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影昭阳:凤倾城》 正文 楔子:封侯白骨上 醇元三十二年,翼国北境戍边潘王戎王府,暗通皇长子昭王萧肃衍谋逆,欲以勤王名义起兵帝京,后被同驻守北境的烨国公苏氏一族识破,事败。戎王府起兵的同时,皇长子萧肃衍借春猎之名,挟持翼王于帝京西郊天穹山脉,后被皇二子萧肃哲c泓阳国公沐氏一族领兵击败,皇长子一门尽被诛灭,史称“昭王之乱”。 昭王之乱结束,随之结束翼国长达十年的夺嫡之争。次年春,翼国君驾崩,皇二子萧肃哲继承大统,改国号熙宁。 新王即位,又恰经逆乱平息,第一件事自然是论功行赏,安抚功臣。 首先被赏的,为北境烨国公苏氏一族。 苏氏一族长居北境,由翼国开国之初的江湖组织“旷谷楼”发展而来,几经变迁,为朝堂立功无数,终发展为侯爵世家。烨国公苏暻铭平北境之乱得首功,原戎王府封地及家产皆归于其名下,从此一统北境。新翼王赐府邸于北境边关要塞“北陆”,享“北陆之王”之誉。 被封赏的另两派,皆为开国元老延续而来的世家,历朝重臣,朝廷柱石。一武一文,武则泓阳国公沐氏一族,文则国舅府秦氏一族。 这两族中,唯有泓阳国公被封王。相比于苏氏和秦氏的赏赐,这绝对是至高荣誉。苏氏的“北陆之王”仅仅是口头称呼,于官爵来讲,仍是二等爵位。而泓阳国公被封泓阳王,却是切切实实与皇子享同样尊位。 翼国史上,非皇族及其分支而封王者,此前不过两三例。 泓阳国公府之所以能盖过苏秦两族,挣得这头等荣誉,主要因其在天穹山脉战役中的智勇表现。 皇长子萧肃衍飞扬神武,英才天纵,纵观现今翼国皇室乃至整个翼国史,都难有出其右者。萧肃衍常年领兵在外,战场历练无数,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天穹山脉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萧肃衍当时调集了七万禁军,布阵防御,精密无漏,加之翼王又在其手中,想与其对抗,确是难事。 正因如此,才显出泓阳国公府的功不可没。尤其泓阳国公二公子沐云殊最后与萧肃衍对峙的一战,可说神出鬼没,奇策无穷。 最后一道关卡被攻破后,整个天穹山脉便陷入修罗场。绵延百里的山脉,只见血雾翻腾,将一方天空映成地狱血池。皇长子一脉,男女老幼无一幸免,皆在沐云殊麾下的雁行军乱刀中化为碎骨烂肉。 当然,后续的朝廷清算也相当惨烈,整个帝京血流成河。 无论怎样,内乱平息,新王新政出世,平和欣荣之景重现。原皇长子培养的杀手组织“西雨十三盟”散落民间,自成一方势力,但终顶不住朝廷压力,于熙宁四年向朝廷诏安,经允准,投于泓阳王麾下。 自此,泓阳王沐氏一族势力达到有史以来的至高点。 皆大欢喜中,唯有一点隐秘传说在靡靡夜雾中小心流传,就如划过花丛的一线毒舌信子,“呲”一下消失,独留冷腥味随风扩散。 那厉鬼哀嚎的暴雨夜,群山宫阙倾塌于血泥横流的大地。一个孩子——萧肃珩的幼子,萧峻黎——其实莫名失踪了。任泓阳王掘地三尺,也未见痕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风华正少年 熙宁十五年。 近五年来,从峥嵘关一役后,翼国的第一风云人物几乎就没变化过。那十四岁立军令状帅军救父,以一“清月阵”于峥嵘关大败夏国,挽救整个北境于危难的北陆二公子苏翊,迅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峥嵘关一役后,翼王对苏翊委以重任。人们很快发现,这少年简直是为战争而生,举重若轻,决胜千里,施奇策于方寸,降神兵于无形。几年来助翼王追亡逐北,宰割天下,举郡州,收失地,攻无不克,声震寰宇,将翼国本已崇高的地位再增进一大段,所谓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就是对现今翼国最好的描述。人们习惯将他与另一风云人物——曾在昭王之乱中打败皇长子的沐云殊相提并论,但沐云殊本人对此,只谦逊表示“后生可畏,青出于蓝”。 关键是,这个为战争而生的少年,竟还是个实打实的漂亮少年。“琼枝清月”,就是峥嵘关一役后来帝京受封时,帝京人们送给他的称号。这称号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苏氏一族自古好相貌,但见过苏翊的人,在惊诧于他美出新高度的同时,皆会为那清逸从容的气度折服,小小年纪,却似已循世修养半世的文豪居士。 并且,说苏翊为战争而生,只是为了强调他在行军打仗方面的天分,而不是说他不为别的事物而生。事实上,他简直为一切高雅美好之物而生,比如音律。曾在峥嵘关战场上,他兴感之余,信手所做一曲“流年回风”,传入帝京之后被奉为经典,历经数年而不衰,还愈演愈繁盛。毫不夸张地讲,这几年帝京风行的乐曲,有一大半是出自苏翊之手。 这个文武登封c才情卓越的倾世少年,数月前刚结束与陈国的战役。北陆觐见,苏翊自然也跟随他的父亲和哥哥来到帝京。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宏杰瑰丽的朱红大门顶端,“北陆府”三个金红大字在夜色中灼灼生辉,宛如深海里引领众生的威武鱼王。 树影微微晃动,远处逐渐闪现出一驾马车,悄无声息只如从月光中游出来一般,最终停在朱红大门前。 马车乍一看并无过人之处,端庄齐整,但若是明眼人,看清那些细节处的玄机,简直可说天衣无缝,便知这出自邕州欧阳世家之手的一驾马车,其价值绝对堪比普通富贵人家的一座宅院。而马车顶盖上,泓阳王府的标记,更如一笔重彩,将马车内敛的威势衬得淋漓尽致。 帝京北陆府里,极少有主人。主人自然常年在北陆镇守边境。这次奉旨入京觐见,今日才在府邸安顿下来。 饶是如此,府中也是井然有序,规矩森严。即使半夜,大门外依然有侍卫当值。 侍卫自然是明眼人,马车在门口一停,就迎了上去,垂首恭候一边。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人,却让一贯沉着肃穆的侍卫,也忍不住呼吸一滞。 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发半挽,几近坠地,海藻般将那娇小曼妙的身体环绕其中。小脸从海藻中浮现,眉眼鼻唇精巧得不似人间物,好像造物主先耗尽心血造就了她,然后才精疲力尽马马虎虎地造就了众生。所谓造物主唯一的杰作,再没比她更好的解释。 女孩轻轻巧巧下车,立在马车前,绿槐高柳间洒落的月光蓦地明亮起来,随着她起伏的长发和衣袂而流转,空气中一时光晕郁然,好似那“芳菲菲兮满堂”的仙境悄然展现眼前。 侍卫对这女孩并不陌生,却还是忍不住为她心思迷离一番。侍卫恭顺唤道:“郡主。” 女孩对侍卫友好地笑笑,脆声问:“二公子在家吗?” 声音如水落清潭,杨琴叮咚,清新悦耳又天真娇憨,令人一听就忍不住心生亲切。 侍卫听了女孩的话,哪怕再见多识广,也不觉暗自一惊。 翼国虽民风开放,又尤以帝京出众,但一个侯府郡主半夜三更独自跑去别人府上,寻觅一个男子,怎么看也有几分过界。 侍卫这么想着时,嘴上却在有条不紊地回答:“二公子一路劳累,现在已睡下。郡主若有事,属下这就去唤醒二公子。” 因为女孩造访,特地去唤醒主子,足可见这女孩的尊贵身份。 但女孩一摆手,爽快道:“不用啦!” 侍卫立刻垂首施礼,以为女孩会踏上马车打道回府。 哪知女孩脆生生地命令:“你带我去他房里。” 侍卫怔住。 女孩又说了一遍:“你带我去他房里。我就想看他睡觉的样子。” 侍卫有点控制不住嘴角的肌肉颤动,怔怔地又重复一遍:“二公子睡着了。” 女孩秀美绝伦的眉心微微一蹙,问:“他搂了几个姬妾,刚刚云雨过后,现在满室香艳?” 侍卫的脸“唰”一下通红,忙不迭地摇头:“没,没没,我们二公子他,不,不太好女色。” “哦,不好女色,”女孩点头沉吟,猛一抬头,眸色一亮,大声问:“不好女色,他好男风?正搂着个漂亮少年在亲热?” 侍卫的脸从涨红变成惨白,惨烈地挣扎:“没有的事,真没有,二公子他品性端正,不好男风,一点也不好。” “哦,这样啊,”女孩又点头,陡地又一扬声,问:“他喜欢裸睡,还不盖被子?” 侍卫发出濒死的辩驳:“这个,这个属下不是很清楚,但伺候二公子的侍女从没提起过这个。应该,应该是没有吧” 女孩冷不丁一瞪眼:“什么都没有,那为何不让我见他?你在骗我,他肯定有问题。让我猜猜,他现在在在吃奶对不对?他现在还没断奶,你们怕被外人瞧见,所以不让我进去!” 侍卫强压着一股哭腔,躬身做着“有请”的姿势,颤巍巍道:“郡主请,小的这就带郡主去二公子房里。郡主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潋滟迷蝶梦 女孩如愿以偿地来到她口中的“二公子”的卧房里。 夜风幽凉,满地月光如水流淌,女孩看一眼卧房尽头随风翩飞的帐幔,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体态轻灵优美,仿如一只月下闲步的小鹿。 墨蓝帐幔一掀,露出枕上沉睡的少年的脸。女孩心情一激荡,忍不住轻声呼唤出来:“苏翊哥哥” 若说这世上还有另一张人脸,享受了与女孩同样的造物主的优待,那就非这少年莫属。 少年睡得很熟。长而弯的睫毛覆于修长眼线,在瓷白面颊投上两弧月形阴影。白日的清冷沉毅退却,宁谧无辜如初生婴儿。 女孩唤过之后,就静悄悄地伸出一只手,去触摸少年的脸颊。 就在指尖刚传来清润触感时,女孩骇然大惊,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手腕一紧,脚下一踉跄,已被人拦腰一搂,滚入帐内。待回过神时,平躺在枕上,被少年俯身死死压住。 脖子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寒光闪烁,利刃几乎勒入皮肤。 女孩平日再处变不惊,此时也被扰了心智,眼见那匕首越逼越紧,急道:“苏翊哥哥,是我啊!楚越,楚越你不记得了?你怎么了?” 女孩大名沐楚越,正是泓阳王沐怀远的幼孙女,翼王钦定的熙和郡主。 听她叫唤,苏翊却毫无妥协之势,死死盯着她,眸似冰雪。楚越只觉一股至阴至寒的肃杀之气牢牢笼罩周身,腔子里一颗心都被碾压成碎片。 楚越的手臂被苏翊反扭在背后,无法动弹。突然感觉到苏翊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在窸窣动作。待停下来时,楚越的手腕已被一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带子紧紧系住。 匕首蓦地消失,楚越正在疑惑中,就见苏翊突然半跨在她腰间,上半身立起,碎冰似的目光仍投注在她脸上,修长优美的双手却探到她腰间,开始解她的衣带。 楚越的脑子轰然炸开,小脸一片殷红,瑟缩道:“苏翊哥哥,我我,我年纪还小我” 苏翊解开衣带,双手覆盖在她柳腰上,开始顺着两肋上沿。 楚越垂死挣扎道:“苏翊哥哥我们至少该先拜堂先见父母你太直接了救命啊” 那声“救命啊”终于脱口而出,刺破窗棂直飚向夜空深处。 楚越叫喊时,对着苏翊微微眯起双眼,眉心一颗朱砂痣如殷红珍珠,娇艳得惊心。 楚越眉心这颗天生的朱砂痣,在帝京乃至整个翼国可是大有说法。 翼国权贵每得新丁,皆有占星测命的习俗,楚越出生时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为楚越占星的四个术士,由翼王亲自从四国中挑选,皆是名满天下者,其中还包括唐国久不出世的“玉霄门”门主浩星无疾。 四个术士占卜过后,皆是满脸肃穆深远。翼王追问结果,术士沉吟良久,最终由浩星无疾告知:凤命。那眉间的朱砂痣,就是母仪天下的福根。 而恰在那一年,翼国南部久治不愈的洪涝竟主动退却,风调雨顺,兴旺超以往任何年份。边境战事亦是顺风顺水,如有神助。猛将沐云殊——也即楚越的爹爹——麾下的齐鲁军和雁行军,彻底击垮陈夏禹三国结盟,扭转了翼国的被动形势。 楚越还未足周岁,便被翼王亲封为郡主,名“熙和”。这无论在皇族c亲族c权贵中,都是从未有过的殊荣。而封号与国号重合一字,意境也大同小异,更是增加了这份殊荣的分量。 更令人称道的是,翼王不仅赐郡主之位,还在宫中,专为这非皇族之女修筑了一座宫殿! 宫殿的名字,算得上坦率甚至粗暴,直接定名“昭阳”。 “昭阳”是什么含义,自不必明说。楚越这一生的道路,从出生开始就几乎成定局。若非近几年,翼王对泓阳王府的忌惮与日俱增,恐怕赐婚的圣旨都已下达泓阳王府。 此时,楚越的喊声一落定,突听苏翊开口:“交出来。” 声音冷冽如冬夜山涧冰棱,却是纯透得不染一丝俗尘。纵是天钧八响也在他面前失了美妙。 楚越沉浸在那声音中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却又更迷糊:“交出来?什,什么交出来?” 苏翊的双手顿在她两腋下,清淡道:“地形图。” 楚越再迷糊一阵,猛地一个激灵,再看向苏翊眼底,仔细捕捉,才发现那一片晶莹中,竟游着一丝半缕将散不散的迷雾。 楚越惊愕:“苏翊哥哥,原来你是” 楚越不小心惹了一个正犯迷症的人,还被当成战场上的俘虏。这场景真是生平未见的精彩非凡。 苏翊又问了一遍:“地形图。交出来!” 楚越发现真相后,心里就多了点底,又生出一点耍玩的兴致,摇头道:“图纸被我一把火烧了。唯一的图纸就在我脑子里。二公子若不嫌弃,可以直接劈开我的脑子。” 苏翊刀刻似的薄嘴唇微微一撇,一抹冷笑从唇边漾开,缓声道:“小姐大概对我审人的手段不太了解,才会缺乏想象,以为劈开脑子才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楚越心里直打鼓。苏翊虽犯迷症,却还是看出来她是个姑娘而非男人。既然看出来她是个姑娘,却还毫无顾忌地搜她的身。 行伍出身的苏翊,在战场上真遇到女奸细,真会如他自己所说,去“审”吗?若真的“审”,又是怎么个手段呢?若是那种禽兽一样的“审”,那女奸细到底是痛苦呢还是享受呢,还是越痛苦越享受呢?如果是这样,那女奸细只盼他能一审再审,他又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呢?难道最后他会说——“再不告诉本公子实情,本公子就放你回家,从此形同陌路!”? 楚越轻咳一声,提醒自己想得有点扭曲,再次认真地看向苏翊,认真地说:“听闻二公子剑术冠绝北境,小女子不才,想请教一二。若二公子十招之内能赢小女子,小女子悉听二公子吩咐,绝无二话。” 苏翊静静盯她半晌,精巧如玉的下巴微一点,算做赞同。 楚越又说:“但小女子听闻二公子不仅剑术出众,暗器更出众。为防二公子在比试途中对小女子使暗器,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请二公子褪了衣物,以表真诚。” 楚越这么说,完全是抱着侥幸的想法。这说辞可算彻彻底底的无厘头。以苏翊的机谋和辩才,几个字就可以给她驳回去。 苏翊再盯她半晌,然后,出乎意料的,下巴又微微一点。 楚越瞠目结舌。 就见苏翊的手缓缓伸向自己腰间,十指灵巧一带,系带松散,中衣随之敞开, 楚越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原来迷症不仅能妨碍一个人的记忆,还能摧残一个人的机心才智!这样任人鼓动和宰割的北路二公子,整个大翼,甚至整个天下,恐怕只有她沐楚越一个人见过! 但是这样一个失去机心才智的二公子,是多么的可爱。 尤其这脱衣服的动作,真真是让她楚越牡丹花下死,做鬼都风流! 中衣落地,那健硕的身体优美的轮廓在薄薄内衣掩映下呼之欲出。楚越拼命压抑着喉头鼻腔的灼热,严肃道:“继续,二公子。” 苏翊毫不做作,又开始解内衣。 眼看肩膀c锁骨c胸口一一展露,无一处不精美绝伦,无一处不强健有力,无一处不透出生机勃勃的雄性魅力,楚越看得双目发直,在心里摇旗呐喊:再快一点,快一点,马上就芙蓉出水了,加油! 就在苏翊的内衣褪到肩胛骨之下,坚实胸肌半露不露,楚越的呼吸几乎要停止的一刻,房中陡一明亮,帐中两人俱是受不住刺激地一闭眼,帐幔“唰”地被掀开,露出四五张人脸,有男有女,神色皆是惊慌不安。 为首的一个年轻公子,清朗文气,面如冠玉,却被重重一层焦虑笼罩住,显出几分苍白和混乱。几个人中,就他最惊魂不定。 一看帐中情景——楚越衣襟半散,双腕被反捆在背后,而苏翊骑在她身上,正在脱最后一层内衣——年轻公子雷霆万钧地出手,狠狠一推,苏翊防不胜防地倒向大床最里端,再看时,竟已沉睡过去,毫无异样。 年轻公子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横抱起楚越,随手从一边架子上拽下一件披风,唰唰两下将楚越裹了个严实,急冲冲往外走去,边走边竭力安慰:“越妹妹别怕,别怕,都过去了,别怕” 楚越晕头转向地问:“子墨哥哥,这么晚,你怎么在这里?” 年轻公子自然无心解释,只潦草道:“找大公子有点事,”又轻声呵斥道:“越妹妹,你太大意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 楚越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多亏子墨哥哥出现得及时。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吓死我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新剥豆蔻仁 第二天,和风送暖的好天气。 泓阳王府阔大的后庭内,正值桃树抽芽,新草润绿,清晨一场小雨刚过,清池里漾开点点萍碎。 楚越一大早就奔出泓阳王府的大门。 北陆觐见,按照惯例,明天晚上会有宫宴。但楚越等不到明天晚上。她急不可耐地想见苏翊。 上次见他时,她还是个七岁女童,他刚及束发。如今,她已快长成,他也是个大男人了吧? 楚越第一次见苏翊,是在苏翊赢了峥嵘关一役的次年,随父进京受封时。 峥嵘关一役是这么回事——六年前,邻国唐夏两国正处交战,北陆之王苏暻铭领长子苏晏奉命支援唐国,结果遭奸细暗算,陷敌军圈套,七万北陆将士岌岌可危。当时尚未及束法,且无独立行军经验的苏翊主动请命,立生死状,帅三万军士赴敌救父,以一“清月阵”于唐国峥嵘关外大败夏军,阻断夏军后援,歼敌无数,后却敌五百余里,一举稳固唐国峥嵘要塞,亦稳固了翼国边境。 苏翊因为峥嵘关一役而声名鹊起,“琼枝清月”的名号传开,立刻成为全帝京少女掩嘴讨论的对象。第二年进京时,国舅秦府小姐秦馨若,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侄女儿,在初见面的庆功宴上,当着皇帝大臣c侯门权贵的面,在翼王以及两家长辈的撮合下,收下苏翊亲手绘面的一只白玉骨小扇。那扇面所绘云山图,当年被拟为翼国十大珍品之一。 当时七岁的楚越,心里苦涩得几乎滴出泪来。诚然,秦馨若很漂亮,也很聪明,也很有才华,但比她楚越更漂亮,更聪明,更有才华吗?秦馨若在苏翊面前占尽优势,楚越分析,只因一件事——凤命。 一出生就被预定命运,是件多不幸的事。楚越真恨不得把当年那占星师揪回来,用绣花针缝紧他的嘴。 当然,楚越不会轻易放弃那白玉骨小扇。 当晚在国舅府的家宴上,楚越就像被一道术法牵引一样,竟然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悄然无声地潜进秦馨若的闺房,就着月光一通翻找,真从柜子里找出小扇。 就在她的手指抚上微凉的扇子骨,心跳都快停止的一刻,秦馨若及时出现在门口。 秦馨若“捉贼”的手法相当特别,一声不吭,就放了平时当宠物养着的猎狗冲过去。 楚越一声骇叫,腿上就是一阵剧痛。那兜头压下的濒死感,让她现今回忆起来都毛骨悚然。秦馨若从十岁开始,就已是个杀伐决断的姑娘。 然而,就在那一刻,窗口发出“哗啦”一声巨响,木质雕花窗棂几乎飞溅成灰。处在惊恐和剧痛中的楚越,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一道白衣人影驾着皎皎月光从窗外海棠枝叶间飘然而入,发与衣都似淡墨漂浮于半空。她真的怀疑自己已被狗一口咬死,升天见了仙。 楚越这些年一直没有想通,苏翊是怎样在第一时间冲破窗棂,比她爹爹还抢先,成为她的救护者。若苏翊是一直在跟踪她,又怎会放任她被狗咬?这真是件矛盾的事。 但这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楚越娇弱不堪地伏在苏翊胸口,被苏翊一路送回泓阳王府。哪怕她爹爹她叔叔伯伯她爷爷都众星捧月地围在身边,苏翊也没有做过将她转手让人的打算。那温柔而微凉的胸口,青竹香味仿佛从肃清冬雪之下,溢过数个季节延伸到她周身,让她飘飘欲仙。她不无艳羡地想,要是能天天被狗咬,该是件多幸福的事。 楚越回想着五年前的往事,亦回想着昨夜在帐中见的少年,那健硕挺拔的身体,以及那属于成年男子的冷酷和狠劲,想着想着,脸已不知不觉变成个熟透的大苹果。 楚越一走就走了小半个时辰。时候尚早,大多数店铺还未开门,街市上显得空阔清冷。 她顺着一排店铺拐了个角,另一条街道上,前面缓缓前行的两道人影,立刻吸引住她的目光。 男子颀长优美的身形,她做梦都不会忘记。 依在男子身边的,窈窕婀娜的女孩背影,却让楚越不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心。 那不是国舅秦府小姐秦馨若? 忘说了,昨晚硬生生将她从苏翊帐中抱出来,阻止了她看美少年万千丽色的那清贵公子,就是秦府长孙秦子墨,也即秦馨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楚越暗自瞧着前面散步的两人,谈话声便随风飘进她耳窍内。 “苏翊哥哥,昨晚的事情,真的不怪你。你也不是故意的。” 才听这一句,楚越心里就暗叫不好。 果然,苏翊淡淡地“嗯?”一声后,秦馨若又接着说:“我原本只是想看看苏翊哥哥的,没想到苏翊哥哥却但苏翊哥哥有那样的习惯,是我考虑不周,不能怪苏翊哥哥。” 楚越的脑子里立刻嗡鸣一团。古来只听说过争权势,争富贵,争战功,争美人,现今怎的连这被非礼的经历也要争起来? 半夜三更跑进一个男人帐子里,被人发现时还玉体半露c香艳无匹,这种损尽大家族颜面的事情,怎的还成了香饽饽,深怕赚不到自己头上? 苏翊的话语传进耳内:“难怪今早府中人看我的目光都不太正常,原来夜里有这经历?馨若妹妹,我,我有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 “苏翊哥哥问这话,我怎么好意思说!” “嗯?我怎么了?馨若妹妹,你没事吧?” “幸亏哥哥到得及时。苏翊哥哥当时已经衣衫都快褪尽了反正,这不怪苏翊哥哥,真的不怪” 楚越能想象出秦馨若说话时候的娇羞模样,绝对是蕊盈残露,我见犹怜。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馨若妹妹放心,得罪妹妹的地方,我自会补偿,绝不让妹妹多受委屈。” “这真的不怪苏翊哥哥啦,我都说了几遍了。是我,我半夜里突然想念苏翊哥哥。我也知道不是时候。我就想看一眼苏翊哥哥睡觉的模样。说白了,还是我不像话。” “走了半天,馨若累不累,不嫌弃的话,去我家坐坐?” 楚越深吸一口气,做好接下来见招拆招的准备,从墙角后利落跳了出来,正正站在两人身后,刚要打招呼,身体突然一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竟然被倏忽降临的一青衫男子扛在肩上,飞檐走壁而去。青衫男子的轻功一流,来去如风,扛着楚越降临在几条巷子开外的马背上时,两个散步的人还毫无察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真假两难辨 楚越被横丢在马背上,青衫男子坐在她身边,马身动如倏电,转眼已将街市房舍远远甩在身后。 楚越俯在马背上,刚一跺脚,头顶就重重挨了一下,痛得她一咧嘴,狠狠道:“放下我!我不认识你!” 疾驰的马背上,青衫男子的长发衣袂高高扬起,如云如水地起伏,一张清爽胜过雨后天空的面孔,似乎让本就明丽的天色更亮敞几分。潇洒意态,和悦气质,看一眼便是霁月清风扑面而来。 青衫男子只顾着骑马,并不答话,楚越又叫起来:“放我下来!你坏了我好大的事!我不会原谅你!” 头上又挨了一下。 楚越痛得眼泪汪汪:“我会告诉你的晚儿,让她罚你跪一夜搓衣板。你等着瞧!我饶不了你!” 再挨一下,楚越狠狠嚷起来:“沐云殊!我恨你!” 青衫男子淡淡道:“回去关禁闭。苏翊离开帝京前,你不许出来!” 楚越变乖了,可怜巴巴地哀求道:“爹爹,我知道错了。” 也不知骑了多久,周围街市楼阁c花苑流水一一闪过,最后变成幽山明湖,堆烟杨柳,已是僻静郊外。 马身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棵大橡树下。 楚越被她爹爹沐云殊拎下马,不轻不重地往地上一顿。楚越为难地再唤一声:“爹爹!” 沐云殊仍是疏淡:“当不起。” “爹爹,”楚越去拉沐云殊的手臂,猴子攀树似的晃来晃去:“爹爹,爹爹,爹爹” 沐云殊终于伸手一点楚越的额头,清朗双眸乍一看盛着愠怒,细看却是十打十的疼爱。 沐云殊十九岁时,在昭王之乱中击败素有战神之誉的皇长子,成为翼国古往今来最杰出的将领之一,晋封加爵,地位崇高,人均以“沐小王爷”相称。 沐云殊与他的爱妻夜向晚成婚十几年,只得楚越一个女儿,爱若珍宝,无所不依,所以楚越才敢昨晚闯出那种祸事而毫无忐忑。 沐云殊又爱又无奈地瞅着爱女,不无气恼道:“你看看你做的事,你要气死你爹?” 楚越撇撇嘴,道:“爹爹,你怎么知道是我?” 可想而知,昨天那场风波的涉事者,已被秦子墨暗中换成秦馨若。反正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互利互惠。秦子墨不愿楚越与别的男子有任何瓜葛,这一点楚越情窦初开的心里其实有所察觉。 沐云殊无奈地说:“我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是你。那种荒唐事,整个帝京除了你,还有人做得出?秦馨若要认就认吧,我和你娘都希望你安分一点。” “那可不行!”楚越立刻叫起来:“秦馨若一认,苏翊哥哥就喜欢她了” 被沐云殊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楚越将后半段话咽了下去。无论怎样,沐云殊还没承认过,不关她禁闭。 但想想秦馨若借着她的名义去博取苏翊好感的行为,她心里就百转千回。 进退两难间,脚下一轻,竟已再度被沐云殊拉上马。不过这次不是横扔,而是正坐在沐云殊双臂间。沐云殊拍拍她的头,声音变得爽朗:“为赋新词强说愁。走,陪爹爹打猎去!” 这话一出口,楚越竟真的忘了先前的苦恼。纵马驰骋,风劲弓鸣,何其快意。虽然她从小对武技不感兴趣,沐云殊亦不强求,但由沐云殊带着去后山打猎,却是她的最爱。 追风溯影,泥尘飞扬,父女尽享天伦,一玩就玩了半日,真正猎的东西却不多。春为万物生长之际,父女俩有共识,玩乐为首,尽量不猎杀。 马绕着山腰转几个弯儿,就到了一座朴素石亭前。父女俩弃马,走到亭中。亭伫立于一方凸起的山石之上,地势虽不高,视野却极佳,能将山下绵延的繁华官道尽收眼底。 沐云殊依栏而坐,侧身看着山下。亭檐阴影投在他侧脸上,看上去极其安静。楚越乖巧地走过去,帮沐云殊揉肩捶背。 沐云殊呵呵一笑:“朵儿也会心疼人了?是不是看爹爹老了,所以才同情?” 朵儿,是楚越的乳名,平日家里长辈都这样称呼。 楚越默默回话:“我没记错的话,爹爹今年才三十有四。爹爹再过三十年去逛青楼,姑娘们还是会争着喊‘公子’。” 沐云殊扬手就在她额头上一记。 沉寂下来,沐云殊又忍不住淡淡叹气。 楚越便帮他揉肩,便关切地问:“爹爹是不是因被削了军权,心里不痛快?” 沐云殊的睫毛轻轻抖动一下,目光变有了些微闪烁,反问:“朵儿是不是觉得爹爹没用,再也领不了军?” “爹爹当朵儿傻呢,”楚越甜甜笑起来:“爹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哦?”沐云殊颇有兴致地问。 楚越停止按摩,坐到沐云殊对面,认真看着沐云殊的眼睛,开始一五一十地描述:“人人只道我们泓阳王府黔驴技穷,挽回不了君心,最终只能让陛下削了军权而无可奈何。谁也不知道,是爹爹自己引导陛下生出削军权的想法,又一步步不留痕迹地给陛下创造机会。所以,所谓‘削军权’,实则为爹爹自己交出军权。” 沐云殊眸中一点笑意,甚为宁静,似乎丝毫不为爱女说出这种惊天动地地话而意外。 沐云殊和声反问:“爹爹为何要这样做?” 楚越不疾不徐地解释:“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权臣家族走到顶峰时,往往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恃功傲君,卧榻之侧,君王的疑心是最致命的东西。从昭王之乱结束后,细雨十三盟投入我泓阳王府门下开始,我们一族就已在面对这个难题。权臣仕途,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激进太过,又是最大的取祸之道。在进与不进间,爹爹和爷爷这么多年走的每一步,不过是谋求一个平衡。” 沐云殊含笑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最终伸手一拂楚越的刘海,柔声道:“朵儿若是男儿身,将来必定出将入相,建树远高于爹爹。” 楚越双眸星光闪烁,轻咬一下下唇,诚恳道:“楚越对出将入相倒并无期盼,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帮爹爹守护沐氏一族。当然,还有最最大的心愿,” 她粲然一笑,云蒸霞蔚,明眸因为梦想而熠熠生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话音一落,楚越再往山下一看,不禁“呀”地叫一声。 那宽阔的官道上,不知何时已蜿蜒了数里队伍,玄甲曜日,朱旗绛天。领头的如雪一骑上,玄色披风如帆招展,猎猎之声仿佛直入耳窍。 楚越这才想起,苏翊在数月之前,刚与陈国打了场恶仗,收复五朝之前陷入陈国之手的惊云五州。三军凯旋,由承天门觐见,这是由三军驻扎之地驶往承天门的必经之道。 楚越盯着队伍最前方作为统帅的苏翊,不由自主地,再向更远处一眺望,就见金城绵延千里,浩瀚如海潮,专为那玄衣男子织成一片琉璃幕景。 楚越心头猛烈颤动,不无激动地想,苏翊真的长大了,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再无比他更坚强有力的了。而她也已经长大,华容婀娜,只待为他绽放。 “喂——”楚越的呼喊声脱口而出,荡气回肠,如春雷破云,响彻大地:“我喜欢你——” 呼喊声飞扬直上九天,天空仿佛变成一个万花筒,无数幕景伴随袅袅降落的呼喊尾音而播撒出来,楚越从那些幕景中看到自己虚幻的未来。 她抑制不住激动,又对着远山呼喊起来: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千里暮云平 第二天,从早上睁眼,楚越就耐心盼着晚上的宫宴,盼到中午,终于再也坐不住,一咬牙,往大门口飞奔而去。 刚到前院,远远看见迎春花遮掩的小径中浮现出几个人影,再近一些,楚越不禁愣住。 走来的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四五岁的孩童。 少年身姿颀长,丰神如玉,眸如宝钻,一看便是人中龙凤之相,正是皇后的幼子萧峻琪。 国舅秦氏一族,专爱出皇后。先帝的皇后是国舅秦瑜的妹妹,生出皇二子萧肃哲,也就是现今的翼王。萧肃哲又娶了自己的表妹,秦瑜的女儿秦燕飞。所以秦瑜其实既算国舅又算国丈。 萧峻琪也就是秦瑜嫡亲的外孙,秦馨若嫡亲的表弟。 萧峻琪年长楚越两岁,两人摸爬滚打一起长大,上山下河,闯祸打架,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 女子小巧白皙,娟秀可人,是楚越的贴身丫头灵儿。 而萧峻琪臂上抱着的眼圈红红c衣襟零乱的小孩童,却是楚越的三叔沐云旗的小儿子,泓阳王府最小的孙辈沐灵均。 这情景,楚越一看就知不寻常。 楚越疾奔过去,一把将沐灵均接到怀里,小家伙往她胸口一依,拉耸着小脑袋,说不出的委屈。 楚越看向萧峻琪,想问问经过,却见萧峻琪脸上始终蒙着一层尴尬之色。楚越何等精明,立刻猜出分。 就听灵儿在一边开口,语气很是忿忿:“在品墨轩,被子麟小少爷打的!” 其实灵儿不说,楚越基本也能预料到。秦子霖是秦馨若的同母亲弟弟,一向秉承他姐姐的立场,坚决与泓阳王府过不去。在品墨轩——帝京专为贵介子弟设立的学社——上学时,灵均已不止一两次被大他两岁的秦子麟欺负。 这也不怪萧峻琪尴尬。说到底,他的身份是国舅府那边的人。 楚越面色微寒,怀中的沐灵均已在一五一十描述事情经过:“本来也是小事。今日在学堂里,我的一枝玉杆毛笔被子麟看中,非得借过去把玩。那毛笔是二伯特意从邕州给我带回的,我不想外借,结果子麟就生了气,不依不饶,跟我吵起来。最后越吵越不像话,我就跟他打起来了。” 楚越皱眉问:“怎么个不像话法?” 灵均犹豫一会儿,才小声说:“他竟然侮辱姐姐。” 楚越道:“哦?” 灵均有点瑟缩:“他说我这么嚣张,就是因为有个呼风唤雨的堂姐。说堂姐一声令下,帝京哪个贵公子都得为堂姐冲锋陷阵。堂姐生来妖姬祸水,古来妲己褒姒也不及姐姐一二,今世秦楼楚馆的红倌人也没有及得上姐姐的。还说,还说,姐姐日日隐于深闺真是可惜了,若是自己开一家百花楼,必能在帝京风生水起,断了其他青楼的出路” “灵均,”萧峻琪看似听不下去,小声打断,但打断之后却又不知怎样接话。瞥一眼楚越的面色,试探着说:“楚越,你看,童言无忌,你别” 楚越冷笑:“童言?” 这种话,若不是有人刻意教,一个七岁孩童怎么说得出? 萧峻琪更尴尬,脸也开始发红,嚅嗫道:“表姐这人,就是嘴上不饶人。楚越你别跟她计较。” 楚越淡淡“哼”一声,反问:“嘴上?她心里能饶人?她刀子嘴豆腐心?” 萧峻琪说不出话。 仅仅半刻,楚越又恢复平静,看一眼萧峻琪的狼狈样,就有些于心不忍,反过来安慰萧峻琪:“琪哥哥,你别介意,秦馨若是秦馨若,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朋友。” 萧峻琪眸中阴翳一散,立时恢复神气。 楚越再一看灵儿,蓦地脸色大变,惊问:“灵儿,你的脸怎么了?” 灵儿半边侧脸,白皙的皮肤下,竟隐隐泛起紫红。先前被灵均吸引注意力,楚越并未留意,此时一看清,竟忍不住心惊肉跳。 灵儿纤手一抚那脸上的伤处,还未言语,眸中就不自觉弥开一层水雾。 灵均从楚越怀里滑下,往灵儿身边一站,就开始咬牙描述:“我和子麟正打得混乱,灵儿去接我,恰逢秦馨若也去接子麟。秦馨若见状,一口咬定是我欺负子麟。先生也在场,却并不多言语。我奋力描述实情,说是子麟先抢我的毛笔。结果秦馨若冷笑,说我说谎也不打草稿,这种毛笔他们府上一抓一大把,子麟哪里用得着抢我的。秦馨若一意命令先生惩罚我,灵儿替我辩解一句,秦馨若竟当场甩了灵儿一耳光,说一个贱婢竟敢顶撞主子,她是在替泓阳王府管教下人。幸亏琪哥哥及时赶到,要不我还真不知怎么办好。不过先生必定也不敢真的罚我,只是被他们姐弟羞辱,终究是难堪。” 楚越心中已通透。这秦馨若和她作对也不是一两天了,恰逢她本人不在场,能够畅快打她一场脸,秦馨若怎会放过这种机会?不过秦馨若竟然不顾风度与小孩子作对,着实可恶。 想想她哥哥秦子墨的为人,真是龙生九子,天差地别。 楚越立刻唤来下人,将灵儿带下去敷药调养。 然后,楚越蹲地,平视灵均,温和道:“你放心,以后每天我都亲自去接你,看他们姐弟还能整什么鬼。对了,当时在先生面前,你为何不说实情,是子麟先出口侮辱我,你才打他?” 灵均一挺小胸脯,大声道:“他侮辱姐姐的那些话,粗鄙至极,我只希望听见的人越少越好,怎会当着大家的面再描述一遍,白白给他们姐弟舒坦?” 楚越一捏灵均的小脸,欢喜道:“好均儿,姐姐平日果然没白教你,也没白疼你。你放心,这公道,姐姐一定替你加倍讨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清昼逢敌手 安顿好灵均,楚越终于踏出泓阳王府,开始延续先前的路线。 她行走的方向,就是五年前苏翊带秦馨若赏玩的园子,海雨园,靠近皇宫西边的一处专为帝京贵介设置的游园。 楚越一边走一边回忆五年前苏翊的模样,足下却无半分停滞。到海雨园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那脚步仿佛点着歌钟前行,灵动而富含韵律,连着呼吸也是节律分明。小半个时辰过去,她出现在海雨园的临湖花园中。 金丝弄晴,阳光流淌满湖水波,槐树下的少年好像被晕在一层水雾淡烟中,洁白花瓣如细雪从身前身后斜飞而过,安静得不真实。 没人告诉过楚越,苏翊会来此。但楚越认定他在此。她跑来寻他,他果然就在这里。 楚越说不出话,双目微酸涩。 就见苏翊突然一笑,温言道:“你来了?” 那一点笑意,真如万里朝阳晕过雪中高树,楚越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璀璨起来。真漂亮啊! 楚越浸在那笑容里,刚欲开口,身后就传来一声清甜女声:“苏翊哥哥,我来了。” 楚越的话被噎在喉咙口。 从楚越身边走过的少女,身着月白纤容纱罗裙,与苏翊身上的银白宽袍正好相配,显出一种协调的深浅晕染。少女长发半挽,水墨般流于身后,周身无任何华丽装饰,亦不着脂粉,却是三千繁华也在她面前失了色彩。 楚越眼睁睁看着捧着一团雪粉蜜殷花的秦馨若绕过她,走向苏翊。 她还是小童时,秦馨若已是金钗之年,她比之秦馨若,还没有长开;如今她已及金钗之年,秦馨若又已是及笄少女,她比之秦馨若,还是没有长开。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秦馨若甜甜笑着走到苏翊身边,清悦道:“我没骗苏翊哥哥吧?这一带就有蜜殷花。看,这么多!好不好看?” 苏翊的笑容浮在唇角,星月迷蒙,点头赞道:“确实很好看。” 也不知是赞花还是赞人。 楚越轻咳了一声。 那二人均好像现在才注意到,这精灵似的女孩是在看他们。 苏翊终于完完全全将目光投向她,而不是如刚才那般,看似看着她,实则投在她身后。 楚越刚要开口,秦馨若已先一步开口,声音里满是惊喜:“呀,小越越?这不是小越越?” 楚越又被噎了一下,秦馨若已转向苏翊,一双盈水妙目熠熠生辉:“苏翊哥哥,小越越,你不记得啦?从前这么点儿大,”说着,用手比划出一个孩童的高度:“哭得鼻涕眼泪一团,被人笑得跟猴子似的。没想到吧?女大十八变,小越越长成大姑娘啦。” 还未等苏翊开口,秦馨若一瞄楚越,又巧笑倩兮:“天生的妙人儿,把半个帝京的贵公子都迷得神魂颠倒,据说,泓阳王已暗地里看好了密王的三世子。” 密王萧肃允,是先帝的三子,被封地于垣州东府。 秦馨若这句话,乍一听似乎是暗示楚越的名花有主,充满警戒之意,再一细想,却是大有深意。 按说楚越命定的“凤命”,该是太子萧峻和未来的太子妃,但秦馨若此时不提萧峻和,却偏偏提密王的三世子萧峻忻,无疑在暗指,楚越已不被当今天子看好——因为泓阳王一族已不被看好。 恃功傲君,是所有权倾朝野的臣子最易被扣上的罪名。泓阳王谨慎一生,也没逃过这瓶颈。如今的泓阳王府表面风光如前,但天子的信任和倚重,却是不可同年而语。 秦馨若无疑是在暗中提醒苏翊,泓阳王府的浑水不好淌,还是远远躲开得好。 楚越不回应秦馨若,只是静静看着苏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苏翊回应她的目光,比月色还柔和。 苏翊微微欠身,温和又平淡道:“郡主。” 秦馨若紧跟着开口:“对了,苏翊哥哥,小越越的父亲,沐小王爷,三年前曾在北境内治过军,应该跟哥哥很熟吧?不过自那之后,沐小王爷倒再没去过北境。” 楚越的眉心微微一闪。 她爹爹沐云殊三年前确实去过北境。爹爹治下的齐鲁军奉谕旨去戍守北境漠雁关。其实这就是翼王削军权的前奏。泓阳王府一向秉承世家固有的家训,父母在不远游,沐云殊绝不可能去北境。没多久,齐鲁军的军权便给移交给御座下的另一名将军。 秦馨若不动声色地提示着泓阳王府的日渐式微。虽然君王给予的荣宠赏赐多了又多,泓阳王府的富贵早超过国舅和北陆府,但他们实际已算不得武爵世家。驰骋军中的日子早已恍如隔世。富贵,却是北陆府最不稀罕的事物。 眼见秦馨若将泓阳王府的弱势展示得不动声色又淋漓尽致,楚越突然开口,对着苏翊:“苏翊哥哥,你陪我去仁寿园走走,好不好?” “哈哈!”秦馨若两声娇笑,掩嘴道:“小越越这是何必,那仁寿园,之前密王的三世子不是已陪你走过数十遍,还没走够?” 不等楚越反应,她又转向苏翊,清灵灵道:“苏翊哥哥有所不知,那三世子可算得上大翼第一痴情人,陪小越越把这海雨园的角角落落逛了个遍不说,回到垣州后还意犹未尽,竟在密王府附近造了个跟海雨园一样的院子,睹物思人。苏翊哥哥,三世子一片心意,算不算得上感天动地?” 苏翊淡淡点头:“确实诚挚可鉴。” 秦馨若突然一跺脚,娇嗔道:“苏翊哥哥,说好的用蜜殷花回去泡酒,耽搁久了,这蜜殷花可就失效了。我好不容易采来的!” 她好像完全不记得楚越的存在,催促道:“苏翊哥哥,我们走吧。” 楚越静静看着眼前一幕,不辩驳,也不见任何动容。 便见苏翊将目光转向她,温和地问:“郡主要不要一道?” “哎呀苏翊哥哥!”秦馨若妙目含笑,叫道:“你可千万不能让小越越碰酒,她才多大!