孤苦伶仃,不断逃进深山。吴家在国内处处是敌人,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于是举村迁徙,辗转出境,到了这个遗世独立、汉蛮杂居的方外之地玄炎洲,后来又在当地婆罗米亚族和斯坦拉地族的排挤中,再次西迁,越迁越偏远,最终避居到了这个都庞山半山之地。一百多年后形势缓解,才恢复了吴姓,改名吴村。 程自远恍然大悟,点头,感慨:“原来你们是吴三桂的后代,唉,你们祖先叛来叛去,把各种势力都得罪了,生存艰险啊。” “那也是形势所迫吧,莲真道长说过,多年逃难,遭害,吴村留下很多孤儿,所以我们吴村人一直就对孤儿格外同情,不像外面的人,遗弃孤儿,看不起孤儿!”吴亮明话音中夹杂着愤恨。 “可是,白天我们在孤儿院里看见老师责骂、体罚孤儿,看上去可不怎么有爱心。”程自远说。 吴亮明皱眉道:“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哎,我总觉得她怪怪的,阴阴的,很多事说不清。” “为什么会有这样凶的老师呢?” “她是山下黄家堡人,那里和吴村、雅答堡一样,也是汉人居住地,她又是村长家的什么亲戚,没什么文化,唉,没办法,村里就缺有文化、懂专业的老师,很缺,有点文化和体力的人,都去玄炎洲洲府或国外打工了,莲真道长为这事,很伤神。”吴亮明说着拍拍手,摇摇头,又叨咕:“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伤心事,我们回去。” 白衬衣淌着水,一路淋漓,身子随之孤单飘游,没入村子幽黑的夜景。程自远突然感到吴亮明的身影,简直就是吴村历史的活写照: 数百年来受外人剿杀、排挤,被外界遗弃,孤孤单单守着这片恍如遗世的方外小村,内心充满难以开解的警觉排外情绪。 一进门,听见哭声打东厢房飘出,暗夜里呜呜咽咽,似鬼鸣叫。程自远腾地一下,头皮发紧,倒吸冷气。跑进去,昏黄灯光照着幽暗的房角,那里,杨晖披头散发,瑟缩一团,满脸羞愧和惊慌。 “他他……对我乱摸乱动!”杨晖结巴道,两眼发红,泪光闪烁。 “谁?”程自远问。杨晖指了指门外。 程自远冲出去,只见正厅边的主卧室也亮着灯,里面人影晃动。在程自远靠近卧室门的一刻,吴亮明的父亲擒着一盏马灯踱出来,咳呛,问怎么回事。 程自远抓住他的衣领,喝问:“你刚才干什么了?” “我我……听到动静,刚起床。”吴亮明的父亲迷糊双眼道,一手推挡程自远的抓扯。 “可是我女友说你对她非礼!”程自远喊。 “冤枉!”吴明亮的父亲愕然道,“我也是刚起床,不信,问我老伴。”眼睛瞥瞥身后卧床的中年女人。 程自远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松手,返身回东厢房,杨晖仍在角落里哭哭啼啼,一口咬定不久前摸黑进来的就是吴亮明的父亲,那身高体态,那身上的烟味汗臊,那咳呛声一模一样,最明显的是指甲,又长又锋利。天,不是这男人是谁? “我可是吓死了,倒霉透顶,来到这么个野蛮恐怖之地找罪受!”杨晖嘤嘤泣诉不已。 吴亮明的父亲迈进门,张开十指道:“看看,我有指甲么,你莫栽赃害人!” “你戴了甲套!”杨晖喊。程自远示意她别说,转脸看吴亮明的父亲,问: “那么,会是谁呢?你们的房子里,还有谁会这样下作?” 吴亮明的父亲猛吸一口气,话音幽幽,像从地底冒出: “这个嘛,据我推测,十有是那个吴兴友。” “吴兴友?”程自远皱眉问。 “对,三年前我买下他的这所房子,搬进来起,时不时就受他骚扰,没法子啊。”吴亮明的父亲仰叹。 “那警告他,告发他啊。”程自远道。 “我怎么去找他啊?”吴亮明的父亲苦笑说,“他死掉三年了,当初我就是贪这房子大,便宜,才……” “哎,别说了。”程自远摇手道。 “可是,他明明是活人样子,身上有烟味、体温,会咳嗽,怎么是死人?”杨晖满是疑惑。 “没错,咳咳咳,”吴亮明的父亲说,“就是他,这个倒霉蛋,自从三年前儿子遇车祸,老婆离家出走,他就垮掉了,整日吸烟,低烧,病歪歪又色迷迷的,每夜出门偷听邻居,调戏女子,被人打得半死,抬回家就玩完了,勉强算是正寝而死,他唯一的亲戚远房表哥全家迁出村子,急于脱手,低价卖出这房子,唉,这一来被他阴魂纠缠,千不该万不该让他进祖墓,要是进了白塔就没事。” 又是白塔!程自远知道那是所谓镇妖邪、埋凶死者骨灰的地方。他觉得不可思议,心头滚过一阵疑云。 “天!”杨晖跺脚喊,“这么恶心、吓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八章 幽灵的挽留 当夜无法继续入眠。程自远拥着杨晖,睁眼到天明。 一大早,两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程自远还掏出吴副村长给的名片,准备打电话叫雅答堡的司机来接,刚拨号,吴亮明进来,说山下的司机得到中午才能来,一来一去车费很贵,不如叫村里的摩托送下,节省时间,好歹程老师是老师,好不容易来一趟,理应享受一点待遇。 杨晖舒口气,说现在车费都在其次,关键是时间,越快越好。程自远于是朝吴亮明点头。 他俩由吴亮明带领,往村口去。一路上,吴亮明颇有点不舍,反复对程自远念叨:“就这么离开么?还有好几处宅子没逛呢,还有白塔,还有莲真道长,他这几天应该回来了……” 程自远心里也翻腾开了,匆匆忙忙一天两夜,留下太多不可思议的谜团,就这么离开,实在不甘,况且正逢假期,时机难得,吴村人看样子敬重老师,连前一晚那些白衣鬼怪也敬重,这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么? 这一想,程自远的脚步就放慢了,停下了。 杨晖却等不及,跺脚怨:“还不快走啊!” 程自远一阵吞吐。吴亮明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代他挥手应答:“程老师还想留一留,我们吴村最欢迎的就是老师。” 杨晖咬牙瞪眼,催程自远快走,宁可步行也要离开。 程自远吸口气,看她,也咬牙:“我还想待一下,真的,你……” 杨晖哇地哭了,抓住他的胳膊叫:“你说什么?你留下,我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正哭闹,远处突突声起,来时搭他们的吴副村长,也是莲真道长的儿子,据说新任吴村一把手,仍旧骑着那辆崭新加长的雅马哈,飞驰而来。 “听亮明说你们要走,我正好也要下山办点事,上车吧!”吴副村长说。 吴亮明冲吴副村长挤挤眼,又凑在吴副村长耳边嘀咕一阵。吴副村长面露惊喜,两目放光,看看程自远,看看杨晖,笑道:“好咧,为了老师留下,这一趟我绝对免费,绝对把程老师的女友平安送上旅游大巴,放一百个心!” 杨晖气哼哼瞥一眼程自远,犹犹豫豫跨腿上车,扭头看站在地上的程自远,说:“你真的就这么放心?” 程自远追了几步,也跨上去,咧嘴道:“那好,我送送。” 吴副村长说没必要,脚一踩,轰,摩托车飞奔而出。 沿来时的山路婉转颠顿,进入一片茂密竹林,吴副村长说程老师你回去,放心。 程自远坚持,说要送到雅答堡杨晖上大巴车。吴副村长再次说没必要。一路说了几次没必要。 眼看前面起了白雾,风吹山林,到处浓荫潮涌,如浩荡兵马来袭,又似一个玄虚空灵的世界哗然而现。程自远和杨晖同时感到瑟瑟阴冷。 吴副村长这时说:“程老师,真没必要送了,我到雅答堡至少要呆到明天,接父亲回来。” 程自远哦了声,短暂犹豫。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身子微微浮了起来,屁股底下的摩托车座位呼啦向前,离他而去,消失在漫空白雾里。 有一刻,程自远似乎飘在半空,踩了踩,才发觉自己实际上站在山路上。到处是白雾,路和树木都影影绰绰。 “再见了,程老师!”前方白雾里,吴副村长的喊声空旷悠远,仿佛发自天上。 “欢迎留下,程老师!”身旁突然冒出稚嫩童音。程自远四下查看,路边竹林里隐隐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烟雾中模样不甚分明。听声音不像是吴亮明,而且摩托车这么快速,吴亮明不可能马上追来。 那么这个白衣少年是……程自远冒出了汗,斗胆问:“你是谁?” “咯咯咯……”那白衣少年笑声清脆,瞬间引来更多笑声——“咯咯咯……” 烟雾弥漫的竹林里,浮现出好些白衣少年的身影,样子和那晚来时路上遇到的差不多。程自远心里铿的一下,咬咬牙颤声说: “你们笑什么?是人是鬼,都用不着这样诡异!” “惊吓老师,对不起!”白衣少年笑声收住,透出一种悲戚,且同样悠远空洞,恍若来自另一个时空。“我们都是孤儿,生来不幸,又遭受过不测,身体残缺丑陋,羞于见人,所以才隐藏暗处,实在抱歉了。” “那么,你们真的是鬼么?”程自远小心试探道。 “嗯嗯,其实呢,是人是鬼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怀仁爱,敬畏天地,不侵不贪,做到这些,纵然是鬼也善良,做不到,是人也恶毒!”白衣少年纷纷说,状如背书,语调严肃。 “哈哈,这又是莲真道长教的吧?”程自远努力想缓和情绪。 “生前他教过一点,更多是惨遭祸害后领悟到的,”白衣少年说,“所以希望老师不要害怕我们,更希望您心怀仁爱,洞察真相,护佑吴村仅剩的十几个孤儿,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绝不能重蹈覆辙。” “哦?”程自远叨咕,“护佑孤儿,这任务有点重啊。” “万望老师出力相助!”白衣少年再次拱手,“他们有的像我们失去父母,有的被拐卖,有的身体残疾生来被遗弃……”说着说着,竟抽泣起来。 程自远说:“你们说的那些孤儿,就是祠堂里的小孩么?” “正是!全村原有七八座孤儿院,现在仅剩那一所,拜托!” 程自远有点难以置信,心里正嘀咕,话语脱口而出:“鬼会这么有爱心?人家都说吴村孤儿怨气重,死而为鬼,夜夜害人,有些游客都被吓坏了,怎么单单对我这么和善?” “因为你是老师!”白衣少年齐声说。 “村里人也是这个说法,你们人鬼一致啊?”程自远说着,心里想这口气和人一样,莫非是人扮的?看看晨光渐明,自觉不那么害怕了,抬腿就往竹林走。 “别过来!”白衣少年喊,“人鬼暂不可相接,否则……” 程自远迎着喊声抬头,透过正在消退的雾气,辨出五六个白衣少年的轮廓,个个僵白面目,鼻眼空洞,其中一个冲他咧嘴,满口牙齿缺损,糊满腥血。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程自远站住,战栗。 “对不起,我们迎候到此,再见!”白衣少年挥挥手,消失,随之而去的是漫山白雾。竹林、山道恢复清晰景象,仿佛退潮后的河岸,梦醒的世界,平静,空旷,唯蝉鸣鸟啭恍若一声声呼喊: “走了,走了,走了……” 程自远迈进竹林,四下探看,白衣少年站过的地方不见脚印,却有枯枝形状的东西半隐半现于草中,扒开,是一根木棍,再细看,竟是黑黄的骨头!好些骨头,还有残缺头盖! 程自远呻吟了一声,气吁吁逃出竹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十九章 一对情侣 “程老师,没事吧?”山道上,吴亮明不知何时立着,关切地问。 “哎,你怎么来了?”程自远有点诧异。 “我担心您路上出问题,特意抄近路赶来。”吴亮明说着喘了两口气,那样子似乎跑了长路,不过汗没出,脸也不红。 “什……什么问题?”程自远问。 “这一带自打三年前出了那次事故,鬼怪不断,很是危险,我不放心。” 程自远突然觉得好笑,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岁、个头仅及自己胸部的男孩,说:“你不放心?哎,这话好像说反了,你这么小,面对鬼怪,应该比我更危险,是我不放心才对啊。” “我不要紧,”他说,“那些鬼我都认得,有几个生前还是我的玩伴、同学,我在,他们不会伤害你。” 程自远表情疑惑,话语放缓,吞吐:“那么,你见过他们?我是说那些鬼……” 吴亮明默默点头。 “他们会跟你说话交流?” 吴亮明抬头,凝视程自远,好一阵,嘴唇泛白,话音颤抖: “是的,我们一起做过游戏,我喊他们,他们还会应答,只是……我再也无法一一认出他们,跟他们牵手,更不能一起坐校车,一起上课了……” 程自远长长地唉了声,说:“他们对我还好,刚才跟我打招呼,挺和善,应该没事,你担心过分。” “那说不定哦,现在吴村形势复杂……” “哦?” 吴亮明犹豫了一下,说:“莲真道长已经察觉,近两三年来,各路好鬼坏鬼聚集吴村,兴风作浪,防不胜防,其中有怨气郁结的孤鬼,有利欲熏心的恶鬼,有内外勾结的奸鬼,有趁火打劫的匪鬼……鬼怪出没难辨,令孤儿连连遭殃,连莲真道长都感觉心力不足,这次出国访学,就是要借天师符箓法器,为吴村,特别是孤儿院,驱邪招祥,减免灾祸。” “这么凶险啊?”程自远咧嘴道,心里咚的一下,“难怪刚才那些白衣小鬼们要我看护吴村的孤儿,避免重蹈覆辙。” “是的,老师您愿意留下,我们实在感激不尽!”吴亮明拱手说。 “不过我只能呆一两个月。” “莲真道长说过,就这一两个月最关键。” “为什么?” “盛夏时节,鬼火最旺,弄得好聚阳气灭阴邪,弄不好……” “弄不好怎么了?” “邪鬼恶人勾结,孤儿遭难,老宅毁坏,山林蒙污,吴家三百年后又一轮惨祸,不敢想象!”吴亮明说着眼圈发红,声音颤抖。 程自远默然无语。 不知不觉已到村口。 一对年轻男女身穿时尚t恤,背着旅行包,在村路上转悠。看样子是城里来的游客,肤色、五官一如汉人。程自远颇感意外,内心陡然升起久违的亲切感。 他上去打招呼。对方却似乎不怎么意外,那个男的迎过来,笑着吐出一串叽叽呱呱的话,让程自远摸不着头脑。他磕巴:“你,你们……是汉人吧?” 女的眼睛一亮,用杂夹着方言的汉语叫:“哦,是的,你是……” 程自远赶紧介绍自己来自国外,也是汉人,不懂玄炎洲的官方语言。 男的挥手笑,改用同样带方言的汉语,说他俩都是汉族后裔,祖先可能是元末或明末逃来这里的,自己名叫蔡国强,在玄炎洲州府规划设计院搞建筑设计,女友陈娜,一家幼儿园的保育员。 两下里自我介绍时,吴亮明站在一边,听到蔡国强的身份,脸色一沉。程自远说这个吴村不欢迎除老师以外的游客。 吴亮明眼睛一瞪,说:“尤其是现在搞建筑的,毁房屋,坏山水!” 蔡国强和陈娜都吃了一惊,面露尴尬。蔡国强说:“我是建筑设计师,对古代民居很感兴趣,不赞成随便拆毁房屋。” 吴亮明龇牙咧嘴道:“反正嘴上都是这么说,都一样!”说完扭身跑远,看都没看程自远一下。程自远觉得很突然,对着眼前的情侣无奈地笑笑。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里的村民不接待外来游客,有点怪。”程自远还想说闹鬼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下,觉得扫兴,改成:“不过呢他们自称欢迎老师,爱抚孤儿,陈美女是幼儿园保育员,想来是没事的。” 蔡国强点头,感叹:“难怪村子这么清净,今天大清早我们从隔壁乌特里村翻山过来,一路上只闻虫鸟鸣啭,不见一个人影。” 三个人由程自远走前头,到村里逛。程自远兴致未减,蔡国强面对成片老宅,更是兴味盎然啧啧称奇,一边从内行角度,给程自远和陈娜讲解这些老宅的特色,一边不停地感慨: “这么完好、精致的老宅,简直是藏在深山里的珍宝,要是能好好开发开发,一定会变成琴城的重要旅游目的地,真的不能可惜了。” 说着,蔡国强掏出带长焦的单反相机,哗啦哗啦拍照。嘴里还在嘀咕: “这趟来对了,值得,在玄炎洲土生土长,居然不知道这么个风水宝地!回去我都想做个规划报告。” “规划什么?”陈娜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她显然对建筑不感兴趣。 “旅游开发啊,这都是宝!”蔡国强说。 一些村民打他们身边路过,表情冷冷的,有一个老汉白了他们一眼,鼻孔哼哼。 陈娜拉紧了蔡国强,说:“我冷,好冷!” “不会啊,”蔡国强笑道,脸的一侧被阳光勾出快乐的红晕。“这里不冷不热,舒爽得很!” 陈娜一直拉紧男友不放松,嘴里嘀咕:“我总感觉怪怪的,这地方阴气好重,我怕……” “怕什么啊,有我呢,”蔡国强爽朗而笑,“山里嘛,比城市凉一点,夏天正合适!” “可是,我还是有点……哎,有点不舒服……”陈娜皱眉,头倚靠在男友肩膀上。 蔡国强摸摸她的额头,念叨:“你没事吧?应该没事的,可能是一早赶路,累的。” 到傍晚,赶到吴亮明家时,这对情侣还是这么相互倚靠着。是程自远带他们前来的。中午,吴村独家饭庄的饭菜一如既往地难吃,孙留香甚至用长甲的手指,在蔡国强的皮肤上摸来蹭去,脸上是讥嘲的表情,嘴里是的话语,说什么要是野猪肉有这么英俊白嫩,她就舍不得卖,留着自己专享。什么话啊,明摆着。 