有一次在我们家的晚宴上,她尝了几口酒,竟酩酊大醉,抱着我哥不停地喊三世子的名字。把我哥郁闷得在书房里锁了整整三天!” 秦馨若的哥哥秦子墨,是国舅府的长孙,亦是最受重视的孙辈。 苏翊的清眸中闪过一丝疑虑:“哦?子墨兄很郁闷?” 秦馨若使劲点头:“那是当然。我哥对小越越那是哎呀,我先前说了,小越越几乎迷倒了帝京所有的贵公子,我哥当然也没幸免。我哥哥为了小越越,当牛做马都乐意。” 她突然声音一转低,便透出些许神秘:“苏翊哥哥,说是泓阳王看好密王的三世子,其实也不尽然。这小越越,是我未来的嫂嫂也说不准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秦家玲珑女 楚越生生听着秦馨若给她扣上一个又一个如意郎君,却是淡定自如,面不改色,好像秦馨若的话,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但秦馨若的话,却让苏翊有了一丝迟疑。片刻,转向楚越,温言问:“这里离泓阳王府尚远,郡主是否有人来接?” 楚越一展颜,明丽清新如清晨小荷,温顺道:“苏翊哥哥,你跟馨若姐姐先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苏翊沉默,秦馨若已开始轻轻拉扯他的袖子。 及至两人绕过她,往园外走去,楚越便独自走向湖边,开始从地上捡石子儿往湖中心扔。 那一掷,身体一前倾,动作实在太大,几乎带得她整个人往前奔去,就听“噗通”一声巨响,楚越一头栽进湖里。 湖水说深不深,对娇小的楚越来说却也不算浅。刚被湖水完全吞噬,右腕一紧,已被紧跟着跃入湖里的苏翊拽住,再一拉,便被苏翊横抱着升出水面。 岸上传来秦馨若的叫喊,听上去难掩气急:“苏翊哥哥!她会游泳!” 楚越软软靠在苏翊怀里,像只冻坏的小猫,身体微微发抖。 一边的秦馨若面色平淡,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 先前她还奇怪。楚越这小丫头平日里伶牙俐齿,诡计多端,早不是五年前可比。别人惹她一分,她非还回来三分。今日却任她戏弄打压,不动声色,原是打着这主意。 眼见苏翊抱着楚越足下生风,应该是往北陆府行去,秦馨若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虽然她先前说的是大实话——楚越确确实实识水性,在水里比鱼还游刃有余。 秦馨若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探头往苏翊望向苏翊怀里,仔细瞅了一会儿面色苍白的楚越,突然柔声道:“苏翊哥哥,要不去我家吧?” 苏翊淡淡道:“嗯?” 秦馨若露出关切之色:“早春湖水多寒,看小越越的模样,又是呛水又是受寒,恐怕被伤得不轻。我家离得近,赶快去我家,赶快找大夫,免得诊治不及时落了病根。” 苏翊沉默片刻,看一眼秦馨若,终于略一点头:“也好。” 秦馨若再瞅瞅昏睡模样的楚越,眸中一丝笑意一掠而过。 秦府确实离海雨园很近,不过一盏茶功夫,二人已踏进大门。 很快就有家丁围上来,见此境况,纷纷欲帮忙。苏翊目不斜射,只往秦馨若的闺房处快步行去,秦馨若已迅速对周围人吩咐:“唤许大夫过来!” 三人踏进秦馨若圭壁生晕的华丽卧室,刚将楚越在床上安置好,就见一人影急冲冲闯进来。 来人长身玉面,清眸挺鼻,只着最普通不过的青衫,并无半分贵族装点,但即使是心急如焚时,那高贵气度仍旧无与伦比。 秦馨若轻声唤道:“哥哥。” 苏翊亦转头,对来人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子墨兄安好。” 秦子墨挥挥手,甚至没看二人一眼,径直冲到床前,一瞥床上虚弱的小可人,立刻叫了起来:“楚越?楚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春日湖水苦寒,你在哪里玩不好,为什么偏偏跑湖边?楚越?你哪里不舒服?你” “哥!”秦馨若一跺脚,打断了秦子墨的絮絮叨叨:“哥!你没看出来,她睡过去了?大夫马上就来了。你这样吵吵嚷嚷,没病也被你吵出病来了!” 秦子墨一愣,便显出无措。 倒是秦馨若镇定,对两个青年一挥手,命令道:“你俩先出去。没看见她一身湿哒哒?我得赶快给她换身衣服,要不真冻出病根来了!” 房中很快只剩两个女孩。 秦馨若慢悠悠地晃了一圈,盈盈走回床边,姿态优雅宛如仙鹤,看着床上的楚越,清脆开口:“不用装了。苏翊哥哥又不在,你装给谁看?” 原本沉睡状的楚越,睫毛抖动几下,竟真的睁开眼,眼仁澄澈闪烁,笑眯眯道:“我就喜欢装给馨若姐姐看!” 秦馨若沉静而立,明眸深处难辨情绪。 楚越笑得更甜:“不好意思啊,馨若姐姐,毁了你的好时光。赶明儿我赔你一壶蜜殷花酒。” 她秀丽可爱的眉毛一蹙,说不出的娇憨:“如果我是你,当时就装着惊慌,直接跟着一头栽进湖里。可惜,你又不识水性,想栽又不敢。呛水的滋味可不是馨若姐姐的万金之躯能承受。” 秦馨若冷笑:“水性,呵,水性,你是精通水性。论水性杨花,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她的声音猛一下沉,显出些许怨毒:“有其母必有其女。” 秦馨若兰花似地纤手中,轻摇着一柄精致绝伦的白玉骨小扇,扇面的云山水墨图,随着扇子晃动,仿佛真的云雾缥缈起来。 楚越的目光不禁定在那扇子上。 秦馨若眼波流动:“看出来了?” 楚越点头:“当然,苏翊哥哥赠送的定情信物嘛。” 秦馨若墨黑的眼仁深处仿佛有火燎原:“你知道,我早就算他未过门的妻子。听闻沐小王爷早年曾与密王府大小姐定亲,却硬是被你母亲横插一杠坏了姻缘。你是耐着性子学你母亲?” 楚越不仅不恼,反而嘻嘻笑起来:“那么,你是耐着性子,等着自己的好姻缘变成霉运?” 秦馨若面色陡变:“你当我是谁?我才不是密王府那没用的大小姐!” 楚越笑得更欣悦:“那可不一定。听闻密王府大小姐温厚贤淑,男人通常对这类女子最是怜惜。这类女子尚不能转移爹爹对我娘的迷恋,馨若姐姐真觉得苏翊哥哥会一直倾心于你。当然,如果他从未倾心于你,也就没有‘一直’一说。” 不等秦馨若回应,楚越突然问:“馨若姐姐觉得,苏翊哥哥的才学c智谋c心思c眼光如何?” 秦馨若不假思索道:“苏翊哥哥国士之才,算无遗策,心思缜密,高瞻远瞩。” 楚越咯咯笑起来:“馨若姐姐好会用词!既然如此,那么我问姐姐,对朝堂百官动态的了解,是苏翊哥哥深入,还是姐姐更深入?” 秦馨若突然有点结舌。她隐约意识到楚越要说什么。 果然,就听楚越悠然道:“对我们泓阳王府的近况,难道苏翊哥哥了解的,不比你深入详尽?他何尝不知道爹爹被削了军权,陛下对爷爷不再信任?何须你不断去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们今非昔比,圣眷不如你们秦府浓,白白让苏翊哥哥看出你的刻薄?” 她微微叹气:“馨若姐姐,不知是否是我感觉错了。在海雨园里,苏翊哥哥最后对你的态度,好像没那么温柔热情了呀!说实话,我真有点分不清,姐姐这到底算是大智若愚呢,还是大愚若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秀阁针锋对 楚越生生听着秦馨若给她扣上一个又一个如意郎君,却是淡定自如,面不改色,好像秦馨若的话,完全与她无关似的。 但秦馨若的话,却让苏翊有了一丝迟疑。片刻,转向楚越,温言问:“这里离泓阳王府尚远,郡主是否有人来接?” 楚越一展颜,明丽清新如清晨小荷,温顺道:“苏翊哥哥,你跟馨若姐姐先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苏翊沉默,秦馨若已开始轻轻拉扯他的袖子。 及至两人绕过她,往园外走去,楚越便独自走向湖边,开始从地上捡石子儿往湖中心扔。 那一掷,身体一前倾,动作实在太大,几乎带得她整个人往前奔去,就听“噗通”一声巨响,楚越一头栽进湖里。 湖水说深不深,对娇小的楚越来说却也不算浅。刚被湖水完全吞噬,右腕一紧,已被紧跟着跃入湖里的苏翊拽住,再一拉,便被苏翊横抱着升出水面。 岸上传来秦馨若的叫喊,听上去难掩气急:“苏翊哥哥!她会游泳!” 楚越软软靠在苏翊怀里,像只冻坏的小猫,身体微微发抖。 一边的秦馨若面色平淡,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 先前她还奇怪。楚越这小丫头平日里伶牙俐齿,诡计多端,早不是五年前可比。别人惹她一分,她非还回来三分。今日却任她戏弄打压,不动声色,原是打着这主意。 眼见苏翊抱着楚越足下生风,应该是往北陆府行去,秦馨若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虽然她先前说的是大实话——楚越确确实实识水性,在水里比鱼还游刃有余。 秦馨若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探头往苏翊望向苏翊怀里,仔细瞅了一会儿面色苍白的楚越,突然柔声道:“苏翊哥哥,要不去我家吧?” 苏翊淡淡道:“嗯?” 秦馨若露出关切之色:“早春湖水多寒,看小越越的模样,又是呛水又是受寒,恐怕被伤得不轻。我家离得近,赶快去我家,赶快找大夫,免得诊治不及时落了病根。” 苏翊沉默片刻,看一眼秦馨若,终于略一点头:“也好。” 秦馨若再瞅瞅昏睡模样的楚越,眸中一丝笑意一掠而过。 秦府确实离海雨园很近,不过一盏茶功夫,二人已踏进大门。 很快就有家丁围上来,见此境况,纷纷欲帮忙。苏翊目不斜射,只往秦馨若的闺房处快步行去,秦馨若已迅速对周围人吩咐:“唤许大夫过来!” 三人踏进秦馨若圭壁生晕的华丽卧室,刚将楚越在床上安置好,就见一人影急冲冲闯进来。 来人长身玉面,清眸挺鼻,只着最普通不过的青衫,并无半分贵族装点,但即使是心急如焚时,那高贵气度仍旧无与伦比。 秦馨若轻声唤道:“哥哥。” 苏翊亦转头,对来人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子墨兄安好。” 秦子墨挥挥手,甚至没看二人一眼,径直冲到床前,一瞥床上虚弱的小可人,立刻叫了起来:“楚越?楚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春日湖水苦寒,你在哪里玩不好,为什么偏偏跑湖边?楚越?你哪里不舒服?你” “哥!”秦馨若一跺脚,打断了秦子墨的絮絮叨叨:“哥!你没看出来,她睡过去了?大夫马上就来了。你这样吵吵嚷嚷,没病也被你吵出病来了!” 秦子墨一愣,便显出无措。 倒是秦馨若镇定,对两个青年一挥手,命令道:“你俩先出去。没看见她一身湿哒哒?我得赶快给她换身衣服,要不真冻出病根来了!” 房中很快只剩两个女孩。 秦馨若慢悠悠地晃了一圈,盈盈走回床边,姿态优雅宛如仙鹤,看着床上的楚越,清脆开口:“不用装了。苏翊哥哥又不在,你装给谁看?” 原本沉睡状的楚越,睫毛抖动几下,竟真的睁开眼,眼仁澄澈闪烁,笑眯眯道:“我就喜欢装给馨若姐姐看!” 秦馨若沉静而立,明眸深处难辨情绪。 楚越笑得更甜:“不好意思啊,馨若姐姐,毁了你的好时光。赶明儿我赔你一壶蜜殷花酒。” 她秀丽可爱的眉毛一蹙,说不出的娇憨:“如果我是你,当时就装着惊慌,直接跟着一头栽进湖里。可惜,你又不识水性,想栽又不敢。呛水的滋味可不是馨若姐姐的万金之躯能承受。” 秦馨若冷笑:“水性,呵,水性,你是精通水性。论水性杨花,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她的声音猛一下沉,显出些许怨毒:“有其母必有其女。” 秦馨若兰花似地纤手中,轻摇着一柄精致绝伦的白玉骨小扇,扇面的云山水墨图,随着扇子晃动,仿佛真的云雾缥缈起来。 楚越的目光不禁定在那扇子上。 秦馨若眼波流动:“看出来了?” 楚越点头:“当然,苏翊哥哥赠送的定情信物嘛。” 秦馨若墨黑的眼仁深处仿佛有火燎原:“你知道,我早就算他未过门的妻子。听闻沐小王爷早年曾与密王府大小姐定亲,却硬是被你母亲横插一杠坏了姻缘。你是耐着性子学你母亲?” 楚越不仅不恼,反而嘻嘻笑起来:“那么,你是耐着性子,等着自己的好姻缘变成霉运?” 秦馨若面色陡变:“你当我是谁?我才不是密王府那没用的大小姐!” 楚越笑得更欣悦:“那可不一定。听闻密王府大小姐温厚贤淑,男人通常对这类女子最是怜惜。这类女子尚不能转移爹爹对我娘的迷恋,馨若姐姐真觉得苏翊哥哥会一直倾心于你。当然,如果他从未倾心于你,也就没有‘一直’一说。” 不等秦馨若回应,楚越突然问:“馨若姐姐觉得,苏翊哥哥的才学c智谋c心思c眼光如何?” 秦馨若不假思索道:“苏翊哥哥国士之才,算无遗策,心思缜密,高瞻远瞩。” 楚越咯咯笑起来:“馨若姐姐好会用词!既然如此,那么我问姐姐,对朝堂百官动态的了解,是苏翊哥哥深入,还是姐姐更深入?” 秦馨若突然有点结舌。她隐约意识到楚越要说什么。 果然,就听楚越悠然道:“对我们泓阳王府的近况,难道苏翊哥哥了解的,不比你深入详尽?他何尝不知道爹爹被削了军权,陛下对爷爷不再信任?何须你不断去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们今非昔比,圣眷不如你们秦府浓,白白让苏翊哥哥看出你的刻薄?” 她微微叹气:“馨若姐姐,不知是否是我感觉错了。在海雨园里,苏翊哥哥最后对你的态度,好像没那么温柔热情了呀!说实话,我真有点分不清,姐姐这到底算是大智若愚呢,还是大愚若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前途尤堪忧 秦馨若的脸色微微发白,突然间,又闷哼一笑,坐到床沿,左手一抚楚越的刘海,看上去竟充满疼爱之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姐妹情深。秦馨若低声道:“小越越的辩才,整个帝京就鲜有人能敌,我何德何能,在辞令上输给妹妹,叫虽败犹荣。妹妹在这帝京,恐怕是屈才了。如此,密王府正是为妹妹量身定制。” 她慢慢附身,靠近楚越,双眸深处的火光不断晃动,抖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听闻那密王三世子萧峻忻,风流浪荡,日日秦楼楚馆,眠花宿柳。萧峻忻娶了妹妹之后,必定还会再娶无数爱姬宠妾,妹妹以后与那些女子朝夕相处,好口才可是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的声音不断变小,神秘莫测:“况且,还有密王府大小姐那一茬,以后密王府必定会好好关照小越越。小越越的锦绣前程,姐姐先在此恭喜了。” 楚越好像被这些话刺激到,看似真有点悲伤:“我又没说要嫁给萧峻忻。” 秦馨若笑容妩媚:“婚姻大事,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以后朝堂中会有无数人给陛下递奏折,力陈将熙和郡主嫁往藩地的好处。” 楚越没了声音。 秦馨若起身,走到桌边,再折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只水晶小鱼缸。 楚越睁大眼看着她,表情甚是无辜。 “小越越既然喜欢水,”秦馨若甜甜道:“这一缸水,就当姐姐提前送你的大婚贺礼。” 话音一落,鱼缸里的水哗啦淋下,楚越冷得一哆嗦,秦馨若的清甜笑声已满屋子回转。片刻,一叠衣衫被狠狠甩在她胸口,秦馨若蓦地冷下去,低声阴狠道:“自己换!”,便转身出了门。 秦馨若绕过院子,正与奉命前来诊治的年轻大夫许浩然碰上。秦馨若清清冷冷地命令:“许大夫请借一步说话。有些事,可能要劳烦许大夫。” 秦子墨和苏翊再进屋时,楚越已整整齐齐穿着秦馨若的衣裙,躺在房间另一边的软榻上。 秦子墨几步踏到软榻边,单膝跪下,直视柔柔弱弱如一朵小扶桑花的楚越,看一会儿,伸手揉揉楚越的头顶,又抚抚她的刘海,再犹豫一下,又去捏楚越的脸蛋。 楚越小声说:“子墨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男女授受不亲。” 说着,悄悄瞥一眼稍远处的苏翊。房间光线朦胧,将苏翊的轮廓晕出几分氤氲,只像一圈白光后的影子。楚越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却莫名惆怅起来。 秦子墨看着楚越,有点发怔,道:“越妹妹,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掉水里?对了,太子殿下最近给你的功课很多?为何也不见你过来玩?” 说话期间,许浩然已拎着医药箱踏进房间。诊脉过后,针灸包一展,排排长长短短的银针随之亮了出来。 楚越睫毛一扑,闪出一丝慌乱。 楚越从小到大,最怕的一件事就是针灸,偶尔生病必须用上,总是痛不欲生。 秦子墨已在小心询问:“许大夫,必须用上这个?” 许浩然简短道:“自然。” 楚越突然问:“是不是馨若姐姐暗地里关照过许大夫,必须把我扎成刺猬?” 这一问突兀,徐浩然却是面不改色,诚恳回答:“郡主这可是冤枉我。医者精诚,一举一动都关乎人的安康,哪有轻浮行事的道理?” 楚越却突然看向苏翊,陡一转话题,道:“苏翊哥哥武挤绝伦,正好现在秦府就有个同样出众的,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去切磋一二?” 仍旧看不清苏翊的表情,秦子墨却是眼神微微闪烁。楚越的意思,像是刻意支开苏翊,好给自己和她留下独处空间。 这么一想,秦子墨想不受宠若惊都难。 秦子墨急忙接着楚越的话,也看向苏翊,欣然道:“越妹妹说得有道理。正好胤王殿下在鄙舍。胤王殿下和翊兄皆是身怀绝技,我们都等不及一睹二位风采。” 胤王萧峻修,当今天子膝下皇四子,宁贵妃所生,是诸皇子中最擅行军打仗的一个,常年领兵在外,很受天子倚重。最近回京,今日正好在秦府闲坐。 不仅胤王萧峻修在,端王萧峻珵,也即皇后的长子,萧峻琪的亲哥哥,秦府的外孙,也在。所以今日的秦府,算得上热闹。 苏翊听了那二人的建议后,也不推脱,对秦子墨点点头,意思是需要秦子墨引见。秦子墨随即领会,很快带苏翊出门,往萧峻修休息的园子走去。 秦子墨再返回楚越的塌前时,楚越已被扎成个针人。 秦子墨看得目光直抖,楚越却风轻云淡地一笑,缓声问:“比试开始了?” 秦子墨摇头:“哪这么快,总得先客套一番。不过消息一传开,后庭倒是已聚了一帮人。” 楚越又问:“子墨哥哥怎么不去观战?” 秦子墨跪在塌前,眸色黑深,看了楚越片刻,突然沉声命令道:“张嘴!” 楚越樱唇一启,一粒透明小药丸迅速从秦子墨的指尖滑进楚越嘴里,入口即化,清凉直透脏腑。眨眼功夫,那针灸带来的不适感竟消失无影。 秦子墨的语气耐人寻味:“越妹妹这是明知故问。你现在这幅样子,我怎么可能独自出去观战?” 午后凉风悠悠,鸟鸣绕着窗棂跳跃,阳光稀松洒落,带来几分恍惚。 楚越小声开口:“子墨哥哥对我最好了。” 这话倒是客观。不说秦子墨撇下那么精彩的一幕比武,专程来照顾楚越——现在秦府的一群年轻人都被吸引到后庭,无人不兴致盎然——就是他给楚越服下的那粒药丸,“浮玉散”,就是雪族进贡c天子亲赐的灵药,一粒所值不下百金,且数量有限,按理只该用在重伤危境中,但他却只因楚越所受的针灸之苦,就毫不犹豫地往楚越嘴里塞了一粒。 眼见秦子墨的目光越来越专注,甚至透出不加掩饰的痴迷,楚越突然甜声道:“子墨哥哥,你帮我个忙可以不?” 秦子墨也不问楚越所言何时,直接点头。 楚越说:“你帮我劝劝苏翊哥哥,把那比武延迟一点,好不好?” 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更加两靥明霞,娇艳不可方物:“其实吧,我也想去参观参观。北陆二公子的风采,谁不想一睹为快呢?子墨哥哥,等我这一身针灸结束之后,咱俩一起去看,怎样?” 秦子墨很快踏出房门,按着楚越的指点去办事。偌大的房间,只留楚越一人。楚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一缕明快的笑意就从嘴角泛起。 事情全按着她的预想进行。 所有人都被集中在后庭,当然也包括秦馨若和萧峻珵。 并且,秦子墨也给了她浮玉散。 一切都顺利无比。 那么,就只等后面的好戏开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温香抱满怀 秦馨若暗地里关照徐浩然,扎她这一身针灸,还真是与她最初的预料一模一样。礼尚往来,她马上要还给秦馨若的,可不输于这一身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浩然终于开始起针,楚越得了自由,从软榻上坐起,却先不急着出门,而是从怀里逃出一只小金盒子,打开,竟是一盒细腻柔滑的脂粉。 小金盒的设计很是精妙,楚越落湖,脂粉却是毫无损坏。 秦子墨眼见楚越开始上妆,一张莹白小脸更是明润娇嫩,淡香流袭,不禁好奇:“从未见越妹妹用过粉黛,今日怎的有兴致?” 楚越皱皱眉,问:“不好看?” 秦子墨急忙摇头:“哪里,越妹妹的玉颜,不上妆亦是华耀秋菊,再增几分色,九疑神女在妹妹面前也会羞愧难当。” 楚越粲然,贝齿如明珠生耀:“那不就对了?现在外面有好些女孩子吧?我怕自己不够好看,不能给子墨哥哥脸上赠辉。” 秦子墨简直有点愕然。这兜头罩下的艳福,哪怕是金尊玉贵的贵公子,一时也有点吃不消。 淡淡敷了点粉之后,楚越又从另一只小金盒里掂出一颗小丸子,送进嘴里。 秦子墨又好奇:“越妹妹,你吃什么?” 楚越简短道:“糖。” 秦府广阔奢腴的后庭里,已是人群熙攘。当然,自有人维持秩序,最内层只有萧峻珵和秦府的一群公子小姐,萧峻琪今日倒因有事缺席。其余的家丁之类,都只能在三丈开外远观。 人群的焦点,苏翊和萧峻修已垂手相对而立。萧峻修剑眉朗目,眸色清爽,轮廓利落分明,因原是来找秦子墨骑马的,一身骑装更衬得猿臂蜂腰,英气勃发。 苏翊仍着先前的家常白衣,神色素淡,于逐渐锐利的剑气中清和闲散,只如白鹤立于寒潭。 楚越被秦子墨领着,静悄悄地从围观人群外走过。大致瞄一眼,就见萧峻珵站在秦馨若身边。 楚越心里暗笑。这情景她早料到了。萧峻珵对他这馨若表妹可是有意无意关照得很,看似很有延续这个大家族的风俗,表兄妹成婚的可能。 楚越从萧峻珵身后走过,也不知怎的,足下突然不稳,一个踉跄,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萧峻珵的袖子,借着一拉之力立起,却又用力过猛,一头撞在萧峻珵胸口,脸正好蹭到萧峻珵的衣襟上。 楚越使劲蹭了几下,急忙跳开,面对秦馨若的怒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萧峻珵讪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被一场针灸扎得辛苦,有些气虚!” 说完,再看一眼秦馨若。这一看,脸上突然荡开一圈惊诧,不由分说,鼓足一口气对着秦馨若的脸吹过去。 这举动突兀,谁也没料到,自然谁也没来得及阻止。 当然,就算料到,也不好阻止。无论是秦子墨还是萧峻珵,都既不好去捂楚越的嘴,又不好去捂秦馨若的脸。 秦馨若奋力压低声音,怒道:“你脑子坏了?你发什么疯!” 楚越却是一本正经地解释:“馨若姐姐,怎么没人提醒你,你刘海上全是柳絮!这东西可别小看,伤人得很,万一落到眼里,会痛苦得要命!” 说着,趁秦馨若尚在发愣,竟迅雷不及掩耳地又吹了几口。 秦馨若俏脸涨红,楚越却已丢下一句“好了,柳絮没了,不用谢!”,快步转到人群另一边。 彼时,场内的变化已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萧峻修一手剑法洒脱写意,轻灵梦幻,既有倏电怒涛的锐猛,又有高山流水的逍遥,剑光一洒,便如半壁见海日,剑势回荡,便如秋水长天一色。 而苏翊,却让人难以描述,一式一跃均似真非真,似动非动,只如白鹤过处,天末云端的一点幻象。那清辉流泻间的青云旷谷之意,便是再狭隘世俗的人,也会不自觉多一分胸襟。 北陆善武技,但苏翊的剑法,却不知师从哪家。仿佛集百家之长,细看又是哪边都不靠。连他父亲,北陆之王苏暻铭对此亦无法解释,就如无法解释他五岁之后突然变聪明一样。 苏翊,很多时候真像一个迷。 众人屏息观战中,突听一声娇笑,在端肃寂静的氛围里,仿佛一句靡靡歌词扰乱佛堂吟诵,突兀至极。 楚越的双眸亮如星辰,其中闪烁熠熠发光的兴致,将整张小脸照得生动无比。 在她对面,隔着阔大的场地,正好看见秦馨若的动态。 秦馨若娇笑过后,突然娇躯一扭,跟条灵活的小金鱼一样,滑进旁边萧峻珵的怀里。 苏翊的剑对着萧峻修的剑身灵活一绕,减缓了剑势,再顺带一收势。萧峻修何等敏捷,立刻领悟苏翊的意图。一场精彩切磋就这样无疾而终,两人的目光都转向人群中的秦馨若。 事实上,从秦馨若那声娇笑开始,众人的注意力就迅速调转了方向。比武虽引人入胜,但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世上总有更引人入胜的事物。 比如端王殿下和秦小姐光天化日之下的调情。 秦馨若面色绯红,星眸迷离,唇边一丝沉醉笑意,伏在萧峻珵胸口,玉雪双臂环着萧峻珵的脖子,娇喘微微。 萧峻珵那一刻的表情真无法形容,怔了半晌,小声叫唤:“馨若?” 秦馨若微微呻吟:“表哥” 萧峻珵挺韧的身形晃了两晃。 秦馨若双臂一紧,将他搂得更紧,整个人几乎要镶进他胸口:“表哥,你什么时候娶我?你不许再娶侧室,只许只宠我一个” 秦馨若如痴如醉地接着诉衷肠:“表哥,我夜夜孤枕难眠,思君不见君,表哥好狠的心,竟对我视而不见。表哥,我真的想死你了。” 她喃喃低语,好像处在私密空间:“表哥,我不仅心里想你,我也很想跟你有有鱼水之欢我太想你了。表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萧峻珵的面色由白转灰,又转得跟秦馨若一样绯红,问:“馨若,你怎么了?” 秦馨若软玉温香轻轻扭动,竟开始抽泣:“表哥,你不答应我你到底答不答应我?表哥,好表哥,你一辈子只许疼我一个!表哥,我想死你了” 众人惊愕。但那惊愕的表面下,又有各色神情肆意游走。 萧峻珵再呆立片刻,陡一动作,将秦馨若横抱上双臂,转身往秦馨若的住处走去。 秦馨若的低低吟哭仍在风中游曳:“表哥,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萧峻珵的声音低不可闻:“馨若,你病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秦馨若哭得更大声:“你不肯对我好!你一点也不心疼我!” 萧峻珵说:“答应!怎么不答应!表妹说什么我都答应!” 二人身影慢慢消失,人群仍是石化似的,没有一丝响动。 楚越一转脸,正看见秦子墨注视自己,眼神古怪。 楚越无所谓地耸耸肩,甜甜笑起来:“子墨哥哥,我突然想起来,这会儿爹爹要检查我的功课呢,我先回去了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机谋高几筹 楚越一身轻松地踏出秦府大门,身形灵巧如云雀,仿佛随时能凌尘而起。 走着走着,就发现自己前进的方向,竟又成了海雨园。 楚越也管不得什么道理,穿过富丽花树,径直往先前那湖畔花园走去。 彼时已近黄昏,天边流霞成波,夕阳的金红余晖透过婆娑枝叶洒落,将整片静湖衬得如同绫罗被光。远处光晕迷离,水色生烟,朦胧中好像有人驾舟而行,一叶舟轻,双桨划出满湖璀璨。 歌声穿透水天,若有若无地在远山之间回荡。 “若有人兮山之婀,披薜荔兮带女萝” 楚越听着那歌声,心思也跟着恍惚起来。远处槐树下的白衣少年,仍旧被半隐在一层光晕落花之后,好像总与这世间保持一线距离。 楚越似梦似醒地开口:“苏翊哥哥,你若是女儿身,就是山鬼。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苏翊远远看着她,静默不语。 楚越恢复几分理智,便泛起又甜又娇的笑容:“苏翊哥哥,你速度好快啊!我离开秦府时,你分明还没动身哩!你抄了哪条近路?” 苏翊仍旧不语。 楚越的面色沉下几分,看似正犯难,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苏翊哥哥,我折辱了你的未婚妻,你是不是跟过来找我算账的?你是不是要打我一顿?” 说着,那秀丽绝伦的眉宇间,竟真的透出“我好怕怕”的神色。 阳光在空气中圈圈扩散,楚越仰头看苏翊,目光又渐渐迷离起来。 突听苏翊开口:“是因为你给秦小姐吹的那几口气?” 楚越微微一怔,随之咯咯笑起来:“苏翊哥哥就是聪明人!” 苏翊接着问:“那是什么毒?如此奇特。你吃进去没事,吹出来的气却能致人迷幻。” 楚越无所谓地点头:“对啊,就是奇特。我吃进去没事,吹出来的气却能让秦小姐春心荡漾。” 苏翊迷死人的眉心淡淡一蹙。 楚越清清嗓子,开始一五一十地解释:“那毒吧,是两样东西混合而成的。我手里只有一半成分,我自己捣腾出来的,便随意起了个名字,叫‘随珠散’。另一半嘛,就是子墨哥哥的浮玉丹。两样一合,就变成这效果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当然,单凭这个还不行,还得有点牵引。我不小心撞到端王胸口,擦在他衣襟上的‘脂粉’,就是牵引。有那‘脂粉’吸引,秦小姐会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等了千生万世的情郎。” 说完,眯起双眼,粉红两靥漾开重重得意之色:“苏翊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苏翊不答,却半垂双睑,两颊洒落月牙阴影,看似在喃喃自语:“你母亲的娘家是邺华山庄,邺华山庄善医,也无怪你有这方面的天分。没拿到浮玉丹,却能知其药性。” 突然,一抬眼,目光清厉,问:“所以,你是个很会设局的小姑娘?” 楚越好像没听懂:“嗯?” 苏翊说:“从你故意落水,就已设好这个局。你料定秦小姐会把你带去她家,以针灸为难你,也料定子墨会因心疼而给你浮玉丹。然后你又以比武之名,将一群人聚到后庭,一来能将端王和秦小姐凑到一处,二来能让他俩的尴尬之态被众人看见?” 心事被说穿,楚越不仅不尴尬,反而透出由衷的赞赏笑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不过苏翊哥哥,从我落水开始,你肯定也看出我在捣鬼,却不说破,只默默不语地配合我。难道你不是好奇心强,想看好戏?” 说着,发出少年老成的一叹:“这帝京沉寂乏味,苏翊哥哥从广漠自由的北陆来此,必定也无聊得很。这番好戏,就当我送给苏翊哥哥的见面礼,好不好?” 苏翊的视线透过重重光束,落在楚越脸上,不发一语。 两人静静地对视,对视,突然,苏翊低低地“噗呲”一声,笑容就如春风化雨从两靥洇开,一口白如玉石的整齐牙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楚越也跟着笑起来。 苏翊边笑边摇头,无可奈何似的。 楚越第一次见苏翊这样笑,既不是出乎礼节,亦不是回应红颜柔情。他笑得无拘无束,生机勃勃,魏北春天树一般欣欣向荣。 楚越一边欣赏,冷不丁又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样与秦馨若作对,是为了打压她而抬高自己,好让自己成为你无数红颜中唯一的选择?” 苏翊缓缓收敛笑容,眸色温淡依旧,却不回答。 楚越的问题着实刁钻,甚至让人产生一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尴尬。 楚越慢慢靠近苏翊。苏翊身前正好有一大块白石,楚越抬脚站上那白石,就与苏翊一样高,可以平视他。 楚越紧盯苏翊,目光澄亮,缓声道:“苏翊哥哥,如果你这样想,那就完全错了。” 苏翊淡然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 楚越却似没听见,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楚越这一生,只习惯自己做选择,绝不容许自己被选择。若我成了你众多选择中的一个,那么,我自会整理妥帖其余的那些‘选择’,不劳苏翊哥哥你费心。” 苏翊的眸色显出几分深邃:“你所谓的‘整理妥帖’,就是给人下情药?敢问郡主芳龄几何?” 楚越笑得天真可爱:“我一直觉得吧,踩人不分年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生为同道人 楚越地身体略略前倾,脸部距离苏翊更近,两人温热清爽的呼吸就散在对方脸上。楚越的声音低而神秘,显出一种独特的c幼齿与魅惑相混的味道:“我猜,北陆二公子踩起北陆大公子来,也是不分年龄的吧?” 苏翊的眼仁变成深谷古潭,几乎望不到底。 北陆大公子与二公子之间,那看不见硝烟的攻城略地之战,即使在隔了万里之遥的帝京,也不是什么秘密。 若论这战争的资本,二公子苏翊绝对不占优势。 大公子苏晏为正妻所生,母族尊贵,而苏翊的母亲,不但不是名门闺秀,出身可说低微,竟是北境烟花之地的一名花魁。苏暻铭被苏翊的母亲迷住,一心娶为侧夫人,生下苏翊。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苏翊的母亲不仅出身低微,还红颜薄命,在苏翊连话都没学全时就香消玉殒了。更关键的是,苏翊母亲的死因,非常之蹊跷——对外宣称是突患恶疾,内里却不难查明,是死于苏暻铭之手。苏暻铭下此狠手,只因她做了一件全天下男人都无法忍受的事,给苏暻铭戴了顶隐秘的绿帽子 这就是苏翊的处境——庶出,母亲是风尘女子,还因红杏出墙,被父亲亲手处死。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用在苏翊身上是再合适不过。母亲死后不久,苏翊在一次玩耍时不甚落马,伤了脑子,虽北境名医倾巢出动,终还是留下瑕疵。 就那时来看,苏翊的一生基本已确定。做个不得宠的呆笨公子,靠苏暻铭仅剩的一点父子之情,得一处丰厚家底,或纨绔或抑郁,苟活一世。 如果苏翊五岁之后不变聪明的话。 也说不清具体变化在哪一天,总之就是苏府里,从苏暻铭到苏晏,一直到普通家丁,慢慢就发现,苏翊变聪明了。这变化看着既像倏忽而来,又似历经漫长蜕变,连苏暻铭也懵懵懂懂。苏翊变得极其聪明,聪明到九岁生日那天,独自在护城楼率不多的护城卫队系数歼没海路来袭的流寇。 苏翊五岁时,正好是昭王之乱结束时。昭王之乱一结束,苏翊就来了个华丽蜕变。这其中联系,总令人不免觉得,苏氏一族权势的鼎盛,带来诸事转运。 之后的苏翊就开始顺风顺水,年少成名,驰骋沙场,勒马封侯,风头无二。 翼国的爵位为世袭制,侯爵世家中再封侯,前所未有。苏翊的“靖宁侯”成了与楚越的“熙和郡主”驰名的殊荣。从等级上讲,仅比烨国公低一星半点。相当于翼王暗中允准,苏翊在苏氏一族中另立门户。当然,翼王做这种决定,让父子分庭抗礼,极有可能是为了北陆势力的自我牵制。甚至还有传言,苏翊之所以能功高封爵,所向披靡,亦有苏暻铭的暗中补偿——苏翊的母亲当年是遭苏晏之母的陷害,才结局惨烈。无论如何,苏翊能得今日境遇,除却一切外在因素,如果苏翊不是苏翊,那一切都是枉然。再优越的天时地利,基础都是苏翊卓越的才智谋略。 不过苏翊卓越归卓越,按照翼国的爵位承袭制度,再兼苏晏那强大的母族势力,将来北陆之王的位置归于谁手,真不敢妄断。 楚越含笑看着苏翊,眸中星辉闪烁,甜声说:“这么些年,二公子对大公子的‘整理’,其手段其智慧,其不动声色大象无形,应该胜过楚越百倍吧?” 楚越直盯着苏翊的眸子,好像要穿透他心底:“我听说,大公子马上要被封神龙卫,再过不久,就要来京中上任。” 苏翊平静道:“大哥才谋无双,文韬武略,被陛下看重,是应该的。” 楚越嘻嘻笑起来,两个小梨涡娇憨无比:“苏翊哥哥真会说话。神龙卫,天知道那是什么闲职,不过是终日游园赏花,白领俸禄罢了。苏翊哥哥比谁都清楚,这闲职的另一叫法该是——人质。北陆一族权势通天,又天高皇帝远,不拽点把柄在手里,换了是我也不放心啊。” 她再靠近一点:“苏翊哥哥,我猜,原本那神龙卫,是留给苏翊哥哥的吧?五年前秦府有心招你做上门女婿,不就是这意思?你看,你踩了大公子五年,就把留京人质的帽子踩到他头上去了。” 苏翊突然眨眨眼,重露出微笑:“你知道得真不少。” 楚越轻咬下唇,注视苏翊片刻,然后,就做了一件谁也预料不到的事。 她突然抬手,伸出一根滢白细软的手指,划在苏翊的侧脸上,就保持这个调戏似的姿态,津津有味地说:“苏翊哥哥,我劝你还是早点忘了秦馨若,或者其她的红颜知己。要不,你怎么踩苏晏哥哥的,我就怎么踩她们。到时候你再去心疼,可就来不及了。” 苏翊目光澄澈:“你这算什么?” 楚越笑得志得意满:“我这算什么,你看不出?我这算抢亲。今晚的宫宴,秦馨若注定是不会出现了。苏翊哥哥,今晚你是我一个人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危境暗中生 清晨,国舅府。 奢腴雅致的书房,一缕龙涎香从香炉散开,将窗棂流进的清润空气,晕出一丝迷离。 软塌上闭目养神的华服公子,长发半散,睫毛浓密微曲,明明是俊秀绝伦的面孔,却因唇角一缕暗藏玄机的笑而徒添一股邪魅。 书桌前,一身素服的秦子墨静静描一幅山河图,心无杂念。略带落寂的神情,令他看上去好似感怀中的墨客,超然于俗尘之外,与那塌上阴郁华丽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 秦言思是秦瑜的幼子,与秦子墨正好同龄,从小一起玩到大,名义上为叔侄,其实比兄弟更像兄弟。秦言思为庶出,其母原本地位低微,只是百花楼的一个清倌人,因姿容绝美又温顺聪颖,被秦瑜看中,收为侍妾。秦言思出生后,聪慧过人,文武出众,性格又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甚得秦瑜喜爱,其母亦母凭子贵,升为国舅府侧夫人。 书房内一人养神一人作画,沉寂得有些过分,只听见屋外廊下的滴水声秉承节律传入,仿如音符。 直到秦子墨搁笔,直起身,秦言思才半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问:“又开始闹心病了?” 秦子墨仔细观赏刚完成的画作,好像没听见秦言思的话。 秦言思兀自叹气:“我看你呀,这两年为了那小美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哪还像曾经的你?好不容易等她长成,有了男女心思,却又情归他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啊子墨?天涯何处无芳草?” 秦子墨眉心一闪,便似划过一丝隐痛,却仍旧沉默不语。 秦言思似笑非笑地说:“昨晚的宫宴,别说你没看见。你的小美人和北陆那小子的一琴一舞,那叫一个惊艳。那小子的琴技竟比行军打仗还出色。唉,流年回风,那小子的自作曲目,几年前就在帝京风行,昨日倒是第一次听那小子亲奏,果然是余音绕梁。” 说着,瞥一眼秦子墨,突然叹口气,语峰一转:“算了,子墨,说点别的吧。” 话音一落,眸中冷锐光彩一掠,一层凝肃之意便如霜冻般迅速笼罩住他整个人,衬着原本有几分邪魅的气质,显出无法描述的阴森。 语气亦跟着沉了下来:“子墨,北陆那小子——算了,我直说其名吧。苏翊那小子,他的计划可靠吗?” 秦子墨却是疏淡如前,不紧不慢道:“放心吧。苏翊还是个孩子时,就已在布这局。以他的谨慎和心机,筹谋这许多年,绝对万无一失。” 他缓缓抬眼,双眸如古潭,一字一顿地吐出一句话:“我们坐等看泓阳王府灰飞烟灭就行了。” 语音低沉,却似重锤击在房间四面,亦击在两人心头。空气微微颤抖,沉默如凝固之海。 良久,秦言思微微吁口气,点头:“如此,便好。” 突然,看向秦子墨,重绽开标志性的戏谑的笑:“你的小美人要家破人亡了,你怎么与她相处?” 秦子墨的注意力重转向画作,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自会保她无恙。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苏翊以后怎么与她相处。” 他突然抬头,看向秦言思,面露一丝疑惑:“你说,北陆和泓阳王府并无大过节,苏翊那小子,何以从还是孩子开始,就执意要毁掉泓阳王府?” 秦言思无所谓地耸耸肩:“北陆的野心,真不可常理推断。泓阳王府恐怕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闻君珠玑语 楚越本来打算一大早就出门。因为苏翊告诉她,他今天无事。 既然无事,就可以陪她去逛海雨园,或者下棋,或者谈琴论赋,或者欣赏她的舞姿,总之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这些时间不留给她楚越,也会被别的玲珑女孩夺走,比如秦馨若。肥水不流外人田,楚越比谁都明白这道理。 楚越脑海里开始闪现昨晚宫宴上的情景。 她暗中篡改了司乐坊的歌舞单,将她自己的节目穿插入其中。 按照宫宴惯例,三声金钟后,便是自由时间,只要无僭越轻浮之举,大可放松随意一些。楚越的举动虽出人意料,但三声钟过后的种种出人意料,在从前千百次的宴会中早已见怪不怪。翼王对她的态度,也只如对着最受宠又鬼灵精怪的小女儿。 她点名让苏翊为她抚琴,一曲流年回风,琴音过处江海无声,舞姿过处云河万里,那一琴一舞,舒广浩瀚,细致而磅礴,多情而空淡,绚烂又清寂,只如水火交融又一并绽放开去,已非实物存在,几乎只是一种幻象,一种永远也追逐不到的梦想。 楚越此时想着这些,不觉有几分恍惚。 然而,就在她一只脚迈出闺房大门时,灵儿却急冲冲跑过来,圆睁清灵灵的大眼睛,紧张地说:“郡主,端王殿下遣人来,唤您过去呢。” 楚越眉心一皱,心头一怔,似乎这才忆起一件正事。 她昨天同时得罪了秦小姐和端王萧峻珵。其实主要还是得罪秦小姐。以萧峻珵一贯对秦馨若的迷恋,思而不得,如怨如慕,昨天却兜头砸下滔天艳福,那软玉温香和娇弱缠绵,旁人看一眼就血脉贲张,说不定萧峻珵心里还对楚越这罪魁祸首感激涕零。但秦馨若一心要寻楚越的不是,萧峻珵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楚越这熙和郡主的身份却是无比尊贵,按翼国官阶,实则等同于皇室的和硕公主。对萧峻珵这亲王,除非真有把柄被拽在其手中,否则真可以置之不理。 此时楚越就果断地做了这个决定,一挥手,不耐烦道:“跟端王府的人讲,本郡主今天没空,改天吧。” 说完,抬脚往廊下走。 但灵儿紧跟了上来,急切道:“不是啦,郡主,不是啦,不光是端王,还有,还有太子殿下也在唤郡主。” 楚越前行的脚步一个骤顿。 太子萧峻和也在唤她? 楚越一拍脑门,猛然忆起,今天是去萧峻和的东宫受教的日子。 翼国素以民风开放闻名,对女子的管束可谓松之又松。楚越因出生就有“凤命”一说,因此一直被人用未来皇后的眼光看待。翼王带着两分笑闹三分顺天命的性质,将楚越交给太子萧峻和做学生。 萧峻和年长楚越八岁,面容俊逸,学识广博,气度华贵高洁,楚越自小跟着他修习文赋琴棋。以楚越过人的天赋,如今基本已算青出于蓝,但仍视萧峻和为师长。楚越对其他任何人,包括父亲和爷爷,都能游刃有余,偏偏在萧峻和面前,总会莫名增添一分拘谨和慎重。 萧峻和召唤,她自然不能不去。但灵儿的话还是让她混乱。她使劲摇摇头保持清醒,问:“到底是太子召我去,还是端王召我去?” 灵儿说:“他们一起。” 说完急忙一跺脚,补充道:“郡主,哎呀,是这样的,端王现在就在东宫太子那里。他们一起唤郡主呢。” 楚越脑门一黑,瞥一眼天空,太阳还好好挂在东边,又没西出。 萧峻和的母亲早逝。曾经在世时,是翼王最宠爱的贵妃,以萧峻和的太子身份就足见翼王对她的重视。但君王之宠怎么说呢?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况且已是逝者,看不见摸不着。翼王对萧峻和仍有怜惜,但如今皇后势大,又有国舅府支撑,萧峻和哪怕有太子的身份,在宫中过得也并不轻松。 也就是说,太子萧峻和与端王萧峻珵,属于党政劲敌,平日的关系真不太亲密,今天怎么出了稀奇事,竟凑到一处。 楚越生出一星半点不好的预感,但转瞬即逝。秉承她爹爹沐云殊的天分,兵来将挡是她的拿手好戏。 楚越坐上泓阳王府的马车,往宫中驰去。 宫女引路,楚越很快出现在萧峻和端肃典雅的书房内。 抬头,就见正前方两名丰姿玮仪的男子立在书桌前,正对着桌面一轴画作小声评论。见楚越来,都露出温雅的笑。两兄弟这时看着极其相像。 楚越浅浅施了一礼,就听萧峻和温言道:“越妹妹来得正好,今早皇弟得松鞅先生一副‘南朝图’,不辩真伪,越妹妹正好是这方面的行家,不防一同来看看。” 楚越的盈水双眸一瞪,微微结舌,像一只猛被惊到的小兔子,甚是憨萌,问:“松鞅先生的‘南朝图’?” 作者是逝去多年c被奉为神明的大师,图是流落民间c被誉为十大绝品之一的名作,楚越一直心怀向往,只觉能亲见一次,减寿十年也值得。听那二人介绍过之后,就再也忍不住,大步跨到书桌前。 桌上的画作,画纸微微泛黄,历经年岁,画中清朗潇洒,疏林远阜,一笔泼墨,既有江川浩瀚,又似逝水寂寥,更兼繁花似锦,包容万象,隐不变于万变,确当得起“绝品”二字。 楚越出神得看着画作,片刻之后,开始娓点评:“松鞅先生的画作,胜在任情恣意,不拘于行。这幅‘南朝图’收放自如,磅礴不失婉丽,隐千色繁华于苍凉阔远,就如佛祖法经,寓意无穷,变幻莫测,却又终归于平淡,确为上上之作。” 萧峻和欣喜道:“听越妹妹的话,这是真迹?” 楚越再观察片刻,却又淡淡摇头:“不是。” 萧峻和疑惑又颇带兴致地问:“哦?为何?” 楚越说:“画毫无瑕疵。” 萧峻和反问:“毫无瑕疵,又为何说不是真迹?” 楚越不假思索道:“太毫无瑕疵。” 萧峻和失笑:“越妹妹的话好有禅意。” 楚越也微微一笑,梨涡漾起两泓秋水,接着说:“逝者如斯,盈虚者如彼,上苍造物,有恒有失,有圆有缺,真正能得大完满者,又有几何?既讲求天然,就要顺天象应万物,万物既有缺憾,画就有缺憾,如此才算真正的融于无形,浑然天成。太毫无瑕疵,美则美矣,却不禁透了斧凿之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还治其人身 萧峻和认真看着楚越,眸底明亮,光彩隐隐,已全然被吸引。 萧峻珵这段时间一直在侧耳倾听,未发表言论。此时一边听楚越评论,一边从书桌角落的白玉盘里拿起一块点心,顺其自然地送向嘴里。刚靠近唇边,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忍不住打一个大喷嚏。 他就站在楚越身边,打喷嚏时正面向楚越。那点心表面一层酥粉,被他一喷,立刻轰然嘭起,四处乱飞,沾了楚越一脸。 帝京的贵公子最讲求风度,皇子就更不必说,萧峻珵这既滑稽又失礼的举动,完全出乎楚越和萧峻和的意料,一时都愣住,萧峻珵自己也愣住,待回过神来时,看一眼满面酥粉白花花一片的楚越,忙不迭地道歉:“啊呀,越妹妹,对不住对不住,失礼失礼,我我我,我今日真是不像话,对不住对不住” 一面道歉,一面对着楚越的脸猛吹气,吹得楚越刘海散发乱飞,还不忘解释:“对不起,越妹妹,我帮你把粉吹开!” 萧峻和看得目瞪口呆。 楚越一边甩着手驱赶酥粉,一边不耐烦地叫喊:“好了好了,我去洗把脸就可以,别吹了别吹了,别” 声音戛然而止,伴随脑子里轰然炸开,楚越只觉后背凉风顺着脊背嗖嗖上窜,话语被生生噎回喉咙口,噎得她直翻白眼。 萧峻珵这举动,这对着人脸吹气的举动,多么似曾相识。 在哪见过啊?哪见过?见了鬼啊!不就是自己对秦馨若使的那一手? 楚越的整片脑门嗡鸣作响,抬眼看看对面二人。萧峻和是十足的关切,已唤来宫女送来温水。 而萧峻珵看上去也很关切 楚越自问自己研制的那药仅此一家,绝无模仿,却不知萧峻珵哪来通天本事,竟硬生生还原了她的把戏。萧峻珵结识过一些民间医家大师,这倒是真的。 萧峻珵的药自然与她的成分不同,用法和作用却是一致。 那么,萧峻珵把那“牵引”放在何处? 楚越再看一眼萧峻和,长长睫毛散散掩映痛不欲生的目光。 怪不得萧峻珵今日破天荒跑到东宫,原来是在借用萧峻和。萧峻和的衣衫上估计早被萧峻珵暗暗蹭了药粉。楚越一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会扑到萧峻和怀里,风情万种地唤——“峻和哥哥,你只许宠我一个”她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五雷轰顶期间,就听萧峻珵看似自言自语地说:“靖宁侯估计快到了。” 楚越暗含着一眶泪,问:“苏翊哥哥也要来?” 萧峻和代替萧峻珵解释起来:“靖宁侯也是这方面的行家,今日也邀了他。” 其实楚越早就料到了。萧峻珵既然有心让她出丑,好戏也需好观众,苏翊无疑就是她最好的观众。 楚越再一想,苏翊站在一边,风霜高洁地看着她钻进萧峻和怀里,风情万种地唤——“峻和哥哥,我还想跟你鱼水之欢” 楚越果断地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哎,越妹妹,”萧峻珵迅疾果断地伸手一挡,道:“今日朋友小聚,越妹妹也是朋友,说走就走,也太不给我们面子。” 楚越一张口,一口咬在萧峻珵挡她的胳膊上。 一边的萧峻和,目光颤了两颤。 那一口咬得真不轻,萧峻珵“啊”地惨叫一声,急忙伸出另一只手,捏住楚越的鼻子。楚越喘不上气,只能放开嘴。 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全被看在萧峻和眼里。萧峻和自然不明其中蹊跷,因此在他眼里,就成了一场热火朝天的调情,还是在他的东宫。 萧峻和的面色阴沉下来,定定看着楚越。 楚越在他面前,一向是谨慎有礼的模样,却不想她将满腔少女娇憨和女子明艳,毫无保留地留给了其他人。萧峻和心知楚越本就是爽利的姑娘,只不过在他面前格外拘束些,长久如此,他已在惆怅的同时慢慢接受。但如今亲见她与别的男子天真坦率地相处,他到底无法坦然。 楚越仍在和萧峻珵吵闹。 楚越说:“走开!我要回家!” 萧峻珵肃然拒绝:“今日本王不开口,你休想踏出大门。” 楚越大叫:“放肆!你是不是有病?你是请客还是抓犯人?” 萧峻珵呵呵笑起来:“我是做什么,越妹妹自然知道。” 吵闹间,有宫女来通传,靖宁侯到。 楚越急中生智,突然绕开萧峻珵,对萧峻和大声说:“峻和哥哥,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萧峻和的目光再颤动几下,面色已接近铁青。 但楚越顾不得太多,又重复道:“峻和哥哥,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峻珵哥哥说,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萧峻和拂袖而去。 楚越长长舒了口气,又狠狠瞪一眼萧峻珵。 门开动,楚越心头一跳,便见苏翊走了进来,白衣洁净如雪,面色洁净胜衣。 苏翊淡淡对二人施礼:“殿下,郡主。” 萧峻珵爽快地一挥手,道:“今日私底下小聚,又没有外人,靖宁侯不必多礼。靖宁侯是鉴赏方面的大师,今日倒要有劳靖宁侯。” 苏翊清爽一笑,也不多言,径直走到书桌旁,仔细看一遍画作,睫毛半垂,覆于修长眼线,瓷白面颊上两抹月形阴影微微跃动,竟与楚越上次在帐中所见,睡眠时的模样一致。 楚越不无感慨地想,苏翊真是个安静的男子。 苏翊开始娓娓点评:“这幅松鞅先生的‘南朝图’,飞扬不羁又细腻繁华,揽尽万物之变却又不着痕迹,最终万物归元,尽显大智慧。风流,却比原画更风流” 后面的话,楚越慢慢听不见了。 胸口发热,呼吸跟着灼热起来,脑中昏昏沉沉,仿佛压了块巨石。 就是在这一片迷糊中,楚越再次有了开悟。 萧峻珵这分明是声东击西。萧峻和是他故意设的幌子,真正的“牵引”,分明在他自己身上! 难怪刚刚楚越遣走萧峻和时,萧峻珵风轻云淡,毫无出手阻止的意图。 真正的“牵引”在萧峻珵身上,也就是说,楚越马上会当着苏翊的面,扑进萧峻珵怀里,对萧峻珵哀哀啼哭:“峻珵哥哥,人家想死你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冲冠为红颜? 楚越的身体一移动,立刻被萧峻珵不动声色地挡住。萧峻珵死也不会放她离开。 萧峻珵在众皇子中,是出了名的瑕疵必报,楚越之前与他并无交集,因此也就没有太多体会,今日算是开了眼界。有那么一刻,楚越甚至有点后悔,为了打击秦馨若惹上这么冤家。但再一转念,若说群雄逐鹿,这最终的“鹿”不就是苏翊?为了苏翊,别说得罪萧峻珵,就算得罪萧峻珵他爹萧肃哲又如何? 头越来越昏沉,胸腔里像燃了团火。楚越双靥绯红如明霞,甚是娇艳,沉吟半晌,终于一咬牙盯向苏翊,打断苏翊的评论,脆生生道:“苏翊哥哥,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苏翊顿住。 楚越一鼓作气:“苏翊哥哥,麻烦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峻珵哥哥说。” 苏翊看着她,眸色幽深,眸底一点星火弱弱颤动。 楚越的心也跟着颤起来,这一误会,怕是难解释得清了。但她还是咬牙道:“苏翊哥哥,你听见了吗?” 她一跺脚,显得更急切:“苏翊哥哥,你出去啊!我现在只想见峻珵哥哥!听到没有!我只想跟峻珵哥哥独处!” 苏翊再凝望她一会儿,微一颔首,转身出了门。 偌大的书房,就剩她和萧峻珵两人。楚越微微急促的呼吸在清晨泌凉的空气中起伏。 楚越无力地坐倒在书桌旁的大椅中,额上泌出一层薄汗。 以她的身份,借萧峻珵一个胆,也绝不敢在这东宫对她非礼,除非萧峻珵当亲王当得不耐烦了。萧峻珵所想,只是让她在苏翊面前丢尽颜面。 还好,苏翊被她遣走了。 萧峻珵站在对面,津津有味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施施然上前,半跪在椅子前,抬脸,微笑道:“越妹妹就是个讲究人,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对靖宁侯讲出真相。越妹妹直接告诉靖宁侯,自己中了本王的情药,马上会对本王投怀送抱,靖宁侯还能置之不理?” 楚越挣扎一会儿,眼圈竟然红起来:“这种丑事,怎么能让他知道。他一直觉得我是个机灵睿智的姑娘,才会喜欢我。若知道我这么容易就遭人暗算,还被暗算得丑态百出,怕是会嫌弃。” 萧峻珵点头表示赞同,眸中泛着同情:“越妹妹说到我心坎儿上了。男人可不就这样。不过靖宁侯刚刚被妹妹赶走时,那表情,那眼神,真的很惆怅很失望。妹妹再要对靖宁侯解释清楚,怕是得颇费点功夫。” 楚越娇艳欲滴的嘴唇抖了抖,眸中便有泪珠泌出,抽泣道:“这都怪你。我解释不清楚了。他肯定以为我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再也不会原谅我。你去给他说清楚,你去!” 萧峻珵做出为难的神色:“这事儿太难,我何德何能,以越妹妹的大智慧都办不到,我又怎么办得到?” 楚越嘤嘤哭泣着说:“峻珵哥哥能用一点蒙汗药假冒情药来诓我,这等本事,怎的还说自己没本事?” 萧峻珵浑身一怔。 眨眼间,楚越竟从梨花带雨直接转成笑靥如花,明丽无双,令人叹为观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何不早入怀 苏翊静立在门口,修长身形被逆着的天光蒙成一帧完美剪影,与二人对视片刻,看不出情绪,转而一声不吭地走向二人,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问:“不知郡主要对端王殿下说什么话,微臣就不能听?” 萧峻珵瞠目。 苏翊这绝对算史上最不动声色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苏翊静静看着二人,又问了一遍:“不知郡主想说什么?” 楚越小声说:“苏翊哥哥,是跟你无关的事。” 苏翊说:“跟微臣无关,微臣听听总无妨。” 楚越看看萧峻珵,又看看苏翊,看上去有些无助无措,问:“苏翊哥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翊说:“昨晚宫宴上为郡主伴奏的那一曲,微臣细想,就觉得其中还有瑕疵,因此斗胆想请郡主去寒舍,再与微臣切磋一二。” 楚越说:“可我还有些话要对峻珵哥哥说,还没说完。” 苏翊说:“微臣就等在这里,郡主只管说。或者郡主不急的话,也可先随微臣去切磋,过后再返回来对端王殿下讲。” 这情景,若楚越真的是萧峻珵珍爱的女子,怕是会直接天崩地裂。 苏翊温文尔雅地看着二人,双眸滢澈如墨玉。 楚越愣了半晌,又说:“苏翊哥哥,我觉得你这样,不是很合适。” 苏翊说:“今日天朗气清,春色满园,微臣觉得抚琴跳舞正合适。郡主若不想挪动尊步,微臣也可把琴搬过来。” 楚越说:“” 苏翊终于微一欠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郡主请。” 楚越说:“苏翊哥哥,我的脚扭了。” 苏翊立刻上前两步,随萧峻珵一起,单膝跪于楚越的椅子前,仰脸看着楚越,说:“郡主的脚扭了?微臣从前在军中,恰学了一点骨伤正位手法,郡主若不嫌微臣薄技粗陋,微臣愿为郡主效劳。” 说着,在萧峻珵几近冒火的目光中,从容果断地伸手,探向楚越的脚踝。 楚越的大眼睛一扑闪,小嘴形成一个淡淡的“一”形。 诚然,她希望看到苏翊为她剑拔弩张,为她飞扬霸道,但苏翊霸道得如此温润c执拗c厚脸皮c佛挡杀佛,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就好比一笔买卖原本只打算赚点胭脂钱,最后却赚来一栋大宅。楚越在兜头砸下的鸿运中晕头转向。 苏翊的指尖刚触到她的脚踝,却又蓦地一收手,人随之站起,淡淡道:“算了。” 楚越没反应过来似的:“啊?” 苏翊说:“微臣府上的医师,比微臣高明百倍。郡主还是随微臣回府吧。” 说着,身体敏捷一转,躲过萧峻珵,又一弯腰,轻巧地抱起椅子上的楚越,大踏步往门外走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真让人怀疑他每天都在演练。 东宫的宫人,在那天早上看见一幕奇景。靖宁侯抱着熙和郡主,旁若无人地穿过庭院回廊,又走过外面的甬道,最后又走了很远,一直走到宫外。 条风布暖,霏雾弄晴,池塘遍满春色。 北陆府幽静的后庭中,古木碧意盎然,春水淡烟脉脉,槐柳绿云半掩海蓝天空,微云荡漾在枝叶间。 马车径直驶入苏翊的院子,楚越被苏翊抱下车。 楚越在阳光下微微眯起双眼,眉间朱砂痣娇艳如花蕊。 然后,她被苏翊不轻不重地搁到地上。 楚越还未回神,就听苏翊疏淡有礼地说:“郡主请随意,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说完,也不再看楚越一眼,抬脚就要出门。 楚越一看大事不妙,张口就问:“你要去哪里?” 苏翊头也不回地说:“跟百合姑娘约好了,去听她的新曲。” 楚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百合姑娘”是何许人。幸亏苏翊的院子够大,在她愣神期间,苏翊还没走到门口。 楚越一反应过来,就动如脱兔,唰唰几步窜到苏翊面前,一张双臂挡住去路,仰头问:“你要去百花楼?” 苏翊问:“这帝京还有第二个百合姑娘?” 楚越仰着小脸,认真地看苏翊,看着看着,一抹明洁笑容便忍不住从唇角浮现。 苏翊不仅在霸道,顺便还在吃飞醋。也就是说楚越这笔买卖,不仅赚了宅子,顺便还赚足了车马家当。她真是赚大发了。 苏翊面色柔雅平和,看不出一丝失礼之态,目光绕过楚越,投注在门口,说:“约的时间快到了,郡主能否放行?” 楚越果断摇头:“不放。” 苏翊看着大门边的一丛夹竹桃,看了一会儿,突然出手如电,又一把抱起楚越,身形闪动,传出房门开合之音,光影亮了又暗,“砰”一声,又一扇门关闭,楚越再度落地时,环顾四周,已是幽暗的内室。 她被苏翊锁在内室,孤男寡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此意深难测 楚越突然感觉心头有根狗尾草在轻微拂动,拂得她又痒又酥,口干舌燥。 苏翊背对着她立在窗前,正从一瓶翠竹中抽一根细细长长的竹枝。 寂静中,就听苏翊开口:“听说你以太子为师,从小跟随太子修习?” 楚越老实回答:“是。” 苏翊抽出那根竹枝,举在眼前观赏片刻,似又觉得不满意,重新放回,继续在一瓶竹枝中翻找,漫不经心道:“有个问题,我觉得好奇。” 楚越说:“哦?” 苏翊继续着手中的工作,问:“教不严,师之惰。太子既然为师,自然是严师。我觉得好奇,你小时候如果顽劣难管教,太子会怎样?如今来看,你小时候绝不会是乖巧老实的一类,那么,告诉我,太子会怎样?他曾经怎么管教你?” 说话期间,他终于选中一根满意的,执在手中,仔细观察,最终一收,表示拿定主意,平静转身,正正与楚越对视。 楚越只觉口中干渴更甚,喉咙口几乎传出兹兹冒烟声,眼看着苏翊右手执竹枝,竹枝的另一端轻轻敲击在他左手手心,缓步向她靠近。 楚越的声音微微发抖:“峻和哥哥生性宽和,自然,自然不会太为难我。” “哦,怪不得,”苏翊继续向她靠近,翠绿竹枝在幽暗中光芒闪烁,如同苏翊的双眸:“怪不得你现在桀骜不驯,不知轻重。小时候若缺了管教,长大就必须补起来,否则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终会成为取祸之道。” 他死死盯着楚越:“我不是太子,我一点也不宽和。我是领军的粗人,我做事有自己的方法。” 楚越开始缓步后退,一直退到紧贴墙壁,退无可退。身上冷了又热,如同发伤寒。她看着苏翊,充满哀求,哀求中闪动隐秘的热情,几乎喘不过气。 她咬牙道:“不过是跟萧峻珵多说了一句话。” 苏翊说:“一句话?跟我说实话,那句话有几个字?我一直在犹豫,该管教你几鞭。” 话音一落,身体猛一前倾,正对楚越直扑而来,楚越惊叫一声,肩膀一缩,死死一闭眼。 万籁俱寂。 楚越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沉缓笃定,纹丝不乱,再试着睁眼,抬眼,发现苏翊的目光也是同样的笃定。 苏翊一手撑着墙面,上半身前倾,修长的身体形成屋檐状,正好将娇小的楚越罩在其中。但始终与楚越保持着距离。 楚越疑惑道:“苏翊哥哥?” 苏翊微微皱眉,看上去也很疑惑:“帝京的女孩子都喜欢这样?喜欢被人管教?我不管教你,你很失望?” 楚越的脑子嗡嗡炸开,脸色嫣红欲滴,苏翊却俯下脸,愈加细致地观察她,捕捉她的每一丝情绪变化,像研究一个极有意义的军事问题,小声问:“你喜欢我态度粗暴,将你管教得服服帖帖,唯唯诺诺。我若太彬彬有礼,反而满足不了你的,怎么说呢,好奇心?当然,当然,你正处在好奇心强的年龄段,我可以理解。” 楚越不是个害羞的女孩子,但此时,她发誓,她羞愧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突听苏翊又说:“问郡主一个问题。” 楚越挣扎道:“你问。” 于是,苏翊缓声问道:“敢问郡主,微臣做戏的水平怎样?是否达到郡主的期望?” 楚越赫然睁大眼。 苏翊面色温淡,目光沉静,一如以往。 楚越怔了好久,面上火烫得简直要燃起来,瞪着苏翊,结巴道:“你,你你,你早看出来了你早看出来了。你早就知道,我和萧峻珵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你,你早就知道,我那会儿赶你走是有原因的!” 苏翊竟理所当然地点头:“嗯,早看出来了。全知道。” 楚越咬牙:“那你还” 苏翊突然露齿一笑,幽暗的房间顿时光晕郁然,温和地说:“所以微臣才问郡主,微臣做戏的本领怎样?郡主希望微臣扮演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枭雄,执拗霸道的醋坛子,微臣演得是否合郡主的意?” 楚越不可思议地盯着苏翊,痛心疾首地问:“苏翊哥哥,你是说,你在东宫,其实是在演戏?在这里也是在演戏?你从头至尾都在演戏?” 她简直有些悲怆。 苏翊点头:“嗯。” 楚越的声音大了起来:“苏翊!” 苏翊温言问:“难道郡主不是在演戏?” 楚越红着脸大声辩解:“可我,我我,我,”一贯伶牙俐齿,此时却语拙起来:“我,我只是对他们演戏,又没对你苏翊,你是个坏人!” 最后几个字再一拔高,既像尖叫又像含着哭腔。 苏翊抬起右手,将竹枝插到楚越身边的花瓶里,终于直起身体,平和地说:“微臣还有事,郡主有什么打算?郡主如果不嫌弃,可以继续留在鄙舍玩耍。郡主如果想回家,微臣这就送郡主。” 楚越嚷道:“你还要去百花楼?” 苏翊说:“去东宫,太子殿下找微臣有点事。郡主要不要一道?” 楚越一把推开苏翊,边往外走边咬牙切齿道:“回家!谁要跟你一道!我自己回去,不要你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多情空怅惘 东宫书房内。 楚越轻轻将毛笔搁在一旁,揉揉发酸的手腕,抬眼看不远处正书桌前的萧峻和。 太子萧峻和,沉浸在作画中,入神得仿佛忘了周遭一切。 楚越从北陆府回家后,心里极其难受。那难受的滋味也古怪,说生气不像生气,说悲愤也谈不上悲愤,但就是难受。好像一串鞭炮不停地在胸腔内霹雳爆裂,又兼猫爪子挠来挠去。 她不无懊恼地想,苏翊到底是不是在做戏呢?从东宫到他内室的那一路,他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想见苏翊,但苏翊却在东宫见太子。 难受了整个中午,终于觉得困倦,想去睡一觉时,太子却遣人来唤她。难为萧峻和竟还没忘记今日的修习。 萧峻和今日布置的任务极其繁重,连让她写三篇时论和一篇战场实事分析。那后者,不偏不倚,就是关于苏翊一战成名的峥嵘关战场。 这就是让楚越头疼的事情。诚然,她钟情于苏翊,对苏翊其人其事都非常感兴趣,但绝不包括在写时事分析时。苏翊用兵之玄妙诡异c变幻莫测,让她自七岁以后在东宫一听说以苏翊为核心的考题,就痛不欲生恨不能仰天长哭。以他爹沐云殊为核心的考题,她可以直接拿回家让沐云殊写,所以萧峻和从来不出涉及沐云殊的题目()。若说这世上还存在一个时刻,让楚越一听苏翊的名字比听魑魅魍魉还心惊胆战,那就是这种时刻。今日这篇时论,已经被萧峻和打回来三遍,并且看似还要无止境地打下去。 揉揉酸胀的眼睛,楚越再看向萧峻和,就忍不住小声道歉:“峻和哥哥,今日与峻珵哥哥的事” 不道歉,今晚恐怕走不出东宫了。 但萧峻和扬手打断,淡淡道:“与我无关。” 楚越咋舌。萧峻和这是丝毫不给她退路的势头。 楚越只好垂下头,接着与那篇战场分析决斗。 窗外杨柳依依,月影浮动,荼靡花的淡香随风徘徊,楚越不觉又想到今日白天,与苏翊之间发生的事,深思开始飘忽。 蓦地,听见萧峻和开口,问她:“真的醉心于他?” 楚越一怔,回过神来,反问:“谁?” 萧峻和道:“皇弟。” 楚越一听萧峻和竟还在误会她与萧峻珵,立刻开始发急,跺脚道:“哎呀,不是不是,今早是这么回事,我全跟你讲清楚吧” 但她突然瞥见萧峻和眉宇间的一丝诡笑,浮在英朗的面孔上,甚是可爱。楚越愣住,随即领悟过来,红着脸大叫:“峻和哥哥,你跟苏翊一样坏!你知道真相了还捉弄我!” 萧峻和笑起来,爽朗生动,笑过,又正色一点,再次问道:“真的钟情于他?” 楚越这次完全听懂,却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小声说:“峻和哥哥” “呵,”萧峻和道:“越妹妹也有失语的时候。” 楚越愈加不知所措。 突听萧峻和说:“其实,你我之间根本不可能,除非父皇易储,对吗?” 温和的话语,却如一束冰棱,落入清寒空气中,掀起波涛暗涌的震撼。 萧峻和的话,不轻不重地揭开了泓阳王府与帝王家的微妙关系。 若说楚越的“凤命”,在她出生时带给翼王无限欣喜,那么近年来,随着翼王对泓阳王府势力的一再忌惮,“凤命”逐渐变成一件尴尬事。 泓阳王府树大根深,权倾朝野,即使沐云殊交了兵权,依然不容小觑。而楚越本身又是聪慧果敢,英气不输男子。这样一个女孩若做了皇后,后宫就不必提了,前朝大权也难说不受干扰,再兼之泓阳王府的鼎力相助,将来外戚专权,甚至萧氏江山更姓都说不准。因此翼王决不想任由位高权重的泓阳王府再出一个皇后,但又不能直接给萧峻和另择太子妃——一来不顺天意,有损天子之威,二来气度狭小,惹泓阳王府不满,所以对楚越的“凤命”真真是头疼不已。 好在事情总算出现转机。就在昨晚宫宴上,楚越与靖宁侯苏翊的那一琴一舞,舞姿送情,眼波传意,瞎子也看得出楚越对苏翊的心思。楚越主动钟情于别的男子,就相当于给了翼王一步绝好的台阶。无怪翼王龙心大悦,对琴舞赞不绝口,一大早就各赏了一堆珠翠珍宝去各自府邸。 所以,简单说来,翼王赞同楚越与苏翊的交往。萧峻和做一日储君,就一日不可得楚越。 这对萧峻和来说,可不是难过天的选择。 此时这问题被萧峻和亲口说出来,言辞间溢满挥之不去的怅惘,楚越心里竟也跟着难受起来。萧峻和于她来说,亦师亦友,终究还是别有情义,不同于其他男子。 楚越试图安慰两句,但总也开不了口。这种事,让她如何安慰,难道说“峻和哥哥,你是个好人,但是”?唉,这种话楚越想想也觉无趣。 无措时,突见萧峻和离开书桌,缓步走到她面前。楚越跟着起身,看着萧峻和,目光略略闪烁,小声唤:“峻和哥哥。” 萧峻和温和一笑,说:“越妹妹也会尴尬,女大当嫁,不是天经地义?越妹妹若真去了北陆,天高水远,可要自我保重。” 楚越心里更不是滋味,走近萧峻和,犹豫一下,轻轻握住萧峻和的右手,说:“峻和哥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比我亲哥哥对我还好,我真的舍不得你。” 她说得是实话。 她又说:“峻和哥哥,可能这话听起来很浮躁,也很俗气,但身在帝王家,就有躲不开的职责和烦恼。我若有幸嫁给苏翊哥哥,必会说服他支持峻和哥哥。峻和哥哥有泓阳王府相助,若再得苏翊哥哥” 说到此,她突然顿住,握着萧峻和的手紧了紧,神色跟着一紧张,低喊道:“呀,峻和哥哥,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萧峻和抽回手,笑笑,那一笑却是尽显疲惫,遥遥手道:“可能不小心着了点风寒,不碍事,越妹妹,要不我送你” 话没说完,脚下突然一软,竟直直往地上跪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断肠陈年事 楚越大惊,眼疾手快地一扶,好歹缓解了萧峻和的冲势,倒是带得她自己一同跪倒在地。伸手一摸萧峻和的额头,只觉滚烫如火炭。 楚越又急又气道:“峻和哥哥,你明明生病了,怎的还不知轻重地耗在书房!” 萧峻和虚弱地笑笑,摇头道:“不碍事。” 楚越瞪眼道:“还说不碍事,我扶你去休息!” 楚越扶着萧峻和吃力起身时,袖中突然落出一张叠好的信笺。楚越心头一动,这是何物?再稍一回忆,心里就再一激灵。莫不是早上苏翊悄悄放进她袖子里的,她却一直未发现? 但现在不是想苏翊的时候,眼前的萧峻和浑身滚烫,摔倒在地之后,竟然难得顺利起身。楚越随手将那信笺重塞入袖中,大声唤来宫人,又遣人去传太医,自己再跟着进了萧峻和的卧房,就湿敷喂药,忙活开了。 萧峻和平日不病,这一病却是来势凶猛,高热寒战,昏迷呓语。楚越留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不知不觉,竟过了一夜又一日,也亏得楚越年轻有精力,才能撑下去。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再喂过一副药,萧峻和才意识转清醒,面色恢复点红润。楚越忙着吩咐宫女去炖粥,萧峻和卧在枕上轻声唤楚越。 萧峻和看着楚越,那滢润面颊上浮着微淡的倦意,眼圈也有些发青,萧峻和看了半晌,愧疚地说:“连累越妹妹了。” 楚越用手背试着萧峻和额上的温度,温言回应:“峻和哥哥跟我还客气。只是我笨手笨脚,从没照顾过人,反而给峻和哥哥添乱。” 楚越这么说着时,心里其实有一丝怜悯。昨晚东宫的动静那么大,翼王只要稍微上点心,就能得知。但直到现在,也没见翼王遣人来关照一声。就算是个稍得宠的贵人,也不至于被翼王如此忽视,就更不用说风头正劲的萧峻珵。萧峻和身处高位,其实也有自己的苦楚。 萧峻和再凝视楚越半晌,突然轻握住楚越的手,说:“越妹妹,你让我想到一些人。” 楚越说:“哦?” 萧峻和说:“我母妃。” 楚越微笑,心里却更加酸楚。 萧峻和又说:“还有阿黎。” 楚越心里重重搏动起来,震出一圈圈空荡荡的疼痛,绕在骨头缝里绵延不去。 她不是傻子,昭王之乱时,她虽还未出世,但其中大致曲折,她还是从别人口中探听到一二的。阿黎,阿黎,从任何角度去想,那全称都该是“萧峻黎”。 曾经的皇长子萧肃衍的幼子,萧峻黎。 萧肃衍,萧峻黎,这些都是帝京的禁语。此时萧峻和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曾经与萧峻黎的关系,这话若传出去,别说太子之位难保,恐怕被贬为庶人是在所难免了。 但萧峻和却似全不在意,一门心思陷在回忆里,语气怅然而悠远:“你可能不知道,阿黎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三岁时生了场大病,病情凶险又迁延不愈,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活不过去,母妃和阿黎日夜不间断地守在我床边。就跟你现在守在我床边一样。阿黎说我肯定无恙,他拿性命担保。” 萧峻和的声音沉寂落寞:“我醒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的影子。后来听说,他连尸首都没被寻到。他说我肯定无恙,我果然好起来,他却死了。有时候我总忍不住想,是不是那会儿我本来要死的,所以他才说‘他拿性命担保’,作为交换,上天便收走了他的性命。” 萧峻和那墨黑眼仁里,突然闪出一星火光跃动,仿佛从中倒映一幅血流成河的地狱暮景。 萧峻和叹气:“再过不久,母妃也去世。天命这东西,真是难以琢磨。” 晚风从窗外流进,清幽柔惠,楚越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萧峻和的话,让楚越不得不想到,昔年酿成皇长子一族悲剧的罪魁祸首。当然,他们泓阳王府只是奉命行事,但皇长子一族都是被她的爷爷c爹爹杀死,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泓阳王府今日的荣耀,又有几分不是来自于那场屠杀呢? 萧峻和抬头,注意到楚越的神色变化,蓦地露出一丝愧疚,关切地问:“越妹妹,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楚越不置可否,突然眼神一凝,便灼亮如利刃,紧盯着萧峻和,问:“峻和哥哥,当年皇长子一族和北陆戎王的谋反,其实另有隐情,对不对?” 萧峻和的目光微微一滞。 楚越很快接了下去:“至少,我爹爹去围攻天穹山时,其实皇长子并不愿太与爹爹为难。他希望留点回旋之地,好再与先王解释。而先王必定也希望能挽回一二,毕竟皇长子是他最出色c最疼爱的皇子。但爹爹的雷霆手段让他们谁也没机会再去坦诚交谈,哪怕他们都身处天穹山上。先王当时已病重体弱,并无力顾及太多。事情结束之后,所有人都一口咬定,皇长子陷恶日籍,行事残酷激烈,为保先王万全,不得已才诛之” “楚越,”萧峻和平心静气地打断,一只手指竖于唇前,“嘘”一声,摇头缓声道:“楚越,不用了解得这么清楚。在这帝京,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先王已逝,真的假的都随之湮没。楚越你要记住我的话,真相一点都不重要。” 楚越皱眉:“那什么才重要?” 萧峻和想了想,认真地说:“大概是活着吧。” 他突然伸手,拂拂楚越的刘海,笑容温润,充满疼爱:“越妹妹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值得过最好的生活。那些黑暗中的事,自会有人应付,与越妹妹毫无关系。对了,我已无大碍,现在就遣人送越妹妹回家。越妹妹在这里呆久了,若传到靖宁侯耳中,恐怕靖宁侯会不高兴。” 楚越被说得又是惊喜,又是无措,先前的晦暗情绪一扫而光,再看向萧峻和时,只觉那眸子清澈如山泉,坦然而坦诚,就知萧峻和已放开对她的感情牵绊,不禁感动至极,红着眼圈,道:“峻和哥哥对我最好了!” 萧峻和再次笑了,一捏楚越的脸蛋,柔声道:“回去吧,累了一天一夜,快回去休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大意误佳期 楚越从东宫出来,月已上树梢。萧峻和本是执意要遣人送她的,但被她婉转拒绝。她自小喜欢无拘无束地走路。 走了一段,猛然忆起之前从袖中掉落的信笺,忍不住一拍脑袋,责怪自己的大意。 楚越慌慌张张地从袖中重掏出信笺,展开,借着月光仔细审阅。这一看,心中就苦水翻腾。 信笺上是俊逸遒劲的笔迹,简短一句话——“今日申时,海雨园恭候郡主大驾。” 楚越看得直瞪眼。 这是苏翊在约她幽会? 并且,她还干净利落地毁了约? 楚越隐隐听见几声天雷在头顶三尺处炸响,再愣一会儿神,拔腿就往宫外走。 她要去北陆府。 走了一段,经过御花园的一条僻静小径时,差点与迎面行来的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却是萧峻琪。萧峻琪被翼王叫过去问功课,刚好路过此处。 萧峻琪的时间尚早,便陪同楚越走一路。 萧峻琪是楚越从小的玩伴,与萧峻琪同处,楚越一向收放自如,活泼随意。 楚越很快被萧峻琪的话题吸引。 萧峻琪说:“今早我去外公府上时,恰逢靖宁侯也在。靖宁侯与表姐游园赏花,看上去很有闲情逸致。对了,你今天怎么没过去,在忙什么?” 看来萧峻琪一点也不知道东宫的事。 楚越一听秦馨若的名字就头大。苏翊今天竟然跑去见了秦馨若?楚越不得不怀疑,跟自己昨天无故放他鸽子有关。 这么说,苏翊真的生气了?苏翊生起气来,原来也挺气人的。哪怕去找“百合姑娘”研究新曲,也比找秦馨若游园赏花要好啊! 萧峻琪又说:“哦,对了,我好像听表姐对靖宁侯说,你昨天一直在东宫,夜里也没出来?太子怎么了?” 楚越心里更是百转千回。这个秦馨若,消息还真的很灵通。 楚越现在就一个念头,去找苏翊。再不当面说清,怕是要出岔子的。 穿过一条甬道,途经一片夹竹桃林,突听那幽暗处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楚越只当风吹叶萱,毫不在意地和萧峻琪拐了过去。 然后,楚越就愣住了,似被人迎面击了一圈,眼前都有些冒星星。 月光下,龙章凤姿的男子默默伫立,浑身仿佛披着一层朦胧淡辉,黑发幽静起舞,在清冷空气中漾开细小涟漪。 不是苏翊又是谁? 这种时候,苏翊怎会出现在这里? 五年前,苏翊赢了峥嵘关一战后,翼王除了封以侯位,另赏赐一块羊脂令牌,苏翊可以自由出入宫中的好几处地方。 但即使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大晚上来这里?散步?游园?好像都挺违和。 难道是特意在等她楚越? 楚越正在疑惑中,倒是一边的萧峻琪先发出疑问:“靖宁侯?” 哪知苏翊看一眼二人,匆匆忙忙道一声:“打搅殿下和郡主的游玩雅兴,微臣该死。”,便垂睑从二人身边绕过,眨眼已消失在夜色中。 楚越瞠目。 诚然,苏翊可能真的生了她的气。但苏翊此时的举动,又不像生气的表现。他看上去很慌乱。 苏翊竟会慌乱?这真是世上最诡异的事。哪怕苏翊喝醉了酒,也绝不会慌乱。况且苏翊根本不会喝醉酒,他的酒量和琴技武技一样出色。 苏翊走得没了影,楚越还没回神。 隔不远,就是后宫宫阙。楚越眺望远处那烁烁灯火,疑虑不断扩散,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于是,她急急对萧峻琪交代一句:“陛下估计已在御书房等你了。你快过去吧!我回家了!”便拔腿往苏翊消失的方向奔过去,身后传来萧峻琪的关照“越妹妹,夜路小心”,她也完全没放心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俊逸似双生 原本泓阳王府在宫门口停有软轿,专为接送楚越,但楚越记着追赶苏翊,刻意避开轿夫,往另一边奔跑。 她完全是凭感觉在追,苏翊早没了踪影。 楚越心里憋得难受,不知苏翊刚刚那举动,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苏翊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若没有,那古怪行为又作何解释? 楚越跑得很快,她是个天生擅长奔跑的女孩,身姿轻灵,体态优美,看上去毫不费力。不知不觉,已奔进一条曲折幽暗的巷道。 混沌淡白的月光从巷子尽头垂直洒落,四周空荡而阴森,楚越再奔几步,不得不慢下脚步。 前方隐约传来哄笑声,伴随前言不搭后语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一听就是醉后胡言。 楚越眉间浮现一缕厌恶之色,转身欲从另一边出巷子。 哪知还没走两步,那胡话乱笑竟倏忽从远处飚到身后。楚越暗自疑惑,心道这群醉汉的脚力倒是不弱,也可能是因自己奔了太久,劳累而致步伐缓慢。 楚越打算闪到一边先避开。空气中冲鼻的酒味让她恶心欲呕。那群人一共四个,从衣着上看,应该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相互扶持着,歪歪倒倒地前行,一边喊唱乱笑,让人头大如斗。 刚从她身边走过,最左边的一人偶一回头,突然惊叫起来。 其余人一听他的叫喊,俱都停下脚步。 楚越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生出一点警觉。 最先惊叫的那人盯着楚越,喊道:“这不是暖玉阁的妙舞姑娘?啊呀呀,人生何处不相逢,失敬失敬!” 楚越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直接一耳光挥过去。但对方人多势众,她也不想小不忍而引火烧身,冷冷丢下一句“你认错人了”,便欲离开。 那人见此,突然笑起来,边笑竟边开始调戏:“妙舞姑娘也有清高的时候,姑娘可是不记得了,昨儿我可是姑娘的恩客。姑娘那服侍客人的手段,啊呀呀,那叫一个销魂蚀骨。今日怎的说翻脸就翻脸。” 其余人见此,立刻激动起来。巷子里瞬间充溢了粗鄙下流之语。 “老三,妙舞姑娘为啥不理你?你真以为姐儿只爱俏?缠头没带够,别说床笫伺候,不直接扔你烂橘子就算给你面子了!” “妙舞姑娘那一套房中妙术,啧啧,真是余韵绕梁,让人不可自拔。我看帝京明年的花魁非妙舞姑娘莫属” “妙舞姑娘紧张什么,真怕我们没带足缠头?俗话说得好,嫖不如偷,妙舞姑娘能在这儿跟我们兄弟几个演一场偷欢,姑娘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只管开口!” “妙舞姑娘今天好像格外娇艳,是等哥哥等得吧?