陈娜脸上就挂不住了,反唇相讥:“要是老板娘长得漂亮,这饭庄就不用开火卖饭菜,你直接卖你自己。” “哎哟,美女你说得没错,只要出得起价码,我都卖!货色好,我倒贴都行!”孙留香居然笑盈盈地回答。 陈娜暗骂一句死不要脸,眼圈湿红了。 程自远赶紧介绍陈娜是幼儿园老师,孙留香这才转变态度,连连向陈娜道歉,赠送一盘炒烟笋赔礼,但这个菜仍是腥味萦绕,难以下咽。 在村里转了一整天,三个人都很累。程自远主张还是到村民家住一宿。他领着这对情侣,试探性地来到吴亮明家门前,正遇上吴亮明出来。 “我正要去找程老师,想不到……”吴亮明话没说完,陡见身后的情侣,打住,脸一阴。 程自远说出寄宿的意思。吴亮明说程老师您没问题,我正要去喊您来家里吃住呢,等明天莲真道长来了,我还要好好给你们介绍介绍。 “那么他们……”程自远指了指蔡国强和陈娜。 “这个……”吴亮明犹豫起来。 “怎么回事?”门里探出吴亮明的父亲,问明事由,咧嘴笑,“哈哈哈,把你们都留下,程老师你可吃得消?” 见大家不解,吴亮明的父亲笑得更厉害。“这还不明白?我这老房子隔音不好,隔壁床嘎嘎响,人哼唧唧,程老师你听了可就更加孤单难熬了,还不如耳不听为净!” “什么话,无聊!”陈娜跺脚骂,拉住蔡国强离开。 蔡国强咬牙说:“不愿借宿就明说,用得着这么损嘛。” 接着感慨:“唉,接待条件这个样,枉负了美好风景!” 程自远也不满,对吴亮明的父亲说:“一样都是客人,何必。” 吴亮明的父亲眨眼,笑容仍残存在脸上:“我这是为你好,真的,你会明白的。”目光追着离开的情侣,闪出一股阴冷的光。 程自远回绝了吴亮明家的留宿邀请,追上蔡国强和陈娜。 “我还知道一个可以住的地方,”程自远说,“你们当中有个保育员,住那儿没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章 凶夜 三人来到村口烂尾度假楼,天色已晚,只得将就住下。眼看楼里景象,陈娜越发紧张,搂紧蔡国强的肩膀,反复叨咕:“我还是冷,好冷……” “没事的,山里就这样,我带了毯子、床单来,晚上我们相拥取暖。”蔡国强笑呵呵道。 “你可要说到做到,这些天你总是只顾自己四仰八叉打呼噜。”陈娜埋怨道,声音是柔柔的,娇媚的,还在蔡国强脸上拧了一把,侧脸看见程自远正打量自己,脸一红,和男友一道进房收拾。 程自远身子发燥,心里生出莫名嫉妒。这个陈娜不单个子高挑身段有致,而且性情柔和,一整天下来,只听到她刚才那一句抱怨,目的居然还是要求男友拥抱自己睡觉。这是多么温柔的抱怨,甜蜜的要求。 要是杨晖,可就给脸色骂翻天了,昨天一天她受不了,今早直接走人,哪里还会忍住不适,守在自己身边要求相拥而眠?陈娜和杨晖简直处在两极,这一想,程自远真的觉得这山村黑夜漫漫难熬了。难熬不是因为恐怖,而是因为孤单。这是程自远始料未及的。 周遭的宁静衬出了隔壁的响动。他们起先是努力压制的,到后来越来越响,简直无所顾忌。程自远心想吴亮明的父亲说得对,全猜中了,看情形这对情侣很过瘾,而那些白衣鬼怪大约也知道来了老师,不复骚扰。可还是苦了自己了。闹鬼不闹鬼,苦的都是自己! 程自远大感辛酸不平,在隔壁的喘息呻吟中,翻来覆去好一阵,摸黑拿出纸巾堵住两耳。耳不听为净。就这么迷迷糊糊入眠。 醒来,尖叫声持续,且伴随空旷的低吟。程自远心想这对男女真能做,应该做了半个夜晚了。转个身再次合眼,那叫声却像锋利的刀片,异常凄厉地划过耳畔,接着是哭嚎,摔打,什么东西倾翻了。空旷的低吟声带着诡异的音调,在其中嘤嘤嗡嗡,似真似幻,细辨,是和前夜一样的声音。 程自远心一紧,对着深黑瞪大眼。他们……又来了…… 门外脚步杂沓,女声哭泣。门咚咚响。他的房门。 程自远犹豫了片刻,听到门外陈娜哀求:“程老师,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程自远吸口气,开门。陈娜赤身,面目惊恐扭曲,哭叫着撞过来。程自远闪身让她进去。 再看外面,模糊的夜色中,一团发亮的白光带着凄厉的哭叫,在急剧晃动。细看,那团白光里,几个白衣少年的身影正揪扯另一个赤身者,一个白衣大人的身影浮出僵白面目、嶙峋骨架,吐舌咝咝,发出空洞悠远的嚎叫。 动荡中,白衣大人一个变两,另一个呈淡蓝色,长头发,微胖,——是个女人? 一对男女,带领几个少年? 程自远惊诧之极,没等回神,那蓝色微胖的身子缓缓转过来,耀眼的光晕中,一张面具般僵木的女人脸隐隐浮现,两个眼睛呼啦睁开,放出蓝中带紫的光芒。 嗤嗤,程自远感觉被这目光电了下,一如昨夜的麻疼。他身子微晃,急忙扶住门框。 那张女人的面具冲着他微咧双唇,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程自远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但可以肯定那个被白衣少年揪扯的人就是蔡国强。 “救救我,救救我!”蔡国强努力挣脱揪扯,一只手伸向程自远。 第一个白衣大人,看样子是男的,突然亮出硕大的手臂,咆哮一声,把蔡国强捏了回去。光影里,那手臂爪牙毕发悚然,寒光闪烁。 白衣少年发出了笑声,白衣男子跟着笑,笑声里蔡国强被揉捏成团,如一枚白壳鸡蛋握在爪牙里,一路淋漓而去。 蓝色女子跟在后面,隐出大门的刹那还回过头,僵木的脸上,双唇绽开,如一朵血红的花。 “哦哈哈……”笑声如哭,在空洞的夜色里回荡。 程自远手发软,差点跌倒。 夜恢复了沉寂。 房间角落里,另一枚白壳鸡蛋瑟瑟乱抖。的陈娜绝望抽泣,在灯光亮起的一瞬甚至用手挡了挡,仿佛灯光也是袭击者。 “别别……”陈娜颤声说。 别过来?别开灯?程自远不知道她的意图,只得呆立着,看她白亮的身子蜷缩成团。身子真白,真光润啊。就在不久前,这身子经历了的享乐,让他在黑寂里孤单难熬,空想莫及,现在却无遮无挡、无助无力地袒露在自己的眼前。老实说,那一刻,程自远感到了一种令他自己都羞愧难言、类似报复的快感。 “他们走了。”程自远讷讷道。 陈娜侧脸看他,抽泣声混合着疑问:“他呢?” 程自远愣了下,说:“你的男友?”见她点头,说:“也走了。” “求求你帮我找到他!救救他!”陈娜声音加大,带了哭腔,地甩来。 程自远向门外探了探,皱眉道:“外面黑,看不清!” 他试着走出去,心里却不怎么情愿,脚步迟疑,嘴里叨咕:“真的看不清,也不熟悉道路,万一……哎,我是说万一……” “别走!”陈娜终于喊了声。这正是他期待的。转身,陈娜已经挪了挪,面朝他。 “把门关上!”陈娜说。 程自远照办,还用一把破椅子抵住门。 陈娜眼巴巴看他,绝望和恐惧已经让她了无羞愧,求生本能难以抑制。她说:“我冷,好冷,天,怎么会这样!” 程自远把床上的毛毯丢过去,让她裹住。她在毛毯里发抖,仍喊冷。他读出了她的无助和渴望,隔着毛毯,张臂搂住她。 “你也冷吧?”陈娜问。这是个关心别人的不错的女子。杨晖不会这样。程自远点点头。陈娜打开毛毯,让他进来。毛毯同时裹住了他俩。 温暖,滑润,清香。程自远满心的感动,甚至醉了。但他不敢乱动,这显然不是时候。 “不要紧的,”他开始安慰这个无助的女子,“这里的人和鬼都敬重老师,没事的。” “可他不是!”陈娜抽泣道。 “你是就行,他算是老师的……家属……”程自远话音尴尬。 “他会怎么样?” “没事的,这是误会。” “你怎么知道?” 程自远忍了忍,把他前夜的遭遇告诉了她。他省去了杨晖。 “那么鬼是真的呢?”陈娜哭道,“我还以为是有人扮鬼抢劫!” “我起先也这么认为,可是,抢劫有让小孩参与的吗?” “小孩是死去的孤儿吗?哦,天,那真是积怨成仇!”陈娜浑身颤抖,两眼蒙泪,“可是,你白天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还说没事!你只管你自己没事吗?呜呜呜……” “都会没事的。”程自远茫然张嘴,心里却一阵阵虚脱。 “要是有事怎么办?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有事怎么办啊?”她摇动他,抓紧他,捏他。他把她紧紧抱住,无声。两个人就这么拥搂到天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一章 可疑的凶案,可疑的肉 洞衙来时天已大亮。洞衙就是三溪洞的衙役,办案的人员,和国境线上看到的边兵一样,皮肤黑糙,深目高鼻,眼睛呈蓝色,头戴高耸的深绿色帽子,身穿宽大绿袍,扎宽边武装带,别一个唔哩哇啦响的对讲机、一根黑长电棍,手里擒着一架相机,身上散发浓浓的香水味和汗骚气。 见到程自远,洞衙眼里闪出警觉的光,用生硬的汉语问电话报警的是不是他,程自远点头,又指指陈娜。洞衙伸出多毛的黑手,查看了一阵程自远的护照和陈娜的身份证,猫着腰拍摄起度假楼内外的血迹、脚印,边拍边皱眉啧啧,责怪他们报警太晚,顿了顿,又说就是当时报警也来不及,因为最近的衙所在雅答堡,离得太远。程自远问为什么不在吴村设点。洞衙说有啊,有治安联防员。 不一会,两个治安联防员被喊来,是吴村独家饭庄的厨师和吴亮明的父亲,见面就对洞衙笑,弯腰点头,称呼他“刹婆帝衙头”,程自远猜想“刹婆帝”应该是姓,“衙头”应该是职位或官衔。 说到昨夜的案情,这两人摊手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又是山熊作怪了,山熊抓人伤人,属于刑事案件,不在治安范围。 刹婆帝衙头斥道:“狡辩!你们吴村总出这种怪事,治安联防员没尽责,也是原因之一!” 两个人不吭气,跟着一路拍照的衙头由屋里到屋外,沿血迹勘查。 血迹一路蜿蜒,伸向村口山林,沿路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大的脚印如熊掌,小的脚印如马蹄,一律踩踏血迹,粘着毛发。 程自远扶着哭哭啼啼的陈娜,跟在后面。 蔡国强最终在竹林里被找到,肚子挖空,景象惨重,身边是一截截黑黄的骨头和灰白发臭的头盖骨。陈娜当场昏倒在程自远怀里。 衙头嘟囔:“这是第四起了,好嘛,又是山熊为害。” 程自远不同意,说明明看见白衣鬼怪来袭,鬼怪有小孩有大人,人的形状,骷髅和面具的脸孔,怎么会是山熊? 衙头撇嘴笑,说那就真是见鬼了,活见鬼! “是鬼,我们都亲眼看见的。”陈娜有气无力道。 “世上哪来的鬼啊?你们找给我看,在哪儿?哪有?”衙头讥嘲道,“莫不是你们给山熊吓坏了,出现幻觉?” “可是,真的是……”程自远吞吐。 “好了好了,世上没有鬼,大家都该知道!”衙头有点不耐烦。 “也许是人扮的鬼。”陈娜小声说。 众人沉默,面面相觑,气氛陡然怪异。 衙头盯住陈娜,问:“那么是什么人扮的鬼?为什么杀他?你说说你男朋友跟凶手有什么冤结……” 陈娜含泪摇头,话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这些问题要靠你们洞衙去调查。” 衙头苦笑,面露无奈,喃喃:“吴村就是怪事多,说不定是猛兽扮鬼,谁知道呢,反正这脚印、毛发都不像是人的。” 拍了几幅现场照片后,衙头说:“眼下只能推断是山熊惹的祸,意外事故,不属于我们洞衙,更不是洲衙的处理范围。”看看两个治安联防员,提高嗓音: “哎我说,你们村子也该组织人力,去山里打打野兽啊,瞧瞧这些发黑的骨头,猴年马月的尸骨,都给刨出来了,不会是你们祖坟里的吧?” 吴亮明的父亲叹口气说:“差一点就是了,三年前遇难孤儿的。” “所以你们得赶紧行动。”衙头口气变得严肃。 “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山熊是保护动物,不能打。”吴亮明的父亲说。 “那就赶啊,赶到隔壁乌特里去。” “山熊的家在这里,老老小小生长在这里,哪里赶得动?人家也是安土重迁的。” 衙头白了吴亮明父亲一眼,半是讥嘲半是无奈道:“你们吴村就是怪,太怪了,又怪又落后。”跨上摩托车,又说你们联防员要帮人家处理下后事,这总是有办法的吧。两个联防员齐声答应。轰,摩托车疾驰而去。 尸体被抬进度假楼一层大厅,用床板承托,被单覆盖。现场来了好些村民,有人自发搬出房间里的茶几,点上白蜡烛,有人送来黄草纸,当厅烧化。冷漠排外的村民这个时候表现主动,动作麻利,好像事先经过排练,不过个个表情依旧冷淡,说话少,好像无暇旁顾,又似乎见惯不怪。 程自远提出请村民运尸回城,现场十几人无一响应。程自远大声重复,强调愿意多给钱。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面无表情。程自远跟正把一个香炉搬进大厅的吴亮明父亲说,吴亮明父亲唉了口气,道: “给多少钱都弄不成啊,全村就没有一辆汽车,再说了,咳咳。” 看看周围,压低嗓音凑近程自远:“丧事怎么操作,最后还得莲真道长定夺,好在他今天回来。” 程自远让陈娜往外打电话给殡仪馆——玄炎洲把它叫做安息所,不料安息所得知尸体在三溪洞吴村,当即说那里还是土葬,不必运来。 陈娜说死者是洲府的,安息所说那也得自己先运出来。陈娜问你们不是包运吗?安息所说我们的车子要是过去,非得砸掉不可,以前全洲推广火葬,我们去那一带拉尸,去一回被砸一回,你们至少得自己想办法,拉出山,拉到三溪洞来。 陈娜一时茫然无措,蹲在灵前只有哭,哭声时大时小,身子晃悠,几度欲倒。程自远只好问她蔡国强单位的电话,接通后用汉语报丧,好在哇啦了半天,对方总算听懂了,用生硬的汉语说会通知领导和家属。 不觉到了中午,程自远扶陈娜去独家饭庄。店主孙留香似乎料到他们会来,叉个腰站在门口,嘴角叼根牙签,满脸难抑得意。 “来了?来得巧,我这里早上刚到一批新鲜野猪肉,好吃得很!”孙留香啧啧道。 “不,不必,来点蔬菜就行。”陈娜低声说。“清淡点,素食,少放油。”程自远也说。 孙留香却兴味盎然,嘴巴撇着,笑:“别客气,我请客,招待两位辛苦的老师。” 菜上来,依旧腥味萦绕,尤其那盘新鲜野猪肉,内脏与皮肉混炒,弥漫一股说不清的臊气。 程自远质疑它脂肪太肥厚,孙留香夹起一块滴油的肉,笑吟吟说:“这野猪呆的地方好,都庞山山林果实鲜美,猎物丰富,时不时的还有大餐享用,养肥了。” “什么大餐?”程自远好奇地问。 孙留香眨眼笑:“你知道的……” “哇啊!”陈娜突然抚胸大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二章 撮合 程自远抚拍陈娜的脊背,安慰说没事。 孙留香说你们吃吃,吃吃就知道,香得很。说着把肉夹向程自远的嘴巴。程自远皱眉,想拒,却终于抵不住空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的辘辘饥肠,下意识张嘴。一缕油水顺着嘴唇滑落。 味道果真是香,香中带甜,回甘不绝,和前几次吃的肉决然不同。 程自远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嘴里咦呜不已:“好吃好吃,的确不错!”转身劝陈娜也吃,摊上这种凶事,又是酷暑天,人不吃东西可是熬不住。 孙留香也劝:“乐观点,看开点,留得青山在!”看来她早就知道昨夜的事情。 陈娜勉强提筷,果然也觉得野猪肉不错。这一顿,两人由没胃口到狼吞虎咽,最后竟然精神焕发,脸上泛出满足的红光。那肉简直是神奇良药。 “知道吗,前几餐肉不好吃,全是因为那些野猪老,亚健康,今天这野猪是年轻的,保养好,好比人,前几餐是四五十岁的家伙,今天这个,二十几,当然不一样!”孙留香满面得意,看他们的眼睛笑眯眯的。 程自远和陈娜却同时感到了不自在,仿佛对方含笑的目光是把刀子,在皮肤上冷冷地刮来刮去。 “你什么意思?难道那肉……”程自远有点不高兴地问。 “哈哈,我只是打比方,”孙留香笑道,“打比方好理解。”眉眼弯如新月,看着这对食客,笑声里含了一丝柔媚: “年轻就是好啊,白白嫩嫩,做跟吃都很美,哎,你们别误会,我四十好几了,羡慕,我是不怎么做得动了,做成菜大概也很难吃,哈哈哈,开玩笑,说实在的,你们才是合适的一对,郎才女貌,都是老师,天生一对跨国佳偶!” 这话让程自远和陈娜恼不是,喜也不是。他俩的脸腾地红了。 程自远只好嗔道:“老板娘你说什么呢,我有女朋友。” “嘿嘿,你那女朋友,”孙留香面露不屑说,“她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回去后给你打过电话么?”见程自远犹豫地摇头,一拍大腿说:“就是嘛,我料到她不会,我还料到你也没跟她打电话,那天你们来吃饭,我看得出来。” 程自远不得不点头。 “看来你和那女的,感情浅薄,缘分已尽啊!”孙留香感叹。 “可是我们早就……”程自远讷讷欲辩。 孙留香挥挥手,打断:“肉和肉贴近,心和心疏远,别看老娘我身在穷山沟,外面的情情爱爱我懂,你们一来我店里,那姿态,那交谈,那表情,我全看在眼里,什么都清楚,不信?你打个电话去,我敢打赌,你那女友,嘿嘿,都变成前女友了。” 程自远有些不甘,犹豫中掏出了手机。 好长时间的等待音,然后掐断。再拨,又是长时间等待,掐断。