放心,哥哥我绝不负你,一会儿定让你欲仙欲死” 楚越强忍着呕吐,狠狠瞪那人几眼,打算快速离开这肮脏之地。 哪知身子刚一动,肩膀就被伸过来的一只手揪住。楚越清叱一声“放肆!”,身体再一歪,完全失去重心,后背连着后脑勺一齐撞击在墙壁上,立刻眼冒金星。 天旋地转中,那几人已搂腰的搂腰,抓手的抓手,更有一人过分,直接去撕楚越的前襟,酒气熏人的嘴凑向她的脸颊。 楚越刚喊一声“救”,“命”字还没出口,嘴已被捂住。 楚越绝望地想,自己这是阴沟里翻船了。枉自诩足智多谋,怎么就没想过世上还有“非礼”这回事? “啊呀!” 一声惨叫骤然爆发,吓得楚越一哆嗦。一睁眼,幽光中只见人影乱飞,伴随歇斯底里的呼痛。 楚越竭力定睛,终于在一片混乱中看清飞扬的白衣人影。 片刻功夫,几个登徒子已倒的倒伤的伤,逃命的速度却是极快,眨眼已飞跃翻墙,没了踪影。 白衣人因记挂着楚越,也没强追,往楚越面前一立,楚越刚想唤“苏翊哥哥”,却不免愣了一愣。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清俊绝伦,与苏翊五六分像,竟是北陆大公子苏晏。 楚越深吸一口气,平复心境,诚恳道谢:“多谢苏晏哥哥相助!若不是苏晏哥哥及时赶到,我可真不知怎么办!” 苏晏关切地问:“这么晚,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偏僻处散步?刚刚那几人,身手都不弱。郡主刚刚真的很危险。” 因怀着对苏晏的感激,楚越言辞间也就少了掩饰,坦诚道:“我本来在找苏翊哥哥,刚刚在宫中撞见,却眨眼就没了影。对了,苏翊哥哥回府了吗?” 苏晏摇头:“至少我出门时,还没撞见过二弟。不过二弟明早辰时与友人相约,在清悦阁小聚。郡主何不那会儿去找他?恕我直言,这大晚上,郡主又是金枝玉叶,这样独自奔走在外,着实不合适,也不安全。” 楚越想想,不禁点头。 苏晏又说:“如此便好,郡主若不嫌弃,我送郡主回府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识迷途已远 第二天,楚越特地早起。天气不错,阳光蓬松,风细柳斜斜。楚越平日再爽利,终究是个女孩子,况且还年幼,昨晚的事情不能不让她后怕,甚至有点杯弓蛇影。所以今天,她一改往日走路的习惯,踏上泓阳王府的马车。 马车向着清悦阁平缓驰去。 清悦阁是帝京最华贵的茶楼“南嘉楼”中一处雅座,独门独院,曲径通幽,为最受贵介喜爱的待客场所之一。 到了南嘉楼,讲明来意,南嘉楼的大老板洪老板亲自引路,小径蜿蜒,露华幽树,仿佛与外界繁华决然相隔。到了一处古意盎然的小门前,洪老板再弯腰一揖,道一声“郡主请进”,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推门而入,院中高树婆娑,掩住头顶一片天空,越往前看就越显幽深,花树假山布置得相当考究,正合移步换景之妙,却又只如纯天然的茂林,全无修葺痕迹。深秀中偶传出一声鸟鸣,竟似千山沉寂。 楚越环视一圈,没有苏翊的影子,倒是远处假山上的石亭中,隐隐望见茶具和古琴。 楚越暗笑一声,煮茶品琴,苏翊就是苏翊,却不知约了哪位红颜来行如此雅致之事。想着,就抬脚往那方向行去。 楚越在琴前坐定,抬手,又闭眼沉吟片刻,指尖按上琴弦,琴声便如流水悠悠淌出,温婉过后又渐转舒广,长风皓月,江海云山。 “大梦云河”,在苏翊的“流年回风”刚流传至帝京时,她跟着那韵律独自修改的一首合曲,但只是在心里修改,今日倒算首次付于琴端。 琴声已入佳境,周遭一切都渐次隐去,独留江山重重似画的幻境。但冷不丁,铿然一声,琴声戛然而止。 楚越从琴声中惊醒,脊背一寒,心里跟着咯噔一响,额上就冒出一层冷汗。 苏翊并不在这里。 苏晏告诉她,苏翊在这里,但其实苏翊并不在这里。 楚越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苏晏的交友范围。 苏晏的好友中,有一个身份相当了得的人物。两人的交情,帝京贵介中没几人不知。 端王萧峻珵。 这两人怎么变成至交的,先不去谈。但萧峻珵与她楚越之间的那点恩怨纠葛 萧峻珵前几日在东宫,有意捉弄楚越,却被楚越巧妙无声地化解,反给自己添了满腹窝囊气,因此这次再度发难。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苏晏与萧峻珵是至交,那么,苏晏引导楚越来此 如此看来,昨晚遇到的那群登徒子,其实是萧峻珵和苏晏预先安排好的?楚越一开始还奇怪,紧靠着皇宫的地段,原是禁军严格监控之地,谁有那么大胆,在那地方撒野耍酒疯。若不借助萧峻珵的势力,预先将禁军调走,那群登徒子怕是刚起喧哗,就被揍扁送进刑部了。 楚越心里再一激灵,来不及多想,迅速起身打算离开。但站起来的一瞬,脑中突如其来地一阵抽搐,意识就迷糊起来,人也无力地重瘫回座位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意乱施毒手 马车内。 与萧峻珵同处车厢的华服少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 少年名萧峻茹,其父誉王萧肃均为先帝四子。誉王萧肃均与胤王萧峻修一样,常年征战沙场,为先帝和现今翼王所倚重,是皇室中最善行军的成员之一。 誉王一族长居边境,极少进京,与帝京的一群权贵几乎没什么交集。比如这萧峻茹,就仅认识萧峻珵和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昨天誉王刚进京,萧峻珵就去誉王府拜访过。今日一早,又以会友的名义,将萧峻茹约到清悦阁。 走了一段,已接近南嘉楼时,萧峻珵突然淡淡“啊呀”一声,萧峻茹急忙问:“殿下怎么了?” 萧峻珵浮现出一丝愧疚之色:“峻茹,我突然想起来,父皇今日交代我一点事情,需去一趟秦府。峻茹你能否自己先去,稍等我片刻?我办完事情立刻赶过来。到了南嘉楼,自会有人招待你。” 萧峻茹哪里好拒绝,客气几句,萧峻珵便下了车。 到得南嘉楼,很快有侍者引进。踏向清悦阁的一路,萧峻茹都有些恍惚。 那清幽小径深处传出的琴声,宽舒婉转,宛如天边流过的浮云,又如江海尽头缓缓上升的皓月,清淡而广漠,细腻而包容万物。萧峻茹走着走着,竟开始产生幻觉,仿佛不是行走于富丽幽雅的帝京,而是驰骋在家乡广袤的月夜旷野。 但突然,没有任何预料,琴声戛然而止。萧峻茹猛地惊醒,竟紧张和无所适从起来,急忙加快脚步,一把推开清悦阁的木门。 萧峻茹的视线立刻被远处假山上的石亭吸引。亭中一人一琴,无疑,抚琴人就是那轮廓模糊的女子。 萧峻茹的脚步更快。他年纪尚轻,还未有男女情爱的深刻体验,但不知为何,那遥远的c他连脸都看不清的女子,却莫名激起他心中海潮似的起伏。 很快踏上假山小阶,上了亭台,萧峻茹的呼吸都快停滞。 那琴前坐着的小小女孩,一看就还未完全长成,尚柔弱的体态,却已曼妙得令人目盲神失。黑锻流泉似的长发半挽身后,又随着身体的略略前倾而垂落两腮,半掩晶莹如玉的肌肤和透亮似水的眸子。那清新洁净的美感,仿佛清晨第一朵待放的荷花,又如月夜无声吐蕊的幽兰。 萧峻茹眼睁睁盯着那误入凡尘的花精,就见她突然侧过脸,眸中琥珀闪烁,晕开一丝迷离,随之露出颠倒众生的笑:“哥哥” 萧峻茹无法言语。 女孩盈盈起身,展开小鹿一般轻巧优美的脚步,乖顺浅笑着迈到他面前,扬起初雪似的小脸,无辜无助得让人心疼,又唤他:“哥哥” 温热清新的气息晕在他脸颊。萧峻茹尚在发愣之际,女孩柔软的身体一前倾,便陷进他健硕的胸膛。 萧峻茹的身体已灼热得几乎燃烧起来,但还是尽可能保持一分理智。女孩唤他“哥哥”,但那“哥哥”两个字之前,又好像加了别的字眼,只是女孩的声音实在太含糊,他听了半天也没听清。 并且,女孩看上去年纪实在太小 萧峻茹费力地腾出一只手,阻挡女孩的亲密动作,但突然间,脑中一抽搐,身体里的灼热感“嘭”一声炸开,一腔热血顷刻无法自抑,手足却瘫软下来 楚越眼里看见的是苏翊。 自脑中那一阵抽搐之后,她整个人就被一种古怪的感觉笼罩。她喜欢苏翊,非常喜欢,但此时的感觉,心里的那渴望,却又像超过原本的“喜欢”范畴。 她非常想想什么呢?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拼命抓着眼前这“苏翊”的衣襟,她非常想他。恨不得把自己嵌进他身体里,与他血脉相连。 看上去,眼前的苏翊哥哥也同样想她。这真是太好了。她好像跋山涉水艰辛了一辈子,才等来这种完满。 “朵儿!” 一旁猛传来一声叫喊,如一把利剑清厉刺入湖水。也不知那声音里含了什么魔力,令楚越混沌的大脑顷刻透彻起来。 “朵儿”是楚越的乳名。 那呼唤“朵儿”的声音,不正好是苏翊哥哥? 半清醒半迷糊的当口,楚越一扭头,就见亭边石阶上伫立脸紧张的苏翊。 楚越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她竟衣襟半凌乱地被另一个少年拥在怀里! 楚越尖叫一声,迅雷不及掩耳地从袖中挥出一把防身匕首,手起刀落,清辉伴随血花四射。 紧接着就是那少年的一声惨叫。 萧峻茹一手捂着另一只手腕,脸上亦是大梦初醒的惊骇。鲜血如泉涌般从指缝中淌出,瞬间染了满满一衣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6章:公堂难对簿 誉王府今日特别热闹,正堂里汇聚了一屋子人。管家和兵卫严格把守,不许闲杂人靠近。 正堂前方,坐着誉王萧肃均,烨国公苏暻铭,沐小王爷沐云殊,还有端王萧峻珵。两侧坐着秦子墨,秦言思,苏晏。正中站着苏翊和楚玥。 另外还有想来的人,比如秦馨若,楚越的母亲夜向晚等等,但这种场合,女丁总不好冒然前来,当然楚越除外。 萧峻茹在清悦阁里,先是惊鸿一瞥,后是艳福滔天,再兼有那莫名其妙的头脑抽搐,最后被楚越一匕首几乎削断手腕,瞬间天堂瞬间地狱,饶是他随父征战沙场,也未经历过这种天翻地覆,一时没缓过来,在清悦阁里晕了过去。 事情暂告一段落,楚越却心中透彻,知道那莫名其妙的脑中抽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萧峻珵那一行人用了什么迷药,明明是户外,风吹气流,竟还能有那样强的致迷效果。 萧峻珵的原意,应该只是促成楚越与萧峻茹的意乱情迷。楚越最终一匕首将萧峻茹刺成重伤,这必定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不过萧峻珵仍是占优势。当时清悦阁的情况怎样,得由受害者萧峻茹说了算。而萧峻茹必定不愿承认自己轻慢了楚越。所以只要萧峻珵稍加引导,他就能将所有过错推到楚越身上。 只是那千钧一发的时刻,苏翊是怎么得到消息,及时赶过去的? 南嘉楼的孟老板已被仔细问过话。据他的描述,南嘉楼有自己的规矩,对于清悦阁里的达官贵人,向来只尽心伺候,不多看不多问。所以今早端王殿下到底请了哪些宾客,他们并不知情。熙和郡主来寻靖宁侯时,他只当他们全是端王殿下的宾客,也就一起领了进去。 说得滴水不漏,任谁也听不出,这整件事他们到底参与了多少。 誉王剑眉朗目,常年的军旅生涯令他看上去神采精朗,生机勃勃,在实际年岁上又减去不少。苏暻铭年过不惑,依然玉树琼枝,风采不输任何少年郎。沐云殊相比那二人,年纪尚轻,不过而立之年,清朗和悦的气质有如中夜月色,一双明眸堪比山涧清潭,望而见底。 此时这三个作为家长的c风格各异却同样出彩的男人,盯着大厅正中站着的苏翊和楚越,面色沉峻。 萧峻茹的伤势不容乐观,左手血脉受损严重,若治疗上有丝毫怠慢,都会留下后遗症,这对军旅为生的誉王府中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哪怕治疗得当,一年半载之内,也不可能恢复如前。 楚越那一匕首,真是没省力。 千钧压顶的沉默中,沐云殊终于先开口,对着楚越,语气凝重:“楚越,到底怎么回事?” 楚越眨眨眼:“爹爹,要不我们直接谈惩罚那一部分吧?” 沐云殊说:“你好好说话。” 一边的秦子墨已忍不住开口,掩饰不住的焦虑:“越妹妹,你又不懂武功,根本不可能伤到世子。是不是另有隐情?” 说着,目光已不自觉扫向苏翊:“越妹妹,虽然匕首是你的,但不代表用匕首的人就非得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楚越看上去有点难过:“我不过受苏晏哥哥指点,去清悦阁寻苏翊哥哥,没想到就这样了。反正就这样了。要不咱还是先说惩罚,我心里好有点底?” 秦子墨一愣神,立刻转向苏晏:“是大公子指点越妹妹去清悦阁?” 苏晏坦然点头:“昨日二弟跟我说,端王殿下约他今日去清悦阁小聚。恰逢郡主问起,我便如实相告。” 苏晏这大谎话,却是无从核实。萧峻珵压根没邀请过苏翊,苏翊当然更没向苏晏讲过自己的去向,但这些话就算苏翊讲出来,也是空口无凭。 果然,萧峻珵已缓缓点头:“堂弟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二公子善文善武,才情无双,我本想引荐给堂弟认识。却不想我还没去清悦阁,阁中却发生那种事。说到底,还是我这东道主失职。” “殿下言重,”誉王对着萧峻和微一垂首,语气谦逊,却也不再多客气,很快转向楚越,缓声问:“子墨说得没错,楚越你一个身单力薄的小丫头,又不善武技,怎么能伤到峻茹?再者,你与峻茹无冤无仇,你伤他干嘛?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他盯了楚越一会儿,眼眸锐利深邃,突然问:“是不是峻茹有些失礼之举,激怒了你?” 楚越心里微微一怔。 传闻中誉王为人正直,胸襟开阔,原来也不是虚传。 只是,楚越和苏翊心知肚明,此时的真相,要使之真成为真相,恐怕没那么容易。 果然,就听萧峻珵轻咳一声,平缓开口:“刚刚皇叔说到楚越与堂弟之间无冤无仇,我倒是想到一点。” 说着,右手往袖中一伸,拿出时,指间便握了一只白玉小瓶。 萧峻珵接着说:“前两天楚越不慎落水,在馨若房中休息,后来馨若告诉我,楚越在她房里落了一样东西。” 话语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那白玉小瓶上。 沐云殊已忍不住问:“敢问殿下,这是何物?” 萧峻珵道:“本来他人之物,也不该随意验证。本是想物归原主,但哪知子麟这孩子顽虐,趁馨若不慎偷了去,又取出几粒喂家里的幼猫。哪知那幼猫食过之后,竟抽搐身亡。馨若觉得蹊跷,便将药丸转给我验证。” 众人皆是一震,沐云殊和秦子墨几乎是同时开口。 “殿下,这究竟是何物?” “殿下,这真的是楚越的?” 就见萧峻珵打开瓶盖,小心倾了一粒在掌心。纯白半透明的圆形小药丸,远看倒似珍珠。 萧峻珵起身,缓步踱到香炉旁,将药丸扔了进去。 从那药丸现身,再结合萧峻珵的描述,大部分人其实已有所猜测。此时见香炉里嘭出一丛幽淡紫烟,伴随一缕奇异的腥香,众人都有些错愕。 苏暻铭眉心一皱,先沉吟道:“臾鸿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7章:救美自揽责 沐云殊面色肃重,秦子墨却已在摇头:“这不可能,越妹妹本身就才调出众,论琴论舞论诗词,哪一样不是千里挑一,要这东西干嘛?” 秦子墨这样说,是基于臾鸿丹的药性。 臾鸿丹,是帝京的禁药。名“臾鸿”,其实是有须臾惊鸿,刹那芳华之效。服下后会有短暂的才情迸现,远超以往,曾一度在科举考场c甚至青楼花魁赛中被偷用。不过这药也有危险,因人而异,有些不耐受者,服下后会偶现神智癫狂,举止暴乱。甚至还有更不耐受者,连经火焚化后的药味都受不得。 无疑,萧峻珵的意思是,楚越偷偷服用臾鸿丹,但又承受不住药力,正好在清悦阁中出现狂乱心境,伤了萧峻茹。 萧峻珵接着说:“馨若说,楚越前几天告诉她,北陆二公子来京,她必定会表现得比以往更出众。不知楚越这话,是否与此药有关?” 苏翊来京,楚越一心要吸引他的注意,急切过头,便借助臾鸿丹。 这好像说得过去。 那宫宴上的倾世之舞,是不是暗含臾鸿丹的效力? 众人沉默之际,萧峻珵再度开口:“听南嘉楼里的小斯说,当时楚越在清悦阁所奏曲目,清扬婉转更胜仙乐,堂弟还在门外,就已心醉神迷。正因为此,堂弟才毫无防备之心。当然,真实情况怎样,得等堂弟醒了再说。” 秦子墨的面色已有些发白:“殿下,就算这药是越妹妹的,但也不代表她就服过药” “子墨,”萧峻珵稳声打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我并没说楚越一定服过药。我已讲明,真相怎样,由堂弟醒来后自己说。还有,”他看一眼秦子墨,目光耐人寻味:“你刚刚说,‘就算这药是越妹妹的’,是何意?难道本王会冤枉楚越?” 秦子墨说不出话。 哪怕是嫡亲的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但皇族和外戚,却是难以逾越的身份鸿沟。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为萧峻珵最后那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稍稍动容。 帝京已有隐秘的传言,翼王对萧峻和其实并不中意,坚持他的太子之位,只是为了稳住朝纲,防止党争。而萧峻珵,身为皇后嫡子,又有秦氏一族支撑,已日益被翼王委以重任。翼王百年之后的境况如何,真的很难猜测。 萧峻珵在一片沉默中,声音也肃重起来:“若事情真是楚越所为,虽楚越当时神智不清,并非刻意,但擅自服食禁药,又致人重伤,即使皇子犯法亦当” “殿下,”一声温淡之语打断萧峻珵的论述,众人心头一动,就听一直从容闲散c沉默是金c仿佛事不关己的苏翊,竟冷不丁开口:“事情与郡主无关,全是微臣所为。” 萧峻珵一怔,看了苏翊半晌,突然露出既有兴致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哦?靖宁侯是说,自己服了臾鸿丹,自己伤了堂弟。” 苏翊淡淡摇头:“听闻世子武技出众,微臣忍不住想切磋一番,一招不慎,伤了世子。微臣任罚。” 一语既出,顷刻满座神色各异。秦子墨是暗中舒口气,沐云殊面色温和,隐现关切之色,誉王和苏暻铭肃重同前,秦言思却从始至终不发一语,幽黑眼仁中跳跃看好戏的隐秘热情。 萧峻珵眉心微皱:“靖宁侯说,自己和堂弟比武,误伤了堂弟。但堂弟分明是被刀刃所伤。” 苏翊道:“是。” 萧峻珵淡淡冷笑:“堂弟进清悦阁时,并未带兵器。堂弟赤手空拳,靖宁侯却用兵器伤了他?” 苏翊说:“是。” 萧峻珵眸色冷锐,却又透出嘲弄:“靖宁侯也有这等兴致。” 苏翊说:“是。” 萧峻珵面色微变,苏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是”说得太多,又解释:“微臣用惯了兵器,光用拳头着实不顺手,世子也和微臣一样,但无奈清悦阁里唯一的兵器就是郡主的一把匕首。僧多粥少,微臣与世子都想要那匕首,万般无奈,微臣便与世子划了个拳,结果微臣赢了。” 楚越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来,但立马迎上沐云殊严厉的目光,急忙将笑容生生憋了回去。 萧峻珵冷笑道:“这种切磋,靖宁侯也能进行下去?” 苏翊沉默片刻,突然开始娓娓道来:“有一年与边境蛮族开战,当时的战场,地形独特,拿下一块弧形高地便能控制整个战局。我和那蛮族将领血战两日,死伤无数,哀鸿遍野,终于被我的银凤军夺到。之后我们占尽优势,哪怕单论实力,那蛮族将领并不输于我,但有高地在手,却不再单单是实力定胜负。郡主,请问微臣的故事,说明了什么?” 楚越没想到这紧迫时刻,苏翊还有兴致举例子摆事实讲道理,当下也不怠慢,一五一十道:“那弧形高地,就相当于我的匕首。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能夺得利器,本身就是输赢的一部分,根本不必将其后资源不对等的比试视为羞耻。” “楚越!”沐云殊语调严厉,予以警示。苏翊的比喻其实很不恰当。将高地比喻成匕首,无疑那蛮族将领就相当于萧峻茹。以苏翊的玲珑谨慎,根本不该这般轻浮。 就见苏翊看着楚越,缓缓摇头:“不,微臣的故事说明,划拳很重要,能划拳就不要用别的方法。如果当时我和那蛮族将领能有靠划拳定高地的胸襟,又怎会死那么多人?” “哈!哈哈”楚越再也憋不住,哪怕被沐云殊一本正经地瞪着,仍忍不住前仰后合。苏翊却是一脸认真,好像真的在说一个含义深远的道理。楚越只能笑得更厉害。 苏暻铭盯着苏翊,低吼道:“你给我住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8章:怎奈不领情 终于平静下来。萧峻珵坐回原先座位,垂睑不语,暗地里却有些犹豫。 北陆一族,对朝堂势力的态度略显隐晦。秦氏是支持他无疑,泓阳王府大致站在太子萧峻和一边。而北陆,苏晏是完完全全与他一荣俱荣,但苏翊,尤其是苏暻铭,他却无从把握。 无疑,苏晏的态度总会从某种程度上影响苏暻铭的态度。所以对北陆之王苏暻铭,萧峻珵并不敢大意。 所以,苏翊主动承担全部过错,但对苏翊的处置,他却不好妄下结论。 苏暻铭何等眼神,已沉声对萧峻珵道:“犬子行事莽撞,铸下大错,该当怎样,请殿下和誉王定夺。” 萧峻珵沉吟片刻,挥挥手,眉间略显疲惫:“既是比武,刀剑不长眼,这就算靖宁侯和堂弟的私事。怎么对待靖宁侯,烨国公和皇叔自行商量吧。” 萧峻珵这顺水推舟之举,其实大有深意。北陆一族和誉王,一北一南,各掌重兵,往日井水不犯河水。但王室眼中,这二者却有相互牵制权衡之效。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翼王,都尽力保持南北两境的势均力敌,最不愿见某一方过分占优势。 但自昭王之乱后,北境被苏氏统一,集权治理又收放得当,北境可谓兵强马壮,政通人和,较之先帝时期再进一步。翼王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有所忌惮。 今天这事,虽说与南北势力扯不上大关系,但北陆的公子重伤了南境的世子,若大事化小,怎么看也有点南境被压制的意味。传到生性多疑的翼王耳中,若说不生他想,那似乎不太可能。 沉寂过后,就听誉王简短道:“殿下说得没错,刀剑不长眼,这算靖宁侯与峻茹的私事,我们不再插手。” 苏暻铭却一抬手,否定了誉王的话,盯了苏翊一会儿,淡而威严的声音便回荡在大厅内:“犬子苏翊行为败乱,举止乖张,有违家规;重伤世子,误其整治行伍,事关南境安危,不容于国法。本该交于大理寺重罚,念在端王殿下与誉王仁德大度,不予追究,但活罪难逃,责军杖三百,即刻执行。苏翊,你可有话说?” 楚越听得心里一激灵,在心里暗暗掂量“军杖三百”是什么概念,掂量半天也是枉然。她只知道北陆军法极严,军杖更是从不姑息,一棍下去,体质差一点的能去半条命。就算健硕如苏翊,大概也得躺小半月吧? 她在心里倒苦水。苏暻铭那第一句话倒还过得去,第二句话,哪跟哪?北陆之王给人框起大帽子来,真是草稿都不带打啊。 苏翊已从容回答:“我知道错了。听凭父亲处罚。” 门外突如其来一阵骚乱,打破了厅中众人的沉默。 先是女子急切的声音:“世子,世子您的伤您现在不能乱动” 萧峻茹的声音随之传来,听上去颇不耐烦:“我又没伤腿,为何不能乱动,你别拦我,我有要事向父亲汇报” 争吵期间,门外侍卫的声音响起:“世子” “走开!”萧峻茹恶狠狠道:“让我见父亲!”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带着各色神情。誉王对着门外沉着吩咐道:“让他进来。” 萧峻茹三两步奔了进来,目光与楚越短短交接了一下,也不看其他人,转向誉王便快速解释:“父亲,清悦阁里的事,实是因为” “世子,”话说一半,被苏翊静静打断,苏翊淡然道:“我与世子切磋武技的事情,誉王已全知晓。失手重伤世子,是我的过错。此事已水落石出,世子不必再焦虑。” 萧峻茹瞪大眼看向苏翊。苏翊双眸澄净,万千混沌也在那眸中被衬得清晰明澈。萧峻茹怔了一瞬,突然转向誉王,大声说:“我和靖宁侯比武之前,是讲明了的,按战场规矩,输赢死伤都不许计较。父亲万不能因为这个责怪靖宁侯。” 誉王不语,将目光转向苏暻铭,苏暻铭却平缓道:“我罚苏翊,只是罚他行事鲁莽举止轻浮,坏了家规,与世子无关。世子不必再替他求情。” 萧峻茹来得晚,并不知苏暻铭到底要怎样罚苏翊。听苏暻铭说完,一时也不知怎样回话。 苏暻铭已在向誉王告辞:“既然事情已全清楚,就不多打扰誉王。北陆虽平庸无华,倒也占了蛟螭神山的便利,有些伤药效果尚可。誉王若不嫌弃,我立刻遣人送过来。” 一声娇嗔突然凭空响起,撞在苏暻铭尚未降落的尾音上,显得异常突兀:“苏翊哥哥!你别以为你来这一举,我就会原谅你!” 楚越瞪着一双清灵灵的大眼,撅着粉红小嘴,紧盯苏翊不放。 苏翊睫毛微一扑动,闪出一丝疑惑之色,转瞬即逝。 大厅的其他人,却是全不知所云,乍一体会,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楚越迎着一屋子的惊愕和茫然,又重复了一遍:“苏翊哥哥,你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世子本来就不是被我所伤,清者自清。你这样替我顶罪,不是多此一举?你以为我会记着你的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9章:反噬在己身 楚越略垂眼睫,沉吟一二,就开始一一道来:“端王殿下说得没错,我确实暗中寻了一瓶臾鸿丹,本来也只是好奇。爹爹知道,我从小就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感兴趣。结果那日落在馨若姐姐的房里。但我不知实情,因那日与苏翊哥哥相处颇多,我便以为是被苏翊哥哥暗中拿走。今早我去清悦阁,本是想找苏翊哥哥把臾鸿丹要回来。结果苏翊哥哥去得晚,峻茹哥哥却去得早。峻茹哥哥对我的琴技感兴趣,不仅如此,还对我那把匕首感兴趣。爹爹知道,我那把匕首,是邕州欧阳家家主亲自设计,伸可为短剑,缩可做手环,精妙无比。苏翊哥哥到时,我正和峻茹哥哥交谈甚欢。” 说着,看一眼苏翊,脸上的红再加重一成,又接着说:“苏翊哥哥当时的面色好难看。我直接找苏翊哥哥要臾鸿丹,结果苏翊哥哥也不否认,竟真的扔给我一只小瓶,与臾鸿丹的小瓶一模一样。我本来想,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结果苏翊哥哥却说:‘一只小瓶而已,郡主看得这般金贵,小瓶里的东西,怕是非凡之物吧?’,我看他说得阴阳怪气,心里不悦,哪知他又说:‘郡主小小年纪,便知搜集迷情之药,果真英雄出少年。’我看他说得如此不堪,立刻气得发抖,他又说:‘郡主想说,不是迷情之物?我昨天无意中打开,闻了一闻,呵,郡主好雅兴!’。我早气疯了,哪还有心思多想,拔了瓶盖就倾了两粒到嘴里。我本想说,若不是迷情药,你给我绕院子学狗爬一圈。结果,那药我吃下之后,竟真的,真的真的哎呀,爹爹,我不说了” 楚越一捂脸,跺脚叫道。 一屋子人瞠目结舌。 除了依然风轻云淡的苏翊。 苏暻铭怔了良久,一指苏翊,厉声道:“她说得是真的?” 苏翊竟现出无辜之色:“爹,我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郡主的药瓶,又不见得和我的药瓶一模一样。就算药瓶一样,药也不可能一样。如果全一样,郡主能把我的药误当成她的药,那就是天意。结果,哪知,就真的天意了。” 苏暻铭脸色煞白,食指指着苏翊,嘴唇哆嗦半天,却只吐出哆哆嗦嗦的两字:“逆子” 沐云殊的脸色也不好看,问苏翊:“朵儿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何意?” 苏翊还没回答,楚越的叫喊却已飘了老远:“爹爹,你没听我最开始说,苏翊哥哥看见我和世子谈笑,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非常难看?爹爹,他是何意,你真不知道?” 沐云殊一口气被噎住。 好不容易稍稍安静下来,苏暻铭已一手肘撑着椅子扶手,开始闭眼揉太阳穴。 秦子墨面色灰败,秦言思仍是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唯誉王和萧峻珵还保持着清醒。誉王眉间溢满疑惑,而萧峻珵黑深的眼底,却是漩涡盘旋,隐现风雷之色。 誉王不解地问:“既然这样,峻茹又是怎样受的伤?” 楚越放开捂脸的手,看着誉王,解释道:“峻茹哥哥当时正在把玩我的匕首。看见我和苏翊哥哥之间的冲突,大为惊骇,也不知所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也忘了将匕首收鞘,就那样晾着。但有一瞬,就是我我刚服下苏翊哥哥的药,头晕目眩的一瞬,峻茹哥哥也不知怎的,突然激烈得很,左手一扬,就狠狠擦在匕首刃上。就,就成后来这样了。” 誉王不可置信:“峻茹被自己不慎割伤?” 萧峻珵已在冷笑:“这是什么理由?这瞎话也编得出?” 楚越却仍旧不紧不慢:“我原本也觉得不可思议,只当峻茹哥哥是看我受辱,一时激动才致举止失度。但刚刚端王殿下的一席话,却让我又想到其它。” 萧峻珵冷哼道:“嗯?我的话让你想到其它?” 楚越沉着点头:“众所周知,有些人天生对臾鸿丹不耐受,尤其是受不了臾鸿丹经火灼烧后的气味。端王殿下刚刚说,因心中疑惑,所以验证过药丸。验证臾鸿丹最好的办法,就是火焚。我想,是不是殿下一大早灼烧臾鸿丹,导致衣服上留了药味,而峻茹哥哥又恰巧受不了臾鸿丹,所以在清悦阁时,一时甚至狂乱,误伤了自己。” “胡言乱语!”萧峻珵再也顾不得风度,低吼起来:“本王也没说是今早验证” 萧峻珵噎了一下,竟有些失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确实做梦也想不到。 楚越眨眨眼,道:“我也没说一定是殿下的缘故。只不过,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别的解释。可能是我脑子不太好使。” 就见萧峻茹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在一边沉吟道:“当时那一瞬,我也不知怎的,好像身体里突然焚起一丛烈火,不找个出口就会灰飞烟灭,所以才十万火急地给自己放点血现在想来,确是满蹊跷的。我本来只以为自己是被靖宁侯的过火之举刺激了” 萧峻珵已是面色铁青,咬牙道:“你们” 却仍是失语。 若说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再没比这更好的解释。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怎么也预料不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堂弟竟然说倒戈就倒戈。他能算准每一步,却没算准楚越本身的吸引力。 无疑,现在呈现出来的事实,就是萧峻珵因灼烧臾鸿丹之故,导致身体和衣物上带了药味,进一步导致萧峻茹中毒而狂乱,最终重伤自己。 罪魁祸首变成端王殿下,不仅萧峻珵自己憋气,其余在座的几名长者,其实也很尴尬。毕竟萧峻珵是皇子,且是最得圣心的皇子,若因今日之事心怀怨恨,日后在翼王面前使些手段,对他们总没好处。 萧峻珵话音刚落,苏暻铭已一指苏翊,厉声道:“说这么多做什么!无非就是你轻慢了郡主,才致世子一时气愤失度伤了自己!苏翊,你这何止是败乱,简直是天理难容。你就该该” 北陆之王也有失语的时候。大概一时也没想出,按苏翊的这种表现,再结合自己之前“三百军杖”的惩罚尺度,该给苏翊定个什么合适的体罚。 “烨国公息怒,”倒是沐云殊在经历惊愕过后,最先恢复风度,对苏暻铭彬彬有礼道:“苏翊既是得罪了我家小女,我倒是有个建议,不知合适不合适?” 苏暻铭因着苏翊理亏,在沐云殊面前不禁再谦逊几分,低声回道:“小王爷请说。” 沐云殊说:“将苏翊交于我泓阳王府处置,不知烨国公是否赞同?” 沐云殊话语一落,楚越的眼神便一亮,而一边的秦子墨,面色却更为颓丧,甚至透出隐隐的怨恨之意。 苏暻铭大手一挥,极爽快地回应:“全凭小王爷做主。只是犬子行事荒唐至此,小王爷务必严厉责罚,万不可有任何姑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0章:抄经到天明 踏出誉王府,一群人便各奔东西。 出门之前,楚越没忘记当众提醒萧峻茹,一定要记得服用臾鸿丹之毒的解药。毕竟,萧峻茹现在在大家眼里,有着对臾鸿丹极不耐受的特殊体质。 上了泓阳王府的马车,沐云殊坐正前方,楚越挨着苏翊坐在一侧。 沐云殊面容清朗,神色温淡,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书,垂睑看得出神,直到楚越小心翼翼唤了三声“爹爹”,也充耳不闻。 最后,楚越只能小声说:“爹爹再不理我,今晚我就跟娘睡。” 沐云殊眼也不抬地回答:“我劝你今天别见你娘。你娘的柔弱性子,比不得我想得开。” 楚越撇撇嘴,噘噘嘴,说不出话。 沐云殊剑眉微皱,问:“女孩儿家的清誉,对你来说就如此不值一提?你也是名门闺秀。” 楚越不禁低下头,声音更小:“原来爹爹早看出我在说谎。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好。” 沐云殊终于抬头,盯着爱女,现出哭笑不得的神色:“觉得不好,你还那般行事?你找个别的由头,说苏翊给你的是蒙汗药,再不行泻药也行,为何偏偏说是那什么你真是!你!你!” 沐云殊伸手点着楚越的额头,又爱又气。 楚越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我听说当年娘不顾家人反对一心要嫁与爹爹时,故意与爹爹同处芙蓉暖帐又被家人撞见。先斩后奏,以后谁想反对都不成。爹爹征战沙场,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作为女儿,我总要继承爹爹一二嘛。今日我就是和苏翊哥哥先斩后奏,以后谁也不能反对我们!” 沐云殊又一口气被噎住。 楚越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表情甚为诚恳。 沐云殊说:“你俩回府之后,立刻进飞盖楼抄经。不抄完不许出来!” 这几天帝京百官颇为清闲,因为不久之后,是宫中的宗庙祠日。 秉承翼国国志,历代君主皆对祭祀一事极为看重,当今翼王自然也不例外,一心盯着春祠,其余事物能缓则缓。宫中的太子皇子们忙得焦头烂额,后宫有地位的嫔妃亦不敢怠慢,礼部更是热火朝天。 如此,其余与春祠事物无关的人,比如泓阳王府,倒闲下来,连日理万机的爷爷泓阳王沐怀远也偷得浮生几日闲,与好友谈琴论画,与子孙辈一起,考考孙辈的学问,与子辈论论无关痛痒的朝廷风向。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一干轻松的人群中,唯楚越忙得晕头转向。当然,苏翊也陪她一起忙。 恢宏寂静的飞盖楼,是泓阳王府的藏书阁,螺旋楼梯挡着层层递进的环形廊道,每一廊道上都伫立着巨大书架。从下仰视,只见茫茫无尽头的书架盘旋而入苍穹,真如通天阁一般。 楼底的大堂,布置庄重典雅,也不乏舒适。苏翊和楚越对坐于大桌两端,手中奋笔疾书,抬眼的功夫都没有。大桌正中,堆着三尺厚的大版线装古书。 沐云殊说“抄经”,其实是抄书。每日随意从书海中选取一堆,再择取其中部分,当天抄完,否则加倍。第一天,苏翊和楚越不眨眼地抄写到子时,顺利将成果送到沐云殊面前。沐云殊先查看楚越的作业,随口问道:“《诸国志》中提及的第二条治世之道是什么?” 治世之道楚越知道不少,但实在不知道沐云殊说的“《诸国志》的治世之道”中的“第二条”是什么。于是沐云殊轻描淡写道:“人说有口无心,你是有手无心。为父让你抄写,本意却是让你将书中道理铭记于心。你只注重形式,抄了也白抄。明日重抄一遍。” 楚越眼冒金星,晃了两晃差点一头栽地。 然后苏翊将作业呈上。这场景真是说不出的怪异。楚越被当成小孩子罚,她本来就还是个孩子,而苏翊,叱咤战场c决胜千里的少年将军,大概从来只习惯将手下的副将当孩子罚。现在他跟面对儿童时期的夫子一般,将厚厚一叠纸呈给沐云殊,毕恭毕敬,不敢多言。 沐云殊一边翻看苏翊的抄写,一遍同样轻描淡写地问:“《诸国志》中,提及的三条治世之道。” 苏翊半垂眼帘回答:“不以人君之” “我还没问完,”哪知沐云殊温言打断,又接着问:“提及的三条治世之道,在书的第几页第几行?” 苏翊说:“” 沐云殊说:“回去重抄一遍。” 楚越跺脚在一边喊:“爹爹,你硬要苏翊哥哥记住在第几页,这算什么意思?” 沐云殊说:“他跟你不同,他要领军打仗,布阵御敌。” 楚越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领军打仗c布阵御敌,和记住书的页数有什么关系。便试探着问:“爹爹是说,他应该对数字更精通?” 沐云殊说:“他应该知己知彼,提前猜出我想问什么。” 楚越说:“” 楚越和苏翊就这样被困在飞盖楼里。按沐云殊的规矩,一日的作业若被罚重抄,或者没完成,就再增加两日的抄写任务,两日中再被罚重抄,再增加两日,以此类推。 楚越觉得那些流放地的苦役,或者宫中的幽掖庭也不过如此。 关键是,楚越在承受苦役时,还要饱受心灵上的折磨。 苏翊自清悦阁风波平息之后,就一改先前的随和幽默,变得不苟言笑,疏淡有礼,纹丝不乱,好像又回到与楚越初相识一般。明明与楚越面对面地抄书,终日独处,却旁若无人,只沉迷在笔尖下的游移中。 他竟似对抄写生出无限兴致。 楚越有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沮丧感。 楚越小心翼翼地开口:“苏翊哥哥,那日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清悦阁?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怕真就跟萧峻茹” 苏翊说:“唔。” 楚越又说:“苏翊哥哥,你救了我,我却反倒污蔑你,给你扣个行事荒唐败乱的罪名,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苏翊说:“唔。” 楚越再说:“苏翊哥哥,爹爹故意跟你过不去,你生气了?” 苏翊说:“唔。” 楚越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1章:惜言如惜金 长久的沉默。终于,楚越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小声询问:“苏翊哥哥,那天,我是说,我去清悦阁的前一天,你真的去找秦馨若了?秦馨若还告诉你,我整夜留在东宫?” 她不等苏翊的“唔”字说出口,又快速接了下去:“我袖子里的信笺,是你放的,你约我去海雨园?” 苏翊没“唔”。苏翊沉浸在书写的乐趣里,完全与楚越的话语生死两相隔。 楚越的面颊微微发红,声音更小:“苏翊哥哥,我毁了约,你生气?” 楚越抬眼看一阵苏翊,咬着嘴唇解释:“苏翊哥哥,其实我留在东宫,是因为太子生病了。无人关照他,他也挺可怜的,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对不对?苏翊哥哥,你还在生气?” 没有回音,楚越自说自话。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楚越只能安静下来,听笔尖触在纸面的沙沙声。这一沉默就沉默了两天。楚越忍着满腹辛酸,疯狂地抄写,将痛苦溺死在繁重劳作里。 苏翊的冷漠,只如一堵固若金汤的城墙,将楚越的一切柔软情愫阻挡在外。生平首次,楚越一身的古灵精怪c足智多谋被无声消解,除了等待苏翊的谅解,再无出路。 但“等待”是一件多么磨人的事。苏翊平淡自如,如入无人之境,看似压根没听进楚越的话。楚越悲哀地想,决绝果断,不留退路,这就是行伍出身的人的心性?她从未见过,对此新奇不已,甚至还有几分迷恋。她太喜欢苏翊的心性,但苏翊的心性却又导致他对她决绝,令她痛苦不堪。这真是件矛盾的事。 一直到第二天入夜,楚越整理好抄完的书籍,看一眼淡漠而有条不紊的苏翊,打算回房睡觉。 然后,她听见“砰”的一声,在空旷幽暗的空间里回响。 抬头一看,苏翊竟毫无征兆地伏倒在桌面,手中狼毫坠落于地,堆放整齐的纸张亦被弄乱。 楚越“呀”了一声,问:“苏翊哥哥,你怎么了?” 没有回音。 楚越急忙冲过去,拉拉苏翊的袖子,又跟领悟到什么一样,伸手一试苏翊地额头,立马惊叫起来:“这么烫!苏翊哥哥,你生病啦?” 想想萧峻和,再看看眼前的苏翊,楚越不禁疑惑,这究竟是怎样风寒湿外邪猖獗的节气,让这些精壮男子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楚越心疼地推推苏翊,说:“苏翊哥哥,我扶你回房,给你叫大夫。” 苏翊从俯着的面孔下发出含糊音节:“累。” 楚越心疼得泪珠子都开始打转:“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不抄书了。我去告诉我娘,我爹最怕我娘了。我让我娘罚我爹跪搓衣板,我给你报仇” 苏翊说:“不回。走不动。” 苏翊虽身体虚弱,态度却坚决。楚越想了想,正好飞盖楼里也有卧房,且宽大舒适,丝毫不逊于真正的客房,便小声建议:“苏翊哥哥,要不我扶你去楼里的卧房?很近,几步就到了,苏翊哥哥你先忍一忍,好不好?” 苏翊总算不再执拗,摇摇晃晃地起身,半俯在楚越肩上,一步三晃地往卧房走去。楚越身子骨儿娇小,哪怕苏翊的重量只压下一半,也压得她面红耳赤,双腿打战直抽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2章:梦中闻真言 好不容易将苏翊安顿在床上,楚越再伸手试试他额上的温度,依然滚烫,楚越急道:“我去唤大夫。” “不要!”苏翊闭着眼,小声却固执道:“不要大夫!” 楚越发了会儿怔,靠近苏翊,小声问:“苏翊哥哥,你生病了,不要大夫可怎么办好?” 苏翊看似在发呓语:“头疼。” 楚越仍旧发怔,就见苏翊眉心一皱,瞬间透出无尽的委屈c苦涩c不耐烦,甚至还有那么点撒娇的意味,又重复一遍:“头疼!” 楚越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哦,哦哦,你头疼,头疼,我知道了,我我我,我帮你揉揉。” 楚越纤软的手指按上苏翊的太阳穴,开始尽心尽力地揉。 这一揉,竟然就变成杳无尽头。 苏翊的头疼缓解之后,又变成肩膀疼,依次又变成手臂疼,脖子疼,背疼,腰疼,腿疼,且呈重复往返的趋势。 楚越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体力能够被无限制地激发出来。 苏翊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丝软的肉,肌肉健硕如石雕,哪怕是躺着,也呈剑拔弩张之势。楚越按一下,手指就有些酸胀,再按,骨头开始咯吱响,再按,感觉自己开始头痛脑热。 她试着放缓力度,苏翊微弱的声音又从俯着的面孔下透出:“腰酸背疼,难受。” 声音里透出千般委屈万般幽怨,千万般被遗弃的凄凉,听得楚越母性翻滚如海潮,差点落下泪来。 楚越一直按,一直按,直按到子时更声遥遥传来。苏翊淡淡舒了口气,僵直的身体柔顺许多,楚越也跟着舒了口气,再伸手一试苏翊额上温度,竟已恢复正常! 楚越直叹不可思议,也不知是苏翊生的病古怪,还是她的推拿手法古怪。 楚越揉着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问苏翊:“苏翊哥哥,你好些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翊翻了个身,平躺在枕上,仍旧闭着眼,面上仿佛蒙了层月光,小声说:“嘴里不舒服。” 楚越说:“啊?” 苏翊说:“嘴里苦。” 楚越急忙说:“我给你拿蜂蜜过来!” “不!”苏翊陡然睁眼,目光清厉,吓了楚越一跳,就听苏翊断然道:“我要吃辣!很辣!重辣!” 楚越咋舌。 片刻,在苏翊的炯炯注视之下,楚越试图劝解:“苏翊哥哥,你的病刚好,应该喝点粥,哪能哪能吃辣?生火伤津,说不定病又反复了。” 苏翊摇头:“我不管,我嘴里苦,就想吃辣。” 楚越为难之际,就听苏翊又说:“没有辣,喝酒也行。” 楚越更加瞠目:“你在生病,哪能喝酒?苏翊哥哥,你以前从没生过病吗?一点也不知道生病的禁忌?” 她终于有点崩溃:“苏翊哥哥,你喝点粥,然后好好睡觉,行不行?” 苏翊瞪着漂亮的眼睛,盯了楚越好一会儿,目光慢慢软下来,终于,略一点头,说:“好,桂花粥。” 楚越吸了一下鼻子,艰难道:“苏翊哥哥,这是三月,没有桂花。” 苏翊说:“我要吃辣,我想喝酒。” 楚越说:“我让人去找!我去找!找不到,我把自己煮了给苏翊哥哥炖粥!” 楚越不知那一夜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好像在等粥的途中,自己就困倦到极处,云深不知处了。 粥呈上,桂花香味溢满房间,楚越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怀里,仰靠在一个平而宽的肩上,青竹香味逶迤而来,她更加恍惚。 “来,来来,”有人在耳边小声说:“喝一口,三月找到桂花不容易,可别浪费。” 粥水送入口中,清甜泌心,楚越立刻急切起来:“还要!”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嗜好,能边做梦边吃东西,吃得无比香甜,一口也停不下来,还不停恐吓喂她的人:“不许跟我抢!要不我让爹爹打你!” 慢慢的,耳边的声音开始叹息:“死丫头” 楚越忙着睡觉又忙着吃粥,忙得可以,没空回嘴。 那声音接着说:“死丫头,你难道不知道,随意毁别人的约,是恶劣至极的事?” 楚越听出一点不对劲,但也没完全理清哪里不对劲,只能暂时停下喝粥,喃喃解释:“太子生病了。” 那声音冷笑一声,反问:“与我何干?” 楚越又说:“我道歉了。” 那声音再次冷笑:“你那算道歉?程门立雪,三顾茅庐,以你对我的怠慢,难道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痛哭流涕,撒娇撒泼,极尽缠人之能事?你那轻描淡写一句话,叫道歉?” 那声音简直在咬牙切齿:“两天!我等你道歉等了两天!我无聊到把你爹选的那一堆该死的书完整抄了一遍,死丫头你竟然沉得住气,还能一心一意抄书?抄书很好玩?你为什么不来跟我道歉?你凭什么不来跟我道歉?铁石心肠,顽劣不羁,真真是欠管教。你就是个欠管教的死丫头” 楚越听得晕头转向,心急如焚,却又理不清头绪,因此更加焦躁,万般无奈,竟嘤嘤啼哭起来。 “哭也没用,”那声音说:“想想怎么补偿我。” 楚越边哭变问:“怎么补偿?” 那声音说:“给我讲讲你的糗事,最糗的。” 楚越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八岁还尿床有一次,我特别想念一个人,突发奇想,就跑到青楼里找了个年轻漂亮的男相公,让他扮成那个人抱抱我,结果被爹爹当场逮住,关了我三天禁闭。” 那声音说:“” 过一会儿,又说:“我暂且原谅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3章:云开见月明 楚越第二天在自己房里醒来,揉揉眼,突然想到昨晚的事,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飞速穿好衣服,拔足往飞盖楼里奔去。 她满心记着的,都是苏翊的病。 至于昨晚睡着之后的经历,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她隐约记得正在等一碗桂花粥,等着等着,就迷糊过去了。 一口气奔到飞盖楼的大殿,楚越一眼就看见大桌一端,坐姿俊逸笔挺如玉雕的苏翊,正垂睑专心致志地书写。 楚越略松一口气,却又疑惑,刚要开口,苏翊已抢了先:“一堆事物,你倒是睡得着。” 楚越又是欣喜又是说不出的尴尬,小声问:“苏翊哥哥,你的病好了?” 苏翊不抬眼地回答:“嗯。” 楚越讪讪道:“苏翊哥哥,我,我这人吧,没怎么照顾过人,都是别人照顾我。昨晚,昨晚可能累了,就,就先睡了。” 苏翊说:“嗯。” 楚越更加不知说什么好,吐吐舌头,坐到苏翊对面,也开始执笔抄写。 沉寂一会儿,突听苏翊问:“你在东宫照顾太子时,也会三心二意睡过去?” 楚越心里咯噔一响,随即就开始头晕,意识到苏翊这场闷气已生到无孔不入的地步,楚越突然有种兔子被逼急的咬人冲动,一抬头,涨红着脸大声说:“苏翊!你是不是个男” “人”字还没出口,却被苏翊平和的话语打断,苏翊仍旧垂睑专注于笔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那天在清悦阁,为何我能及时赶过去?” 楚越呆住。 脑子里再一痉挛,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这些天真的忽略了一件事,那天在清悦阁里与萧峻茹意乱情迷时,为何苏翊能正正赶过去。 若苏翊不赶过去,那后果,可是她吃不消的。 正在惊诧中,就听苏翊无甚情绪地解释:“那天早上我来泓阳王府找你,你的侍女灵儿却告诉我,你去了清悦阁。” 楚越不可思议地看着苏翊,双眸闪亮如琥珀:“哦?苏翊哥哥并非刻意去救我,只是当时急着要见我?” 苏翊点头:“是。” 楚越愣了一会儿,两腮渐升起明霞,心头却似小猫挠似的又痒又酥,声音有点发颤:“苏翊哥哥想我?” 苏翊说:“夜里不知怎的,就回忆起你在宫宴上的舞蹈,突然觉得,比起流年回风,该另有琴曲更适合你。我连夜谱了一曲,一大早就忍不住拿过来给你看。” 楚越笔尖一顿,就再也移动不了。 她有些形神分离地问:“苏翊哥哥为我所做琴曲,名为什么?苏翊哥哥的那些琴曲,譬如落月,譬如五侯,可都名扬帝京呢。” 苏翊说:“暂没想好。最初定名南乔。” 楚越心头一动,不禁在心里默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但苏翊突然移开话题,问楚越:“那日在誉王府,你好像一开始就预料到,萧峻茹一定会偏向我们。这是为何?说实话,我谎称自己与他比武,不慎重伤他时,心里还是颇不宁静的。万一萧峻茹一意否认,我也没办法。” 楚越嘻嘻笑道:“萧峻茹昏过去前,我就听他断断续续说——‘不怪你,不怪你’。不过他声音极小,苏翊哥哥你没听见。” 苏翊垂眼,安静地说:“你挺讨这些男子喜欢。秦子墨,萧峻茹,还有太子。萧峻琪也一样吧?” 楚越看了苏翊半晌,蓦地,一展颜,小唇绣靥,明眸皓齿,宛如珍珠去尘,瞬时满屋生辉。连日来的晦暗和忐忑散去,心情轻快得简直能飞起来:“苏翊哥哥吃醋呢!” 苏翊说:“我才不吃醋。” 楚越笑得更开心,清灵笑声沿着飞盖楼上升,盘旋于楼顶:“苏翊哥哥说话的口气,跟我娘对我爹说——‘我才不喜欢你’时,一模一样!” 楚越一边说笑,突然婷婷起身,云雀似地往苏翊那一头奔了过去。然后手起笔落,苏翊甚至完全没来得及反抗,楚越的笔尖已落在苏翊的纸上,一通乱划乱圈,苏翊一整天的辛苦就全泡了汤。 苏翊瓷白的侧脸一红,低吼道:“你胡闹!” 楚越边划边笑:“苏翊哥哥也会生气!我就喜欢看苏翊哥哥生气的模样。” 她的手腕移动飞快,苏翊武技一流,一时竟抓不住她。终于,苏翊看准她的上臂,狠狠一抓一带,楚越脚下一踉跄,便跌进苏翊怀里。 楚越的双腕被苏翊反扣在身后,稍一挣扎,就被束缚得更紧。苏翊微一俯身,与她胸腔相贴,强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衣衫,仿佛直接撞击在楚越的肌肤上。 苏翊就这样反扣着她的手,凑到她耳畔,低声问:“你对你父母的事,知道得真不少。那么朵儿,你跟我说,你爹爹这样对待你娘亲时,一般是想做什么?” 楚越头晕目眩,几乎喘不过气,颤颤道:“你放开我!你是个坏人!” 苏翊却凑得更近,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声音也更低:“欲拒还迎,朵儿演得真像。老实告诉我,舍不舍得我放开?” 楚越小腿一踢,咬牙道:“爹爹会打断你的腿啊呀!”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尖叫。苏翊的手指陡一用力,她纤细的双腕就跟折了似的疼痛。苏翊不紧不慢地问:“朵儿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舍不舍得?” 苏翊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大胆的举动,真的完全出乎楚越的预料。 但是,苏翊的问题,舍不舍得?她舍不舍得被放开? 苏翊突然又问:“知不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楚越胸口憋闷,呼吸炽热得简直要灼伤起来。 苏翊说:“你肯定猜不到” 面孔猛一下压,嘴唇对着楚越的唇贴了过去,楚越拼命一闭眼。 但接下来的感觉,却无法描述。 墨的冷腥味灌满鼻腔,满脸又痒又冷又滑。楚越想尖叫,但一张口,墨汁就洒进嘴里,想躲,苏翊又死死扣着她的双臂。她跟溺水似的,承受着苏翊濁足墨汁的笔尖在她脸上豪放飞舞。 苏翊一边在她脸上乱画,语气又恢复一贯的波澜不惊:“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意去招惹行伍中人?他们生气起来,其实一点也不好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4章:灯火寻旧情 回廊晓月,不远处的荷塘里漾着一湖波光,迎春花叶坠落,叮咚声仿佛从夜空中传来。 楚越领苏翊走的一条路,弯曲回环,看不见半个人影。 楚越告诉苏翊,按这种抄写抄下去,抄到两人长出白头发也抄不完。最好的办法就是——搬救兵。 救兵是谁?自然是最疼楚越,又最能令沐云殊俯首帖耳的人。 于是,两人偷偷出了飞盖楼。 但楚越却没有走路,她说:“苏翊哥哥,你刚刚给我画脸时,我踢腿踢得太厉害,现在脚抽筋了,半步也走不得。” 苏翊说:“抽筋的话,越是多动动才越好得快。” 楚越说:“要不我去跟爹爹说说,你打算去找我娘帮忙?” 苏翊说:“我背你吧。” 楚越伏在苏翊背上,脸贴着他的后颈。惠风一过,青竹香味又扑面而来。 楚越沉醉一会儿,突然问:“苏翊哥哥,你对太子殿下的印象如何?” 苏翊说:“没印象。” 楚越噗呲笑出来。典型的苏翊风格。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可是,峻和哥哥对你的印象很好呢!” 苏翊说:“唔,他还有这嗜好?可惜我是正常男人。” 楚越笑得直捶苏翊的背,嗔道:“你贫嘴!我是说,他觉得你有眼缘。” 苏翊问:“哦?” 楚越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悄声道:“他说,你像他小时候的一个朋友,阿黎。” 夜风陡一加重,似乎带了冷冽之意。 苏翊不语。 楚越又说:“苏翊哥哥,这事儿你千万别外传,千万别。” 苏翊的声音同样低不可闻:“太子说我像谋反的皇长子的后人,我把这事儿外传,我嫌自己活得太舒适?你确定太子跟我没仇?” 楚越低声笑,说:“峻和哥哥没有恶意。萧峻黎真的是他最好的朋友。” 苏翊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苏翊这会儿的沉默,让楚越心里有些忐忑,有点疑虑,甚至还有点恐惧。 好在灯火很快显现,碧瓦朱垣,飞宇承霓。楚越手一指,轻快道:“爹娘的住处。爹爹今晚陪爷爷奶奶去了,正好娘一个人在。” 话音一落,人就飞了起来。苏翊一展身形,抱着楚越飞跃而去。月光下,苏翊的身法行云流水,毫无瑕疵。恍惚中,已越过院门,越过高墙,又越过阁楼上的窗棂,停留在正房中央。 楚越被放下,立刻对着妆镜前的绝世女子,甜腻腻地唤道:“娘!娘你这么多天也不过问我!娘,我想死你啦!” 楚越叫着,人已冲了过去,钻进女子的怀里,扭股糖儿似的撒娇。 楚越的母亲夜向晚,原是唐国人,著名世家邺华山庄的嫡女,也是帝京闻名遐迩的美女。 楚越亲昵一会儿,才发现夜向晚没有半点反应。夜向晚那柔弱无骨的身体,就跟冰冻似的僵直。 楚越这才察觉出异样,一抬头,就见母亲皎明如月的玉颜,全被笼罩在一层寒烟中,直盯着苏翊的方向,娇艳惊心的双唇微微发抖。 楚越心里立时一片疑云。 就听身后的苏翊平淡地问候:“姐姐。” 楚越怔住。好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苏翊的那声“姐姐”,是对着她的母亲夜向晚。 愕然中,苏翊又接着问:“姐姐终于不再回避我了?还是回避不下去了?” 楚越心绪纷乱,一时想不通,苏翊对母亲的这态度,到底从何谈起。 苏翊仍在继续:“五年前我来京时,姐姐刻意避着我,这次我来京,姐姐竟还避着。连宫宴都以身体欠安为由拒绝。姐姐到底打算避到哪一日?姐姐又在怕什么?” 楚越挣扎着问:“苏翊哥哥?” 夜向晚突然开口,声音温婉清甜如旧:“小翊,我现在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单独见你。你见过哪个王侯妻室,会毫无顾忌地与你单独见面?” 苏翊发出微淡冷笑:“宫宴也得避开?” 夜向晚顿一顿,突然,唇角一抹微笑晕开,却不再看苏翊,而是转向楚越,一抚她的脸蛋,柔声道:“朵儿,你爹爹可能还没告诉你——你要当姐姐了!” 楚越樱唇微启,愣了一下,才蓦地欢呼起来:“真的?娘有小宝宝了?” 楚越沉进这一惊喜中,便没注意到苏翊的神色。 夜向晚重看向苏翊:“小翊,我没有刻意回避,我是真的不适合过去。我有身孕了。” 苏翊眼帘半垂,是他惯有的姿态,两颊两片月形阴影,在跃动的烛光中,却显出少有的颓唐。 楚越忙着将耳朵贴在夜向晚的肚子上,听里面的动静,一时竟忘了苏翊。 所以,苏翊和夜向晚此时的对视,她也没留意。 苏翊说:“姐姐跟他过得很好?” 夜向晚微笑:“小翊,你说呢?” 苏翊远远看着夜向晚,睫毛微扑,那目光便也颤抖不定,蓦地,眉心跟针刺似地一闪,问:“姐姐选谁不好?为何偏偏是他?” 夜向晚再次笑了,剪水妙目中泛起疼爱和无奈之色,只如对着最会缠人的孩童:“小翊都是将军了,还爱说孩子话。” 说着,又幽幽叹气:“谁说不是年华一瞬。那时我才现在的朵儿这么大,你才这么点儿大,”便用手比划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的高度,又说:“这么快朵儿都快成人了,我也老了。” “姐姐怎会老,”苏翊淡淡摇头:“年华一瞬,压根不是为姐姐这种人设想的。” 又是默然。苏翊再度开口:“姐姐当年答应嫁给我。当然,那时我才这么点儿大,姐姐当成孩童戏语,我不怪姐姐。” 话说到此,楚越也彻底清醒了。 只是这清醒,又似更迷糊。 苏翊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那么,苏翊先前与自己的亲密,又算什么呢?可能是在自己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但又不太像。可能是借此报复母亲,弥补自己所受的冷落,但更不像。若说对自己尚有几分真心,那这会儿对母亲的态度,又怎么解释呢? 楚越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外界对苏翊的传闻一点都没错。北陆二公子,很多时候真像一个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5章:山雨初显形 夜向晚的目光更柔和,竟真带着歉疚:“小翊,辜负你一片赤诚,是我对你的亏欠。但小翊驰骋沙场,勒马封侯,必定是心胸广博的男子汉,不会跟姐姐计较,对不对?” 苏翊说:“姐姐若知道我这十几年的心意,就不会说这种话。” 一言既出,夜向晚面色微变,楚越却已失声叫起来:“苏翊哥哥?!” 苏翊却已完全恢复平和,好像刚刚那句话从未出现过,对母亲恭顺道:“府上叨扰多日,过意不去。小王爷那边,父亲改日会亲自登门致歉致谢。姐姐能否送我出去?” 楚越心里已有些麻木,摸不清悲怒或失望,又唤了一声:“苏翊哥哥?” 苏翊看向她,目光清朗温润,片刻,又说:“我改天来看朵儿。” 这声“朵儿”,却让楚越又恢复一点自信。 苏翊说让夜向晚送送他时,语气温和谦逊,但无论是夜向晚还是楚越,都心中通透。苏翊用这种态度时,就是铁了心的时刻。最终,夜向晚带着苏翊,选了府中一条偏僻小道,弯弯绕绕许久,竟没撞见巡逻卫队。 楚越也跟着。脚步有些机械。 三人默默前行,厚云过,星月隐耀,四周变成阴沉沉的大海。 她暗暗抬头,斜眼观看苏翊,就见那瓷白的面容有如刀刻而成,清峭又俊逸,在夜色下仿佛蒙着一层怅惘的雾气。 楚越心里苦涩得不行。 夜向晚刚过豆蔻年华就嫁给沐云殊,及笄之年生下楚越,现在还相当年轻。当然,年龄对夜向晚这种女子,原本就是多余的东西。楚越忍不住想,或许母亲这种女子,才真正配得起苏翊。 三人走了足足两盏茶功夫,苏翊终于止步,转身,看着她们母子。 他身形颀长,连夜向晚都得微扬面孔,更不用说楚越。 苏翊的目光清亮而柔和,小声说:“请少夫人和小姐止步。长路相送,我感激不尽。” 苏翊说完,转身往前方行去,很快消融在夜色中。但楚越突然呼唤一声“苏翊哥哥”,也来不及跟夜向晚打个招呼,径直冲了上去。 楚越冲到苏翊面前,微微气促,仰脸看着苏翊,眼神明亮得几乎灼人。 苏翊温言道:“我改天再来看朵儿。” 楚越问:“苏翊哥哥来我家,其实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打算,只为找机会见见我娘,对吗?你故意跟我亲近,只是为了让我对你足够信任,好带你去见我娘,对吗?苏翊哥哥深谋远虑,一如以往。” 苏翊微笑起来:“朵儿还说我吃醋。朵儿这才像个醋坛子,无中生有。” 楚越盯着苏翊,明眸中渐渐弥开一层水雾,片刻,凝结成泪珠,一滴紧接一滴顺着脸颊滑落,没一会儿便是又快又急。很少有须臾之间能流这么多眼泪的姑娘。 楚越的声音却不见任何哭腔,依旧甜润沉着:“苏翊,你再也不许来我家。” 楚越很快擦干眼泪,又奔回夜向晚身边,挽着夜向晚的手臂,开始往泓阳王府方向行去。 接下来两天,楚越除了去陪陪怀孕的母亲,都把自己关在闺房里。 飞盖楼里的任务自然是无疾而终。苏翊还没受完沐小王爷的罚,就擅自跑了回去,可说名不正言不顺。但沐小王爷沐云殊是个明眼人,之前罚楚越和苏翊,一小半是真罚,一大半却是为楚越能得个好郎君而欣慰,这半罚半玩闹的事情,也得有足够心情。但现在一看形势,就知爱女和苏翊之间出了岔子,他自己的心情也随之消失。不过女人心海底针,这节骨眼儿上冒然去询问,怕会被爱女直接轰出门去,搞不好爱女再跟娇妻告状,他还得再多挨一顿训。沐小王爷战场出身,绝对是沉得住气的人,只等气氛稍稍缓解一二,他再从中周旋,解铃解忧也不迟。 况且还有另一件事,也牵住沐小王爷的注意力。 就在今早,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翼王视之无上神圣的宗庙之祭,竟然出了岔子!并且那岔子怎么说呢?真是没法说。 钦天鉴选择的时日,自是毫无瑕疵。酥风流面,碧空无云,整个帝京都沐浴在独特的既庄严又祥和的气氛中。 翼国规矩,宗庙之祭时,只有天子率皇后c皇子黄孙c位份尊贵的嫔妃于庙堂内,其余家眷候于庙堂外,王侯外戚等贵介则待在都宫之外。 所以,事故的具体经过,只有庙堂内那一干人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宫外的王侯重臣,只见澄澈天光突然暗了一下,然后头顶那片碧空便倏忽被蒙上一团阴云,乌压如浓墨晕染。再然后,就是都宫内的混乱之声传出。先是一片哗啦碎裂之音,再是翼王的震怒吼声夹杂一片被压抑的惊呼。 事情很快被弄清。原来祭祀刚开始不久,就在头顶那方天空变黑沉时,庙堂内瞬时跟着一暗,紧接着又是一道强烈亮光刺过,仿佛雷电出云。所有人均是眼前一花,便听见崩塌之音骤起。祭拜的神位牌轰然坠地,碎裂不说,正中心竟呈现出冒烟的大洞,真如被雷劈过一般。 祭祀神位牌被雷劈,这凶煞程度,别说重视此道的翼国,换了其他任何大国小国,甚至边境蛮夷部落,都会心惊胆战。 撇开国运,就算王侯或士大夫的家族祭奠,图个兴旺平安的,也受不了这种事。 礼部尚书在听闻此事后,当场晕死过去。 当天,翼王在御书房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后,扔出一句话——“查!彻查!” 所以,今天,整个皇城其实都相当凝重,人人如履薄冰,甚至位高权重的泓阳王府也不敢大意。 晌午,泓阳王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并且是径直找楚越的。 竟是多日不见的萧峻琪。 萧峻琪到得楚越房中,遣走所有随从,也顾不得客气,往楚越面前一凑,低声说:“越妹妹,快想想办法,大事不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6章:气极生妙策 楚越皱皱眉,问:“是否与宗庙祭奠有关?” 萧峻琪使劲点头:“可不是!若非我跟父皇身边的陈公公有点交情,这事儿连我都难知晓。今早出了事之后,皇兄立刻寻了安国寺的国师。这些人观天象卜算推衍,不知怎的,竟众口一词得出结论,说是妹妹你的凤命移位太过,坏了天运。” 楚越背后顿生一层冷汗。不用说,萧峻琪口中的“皇兄”,就是皇后嫡子萧峻珵。萧峻珵借着祭祀之名,整出这么个花样,不得不说很有几分手段。 但楚越面上仍旧波澜不惊,接着问:“我猜,他们说‘移位太过’而不仅仅说‘移位’,意思就是,我的凤命可以更换,但不能换得太有出入。比如说,我原本该是嫁给储君,现在却嫁给皇嗣中的其他皇子,这样可以。但我本该嫁给储君,却选了与皇嗣完全无关的,还远在边境的家族,比如苏翊哥哥,这样就完全不行。是这意思吗?” 萧峻琪目露佩服之色:“妹妹好才智。那一干人,就是这意思。得出这结论后,父皇的面色很不好看。最后皇兄开解一番,父皇才稍有缓和。” 楚越道:“哦?端王殿下是说,将我嫁给密王世子,就能扭转国运?” “不是!”哪知萧峻琪一口否认,眼神随之变得古怪:“皇兄的意思是——他娶你!” 楚越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对萧峻珵,她真真只能用三个字形容——算你狠! 萧峻琪接着说:“皇兄还向父皇奏明,因你本身有凤命一说,若他娶你为正妃,会让捕风捉影的朝臣怀疑,父皇有换储的意图,坏了朝廷稳定。所以为避嫌,他只娶你为侧妃。” 萧峻琪眼角眉梢全是焦虑:“父皇本身顾着你们泓阳王一族的势力,对你的婚姻大事并不敢太怠慢。但今非昔比,与国运相比,任何事情,在父皇心中都会退居其次的。父皇对皇兄的建议很满意,怕是不久就要拟圣旨了。皇兄这人,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次做这决定,怕是只为以后能肆意欺辱你。” 楚越沉吟半晌,压低声音,对萧峻琪请求道:“琪哥哥,帮人帮到底,你再帮我个忙,替我去一趟北陆府,好不好?” 苏翊收到萧峻琪的消息时,惊愕程度不亚于楚越。 这萧峻珵,还真是心黑手狠。娶楚越也就算了,却又是侧妃之位。那正妃的位置,想必是留给他心爱的表妹秦馨若的。无论是谁想出的主意,都不可谓不灵敏。 竟比他原先的计划快了一步! 比国舅府的那几人也快了一步! 苏翊沉着出门,上马。然后,骏马追风溯影,直向着国舅府飞驰而去。 秦子墨的书房内。 苏翊的面色是少有的寒冽。扫一眼秦子墨和秦言思,眸色如冰雪,声音却仍是疏淡:“怎么回事?二位最近在忙什么,这紧要关头,竟让别人抢了先?” 他忍不住叹气:“端王殿下只图一时痛快,却会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因小失大,愚不可及。” 秦子墨眼也不抬地回答:“二公子最近在忙什么,我们就在忙什么。” 苏翊眸中寒星一闪,秦言思已急忙打圆场:“二位,不是我说,现在真不是吵架的时候。郡主的事情我自然是插不上手。但二公子说得对,端王的做法,确是会让我们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但这不怪端王,知道这计划的人也就这么几个。端王对此一无所知。” 苏翊冷淡道:“当初将端王排除在外,就是觉得他有勇无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日看来,我们一群‘有勇有谋’者,反而比不过他。其余的话我不多说,郡主的事情自是不劳二位。但伯燮先生若再不来,我们也可以各回各家,等着泓阳王府过几年再彻底翻身。” 苏翊出了国舅府大门,即刻进宫。去往方向却是东宫,萧峻和的住处。 翼王宫,御书房内。 楚越静立于书房中正,听翼王说话。 按说这种事,翼王直接下旨赐婚就可以。就算事先告知,也该是位高权重的泓阳王或沐小王爷。但翼王不通知家长,却单独将楚越召进御书房,晓之以理,可见翼王不但重视这聪慧果敢的女孩,甚至是带着点父女情分的。 楚越听翼王说完,立刻跪地,垂首乖巧道:“楚越一介臣女,能得皇家赏识,已属三生有幸。今日陛下担心臣女心结,尚特意开导。皇恩浩荡,臣女惶恐。陛下为臣女选择的路,就是臣女最诚心祈盼的路。只愿陛下万寿无疆,洪福齐天。” 翼王满意地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询问:“侧妃的位份,楚越是否介意?” 楚越恭顺道:“楚越虽不才,却也知夫妻之间相敬如宾c举案齐眉才最重要。端王殿下素来对臣女关爱有加。有端王殿下的一分心意,楚越了无遗憾,又怎会在乎名分?” 翼王更加满意,刚欲开口夸奖,突听内侍监禀告,说是东宫来人,有急事奏请翼王。 翼王眉间生疑,楚越何等眼明,立刻主动告退,就见东宫侍从急急走进,举止不乏慌乱,跪地瑟缩道:“陛下,太子殿下出事了。殿下不知为何,突然突然癫狂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7章:灵堂变故生 翼王赶到东宫时,大殿里是一片混乱。一群宫女太监围着试图劝慰,却毫无效果。只见萧峻和披发冼足,一时嚎哭一时哀求,不停对着四面磕头,额头在地板上撞得砰砰作响,早已乌青破溃,却是任谁也劝不住。 萧峻和口中念念有词:“皇天后土共鉴,母妃是无辜的,无辜的,母妃是无辜的啊” 翼王进殿,人群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满屋子就只听萧峻和的哭诉:“母妃是无辜的不要惩罚母妃” 翼王厉声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就听常年伺候太子的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启启禀陛下,大概小半个时辰前,太子殿下在书房看书,觉得疲累,就伏在书桌上小睡片刻,哪知一醒来,就成了现在这样陛下,还有,还有” 翼王低吼:“还有什么?” 宫女伏地瑟缩道:“还有懿贵妃的灵位也,也不知怎的,就在殿下醒来的一刻,突然塌了” 翼王惊吼道:“什么!” 宫女已抖成一团,再也说不出话。 萧峻和为表对亡母懿贵妃的怀念,从小在东宫设懿贵妃的灵位,翼王都是允准了的。 早前宗庙祠堂被毁,这会儿懿贵妃的灵位又塌了。这是天要亡翼的前奏?翼王虽又惊又怒,却也不免生出几分忐忑。 萧峻和仍在磕头哭泣嘶喊:“母妃无罪,母妃是无辜的救救母妃” 翼王愣了一阵,终于大踏步靠近,一把拽起地上的萧峻和,目光烈烈直视。萧峻和面色苍白扭曲,两颊交织纷乱的眼泪,在翼王手臂中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翼王盯了半晌,心中就不免泛起酸楚,甚至,还有点疼惜,再甚至,还有点愧疚。 萧峻和这狼狈的模样,不可避免地在翼王心中唤起他幼年丧母的不幸身世。懿贵妃曾是翼王最心爱的女子,去世之后,他本该善待他们的孩子。他做到了吗?诚然,萧峻和仍旧是太子,哪怕皇后一方再得势,他也从未动过易储的念头,但仅仅这样,他真的守住了懿贵妃临终前,他许下的诺言,悉心照料他们的孩子?萧峻和这么些年在东宫,其实受了何其多的敷衍和怠慢。 这念头一起,翼王的声音便彻底软了下来,只像一个感怀的父亲,唤道:“峻和,你怎么了?” 说来奇怪,本是疯癫至极的萧峻和,经翼王这一唤,呆了一瞬,竟恢复三分神智,瞪眼打量一番翼王,随即哭得更无助:“父皇,父皇救救母妃!母妃她很不好!” 翼王大声训道:“懿贵妃怎么不好?是灵位的原因?那只是意外!朕这就派人重修!懿贵妃好得很,不许再胡说!” 萧峻和拼命摇头:“父皇,不是,不是那样儿臣看见了全看见了母妃在受刑那些人啊不,那些鬼神说,母妃擅自谬解天意,枉论天道,罪大恶极,不该有灵位,不该得普渡父皇啊,母妃她一生菩萨心肠,宽和顺应,怎会枉论天道?父皇,这从何谈起?从何谈起啊?” 翼王心头一震。 萧峻和仍在哭诉:“父皇,儿臣全看见了,那些鬼神直接将母妃的灵位推倒母妃正在受苦” 枉论天道? 难道说自己枉论天道,连累了懿贵妃的亡灵?安国寺那一干人,给的是错误结论?什么凤命移位太过,全是他们枉论天道? 翼王再看几眼萧峻和癫狂的模样,心中便凛然做了决定。无论怎样,无论萧峻和所言懿贵妃的亡灵受罚是真是假,无论是否与自己有关,对于国运一事,慎重一些总没坏处。至少也得多请几个星象命学的大师一并看看。先前急切地做决定,将楚越配给萧峻珵,未免草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8章:一语情落定 楚越刚回府不久,又被传进宫去。这一折腾,再度踏出宫门时,已是傍晚。 她耳中还回响着翼王一本正经的言辞:“楚越年纪尚幼,婚姻大事,还是先缓一二” 她觉得好笑极了,到了僻静无人处,便咯咯笑出声来。 她行走的方向是海雨园。到得临湖花园,斜阳已映山而落,湖中水光千顷,直连天末,挽出星星点点萍碎点缀。 楚越沿湖边走了一炷香功夫,前方槐树下就有人影慢慢浮进视野。 楚越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人影一眼,继续前行。 身后传来问话:“陛下改主意了?” 楚越一味前行,并不作答。 苏翊的声音清越如水滴寒潭,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陛下改主意了?” 脚步也随之跟了上去。 楚越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翊跟在她身后,又问:“你要去哪里?” 楚越说:“关你什么事?” 话音一落,脚下就一踉跄。手臂被抓住,楚越还没来得及惊叫,已被一股巨力一带,不得已地转身,落进苏翊怀里。动作太过激烈,以至于挽着的头发突然散开,在半空划出一抹黑色流泉的宏大弧线。 她的双臂又被苏翊反扣到身后,双腕被苏翊死死捉住,刚一挣扎,苏翊就扣得更紧。 楚越涨红着脸,咬牙道:“放开我!你这无耻之徒!” 苏翊手上暗暗用着劲,神色却是清淡舒展:“死丫头,给你好好说话的机会不要,偏要这样。帝京的女孩子都喜欢被人用强?” 说着,又露出一点疑惑:“你说不关我的事?那为何还遣萧峻琪去寻我?为何不去寻你的子墨哥哥,峻茹哥哥,太子哥哥?为何不寻沐小王爷?” 楚越咬着下唇,狠狠瞪着苏翊,一言不发。 苏翊收敛戏谑,目光深了下去:“你其实有办法自救,对不对?你的意思是,我若救你,你就顺势开解。我若不救你,你就破罐子破摔,嫁给萧峻珵?” 楚越眼圈发红,哑声道:“你都不要我了,嫁给谁不是一样?” 苏翊眉心皱起,眉间形成一个漂亮的“川”字,从未有过的踌躇之色,却是另一番吸引力。苏翊的声音有点发狠:“死丫头,倔得没底线。真是被惯坏了吗?” 苏翊死死盯着她:“在北陆时,你猜我最爱做的一件事是什么?那些从蛟螭神山搜来的桀骜难驯的野马,凡到了我手中,没有不被驯的服服帖帖的。我就不信,你再倔,还能倔过那些野兽?你就是欠人收拾。你给我等着!” 楚越仍旧执拗地怒视苏翊,心尖却不自主地有了轻微颤动。 这点微妙的情绪波动,立刻被苏翊捕捉到。苏翊眉心一舒展,笑容就随之绽放出来,温润如春风春雨,一口晶莹牙齿白得耀目:“我就说,帝京的女孩子就喜欢被人用强。你等不及被我驯服,对不对?小野马?” 楚越挣扎道:“不要脸!” 苏翊说:“这么又凶又倔,哪有半点你娘的样子” “不许提我娘!”楚越突然尖叫起来,就如冲破一道屏障,眼泪决堤而出。 苏翊却毫不动容,依然泰然自若道:“这种飞醋也吃?我真不敢想象,以后我若纳妾,你会怎样。直接把我大卸八块?” 楚越边哭边含糊不清地喊:“我阉了你!” 苏翊一声爆笑,顷刻,楚越的身体一轻,再看清时,已被苏翊横抱在臂中,缓缓前行。 楚越气鼓鼓地说:“不许你碰我!你上次回家时,我就说不许你再” 苏翊平静打断:“你说的是不许我再去你家。我现在又没去你家。” 楚越滴滴答答地抽泣:“死苏翊!你说我是野马?你侮辱我!” 苏翊“嗯?”一声,反问:“我说这话了?我何时说了?你刚刚激动,必定是听错了。” 楚越叫道:“你!你” 苏翊突然一低头,紧贴着她的耳垂,悄声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就是匹最桀骜难驯的野马,爹爹也拿我没办法。以后鞭子交到你手中,驯服的任务只给你一个。你担得起?” 楚越突然发现,这“琼枝清月”的清峻公子,竟是大翼第一花言巧语c厚颜无耻c肉麻荒诞c不择手段的登徒子。这么些年,他到底是怎样瞒过公众耳目,给自己设立了一个清冷高洁的形象? 楚越软软靠在苏翊胸口。夕阳已落,天边一抹晚霞的尾影。月光尚未明朗,四周却寂静下来。林中不知哪个隐秘角落,有春兰幽然吐馨,有幼竹拔节生长。楚越听着湖边苇丛莎莎吟唱,心绪有了几分迷离。 苏翊也重变得沉静,一言不发地前行。二人谁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楚越小声问:“苏翊哥哥,你真的喜欢我娘?” 苏翊的话语带出淡淡白雾,漾出青竹香味:“我五岁时,生了场大病。那病来得突然,我正在街上行走,走到一条僻静巷子,就晕了过去。醒来时,正被巷子旁边的人家救进去。那家人是临时居住,并没透露身份。家主身边跟着的女孩,也就你现在这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温婉柔和的姐姐,当然,还美如天仙。她照顾我比我娘还细致——其实我对我娘也没什么印象。我觉得她给了我一个久违的家,让我再也体会不到血腥或恐惧,最终得以安然入睡。为了和她多呆几天,我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一直到病好了大半,爹爹的军队找上门,我才不得已和她分开。” 苏翊顿了顿,接着说:“临分别前,她才偷偷告诉我,她爹爹是唐国邺华山庄的家主,这次来此,只为去蛟螭神山采药。她觉得好奇,就跟了过来。后来我留心关注邺华山庄的动向,其实就是关注她。我甚至偷偷给她写信,派亲信送过去。我幼稚地让她等我。小孩子成长起来总是迅速的,再过不久我就能长成,我一定会娶她。就这样等了一年。” 楚越听得呆了,问:“然后呢?” 苏翊说:“然后她嫁给了你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9章:飞来牢狱灾 (一) 楚越听得心里酸楚。她这才留意到一个问题,自己很长时间都和帝京其他人一样,只看见这贵公子光鲜的一面,却忽视了他的身世。他那个被他爹爹亲手处决的侧室母亲。家不像家。他过得多不容易啊。 楚越略抬起上半身,伸臂搂住苏翊的脖子,附到他耳边,小声说:“苏翊哥哥,以后我比我娘更对你好。我娘已经是我爹爹的,但我是你的,对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以往不谏,来者可追。娘说得对,苏翊哥哥是行伍中人,心胸必定宽广。苏翊哥哥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我们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她说得诚恳,甚至说到“给我一个机会”时,也毫无忸怩。放在以往,以她高傲的性子,即使是太子萧峻和,也休想让她如此开口。楚越发现,这世上能有这么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放低姿态,自甘谦卑,其实是一件美好的事。 苏翊突然说:“上次告诉你,为你谱写的琴曲,名为南乔,其实是骗你的。我最初想的根本不是这名字。” 楚越心中跃动,问:“哦?那是什么?” 苏翊说:“相思。” 苏翊说完,曲调就从唇间流衍而出。没有琴声,没有歌词,他哼着曲子。 水鸟从湖面划过,带出悠长连绵的水纹,延伸中突然就倒映了苍穹一轮清蟾。一眨眼,广漠水光中已是月华熠熠生辉。 楚越灵巧的手指伴随苏翊的无字曲调,在清凉空气中变换出百转千回的姿态。她再次搂紧苏翊地脖子,说:“幼年时我念‘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家人都笑话我,小小人儿便整天痴男怨女。我一直觉得委屈,为何有些人能钦慕和想念别人,有些人就不能。这想法存在日久,以至于我开始觉得,世上最奢侈的事情,原不是拥有幸福,而是拥有追逐幸福的权利。” 她轻轻贴在苏翊胸前,听那节律优美的心跳,安谧地合上眼:“苏翊哥哥,我高兴的,不是你现在或将来能喜欢我,而是我有想念你的权利。这权利伴我幼年一路走来,若说行路拾金,这便是我拾到的那份金玉。” 宁谧景象是被远远传来的军队步伐声打断的。 整齐化一的c沉重却快捷的步伐,伴随铮铮铠甲拍击音。二人刚觉出异常,卫队已近在眼前。 楚越在今后回忆起来,会轻而易举地发现,自己一生的命运,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改变。她原本以后这一晚带给她的是生同衾死同穴的爱情,但事实却完全不搭界。一瞬天堂一瞬地狱,再没比这更好的解释。 来人是宫中禁军。领头一人还与楚越的爹爹相当熟识,曾经是沐云殊所率的军队的副将,名欧阳荀。 欧阳询走到他们面前时,楚越还被苏翊抱在臂上。 并且苏翊也没有放下她的意图。 欧阳询有礼貌地对二人躬身行礼,唤道:“郡主,靖宁侯。” 苏翊微一颔首,神情变成一贯的疏淡。 倒是楚越客气一点:“欧阳副统领是否有事?” 欧阳询沉着点头,简洁清晰地回话:“陛下有令,请靖宁侯随属下去一趟刑部。陛下有要事,需靖宁侯配合审理。” (二) 苏翊就这样被整整一队禁军带进刑部。 楚越迈进泓阳王府的大门,径直去了祖父泓阳王的书房,恰逢沐云殊也在。楚越也不多言,径直往地上一跪,骇了泓阳王沐怀远一跳。 