第三次,终于接听了,杨晖语气烦恼,责怪程自远还有脸打电话来,她孤身一人搭车跨越边境回家,等同于被抛弃,堂堂男人,对女友如此不管不顾,于心何忍! 程自远想到昨夜孤单难熬,想到陈娜对男友的温柔依恋,心里的憋屈脱口而出:“是我被抛弃好吧,你不开心就一走了之,让我孤孤单单呆在恐怖偏僻的山村,你于心何忍!” 杨晖冷笑:“那是你自找的,活该!那样的地方,你却一直想要我陪你呆下去,你安的什么心!” 骂声冲出话筒,在寂静的餐厅哇啦哇啦回荡,孙留香和陈娜全听到了,孙留香嘴里含笑,是那种得意的冷笑;陈娜惊诧,发呆。 “怎么样?”孙留香摇晃身子,笑道,“我说得没错吧?那女友,你死心吧。” “你安的是什么心哦,”程自远几乎想哭,声音拖长了,透出一种绝望,“你从头到尾都不满,责骂,不高兴就翻脸走人,你把我当什么?人家的女友可不像你那样!” “喔,光把我跟别的女的比?怎么不把你自己跟别的男的比?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像个男人嘛!我可告诉你,这一趟我担惊受怕,够了,认识你了,也心灰意冷了,从此各走各道,互不骚扰!” 咔嚓,电话挂断,均匀的电流是一道堤坝,隔断了汹涌的波浪。程自远感觉自己猛地撞到厚壁上,哗啦,全身碎裂。 哈哈哈,孙留香大笑,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这女的,这女的……过分!”陈娜居然气吁吁说话,脸上是打抱不平的表情,又分明带一丝同仇敌忾的姿势,凝视程自远。 “所以我说嘛,你俩有缘,合适!”孙留香说。 程自远吁口气,摆手:“眼下什么时候?别乱说!”那口气,烦恼中带点说不清的快意。 孙留香夸张点头:“是是是,你们眼下要办白喜事,我知道,我一早就听说了,可我这人就是好心,爱讲真话,按耐不住,句句都是事实,好吧,你们来看,这里的悲伤、惊恐、意外、凶险,全会给你俩做媒的……” “天,这叫什么话?”陈娜红着脸,嘴里想骂,忍了忍,皱眉跺脚而出。 程自远跟在后面,想搀扶,被甩开。他盯一眼孙留香,眼神含着埋怨。孙留香却拉过他,低语:“抓住机会,美好的跨国恋啊!她越害怕越悲伤,你越能上手。” 程自远挣开,气哼哼:“我不想趁人之危!” “那男的该死,犯了吴村忌讳,招来怨鬼报复,冥冥之中有天意,你的机会来了,你不要放过,”孙留香小声道,“待会莲真道长回来,会去灵堂,你多向他请教。” 程自远无语,心里毛毛的,痒痒的,情绪复杂。 追上陈娜,这会她似乎动气了,眼睛发红,嘴里嘀咕:“那个老板娘打的什么主意啊,她,你,你们,是不是都串通好了?” 程自远脸哗一下煞白,结巴:“这,这怎么可能?” 陈娜直勾勾看他,泪眼模糊。“为什么你会没事?”问话凄厉。程自远感觉被扎了下,生疼。 “你也没事的,不是吗?”他气吁吁道。 “我没事?我没事是因为你没事吧?”陈娜哭道,“这不合理,有诡计!” “我不是说过,他们敬重老师吗?老师是不受伤害的。”程自远忍了忍,到底还是把前夜的遭遇一吐为快:那些白衣鬼怪冲到房间,原是要把他和杨晖一块掠杀的,他说自己是老师,穷,并撒谎说杨晖也是老师,掠杀他们无法满足钱财需求,要那些鬼怪去找有钱的婆罗米亚族和斯坦拉地族开发商,话一出口鬼怪们就像中了咒语,喏喏而退。 陈娜哭声陡增,蹲在池塘边浑身乱颤:“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你安的什么心!” “你们也没问我啊,这这……这从何说起!”程自远慌了神,搓手叹息,说原以为那些鬼怪因为他,不会再来侵扰,即使前来侵扰,陈娜也会哭穷,说出自己的身份。他还想说,可能是蔡国强白天口无忌言,犯了吴村忌讳,才招来怨鬼报复,话到嘴边,到底忍住,蹲在陈娜身边。 哭了一阵,陈娜扭脸凝望他。 “帮帮我,”她颤声说,“我冷,我怕,哦天,怎么会这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三章 莲真道长作法 程自远半搂着陈娜,轻轻抚拍她悸动的肩膀,一遍遍叨咕:“没事的,有我,没事的……” 一个下午守灵堂。村民们已经自发把度假楼一层大厅布置得像模像样,白花、黑幛、香烛之类一样不少,似乎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事发便现身。 唯一缺的是棺木。吴亮明的父亲说这个不急,是直接裹席焚化,还是棺木土葬,得等莲真道长回来定夺。 陈娜说要运出去,回洲府。 吴亮明的父亲冷笑:“怕没那么容易。” 陈娜打个冷战,瞪眼问:“为什么?” 吴亮明的父亲挥挥手:“等莲真道长来,他自有说法。” 只好等。难熬的等。 傍晚,村野寂静,山林空旷,风裹挟凉意,脚步般穿堂而入,吹动烛火,整个灵堂随之阴影摇晃,纸花窸窣。 哔驳,烛焰跳荡了一下,逆大门方向倒去,摇摇欲熄。接着,写有死者姓名的旌幡和大大的汉字“奠”的黑幛应声掀动,随烛焰方向,齐齐地甩向一侧。 咚隆,什么东西发出闷响。一道长长的黑影显形于动荡的幛幕,仿佛从黑渊里缓缓浮起。 正准备回家的几个村民登时像通了电,紧张又激动地喊: “莲真道长回来了!莲真道长回来了!” 抬头,那道黑影立在大厅门口,此刻正稳步迈进,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影。风似乎是从这黑影的身上吹进来的,哗啦哗啦,带着金属和香火的气息,让面对它的人一时喘不过气来。 走近,烛光勾出了那黑影的形状,是个年近七旬的老汉,微瘦,中等个,头戴竹斗笠,身穿对开襟黄布衫,黑长裤,厚底黑布鞋。这模样是很平常的打扮,除了洁净,利落,和别的村民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之处,在那一刻,程自远和陈娜同时感受到了:眼睛。目光幽亮的眼睛,像两汪深黑的井,蓄积了和年龄不相称的太多内涵与能量,似乎随时都可能汪洋恣意,也可能吞天没地。 程自远和陈娜站起,迎向来人。 “这就是我们的莲真道长,”吴亮明的父亲介绍道,“后面这位是他的公子,本村新任一把手吴水明。” 莲真道长赶紧摇手:“犬子目前还是副村长嘛,一把手一职还是吴尚青嘛。” “尚青村长不是任职满届了么?上回我们全村已经推举了水明啊。”吴亮明的父亲疑惑道。 莲真道长干咳两声,说:“半年了,洞里一直没批,是不能作数的,我们不要到处传谣。” 转脸正视程自远,拱手致礼,朗声说:“在下吴莲真,世居吴村。闻听先生自中华大国而来,果然气度非凡,一表人才!在下刚刚从贵国龙虎山天师府访道归来,贵国山川美不胜收,底蕴悠长,大师云集,灵气充盈,实在是令人神往!可叹我吴村三百多年前遭厄,被迫迁至这遗世独立的方外之国,无福消受,遗憾遗憾!这几天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程自远急忙回礼:“久仰久仰,道长在吴村德高望重,人人传颂,在下十分佩服,还望道长相助,妥善料理后事,花销嘛……”转脸看看陈娜。陈娜赶忙说:“花销不成问题的。” 莲真道长张开巴掌,扇了扇空气,似乎要驱散什么,说:“哎,此言差矣,我吴村自古民风醇厚,不讲金钱,老师不要客气见外。” “那就多谢道长,”程自远说,“我们的意思是等家属和单位来人,请道长出面,雇请村民运送出山。” “是的,要想办法运回洲府安葬。”陈娜抽噎道。 莲真道长看了陈娜一眼,嘴角微撇,曼声细语:“此言更差!我吴村自古敬畏神鬼,道法天地,顺应自然,遭此凶灾而亡,死者必有违背天意,犯忌神灵之处,可能化为厉鬼恶魂,造成危害,所以不可轻易出山。” 这话句句如箭,直射程自远和陈娜。两个人听得直打寒战。 “怎么会这样?”程自远问,话音透出惊怯。 莲真道长表情淡然,仰看飘动的幛幕,口里喃喃:“待我作作法,叩问一下天界神灵。” 说话间,示意身后的儿子。儿子把一个黄布包打开,放在摆了香烛的案几上。莲真道长摘斗笠解布衫,换上布包里的黑纱方巾道士帽、宽袖对襟紫色绣花道袍,拿起一柄桃木剑,绕着死者转圈,口里嘟嘟囔囔起来。 吴水明也拿起一对铜钹,应和父亲的嘟囔,铿铿铿地敲打。 转了三四圈,莲真道长陡停,放声高吟: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就着摇曳的烛焰一挥袖子,那烛焰竟飘到了作法者手上,却是一匹黄灿灿的窄长纸条,上面绘着程自远和陈娜都看不懂的图文,而烛焰依旧跳荡,不增不减。 莲真手捏这个纸条,口中咄咄喝喊,仿佛驱斥着什么,随即将纸条靠近烛焰,呼啦,一缕黑烟腾起,迅速在空中郁结,弥漫,焦味呛人。 大家都捂脸咳嗽,除了一脸肃穆的莲真。这不合情理。小小纸条何来如此浓烟? 程自远和陈娜惊诧瞪眼,满心疑惑。 “看吧,符箓已验出其中凶气,天界神灵给我冥冥回应,冤孽郁结难消,难消啊……”莲真仰看黑烟翻卷不散,喃喃道。 窸窸窣窣,叽叽喳喳……头顶上方,黑烟深处,突然飘来异响。透过黑烟,隐隐约约可见白衣少年在二楼或三楼跑动,笑闹声忽远忽近。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陈娜瑟缩一团,攀住程自远,脸色惨白地低声叫。 莲真用桃木剑拍打案几,嘭嘭嘭,响声震耳。 “咄咄咄,”他喊,“天清清,地灵灵,三茅祖师发律令,尔等冤魂快隐身,冤情由我达天界,自会度尔得新生,斩妖魔不留情,泯冤孽保太平,急急如律令……” 嘭嘭嘭,铿铿铿。 随着黑烟的消散,白衣少年闹声渐远,在最后那刻,莲真伸手朝半空一抓,一缕仅剩的黑烟抓到手里,却是一把烧焦的纸灰。白衣少年戛然消失。 “凶啊!”莲真眼瞪满把纸灰,叹道。 纸灰洒落,触地的一刻,夜风再次吹来,纸灰便又翻飞而起,扇动黑翅,叽叽嘎嘎作响,竟变七八只蝴蝶,绕尸三圈,在莲真“去去”的呵斥中飞离大厅。 “凶!”莲真喊,“看见没有?冤魂不散,戾气难消,大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四章 灵堂里的打闹 程自远吸口气,壮着胆问:“那么请教道长,该怎么避凶就吉?” 莲真低头沉吟片刻,抬眼看着摇晃的烛焰,幽幽道:“旺火消戾气,白塔镇凶魂。” “怎么讲?”程自远问。 “就地焚烧,深埋白塔,可保地方平安,否则一路出山,化身恶鬼凶魂,遁入山林,可就遗留祸害了。”莲真手抚桃木剑,喃喃地说。 陈娜哭道:“他他……怎么会变成恶鬼凶魂呢?他不过是个普通设计师,一向为人和善,喜欢旅游和民居。” 莲真挥挥手,曼声说:“事主生前到底为人怎样,在下不好妄评,上天自有公断,不过人死为鬼,人鬼殊途,本来就凶,何况遭此凶灾横祸,刚刚我问讯九天,太上、祖师都是这个意思,我吴村规矩也向来如此,凶死本村者,一律就地处置。” 正说话,门外响起吵嚷声和脚步声。这一次风不吹烛不摇,幛幕凝然不动。莲真眼盯烛焰,含一丝冷笑。 来了四五个男女,其中一对五十几岁的夫妇和一个年轻男子是汉人模样,另一个年轻女子深目高鼻,肤色白净,头发黄卷,看上去很像白人;衣着打扮则是宽袍头巾、绣花腰带,充满异域特色。 他们由村民带领,摇晃而入,见到大厅布置,当即哭喊一片。带路村民报告莲真:“都是死者家属,刚到。” 莲真唉了声,说:“热闹了。” 家属们围过来,掀看尸体,哭声越加凄厉。那个深目高鼻的白肤女子含泪抬头,目光扫到低头的陈娜,当即爆发,冲上去一把扯住陈娜,用生硬的汉语大叫: “死不要脸的小三!我老公就是被你害的!你怎么不去死啊?你还有脸活在世上?” 两个女子揪打一团。 其余家属也围过来,边骂边对着陈娜踢踢打打。 程自远慌了,挡这个劝那个,自己也挨了几下乱拳。 听骂声,程自远知道陈娜和死者私好,当了人家的小三,那个深目高鼻的白肤女子,即死者的正妻早有察觉,苦于无由头,一直隐忍。这次死者借口出差,与陈娜躲到乡下幽会。 陈娜则哭诉自己无辜,当初因担任死者小孩的保育员,和死者相识,死者说自己离婚独身,这才好上了,自己也是受骗者。 家属哪里听得进,尤其死者的正妻,一边扯住陈娜的头发,一边大骂: “死不要脸的,还敢抵赖!分明是你勾引、陷害!我们结婚三年了,洲府谁不知道?我老公能干,有钱有房,多少房产开发公司都求他,你个小三急红了眼,卖到他头上,谁看不出来?现在你在这么个荒山野岭害死他,是不是把我老公敲够了,要跟别的男人跑?你还我人,还我大活人!” 陈娜哀嚎连连,揪扯中,咬了死者妻子一口。死者妻子尖叫着松手。程自远趁势把陈娜拉到身后。 “救我,救救我!”陈娜抽泣瑟缩。 “别怕,有我!”程自远咬牙安慰,身子一横,用脊背挡住雨点般的拳脚。 “啊哈,我猜得没错,”死者妻子大叫,“是把我老公刮够了,想脱身,想跟这男的好,就把我老公害死在这个地方,杀人灭口啊,谋财害命啊,天杀的奸夫啊!” 轰隆哗啦,噼里噗噜。家属咆哮着,把程自远和陈娜围在中间,数不清的手和脚在周身捶捣,每一下都灼烫,疼痛,仿佛携带了锋刃和烈焰。 程自远只得把自己弯成一个大弧形,将陈娜包裹在里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脊背、双腿都快被灼烫和疼痛啃咬得千疮百孔。 现场混乱如麻。 “住手!”莲真突然大喝,“休得放肆!” 喝声如号令,驱动旁观的几个村民七手八脚上前,掰这个扯那个,好不容易把死者家属架开。 死者妻子仍骂声不绝,朝程自远和陈娜吐口水,一口咬定拥搂在一起的他俩是奸夫。 莲真双眼圆瞪,手里的桃木剑直指死者妻子。“呀呀呀,”他咧嘴高呼,“你无凭无据,岂可如此血口喷人!” 死者妻子倒退,眼看剑头,身子乱抖。“他们这样子,不是明摆着嘛?”她说。 “去!无礼之极!”莲真呵斥。 “我们什么样子?嗯,什么样子?”程自远怒瞪死者妻子,喝问,脚迈近一步,胯下和腿背火辣辣疼。“你说清楚,我是怎么了?我可跟你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吴亮明的父亲这时上前,开口:两位老师是昨天才认识的,两天前程老师来时,带了自己的女友,寄宿他家,不可能设计陷害谁,何况衙头也来过,死者被山熊叼走咬死,已经定案,有疑问可以跟衙头去说。 吴水明也作证:程老师和女友是他亲自载到吴村的,女友不习惯,离开,也是他送走的,走时程老师再三挽留,不可能和陈老师扯上瓜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稍稍平息了争吵。 死者家属或坐或站,在灵堂里烧起了纸钱。莲真叮嘱一句小心烛火,离开。其余村民也打着呵欠往外走。 吴亮明的父亲要程自远和陈娜到他家去住,陈娜竟不肯,自己拿出一朵白花别在胸前,蹲到死者家属身后,撕起了纸钱,昏黄的火焰映出她的侧脸,眼眶里残存的泪光还在闪烁。 程自远也劝她走。她没好气地说:“我跟你有什么关系?”程自远尴尬无语。 吴亮明的父亲站在门口催。 程自远挥手说:“我今晚还住这里。” 死者妻子抬头,冷笑。陈娜一直低头沉默,把撕好的纸钱往火盆里送,嘴里嘟囔什么,间或抹一把眼睛,泪光便闪到了脸颊上。 “不要你这个婊子烧!”死者妻子喊,“给我滚!” 一把黑灰甩过去,陈娜满脸斑驳,咳呛不已,急忙捂脸,躲,又被一只飞来的鞋子打了下。 “滚!”这回呵斥的是死者妻子旁边的年轻男子,死者的弟弟,他正拎着一只鞋子,赤脚站立。 程自远上去,挡在陈娜前面,再次劝她离开。陈娜奋力推开他,喊声带着哭腔: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不要你管!” 程自远被推得猛一摇晃,差点摔倒。 此时,他浑身像散了架子,哪里都酸痛,身子发飘,仿佛不属于自己。实在太累了。他不想争吵,只渴望早点入睡,心里却又始终放不下这里。犹豫一阵,仍旧回昨夜的客房。 临走前他看了下大厅,陈娜退到一个角落里,蹲着,默默呆望黑幛上的“奠”字。程自远吁了口气,心想一定是死者生前待她不错,看昨夜他们那样恩爱缠绵,就知道两下里有过太多美好,如今阴阳相隔,她是要守夜尽责吧。 程自远这么想着,心里泛起莫名酸涩。 今夜还会发生什么呢?始终有一种预感——说不清是好是坏——在心底暗暗涌动,在眼前黑压压翻飞。然后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拖入无知无觉的黑寂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争辩人鬼兽 黑暗中响声吱吱嘎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张嘴撕咬自己。蓦然睁眼,果不其然,门外叫声尖利,脚步杂沓。很短的一刻,程自远觉得这异响来自自己的那个预感,来自梦。但很快,他听清有人在呼救,有一阵急促的喘息越来越近,接着是自己的房门被捶捣,咚咚咚。 “快,开门,开门……” 是陈娜的声音。 程自远起身开门,放进更加响亮的喧闹,叫声里阴影晃动,烛焰明灭,一串格外阴沉冷厉的长呼从中透出来: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陈娜钻进来,披头散发,满面惊恐,叫程自远赶紧关上门。 