沐云殊急忙问:“朵儿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楚越坚定道:“请爷爷和爹爹救苏翊哥哥。” 沐怀远和沐云殊面面相觑。 楚越将海雨园里的遭遇详细告知乐一遍。 沐怀远和沐云殊称得上惊愕。 沐云殊皱眉道:“陛下此举,莫不是跟宗庙一事有关?” 沐怀远点头:“据说今天傍晚,刑部尚书徐明带了风涯山伯燮先生进宫,怕是又有一番折腾。” 帝京远郊的风涯山寰宇门,是翼国最源远且权威的星象占卜门派,名满天下。伯燮先生作为当代门主,其声望甚至超过历代前辈,被此行中人奉为神明。 但寰宇门有门规,遁世修行,严戒权势纷争。固其虽离帝京不远,数百年来却从不涉足朝廷中事,即使翼王亲自去请,也不一定能请动。也不知那徐明为讨圣上欢心,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伯燮先生亲自进了宫。 沐怀远抚须沉吟片刻,便抬头果断对沐云殊吩咐:“殊儿,明日你召集我们的人脉,务必打听出宗庙一案的具体进程。” 楚越面露欢喜之色,但沐怀远却神色一正,没了往日的慈爱,严肃道:“朵儿你心思聪睿,必定知道朝廷纷争尔虞我诈,暗箭难防,稍有不慎通常都会祸起萧墙。这件事,等你父亲彻底查清了再说。不许轻举妄动,听明白了吗?” 沐云殊亲自将垂头丧气的爱女送回闺房,又竭力安抚一番,才回自己的书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0章:忠仆贵难得 按说这种时刻,沐云殊该马上回自己的家,陪伴怀孕的娇妻。但沐小王爷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自与夜向晚成婚后,那顾盼倾城的女子无一日不让他心醉神迷,神魂颠倒。十几年过去竟毫无改观,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头。那帐幔间的千般旖旎万般柔情,软玉温香,时如秋水时如烈火,冰火两重天,让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沐小王爷完全失控,除了夜向晚怀着楚越那会儿,其余时间几乎夜夜笙歌,早也成习惯。但现在夜向晚重新有孕,沐云殊在欣喜之余,也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 别的女子怀孕会变丑变暴躁,但夜向晚却恰恰相反,母性为她原本的华容娴静之态更添一层妩媚,几乎已非人间尤物。沐云殊夜夜搂着这样的绝色却只能观望。沐小王爷受得来战场艰辛,却怎么受不来这种非人折磨,万般无奈,只能跟夜向晚负荆请罪,每晚哄她睡着之后再与她分房而眠。 沐云殊来到书房,开始仔细回想宗庙一案的全部过程,不放过任何细节。这时他的管家悄然迈进,给他送茶水夜宵。 泓阳王府有大管家,每一房中又有独自的管家。沐云殊的管家沐长风,是沐云殊幼年时在街上捡回的乞儿,却很得沐云殊赏识。作为沐云殊的书童,与沐云殊一同长大同读书不说,至沐云殊束发之年领军上战场,又作为沐云殊的副官陪同。这么多年,二人可说休戚相关,患难与共。曾在战场上不止一次,沐长风为沐云殊挡过敌人的刀枪箭矢。更有甚者,在一次与夏国的交战中,沐云殊不幸被生擒,也是沐长风冒着重重艰险深入虎穴,救其出危难。 沐长风为人正直豪爽,品貌一流,文武出众,泓阳王府中提过多次,推荐沐长风入朝为官,但都被其好言谢绝。沐长风十几年前娶过一房妻室,但不幸难产身故,从此便孑然一身,决口不再提婚娶,只日复一日守在沐云殊身边,作为他最忠心的仆从。 沐长风将点心在桌面摆好,照例要不带恶意地嘲笑一番沐云殊:“长夜难耐,依我看百花楼才是小王爷现今的最好去处。小王爷只要不惧怕少夫人明早的搓衣板,大可以去逍遥整夜。” 沐云殊随手拾起一只汤包往沐长风身上扔过去,被沐长风笑着躲开。 笑闹过后,沐云殊正经起来,手指扣着桌面,认真问沐长风:“宗庙一案,你有什么看法?听朵儿说,今晚二公子竟然被带进刑部。这件事,看来还颇有玄机啊。” 沐长风反问:“小王爷看来呢?” 沐云殊沉思片刻,再一抬眼,眸中就有了眸中厉烈:“长风,我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但一时又说不清具体在哪里。若二公子真被牵涉进这件事,以二公子的谨慎,你说,他们会不会” 他再低头沉吟一下,猛一抬眼,低声却果断道:“他们有可能以身为饵,演苦肉计!” 沐长风一怔,眼中透出些许惊恐:“这不太可能吧?小王爷是说二公子但二公子分明钟情于郡主。这” 沐云殊面露难色:“这就是我担心的地方。若北陆仅仅是与我泓阳王府作对倒还好。但现在朵儿却对二公子死心塌地。哎,我原先想,那二公子出类拔萃,丰仪无双,比起帝京的富贵子弟,确实更配得上朵儿。” 沉默一阵,沐长风恢复平和,关切道:“小王爷最近面色不太好,待会儿我让厨房准备点药膳,明日还是请宫中御医过来看看。” 沐云殊一边用勺子小口啜着桂花粥,一边感叹:“人说年龄不饶人,我这刚过而立,怎么就远没昔年生龙活虎?真是太久没上战场的缘故?” 沐长风抚着下巴,边思索边回道:“依我看,跟战场倒关系不大。只是,不是我说小王爷,小王爷真的将太多体力耗费在暖帐中” 眼见沐云殊又拾起一只汤包,沐长风一声大笑,敏捷地奔出房门。 夜已深,浓云蔽月,树影间显得有些阴森。沐长风走在青石小径上,再回头看一眼书房里的灯火,眸色幽暗,比此时的夜空更深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1章:扑朔宗庙案 泓阳王府的人脉很管用,本是极隐秘的事,经沐云殊顺藤摸瓜一上午,很快就摸出结果。 伯燮先生进宫后,很快经翼王指示,进行占卜推衍,并很快得出结果。 那结果,很让人哭笑不得。但经伯燮先生的口说出,又不得不让人慎重。这一慎重,就颇觉不寒而栗。 伯燮先生说:“妖戾伤风之举,导致天运异变,祸及宗庙祭祀。” 翼王在经历发怔c疑惑c开悟后,终于变得面色铁青,问伯燮先生:“先生可知,妖风之气应在何方?” 伯燮先生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摇头,表示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翼王回到御书房时,好几个皇子,包括太子和萧峻珵都跟在身边,气氛一时肃重压抑,最终萧峻珵先开了口:“前几天听皇弟说,有一日夜里,对了,就是宫宴的第二天夜里,皇弟和熙和郡主一同路过靠近后宫的望月亭时,撞见过靖宁侯。当时靖宁侯也不知怎的,看似慌乱得很,匆匆打个招呼就急忙离开,与往日的风度大相径庭。熙和郡主为了去追靖宁侯,还在宫外的偏僻巷子里差点遭遇坏人,幸得大公子苏晏及时解救,才未出大事。” 于是,苏翊就这样被“请”进了刑部。 消息传到楚越耳中时,她只有一个念想,一把火烧了萧峻珵的头发。 萧峻珵所说“听二弟说”,估计是假话。虽是亲兄弟,但萧峻琪一向与他不太亲近。那晚他和苏晏执意设圈套陷害她,想必一开始就在跟踪她,如此才撞见苏翊在望月亭旁的奇怪举动。 萧峻珵因为他挚爱的表妹,秦馨若,一心钟情于苏翊,早已看苏翊不顺眼。再兼之有前几天在誉王府所受的屈辱,以他的狭隘心胸,估计恨不能直接一刀砍了苏翊才解气。这次报复苏翊的大好机会,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但是,话说回来,苏翊那晚在望月亭边的表现,着实古怪。这么多天,因发生诸多事情揪住楚越的注意力,楚越竟完全忘了那件事。此时重新回忆,不禁生出几分寒战。 就在楚越不知所措时,宫中猛地传出一个惊天消息。 紫竹轩的悦贵人自杀了! 这悦贵人,是国舅府两年前送到宫中的一名美人,因天姿国色,善歌善舞,平日很得翼王宠幸。 悦贵人恰在苏翊被怀疑暗通后宫时,自杀了。 嫔妃自戕本是大罪,又发生在这风口浪尖上,这对威严的翼王来说,只有一种感悟——被打脸。 翼王的旨意,与宗庙事件发生当天所下的旨意,一模一样——查,彻查!刑部那边彻查,紫竹轩亦彻查!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只像暮春傍晚一场暴雨,尚未回神,就已天地混沌。 紫竹轩搜索的结果,是在某一隐秘处搜到一盒书信。 准确地说,是一盒你侬我侬的情书。署名除了悦贵人自己,就是苏翊。字迹亦与苏翊完全相合。 翼王还是那两个字,彻查。 更重要的是,这件原本该严格保密的事,不知怎的,竟传了出去,于是朝堂每日都处于唇枪舌战中。一波又一波的言官不断上奏,且弹劾之辞越来越酷烈。北陆靖宁侯目无纲纪,行事乖张,荒淫行为不仅有伤风化,还坏了国运,此为株连重罪,绝不可姑息云云。 除了弹劾此事本身,再一经发挥,就有了牵一发动全身的味道。言论开始直指北陆府在北境多年的所作所为,侵地伤民,敛财卖官等等,不一而足。 除了弹劾北陆府,国舅府也没能幸免。无论怎样,那悦贵人都是出自国舅府。不过因皇后和正得宠的皇子萧峻珵之故,言辞要缓和许多,持续一阵,也就没了气息。风口浪尖上的,仍旧是北陆。 言官不足为惧。历代言官皆是如此,有一点朝堂变动便大肆渲染,极抨击之能事,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显出自身的刚正品性和出众辩才。大概翼王对言官的话,也是半当真半当胡言。 真正令百官,尤其是泓阳王府这种大族不安的,是这件事的真相。现在呈现出的,究竟是实情,还是蓄意陷害,抑或是沐云殊说的“以身为饵”。若是蓄意陷害,谁与北陆有如此大仇?几股朝堂势力,看似谁都不像,又似谁都像。 若是“以身为饵”,那么,苏翊这是要吊谁?他的网,究竟是怎么个布置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2章:秉烛辨虚实 入夜,沐怀远的书房里。 烛光跃动,映在沐云殊脸上,让沐云殊原本的清朗气质多出一分阴晴不定。 沐怀远沉声问:“你是说,苏翊在耍花招?” 沐云殊淡淡点头:“爹,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不正常。以苏翊的谨慎,就算真与宫中嫔妃暗通款曲,也会做得滴水不漏,又怎会在幽会的当口,正好被朵儿和萧峻琪撞见?就算撞见,以他的机敏,必定能圆满应付过去,天衣无缝,又何来‘慌乱’一说?我看,他只是借此将‘偷情’一事宣扬出去,好让陛下怀疑他c投他入监牢,以此达到以身为饵的效果。” 泓阳王眉心紧缩,良久,缓缓点头,又问:“依你看,既然是饵,他又想钓谁?” 沐云殊再谨慎思考一阵,才慎重开口,但对沐怀远的问题,并未正面回答:“我仔细回忆这些天的经历,总觉得苏翊对朵儿的疼爱,可能另有目的。” 沐怀远的眉心狠狠一闪,问:“哦?” 沐云殊道:“爹,您想想,以朵儿现今对苏翊的依赖,苏翊这处境,朵儿会怎么做?” 沐怀远目光炯炯:“朵儿生性豪爽,重情重义,自然是要恳求我们,去救苏翊。” 沐云殊轻轻颔首,接着说:“这就对了。朵儿恳求我们,以我们往日对朵儿的疼爱,无论是爹还是我,谁也不忍心拒绝。如果苏翊是有心陷害我们,那么,只要我们此刻一动心思救他,就正中他下怀。” 沐怀远疑惑:“这话怎讲?” 沐云殊一五一十地解释:“苏翊必定已想好办法,将罪责推到我们身上,让陛下相信,是我们在陷害他。而此刻我们又救他。爹,我们先是陷害他,之后却又救他,如果您是陛下,您会怎么想?” 沐怀远略一沉吟,眸色猛一锋利,凛凛开口:“先陷害他入死地,然后又施以援手。这样,在不明全局的人看来,我们就成了苏翊的救命恩人。苏翊所代表的北陆一族,必定会对我们死心塌地,甘愿与我们结盟。” 沐云殊重重点头:“爹说得对!在陛下看来,这就是我们为了与北陆结盟,而使出的卑鄙手段!” 冷风过,烛火剧烈抖动,仿佛荡开圈圈阴寒水纹。 沐怀远忍不住抚應长叹。 沐云殊地声音更低沉:“爹,我们泓阳王府,如今最惧怕的一点,就是陛下疑心我们功高盖主,疑心我们敛权。我想方设法交出兵权,且做得不露痕迹,就是为了减轻陛下的疑心。若再让陛下认定,我们暗地联合北陆,那我们恐怕前途堪忧。” 泓阳王面色如寒冰,不语。 沐云殊又说:“如今难的是,他们在暗,我们却在明。无论怎样,我会留心观察朝堂动向,兵来将挡,爹尽管放心。只是有一点,请爹务必听我的。” 他盯着沐怀远,一字一顿道:“爹这次务必对朵儿狠心。无论朵儿怎样哀求,都绝不可心软。绝不可救苏翊!” 楚越决定去刑部大牢探望苏翊。 苏翊被关押得紧,但以泓阳王府得人脉,要做到这一点实在算不上艰难。 家里的长辈就跟串通一气一样,无论楚越怎样哀求,回给她的永远只有一句话——此事蹊跷,绝不能轻举妄动。至于怎么个蹊跷法,却无人跟她解释。 楚越红着眼问沐云殊:“爷爷和爹爹的意思是否是说,这件事是苏翊故意为之,以身为饵。我们若轻举妄动,就真成了他要钓的鱼?陛下会以为我们有意与北陆结盟?” 沐云殊说不出话。 这么睿智的爱女,他真的很难再说什么。 沐云殊沉默片刻,疼爱地看着楚越,问:“朵儿既然知道爹爹的意图,自然也会明白爹爹的苦衷,对不对?爹爹这么做,全是为了我沐氏一门的安危。你放心,陛下尚且顾着北陆的面子,不会对苏翊太无情。” 只短短几天,楚越就消瘦一圈,原先那一点孩童式的粉嘟嘟的肉感已消失无影,下巴更尖俏,眼也更大,那墨黑眼仁中透出的目光,澄净得如同水洗过的月华。少女的灵气和成熟女子的哀婉揉合在一起,幽丽而无邪,触目惊心。 楚越睁大眼睛与沐云殊对视,沉缓又无助地说:“爹爹说得有道理。作为沐氏后人,保家族平安,亦是楚越的职责。但我相信是爹爹多虑了。苏翊哥哥是真的遭人陷害,他是无辜的。” 沐云殊不禁皱眉:“你凭什么相信?” 楚越的声音柔和下来:“凭我是他的朵儿。我若不信他,这世上就再没人信他了。” 楚越的眼泪突然淌出来:“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和哥哥看重的只是权柄兴荣。没有人关心过他。他现在只有我。” 楚越最终说服沐云殊,为她打通关系,去监牢里看一眼苏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3章:闻得救命索 去监牢的前一天,楚越却先去了国舅府。 她要找的人是秦子墨。 寂静的书房,秦子墨静静将浮玉丹送到楚越手中。 楚越睫毛微颤,嗓子略略沙哑:“谢谢你,子墨哥哥。上次我使计借用你的浮玉丹,不过是为了戏弄秦馨若。你不怪我?” 秦子墨是秦馨若的哥哥,但并非一母同胞。秦馨若和秦子霖的母亲为秦府大少爷的正妻,秦子墨却是庶出。若论秦府地位,其实秦馨若和秦子霖比他还高半分。但因秦子墨的生母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睿智温婉,在秦府中素有地位,也得秦大少爷的喜爱,加之秦子墨作为秦府长孙,人品才调着实出彩,甚得重用,故而很少有人因嫡庶之故而轻视他。 秦子墨看着楚越,就如看着最疼爱的c生来被宠坏的幼妹,有点无奈地说:“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别人惹你一分,你非还回来三分不可。馨若那段日子老跟你过不去,你早晚会做个了断的。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楚越咯咯笑起来,双颊绯红,笑过之后,又变得诚恳:“谢谢你,子墨哥哥。” 秦子墨捏捏她的脸颊,温言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对了,你爹爹是不是已经在想办法救苏翊了?” 楚越眸色一暗,低头不语。 秦子墨何等聪睿,立刻明白分。沉吟片刻,突然神色一正,道:“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据说连北陆的面子都没给。刑部那边也毫不手软。不过也是,天下哪个男子,最受不来的就是这种气,况且还是九五之尊。更何况还因此坏了国运。说句不好听的,这要不是苏翊犯事,换个地位低一点的,陛下审都懒得审,先砍了再说” “苏翊哥哥是无辜的!”楚越立刻激动起来,几乎在尖叫:“苏翊哥哥是无辜的!他根本没跟悦贵人偷过情!” 秦子墨一惊,急忙安抚:“是是是,是我说错话,苏翊是无辜的。但关键是,只有你我认为他无辜,一点用都没有。” 楚越不禁沮丧起来。 秦子墨再敛眉沉思片刻,突然凑近楚越,压低声音道:“这种事,陛下其实也就三分道理七分心情。说得出一万个道理,不如平复一分陛下的雷霆之怒。这安抚陛下的事情,你我当然不行,哪怕泓阳王府c国舅府也不行。因为我们对陛下来说,都不过是君臣关系。臣子永远无法涉及君王的一分人情。” 楚越眼神微微一亮,不禁重复一遍:“君王的一分人情?” 秦子墨点头:“哪怕太子c端王这一干皇子,平日对陛下也都是毕恭毕敬,君臣远远大过父子。要说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唤醒陛下这一分人情,得到陛下的疼惜和尊重的,越妹妹,你说是谁?” 楚越盯着秦子墨,慢慢的,目光便重重深下去,最幽深处却又迷雾散尽,清澈无比。 楚越沉声问:“子墨哥哥是说,密王?” 密王萧肃允,也就是秦馨若曾说的,要将楚越嫁与的萧峻忻的爹爹,与当今翼王一母同胞,从小亲密无间。如今几十年过去,哪怕密王远在藩地,二人感情也从无疏远。甚至涉及萧峻忻,翼王也是慈祥如父,竟比对亲生皇子还信任许多。 秦子墨淡淡点头:“密王最近恰巧在梧州执行公务。梧州距帝京,行得快的话,不过日行程。不过日夜骑马奔波,越妹妹的身子是否吃得消?” 楚越并未正面回答秦子墨,眼神却更亮,犀利如兵刃:“有劳子墨哥哥带我走一趟。就在今晚,我看过苏翊哥哥之后,我们西门相见,一起去梧州!” 帘外雨潺潺。一枝素花斜伸入廊下,水露滑落,坠入苍台。 秦子墨和秦言思并肩立在廊下,看着天地间的一片水雾,默然不语。 最终还是秦言思先开口:“说动你的小美人了?” 秦子墨仍旧看着楚越消失的方向,仿佛陷入沉思。良久,方才回应,却与秦言思的问题完全不搭界:“你故意将消息透露给萧峻珵,借着萧峻珵的口去揭发苏翊。是否合适?” 秦言思笑得春花烂漫:“子墨,我看你是彻底被情扰了心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问我?借着萧峻珵的口说出,之后陛下怎么怀疑,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自然也不会怀疑到苏翊身上,无论怎样,苏翊这小子是真正的主使,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陛下顶多怀疑萧峻珵,对萧峻珵的好感再打一分折扣而已。” 秦子墨愈加皱眉:“这样是否合适?无论怎样,萧峻珵也是姑母的孩子。万一,万一萧峻琪出了问题,我们最终还是要支持他的。” 秦言思转向秦子墨,面色冷峻下来,刹时便如寒冰凝结:“子墨,你还是不懂。这件事,没有‘万一’一说。萧峻琪继承大统,我们荣耀一世,萧峻琪出了岔子,我们跟着万劫不复。就这样,没有中间路可走。萧峻琪不行也得行!”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4章:悲中雷霆怒 楚越真的是心思烦乱。在国舅府里走着走着,一路想着秦子墨的话——“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连北陆的面子都没给,刑部那边也毫不手软”——不禁心中颤栗。刑部毫不手软,到底不手软到什么程度?苏翊是战场出身的人,等闲小伤并不放在眼里,这么看来,刑部非动大刑不可?楚越恨不得尖叫几声来发泄心中恐惧,这么一路恍惚,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往国舅府大门行走,而是南辕北辙,竟走到靠里的花园,正是秦馨若一群府中女孩子的住处。 楚越暗叫不好,转身往另一边走,谁知刚走几步,越过一片竹林,就见前方树丛半掩的假山石亭中,一道绰约人影临湖静坐,面色忧郁。 秦馨若竟跟楚越一样,消瘦了一大圈,原本就清厉逼人的双眸更是灵气锐现。秦馨若真是个颠倒众生的美女,无怪萧峻珵为她神魂颠倒。 萧峻珵一个密告,将苏翊送进大牢。这么些天,秦馨若必定也过得很痛苦。不论她与楚越之间的种种冲突,她对苏翊确是真心实意的。这种时刻,怕是只有她与楚越两人还一心信任c担忧苏翊。 楚越突然对这宿敌生出一分亲近。 楚越刚打算接着前行,哪知石亭里的秦馨若突然跟惊醒一般,转头瞪眼清叱道:“谁!谁在那里?” 楚越心里直倒苦水,只能从竹林里现身,挤出一丝甜笑,道:“馨若姐姐,是我。” 秦馨若目光冷冽,眉心仿佛结着一层寒霜。 楚越一心记着去刑部探望苏翊,实在没心思多做纠缠,匆忙道别:“馨若姐姐好生休息,我先回家了。” 走了一步,就听秦馨若说:“表哥告发了苏翊哥哥,表哥怎能这样?” 声音里满是哀怨。 楚越心头一动,对秦馨若的好感又添了一分。 虽是凄凉时刻,但能得一人同仇敌忾地陪伴吐槽,也不失为一桩快事。楚越立刻对秦馨若露出明媚微笑,刚想回应,却见秦馨若面色陡一冷厉,眸如寒冰,厉声道:“这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故意激怒表哥,才导致他迁怒于苏翊哥哥!你天生就是个害人精!苏翊哥哥就是被你害惨了!扫把星!” 楚越瞠目。 秦馨若的这逻辑,当真是神鬼侧目。 楚越发了会儿呆,一指不远处的荷池,温和地说:“那边有水,建议馨若姐姐先去洗洗脑子。”终于决定不再浪费时间,打道回府。 “站住!”秦馨若一声怒喝,随即旋风似的从假山上冲了下来,灵敏得好似一只小豹子,一揪楚越的手腕,阴沉沉地问:“这时候,你来我家做什么?是不是找哥哥要浮玉丹,好借花献佛拿到刑部大牢里讨好苏翊哥哥?” 楚越厌恶地一甩手,道:“关你什么事?放开!” 秦馨若却不依不饶,揪得更紧,狠声道:“给我交出来!我秦府的东西,哪能让你说带走就带走!再不交出来,我喊抓贼了!” 楚越冷笑:“你倒是喊啊!把子墨哥哥喊过来对一对质,看是我偷,还是你发疯!”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衣襟发髻俱都零乱,秦馨若几乎在尖叫:“秦子墨说的话管什么用!这些贵重之物,他一个庶出后辈,有什么权利支配!这秦府的一草一木,将来都属于子麟!” 楚越不得不感叹,秦小姐病得真不轻。 楚越大声回应:“你有种把刚刚这番话在你爹你爷爷面前重复一遍!你看他们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秦馨若性子高傲娇纵,往日最看不惯的,就是爹爹和爷爷对秦子墨这庶出儿子的重视,竟然超过她这嫡出女儿。此时被楚越一喊,原本的激烈情绪更加无可控制,一声尖利口哨随之划破雨幕,直冲云际。 楚越一听这口哨声,脑子轰然炸开。 那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发疯的自然不怕清醒的。秦馨若这一发疯,是真的要送楚越上西天! 惊恐时,竹林尽头已传来猎犬咆哮,眨眼便在耳边。 秦馨若竟然唤来她的宠物,一只遍体棕黑c形同恶熊的变种犬。那犬还是幼崽时,由异族进贡而来,又被秦馨若一手养大,唤作大熊。大熊对其他任何人,包括秦府中人都戒备十足,阴森凶恶,唯独秦馨若忠心耿耿,在秦馨若面前比最柔顺的小猫好乖巧百倍。 大熊听得秦馨若召唤,飞驰电掣而来,本已是遍身警戒,又见主人竟然遭人欺负,立刻狂暴如雷,獠牙一豁,伴随一声惊天咆哮,向着楚越飞跃而去。 楚越只觉眼前一花,一时失去意识。 她往日无事,倒想过关于“死”的千万种可能性,却唯独不包括被狗咬死。 “嘭!”一声巨响,整片地面颤了三颤。 楚越和秦馨若都愣住,一时忘了纠缠。 愣了一阵,先是秦馨若一声尖叫划破沉寂——“大熊!大熊!” 大熊径直摔在一片迎春花丛中,残枝败叶四溅。大熊双目圆瞪,一片灰黑死气,眼角嘴角俱都皲裂,浓血顺着皮毛徐徐而淌。脖子的浓密长毛间,掩着一把青铜匕首柄。 楚越连打几个寒战。 秦馨若已是哭天抢地,全没了往日风度。 “郡主有无受伤?”身边传来温和问候。 清峻恬淡的葛杉男子,与沐云殊的气韵三四分像。 楚越瞪着来人,不可思议道:“长风叔叔?” 来人正是沐长风。不消说,也是沐长风飞了一记匕首,刺死大熊,同时解救楚越。 楚越由衷感激道:“长风叔叔,这次你可真是救了我的命!” 说完,立刻一警觉,抓住沐长风的衣袖,快速道:“长风叔叔,我们快走!” 以泓阳王府的势力,杀了国舅府的一条狗,还是掀不起多大波澜的。关键是得赶快离开秦馨若的地盘。这里可是什么乱子都可能发生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5章:大意陷囹圄 二人刚欲离开,就听竹林另一边传来大声质问:“何人喧哗!” 楚越心里又开始倒苦水。 她今天出门真是忘了翻黄历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走哪儿都撞冤家。那质问者,可不就是最大的冤家,前两天还差点变成她的夫君的,萧峻珵? 萧峻珵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十来名侍卫围上,将楚越和沐长风紧紧围住。 秦馨若已哭得快闭过气去。萧峻珵先是狠狠瞪了楚越一眼,转而大踏步奔向秦馨若,蹲地探测一下大熊的呼吸,一伸手将秦馨若揽住,万分关切地问:“表妹,到底怎么回事?” 秦馨若正悲到极点,也顾不得计较萧峻珵的大胆动作,边哭边说:“还能怎样,那丫头带的下人杀了我的大熊!” 楚越立刻喊道:“长风叔叔不是下人!” 萧峻珵厉声道:“住嘴!为什么伤大熊?” 后一句话是对着沐长风。 沐长风还未开口,秦馨若已先激动起来:“那丫头今日不知发什么疯,在园子里乱窜,一不小心窜到我这里,见我就扇了我一耳光,骂我勾引表哥,才导致表哥说好娶她又不娶,令她丧尽颜面。大熊就在一边,看我受欺负,吠了几声。哪知她带的那家丁,竟然直接一刀刺死了大熊!” 秦馨若说的“表哥说好娶她又不娶”这事儿,无非就是他们前几天借着宗庙一案倒腾出的那番闹剧,被苏翊和萧峻和及时化解。 秦馨若这搬弄是非的能力,也真是颇有风格。 萧峻珵听了秦馨若的话,如炬目光一扫沐长风,阴冷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沐长风沉默不语。 萧峻珵又盯了他片刻,冷不丁对左右吩咐:“把这胆大妄为的奴才押去大理寺,改日审理!” 楚越有点头疼。诚然泓阳王府的人脉广阔,但偏偏自萧峻珵晋为亲王后,大理寺便到了他的管辖范围内。若沐长风真的被送进大理寺,恐怕泓阳王府要将其救出,得颇费一番功夫。 楚越清声问道:“端王殿下捕人,不知有何理由?” “你大胆!”萧峻珵声色俱厉:“本王捕人,自然有理由。这奴才肆意毁人财物不说,以下犯上,辱没国戚,按我大翼律法,该施以杖刑!” 楚越立刻借口,毫无畏惧:“好一个以下犯上,辱没国戚!端王殿下秉公办事,是否该一视同仁,先将秦馨若押往大理寺?” 萧峻珵不觉一怵,随之目光更厉烈。 楚越却不紧不慢道:“秦馨若欺辱我,又在殿下面前污蔑我,坏我声誉。若说以下犯上,这算不算?” 萧峻珵其实早就反应过来楚越所指了,但秦馨若却是头一次听说这番论调,气恼又疑惑地瞪了楚越片刻,再一转脸看萧峻珵的面色,才慢慢有所领悟。 她和楚越明争暗斗这么久,原来一开头就忽略了一个事实。 楚越的熙和郡主身份,由翼王钦定,地位堪比和硕公主。楚越的身份,原是超过秦馨若的。 秦馨若妙目含怒,几近冒火,楚越却是施施然有恃无恐。 对峙片刻,陡一股寒厉之气迎面袭来,楚越的双瞳猛烈一缩,就见一线银光从沐长风袖中飞出,叮铃电火忽闪,落入泥土激起小股烟雾。 楚越方自震惊,萧峻珵的低吼已响彻耳旁:“大胆奴才!这是要暗杀本王?” 楚越尚有点迷糊,身边的沐长风已果断跪地,面色肃重而焦虑,叩首道:“属下知罪!属下一时误会,冒犯殿下,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 萧峻珵冷笑:“误会?你趁本王不备,向本王扔暗器,这是误会?” 楚越懊恼道:“分明是你先” 话语却戛然而至。 那暗器散落的泥地上,只见沐长风击出的银针,却不见其它物。 萧峻珵最先击向她的那不知名的暗器,竟已融化似的不知去向。 楚越一时也想不出,萧峻珵使用的是何方宝物,这般古怪。 无论怎样,萧峻珵用了一手阴招,硬生生给沐长风扣上个“暗杀未遂”的罪名,且暗杀的还是皇嗣。 楚越清叱道:“长风叔叔武艺了得,若真的心怀不轨,这银针必定是例无虚发,又怎会半途下落?” 萧峻珵“哼”一声笑,道:“这谁说得准,有可能正因他心怀不轨,才不免有几分做贼心虚。无论怎样,先押去大理寺审明再说。来人” “殿下!”萧峻珵的命令被竹林远处迅速靠近的一道声音打断。 楚越抬眼,就见秦子墨c秦言思二人并肩走来,面色冷峻。刚刚那声“殿下”,正出自秦言思之口。 因上次在誉王府里,秦子墨对楚越的袒护,萧峻珵对这从小一道长大的表哥也无甚好感,冷言道:“子墨有事?” 萧峻珵甚至没问秦言思一下。对这青楼女子生出的秦氏后辈,他是从未正眼瞧过一眼。 秦子墨慎重走到萧峻珵身前,压低声音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到得僻静处,萧峻珵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子墨正色道:“殿下大人大量,请别跟泓阳王府的人计较。” 萧峻珵刚发出一声嘲弄的笑,秦子墨已很快接了下去:“上次宗庙一案,殿下向陛下建议,将楚越妹妹嫁与殿下,以此扭转国运。但后来陛下又改了主意。陛下对楚越妹妹的婚事,先指令后又更改,这对女孩子,尤其是楚越妹妹这种清高的女孩子来说,都是尴尬事。陛下必定为这件事,对泓阳王府心怀歉疚。殿下要在这节骨眼儿上惩处泓阳王府的人,殿下想想,陛下是否会赞同?” 萧峻珵听了秦子墨的话,眸中立刻显出犹豫。 秦子墨又接着说:“况且那件事,还是因殿下而起。殿下仔细回忆一下,这几天,陛下对殿下,是否不及往日疼爱?” 萧峻珵眸底一闪,背上便有些微发凉。 但秦子墨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父子终归是父子。殿下一直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殿下现在已是亲王,难道不想再进一步?” 他再靠近萧峻珵一点,将声音压得更低:“听闻太子自前几日闹了癫狂之后,身子一直不好。陛下顾念殿下的安康,这监朝一事,有可能过不久就会交与他人。” 他微微抬眼,看萧峻珵眸底的火光跃动,再次强调:“所以,殿下更应该在这关键时刻,多体会陛下的心境和好恶。万不可为了一时之怒,做有违陛下心愿的事。这才叫因小失大。一个奴才而已,来日殿下掌大权,想报今日之仇,还不是易如反掌?” 楚越最终和沐长风安然迈出秦府大门,秦子墨和秦言思一路相送到大门口。作别时,沐长风又要道谢,被秦言思的手势止住。 那一瞬间,秦言思和沐长风之间,做了个微妙的眼神交换。但楚越一心念着赶快回家,赶快去刑部大牢,所以丝毫没察觉出异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6章:悲似生死隔 灯火幽暗,在散发着腐烂血腥气味的空气中摇摇欲坠。明明是密闭的空间,却总有丝丝冷风漏下,那风寒凉却黏腻,黏在皮肤上,就如毒舌信子贴着皮肤游走,让人遍身发毛。 楚越在狱卒带领下,每走一步,心里就似被锥子猛戳,激烈地抽搐一阵。 不用看到本人,她已经能预料,事情有多糟糕。 再走几步,血腥味陡一加重,楚越几乎站立不稳。幽冥中,一面褐铁铸就的高墙呈现,门紧闭,铜锁寒光凛冽,分明是死囚牢笼。 狱卒沉默地打开铜锁,转身对楚越躬一躬身,便绕过她离去。 她有两盏茶功夫的探望时间。 楚越紧握了握手心里的浮玉丹,往前走几步,混沌光线中,草丛和蜷在草丛里的人影慢慢清晰起来。 楚越只觉喉咙口被一只手死死扼杀住,又酸又疼,却发不出声。 她无法相信,那蜷在草丛里的垂死人影,会是苏翊。 苏翊绝不是文弱书生,这般支撑不住而失去知觉,他到底受了多少c多重的折磨啊? 楚越一步步靠近那草堆,每一步下去,都似踩于刀尖。她的高洁出尘的c白鹤一般的苏翊哥哥,就这样被困在肮脏之地,生死未卜。 行到草堆旁,跪下,楚越对那人影轻唤:“苏翊哥哥?” 没有回应。 她又唤了两声。 她这时才注意到一个难题。她带的浮玉丹,原本是想减轻苏翊的疼痛,现在看来恐怕要白费了。浮玉丹不是入口即化的东西,苏翊这样,怎样吞下药丸? 楚越将一只手臂伸到苏翊后颈下,轻轻抬起苏翊的头,这才真正看清苏翊的脸。 哪怕备受折磨,这张脸却是完好无损,除了苍白得过分,依旧洁净如初,如同荒野地里仅剩的最后一朵花,透出一种末世的心酸美感。 楚越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很快做了决定。 她先轻轻放平苏翊,然后沉着唤来狱卒,沉着吩咐:“给我一只干净的碗,半盆温热清水。” 东西很快被送进来。 楚越将浮玉丹放进碗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闭眼猛一用力,割开自己的左手腕。 鲜血一股股涌进碗里,浮玉丹很快融化成糊状,丝丝消解,缕缕淡香随血腥味四散,说不出的诡艳。 浮玉丹在血中完全化开。楚越解下腰带,将伤口草草一卷,便举起碗,倾了一小口在嘴里,再犹豫一下,终于附身,贴上苏翊的唇,将嘴里的药——用她的血融化的药——慢慢送了进去。 青竹香味再次弥散开来,苏翊的嘴唇清润如露珠,随着鲜血一点点渗入,那唇上也开始泛起热度,仿佛鲜血中携带的生命力直接注入他体内。 楚越有些恍惚地想,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血脉相连吧。她现在也和苏翊血脉相连了。 浮玉丹的药力与新鲜血液相融,会更细腻而强大。楚越嘴对嘴地喂了几口,眼见苏翊的呼吸渐渐平缓,额上的热度也褪去不少,便将剩下的半碗药一并倾入盆中热水中。 她撕下一角衣衫,用药水浸透,再移到苏翊身上,轻轻浸润那些伤处。她原意是想直接解下苏翊的衣衫,但根本不行。那些伤处的血痂与衣衫紧紧粘连在一起,若强硬剥离,非带下一片血肉不可。楚越只能先用药水软化血痂,借此分离衣衫。 楚越终于用自己的办法,缓慢剥下苏翊身上那血迹斑斑的肮脏囚服,开始处理苏翊的伤处。 她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因她原本并没想到,苏翊真会受重伤。她本能地赞同沐云殊的观点,翼王会顾及北陆一族的颜面,不太为难苏翊。虽没有太多的东西,但有溶于血的浮玉丹,基本已足够。楚越用浸润药水的碎衣角给那些伤口上药,每处理一处,心里就绞痛一番。 处理最后一道伤口时,她一颗心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就如此时的苏翊本人。 那些伤口中的大部分,深可见骨。楚越无法自抑地想象,苏翊被绑在刑架上接受遭受那些刀刃c烙铁c利钩,还有更千奇百怪的刑具的折磨的情景。但她一滴眼泪也滴不出。一滴也没有。 忙完,时间也差不多,狱卒已过来提示。 楚越重将手臂枕到苏翊颈后,将苏翊的头揽进怀里,想想,小声说:“苏翊哥哥,我一定会救你。你放心!” 楚越出了大牢,负责接送她的沐长风很快迎上。 楚越直接告诉沐长风:“长风叔叔,请你转告爹爹,我要去” “郡主,”沐长风却直接打断:“郡主,小王爷有令,郡主最近劳累,请回去好好休养。” 楚越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沐长风的话。 眼圈一红,她嘶声喊起来:“不行!你们不能囚禁我!谁也不许!你们若赶这样,我就,我就死给你们看” 从没有一个时刻,她有这种绝望之感。 苏翊奄奄一息,说不定哪天翼王真的雷霆一怒,动下杀心。可能碍着北陆的颜面,不会明着动手。但苏翊被禁在隐秘之地,具体发生什么,外人都说不准,到时随便给个说法,“靖宁侯在狱中畏罪自尽”之类的,易如反掌。而现在,沐云殊早就算准她会去寻密王,所以提前阻止。 沐云殊不许她施救苏翊的决心,原是这般坚定。 楚越也不知是自己怎么被沐长风带回泓阳王府的,她隐约记得自己挣扎反抗得厉害,前所未有得激愤,大哭大闹,但沐长风兵来将挡,仍旧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沐云殊交待的任务。 房内,沐云殊早已守候在那里。 楚越的眼泪噗噗而出,扑通对沐云殊跪下,想开口哀求,却哆嗦了半天,只能一个劲儿地唤:“爹爹,爹爹” 唤了几声,她就有些灵魂出窍,竟不明所以地开始对沐云殊磕头,且动作极快,沐云殊还没来得及阻止,她的额头已重重撞击在地板上,顷刻红肿一片。 沐云殊一把揪起她,脸色微微发红,急道:“朵儿,不许这样!” 楚越终于哭出声来,且瞬时变成嚎啕大哭,话语声被淹没在哭泣中:“爹爹放我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7章:出逃 沐云殊一边替楚越擦眼泪,一边竭力保持平静地解释:“朵儿你听我说,这件事情古怪。北陆又不是傻子,他们何尝不比你清楚,密王最能劝服陛下。他们若有心救苏翊,为何不自己去寻密王?这分明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把你远远调开,我因牵挂你的安危,也会一并离开。我们都不在,泓阳王府的势力至少减轻一半,正容他们下手” “你疯了!”楚越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得沐云殊一怔。楚越接着尖叫:“爹爹,你完全疯了!你每天沉浸在名利场,乐不思蜀,你完全疯了你没有半点人性苏翊哥哥他,他快死了!他快死了!你知道吗?你总怀疑他故意设圈套,可他快死了!他都没命了,要圈套有什么用!” 沐云殊混乱一阵,到底还是平息下来,面对一贯聪敏沉稳的女儿表现出的狂躁之态,知道再也无法讲理,便温和道:“朵儿累了,我已吩咐人备好热水,朵儿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爹爹自会料理。” 楚越泣不成声:“爹爹会料理,就是放任苏翊哥哥被折磨死!” 沐云殊已打定主意,对苏翊的事,绝不再接茬,因此任楚越哭闹,也只是温淡地说:“去吧,让灵儿带你到内室去洗个澡。爹爹在这里陪你。” 楚越已近乎绝望:“爹爹守在这里,是怕我一时激动,寻了短见?” 沐云殊目光一闪,不接话。 楚越突然冷笑起来:“一个人若真想寻短见,总会有办法。苏翊哥哥若不在了,我也绝不会苟活于世。” 沐云殊淡淡道:“你可以试试看。朵儿,爹爹若能让你得到寻短见的机会,这么多年泓阳王府的安危,爹爹又怎么掌控得来?” 灵儿好劝歹劝,终于将哭得不省人事的楚越带进内室。房间里一静,沐云殊就有些头疼。 不是象征意义的头疼,是真的头疼。 楚越的行为,以及说得那些话,确实让他心焦,但沐云殊身为泓阳王府的大半个顶梁柱,又是沙场出身,生平有几天不在各种难题中度过?见招拆招,顺势就势,是他的拿手好戏。楚越的事情,还没到让他闹头痛的地步。 但他却真的头疼。 从今年年头开始,他好像真如沐长风所说,身体不太好。最先是频频觉得乏力,最近几日,就变成不明原因的头疼。好一阵坏一阵。真是岁月不饶人? 看来等这阵乱过去,他真得好好找御医瞧瞧。 揉着太阳穴时,大门突然传来“砰砰”的急促敲门声,伴随沐长风的低声呼唤:“小王爷开门!出事了!” 沐云殊一个激灵,快速两步奔过去,打开门,就对上沐长风微微扭曲的焦虑的脸。沐长风对他耳语:“是少夫人。少夫人也不知怎的,突然” 沐云殊没命地往夜向晚的房间奔去,将看守楚越的任务留给沐长风。 楚越沐浴完,换了干净衣服,到得外厅,却没见到沐云殊。 她先是困惑,很快又生出点无名希望,跑过去一开门,回廊下伫立的沐长风已点头问候:“夜已深,郡主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楚越退回房内,开始来回踱步,把灵儿看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开口问:“郡主,你在想什么?” 楚越猛一抬头,目光澄亮如火苗,骇得灵儿后退一步,就见楚越突然翻箱倒柜,摸索出一只铜质小盒,又从中掂出一粒白色药丸,对灵儿吩咐:“吃下去!” 灵儿吓得小脸一白。 但灵儿马上听从楚越的话,因为楚越自己也吃下了一粒药丸。 楚越开始对灵儿耳语,灵儿的脸色一会儿绯红一会儿煞白,不住点头。 一盏茶功夫后,楚越突然打开房门,对廊下的沐长风说:“长风叔叔,你能不能进来坐坐,我有些事情想请教叔叔。” 沐长风犹豫道:“这恐怕不合适,郡主的闺房,我一个下人” 楚越跺脚道:“长风叔叔,早说过你不是下人了!快进来,我真的有事情想问。” 沐长风无奈,只能随楚越进了房间。 在桌边坐定,楚越的问题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沐长风原本以为她会问有关苏翊的事,但楚越问来问去,却全是沐长风昔年陪伴沐云殊的战场经历,细致琐碎,没完没了。 慢慢的,沐长风的脑子就开始发晕。 过了小半个时辰,沐长风终于眼皮重重一搭,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栽向桌面。 楚越和灵儿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丝诡笑。楚越快速在沐云殊身上搜索一番,拿到钥匙和令牌,便带着灵儿跑出房间。 她在房中点了迷香,还是她出身于医药世家的母亲夜向晚送的,难以察觉的上等迷香。先前和灵儿各自服用的白色药丸,就是解药。 楚越和灵儿一路奔向马厩,牵了最快的一匹马,又选了最偏僻的一条道,向着泓阳王府大门外奔去。 沿路遇到少许侍卫,楚越一出示令牌,只说奉爹爹之命去一趟国舅府,对方就再不敢多问,让开道路。 楚越出逃得很顺利。她一点也不知道,就在那一晚,她的母亲夜向晚突然无故流产,病情垂危,若非抢救及时,怕要伤性命。 就在楚越和灵儿逃出去不久,房中原本昏迷过去的沐长风,突然缓缓抬头,面色平静,一点也不像刚遭人暗算的样子。沐长风缓步踱到窗前,看着楚越消失的方向,眸中跳跃一丝隐晦笑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8章:荒野遭突袭 出了大门,楚越和灵儿便快马加鞭,向着事先约好的西门飞驰而去。 春夜乍暖还寒,夜雾将远处笼罩成白茫茫一片,迷宫似的望不到底。厚云弥漫的夜空刹那间扯开一线扭曲延展的惨白闪电,还未回神,已是惊雷四弥,狂风暴雨呼啸卷来。 楚越走得急,哪记得带什么雨具。随着灵儿焦虑地唤一声“郡主,当心受寒”,她已彻底被卷进弥天雨幕,单衣根本挡不住倒卷洪流似的水墙,很快就遍体湿透,只如堕入寒潭,几近窒息。 靠近西门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秦子墨转眼已在眼前。一席黑色雨披兜头一展,旋出一道漩涡,便将楚越严严实实包裹在内。 连日焦心,楚越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这时经暴雨一淋,很快就有些吃不消。秦子墨沉声问灵儿:“骑术怎样?” 灵儿点头,肯定地回答:“公子放心,灵儿独骑绝对没问题。公子尽管去照顾郡主!” 楚越只觉身体一轻,就被秦子墨横抱上另一匹马。马匹重新飞驰,楚越却陷在秦子墨的双臂间,瑟瑟发抖,摇摇欲坠。 秦子墨尽可能地搂得紧一点,好多传给楚越一些热度,边低声安慰:“越妹妹再忍一忍。还未出城,泓阳王府的眼线遍及四周。等到了郊外,我门找一处干净的客栈休息。你放心,行礼我都带了。” 楚越虽从小爽直,多有男孩性情,行事也从不自持娇贵,但毕竟是大家闺秀,见识的c经历的苦楚均有限。如今晚这样,先是眼见情人奄奄一息,后又与家人决裂,现在又陷身于淋漓暴雨差点被冻死,可谓身心俱衰竭,却还是生平首次。被秦子墨一抚慰,忍不住就将秦子墨看成唯一的依靠,一腔心酸只能跟他发泄,便又往秦子墨怀里缩进几分,眼泪噗噗而下,和雨水融合成片。 楚越哽咽起来:“子墨哥哥,怎么会这样我原以为一切都好得很,怎么就变成这样” 秦子墨见楚越这幅凄凉状,心中只如被千刀凌迟,喉间一酸,差点跟着落下泪来。 这狂风横雨,很容易挡住人的一些思维,一些记忆,于是秦子墨暂时也忘了,这场权利角逐背后的阴谋。 足足奔了整一个时辰,雨势渐小,最终只剩薄薄一片雨雾悬于天地间。三人已出了帝京中心,到达偏远西郊。泥泞道路尽头,果然有灯火微弱闪烁。 秦子墨带着楚越和灵儿走进那家简陋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又要了热水,便由灵儿伺候楚越洗浴更衣。秦子墨到底是细心人,竟还自备了应急药物,很快经店小二煮好,送进楚越房中。 楚越和衣靠坐在床沿,秦子墨推门而入。特殊时刻,自然顾不得男女有别的虚礼。秦子墨摸摸楚越的额头,确定没发热,才略略放心。但楚越很快要求:“子墨哥哥,歇一歇就上路吧。雨已经听了。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万一密王突然离开梧州怎么办?苏翊哥哥他已经,他怕是” 语调猛一抖,又哭泣起来。 秦子墨慌忙递过丝帕,安慰道:“越妹妹千万别担心,我们俩带的那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三天保准能到梧州。我们既然已出来,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若苏翊因这一时半会儿之差而丧命,就是天意。但天意不会让苏翊这么容易就丧命。他是吉人,对不对?妹妹想想,他小时候明明落马伤了脑子,后来不但没变傻,反而出类拔萃超过他哥哥。这不是吉人是什么?说不定就在我们赶路的这几天,陛下就查明真相,替苏翊洗脱了冤屈,你说对不对?到时候我们白跑一趟,妹妹可不许哭鼻子。” 最后一句话说得楚越噗呲笑出来,脸一红,就恢复几分光润。她抬眼看向秦子墨,盈水清眸中满是感激,真心道:“子墨哥哥,从小就你对我最好。你比我亲哥哥还好,当然,我没有亲哥哥。” 秦子墨温润而笑,满目疼爱。 目光一扫楚越手腕上缠着的白纱,眉心不禁使劲一闪。 楚越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甜甜笑起来,一扬左手,道:“没事的,我有轻重,早就不流血了。过日就好了。” 秦子墨沉吟道:“妹妹自是不会做傻事,那么,是用血去融化浮玉丹,只为救苏翊?” 楚越脸颊微红,点头。 抬头时,就被秦子墨的眼神惊了一下。 那眼仁仿佛瞬间扩大几倍,只如一口深不见底的黑井,井口黑色火焰熊熊跳跃。 楚越困惑又惊悚地问:“子墨哥哥,你这是?你怎么了?” “够了!”突听秦子墨一声低吼,神情焦躁,甚至带着扭曲和狰狞,全没了刚刚的柔和,一瞪楚越,狠声道:“够了楚越!别再对他这样!他根本不值得!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楚越手忙脚乱地惊叫:“子墨哥哥,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秦子墨一捏她的双肩,双手再一用力,令她仰起头与他对视。 秦子墨眸中略一迟疑,很快就下定决心,咬牙道:“越妹妹,我全告诉你。趁着现在还不算晚。这件事,这整件事,这这他妈都叫什么事!这全是圈套。越妹妹你给我听好,这件事”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秦子墨狂乱的论述。 屋顶轰然塌陷,伴随楚越和隔壁灵儿的惊叫声,四道剑光从四个角度交错而出时。 楚越还云里雾里,耳边已是金铁铮鸣,剑辉荡开又收敛,在荒野月夜下织成一幅庞大的飞禽图。 光线暗,又打成一团,没炼过眼里的楚越,根本看不清具体状况。四个袭击者穿夜行衣,恰恰秦子墨也着黑衣,楚越分不清谁是谁。 蓦地,心头寒意一闪,仿佛鹭鸶贴着湖面飞过带起的一线水珠。 楚越定定神,发现正前方不远处,有具身披月白斗篷的高大人影,静静注视激战,也静静注视楚越。 那人风帽遮面,只余留一点下巴在外,看不清面容。给楚越留下印象的,是那人散在风帽外的长发,仿佛一笔泼墨带出由天及地的飞瀑流泉,直垂于地,经风一吹,飞扬如漫天雨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9章:玉树出江湖 楚越的一颗心不断拧紧,再拧紧。 先不说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就是那神秘的白衣人,也让楚越感到一种深沉的c无法言明的恐惧。 剑网散开,四人倏忽不知去向,秦子墨几经飞旋落地,执剑一没入木质地板,便成单膝跪姿。长发披散下来,半掩住面颊。 喘息声响彻破败房舍。白衣人慢慢走向他。 然后,响起完全陌生的声音,非常清润悦耳:“公子好身手。” 秦子墨嘴角滴下鲜血,咬牙问:“你们是什么人?” 男子低低笑起来,如同风过灌木林,道:“公子请放心。行有行规,我们既是求点活命钱,就绝不伤人性命。只要公子的家人出得起加码,鄙人以性命担保,必会待公子与公子的心上人如座上宾。” 听了这话,不止秦子墨,连楚越也是长长松口气。 无论泓阳王府,还是国舅府,最不缺的可说就是银钱。 楚越毕竟是女孩子,常年身处深闺,对外界的事,尤其是江湖中事鲜有耳闻,但秦子墨却不同。秦子墨交友广泛,其中不乏江湖豪侠,因此对各种江湖势力,不说如数家珍,倒也称得上熟悉。今日这群人,看身手看气度,都绝非草莽之辈。帝京这一带最顶尖的江湖组织,就是暗杀组织“九皋”。但还从没听说过“九皋”有人质勒索的买卖。 楚越对着那白衣人,清朗开口:“你想要多少钱尽管说。或者我帮你们写信。我的笔迹家里都认得,绝不会见死不救。但我们还有要事要赶往梧州,绝不可有半分拖延。” 白衣人静静看着楚越,声音显出些许为难:“哦?小姐要去梧州?这可难办了,我们又不去梧州。” 楚越一字一句道:“江湖中人本就四海为家,去不去梧州,于你们的大事并无丝毫影响。你们尽管押送我和哥哥去梧州。到了约定的时日和地点,我们家人必定会将银钱送到,绝不让你们为难。” “小姐果真是爽快人!”白衣人由衷赞道:“如此,就听小姐吩咐,立刻去往梧州。小姐可以给家里人写信了。来人,笔墨伺候!” 早已消失的夜行衣杀手不知从哪个角落再度现身,并且真的托着笔墨,送到楚越手中。 楚越看一眼白衣人,白衣人也立刻明了,微微颔首,道:“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于是,楚越跟着白衣人的口述,开始落笔。 “女儿顽劣,不听父亲苦口相劝,执意离家,今陷歹人之手,急需父亲相救。所幸歹人无意伤女儿性命,父亲只需于两日后午时,于古拙镇旁长亭处,携歹人所求之物相见,便能保女儿安然无恙。歹人所求之物:父亲大人的性命。 楚越猛地扔下笔。 “呵呵呵”白衣人再次发出低笑,畅快无比,为着诡计得逞。 楚越“唰唰”两下将信件撕得粉碎,怒瞪白衣人。 但她很快就瞪不下去。 从白衣人身上散出的凛凛杀意,如寒风利电倏然袭来,仿佛能扯破她的皮肉,直直刺入心肺骨髓。 楚越胸中剧痛,就听白衣人阴冷开口:“这么说,小姐是不接受鄙人开出的价码?” 楚越的喉头仿佛被人一把扼住,秦子墨已先厉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她是” 又是轰隆一声,白衣人好像全身上下没动一下,秦子墨的身体却飞了起来,如一具破败麻袋向后落去,重重撞击在墙壁上。滑向地面时,已不省人事。 楚越惨叫起来:“子墨哥哥!” 两颊被一只修长优美的手狠狠捏住。 白衣人不知何时,已坐在床沿,隔着风帽与楚越对视。 那股杀意一近,更加至阴至寒,楚越胸口如同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 “再好好想想,”白衣人语调阴冷,却是商议的语气:“你才多大,以后还有多少年可活?你父亲还有多少年可活?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用你父亲的命换你的命,这笔买卖,我们可没狮子大开口。” 白衣人一边说,那只玉琢似的手边抚过楚越的脸颊和眉梢,柔情万种。 楚越眼见着白衣人的轻佻动作,不知怎地,却突然蹦出一个与此时处境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法:这白衣人的手,好像比苏翊的还好看。 这么想着,冷不丁听白衣人开口问:“是不是想到你的情郎?我比你的情郎还好看?” 楚越骇了一大跳。 白衣人的杀意却蓦地消失,又发出玩世不恭的笑。 楚越不自觉地脸红起来,咬着下唇,问:“你为何要杀我爹爹?我爹爹跟你有什么仇怨?” 白衣人默默摇头:“无仇无怨。” 楚越眸色一凝,问:“难道你是受人指使?你是九皋的人?” 白衣人问:“九皋是什么玩意儿?” 楚越无语。 良久,楚越小声问:“那又是为何?” 白衣人说:“你爹比我有钱,我心里不舒坦。” 楚越说:“” 想想,却又回道:“但我爹爹没你好看,你不是该找回点平衡?” “呵,呵呵,”白衣人笑得肩膀直抖,一安静下来,便一把将楚越揽进怀里。 楚越骇得浑身一抖,就听白衣人呼着热热的雨后月桂似的气息,神秘道:“小丫头,这么快就开始跟我调情了?” 楚越更加无语。 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我爹爹没你好看”这句话,确实很无厘头。这白衣人好像有种无法言喻的魔力,能专门消解人的理智。 她刚一挣扎,白衣人就将她抱得更紧:“小丫头,看在这个份儿上,我保证给你爹一个好死。他会死得毫无痛苦。” 楚越咬牙道:“你会遭报应的!” 她的伶牙俐齿在这白衣人面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衣人突然说:“小丫头,要不你做我的徒弟吧!” 楚越除了更加无语,真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衣人却说得认真:“你看,你爹爹马上就死了,你马上就没人保护了。小女孩都需要人保护。我保护你,你做我的徒弟,怎样?” 楚越咬牙憋出一句:“不要脸!” 白衣人悠然道:“你现在摆架子,说不定以后会跪地求我收你。真到了那一天,呵,我还不定有今天的慷慨。” 楚越确信,这人脑子真有点问题。 终于,白衣人一松手,待楚越抬眼时,发现他已站在离床三尺处。 “走吧,郡主,”白衣人重变得冷淡,仿佛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从未存在过:“找个安静的地方,去给你爹爹好好写封信。”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0章:微中见反转 泓阳王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夜向晚流产,性命垂危,令一贯临危不乱的沐云殊几乎崩溃。正处在悲痛中,沐长风却来请罪,因为他看丢了楚越小姐。 搜索楚越的房间,就不难发现楚越使的手段。 纵使楚越使用的迷药,是夜向晚特意送给她玩儿的,沐长风对此并不了解,但以沐长风的谨慎,竟会中这种圈套,还是让沐云殊恼火。 沐云殊首次对感情胜过亲兄弟的沐长风恼火。虽然沐长风出现这种失误,极有可能是因牵挂少夫人的病情,心绪不宁导致。 沐长风随即牵了快马,向着梧州方向追逐而去。 结果沐长风带楚越回来,沐云殊却接到家丁呈上的匿名信。据家丁说,信是路口一个孩子送过来的,一个字都没说,转身就跑了。 沐云殊看了信之后,脸色阴沉得如同满天乌云。好在夜向晚的病情已稳定。沐云殊没敢告诉夜向晚实情,只说朝中出了点事,可能要离家一趟。又竭力温存安抚一番,终于将夜向晚交给府中最德高望重的嬷嬷,自己去了沐怀远地书房。 沐云殊将信笺和一枝楚越的银钗一起放到沐怀远书桌上。 沐怀远看完之后,脸色瞬间惨白,震怒而恐惧。 沐云殊说:“本来担心爹爹受惊。但事出突然,加之现在特殊时刻,爹爹必须对全局了若指掌。楚越的事情,请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将她完好带回来。” 沐怀远惊怒过后,却又露出疑惑:“你说有没有可能,劫持楚越的人,是故意为之,好趁机将你调离帝京?家里没了你,正好容别人下手?” 沐云殊沉着道:“即使是这样,我也非去不可,事关楚越的安危。朝堂这边,只能有劳爹爹和大哥耐心周旋了。” 沐怀远点头:“殊儿你安心去救楚越,相应人手你尽管调集。九皋那边,也素与我们有交情,让他们的副帮主亲自保护。朝堂这边我会紧盯着。你放心,爹虽年纪大了,却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沐云殊向着信中所指地点奔去时,不出所料,苏翊的事情,就发生反转。 言官对北陆的弹劾日渐激烈升温,而朝中权臣却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唯以兵部尚书为首的徐明等一干人,据理力争,竭力为北陆和靖宁侯开脱。 任谁都知道,兵部尚书与苏暻铭为挚友。徐明早年为镇国将军时,曾被朝廷派往北境整顿军纪,与沐暻铭结下深厚友谊。 但伯燮先生是由徐明请来,也就是说,苏翊这次的遭遇,还是因徐明而起。徐明请伯燮先生,大概仅仅是为了在翼王面前表现一番。却不想歪打正着伤了挚友的宝贝儿子。这对他来说,大概也是件尴尬事,所以才一意替苏翊辩驳。 徐明的话不能全信,言官的话亦不能全信。信与不信之间,无人知道翼王的尺度。但人人都知道刑部那边的进展。刑部对那惊才绝艳的二公子,还真没因其尊贵身份而手软。 久经沙场的苏翊,确是个硬骨头。在刑部历经酷刑,终也没认罪。对于悦贵人宫中的信笺,只表示是有人栽赃。而对于自己深夜出现在御花园的幽静角落,他的解释是,那晚收到匿名信笺,约他去彼处相见。 根据他的供词,刑部倒也在北陆府苏翊房间,找到他说的信笺。 信中字迹工整朴拙,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但单凭这个而给自己开罪,还是太苍白了点。苏翊何其聪明,有可能在春祠一案刚透出风声时,就已留好那信笺,以便给自己开脱。 事情真正的转折,最开始只是件极微小之事,若大意一点,绝对会直接忽略不计。 宫中禁卫军例行巡查时,在悦贵人生前居住的宫殿外墙角落,捉到一鬼鬼祟祟的影子,一看竟是颜嫔宫里当差的小太监小宇子。那小宇子看上去紧张得很,被禁卫军询问时,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禁卫军遂起疑心,仔细搜其身,竟从小宇子身上搜到一枚精致的芙蓉雕花白玉耳环。 一看那耳环的花样质地,就知是宫嫔常用之物。小宇子当即磕头认罪,说是在外赌钱输了,一时鬼迷心窍,又知道悦贵人宫中空置,便偷偷潜入,想碰运气看看有无被遗漏的值钱物件。 太监竟偷到后宫妃嫔之处,皇后作为后宫之主,自然很快被惊动。小宇子被带到皇后面前,脏物被承上,皇后一看,“咦”了一声,脱口而问:“这不是颜嫔的耳环?” 此物别人不认得,皇后自然是认得。颜嫔善舞,有一次在后宫家宴中一曲霓裳舞博得圣心大悦,当即赏赐一幅芙蓉白玉耳环,以作奖励。那耳环虽不算顶名贵,但样式独特雅致,在宫中并无重样。 这就怪了,小宇子偷悦贵人的也是偷,偷颜嫔的也是偷,甚至颜嫔是他的主子,被他伺候几年,与他也算有点交情,说不定会对他的偷窃之罪大事化小也未尝可知,他为何执意咬定是偷悦贵人的生前物? 皇后凤目一凝,面色顷刻变得肃重,再思考片刻,便着人请来翼王。 小宇子很快受不住苦行,招了个干干净净。 那耳环,并非他去偷,而是颜嫔遣他去悦贵人那里寻找。 颜嫔的耳环,好端端落在悦贵人那里。颜嫔派亲近太监半夜去寻找,可见她对那落下的耳环很看重,很谨慎,同时视之为秘密。而小宇子被抓后,一开始竭力掩盖事情真相,说明那落下的耳环,确实是个秘密。 一只耳环,就算是君王赏赐,不甚丢失,顶多也就是急躁或惋惜几日。颜嫔平日颇得圣心眷顾,决不至于因为一只耳环便失宠。 那么,颜嫔如此看重那只丢失的耳环,可能不是在乎耳环本身,而是在乎耳环丢失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正说明她去过悦贵人处。她不能让人看出她去过悦贵人处,因为她去往那里,是为了做一件绝对不能为外人道的事。 如今的悦贵人宫殿,还有什么事不能为外人道? 那盒收藏隐秘、苏翊与悦贵人互通的信笺。 当晚,颜嫔在宫中吞金自尽。 这自尽,除了解释为畏罪,再也找不出别的说法。 颜嫔偷偷将一盒信笺藏入悦贵人的宫殿,以此嫁祸给苏翊。但作案途中,不甚丢失一只耳环,导致事败。 当然,颜嫔与苏翊无冤无仇,二人甚至从未见过面,她一意害苏翊,又是为何? 颜嫔除了是宫中贵人,还有另一身份——颜嫔本名徐惜言,为兵部尚书徐明之幼女。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1章:血溅名臣门 (一) 这件事也让泓阳王府,尤其是沐怀远大吃一惊。 事情竟指向徐明。 这徐明与素来与北陆交好,有什么理由加害苏翊? 难道说,徐明也是一盘局里的一步。徐明陷害苏翊,而徐明本身也是受人指使。只要抓住徐明背后的那个人,也就抓住了陷害苏翊的真凶? 那么,徐明背后的那个人,又可能是谁?沐怀远想来想去,又找了长子沐云楠探讨,最终也没想出泓阳王府与徐明之间,有任何交往过密的痕迹。 若说徐明是受他泓阳王府阻止,怎么也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沐怀远不禁又困惑,又稍稍有点轻松。这么长时间,难道真是他们多虑了?这盘局,真的不是针对泓阳王府? 沐怀远开始将大部分心力转向楚越那边,一意关注宝贝孙女的安危。 事情的确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很快一切证据便都指向徐明。 北陆府很快回忆起,就在如苏翊所言,接到匿名信笺,约他去御花园见面的那一天白天,徐明以访友为由,去北陆府小坐了半日。这事儿北陆府上上下下、甚至北陆府大门街对面的小商铺,随便拉个人,略回忆一下,就能忆起个大概。 北陆府守卫森严,外人想进去,并非易事。而以贵客身份步入其中,又兼有一身好功夫,暗中留个信笺,却并不太难。 而宗庙祭奠上,虽庙堂布置主要为礼部责任,但因是宫廷大事,按照翼国的规矩,布置期间,需禁军严格把守。而当时负责此事的禁军副官戎图,最初是由徐明一手选拔并提携。据戎图回忆,布置期间,尚书大人确实来巡视过一次。因运输军需军资为兵部分内事,所以庙堂之中若被人藏了刀剑什么的,兵部脱不了干系,历年兵部都会遣人来巡视,不足为奇。戎图更没理由拒绝徐尚书。 宗庙之祭中出现的意外,看来就是被徐明做了手脚。 徐明是再怎么样也拖不开干系了。 但就在翼王决定拘人的前一天,又发生一件大事,让整个帝京颤了三颤。翼王更是震怒到极点。 徐明一家老小十余口人,竟全遭暗杀。杀手手法干净利落,死者皆是一剑毙命,表情安详,想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归西。 翼王即刻派皇家直属调查机构“溯影阁”严查。 禁军去徐府搜查时,查到一本账簿,记载着近段时间,尚书府的一些人情打点支出。值得推敲的是,其中最大的几笔,竟是同朝廷几个言官。也就是在春祠一案中,对北陆弹劾最凶的那几个。 言官不是苏翊那样的硬骨头,被恐吓一番,便全部招供。他们弹劾北陆,确实是受徐明指使。 但是,无论怎么细细搜寻,也寻不出徐明与北陆府之间,有何深仇大恨。那么,徐明此举,又是受何人指使? 就在徐明一家被害的当天中午,帝京竟又出一起命案。不过死者相比于尚书一家,显得过于微不足道——是距离尚书府不远处的一家布店的年轻女老板。死因与颜嫔一样,吞金自杀。对,是自杀。 那年轻女子名“小虞”。据左邻右舍及尚书府的下人回忆,小虞平日很得尚书大人的照顾——简直照顾得有点过头。甚至这家店,也极有可能是尚书出资帮她开的。奇怪的是,尚书虽然对她关照有加,却绝无纳娶之意,只是当养女一样疼爱。 这事儿蹊跷,翼王不禁上了心,也让溯影楼一并详查。 溯影楼何许人物,案件捣腾几日,就捣腾出了结果。有关小虞的身世,原来颇有曲折。小虞并非尚书的养女,尚书平日关爱她,因她本就是尚书的亲生女儿,为尚书十几年前与一流亡到北境的罪臣之女所生。据苏暻铭回忆,那会儿徐明在北境治兵时,确实挚爱过一名女子,不过最后怎样,只有他自己清楚。 溯影楼在查清小虞身世的同时,还顺便查清了另一件事——小虞几年前去帝京西郊的山中游玩时,遇过一次险,被毒蛇咬伤,幸得一贵公子相救,才保住性命。 那贵公子的名字,整个帝京无人不晓。泓阳王府小王爷沐云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2章:危机从容对 在得知小虞自杀的那一瞬,沐怀远就已明显感觉到异常,并即刻命人详查。泓阳王府的人几乎是和溯影楼同一时刻查明小虞的身世。 沐云殊救了徐明的私生女,徐明出于报恩,帮泓阳王府策划宗庙一案,无奈事败,泓阳王府担心徐明会供出自己,便将徐明一家杀了灭口。 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推断。 当然,若说徐明只是出于报恩,就帮泓阳王府筹谋那样一件刀口舔血的计划,好像有些夸张。小虞是徐明的女儿,那颜贵人徐惜言也是他的女儿。除了女儿,还有徐明的老父老母,结发妻子,这所有人,就算单独看着不及小虞重要,全加在一起,怎样也不值得为了小虞一人而赔上一众性命。 所以,在沐云殊救小虞,和徐明陷害苏翊之间,必定还穿插着其他事,以便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沐怀远在惊骇之余,却也敏捷应对,立刻下了命令,整个王府严格守护,不放过任何隐蔽角落,有擅闯入户者,务必当场缉拿。与此同时,也很快备好了在翼王面前的说辞。 整个泓阳王府剑拔弩张。还别说,真如沐怀远所料,就在刚布下防御的当晚,就有人擅闯,却被泓阳王府养的高手侍卫当场逮住。沐怀远亲自审讯,经历一番曲折,贼人最终招供,是受国舅府指使,要将九皋的联系之物——白玉小鹤,和一本账簿一起偷偷放入泓阳王的书房。 其实沐云殊先前已有预料,这场局的幕后主使,国舅府极可能也有参与。 现在看来,沐云殊是预料对了。国舅府偷偷将九皋的联络物放入泓阳王府,无疑是将徐明一家的死嫁祸给泓阳王府——泓阳王府买通江湖暗杀组织,杀了徐明一家。 而那本账簿,却让沐怀远出了一身冷汗。 账簿里的字迹,与沐怀远和沐云殊的一模一样。 账簿内,密密麻麻记录着当朝官员非法敛财项目。每一页顶端署着一名朝中大元的名字,其中就有礼部尚书徐明。 久经朝堂,见惯尔虞我诈、阴狠权术的沐怀远,只觉腔子里一颗心被闷雷直劈砍。额上背上很快出了一层冷汗。 无疑,国舅府可以给出这样的说辞——沐云殊救了徐明的私生女后,徐明出于感激,和泓阳王府的来往增多。泓阳王府趁机查清徐明贪赃敛财的证据,记录在案,以此要挟徐明,帮他们策划宗庙一案。 徐明不会因为一个私生女而听命于泓阳王府,但若徐明贪赃枉法的证据全被掌握在泓阳王府,那…… 且不提宗庙一案,就单说手中这本账簿,若真被国舅府成功藏进泓阳王府,就成了泓阳王府擅自搜集朝臣贪赃证据、藏匿不报的罪证,这在翼国律法上,就属于欺君罔上,结党营私,扰乱朝政,亦是大罪,且越是位高权重的王侯,越是不能有此方面的把柄。 好毒的一盘棋! 沐怀远再次下令,调集全部人手,严格看守王府,尤其是几名家主的卧房、书房等重地,绝不许任何外人擅入。 但被逮到的这名贼人,竟是名副其实的死士。沐怀远动的刑虽重,却不足以致命。但这人陡然间面色青紫,喉头梗了几下,便咽了气。 动刑前就仔细搜寻过这人全身,连牙齿缝都没放过,临时服毒的可能性不大。看来是行事前就已服毒,无论事成与不成,都抱了必死的决心! 不过死了也好。就沐怀远看来,即使这人不死,到了翼王面前对质,也不能保证他不反咬一口,说是泓阳王府刑讯逼供他诬陷国舅府。就算不反咬一口,以国舅府的阴险狡诈,随便辩驳两句,也可说成是泓阳王府故意指使人诬陷。只要这账簿还在泓阳王府手中,泓阳王府就是最大的被怀疑对象。 沐怀远当即亲自动手烧了账簿,又毁了那白玉小鹤。 诚然,这些年,泓阳王府确实与九皋之间有不少交易,但都是隐瞒得天地不知的。这白玉小鹤,恰恰会暴露他们。 处理完这些事,有侍卫来报,长风管家回府,找不到小王爷,正急着找泓阳王。 沐怀远立刻猜到沐长风想禀报何事。看来沐长风还不知道,沐云殊早就接到歹人的书信,已赶往歹人约定的地点救人去了。 果然,沐长风一见到沐怀远,就急不可耐地陈述:“我一路打听,都没发现郡主路过的痕迹,后来觉得实在蹊跷,又回头寻找,结果就在帝京西郊……” “不用说了!”沐怀远果断地挥手止住他的话:“我们都知道了。” 沐长风一愣,但他是聪明人,立刻领悟出沐怀远的意思。 沐怀远慎重吩咐:“长风你现在什么事都不用管,就管好王府的安全,绝不许任何外人踏入。这件事若有丝毫闪失,我唯你是问!” 将守护的工作交给沐长风,沐怀远安心了许多。沐长风这个人,他还是完全信得过的。虽上次看丢了楚越,但沐长风从小看着楚越长大,本就有深厚感情,俗话说关心则乱,连沐怀远自己和沐云殊都被楚越骗到过,更何况沐长风?但守护王府,就是另一回事,以沐长风在战场训练出的、几乎不属于沐云殊的机警、睿智和缜密,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3章:一念挽狂澜 御书房内。 晨光投入光可鉴人的地面,水波一样来回晃动。本是柔和景致,被肃穆氛围一压,却如深秋冷湖,显出肃杀之意。 国舅秦瑜在垂首立在书房正中,娓娓汇报:“当时臣与泓阳王都多喝了酒,所言之事,过后也就忘了个七七八八,没忘的,也只当是思绪迷糊,误听误记。不知真伪,自然不敢到陛下面前妄言。但从宗庙一案发展至今,臣冥思苦想,总觉得若当日泓阳王与臣所言之事非虚,那就可能与本案有牵连。臣若再不闻不问,就成了隐匿不报。故而臣核实之后,特来禀告陛下。” 翼王的声音已有几分阴冷:“不知国舅所言何事?” 秦瑜便一五一十相告:“那日,泓阳王饮了个八分醉,偷偷告诉臣,说是为君难,为权臣亦难,懂权人之术是其一,必要时,也不得不剑走偏锋一点。臣当下好奇,询问怎么个剑走偏锋法。泓阳王便相告,如今朝廷中的重要人物,没几个是完全清风无垢,他一直未放松眼线暗访暗查,因此手里握有那些人贪赃的证据。” 秦瑜说到此,特地一顿,再次开口,语气凝重:“泓阳王当时特地强调,那兵部尚书徐明,看似为官清正廉洁,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徐明一向保持与他们泓阳王府的距离,要查他并非易事。但不知怎的,徐明突然主动与他们亲近起来,其中不乏敬重和信任,正好给他们机会。” 凛凛气氛中,秦瑜用平静无波的口吻,不动声色地将泓阳王府往死胡同里逼。 翼王目如寒冰:“国舅的意思是,泓阳王府以贪赃证据为要挟,逼迫徐明帮他们策划宗庙一案,陷害靖宁侯苏翊?但苏翊与他们无冤无仇,前阵子还与熙和郡主交往甚密,泓阳王府为何要害他?” 秦瑜略略抬眼,很快又压下,留一点阴翳的目光游荡在外,若有若无。秦瑜低声说:“陛下可曾听说,熙和郡主跑到梧州去寻密王,想恳请密王来帮助救苏翊?” 翼王眉心一皱,道:“哦?还有这种事?楚越这小丫头倒是重情重义。但国舅是如何得知这件事?” 秦瑜道:“微臣家里那长孙子墨,不瞒陛下,眷恋熙和郡主日久。熙和郡主对他也颇为信任。这次去梧州,是带着他一道过去的。” 翼王略一沉吟,目光陡一犀利,亮如冰晶。 秦瑜已在缓声解释:“陛下想想,那泓阳王府先是设计将苏翊推入死地,之后又放任熙和郡主去施救。北陆府作为不明全局者,自然将熙和郡主视为苏翊的救命恩人,也就是将泓阳王府视为救命恩人。有这样一个大恩情在,今后泓阳王府有任何要求,北陆府都不会视而不见!” 翼王眉心重重一闪,肃杀之意如雷破云,阴沉沉道:“在你看来,这是泓阳王府为了与北陆结盟而为之?” 秦瑜不置可否:“陛下可还记得,昔年沐小王爷麾下的齐鲁军,有大部分曾归入北陆,虽是由吴将军统帅,但实则靖宁侯对所有北陆军队有总指挥权。沐小王爷的齐鲁军若从此一心忠于苏翊,于泓阳王府来说,并非好事。” 这话已说得相当直白。翼王的面色更阴沉,反问:“国舅的意思是,泓阳王府故意栽赃苏翊,给他泼一盆‘荒淫败乱’的污水,如此,以齐鲁军中一贯对品行的重视,会鄙视苏翊,不齿于被他控制?” 秦瑜并不打正面回答,而是说:“昔年归于泓阳王府的民间势力细雨十三盟,有一部分也在北面边境。沐小王爷通过他们,间接与齐鲁军联系,加以控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齐鲁军不完全归顺苏翊,就还能为沐小王爷所用。至于吴将军,跟沐小王爷c北陆二公子这些人物比起来,毕竟威信不够,不足为惧。” 翼王的面色已是阴冷得能结出碎冰。 秦瑜一俯首,诚恳道:“一切只是微臣的推测。具体怎样,还有赖陛下明查。” 翼王凝目一瞬,对身边的公公慎重吩咐:“即刻召孟韶荣觐见!” 孟韶荣,是禁卫军统领。 沐怀远带着长子沐云楠,封旨驶向皇宫时,正与孟韶荣率领的禁卫军队错身而过。轰隆隆整齐的步履声逐渐远去,沐云楠忍不住冷笑:“看来秦瑜是先了一步,这么快就说动陛下了?” 沐怀远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并不言语。 多年的官宦生涯,已让他对各种危险变数,有着近乎本能的感知。这次他们泓阳王府的防御,可说滴水不漏,他也确实放松了一阵子。但不知为何,此时越靠近御书房,每每想到极速驰往泓阳王府地禁卫军队,他就有说不出的忐忑。 乃至眼皮也跟着跳起来。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哪里不对劲?这不详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泓阳王沐怀远步履沉缓地走向御书房,就在踏过门槛的一刻,脑中一道亮光划过,如同电火刺破夜空,瞬时带来歇斯底里的通透。 那一阵惊悚,几乎让见惯大风大浪的泓阳王失声惊叫出来。但他表面上仍是平静的,除了面色稍微惨淡一点。 到了御书房,翼王客气几句后,就径直询问:“卿是否对朝臣暗中贪赃敛财的事情,多有了解?” 沐怀远立刻下跪,伏地请罪:“微臣该死!微臣确对此事有所了解,并将每一笔帐记录在案。微及时禀告陛下,微臣罪该万死!” 身后的沐云楠赫然大惊,一声即将脱口的“爹!”,被沐怀远不动声色的一声轻咳,暗暗顶了回去。 一边的秦瑜,眸中亦是闪现出深藏不露的惊诧。 沐怀远如履薄冰,谨慎入微,将整个泓阳王府保护得固若金汤,却在最后一刻,主动承认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在沐云楠看来,只觉沐怀远是发了疯。 事后纵观全局,毫无疑问,就是沐怀远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之举,挽救了沐氏一族的性命。 就在沐怀远踏进御书房门槛地一刻,那一直困扰他的不祥之感,终于“呼”一下现出原型。 沐长风! 这整件事,唯一的漏洞,就是沐长风! 国舅府何其奸诈,若真想将罪证偷偷放入泓阳王府,又怎会轻易被他们察觉出来?昨天被捉的那个死士,根本是个幌子,是国舅府声东击西的手段! 他们真正的底牌,是沐长风! 沐长风受沐怀远之托,负责维护泓阳王府的安危。他想偷偷在泓阳王府藏点罪证,简直易如反掌。 沐长风原来早就背叛了泓阳王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4章:巧舌赢生机 再大致回忆一遍整件事的经过,沐怀远在豁然的同时,又不禁毛骨悚然。 沐长风先是暗中做手脚,害得夜向晚流产,以此牵住沐云殊。再装作不慎,让楚越逃跑。楚越救苏翊的事实一成立,这项阴谋也就成功了一半。然后楚越被歹人捉住,沐云殊不得不去相救,调虎离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沐云殊不在京城,泓阳王府的力量被削弱至少小半,正容国舅府下手。 环环相扣,果真是深谋远虑! 无论怎样,没算准沐长风这一步,泓阳王府可说大势已去。禁卫军必定马上就能从府内搜出账簿和九皋的联系物。 沐怀远剩下的念想,只是怎样死中求活,保沐氏一族生机。 翼王的面色已是一片秋风肃杀。 一边的秦瑜,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却隐着连绵不断的惊讶,甚至有点懊恼。 他怎么也没算到,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在最后一刻,被沐怀远看出倪端。诚然,泓阳王府大势已去,但沐怀远现在察觉出异常,及时补救,还是会让他们原本预期的效果,减弱许多。 翼王面无表情地问:“卿身为朝廷栋梁,难道不知,私藏朝臣敛财罪证,亦是大罪?” 沐怀远立刻再次伏地,语调慎重,却无一丝慌乱,解释道:“陛下明鉴,臣所为,确为大罪,甘愿受惩处。我朝自昭王之乱后,有很长时间人心惶惶,政局不安,幸得陛下仁德睿智,宽仁果断,上整顿朝纲,下安抚民生,历经曲折,方得今日政通人和c边境安稳的局面。臣身受陛下浓恩,居要职,督察百官形迹,时刻不忘陛下恩典,谨记自身职责。臣认为,督察仅为手段,最终目的,乃为维护朝政安稳尽一份绵薄之力。自臣接手各项事物,最初是秉承秉公执法的原则,但慢慢就发现,敛财一事,确涉及朝堂大多数要员。那些人,都是跟随陛下处理昭王之乱,又助陛下维护朝纲国本的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历朝历代能完全两袖清风的官员,屈指可数。若贸然将这些重臣全部调换,影响之大,不仅朝堂人人如履薄冰,牵一发动全身,亦会影响边境安稳。臣深知我朝得今日兴荣不易,便斗胆自己做了衡量,与朝堂c边境相比,财政事物乃可挽回之事。于是臣便将他们的罪行记录在案,籍此劝服与威慑并施,告其若再不改观,必交与陛下处理,绝不姑息。经臣耳提面命,大多数人倒也收敛起来。” 翼王眸色浓黑,不辩喜怒,心里却有一丝动容。 沐怀远的那句话倒没错,“水至清则无鱼”,历代官场,即使本身无贪欲,但只为结交合作,也不可能完全撇清。官员的财务问题,其实是最让国君头疼的问题。治理,怕动静太大影响朝政稳定,不治理,又怕落个畏畏缩缩c君威不振的恶名,可谓两头不讨好。若沐怀远说的是真话,今后这事儿推敲起来,翼王因是被蒙在鼓里,所以好与坏都是泓阳王府的责任,泓阳王府倒是替翼王挡了一个大烂摊子。 翼王的声音不自觉地缓和几分,道:“无论怎样,卿瞒着朕,自作决定,知朝臣之罪而隐匿,总是欠妥善。” 一边的秦瑜已暗叫不好。翼王的话风,一听就不对劲。对这种往重里说几乎可以褫官流放的罪名,翼王只用“欠妥善”来形容。 秦瑜刚欲上前辩驳,沐怀远已接着开口:“陛下圣明,臣做事确实有欠稳妥,误了陛下的耳目清明,有愧陛下昔日的赏识和信任。臣罪该万死。说实话,近些年臣每思及此事,亦是坐卧难安,食不下咽,寐不安寝。也曾动过念头,主动向陛下请罪。” 翼王不禁挂出一丝冷笑,问道:“哦?那为何只等今日朕主动问起,卿才告知?” 沐怀远老实地说:“说实话,这还有赖于国舅大人的提醒。” 秦瑜目光一凝,翼王已反问道:“哦?” 沐怀远恭敬道:“有一次,臣与国舅在贵府上饮酒消遣,酒过三巡,微醺时,臣忍不住说出自己的苦闷,但国舅宽慰臣,说为人臣子,首当其冲的就是替陛下分忧。陛下为了江山社稷,日夜操劳,夙夜在公,臣等能自己担着就自己担着,什么大小事都要劳烦陛下,那臣等岂不算有愧栽培,白食俸禄?” “呵,呵呵!”翼王发出意味深长地两声笑,看秦瑜一眼,道:“国舅有心了。” 秦瑜心中可谓百转千回,面上却平静如初,立刻抬步迈到沐怀远身边,一同跪地请罪:“臣知法犯法,恳请陛下惩处。” 秦瑜何等老练,自然看得出,翼王并不想亲手去沾官员敛财一事,依沐怀远的说法,其实是为翼王接了一个烫手山芋。翼王既然本意上并不反对这件事,那么,现在沐怀远将他拉到同一条船上,若他执意否认,反会惹翼王芥蒂。 翼王看着两名跪地请罪的重臣,疏淡吩咐:“都起来回话。” 沐怀远站定,就听翼王冷不丁问道:“卿收藏这本账簿,真的与徐明一案没有任何关系?卿没有通过这本账簿,威胁徐明,勒令他去谋划宗庙一案?” 沐怀远先是一愣,好似没听懂翼王的话,待反应过来,立刻骇然大惊,面色变成死灰,眸中烈焰蒸腾,重跪地,激愤不已道:“陛下,陛下这是听了何人诬陷?若,若臣真的与这些事有关,那现在这当口,臣必定会一把火烧了那账簿,不留一丝痕迹,待陛下问起,臣也只做不知,瞒得天衣无缝。臣,臣为何还要还要陛下,臣为何还要亲口承认账簿的事?难道臣活得不耐烦了?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因太过激动,沐怀远的声音直发抖,结结巴巴起来。 “好了,”翼王一挥手,淡淡道:“朕随口一问,卿无需多想。” 很快,孟韶荣觐见,带来从泓阳王府搜到的东西。果然不出沐怀远所料,一本账簿,外加一只白玉小鹤——九皋的联系物。 沐怀远镇定自若,沐云楠却已是遍身冷汗。 刚刚那看似平静的一番君臣对话,他们泓阳王府原来已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溜达了一圈! 翼王仔细看过账簿,又看向那只白玉小鹤,观察一阵,眼也不抬地问:“卿能否告诉朕,这是何物?” 沐怀远爽朗一笑,道:“昭王之乱时,臣被那不成才的犬子云殊劝说,兵不厌诈,曾动心借助江湖势力九皋帮忙,但最终没用上。这联系物,臣也就一直锁在柜子里。这么多年臣都快忘了。” 翼王盯着那小鹤,眸色深如古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5章:皆大欢喜 翼王到底还是不放心,又派人暗查了账簿的事。 负责这件事的,是萧峻和与萧峻珵。 调查的结果,其实无甚新意。账簿中涉及的大多数朝廷要员,都承认沐怀远的话——他们原本有财务问题,但经泓阳王劝说,已洗心革面,重新恢复廉洁。 傻子才会说“泓阳王并没劝说过我,我还在一如既往地敛财”。 况且,那些人当中,本也有相当一部分,本就是泓阳王府提携或栽培的,往日立场与泓阳王府一致。 但也有例外。 比如经萧峻埕主持,六部开始整理近年来的事件簿,尤其对与账簿名单人员有关的事件着重关注。原本并无异常的事物,经与那账簿一联系,其中就能看出泓阳王府暗中牵制而谋私利的痕迹。 其中有两件引起了翼王的注意。 一件是三年前的大理寺卿错判案。当时帝京两名富家子弟因涉嫌杀害一青楼女子被大理寺收监,两名富家子弟均矢口否认罪行,后经大理寺明察暗访搜集证据,终将罪名定给王姓富家子弟,另一李姓子弟则被释放。王姓子弟于秋后被处斩,但这家人并不服气,连续上告,终闹到刑部,由刑部复审。复审结果,证据确凿,确是大理寺卿错判,误杀无辜。