那些白衣鬼怪又来了,一个个叫喊“我要回家”,张牙舞爪,把守灵的死者家属吓得乱作一堆。她在角落里,几乎没被发现,加上昨夜的经验,反应快,赶紧跑过来。 陈娜气吁吁爬到床角,扯过毛毯蒙到身上,俨然毛毯是防身的利器,床角是隐身的战壕。 程自远仍站在门口,贴耳静听外面的响动,似乎很不甘的样子,几度拧动把手。“别别!”陈娜叫。 程自远犹豫。 今夜陈娜没有喊冷,和昨夜一样的惊恐里,隐隐透出一股兴奋。应和门外的一声声尖叫,她无字地咦呜低喘,好像那叫声戳中了她隐秘的痒处,让她享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复仇快感。 但那阵阵尖叫,传给程自远的,是金属和血腥的气息,一如昨夜,令人惊悸、窒息。 很快,又是一阵急喘和脚步跌跌撞撞靠近,房门咚咚震响。 “救命,救命!”门外在喊。是那个女人,死者妻子。 程自远开门,她刚要进来,身后一只长爪巨手一拉,死者妻子倒退四五米,黄卷的长发竟然直直竖起,白净的脸皮顷刻间如同枯萎的蒜皮,黑黄萎缩,脆化脱落,发出细碎的嚓嚓声,里面是血糊糊白森森的骨肉。空气刹那间仿佛凝固了。 其他家属被白衣少年追得满厅乱奔,少年的嬉闹声混合着男女的哭叫声,黑影幢幢,形同地狱。很快,案几撞翻,香烛拔除,纸钱掀起,漫空黑蝶飞舞…… 程自远关上房门,大口喘息。 这时,墙壁嘎嘎作响,几乎要开裂。程自远大惊。 摸黑掏出手机,照去,墙上正显出血红痕迹,好像在写字,每一笔一画都发出类似开裂的响声。 “啊呀!”程自远叫了句,掉落手机。 开裂声还在继续,伴随滴答水声。 “再看,看仔细些!”这个时候,陈娜却胆大了点,对着惊慌的程自远低声道。看来,刚才那一幕让她隐约明白自己并非加害的目标,而复仇的快感更点燃了她满腹的兴奋和好奇。 窸窸窣窣,程自远弯腰拾捡手机。 “哇呀,是个‘勿’字!”陈娜喊,她也掏出手机,照了过去,电光映出墙上一个血红的“勿”字,笔画向下滴红,一缕一缕的,像植物的根须。 开裂声持续。又一个字:“出”。 再一个字:“门”。 然后是大大的惊叹号。 开裂声消失,黑暗中回荡着门外阴惨惨的哭叫,还有门内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天啊,“勿出门”! 两人心里同时在喊,但约好了似的,都不做声,眼睛里映出了淋漓血色。 这一夜他们仍旧躲在床角,同裹毛毯,不知不觉相拥而眠,仿佛惟其如此,才能组成抵御恐惧的阵线,并遵守了墙壁上的血红告诫——不但不出门,连床和毛毯都不离开。 次日清晨门再次被擂响,确认擂门者是活人后,程自远把门打开。三个死者家属,父母和弟弟,瞪着血红大眼,站在门外。 “你们没事?哇哈,你们又没事?”他们鼻嘴歪咧,满面残存着惊恐,新添了怨愤。 母亲先挤进门,瞅见陈娜缩在床上,断定儿媳妇说得不错,屋里没事的两人就是奸夫。抬头看见血红的“勿出门”,大喝: “证据!有证据了!看见没,这对狗男女勾结串通凶手的证据!” 死者父亲和弟弟不由分说,闯进来,拽起陈娜,扭住程自远,往大厅拖。灵堂稍稍经过整理,但地上残余的黑灰和血迹、黑幛上掉落的白花,仍显出昨夜混乱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窒息的腥味。 又是一顿打骂。这一回死者家属的拳脚似乎变软了,落到身上,是一种钝痛;哭骂声嘶哑无力,俨然被昨夜拧干,撕裂。 程自远和陈娜被推到灵前,跪倒,身上溅了几星潮湿,分不清是他们的口沫还是泪。 刹婆帝衙头是和莲真、吴水明等同时赶来的。照旧查看现场,顺着血迹、爪印往门外搜,在村外一处山坡发现了蔡国强妻子的尸体,面皮已被刮掉大半,肚子掏空,景象惨不忍睹。 “山熊,看样子还是山熊!”衙头一边用放大镜查看爪印,一边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叨咕。 死者家属反对,说昨夜分明看见人形的鬼怪闯进灵堂,追杀他们,掠走了死者,他们怀疑是那对狗男女雇请的杀手。 衙头皱眉道:“哦?有这事?动机是什么呢?” “杀人灭口,侵吞家财啊,”死者家属说,“那女的和我家国强相好,侵吞了他好多钱财,现在要跟那个男的好,当然就要害死国强夫妻,摆脱羁绊,逍遥法外。” 衙头眯眼看他们,嘴角微撇道:“那他们为什么不一走了之?钱财已经到手,一走了之不是更能摆脱羁绊,逍遥法外?雇凶杀人,可是会留下更多证据,更容易暴露自己,差不多等于自投罗网。” 死者家属还想争辩,衙头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什么雇凶杀人,笑话,钱财到手,犯得着?除非,哎,除非他们跟你们全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有吗?你们说说有吗?” “我,我昨天以前都不认得他们!”陈娜这时结巴道,“我一直以为蔡国强是离异独身,否则,我根本不会……”边说边捂脸抽泣。 衙头说:“那就是没有,哎,山熊害人啊,这吴村该组织人力,进山除害,缺捕猎工具,我们洞衙和洲府都可以支持。” “可是,明明是人啊,大人小孩都有,”死者母亲哭道,“那些小孩边追打我们还边喊要回家!” “那就奇怪了,难道山熊化妆成人,说人话?”衙头说着,指点爪印、毛发,“我们可是重证据的,这些证据是人留下的吗?只有野兽才会有吧?” 莲真板着脸,清清喉咙,说:“山熊长居深林,吐纳吴村怨气,消受世间戾气,与此地冤死的孤魂野鬼相和,日久成精,现出人形,发出人声,也是天地之理,有何奇怪?” 死者家属愕然无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六章 空等救援,凶灵再现 衙头笑,戳点莲真:“你个假道士,成天就知道鬼鬼鬼,神神叨叨的,难怪洞里会让你提前退位,小心跑偏了路。” 莲真红着脸,吟哼:“我研究天地道法,讲究天地人和,崇奉环境保护,这和当前的世界潮流是合拍的嘛。” “好好,我不跟你争。”衙头摇手而去。 村民由莲真指挥,将蔡国强妻子的尸体抬进度假楼大厅。两尸并排,景象惨然。死者家属抚胸捶背,哭天喊地。陈娜仍蹲在他们身后,默默流泪。 照旧提到运尸出山的事情,这回是蔡国强的父亲开的口。莲真说:“按本村惯例,凶死者不得出山,须就地焚化,埋入白塔,以防恶灵出逃,为害一方。” 蔡父张嘴哑然。 莲真淡然道:“当然,你自己能把尸首运出山,我们也无意阻拦。” 蔡父看看周围村民,问谁家有车,谁愿意搬运,价钱好商量。 村民无人应答,个个表情淡漠。 蔡父蔡母挨个乞求,几乎哭出声来。 莲真叹息说:“唉唉,你们问不出名堂的,就是下跪也没用,他们没有汽车,顶多只有摩托,有心无力。” 蔡国强的弟弟拿起手机,拨打洲府安息所的电话,得到的答复一如昨天:山高路远,村民抗拒,至少须运到三溪洞才可派灵车去接。 “打小胖的电话,”蔡父怒气冲冲道。小胖是他们的一个亲戚。 于是蔡国强的弟弟又摁键,那头口气惊愕,似乎在说两个啊,我的车子太小。蔡弟哭骂:“你不会雇个大车嘛!还有,带上长刀和你那把猎枪,这里野兽多。”那头喏喏应答。 大家忙着修整灵堂。村民拿来更大的黑幛,更多的白花,还有一堆堆的香烛纸钱鞭炮。空气硝烟弥漫,令人咳呛。 时间过得很慢,程自远眼望厅堂外的阳光一寸一寸移动,发呆,茫然,熬过了很漫长很沉闷的一天。 时间又过得很快,一天下来,程自远感觉记忆寥寥,犹如置身虚空里,很多言行举止、琐碎过程皆可忽略,或在当时就已泛白虚化。 然后是傍晚,夕阳投下的阴影把日间的虚白抹去,世界重新显出真幻难辨的面目。 这时,站在村口眺望进村道路的蔡弟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拿起手机了。这一天他不停地在催问:到哪里了?几时可以到?现在,他得到的答复仍是: 还在路上! 他问:“在哪条路上?” “雅答堡,刚刚离开雅答堡,哎,这路实在太难走了,本来下午可以上山,可惜走了一刻钟,轮胎被扎破了,不得不换备胎,回雅答堡修补。” “你们不会先赶到吴村再修补吗?”蔡弟口气不耐烦。 “这你就不懂了,我问过雅答堡的人,吴村偏僻,游客少,是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怕是没有修车的,再说这山路,不修补好轮胎,上不来。” “哎,你雇的什么破车!”蔡弟埋怨。 “别说了,一说是去吴村,还要运尸,好点的车都不来。” 蔡弟愤然摁掉电话,两目焦灼。返灵堂,烛光黑幛,阴影重重,家属们哭声沙哑。 说到这一夜该怎么对付,蔡母说要去找家安全的旅店投宿,蔡弟摇头说白天找过了,全村没有一家旅店。蔡母说那就寄宿村民家,蔡父咧嘴苦脸,说问过的,没人答应。蔡弟也苦着脸,骂:“这个鬼地方,很排外!” “难不成我们都等死?”蔡母哭道。 “等等看,小胖应该很快就到,”蔡弟安慰说,“他来了就好办,车上有长刀、猎枪,还有司机。” “我们也该有防备,”蔡父说,“各处找找,棍棒之类,拿在手上。” 蔡弟、蔡父等人到各个客房搜寻,不久搜来几根桌腿和铝合金杆子,蔡弟还找到一把生锈的小刀。 大家拎着这些器械,坐在灵堂里,一律眼巴巴眺望夕阳消退、夜色渐浓的大门。 蔡弟一手拿桌腿,一手捏手机,不断往来大厅和村口,打电话时胳肢窝夹桌腿,耳朵下移,极力去够手机听筒,样子很滑稽。 “喂喂,到了吧?”他气吁吁问。 “还在路上,哎,这路真难走!”电话那头抱怨。 “你不能叫师傅快点?” “安全第一啊,快不起来!刚才好险,有一辆工程车侧翻在悬崖边……” 蔡弟叹口气,闷闷地回来。 最后一次出去,已是夜里十点,夜幕下的山路空寂幽暗,足足六七个小时过去,没有出现一个人或一辆车。陡地,蔡弟心头漫过不祥的黑影。 拨打电话,竟然无人接听。 反复拨,都是长久等待音,然后是平静的提示: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一阵战栗滚过蔡弟心头。他试图踏上山路,转念灵堂还有亲人,不得不折回。 灵堂已没有了哭声,只剩蜡烛哔驳,阴影晃动,气氛瘆人。蔡父蔡母劝蔡弟不要再走动了,守在一起等,确保安全。 蔡弟再度拨打电话,这回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哇哦!”蔡弟绝望地叫了声。 “怎么?联系不上?”蔡父问。 见儿子垂头叹气,蔡父宽慰道:“也许山高林密,隔阻了信号。” 扫一眼角落里的陈娜,说:“你老呆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盼着恶鬼来,好接头?” 蔡弟愤然拉起陈娜,喊:“你给我出去,去,给我去村口守望!你呆在这里,真让我们心烦!” 程自远正准备回房休息,闻声跑来,喝止蔡弟。 蔡弟冷笑,将手中桌腿一横,说:“想打架?” 陈娜拉开程自远,直面蔡弟。“好吧,我去!”她一字一顿道。 山村黑夜空寂,唯有虫鸣唧唧,树草窸窣,更衬出了无边的静谧,一切看起来如此平常;仰头,辽阔的天穹,星云罕见地密集,清晰,似乎这一刻它们全都从阴暗中显露原形,正在朝大地千军万马地奔涌,听一听,风吹树草的响动分明是它们越来越近的脚步。这么看,今夜,此刻,又布满诡异,让人隐隐难安。 陈娜走前面,程自远不放心地跟在后头。 他们来到路口,朝山路张望,许久不发一语。风有点凉,吹在身上,衣衫飘,头发乱,恍若无形的手在抚弄。 程自远劝她:“不会有事的,至少我们不会有事,我有预感。” 陈娜说:“我已经无所谓,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知道,我相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风都止息了,世界仿佛凝固。接连经历了几夜动荡的程自远竟有点不适。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倦乏。 只得转身,深一脚浅一脚走向烛光明灭的度假楼,隔老远就听到哭声。这一回哭声压抑又凄厉,劳累昏沉的程自远和陈娜猛然打个激灵。 大厅里,地上又添一串新鲜带血的硕大爪印;灵前,蔡弟歪倒在地,肚子被挖空,桌腿、铝合金杆子、生锈小刀四处散落,粘着血迹;角落里,蔡父蔡母互相拥抱,瑟瑟乱抖,看见两人进来,哭喊:“鬼鬼鬼!” 仰头,大厅水泥柱上,赫然涂写着一个滴血大字:“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七章 烧化 “是我们,人!”程自远大声提醒蔡父蔡母,不过他心里也铿的一声,打起冷战。 陈娜捂嘴呆愣,几乎要瘫软的样子。 蔡父蔡母有气无力地喊:“别过来,别过来!”话音充满恐惧和绝望。 瑟缩中拨起电话。“喂喂,小……小胖吧?”蔡父的声音。 “滚,快滚!”电话那头传出凌厉的呵斥,接着是大笑,“哈哈哈哈……”如野兽的咆哮,回荡在腥气弥漫的寂静夜空。 哗啦,手机掉落,咆哮声仍在延续,吞没哭泣乃至呼吸。世界死灭了一般。 次日大早,莲真赶来,眼见三尸并陈,感叹情势极凶险,宜速速了断。 衙头赶到,猛见柱子上的血字,也有点惊诧,嘀咕:“不至于啊。” 蔡父哭道:“是人啊,人形鬼脸的一群,不是野兽,不然也不会写字!青天大老爷啊,百姓守护神啊,你们可要为我一家做主!” 衙头唏嘘道:“那也得重证据嘛,有证据才能破案。” “柱上的字就是证据!”蔡父颤声说,“是谋杀,杀人灭口啊!” 衙头皱眉说:“可是,这证据跟爪印、毛发是冲突的……” “不不,一点不冲突,”莲真举手道,“此地山熊吸纳人间怨气、戾气,与冤死的鬼魂相合,化身人形,既有野兽的爪印毛发,也有鬼神的智慧头脑,一点都不冲突,只是……唉,太凶了!” 衙头斜睨莲真,撇嘴笑:“你可真会诌,山熊变人形,世界奇观啊,吴村有这么奇妙的资源,该好好宣传开发搞旅游,坏事变好事,怎么反搞得这么凄凄惨惨?” 莲真摇头苦笑:“莫扯莫扯,要是开发旅游,世间怨气戾气怕会更重,到时候就不是山熊化人,而是村民化身兽类,作恶人间了。” 衙头咧嘴:“那敢情好,村民个个成旅游看点,真正山好水好人更好。” 莲真说:“笑话笑话。” 仔细勘察柱子上的血字印迹,从中发现几颗硕大的指纹。衙头用手比划,说:“这不是人的指纹啊,人的三四倍大,巨掌的指纹,奇怪……” 拍完照,取好样,衙头正要离去,莲真拉住他说按本地习俗,凶死者必就地焚烧,镇入白塔,事先禀告了。 衙头眨眨眼,说:“就你们吴村事多。”随即叹口气,看看外面耀眼的暑天,喃喃:“好吧,反正我都拍照留样了,死因也很明确,这么热的天,冷藏条件不好,入土为安吧。” 听这一说,蔡父蔡母只得同意就地焚化。 莲真立刻穿上道袍道冠,一手执木剑,一手摇铜铃,由儿子吴水明敲钹伴奏,绕着三具尸体做起法事。 村民涌过来,有刚刚忙完农活、两脚沾泥裤腿高挽的农夫,有抱着小孩、胸脯洇出两个奶圈的农妇,有泥鳅一样到处乱钻、追打嬉闹的小孩,有佝背驼腰、叼了烟斗咳呛流涕的老人。 他们形态各异地涌到灵堂,又都立马收敛笑闹,神情肃然,应和咒语和铙钹声,嘴巴张合,有几个还主动点燃纸钱,举起香火,在莲真挥剑啪啪,或斥声咄咄的时候,跟着吼叫: “呃呃呃……” 莲真收剑立定,吐气。村民齐呼: “唵哈哪咆……” 莲真举剑,喊:“起!” 村民像约好似的,抬起三个停灵的床板,缓缓出门。身后,缀满白花的黑幛不知何时取下了,也由村民自发擎起,跟在灵床后面。哭喊声、念咒声、铙钹声、鞭炮声一路飘荡。 所谓白塔,坐落在村西竹林里,由一条约四五里的窄小山道连接村子。山道砌了麻石,一级一级。再往上,是黄土路,穿行在松竹荆莽间,约莫十余里可达吴村祖墓。 白塔有近三层楼高,整体呈葫芦状,外墙白里透黄,刻着各种符箓、云彩、仙宫图案和神仙、阎罗形状;顶端,一根直指苍天的银针串起下大上小的三个圆弧,远观闪闪发光,令人肃穆。 白塔外,列着一排类似砖窑的无门小房,旁边木材、砖块堆积如山。 莲真命众人停灵小房边,又是绕灵作法,叮叮哐哐敲响器。蔡父蔡母差点哭昏过去,被村民搀扶着,勉强而立。陈娜在一边抹泪抽噎不已。 莲真一声大喝,收住法器。一片黑云滚过天空,传来摩擦般的低沉吼声。风掠过树梢、塔顶,哗啷哗啷啸叫。莲真呢喃: “阴气郁积,鬼神见怪,世事变幻,唯道可赖,矫枉过正,伏乞谅解,如若灾降,我甘受裁,望留安宁,赐福后辈……” 程自远离得近,叮叮哐哐烟熏火燎中,句句听得分明,却始终模模糊糊难解其意。 莲真一念完,村民七手八脚将尸体分别抬进三间小房,再用旁边的木材填塞其中,而后搬来砖块,一块块砌堵小房的口子,只留下一扇小窗。 莲真再念:“尘秽消除,九孔受灵,返魂童形,冤鬼超生,福慧遍施,九州岛太清!” 不知何时,几个着道帽道服的村民携来锣鼓,此时应声敲打,咚咚锵锵。另外三个村民齐声喝了句,各自点燃一杆冒油的松枝,在密集的鼓声里投入小房上面的预留窗口,很快烟雾冒出,哔驳燃烧声回荡山野。 几个村民把白花黑幛抬到山道旁,也点火烧化。 整个过程环环相扣,自然流畅。甚至那些木材、砖块都事先等在那里。而每一个环节几乎都没有用语言招呼提示,只在莲真的手势、咒语中,一步步进行,俨然那手势、咒语就是一种语言指令,可以为几十号村民派工。 有的环节连手势和咒语也没有,完全是村民自发行动,却有条不紊,让人惊叹其默契程度。 难道这是一出经过排练的戏?那么谁是剧作者,谁又是导演?这样的剧目究竟要怎样演下去?主题又何在?程自远陷入迷惑,同时又激起了更多的好奇。 “炉火正旺,冤孽当消!”莲真凝望焚烧的小房嘀咕,表情有点复杂。 按程序,明天一早才能拆墙开炉,然后是葬入白塔。看着眼前这座气派肃穆的高塔,蔡父蔡母似乎舒了口气,但听说还要等上一天,又不禁打个寒战。 莲真这时露出了少有的温和,叹息说:“逝者已逝,生者珍重,晚上你们就留宿贫道家吧。” 蔡父蔡母惊疑不定。莲真看在眼里,安慰:“莫怕莫怕,我那里傩神呵护,法咒严守,鬼神近不得。” 说着也看一眼程自远和陈娜,道:“你们两个今夜也不要住在度假楼了,那里实在太凶。” 没等程自远和陈娜回应,吴亮明的父亲主动说:“住我那儿吧,程老师跟我儿子熟,住过。” 莲真颔首嗯嗯。但程自远不愿意,想到那一夜杨晖受骚扰,容貌身材更佳的陈娜可能也难免,赶紧推辞: “我们都是老师,就不必麻烦了。” 莲真摇头:“老师不是挡箭牌,此地形势看样子快要失控,各派孤魂怨鬼纠缠扭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做法时也有点力不从心,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八章 吴门道观 陈娜答应寄宿吴亮明家,但程自远大呼不妥。 莲真笑笑,说:“那就陈女士寄宿老吴家,程老师自便。” “不可以!”程自远喊起来。 “你凭什么?”陈娜不满地瞥一眼程自远,气呼呼道。 “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程自远也气呼呼的,想要说出那一夜杨晖的经历,张开口又生顾虑,眼睛的余光看着吴亮明父亲。 “我跟你算什么?你管不了我!”陈娜脸红耳赤地喊。 “是何缘故?”莲真盯住程自远问。 “有……有鬼!”程自远吞吐道。 “有鬼?老吴家?”莲真皱眉嘟囔,看看吴亮明父亲,看看陈娜,突然哈哈大笑,道:“那好,你们也留宿我的破道观吧。” 当天,蔡父蔡母和程自远、陈娜被带往村子西南角的道观,那里其实就是吴村上百座老宅中的一座,普通的黑瓦粉墙青砖麻石,只是门头上格外画了个阴阳图,再上面,屋檐下悬挂一个硕大的狰狞傩面;进门,一个大院子,地上用鹅卵石、麻石满铺阴阳八卦图,周围竖四根石柱,几个男孩扎袖束腰,正绕着阴阳大圈转动,嘴里呜呜叫。 莲真介绍他们是村里的小孩,假期常来这里练习功夫,现在练的是最基本的阴阳吐纳功。 正说话,男孩们收功并立,对着莲真行礼,喊师傅好。 莲真摆摆手,说你们继续,这功夫虽然简单,练好了,可吐秽纳真,与天地合律,聚自然之力,抗御怨魂恶鬼。 穿过院子,是一座稍稍不同的红墙碧瓦老宅,门上高悬匾牌:吴门仙庭;两旁墙壁绘钟馗捉鬼、八仙过海、老子出山等彩图;门槛外,香炉香鼎烟雾升腾,门槛内,供奉三清四御诸尊大神。 “吴氏家庙,因陋就简,不能跟正规宫观比了。”莲真面带歉意道。 穿过红墙碧瓦老宅,又是一进院落,中间小小池子莲花盛开,锦鲤游弋,周围柳樟桃桑等枝叶繁茂浓荫蔽日,两旁门廊连着厢房,空气里花香叶香烛火香萦绕,闻一闻,香中带甜。 一间厢房里传出小孩的诵读声。五六个十几岁的小孩伏案读着《道德经》,其中就有吴亮明,见莲真走近,呼啦立起,致礼。莲真问读到哪一章,小孩答第十九章,莲真挥手道:“念来。”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 “好好,很好!”莲真点头微笑,扭脸对来客: “听见没,古代先贤教导我们,圣智、仁义、巧利都是浮云,是花招,抛弃它们,保持朴素,减少私欲杂念,才能恢复人的孝慈本性,真正幸福安康,可惜古往今来,多少人能够领悟这个道理。” 隔壁,三间厢房打开,安顿下蔡父蔡母、陈娜和程自远。 这一天,莲真叫来吴村独家饭庄的厨师,做了一桌好菜款待来客,开席前一个着练功服的男孩来报:“村长回来了。”莲真问到了哪里,答刚过村口,莲真说那一定没吃东西,叫他直接来本观。 对客人解释:“现任村长吴尚青,行政一把手,前些日子去洞里搞什么培训,今天返回。” 不大一会,男孩领着一个约莫四十几岁、中等个头的男子进门,跟别的村民相比,这男子皮肤显白,略瘦,梳黑亮分头,发梢额角却沾着草屑汗迹;穿t恤衫,却满身褶皱,黄汗洇背;进来时带进一股混杂了汗馊和香粉的怪味。 莲真似笑非笑道:“好你个吴尚青,这么时髦,还涂脂抹粉啊?” 吴尚青尴尬笑,抹汗,说:“不过是搽了点花露水、防晒霜,嘿嘿。” “就你臭讲究!”莲真骂。 “没办法嘛,你又不去,”吴尚青苦脸说,“都是为了场面应酬,正副洞头、都头,还有洲府几个局的头头,都在那里。” 莲真说:“那也没什么,你戴斗笠,穿汗衫布褂,他们敢说你?斗笠布衫可是最自然最抗晒,学习科学发展,就得提倡自然环保,什么霜啊膏啊涂多了,小心化学中毒。” 吴尚青表情僵硬,哈腰嘿嘿,一副恭谦模样,说:“说是这样说,可是,你瞧瞧这位女士,不也搽霜抹粉?总不能叫人家戴斗笠穿布褂吧?”一边说一边手指陈娜,“这是趋势,是发展嘛。” “狗屁!”莲真笑骂,“这些天,你就培训这个?” “当然不止,还有很多,关键是要发展。” “那也要可持续,”莲真说,“可持续就是绵延永久,上对得起祖宗,下可造福后代,拆孤儿院是这样?毁山林是这样?翻校车酿惨祸是这样?” 莲真说得气呼呼,满脸红涨,额头、脖子的青筋暴起,仿佛要炸裂似的。 吴尚青则脸色灰白,眼神躲闪,张嘴无言。 程自远赶紧劝两人不要争论,多吃酒菜。 莲真回过神似的,尴尬地笑,介绍吴尚青:本村先进冒险闷骚躁动派,学历最高(大专),自诩能文能武,饱读课本,实则从不练功学道,对经书家谱一知半解的高知阶层,吴村现任行政长官。 吴尚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拱手道:“见笑了见笑了,不好意思。” 这一顿吃得微妙,程自远边吃边打量莲真和吴尚青,心里的闷鼓愈发擂得紧。这吴村,奇。 当夜,大家分头洗漱就寝。这一夜,房屋洁净,门户严整,又有道观神像在旁,莲真许诺在耳,大家似乎安心不少。事实上,这里的黑夜果然安静,连虫鸣蛙叫也听不到。劳累了一天的程自远很快打起了呼噜。 噗噗噗,一串响声从黑暗中冒出来,把程自远拖出睡梦。 睁眼,四面漆黑。响声来自房门,低低的,闷闷的,有几分犹豫。程自远大觉好奇,蹑手蹑脚摸到门前,听出门外的喘息。透过门缝,看出是个女子,庭院幽微的光线映出她纷乱的头发和惺忪的侧脸。是陈娜! 程自远赶紧开门,放她进来。陈娜压低嗓音,说:“我怕!” “这里很安静。”没事,程自远说。 “不不,你听,有响声的,小孩的声音……” “哪里有?没有啊,”程自远侧耳听了听,说,“是你出现幻觉。” “不,有声音的,你听!” 两个人都屏住呼吸,朝门外竖耳。果然有声音打远处飘来,像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若断若续。 程自远好奇心陡增,一脚迈出门去。陈娜在后面拉他,叫:“别!” 程自远要她回房睡,她默默拽住他,不肯。程自远只好带着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向前面的庭院摸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是小孩尖脆的话音,哇啷哇啷,在夜空里荡漾回声。 陈娜呼吸急促,手死死拽紧程自远的衣角。 好几个小孩在说话。渐渐听出说话的内容,一个说今晚不会有什么收获,那个破屋子没人,另一个说山道上也没人,再一个嘟囔孤儿院倒是有人,还有鬼,可怎么下手,第四个嘘气,说这可得等两个老师发话…… “老师?两个老师?”程自远心里一抖,眉毛紧皱,不解其意。 憋住呼吸,向声音的方向——道观伸出头去,幽黄的烛光中,黑魆魆的香炉旁,闪动着几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鬼!”陈娜惊叫了一声,哗啦,咣当,什么东西被猛然踢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二十九章 迷路 响声把程自远和陈娜都吓一跳,再看道观,白衣少年消失不见,唯有神像前的蜡烛哔驳跳荡,庭院里的树草窸窣摇动,恍若远去的脚步声。 身后响起咳嗽。莲真一身单衣,挪步而来,得知刚刚看见白衣少年身影,微微一笑,说:“不打紧不打紧,这些孤苦少儿生为吴家人,死为吴家鬼,吴家道观就是他们消孽减灾,寄托来世的殿堂,放心放心,三清四御在上,他们来到这里受训超化,还原本真,没有恶意,绝无凶险。” 程自远和陈娜这才稍稍松口气,陈娜无论如何不愿一个人独睡,只好躺在程自远身旁。两人睡意全无。陈娜睁着眼,反复嘀咕:“我都听到了,什么孤儿院有人还有鬼,不能下手,什么等两个老师发话——什么意思啊?” 程自远说:“我也很想知道什么意思。” “孤儿院在哪儿啊?不是拆掉了么?” “还剩一座,在祠堂里,离那个度假楼不远。”程自远说着,把四天前自己和杨晖初到吴村,参观祠堂的见闻,告诉了陈娜。 陈娜叹:“天啊,那都是孤儿呢,可怜,看来他们是最危险最无辜的,怎么办?” 程自远说:“我也很想知道怎么办。” 陈娜沉默半天,道:“我看不得小孩受苦,真的,尤其是孤儿。” “那么你就留下,这吴村欢迎老师的。” “我一个人啊?不,不行,我怕……” “还有我啊,”程自远笑道,“我正打主意,想再待一阵,这里很多事情太奇怪了。” “可是,我还是……有点……” “你觉得为难,就回去吧,”程自远吁口气道,“你跟你男友的父母回去,也好打消他们的怀疑嫉恨。” “唉……”黑暗里升起陈娜的幽幽叹息。 次日一早,莲真率几个村民,带领蔡父蔡母,拆砖墙取骨灰,由刻了符咒的铁罐盛了,红布包裹,开启白塔厚实的铁门,下到地宫,安在一个大石匣里。石匣上贴安魂符箓,铁门贴镇凶封条,塔周沿挂青面獠牙傩面,焚香顶礼放鞭炮。毕,蔡父蔡母由人搀扶,返回道观,一路上莲真宽慰:入我白塔,即受超度,每年我们负责祭扫,可葆去凶化吉,家宅安宁。 蔡父蔡母面无表情。陈娜主动去搀扶,他们也不拒,木偶一样。 当下收拾行李,返程。莲真叫来了两辆摩托,各载蔡父蔡母和陈娜上路。前一辆已开走,后一辆载陈娜的刚要启动,程自远追来,面有不舍,讷讷问:“你真的要走么?” 陈娜犹豫片刻,点头,眼睛微红。 “那好,我送你一段。”程自远说着也骑上后座。 两车一前一后,逶迤而行。此刻山里雾气升腾,山道迷蒙,前面的车打起了双闪。拐过一到山崖,嘎吱,那车停下,后车跟着陡停。 路中间,一只红棕色皮鞋炭火般醒目,路边散落大摊的玻璃、塑料、皮带等,再往下,山坡中,隐现一辆翻倒的皮卡车。 “小胖,那是小胖!”蔡母高喊,下车,拾起那只红皮鞋,眼里再次闪出惊惧。 蔡父也下车,拉着蔡母,小心靠近山坡,似乎看见车上的什么,突然哭叫:“小胖!小胖啊!” 陈娜和程自远同时打个冷战。正犹豫要不要下车,雾气加重,遮去了前方的景象,哭叫声随之越来越远,好像隔了厚厚的幕布,好像在山的另一头,好像发自另一个世界…… 轰隆,风像突袭的士兵,从山林里,从山崖边,从天上,奔泻而来,树叶席卷,沙尘漫空,天地转动。程自远身下的摩托车似乎也跟着转动起来,一时间东西莫辨。 “我看不见,哎哟,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摩托车司机气吁吁喊。 雾蒙蒙的周遭,风在啸叫,哗啦哗啦,细听,竟像一串串童声喧哗: “老师老师老师……留下留下留下……” 山移路转,树草飞驰,风携来马蹄奔踏、刀枪击撞的声音,接着电光闪烁,焰火漫天,什么地方哔哩驳落燃烧起来,雾气里混杂进呛人烟火和血腥气息。那喧哗童声转而哭叫: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完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真见鬼!”司机抱怨。 陈娜一手抓握底座,一手挽住司机的腰,程自远双臂抱紧陈娜。摩托车在茫茫烟雾里颠顿,好像飞翔在空中。 过了不知多久,一座山崖从雾气里慢慢浮出,山崖间一个不辨面目的少儿正迎风站立,白衣飘飘,望见摩托车,举手致意。 “没事,”少儿说,“山里今天雾大,容易迷路,现在我带路,你们只要跟着,保管平安!” 话音空旷,悠远,好像飞跃了两座山才传来。 摩托车远远跟着少年,穿雾而行。 陈娜反复叨咕:“这么走,行不行啊?这么大的雾里,这么深的山里,怎么会有小孩出现?” 程自远也嘘气,想说这又是鬼,忍了忍,安慰:“没事的。” 雾气渐渐消退,可见山路。摩托轰然加速,那白衣少年仍走在前面,怎么赶,他都在前面,和摩托同步前行。 “哎,他那样子,是在飞呢。”程自远忍不住说。 陈娜身子发抖,惊呼:“飞啊?那他不是人么?他是……噢嗬!” “这倒不怕,”司机说,“我车头挂了莲真的法咒。” 走了一阵,云雾中的白衣少年挥手说:“顺山路继续前行,莫回头,很快可以抵达!” 眨眼,不见。 前方山景陡然清晰,却是吴村村口。原来兜了一圈,又回到早上出发之地。而后方山路依然雾气缭绕,如在梦里。 哈哈哈,一串笑声飘来。莲真穿对开襟布衫,蹬高底布鞋,带着几个同样衣着的村民,出现在村口,迎着摩托车仰脸而笑。 “我们大雾迷路,好笑么?”程自远有点不满。 “迷途知返,可贵可贵!”莲真笑看程自远和陈娜,说。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返回?”陈娜一脸迷惑。 “当然,我昨夜仰观天象,预知我们缘分未尽,所以一直在此恭候!”莲真拱手说。 程自远和陈娜一时无语。 莲真收敛笑意,继续说:“天意留客,不应违拗,这大约也是我日夜祈祷,感化上天所致。” “什么意思?”程自远皱眉问。 “唉,吴村孤儿实在可怜,往昔先祖征战,死伤无数,遗孤遍地,为此吴村人抱成一团,订立族规,倡导抚孤安贫,极盛时全村五千户,建孤儿院、育婴堂、养老观七八处。”莲真缓缓说道,脸上映出异样的光。 “可叹后来受外敌侵扰,家族渐衰,如今人口外流,田地荒败,常居人口不足千户,孤儿院越办越少,前几年婆罗米亚的开发商看中吴村山水,与洞里和洲府联手搞开发,拆并孤儿院多处……”莲真说到这里,露出迟疑的表情,沉吟一阵,叹息: “此间坎坷凶险,言之不尽,如今仅剩的一座孤儿院,暂居吴村祠堂,房屋虽旧,姑且可以安身,只是……只是……” 说着竟幽咽难言。 “只是什么?”程自远瞪眼问。 “那里总有一股阴暗之气氤氲不散,其间险象连连……”莲真望着祠堂方向,喃喃道。 “啊?!”陈娜惊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章 残碑与邪咒(今日三更) 莲真表情凝重,说:“现在,那所孤儿院只由一名妇女保育员负责照看,一名老妇做勤杂工,那保育员据传脾气暴烈,打骂成性,我想惩治,苦于一无证据,二是她本由尚青村长介绍过来,面子撇不开,所以日夜在道观里祷告,祈盼有爱心有经验的老师垂怜。你们二位据我观察,为人和善可亲,应是不二人选,如能留下,实乃我莲真精诚所至,上天赐福。” “可是,我在洲府有工作啊。”陈娜面色作难道。 “无妨,这个暑假帮一帮,宽缓宽缓,”莲真说,“老师历来父母心肠,两年多以前,正是那些乡里来当志愿者的老师们上访求告,据理力争,才保全了最后这个孤儿院,否则,孤儿们都要被送去洞里和洲府的福利院了。” “送去洞里和洲府的福利院有什么不好?”程自远问,话刚出口,陈娜就扯了他一下,眨眼示意他闭口。 “不好,当然不好!”莲真急急摇头。 “是的,我明白,我们幼儿园师生去过那些福利院参观、献爱心,唉,看得人心酸。”陈娜赶紧说。 “噢?怎么回事?”程自远不解,问。 “那些福利院的管理员大都不太尽责,平时只管给孤儿一口饭吃,饿不死就拉倒,我们每次去,都看见他们脏污不堪,痴痴呆呆,真的很心疼,我都不知道这些孤儿的父母看见了,会作何感想,抛弃他们的家长,是什么心肠!”陈娜说着,话音有些激动。 “相比洲府的福利院,洞里的更不堪,我曾经去过几回,那场面,连我这老头都要落泪,大冬天,一大排的幼儿还穿单衣裸下身,用绳子绑在竹椅里,整个白天不挪动;椅子座垫挖洞,下面放便盆;吃饭时管理员给每人发一个奶瓶,也不喂,固定在扶手上,由着小孩自己吸,有的吸过量,咳呛窒息,有的吸不到,饿半天,哭的力气都没有;房间里整天又臭又闷。”莲真说得激愤,好几次用袖口抹眼。 “您别说了,噢,我都要哭,”陈娜眼圈微红道,“这场面我在洲府也见过,那些管理员一到点,不管小孩饱还是饥,奶瓶统统收走;小孩哭闹,就挨打,个个被打骂得胆小如鼠,自卑惊怯。” 莲真点头说:“我当初的意思是吴村孤儿如果一定要送去福利院,那么福利院也该像样点,最起码有老师教他们认字识数,有专人照料生活,最最要紧的一点,小孩还是属于吴村人,不得转手送人,这些要求他们统统做不到,尤其最后一条,福利院说转手送给需要收养的人,于小孩于收养家庭于社会都有利,是什么多方共赢局面,我就问他们送人要不要收费,他们吞吞吐吐,说要收那么一点手续费,是多少呢,他们不肯讲。” “对收养人,他们会说是赞助费,各地收费标准不一样,我们这里按年龄和收养者国籍,国内家庭,每个六岁以下的两三万吧,不算高,国外的大概三万美金。”陈娜说。 “天,那实在是跟买卖人口差不多!”程自远喊。 “拿我吴村后代去换钱,我吴村三百多年来没这规矩,”莲真咬牙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们宁可自己苦撑,指望终有一天上天垂悯,护佑我吴村孤儿平安成长,——可怜上苍,要知道我吴村先祖几乎被可恶朝廷、混乱兵匪赶尽杀绝,好不容易避居方外、绵延至今的,大都是孤遗之后啊!” 众人沉默。“我明白,我们去看看,哎,本来我就想当个志愿者,这个夏天机缘巧合,正好。”陈娜说道,眼里还浮动着两汪残红。 “如此,就太感激了!”莲真深深弯腰,拱手作揖。 当即由村民代提行李,莲真引路,向祠堂而去。 灿烂的金顶、塔身逐渐显现,接着是高翘的飞檐、林立的白柱、回廊、砖墙、门窗、石砌平台,场景一如数天前,给程自远一种难言的神秘感。石人石马在阳光里沉默不动,又添了一份阴郁感,仿佛这些石头随时会活过来,像上次那个暴躁的女保育员,发出责骂声。 程自远一路小心打量,到祠堂台阶前,忽见紧靠台阶的左下方立着一排高低不平的碑刻和石刻。 走近细瞧,上面分别刻了“村西孤独园”、“村南慈幼堂”、“仲清悲田坊”、“玉莲养生堂”之类字样,旁边还有小字,仿佛是立碑文的年代,却是“道历四千三百七十九年甲辰月立”、“道历四千三百九十四年庚戌月立”、“道历四千四百五十二年己丑月立”、“道历四千六百三十三年丁酉月立”,程自远和陈娜全都看不明白。程自远想起旅游门店那个男子说的话,此处果然是使用道历。 石碑有磨损痕迹,看上去是新留下的,还隐约有未清除干净的水泥污点。 莲真上前解释这些都是以前村里孤儿院的基石,可恨乡里勾结地产商搞开发,把孤儿院拆毁了,孤儿死的死散的散,现在仅留下祠堂这一处,因是合并而成的,还没有起名字,就留下这几块石碑存念。说着叹口气,眼噙泪花。 程自远和陈娜一时无语。程自远正想问问道历纪年的算法和来由,还有官方那个古什么的纪元是怎么回事,没等开口,一串喧闹声打祠堂飘出,七八个小孩从里面跑出来,叫喊着、嬉笑着,围绕石柱石人石马做起了游戏。 紧接着,一个中年妇女从祠堂冲出,破口骂:“该死,又偷跑出来打闹,弄脏衣服胡姥姥可难洗!”这妇女,正是程自远上次见过的那个。 骂声似乎有股推搡的力量,呼啦,掠起一股气流。一个小女孩立刻慌了神,跌倒在地,呜啊哭泣。 其余小孩惊慌躲藏。呜啊!又一个男孩撞到石柱上,额头流血,咧嘴大哭。 “我,我烦死了!”中年妇女跺脚暴吼,发白僵木的脸上,裂开缝隙般的褶皱,好像面皮随时会破碎脱落似的,嘴巴血红血红的。 莲真趋步上前,大喝住嘴。村长吴尚青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跟在后面,瞪了中年妇女一眼,嗔怪: “你不能耐心一点?总是这么凶泼,豆腐心也要豆腐嘴嘛!” 中年妇女忍了忍,眼圈发红,抚面而哭:“喔嗬,我实在受不了了!” 陈娜蹲下,抱住额头出血的男孩。程自远掏出纸巾,想要止血,陈娜挡住说纸巾没有消毒,仰脸看中年妇女,问有没有碘酒、药棉。 中年妇女撇嘴道:“穷地方,还讲究这些!” 陈娜转身对莲真说:“这不对,一些必要的医药器械,得准备好。” 莲真说:“是,我们疏忽了,以前对付伤病,都是用土办法,这回你们来了,写好单子,明天我就叫水明去山外采购。” 中年妇女听得发愣,眼睛死死盯住两个来客,但眼神却是空洞的,不知怎么,程自远能感受到一种阴冷气息从那里丝丝冒出。 莲真对中年妇女说:“这是两位专业老师,这个暑假他们要在我们的孤儿院做志愿者,你好生接待,教育孩子的事情今天起就交给他们,你和胡姥姥分分工,负责买菜烧饭洗衣卫生之类。” 中年妇女表情愈发僵硬,似乎无动于衷,然而从那满是褶痕的肥脖迸发的嚎叫,却把在场的人电了下: “嗷!我就知道你,你们,会这样!” 摔倒的两个小孩被这叫声一惊,再次大哭起来。其余小孩呜咽叫,躲到石柱后,眼神惊慌不安。 陈娜抱紧那个男孩,抚拍安慰:“不哭不哭,陈老师会给你止血消毒的。” 程自远去抱那个摔坐在地的女孩,手刚一接触,对方就猛地收缩,后退,嘴里喃喃: “鬼鬼鬼!” 程自远坚持抱住女孩,尽量微笑,想要安慰几句,对方抢先张嘴,朝自己的手臂狠咬一口。“哇呀!”程自远大叫,眼看手臂烙下血淋淋的牙痕。 “鬼鬼鬼!” 女孩的呢喃恍若发自幽深地底。 程自远身子发冷,再定睛一看,怀里抱着的竟是一个残破不堪的布娃娃,登时大怖,寒毛竖起。 中年妇女爆发笑声:“没用的,哈哈,全是废物,全都中了恶鬼邪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一章 生死楚素眉 莲真盯住中年妇女,喝道:“住口!再这样说话,小心我开掉你!” 中年妇女闭嘴,后退,表情依然像木偶一样僵着。 吴尚青说:“可以打发她走,或者罚她扫大街,反正公事公办,我不在乎。” 莲真斜睨吴尚青,默然。 中年妇女嗔了吴尚青一眼,跺脚,捂脸,快步跑进祠堂。不知是因为四周的蝉鸣蛙噪,还是小孩的抽泣和众人的喘息遮掩,程自远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想想此前她冲出祠堂,似乎也寂然无声,如履空气,程自远大觉不可思议,下意识地迈步尾随其后。 祠堂有点阴冷,程自远踏进去,浑身一激灵,远远望见中年妇女过天井,入厅堂,身子仿佛离地飘移,渐渐靠近列祖列宗幽暗的画像。 有一刻,程自远想这妇人是不是从那画像上跑出来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会是吴家哪一辈的先祖呢?陈圆圆?不可思议! 正胡想着,却见那妇人一拐弯,从画像后面的神龛消失。 程自远追上去,过神龛,眼前一黑,好一阵才适应更加幽暗的光线。神龛一侧是条过道,穿过去是个不小的后院,那里的左边回廊上,有个身影在飘动,毫无疑问,她在那儿。 程自远遥遥地跟着,不一会闻到油烟的气息。拐弯,那个身影飘入一扇对开门里,再次消失。 程自远快步赶上去。门里是个厨房,一个大灶台火光明灭,蒸汽升腾,厨案上刀光闪烁,叮咣阵阵。一张苍老女人的脸在火光里浮现,她正手握菜刀,切着案板上一堆蔬菜。 四下张望,不见其他身影。 程自远问苍老女人是否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进来。苍老女人瞪大眼,惊愕地看他,眼里隐隐透出绿光。 程自远吸口气,浑身作冷,此时咬着牙,说:“就是教孤儿的那个老师,刚刚挨了莲真和村长的骂,跑进来的,想来你认得。” 苍老女人笑,满嘴猩红:“哪里有这样的老师,你看错了吧?” 程自远一愣,说:“有啊,我都看到过她两回,每回都在骂小孩,脾气好像有点暴躁。” “哈哈哈,那应该是楚素眉了,这个死鬼,怎么又出来扰人?”苍老女人嘲笑道,脸上的褶皱蛛网一样绽开。 “那么她现在到哪儿去了?我看她好像生气不服,样子挺怪。”程自远问。 “死了,都死两年了!”苍老女人收敛笑容,神情幽怨道,“两年来,就我一个孤老伺候十几个孤儿,都快累死了。” 程自远不信,坚称刚刚在外面看见她,怎么会是死人?是不是弄错了? “没错,是她,楚素眉!”苍老女人说,“不知显灵多少次了,每次出来都害人!” “可是,莲真道长c村长都在场,和她说话” “他们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楚素眉还活着,唉,没有人听信我这个做苦工的孤老女人!”她说着,从碗柜旁边一个似乎是祭拜灶神的壁龛里,翻出一帧镶黑框的照片,递到程自远手上。 正是那个中年妇女!上面还有一行题字:“亡姐黄母楚孺人讳素眉遗像”。 照片上的她表情略显灵活,好像还略带笑意,不过这好理解,死人总是比活人僵木的。 那么,她真的已经死了,刚才遇到的是——鬼? 这一想,程自远手发抖,差点掉落照片。 灶火中,苍老女人的脸半明半暗,表情神秘,随手又从壁龛里拿出一个涂了红漆的木牌。 火光里,木牌上的字金光闪闪:“亡姐黄母楚孺人讳素眉之灵位。” 程自远额头沁出冷汗。“妈也,真真的是死了?”他气吁吁道。 “这还有假?这女人,黄家堡人,来吴村之前就死了,死的时候,老公c孩子全没了,孤苦伶仃,她娘家弟弟给办的丧事,没想到被我识破,嘿嘿。”苍老女人张嘴笑,血红的嘴里,仅剩的四五颗黄牙尖利闪烁。 “哦天,你是怎么识破的?”程自远颤声问。 “这孤儿院,就我跟她两个大人,我当然留意了,她身上常年有一股腐臭味,怎么洗也洗不掉,我就设法托人去黄家堡打听她的身世,结果吓一大跳,她那时刚死掉半个月,坟墓都还没有长草,原先住的屋子已经荒败不堪,遗像和牌位就撂在破桌上,没人管,所以就顺手拿了来。我当面责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起先抵赖,说是双胞胎姐姐的,双胞胎姐姐会跟她起一样的名字吗?笑话!”苍老女人嘘口气,微微合眼,似乎陷入沉思或回忆。 “那她怎么说呢?”程自远追问。 苍老女人眯眼,目光越过他,似乎打量他身后的什么,幽幽道: “这个女鬼凶诈之极,被我揭穿后,下跪乞求我隐瞒真相,跟她联手掠杀童男童女,我气得咬牙切齿啊,操起灶上的锅铲就和她拼命,她立刻变身僵尸模样,冲我张牙舞爪,幸亏我有护身符箓,她伤不到我,挨了我两铲子,跑了。” “可是她怎么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回来呢?而且莲真道长也没有识破啊。”程自远大觉不可思议。 “这正是她的诡诈之处,她每一次回来,都是我不在场的时候,那个莲真虽有法术,却仅可护身,而且还须是我这样修过道的老身,孩童是没办法护住的,必得我们盯紧看牢才行。”苍老女人话语中透着无奈。 程自远盯住遗像上的题字,眉头皱成小山,说:“看这上面的字,是死者的弟弟题的,为什么不去找这个弟弟作证明呢?有证据,莲真道长总该相信的。” 胡姥姥说:“是啊,她娘家弟弟是知情的,可惜不住在黄家堡啊,匆匆办完丧事,就离开了,听说到去了国外打工。” “那应该还有其他娘家人啊。” “黄家堡的人不认得他们,我无法知道啊。”胡姥姥显出苦脸。 “黄家堡的村民也是知情的,可以作证!” “呔,隔山隔水的,人家哪会管那么多?”胡姥姥叹道。 “可以报告洞衙c洲衙,查她啊。” 胡姥姥摇头,嘟囔:“我一个孤寡老太婆,要说服c调动这些陌生人,实在有心无力,哎” “对了,她为什么不用假名,让你们毫无疑心?” “应聘保育员,是要凭居民证的,她用不了假名!”胡姥姥咧嘴道。 “不会用假证?”程自远问。 “什么?居民证也有假?”胡姥姥不解地问。程自远猛然醒悟这是在玄炎洲大山里,尴尬地笑笑。胡姥姥却冷着脸,两眼放出发绿的亮光,道: “她那时刚死,居民证没来得及销毁,再则婆家绝户,娘家人远离,没人管,让这个死鬼钻了空子,咳咳咳”胡姥姥说着说着,以袖口捂脸,咳嗽起来,灶台的火光映得厨房明明灭灭,真幻难辨。 程自远吸口气,低头沉吟起来:“既然被你识破,再回来,究竟图的是什么呢?你说她要和你联手掠杀童男童女,这又是什么意思?” “唉,说来话长,这个女人命苦,年纪轻轻就死了老公和孩子,还有一个小孩据说被人贩子拐走,两年前自己病亡,怨气郁结阴魂不散,就化作人形,要找回自己丢失的孩子,来到吴村孤儿院聘做保育老师后,几个小孩莫名丢失,至今不知下落,剩下的十几个性情变化,不是胆小惊恐,就是顽皮暴烈,想是受她的鬼气熏染,难以自拔,连莲真道长都说这里阴气浓重,凶险莫测,——这都是那该死的楚素眉阴魂不散引起的。” 苍老女人看看程自远,收住话语,目光里透出一股冷光。程自远再次打个寒战,皱眉道: “这事无论如何,得跟莲真说明白啊,孩子失踪受害,一定是遭到凶手病态报复,事不宜迟!” “嘿嘿,你要是能说动他那颗榆木脑袋,我就服了。”苍老女人咧嘴笑,笑声带着莫名的腥味漫过来,把程自远呛了呛。 祠堂外,树荫下,陈娜正和那群孩子绕着石柱c石像做游戏,笑声应和知了的鸣唱,欢快飞扬。眼前的景象一下鲜艳明快起来,像突然换了时空,只有那个摔倒男孩额头上的血痕c几个小孩残存的泪光,还在提示着不久前的痛苦。 莲真等人站在旁边跟着笑,见到程自远,说:“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我没看错,你们来得好。” 程自远看看周围,把莲真拉到一边,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到楚素眉的事。 莲真笑容冻住,咬牙说:“是胡姥姥告诉你的吧?这个老女人!” 程自远说:“可是情况的确可疑,她拿出了遗像和灵牌。” 那些东西我看过,也问过楚素眉,可她一口否认,断言是胡姥姥设计陷害,莲真说着举目看天,叨咕,“天灵灵地灵灵,教主天神赐我法眼” “胡姥姥说楚素眉全家都死了,那么她老家黄家堡应该有坟墓吧?”程自远道。 “有又怎样?没有施法超度,难免郁结化人” “啊?那岂不是真鬼?”程自远喊起来。 莲真吁气摇手:“依我的法力,辨识人鬼并无问题,这个楚素眉虽怨多暴躁,却是有血有肉,人味十足,根本不像啊。” “那就怪了”程自远嘟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二章 半夜怪笑 说到楚素眉到底是人是鬼,莲真眼里一片茫然,轻轻叹口气,说: “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为了增强法力,我特意去龙虎山天师府拜师学道,现在回来,依旧困惑,唉,两位老师接下来如能以真善之心c智能之眼,处其中而识一二,我和全吴村都感恩不已。” 正说话,那个苍老女人胡姥姥踱了出来,日光勾勒出她中等微胖的身材和满脸水波般的褶皱,一迈腿,竟然步态轻盈,飘然如风。呼啦,周围的柳树c樟树突然摇晃,地上草叶纸屑跟着逆向飞起,天为之阴沉。 孩子停下嬉闹,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胡姥姥走近。只剩背着胡姥姥面朝孩子的陈娜还在兀自拍掌高呼——“来来,接着跑啊!” 好一阵,陈娜才感觉异样,扭身,哐当,目光撞上目光,迸发火星。胡姥姥躲开陈娜的目光,看向发呆的孩子,眼睛眯缝,似乎受到什么刺激。 “鬼鬼鬼!”一个男孩突然尖叫。 胡姥姥气鼓鼓上前,去够男孩,扑了个空。她骂:“你才是鬼!被楚素眉那个恶鬼带坏了的小鬼!” 一边说一边追,追到台阶边,看见一个被丢弃的布娃娃,俯身拾起,嘴里叨咕:“真是捣蛋之极,没一刻让人安生,还不如这个玩具好。” “哇呀!”突然胡姥姥嚎叫一声,手臂震颤,再看,那个布娃娃不知何时变成一个小女孩,狠咬了胡姥姥一口。 “你个小瘪货,跟我玩这种滥魔术!”胡姥姥大喝,两手撕扯起女孩的鼻子嘴巴,“反了,反了!道长啊,你看看这些鬼东西吧,全中了楚素眉的邪咒!” 女孩大哭不已。 莲真和陈娜都上去制止,好不容易把胡姥姥和女孩扯开。 莲真对胡姥姥说:“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怎么还改不了脾气?” 村长吴尚青也骂:“村里人看我的面子,才留下你,你可要放明白点,否则你当孤寡老人吃低保去吧。” 胡姥姥身子瑟缩,满脸悲容。呼呼,风调转方向,向她这边吹动,草叶纸屑飘过来,在周身旋舞。 她嘴巴嘟嘟囔囔不知念叨什么,看见自己手臂上的血痕,突然哇的哭叫了一声。 “你,你再不改改脾气,我也帮不了你!”吴尚青戳点她道。 莲真眯着眼,吸口气,拉住吴尚青说:“好了好了,她脾气躁,想是受了那个楚素眉的影响,自己又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过继给你祖父后也没有成家,身世孤寒,可到底是在我们村生活了多年的老人,知根知底,算起来是我们的姑母辈,和孤儿一样可怜,姑且宽待。” 吴尚青嗫嚅无语。 胡姥姥红着眼,语声幽噎:“全都受了那个死鬼的影响,全都,哈哈哈,不信我的话,总有倒霉的一天!” 转身气哼哼迈进祠堂,行走同样寂然无声,像一道影子飘离。 程自远看得惊疑不已。 当下陈娜和程自远带领小孩进屋。莲真指挥村民将两位老师的行李搬进去,在祠堂左边c走廊的中部那间摆了好些床铺和课桌的大房间隔壁,给安排下两间卧室,又命人收拾干净,一直忙到傍晚时分。 胡姥姥端出饭菜,众人便在厅堂里,面对祖宗画像牌位,吃起饭来。这是莲真的主张,虽地方偏僻,不逢年节,无甚好菜,但头一晚需好好接待来客,并让祖宗共享烟火味道,以示敬意。 陈娜却无心先吃,主动到育儿室,也就是那间教室模样c摆了床铺和课桌的大房间,监督小孩吃饭c洗漱,胡姥姥几度要代她,都被婉拒。 于是众人在厅堂等,其间程自远跑来帮忙,天全黑才搞定。 吃过饭,莲真道句辛苦拜托,率众人离去。祠堂一下显得幽暗寂静,恍若世外。程自远不觉打个冷战。 陈娜却一反几天来的样子,风风火火跑去育儿室,在昏黄的灯光下,挨个抚拍躺在床上的小孩,偶尔和其中一两个说笑。程自远陪着,直到小孩全都入睡,呼噜声荡漾在寂静房间,才和陈娜掩门而出。 这一天疲倦之极。两人打着呵欠,各回自己的房间。陈娜开门时,发现程自远站在身后犹豫,说:“这里很安静,没关系。” 见程自远还不走,半笑不笑:“我们还是朋友!” 程自远怅然回房,躺在床上,竟然对前几晚生出一股向往,心里念叨:“不要太安静啊,不要太安静啊” 昏黑中,一种怪异的笑声抛来,扯紧了程自远。他挣扎,拒绝,似乎还对着笑声的方向呼叫:“那只是我的想法,一厢情愿,不是真的,你骗不了我,这里很安静,很安全,道长都施法了” 但这笑声不依不饶,把他一点点拖动,拖出了睡眠。睁眼,笑声在门外,扯紧了他的头皮。他惊起,犹豫该不该出门,忽听一串脚步声靠近,房门咚咚作响。 “程老师,快开门,快!” 是陈娜带喘的呼叫。程自远想应答,转念又故作安静。这个女人说这里很安静,没关系,还说我们是朋友,自以为危险过去,不需要自己了,就翻脸覆脸,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个安静法。他扯起了呼噜声。 门越来敲越响,呼声带了急切的乞求:“快,有情况!程老师自远快醒醒,开门!” 笑声随之尖利,阴冷,听起来正沿着走廊接近陈娜。 程自远战栗起来,似乎那惊呼和怪笑透过老宅门缝,向他吹来冷厉的风。他翻身下床,开门。陈娜扑进来,一头扎在他胸脯上,气呼呼说:“前面,就在前面育儿室,我怕” 程自远趁势搂住她,心里升起莫名的快意。好吧,果然来了,来得正好。 程自远深吸一口气,胆子陡壮,朝着笑声的方向,也是育儿室的方向,蹑手蹑脚前进。借着窗外模糊光线,手一路摸墙,摸到一个开关,咔嚓,不见灯亮,再往前,又摸到一个,还是不亮。 妈的,程自远心里暗骂,走廊灯都坏了不成? 前方,一道白光忽然从育儿室晃出,往厅堂飘——是个白衣少年! 程自远不知哪来的胆量,大喝:“站住!” 那道白影没有止步,一转身,出了祠堂大门。 程自远要去追,被身后的陈娜抓住。“别出去!”她说,“这里小孩要紧!” 扭头,育儿室门口,笑声中,一双眼睛幽亮忽闪。程自远和陈娜敛息,靠近,听清楚了笑声里的话: “哥哥,哥哥,哥哥看我来了!” 陈娜猛地冲上去,摁亮门旁开关,哗啦,灯光倾泻而下,一个小男孩正光裸身子,坐在门槛上,晃荡双腿,垂涎而笑,身后,好几个小孩坐在床上,个个眼睛发亮,痴痴盯着房门。 “哦天!”程自远和陈娜同时惊呼,“到底怎么回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三章 胡姥姥与小厢房(今日三更) “哥哥,那是哥哥!”坐在门槛上的男孩手指门外,笑道。 程自远探头看门外,却见幽暗的走廊里一个黑影移了过来,脚步无声。“谁?”他喝问。 “哈哈,是我啊,别听他胡说!”胡姥姥苍老的面容浮现在灯光里,她的嗓音沙哑低沉,冒着凉意,眼睛扫了下疲惫的程自远和陈娜,盯住门槛上的男孩。 “小虎头,你又鬼迷心窍了吗?和恶鬼结拜兄弟,早晚你也变恶鬼!”胡姥姥骂道。 小虎头并不理会胡姥姥,这个看样子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满腹心事,眼睛痴痴盯着外面,嘴里喃喃:“他是浩浩,我最要好的朋友” “浩浩,是浩浩,他来过,又走了” 床上的小孩咿咿呀呀念叨,有几个边说边吸噜鼻涕,眼睛闪出莫名的泪花。他们的年龄大约在两到五岁之间。 “哦嗬,我真被你们气死,全都鬼迷心窍了,中邪气了,浩浩浩浩,那是个死了几个月的鬼!”胡姥姥跺脚骂。 陈娜赶紧止住她的骂声。三个大人合力,把小虎头抱进房间,安顿在床上。然后,陈娜一个个安抚小孩,把他们都哄睡了。 陈娜自责睡前没有关紧育儿室房门,责怪程自远和胡姥姥没有提醒关上祠堂大门。胡姥姥辩解说关了门也没有,鬼魂会穿墙而入,没办法。陈娜说我就不信。她背倚育儿室,声音很大,不知道哪来的胆气。 胡姥姥说你不信,我就关给你看,怕是真没用,我们都只能指望莲真新请来的天师道法了。 她说着一步一晃地出去,快到厅堂,忽然转身跑回来,气呼呼叫:“他他他还在那里!哦天,那个死鬼,为什么老纠缠不放!” 第一次,程自远看到她多褶的脸上布满了惊恐,仿佛整个面目都被密集的蛛网罩住,眼c鼻c嘴c耳像被捕获的猎物,在里面挣扎蠕动。她一闪身,竟然躲到了陈娜身后。 程自远当仁不让,摸过去,门外,那个白衣少年似乎对他挥挥手,消失。 程自远迈出去,听见身后陈娜在喊:“不要离开!”他只得止步,关上大门。 胡姥姥扯住陈娜,哆哆嗦嗦,非要有人陪她回房。胡姥姥的房间在后厨隔壁,得穿过厅堂和一段走廊。现在,那里黑寂幽深,犹如无底的洞窟,而其中先祖画像和灵牌隐约闪烁,更让人心生畏惧。 陈娜不敢迈步,她看着育儿室,喃喃道:“我还是看护小孩吧。” 胡姥姥哼哼两声。 “姥姥你和我住吧。”陈娜几近乞求。 程自远心里一沉,几乎要骂人,不过很快他暗暗舒口气——胡姥姥拒绝了陈娜的要求,口气酸涩怨尤: “算了吧,我还是住回去安心点,原先我也是住育儿室隔壁的,为防大大小小的死鬼侵害这帮小孩,操碎了心,可昨天早上非让我搬走,给你们腾地方,现在住回去,别人会以为我耍赖皮,不识相。” “我送你!”程自远立刻自告奋勇。他摸回房,掏出手电,在前面引路。胡姥姥跟着,除了近乎风吹的细响,依然脚底无声。 程自远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壮着胆穿过后厨。紧靠一扇边门是一间很不起眼的小厢房。 “到了,我就住这里,”胡姥姥手指那个小厢房说,“这里原先是死鬼楚素眉住的,我老了,无所谓,要杀要剐老命一条。” 她站在紧闭的房门前,斜瞥程自远,好一阵不动。 程自远以为她在摸索钥匙,将电光甩到她的手上。那手指甲尖长,在身前身后抖动,捏拳,好像准备跟无形的死鬼拼杀一般。 程自远岔开话题:“那么再往前,这个小厢房住了谁?”他一开口就有点后悔,谁知道楚素眉之前有没有住过更凶怪的家伙。 胡姥姥却笑起来:“再往前是储藏间,藏食物c用具,尤其祭祖用品的地方。” 程自远舒口气,灯依旧照在她手上。半天,仍不见钥匙闪出。 突然,那尖利的指甲抬起,朝程自远直直戳点过来。“你给我挪开手电!”她愤恨地喊。 “为为什么?”程自远慌乱地问,手电跟着晃,差点掉落。 “不为什么,”她咧嘴道,表情似哭非哭,透出一种怅然,“那是我的闺房懂吗?我这么老,可我还没有成过家,我的房间就是闺房,男人不可以随便看。” 程自远结巴道:“我我只是怕你看不见开门。” “我看得见,我在这里七八年,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别想瞒过我!”胡姥姥得意地笑,嘴巴猩红欲滴,眼里的绿光仿佛要夺眶而出,变作某种电流。程自远感到身体一阵麻。 “那,那好。”程自远只好调转手电,眨眼工夫,胡姥姥哧溜一下,钻入幽暗的小厢房,什么时候开的门,他都没有注意到。 返回的路上程自远想,胡姥姥简直是条鱼儿,那房间就是一片深水,她钻进去没有声音,出来走动也像在水里游,没有声音,很可能她跟莲真练过轻功吧。 走到厅堂,转念:她回房间说害怕,要人陪,可从房间出来,到育儿室,一样的黑寂,门外还有白衣鬼影,她怎么就不怕呢? 这一想,他心里铿的一下。 陈娜在育儿室门外呆立,看见程自远回来,长舒一口气。这一夜他俩同宿隔壁房间,不敢分开,保持警觉,半睡半醒挨到天明。 第二天暴雨,陈娜跑到育儿室,发现多处滴滴答答渗漏,忙找来脸盆澡盆接漏。莲真和村长撑雨伞赶到祠堂,扛梯子上到育儿室天花板,拿塑料薄膜挡雨。 一番检查忙碌,发现走廊c厅堂几处也漏,一个画像上的祖宗淋成大花脸。莲真不断对着画像作揖,神色黯然,感叹村子穷,将来有钱了,必定优先盖好孤儿院,复兴吴村的慈善事业。 程自远说:“那座烂尾度假楼闲着也是闲着,何不修整修整,把孤儿院搬过去?” 村长急忙摇手:“使不得,产权都不明晰。” 莲真吁气道:“那里被贪利忘义之徒伤了风水,招来凶灵,岂可再重蹈覆辙?” “那么,那座道观地方大,整洁,也是可以的”程自远还没说完,莲真就挥手制止,道: “不可,敝观虽有三清护佑,却无祖灵加赐。” 顿一顿,半自言自语:“孤儿嘛,需要家族温暖。”表情却是尴尬的,目光瞟向一侧的胡姥姥,改换话题:“那个楚素眉真就不见了?” 胡姥姥撇嘴说:“谁知道,哪天她又冷不丁回来,害人啊。” 程自远说:“昨夜一整夜没看见她,倒是看见一个白衣少年半夜跑出育儿室,孩子们说他是什么什么浩浩” “就是那个死了快半年的小鬼,”胡姥姥气呼呼道,“这些小孩,全都中了他和楚素眉的邪魔,半人半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雨天的诡异喧哗 胡姥姥气鼓鼓说到孤儿院的小孩中了鬼祟邪魔,已是半人半鬼。村长吴尚青脸上挂不住,斥她:“不要胡说!” 莲真把话题转回来,皱眉问胡姥姥:“楚素眉真的是鬼?” “这还有假?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偏不信,”胡姥姥大声道,“我都特意去黄家堡,问过她的弟弟弟媳妇,看了她的坟墓,全家除一个最小的儿子被拐卖,都死了,唉唉,怨鬼恶魂啊。” 莲真眉头耸成小山,嘟囔:“那就怪了,她身上明明有人味” “吸饱了小孩的活气嘛,看看这些小孩,个个神魂颠倒,诡诈邪祟,都是被吸掉活气,夺走精魂搞得呀。”胡姥姥咬牙说。 莲真沉吟好一阵,看着程自远和陈娜道: “这个楚素眉原是黄家堡的赤脚医生,大约两年半以前,由尚青村长介绍,来吴村义诊,见到孤儿心生恻隐,主动留下来做志愿者,看护教育孤儿,原本性情温良,极有耐心,才呆了几天,不知何故性情渐变,尤其最近一年来,屡屡传出苛责体罚小孩的事情,有几个小孩还莫名失踪c死去,大失其责,唉,想来真的神魂变异,成为恶鬼了。” “何止一年来,两年来都是,”胡姥姥叨咕,“刚来的时候是装的,诡诈之极。” 莲真叹口气,不看她,看着幽光闪烁的祖宗灵牌,说:“此事须请出天师法器符咒,细加鉴别驱斥。” 胡姥姥鼻孔吟哼,皱眉,似怀疑c不屑,又似有满肚子憋闷。 孤儿院里十三个小孩,一半有残疾,或瘸腿,或脑瘫,或聋哑,或弱智,只有五岁的小虎头c两岁的牛庚c四岁的花花和维维等看上去正常。 大雨天,小孩呆在育儿室,个个神情发木,任由陈娜和胡姥姥穿衣c擦洗。忙上好一阵,程自远又协助胡姥姥,从后厨端来早饭。 陈娜抢先盛出一碗稀饭,去喂一个叫雪艳的四岁脑瘫女孩。雪艳坐在扶手椅上,一直嚷嚷饿,此刻却举起布娃娃,抵挡陈娜,做怪相,差点碰翻稀饭。 陈娜一把夺走布娃娃。雪艳登时咧嘴哭,好几个小孩跟着哭,呜哇声盖过了门外的雷雨。 陈娜慌了,把布娃娃还给雪艳,又哄这个劝那个,好半天,哭声仍此起彼伏绵延不休。 胡姥姥停下餐桌边的忙碌,双手搓搓围裙,踱过来,嘲讽地瞥了陈娜一眼,再次夺过布娃娃。脑瘫儿本能地起身抢,看见胡姥姥阴沉的脸,突然缩回去,寂然无声。 胡姥姥环顾房间一周,目光如帚,把哭声统统扫净。所有的孩子眼望她,噤声,有两个发抖,煞白脸,鼻涕代替眼泪吸噜不已。雷雨声漫过来,加重着周遭的沉寂。 村长说还是胡姥姥有威望,两位年轻老师学着点。莲真没有说话,低着头满腹心事的样子。他们很快离去。 天色昏暗,雨声不绝。陈娜c程自远也各端稀饭c包子之类,喂起了小孩。 胡姥姥喂雪艳,几勺下去,嘀答声起,大腿粘湿,抬头,饭食都喂到了布娃娃的嘴巴和脸颊。她勃然大怒,一摔饭碗,揪住躲在椅子下方的雪艳,呵斥: “你个鬼东西,敢耍我,也不看看我是谁!” 雪艳瘪嘴半天,哭声又起。 胡姥姥瞪眼道:“再哭,我叫楚素眉来!” 一个满脸涎水的女孩英子突然憨笑,叫:“胡姥姥就是楚素眉,楚素眉就是胡姥姥!” 胡姥姥短促惊叫,煞白脸,几乎昏倒。陈娜上前扶住她。胡姥姥撑住椅子靠背,手指英子,对陈娜颤声道: “你听听,你们听听,这是人话么?真是一群鬼,鬼话!” 雪艳手举布娃娃,喊:“你才是鬼鬼鬼,嘢——”一吐舌,露出满嘴血红。 胡姥姥气塞,战栗。陈娜安慰她两句,转身责怪英子和雪艳无礼,好半天才平息吵闹。 饭后,雨声中,陈娜找出一本童话书,给小孩讲起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王后化妆成巫婆,带上有毒的苹果,来到森林里 十三个小孩齐刷刷看着正在拖地的胡姥姥。一个小孩手指胡姥姥,喊:“她就是那个化妆的巫婆!” 胡姥姥手握拖把,怒瞪双眼。 陈娜问:“是谁告诉你们的?” “楚素眉,”花花说,“她每次讲,都说她自己是王后,会魔法。” “那么楚素眉就不是巫婆,胡姥姥也不是,”陈娜舒口气道,“王后不会自己说自己是巫婆,说了就是假的!王后一假,巫婆也就是假的!” “假的,假的,嘿嘿,都是假的,连人也是假人!”一个叫维维的残腿男孩伸手抢过雪艳的布娃娃,满嘴流涎地笑道。 雪艳要夺回布娃娃,维维索性把布娃娃丢在地上,用脚猛踩。雪艳伤心哭叫:“哦,它死了,变鬼了!” 程自远把维维摁回座位。育儿室闹哄哄的。 门外雨水渐涨,眼看一点点漫到了祠堂过厅。胡姥姥拿拖把c畚箕去挡水,累得呼哧呼哧喘。程自远过来帮忙,突然手指门外的积水喊:看看—— 水面浪花翻溅,掠一条由远而近的波痕,分明有脚步淌水而来,却不见人形只见波浪;入门,哗啦甩水,无形的脚步踢踢踏踏穿过厅堂,往后厨而去,一路留下不规则的水印,眨眼,风干不见。 胡姥姥看得浑身乱抖,脸色发白,嘴巴不停地嘟囔:“鬼鬼” 程自远壮着胆,尾随那串水印,来到后厨。依然平静无事,唯见壁龛里那原本躺倒的灵牌和遗像竖了起来,面朝自己,上面的眼睛和字迹泛出水波的光亮,幽暗中似乎哗啦有声。 身后踢踏作响,惊回头,是胡姥姥。她喘着气,嘀咕:“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是个了结!” 这一天很快过去。夜晚降临,安顿好孩子后,程自远故意往陈娜隔壁的那间走,陈娜气哼哼打开自己的卧室,嘴里嘟囔:“分开就分开,没什么了不起!” 程自远停下,仰看房顶,曼声说:“这里很安静,没关系还是朋友嘛。” 陈娜跺脚,进门。门没关,黑洞洞的,如有所待。程自远踱到门边,刚要开口,咣当,门关上。呼呼气流如掌刮,从门板冲来,把程自远扇了一下。 程自远登时有点懊悔,自己怎么就没看出人家的心思?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么沉寂的黑夜,这么阴森的氛围 他口气放软:“喂,大美女,我们虽然跨越了国界,可是今生真的大大有缘啊,在这里也算是共患难吧,我我我其实是很在乎的。” 门内无声。程自远心想你不在乎我,总该在乎那些鬼怪吧?对,就说鬼怪!他手把房门,压低声音: “美女,这地方,随时都有怪事发生,今天白天,我都看见一串脚印从门外进来,一直走到后厨的壁龛里,你猜那里放了什么” 门里依然无话,但可以听到紧挨门缝的呼吸。 “楚素眉的遗像和灵牌!”程自远顿了顿,干脆添油加醋道,“这还不打紧,那遗像跟灵牌本来是躺着的,等脚印收进去,呼啦啦就立了起来,正面朝我。” 门里呼吸急促。 程自远再加一把火:“正面朝我还不打紧,遗像上的人,楚素眉居然还冲我挤挤眼” 轰隆,屋外雷声大作,房屋跟着晃了晃。电光里各种奇形怪状的黑影浮现,又转瞬消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五章 小虎头夜哭 门哗啦洞开,陈娜扑过来,抱住程自远,好一阵一言不发。 程自远心里也轰隆隆的,闪起了激动的雷电。他想,恐怖果然是好媒人,什么花好月圆,此时此刻,雷电c鬼怪c阴影c黑夜才是真正的良辰美景! 但是,这一夜两人却备极别扭,按说程自远是久旱逢甘霖,渴望如屋外的雷雨,酣畅浇灌,可陈娜却心事重重的样子,在程自远动作稍猛c响声过大时,一手推挡他,一只手伸长来,向外死死抓紧床沿,身子也不断往外挪。 这让程自远想起那个度假楼的黑夜,她和蔡国强无所顾忌。相比之下,这一夜真是憋憋屈屈,陈娜完全不在状态。她是因为恐惧而将就?看她这副样子,上半身躲开他,拼命去够床沿,难道 程自远心头一颤。妈也,床边有谁在拉扯她吗?黑暗里,欢爱时,有谁会这样?死鬼蔡国强? 程自远侧脸望去。透窗劈入的电光里,一道黑影突然闪现。 “谁?”程自远大喝。 雷声呜咽,如警告的低吼。 程自远翻身下床,开灯,却不见了黑影,窗外有什么东西晃过,发出近似雨打的闷响。程自远跑过去开窗,外面是后院回廊,一截断裂的树枝倒在那里,似乎是刚刚被风雨摧折掉落的,却分明像被无形的什么拖动,一路噗噜噗噜远去。 程自远舒口气,扭身看陈娜。的她真白,浑身散发一股带腥臊的香味,不同于杨晖体气淡弱。 他坐在她身边,仔细端详,嗅,吻,嘴里嘟囔:“那个死鬼想干扰我们吗?他办不到!阴阳相隔,他抢不过我!” 陈娜嗔怪:“你说什么啊?什么死鬼?” “你的前男友啊,”程自远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他,就在床边。” “不会吧?”陈娜吸口凉气,愕然瞪眼。 “还不会,他一见我开灯,跑了。” “你今晚怎么回事?有意吓我吗?”陈娜说话时,手一直抓住床沿。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不是被他拉得吗?你和我在一起,身子却偏向他,当我看不出来?”程自远话语酸酸的。 “什么呀,我是要” 话没说完,轰,门外一声雷鸣,接着咣当,哪里传来撞击声。 “嘘!”陈娜竖指,两人同时静默。 外边有动静,陈娜小声说:“我挪到床沿,就是要避开你的声音,留意外面的动静,隔壁就是育儿室,哎,没办法” 程自远穿上短裤出门,风一吹,居然冷飕飕。走廊上,一扇窗户开了,叽叽嘎嘎晃,风从那里吹进来,偶尔风大了,咣当磕碰窗台。程自远把它关上。 育儿室门关着。程自远开门进去,挨个查铺,平静无事。刚要离开,一个声音冒出来:“浩浩哥哥!嘿,我就知道你还会来!” 程自远转身,黑暗中一双眼睛清亮眨动。是小虎头。程自远对他嘘了声。 “噢,你不是!”小虎头语气失落,“浩浩为什么不来?我昨天没有跟他吵架啊,是他自己跑掉的” 程自远抱住他,让他睡下。他挣扎着又坐起,说: “对了,是你们吓跑他的,我们玩得好好的,你们把他吓跑,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一定生气,不来看我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抽泣起来。 程自远赶紧安慰:“别哭别哭,你哭他就不会来,浩浩是不喜欢哭泣的,对不?” 小虎头止住哭声,看他。他说:“浩浩是喜欢交朋友的,没错吧?”小虎头暗暗点头。 “那就是了,”程自远说,“他不会因为我和陈娜老师跑掉的,他喜欢和老师交朋友,就像喜欢和你交朋友一样。” “不对!”小虎头喊。邻床几个小孩哭叫翻身,育儿室窸窣一片。 程自远要小虎头小声点,别惊醒了别的小孩。 小虎头泪眼汪汪,捏着小拳头说:“浩浩不喜欢老师,恨老师,他说老师是鬼怪,把他害死了,呜呜呜,我们其实都不喜欢老师!” “你说的老师是姓楚吗?”程自远问。 “我我也不知道来过几个老师,男的女的,浩浩说他们才是真鬼,阴阴阳阳两面三刀的鬼!” “可是,怎么会呢?”程自远想继续问下去,转念现在不是时机,改口,“可是我和陈娜老师不一样啊,昨晚我不是追出去了吗?在外面浩浩就对我说,你们是新来的老师吧?我一看你们就不一样,和气,善良,跟我们是一路的,交个朋友吧。” “噢,他真的这样说了吗?”小虎头瞪大眼,语含兴奋。 程自远果断点头:“可不,所以我知道浩浩很喜欢交朋友。” 小虎头迫不及待地抢话:“那是,浩浩是我们的大哥哥呢,总是在鬼老师打骂我们的时候,护着我们,有一回我生病尿床了,浩浩就跟我换床铺,结果老师说他这么大还尿床,打他,打得鼻子出血,也生病了,那一次我们全都哭了。” 说着又呜呜咽咽抽泣。 “好了好了,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睡吧。”程自远把小虎头扶到枕头上,准备离开。 “你说浩浩还会来吗?以前他可是天天跟我在一块的。”小虎头悄声问。 “会的。”程自远摸摸他的头说,不知怎么,鼻子竟然有点发酸。“会的,”他再次强调,“昨夜他走的时候说了,你们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就会天天来看你们,永远和你们做朋友。” “噢,真好!”小虎头快乐地嘟囔,合上眼。育儿室恢复了宁静。 程自远关上门退出,眼里隐隐地潮润。童年情谊,生离死别,居然在幼小的孩子身上生了这么痴着的渴念。他被感动了,这感动却又裹着说不明道不清的隐忧,萦绕心头,难以平静。 陈娜在等待,听到程自远的转述,长长吸口气,念叨:“看样子这个地方,藏了很多秘密。” 重新入睡。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雷炸把两人同时惊醒。陈娜仿佛得到预感似的,蓦地坐起,闪电光里推推身边的程自远,说:“雷电太响,小孩会受惊的。”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隐约哭声。 陈娜一边开灯一边喊:“宝贝,别怕,那不过是打雷闪电。” 门打开,放进更响的哭声。 “阿姨这就来了,别怕,宝贝!” 轰隆,有一声雷鸣滚过,电灯熄灭。程自远跃起,摁开关,不亮。摸到走廊,摁,还是不亮。 整个祠堂陷入漆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六章 雨夜,奇怪的投毒(三更) 漆黑的雨夜,育儿室的哭声让人心惊。陈娜冲在前头,发现育儿室房门洞开,刚踏进去,咣当,里面一声脆响,一道白影从对面的窗户翻了出去,闪电勾出白影的轮廓,是个小孩,白衣飘飘,翻过窗台后消失。 陈娜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好几个小孩坐在床上,瞪着含泪大眼,哭个不停。花花说哥哥坏,要喂她们吃难吃的东西。维维却说是哥哥要跟他们抢食牛奶。小虎头大喊:“你们懂个屁,那是浩浩哥哥好心好意保护你们,不让你们吃难吃的东西!” 地上,一个瓷碗碎裂,白花花的牛奶糊了一摊。那是白天小孩喝剩的牛奶。 程自远拿了个长柄电筒照进来,但见花花c维维他们虽然眼泪汪汪委屈莫名,却不甚惊惧。 正疑惑,猛听身后墙上滴答作响,电光照去,墙壁上赫然血书四个淋漓大字: “当心下毒!” 门外一阵窸窣,一圈幽黄的光移来,光里浮出一张苍老多皱的脸——胡姥姥。她手擎蜡烛,说自己听到雷声,担心小孩有事,赶过来的。 说着把蜡烛移向地上碎瓷牛奶,叨咕:“看,又来了,一定又是楚素眉勾结小鬼下的毒。” 顺着胡姥姥的指点,陈娜和程自远看见白色的奶中,残余斑斑点点的颗粒物。“那是鬼怪下的蛊毒,”胡姥姥说,“想混在牛奶里给小孩喝,幸亏雷声把我们叫醒。” “你怎么知道是蛊毒?”程自远问。 “以前发生过几次,出过人命的。”胡姥姥边说,边拿来扫帚打扫。 “浩浩哥哥就是喝了这种牛奶,死掉的。”小虎头突然说。 “所以这个死鬼成了楚素眉的帮凶,要你们陪他去死!”胡姥姥咬牙叨咕。 “不,”小虎头喊,“不是的,浩浩哥哥来跟我们玩,看见碗里的东西,叫我们不准喝,还打碎了碗,他救了我们。” “又说胡话不是?”胡姥姥抬起扫把指点小虎头,讥嘲,“你跟那个死鬼称兄道弟,正是他下蛊毒的目的,全院小孩,你中毒最深!” “不是,”小虎头大声辩解,“我亲眼看见他不让维维喝。” 维维也说:“我以为他要跟我抢吃的。” 胡姥姥沉下脸,眼里绿光闪烁。几个小孩突然在黑暗里发抖,哭叫,有一个女孩喊: “我没吃,我,我只抿了一口,好苦,是是哦,我其实没看清是谁摁住我,要我吃的”是花花的声音。 “嘿嘿,是那个老师嘛,”声音来自靠窗的床铺,是英子在说话,“她她她要我们吃夜宵,还还灌了我两口,哇呕——” 说着一歪脑袋,吐了起来。陈娜跑上去,给她捶背,擦脸,令程自远拿调羹刮英子的舌头催呕。 胡姥姥拿来一卷纸,擦抹呕物,嘴里啧啧:“造孽啊!什么老师,就是那个楚素眉!” 花花说:“我没看清是她,还还以为是浩浩。” “呜啊!”有谁在黑暗里爆发哭声,接着是两汪泪眼闪烁。是最小的牛庚。陈娜过去安慰,说没事了。牛庚结结巴巴道: “我我看见了,可可是不敢说话!她摁住花花的时候,浩浩哥哥从窗户进来,她她她就不见了” “听听,”胡姥姥笑道,“最小的中毒最浅,最能说实话,这个楚素眉饱吸了小孩魂魄,变化多端,一会生前模样,一会小孩形状,能和她害死的小孩随时一分为二二合为一,实在是诡诈之极!” “你胡说,”小虎头叨咕,“他明明说喝不得!” 胡姥姥斜瞥小虎头,鼻孔哼哼:“那个女鬼为什么不喂你牛奶啊?嗯?我怀疑你跟她是一伙的!” 小虎头两眼大瞪,发抖,无语。陈娜抚拍他,批评胡姥姥:“注意点,别吓着孩子!” “我这是好心好意,点醒他的。”胡姥姥喃喃道。 黑暗中花花咂咂嘴,嘀咕:“我喜欢甜味,要是放糖,我还是会喝的,嘿嘿。” “呕呕,要是甜,我就不不不呕”英子一边干咳一边说。 “甜甜甜”,“咂咂”,“喜欢甜”童声此起彼伏。 胡姥姥眨巴两眼,神情复杂。 打祠堂大门外远远飘来哗啦水声c脚步声,然后是咚咚敲叩声。程自远跑出去,透过窗户,看见祠堂外的积水映出一片灯影。有谁在拍打大门,呼叫开门。是个女声。 门里的人面面相觑,有一刻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呼吸。 “是她,鬼”胡姥姥短促叫了句。 程自远蹑手蹑脚挪到厅堂。黑暗里的祖宗画像簌簌响,类似衣衫抖动脚步轻移。偷觑一眼,那些画像在隐约晃动,上面的人跟着动。妈也,程自远心里叫了句,不敢再看。 目光凑向门缝,看出门外一个女子手擎马灯,光线照出了女子的面容,似曾相识,——独家饭庄的孙留香! 没错,是她!程自远吸口气,刚想打开门,转念,胡姥姥说过楚素眉变化多端诡诈之极,这个孙留香会不会也是变化出来的? 敲门声响过一阵,显然失去耐心,孙留香嘀咕村长就是多事嘛,害我深夜白跑,转身离开。 程自远听得真切,开门,喊:“哎,都怪我们疑心重,还以为是鬼怪。” “什么?”孙留香转身说,“我像吗?真是遭罪!” 她提着马灯进门,一股潮湿的凉气随之涌入。 她解释刚才雷电炸坏了村里的变压器,村长立马想到孤儿院,叫她送马灯来探望,不必太惊慌。 孙留香湿透的薄衣衫紧裹身体,胸和臀凸凹有形,一步三抖,里面透出了肉色。程自远在一片凉湿中,闻到了打她身上散发的隐隐温香,大觉不可思议,说: “见鬼了,村长自己不来,竟半夜下令要一个弱女子来,太残忍了吧?” 孙留香脸色微红,嗔道:“什么呀,撇下弱女子,自己另觅新欢的男人才残忍!” 瞥一眼陈娜,继续:“村长这是怜惜我,雷雨夜不愿我担惊受怕,我呢,当然也怜惜他,让他好好睡,一村之长很累的。” 陈娜问孙留香谁撇下弱女子另觅新欢。孙留香看着程自远,含笑不答。 程自远急忙解释这不怪他,他早说过是对方撇下自己。 陈娜盯住孙留香,咬牙气哼哼说:“什么另觅新欢,就是趁人之危!”说着竟眼圈发红,提高嗓音——“你们合起伙来,里外应和,连骗带哄连惊带吓,我中你们的圈套了!真恐怖!” 一向温和的陈娜极少发火,看她此刻身子发抖,面色苍白,眼里满是恐慌。这鬼地方真会让人邪气侵淫?这一想,程自远陡然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最后一座孤儿院》正文 第三十七章 再响敲门声 程自远正愣神,孙留香笑出声:“哈哈,小妹你言重了,言重了,我是为你,为你们好,才有心撮合的,我可从中得不到什么好处。” 陈娜心气稍平,说:“那你扯什么另觅新欢!” “新欢好啊,新欢只有胜过旧欢,才会值得男人寻觅。”孙留香笑嘻嘻的,边说边靠近陈娜的耳朵,“咱俩可都是新欢呢,是胜利者,不过小妹你这容貌这身段,啧啧,可以一直新下去,新很久,不像我这中年老身,能新一天是一天” “扑哧,”陈娜居然又笑了,“什么呀,什么新不新的,新的总会变旧。” 转脸看程自远道:“等新的变旧了,你们男人会不会又去觅新欢?” “呔,担心太早了吧?先享受新欢再说,你这么年轻,看,连我都不急呢。”孙留香边说边挥手,那姿势俨然跟黑暗中的谁打招呼——那是下一个新欢么?她仿佛在跟对方说,别急,还没轮到你呢,再有魅力,也得一个个来。 程自远却急了,也挥手,那姿势便是一种驱赶——滚,什么下一个新欢,滚开,藏在黑暗里看不见的都是鬼怪,是虚无 这想法升到喉咙里,吐出口,却是:“变旧了好,旧了是珍宝c文物,就像这老宅,稀罕,精美,有灵气。” “还灵气,鬼气吧。”一直沉默的胡姥姥突然冷冷地说。 “鬼气也是一种灵气,年深月久,旧物成精,每样东西好像都有生命,比那木木的新物好。”程自远说得忘形,晃起脑袋,没有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越是鬼气重,新欢越靠紧我,在这里我哪是什么另觅新欢,简直是新欢另觅我! “好啊,你说我鬼气,骂我!”陈娜跺脚,瞪程自远。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程自远窘了,脸红脖胀。 陈娜冲出门,嘴里喊:“你,你们耍诡计” 跑到厅堂,窸窣,画像摇晃,阴影起伏。陈娜吸口凉气,站住。程自远跑上去,抱住她,絮叨着对不起。 孙留香跟出来,说:“旧物好,程老师说得对,就像吴村的老宅,除了那些狼心狗肺的外族开发商,谁舍得拆啊?村里上下都把旧物当宝,几百年不变,那个死村长提过几次老宅不方便的话,被莲真骂得灰溜溜,连我都批评他喜新厌旧,现在他再不敢开口了,哈哈。” “那你还说另觅新欢,能新一天是一天的话,矛盾!”陈娜话音变得活泼,程自远暗暗舒口气,看孙留香嬉笑不答,对陈娜道: “这不矛盾,另觅新欢是指追求兴趣,不是指时间先后哦,像杨晖她对这里的旧人旧物没兴趣,跑了,我呢,对这里的旧物有兴趣,留下来了,遇见你,简直就像遇见旧人,似曾相识啊!” “好了好了,再说下去,都说成了贵国那个什么《红楼梦》里的宝黛相会。”陈娜捂住程自远的嘴,嗔怪道,语气里更添了难抑的欢快,“我知道你教语文,会编排,一会儿新一会儿旧,由得你说。” 程自远顿感惊喜,嘿,想不到这方外之国玄炎洲的汉人也知道《红楼梦》,看来中华文化影响深远,就像这里的道教c汉语,都成了汉人血脉c基因的一种延伸。 抬头,马灯和手电的微光里,胡姥姥c小虎头等扑闪着奇怪的眼睛,默默打量他们。 门外再次响起哗啦水声,接着是门咚咚震颤。程自远摸过去,想从门缝窥望,孙留香却抢先一步,直接去拉门闩。 程自远挡住她,小声:“别急!” 孙留香愣了下,刚要开口问是谁,门外在喊我啊,开门。是莲真道长的声音。孙留香动手开门,程自远仍抵挡,说:“看明白再开!” 孙留香撇嘴道:“咋这么胆小?我听明白了,没错!” 程自远透过门缝,但见门外光线明亮刺眼,亮光中的一道人影发白难辨,不禁吃了一惊,说:“明明是半夜,外面怎么跟天亮似的?而且那个人影,自己会发光!” 孙留香也凑到门缝,看着看着口舌结巴:“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程自远嘀咕:“莫非是那个女鬼楚素眉?” “怎么会?这是男声啊。” “胡姥姥告诉我楚素眉变化多端,今晚她来下毒,把我们惊醒,又化形跑了。”程自远吁气道。 “啊?难道这会儿又来了?” 正说着,门外愈发催得急,呼叫伴着敲门声,震动两人的耳膜。孙留香终于忍不住,大声问:“是道长么?” “谁?你是谁?”门外突然传来喝问。 “我可先问你是谁呢。”门里的孙留香咬牙道。 “你先说你是谁!你不像陈老师,更不是胡姥姥!”门外的话音透着警觉。 “你像是道长,可可是半夜三更怎么会白花花刺眼?”门里的孙留香声音发颤。 “你究竟是谁?”门外大吼起来,“你不敢说么?听声音你又变化形状了,该死,半夜显灵,一定又在欺蒙陷害可怜幼儿,我我我管教你逃不过我的法术” 哐哐哐,门被撞得震天响,房屋似乎跟着晃动起来。程自远想开口,望见幽暗中孙留香模糊不清的脸,心里也发虚——这女人半夜突然来探,打情骂俏,言语相诱,会不会真的是女鬼显形 门里门外一下变得都可疑。 这番喧闹激起了育儿室的哭声。程自远心里一紧,倒退,回到育儿室。陈娜正挨个安抚床上的小孩,胡姥姥忙着翻抽屉找东西,看见程自远,低声叫:“一定是她又来了,快,快关门,我找出符箓c镜子c剪刀,好对付这变化无形的恶鬼!” 程自远关上门,喘息不已。 好一阵,外面喧闹停息,白昼一般的光亮伴着踢踏步履挪过来,还有男女的交谈声,似乎很轻快很悠长,如同来自屋外远方。到了育儿室门外,都停下,咚咚敲叩,男女声同时响起,突然近在耳廓: “误会了误会了,原来是道长”——“原来是孙留香”——“快开门!” 那个男声还吁气道:“停电了,我不放心,给你们拿来了汽灯。” “这汽灯真亮啊,我还以为是鬼神的光,哈哈。”孙留香笑道。 这就再无可怀疑了。程自远打开房门,面对披着雨衣c全身白晃晃的莲真,深表歉意。莲真挥手说:“你们做得对,就该高度警觉,这样看护孤儿院,我可以放心了。” 汽灯照在墙上,“当心下毒”四个血字直刺眼睛。 莲真仰看沉吟,道:“祖宗有神明,血字警示,可见危情已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