大理寺卿吴斌因此被罢官杖责。 而吴斌,也出现在泓阳王府的账簿上。 吴斌很快招供,当时的杀人案,确是有泓阳王府暗中施加压力。而那李姓一家,弯弯绕绕,竟真能和泓阳王府绕出点远亲关系。 另一件,是两年前的壅洲赈灾案。当时壅洲大旱蝗灾,颗粒无收,饥民遍野,朝廷下发的赈灾钱粮被层层克扣。其实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但那一次几名官员做得太无收敛,导致灾民直接上告入京,而翼王又有心要震慑一下这种风气,案件一经详查,涉事官员均被罢免严惩,户部侍郎柳从渊处以徒刑。 柳从渊与吴斌一样,也在泓阳王府的账簿内。 柳从渊指认,克扣朝廷赈灾款项的事情,是与泓阳王府各自分成,但事发后因有账簿牵制,也不敢如实招供。 于是事情就有些复杂化。试想泓阳王府既然用账簿牵制着诸多权臣,那么近年来朝廷中经历的大小事件,尤其一些决策性的事件,是否会因泓阳王府的谋私而失之公允? 但太子萧峻和却另有呈辞。 表示与泓阳王府有过勾结的,多是涉事被贬被罚的人。通俗一点讲,死也要拉人垫背,能往别人头上推一桩罪名是一桩。于他们自己来说,可能会因揭发有功而减轻点惩罚,何乐而不为。因此这些人的口供,不能全信。 总之,这件事太子和萧峻埕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其手下人也是形成两派,各自为营,据理力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最终,翼王面对越积越高的奏折和各色所谓证词,大手一挥,对两个皇子吩咐道:“徐明谋害靖宁侯,居心叵测,且祸及宗庙祭奠,本该罚以重刑。念其一家均已毙命,没收其府邸家产充公,徐明鞭尸一百。此案已结,无需再提。” 两个皇子自然是明眼人,作为导火线的宗庙一案既已划上句号,其衍生出来的账簿一事,更加不必再提。 当晚,泓阳王沐怀远被召进御书房,翼王刚和善地问候一句:“卿年事已高,还夙夜为国事操劳,此为朕失职。”沐怀远已立刻跪地,诚恳又谦逊地回应:“臣一家多年沐浴皇恩,本该鞠躬尽瘁,为陛下排忧解难,偏偏臣这把老骨头不争气,老来病多,怕是不仅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徒添麻烦。臣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臣告老还乡,落叶归根。臣膝下几子,虽皆是泛泛驽钝之辈,倒也有愚孝之心,只愿随臣返乡,一心照看臣这年老体衰之朽木。陛下宽仁为本,恳请陛下体谅臣一家的难处。臣一家必花余生时间,为陛下祈福,愿陛下与天地同寿!” 很快,沐怀远的请辞奏折就被批复。 若说翼王一点都不怀疑泓阳王府与宗庙一案的关系,那是不可能的。秦瑜曾在御书房分析的那一袭话,在情在理,翼王每思及此,就会对泓阳王府多一分芥蒂。但事情发展至此,扑朔迷离,千头万绪难以理清,再查下去也是枉然。以泓阳王府在朝在野的势力,因为一个尚无定论的罪名,就做灭族流放之举,那绝对会掀起悍然大波,导致的后果,连他作为国君也难以预料。 他多年来畏惧的,无非就是泓阳王府的势力。现在沐怀远主动放弃这势力,与他来说,可算达到首要目的。况且那账簿的事,从朝纲来讲,泓阳王府确实有差池,这差池往轻里说可大事化小,往重里说却也能毁家灭族。现在他不但不追究这件事,反而尊重沐怀远的意见,准许其一家辞官归田,又赏了无数珍宝器皿,给足其面子。这仁德宽厚之举,若还不足以为他博个仁君的好名声,那就是苍天无眼。前阵子因宗庙一案错怪苏翊,现在这举动,于君威懿范正好做弥补。 所以,这件事以此收场,对翼王来说,基本算得上得到了一切想得到的。前阵子宗庙一案带来的晦暗情绪一扫而光,翼王的心情变得出奇的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6章:夺婚 当然,欣慰之余,翼王也没忘记安抚宗庙一案的第一受害者。内阁依其意见,迅速整理出一篇溢美之词,歌颂苏翊从抵御外敌到稳固北境的十项功绩,最后一纸圣旨送进北陆府,苏翊在原靖宁侯的基础上,再兼管理帝京与北境间的钱粮兵器运输,可谓送了个货真价实的肥差。 但这件事苏翊自己却不知道。他在狱中感染时疫,又被重刑伤得体无完肤,病情危重,在北陆府昏睡了几天。等到再度睁眼,神智彻底清楚时,来不及等一身伤结痂,就给自己猛灌了几剂益气汤药,快马加鞭往梧州方向奔了过去。 这件事很快被流传开,熙和郡主与靖宁侯之间的生死大爱,引得无数朝臣赞叹,文人墨客感怀,连翼王也不禁动容。 翼王是在一次家宴上,对几个皇子提出的。 翼王说:“靖宁侯与熙和郡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朕择日赐婚,你们以为如何?” 值得一提的是,泓阳王府虽整族辞官归田,但翼王却并没提及改变楚越“熙和郡主”的身份。萧峻和曾暗地里劝说过翼王,楚越的熙和郡主身份,为翼王亲自赏赐,又被民间传颂,若陡然改变,恐怕会有损君王的仁德形象。 其实萧峻和不提,翼王也无意改变楚越的身份。一则“熙和郡主”仅仅是个封号,不掌权不涉政,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二则他确实对楚越这机灵果敢c才貌无双的小丫头很有好感。因此他乐得按萧峻和说的,再给自己的仁德形象添一笔辉。 听了翼王赐婚的想法,萧峻和先起身附和:“父皇英明,靖宁侯和熙和郡主必会感念父皇的仁义。” 萧峻琪自是不必说,跟着说吉祥话,其余几个皇子作为旁观者,自然顺从翼王的意愿。 唯萧峻珵不发一语,神色肃静。 当晚,萧峻珵被唤进翼王的御书房。 翼王看着这个地位仅次于太子的皇子。虽然宗庙一案,是因萧峻珵的揭发,才导致翼王错怪苏翊,但翼王忠也没忍心责怪,更别提怀疑。翼王在古往今来的所有国君中,算得上最护犊的一个。 翼王认真地问:“今日我说到靖宁侯与熙和郡主的婚事,你好像不太赞同?” 萧峻珵立刻跪地请罪:“儿臣不孝,惹父皇忧心,罪不可恕。父皇德义堪比日月,但儿臣总不免担心一事。” 翼王“嗯?”一声,无甚表情地问:“你担心什么?起来回话。” 萧峻珵起身,再沉思片刻,才缓声开口:“原先的泓阳王府,现今的沐氏一族,已打算迁往百里外的溯县。但是,父皇真的对他们完全放心?从一方面看,他们确实已放弃官爵,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无论在朝在野,他们余下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从另一方面看,泓阳王府在帝京时,皇城根下尚能受牵制,如今一离开父皇的视野,会不会行事更方便?” 说着,小心看一眼翼王的面色,又变得有些踌躇:“这就是儿臣担心的地方。父皇,儿臣是不是,是不是太没有气度?” 翼王垂睑不语,气氛一时肃重。 良久,翼王一抬眼帘,眸中精光内蕴,令萧峻珵不觉一怔。却见翼王一挥手,道:“你说得有道理。权人之术,本就不是全关乎气度。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萧峻珵暗暗松口气,开始娓娓道来:“若说沐氏一族最重视的后辈,非熙和郡主莫属。若父皇能将熙和郡主留在眼前,对沐氏一族,会是绝好的牵制。” 翼王眼底深黑一片,道;“你接着说。” “儿臣遵旨,”萧峻珵温顺道:“先前父皇本欲下旨,将熙和郡主许给儿臣,但后因一些缘故未成。当初父皇仅对熙和郡主说,她年纪尚幼。也就是说,这件事父皇并没说死。若现今父皇再重提此事,也算将当初没说死的事情,给一个定论,首尾相合,于父皇天威而言也是有利的。父皇放心,熙和郡主嫁给我,虽是出于留质的目的,但儿臣自小与她相熟,情同兄妹,儿臣必会善待她。” 又是良久沉默,只闻清漏沙沙声。 萧峻珵静静等待,突听翼王迟疑道:“珵儿,你是不是,是不是” 萧峻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上,就听翼王询问:“你是不是同苏翊一样,钟情于熙和郡主,所以想到这方法,从苏翊手上抢美人?” 萧峻珵双颊蓦地一红,立刻跪地,结结巴巴道:“父皇,我我,我,我也是其实这件事,其实” 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去全是默认之态。 翼王哈哈一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无论你是否钟情于熙和郡主,只要你娶她,就能达到留质的目的,对吗?” 萧峻珵已是满面通红,不好意思地说:“父皇圣明,儿臣就是这意思。” 说着,急忙又加一句:“不过父皇放心,儿臣只娶她为侧妃,将来无论她的孩子是否为长子,都只为庶出。儿臣只让其做个富贵闲散的子弟,不会赋予重任。” 萧峻珵故意表明自己钟情于楚越,如此,以翼王的缜密,当然会防着楚越在萧峻珵这里重获势力,乃至让沐氏一族重获势力。因此,萧峻珵只给楚越一个低位分,甚至婚后对楚越冷落甚或虐待,翼王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全做不知。 果然,翼王已赞赏地点头,道:“我知道珵儿是个明大局的好孩子。你若有心宠她,平日对她多关心一些也就罢了。凡涉及权势地位的,决不可松口。” 最后几个字,翼王咬得不轻不重,却是清晰异常。萧峻珵慎重点头。 这件事暂告一段落,翼王又想到另一件事,不禁皱眉:“既将熙和郡主从苏翊手中硬生生夺了过来,怎样安抚苏翊。” 萧峻珵想了想,认真回答:“熙和郡主虽身份尊贵,但比起宫中的固伦公主,还是有所不及。父皇若将固伦公主许给苏翊,于他便是天大的颜面,皇恩浩荡,他焉有不感激涕零的道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7章:脱险 阳光疏朗。宽阔绵长的官道,尘土飞扬,马蹄踏碎满地雪白杨花,向着帝京飞驰而去。 楚越被高大的沐云殊揽在怀中,只露出半个头在披风外,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灵儿被沐云殊所带的家养高手侍卫照看,步伐晚他们一步。 至于秦子墨,沐小王爷几乎没看他一眼,直接表示不与他同路。 楚越为此非常不好意思。秦子墨为了她,煞费劳苦不说,还差点被歹人打死。但沐云殊的命令,她不敢反对。她这趟离家,真是给家里惹了天大的麻烦。 没有见到密王,她本是心急如焚。但沐云殊将她从歹人手里救出后,第一句话就是平淡地告诉她——苏翊没事了。 楚越喜极而泣,一个劲儿地问沐云殊,如何得知苏翊已转危为安。但沐云殊并不多解释,只是再重复一遍——苏翊没事了。便带着楚越策马疾奔入帝京。 沐小王爷对这次绑架,其实有大致推断——苏翊和国舅府的秦子墨一行人早已沆瀣一气。秦子墨说服楚越去梧州找密王,途中被歹人劫持,当然那歹人也是苏翊的同伙。他们借着绑架之名,将沐云殊调离帝京,调虎离山,以此削弱泓阳王府的势力。 也就是说,在沐云殊救楚越的这段日子,帝京那边必定已有大动静,风起水涌,你死我活。 沐云殊经历了生平难得的焦虑。一边是他视若珍宝的爱女,一边是他赖以生存的家族。那家族里还有他爱得死去活来的c刚经历病痛的娇妻。他真的快急疯了,急得恨不得仰天长啸,恨不得一把撕开胸腔扯出心肺。虽然表面上他依然是那个镇定自若c沉着睿智的沐小王爷。 从沐云殊和那歹人——那气质非凡的白衣人的交手过程中,他就已完全确信,自己的推断没有错。那白衣人根本无心与他正面交锋,只跟玩躲猫猫一样,挟着楚越东躲西藏。其目的昭然若揭,不过是牵制他,将他与帝京彻底隔离开去。 他所带的泓阳王府培养的民间高手势力c以及杀手九皋组织,全没用上。连侍卫也只用上一小半。白衣人跟他躲来躲去玩了一阵,就跟玩腻似的,将楚越丢回到他身边。这时,沐云殊心里那根弦彻底断了——白衣人不再牵制他,说明帝京那边的事,已有定论。他们泓阳王府输了。所以白衣人已用不上再耗着他。 楚越被沐云殊带着,一路疯了似的狂奔。楚越感觉到爹爹的情绪异常,偶尔歇下来的途中,就忍不住询问:“爹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朵儿不听话,惹爹生气?朵儿一回家,就给爹爹请罪好不好?爹爹愿意怎么罚朵儿就怎么罚。” 但沐云殊只是伸手一抚她脑后的乌发,充满疼爱地笑笑,并不言语。眉间郁色不减。 回“家”,现如今,“家”到底还在不在?向晚,你到底怎么样了?你吓坏了吧? 沐云殊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将充军c流刑c甚至满门抄斩都想了一遍。再回头看看一脸可怜相的女儿,心头泛起无尽酸楚,又一抚楚越的长发,终于开口:“朵儿,无论怎样,我们一家永远不分开。” 楚越何等聪明,眸中立刻闪过一线忐忑:“爹爹是说,家里出大事了?” 沐云殊淡淡一笑,不回答。 楚越沉默片刻,再一扬脸,明媚娇憨的笑容便如阳光播撒,一拉沐云殊的手,撒娇道:“爹爹别担心啦。无非就是爷爷和爹爹叔伯们不再做官。无官一身轻,我们一大家子回归田园,每天悠然见南山,有什么不好?这种日子,爹爹可不是祈盼好久?” 沐云殊被她一说,心头立刻敞亮不少。虽明知她在痴人说梦,还是忍不住欣慰。 父女俩很快被远处靠近的一人一骑吸引。 此时残阳已一寸寸下沉,方才还明艳的山川河流瞬时黯淡下来,天光仿佛变成流水状,哗啦一声散开,便升起夜的浓暗。 楚越眼睁睁看着那人影穿过明暗相混的天地,移形换影,只如一道流霰划过苍穹和恒古之月,向着她降临而来。 那一刻,楚越有种清晰的步跨到生命边缘的悲怆。那个要陪着她共赴或地狱或天堂,共赴未卜前路的人。 楚越还未发声,就已先哽咽起来。是一种深藏于胸腔地哽咽,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人影很快闪到眼前。苏翊美好而略带苍白的脸被笼罩在黯黯天光下,宁谧得不真实。他静静看着楚越。 楚越听着胸腔里一颗心轰隆隆的崩裂又汇聚c汇聚又崩裂的巨响,仿佛天地生死在她眼前化为一谈。她根本分不清真假。 与楚越的恍惚截然相反,沐云殊却是异常理智。盯着苏翊的目光,犀利凛冽,面色寒峻如冰山。 苏翊看了楚越一阵,也将视线转向沐云殊,清淡有礼地打招呼:“小王爷,别来无恙?” 沐云殊白皙的面孔已隐现铁青,却听苏翊突然再度开口:“我离京前,听闻泓阳王因身体原因,不堪公务重负,已打算向陛下请辞,并且,陛下体谅泓阳王的苦衷,又感激泓阳王多年如一日为政务操劳,鞠躬尽瘁,打算厚赏准奏。” 沐云殊和楚越同时脱口而出:“什么?” 楚越是惊声高喊出来,眼睛瞪得老大。沐云殊却是低低一沉吟,面色依旧平静。 只有沐云殊自己知道,他胸腔里的火焰已快穿骨而出。 苏翊在这件事上说谎的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还真让楚越说对了!他们一家的最终归宿,不是被充军c流放或满门抄斩,而是辞官归田。 父亲泓阳王毕竟还是力挽狂澜,死中求活,保全了一族生机啊! 多日的担惊受怕顷刻消解,沐云殊竟有点头晕目眩c手足瘫软之感。这点情绪变化迅速被苏翊捕捉到,苏翊的声音随之柔和起来:“泓阳王胸襟广阔,堪比江海。远离世俗纷争,今后一溪云一壶酒,何其洒脱。” 沐云殊兀自激动一阵,平静下来之后,却不再看苏翊一眼,将楚越一拎上马,沿着官道狂奔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8章:重逢 楚越天旋地转,完全没弄清沐云殊此举的意图。借着一点昏昏糊糊的意识,她大致推测,沐云殊仍旧怀疑苏翊设计陷害了他们一族,所以视苏翊为洪水猛兽。 楚越被沐云殊紧箍在双臂间,先是急得大喊“爹爹,爹爹”,后就变成哀求,终于忍不住,眼泪一滚落,啜泣一阵,变成嚎啕大哭。 就跟那晚上沐云殊将她锁在房内,阻止她救苏翊一样。 她还有好多话想问苏翊,比如他是怎么化险为夷,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但这些又好像不重要,问题统统不重要。任何语言都不重要。她只想再看着苏翊,去握他的手,碰触他,感受他的存在,与他在一起。 她只想与他在一起。 但现在苏翊离得那么近,苏翊的马就紧追在他们身后,楚越几乎能嗅到他灼热的呼吸,却怎么也触不到他。她一时生出预感,自己可能今后一生都得这样,永远也触不到他。 楚越的恸哭声在旷野呼啸回旋。夜空下延展着这一幕——两匹疾驰的烈马追风溯影,驾马的男子均丰神无双,而缩在某一男子怀里的女孩,哭得遍体发抖,摇摇欲坠。 楚越再度尖叫一声:“苏翊!”,声音划破长空,有如一把玄铁利剑直刺九天神邸。沐云殊不觉一怔,楚越竟突然发力,将他右臂狠狠一推,挣开一边的围困,又借着那一推之力,身体一个猛扑,就坠落下马。 沐云殊骇然大惊。楚越这动作,毫无玄机巧妙可言,简单得称得上幼稚,放在往日,久经战场的沐云殊一眼就能识破,一招就能制服。但偏偏这会儿楚越的行动,他制不住。他想去抓时,楚越的身体已完全脱离疾驰的马匹,眼看就要落地。 一贯沉着的沐云殊竟发出一声惨叫。从这样疯狂飞奔的马身上直直摔下,普通练家子的壮汉也得去半条命,楚越这举动,分明就是寻死! 事情的发生仅在眨眼间,沐云殊的脚尖在踏板上一踮,刚要飞身抢救,夜幕下只见一道白光划过,迅疾如利剑挥出的流茫,楚越刚要着地的身体被轻轻一托一带,就与那白光卷裹在一起,抱成团顺着官道旁的一个小山坡滚了下去。 小山坡上遍满柔嫩细草,风拂过,在月光下宛如湖波起伏。楚越被苏翊紧抱在怀里,滚汤圆似的滚得无穷无尽,眩晕中只看见夜空草原不停地交错变换,星子仿佛拖着长尾从她脸旁划过。 楚越仍在哭喊:“苏翊,苏翊苏翊——” 她觉得自己肯定发了疯。 最终,地势平缓下来,两人停在一片蒲公英密集之地。被他们一扰,白色花絮漫天飞舞,犹如飘起一场小雪。 楚越的哭声也小了下来,被苏翊盖在身下,缩在苏翊胸口,流泪不止,声音沙哑:“苏翊,苏翊” 苏翊的身体像一个小棚,将她严严实实环于其中。楚越觉得这就是她的全世界。 近处传来一声轻咳。沐云殊不知何时已赶到,立在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相拥的两人。 楚越的双手穿过苏翊的两肋,环在苏翊背上。沐云殊观察一阵,试图去拉楚越的右手。但苏翊背上好像长了眼睛,立刻察觉出他的意图,手臂一牵,便将楚越的右手牵到自己身下,严严实实盖住。 沐云殊又想去拉楚越的左手,苏翊又是同样的动作,将楚越的左手压到自己胸口下。 楚越整个人都被苏翊藏了起来,手脚都不外露。沐云殊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楚越的头发,但他想来想去,也不好去揪楚越的头发。况且楚越的头发还和苏翊的混在一起,他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小王爷,”就听苏翊轻声叹气:“小王爷,恕我无礼,但这种时候,小王爷真的应该回避一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9章:手影 贺县最大的客栈“金华客栈”里,半夜迎来三个客人。哪怕掌柜和小二见惯三教九流,这三个人进店时,也不免吃了一惊。 两名男子,一个温润明悦,气度华贵却望之亲切,一个清雅疏淡,拒人千里,却是倾城面相迥出寰尘。两人立在一起,就如皓月琼枝相互映衬。 而依在一男子身边的女孩,看上去年纪尚幼,玉颜竟似天地精魄汇聚而成,不动声色便揽尽了世间一切美妙,只看一眼,就足以沉迷而忘神。 三人都很年轻。若是一男两女,可以说是妻妾,但一女两男,就有点说不清。 女孩依在那温润男子身边,怯怯地与对面的绝色少年对视一眼,却被那温润男子一眼扫过,立刻又垂下头,明润面颊漾开微红。 客栈里的人闲来无聊,已忍不住私下里猜测这三人的关系。 厨房里的吴妈和张妈在低声耳语。 “你说那一脸水色的小姑娘,怎的好像跟两个公子都亲密似的?” “啧,这你就没听说吧?听闻现在帝京贵介之间,为了显示交好,有互赠姬妾之风。” “唉哟,还有这种事?你说那小姑娘” “可不是,看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估计是要被她夫君赠给那小伙儿。她自己急着过去,她夫君却又犹豫不决。也是,那小模样儿,她夫君怎么忍得下心。估计是酒后胡乱做了承诺,现在想收回又还没找到方法,正跟那小伙儿周旋呢。” 因不再为家里担忧,沐云殊便略略放缓行程。眼见楚越跟随他奔波多日,小脸又瘦小一圈,立刻心疼得不行。刚至贺县,就带着楚越去了金华客栈休息。 楚越忐忑地回望一眼苏翊。苏翊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不言不语。沐云殊不理他,却也不刻意赶他走,只当是个影子,不予回应。 进了客栈,沐云殊刚想照顾楚越吃点东西,楚越已先嚷起来:“身上痒死啦,好多天没洗澡,赶快烧点热水送到我房里。痒死我啦!” 楚越很快就在自己的上房里,在满屋纱幔间,泡在溢满花瓣的热水里,飘飘欲仙。 窗口传来微微响动,楚越立刻抬眼看过去,明眸中仿佛燃起两团烈火。 白衣一闪,苏翊落地的姿态犹如鹤落河汀。 苏翊隔着飞扬而起的纱幔,遥遥望向楚越,双目幽深,道:“看来有很长时间,我都只能这样见朵儿了。” 楚越咯咯甜笑着伸出双臂,肌肤晶莹如玉,对苏翊唤道:“苏翊哥哥,过来,快过来!” 苏翊看了她半晌,目光一闪动,笑容便如暖阳绽放,周身的清冷气韵瞬时无影,满目疼爱宠溺,走到浴盆旁,蹲下,轻握住楚越的玉手。 楚越再与他对视一会儿,眼圈蓦地又红了。 苏翊揉揉她柔软的乌发,温和笑道:“朵儿也是爽利的姑娘,怎么几天不见,变得伤春悲秋了?” 楚越却哭得更厉害,埋首在苏翊双掌间,肩膀微微发抖。 那晚在刑部大牢里目睹的惨状,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此时回忆,楚越真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段。 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苏翊哥哥,你若死了,我可怎么办好。” 苏翊伸臂搂住她,隔着浴盆与她相拥,依然笑语安慰:“祸害遗千年。你看我像福薄之像?放心,皇帝死了我也死不了!” “呀,你!”苏翊这大不敬之语,让洒脱惯了的楚越也骇然一惊,抬眼一瞪苏翊,就苏翊笑容满面,问:“朵儿哭够了?” 楚越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苏翊的圈套,一挥手,水帘哗啦散开,淋得苏翊一脸水珠。楚越趁机再捏着苏翊的手腕狠狠一带,苏翊一前倾,楚越便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上半身几乎与他贴在一起。 柔软纯洁如羔羊的身体静静畅展在苏翊怀里,楚越与他侧脸相贴,阖上双眼,声音如梦呓:“苏翊哥哥,你没事了,这真是太好了。爹爹不相信你,不喜欢你,这一点也不要紧。我会找我娘劝说爹爹的。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你带我去北境,我要去看雪山草地。” 苏翊的呼吸温柔却炽热,青竹香味散在楚越颈项间,令楚越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相拥一阵,楚越微微眯起眼,就被眼前景象骇了一跳。 落入眼帘的是两张既鬼祟又兴奋的妇人的脸。两个帮佣打扮的妇人,各执一根擀面杖,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向他们靠近。待楚越看见时,已紧靠在苏翊身后。 而苏翊,还陷在她的温柔乡里,心无杂念。 楚越刚脱口尖叫出来:“苏翊,当心啊!”就听“砰”一声闷响,一根擀面杖狠揍在他背上,用力之大,连挨惯军杖的苏翊都不禁揍了一下眉头。 两人还在混乱中,擀面杖已狂风暴雨对着苏翊一通乱打。可怜苏翊英武半生,却没遇见过这种阵势,一身武技和战场应变能力用不上半分,只能满屋子乱窜。 两个执擀面杖的妇人紧追不舍,边打边骂:“死淫贼,色胆包天,打不死你” 苏翊边躲边低吼:“住手,你们给我住手,你们胡闹!” 楚越在浴盆里尖叫:“住手!住手!你们是谁!你们怎么敢进来!给我出去!出去!” 又对惨不忍睹地苏翊喊:“苏翊,你傻啦!你还手啊!你快还手!” 苏翊满屋子躲得汗都开始外冒,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老子不打女人” “砰!”又是一声闷响,一杖落在他额头上,让他满眼冒金星,打他的妇人咬牙骂道:“你说谁是老子?你是谁的老子?毛小子你几岁?敢跟老娘称老子。老娘打不死你这淫贼!” 楚越急得直跳脚。苏翊不打女人,她倒是可以打女人。关键是她正在洗澡,没穿衣服。 楚越发出绝望的嘶吼:“谁让你们进来的!” 其中一名妇人得空,转头快速回答:“不就是门外那公子,他说他女儿恐怕在房里遭了贼人轻浮。他说尽管打,打死了他负责偿命!” 楚越一把辛酸泪:“死爹爹!沐云殊我恨你!” 终于,轰隆一声响,窗户破开,苏翊一个鱼跃,没了踪影。 两个妇人对望一眼,露出大功告成的欣慰的笑,又看看楚越,开始掏心掏肺地教育:“小姑娘你胆子忒大,洗澡也不锁紧窗户。你不知道,这贺县近几年很不太平,常有采花贼出没。哎哟哟刚刚你爹都快急疯了,那个可怜。” 已是中夜,楚越却毫无睡意。 沐云殊必定派了高手,前前后后将她的房间围了个遍,苏翊很难再找机会翻窗子。 月上中天,满屋清辉流淌,楚越缓步迈向窗口,打开窗户,兰花幽香扑面而来。楚越抬头看一眼又高又深的夜空,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发疼。 突然间,眸色一亮,楚越便发现,正对着她房间的,是另一道窗户。帘子掀开,只留薄薄一片纱幔。人影投在纱幔上,颀长而清晰。 楚越几乎喜极而泣。 人影晃了两晃,又不见了。楚越刚一失望,就见那纱幔上,浮现出一只大狗的影子,瞬时又展翅变成老鹰,再一跃,变成一只灵巧的长耳朵兔子。 转眼变幻十来种动物,欢蹦乱跳,栩栩如生。楚越被逗得咯咯直笑。她没想到苏翊那双修长优美的手,竟还有这点技术。 纱幔上浮起一只云鸟,缓缓翩飞,好似畅游于无垠天际,自由自在。楚越怔了一会儿,也抬起双手,模仿那云鸟飞翔的动作,做了个大致的手势,隔着庭院夜色,合着那手影的节拍,开始一起飞翔。 楚越不禁就想到苏翊出事前,在那海雨园的经历。那时的两人多么好,花好月圆,仿佛放眼就能看尽琴瑟在御c莫不静好的一生。就隔了这几天,怎么就变成这样。身处同一片园子,却能靠手影彼此慰藉。 楚越想着,泪珠就开始滴滴滑落。 手影消失,楚越一愣,再看清时,那纱幔上,竟然浮起一张小人笑脸。 她真不知苏翊是怎么做到的。但苏翊必定能做到。苏翊什么都能做到。 小人笑脸旁,竟慢慢浮现出一行字:朵儿不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0章:留质 沐云殊一行人赶回帝京时,泓阳王府里已有些混乱,处处透出打包搬迁的痕迹。 沐怀远已做了决定,举家迁往祖上老家。其实距离帝京也不远,就在仅隔百里的簌县。沐家田产众多,在簌县本就有一座大宅。那簌县的知府,还曾是沐怀远的门生,听闻沐怀远一家要搬迁此处,早已备好宴席迎接。 沐云殊携着楚越,一路赶往沐怀远的书房。沐怀远见楚越安好,喜得几乎老泪纵横。至于楚越擅自离家营救苏翊,让泓阳王府遭人把柄的事,他却似忘得一干二净。可见他对这孙女的疼爱程度。 楚越被夜向晚带下去后,沐云殊立刻跪地,对着父亲和大哥重重磕头。 沐怀远倒还好,沐云楠却是吃了一惊,急切道:“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沐云殊叩首在地,重重回答:“云殊教女不善,导致朵儿创下这弥天大祸,差点断送满门性命,让爹爹和大哥费尽苦心。云殊恳请爹爹重罚!” 沐怀远挥挥手,叹口气,道:“你起来,用不着这样。有沐长风这步棋在,朵儿救不救苏翊,我们沐氏一族都已输了这局。区别只是输得轻一点重一点而已,不值一提。” 沐云殊抬头,一愣:“长风?” 很明显,沐云殊还不知道帝京这场风波的具体经过,亦不知道沐长风已背叛沐家。 在沐怀远被召进御书房对质的那晚,沐长风就彻底从沐家消失,从帝京消失,从所有人视野里消失。泓阳王府的势力四处打探,也毫无收获。这个人,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一样。 沐怀远甚至怀疑,他被国舅府或北陆府灭了口。 沐怀远开始对沐云殊讲述变故的全过程,事无巨细。一讲,就讲到天黑。 沐云殊踏着青石路,隐在树影中往住处行去时,双眸幽暗,比夜色还深沉几分。 沐长风竟然背叛了他!那个与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让他全心信任的人,竟然背叛了他!沐长风不仅陷害泓阳王府,还毒害夜向晚流产。这怎么可能?他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但现在不是感怀或愤怒的时候,沐云殊有更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立刻处理。 他耳边开始回响沐怀远的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大概就是陛下对现今的沐府的看法。我们虽已免官归田,但以陛下素来的疑心,绝不会对我们完全放心,甚至担心我们天高皇帝远,更有自由玩弄手段。为了更好地牵制我们,陛下怕是会从沐府里挑一两个后辈,与他眼皮子下的人成婚,实则为留质。云殊,沐府后辈中,要说最受重视的,非朵儿莫属,所以陛下最先关注的也必定是朵儿。陛下极有可能将朵儿指给端王或胤王为侧妃,更有甚者,陛下自己纳她为嫔妃。云殊,无论如何,朵儿的婚事,你这做爹的,必须抢先一步。” 朵儿的婚事。朵儿的婚事。朵儿对苏翊的刻骨感情。偏偏苏翊是他绝不能选的人。这可真是个难题。 楚越顺着泓阳王府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子,静悄悄地行走,宛如一只偷偷摸摸觅食的小老鼠。 猛地,身子被人一托,凌空急速旋转几圈。刚欲脱口的欢叫声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捂住。 定下来时,背部已贴在高墙上,被苏翊紧紧压住,双脚离地,面部正与苏翊相对。 苏翊明澈的眼底火光隐耀,盯了楚越一会儿,突然附下脸,在楚越惊得一闭眼的时刻,轻轻吻上她的面颊。 楚越有一丝丝失望:“苏翊哥哥,你不觉得此情此景,应该亲嘴才应景?” 苏翊吻完她的面颊,又吻她的额头,小声道:“我觉得此情此景,亲了嘴若再没有过火举动,就不应景了。所以还是不亲的好。” 楚越被他绕得晕头转向,娇笑不停,苏翊的声音更低:“小祖宗,死丫头,你要让你爹爹发现,放狗咬死我?” 亲热一会儿,眼看远处有火光靠近,是巡逻家丁,楚越恋恋不舍地抱紧苏翊的背部,难过地说:“苏翊哥哥不许走!” “朵儿乖,时间不多,听我说点正事。”苏翊温柔道。 楚越不解地问:“这会儿还有正事?” 苏翊却停止亲密动作,认真地看着楚越,缓声道:“今天太子殿下特意找了我,告诉我一件事。上次宫中家宴,陛下本想指婚,将你许给我,在场的皇子都表示赞同,偏偏端王表情古怪。并且,”他顿一顿,加重语气:“当晚,端王就被陛下叫去御书房问话。” 楚越不仅皱眉,狠声道:“又是这萧峻珵!等找到机会,非跟他老账新帐一起算!” 再一回想,萧峻珵曾经利用宗庙一案,说服翼王,将楚越嫁给他为侧妃的举动,楚越妙目一凝,低声清厉道:“他又玩老花样,说服陛下,将我嫁给他为侧妃,好作为沐氏一族的留京人质?” 苏翊由衷赞道:“好聪明的朵儿!”赞完又沉下面孔,问:“我猜就是这样。但是,朵儿可有好办法应付?” 楚越想想,没回答苏翊,却说:“陛下先前错怪了你,必定想借助婚事来弥补你。不能将我许给你,恐怕会给你塞个公主。苏翊哥哥,你的处境不比我好啊!” 苏翊做出为难的神色:“妹妹帮我想想折,这可如何是好?我不想当驸马爷。” 楚越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苏翊一眼,两颊梨涡立刻绽放如花,坏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太好意思说。” “不好意思说不要紧,”苏翊沉着道:“正好我带了纸和小炭,写下来就可以。” 楚越掩嘴笑道:“还带了纸和小炭?苏翊哥哥你真的好有本事!” 苏翊却一丝不苟:“对,带了纸和小炭。咱俩把各自的办法写出来,对比一下,谁的高明一点。” 楚越突然发现,苏翊是个多么顽皮的人。 借着月光,两人开始快速在纸上陈述。 最终,一搁笔,两张纸一对比,所列计划,竟然不谋而合。 二人相视而笑,诡秘而愉悦。 苏翊一搂楚越,俯在她耳边说:“如此,你的苏翊哥哥可能需要服点药。这般委屈,朵儿过后可要好好补偿苏翊哥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1章:婚前 第二天一大早,苏翊就出了北陆府。 他行去的方向,是萧峻琪的豫王府。 进了豫王府,才发现秦子墨和秦言思也在。这两人,和萧峻琪走得日渐亲近,当然是瞒着外人的眼。 三人看见苏翊,露出各不相同的神色。萧峻琪是由衷的高兴,唤一声“靖宁侯的伤势怎样,是否已痊愈?”,被苏翊礼貌回应。秦子墨则满目阴翳,怕是回忆起苏翊与楚越同路回帝京,期间可能发生的种种亲密举动。而秦言思的眼神,则颇为意味深长,令人一时捉摸不透。 苏翊在这三人面前,也不绕弯子,径直向萧峻琪请求:“微臣遇到点难事,其实是熙和郡主的难事,恐怕得托殿下帮个忙。” 萧峻琪与秦子墨一听,俱都是一震惊,同时脱口而出:“越妹妹怎么了?” 苏翊不动声色地扫一眼萧峻琪,心道,在那宫中家宴上,萧峻和能敏锐察觉出萧峻珵的问题,萧峻琪却是懵懂无知。看来,秦子墨与秦言思一心辅佐的这小主子,在机谋才智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更有可能,秦子墨和秦言思本就是看准了这小主子的纯善迟钝,将来若能继承大统,才更方便为他们所掌控。 苏翊暗中思付这些时,嘴上已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 秦子墨是刚听了个开头,就已了然于胸。萧峻琪却足足等苏翊说完所有的话,才完全理清思路,涨红着脸,愤然道:“皇兄他,他,竟然又用老方法!这,这实在是太没风度!” 苏翊平静道:“若都有豫王殿下的仁德懿范,这世上可不会完全太平?” 苏翊对萧峻琪用了一个极高级别的溢美之词,几乎可称得上君臣之礼。一边的秦言思,眉间不自觉地溢出欣慰之色。 秦言思缓缓开口:“靖宁侯的意思,是让豫王殿下去求皇太后帮忙?” 果然是聪明人! 苏翊甚至极度怀疑,秦言思的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他压根就了解这件事。只是事不关己,不愿理睬而已。 苏翊简洁明了地肯定了秦言思的话,又条理清晰地阐述了自己的计划,看萧峻琪已完全领悟,并点头同意,便不再多打扰,起身道谢和告辞。 萧峻琪本来想送苏翊,却被秦言思抢了先。 秦言思陪着苏翊,一直走到豫王府外。行至一条完全僻静的巷子,突听秦言思小声问:“二公子做何打算?” 苏翊跟听不明白似的,半垂着眼帘,问:“嗯?” 秦言思的面色被隐在高墙阴影里,显得隐晦而神秘,声音更低,几乎沉在喉咙口:“死了徐明一家,外加一个悦贵人,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苏翊平淡地问:“你想要怎么个结果?” 秦言思呵呵冷笑:“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让沐怀远这老狐狸在最后一刻察觉出倪端。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可真不假。二公子一点都不沮丧?” 苏翊微笑:“有什么好沮丧的?他们不是被迫辞了官,再不过问朝事?” 秦言思紧追不舍:“别告诉我,这是二公子最初预想的局面。” 苏翊坦然回答:“梦想总是比较丰满。” 秦言思歪着头,打量苏翊片刻,不认识似的,终于,“哈”一声低笑,竟缓缓鼓起掌来,赞道:“二公子能在这种时刻选择退出局,可见,是真的对熙和郡主爱到骨子里去了。” 苏翊也不否认,又是淡淡一笑。 秦子墨收住笑,再靠近一点苏翊,悄声问:“二公子的那第二条计划,是真的不打算进行了?” 苏翊说:“不打算进行了。” 秦言思眉心微蹙:“那熙和郡主身边的灵儿?” 苏翊说:“还是灵儿。真正的灵儿。没换人。” 说着,回望一眼秦言思,又恢复一贯的清冷:“贵府今后再对沐氏一族有任何不满,大可自己动手。以秦爷和秦公子的智谋,何须我在一边画蛇添足?” 泓阳王府虽对楚越的婚事已有警觉意识,却没料到翼王和萧峻珵的动作如此之快。楚越回府的第二天晌午,萧峻珵就降临到泓阳王府。 如今的泓阳王府,除楚越之外,身份均为平民。见到亲王,虽不必像普通平民一般三叩九拜,但还是比往日要慎重和严谨许多。 萧峻珵见此,也没有任何表示谦逊的意思,不咸不淡地命令:“本王受父皇嘱托,特来带熙和郡主去本王的清泉山庄。熙和郡主这几日,就留在本王的清泉山庄。” 萧峻珵已提前说服翼王,言明需在大婚日前,适当与熙和郡主接触,增进男女之爱,以免熙和郡主对他只有兄妹之情,以致婚后郁郁不欢。 翼国素以民风开放闻名,尤其是作为中心的帝京。萧峻珵的建议并不过分,翼王很爽快地点头同意。 于是,楚越便在一家人担忧的目光中,坦然跟随萧峻珵出了家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2章:暴行 萧峻珵的别苑清泉山庄,在帝京东边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山庄位居深岫中,绵延数里,端庄华丽而自然优美,确是个游玩的好去处。 楚越一被带进山庄正殿,萧峻珵便挥退一切侍从,大门砰然关闭,光线蓦地黯下来,回音重重,显出几分阴森。 楚越静立在大殿正中,看萧峻珵缓步靠近。 “害怕了?”萧峻珵歪头看她,眼里充满猫玩老鼠的兴致。 楚越安静道:“请殿下自重?” 双颊陡然一痛,已被萧峻珵狠狠捏在掌中,下颌骨几乎铮然碎裂。楚越痛得一皱眉,就听萧峻珵狞笑道:“越妹妹,这话不妥。我是你的夫君,夫君对娘子做什么事,算不自重?” 他扫一眼四周,笑得更愉悦:“这地方清净,越妹妹往日看重的那些帮手,一个都不会来。越妹妹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伺候本王,才能让本王真心愉悦,减轻对你的惩罚。” 楚越眸中闪过一抹畏惧,语调不禁软下来:“你要惩罚我?” 萧峻珵津津有味地观赏片刻,看上去甚为满意,缓缓点头:“本王一看你就不会伺候人,所谓严师出高徒,本王打算先严厉几天,后面看你的表现,再逐日降低惩处力度。这几天嘛,白天本王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到后山去扫树叶,本王随时检查,有一片叶子未扫就罚一鞭。当然,这是本王不需要你的时候。至于本王需要你的时候” 随着楚越一个寒颤,萧峻珵的脸猛地凑近,几乎贴上楚越的粉腮,眼中欲火轰然腾起,将整张脸映衬得扭曲而淫邪:“至于本王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不用再扫树叶子。但本王这人,怎么说呢,性情不太好琢磨,对有些女子能体贴入微,对有些就比较不怜香惜玉,偏偏你就属于后者。当然,越妹妹的倔脾气本王一清二楚,为防越妹妹受不住本王的宠爱,一时失度做出什么傻事,本王会未雨绸缪,先将越妹妹捆个结实。越妹妹想哭想喊都悉听尊便。” 楚越微微发抖,咬牙道:“这暴行若传到陛下耳中” 萧峻珵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为何我要挑这清泉山庄?就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侍婢每一个仆从,都是由本王亲手调教出来。本王就算每日每夜将越妹妹宠得哭破嗓子,他们也绝不会外传半个字。” “哦,对了,”萧峻珵又接着说:“还有一条规矩,越妹妹以后凡在本王面前,身上都不许有寸缕遮挡,否则就跟没扫干净树叶子一样,挨鞭子,听清楚了吗?” 楚越小脸煞白,仿佛被吓得忘了言语。 萧峻珵的口吻突然一软,暧昧之意便如一条蝮蛇窜出,口中灼热气息黏腻包围楚越的耳垂:“本王都定了规矩了,越妹妹还不执行?越妹妹身上这衣裙,是妹妹自己动手,还是本王代劳?对了,妹妹现在也不用去扫树叶子,因为本王现在就就怎么说呢?就想好好宠宠妹妹” 楚越浑身颤如柳絮,语不成调:“会有人救我的,你不会得逞” 萧峻珵一手抚着她的面颊,凑在她耳边,含糊地问:“谁?谁能擅自踏进本王的清泉山庄?太子?你让他试试?或者秦子墨那个蠢货?至于你的苏翊哥哥,呵呵,他马上就是驸马爷,怎会怀念一个被本王宠得服服帖帖的爱妾?” 楚越颤巍巍地摇头:“都不是,不是他们。” 萧峻珵的手抚向她的脖颈,悄声问:“那是谁?父皇?” 楚越无助又无辜地说:“我总感觉,太后会来救我。” “哈,你!”萧峻珵无可奈何地一摇头,似乎为楚越的痴人说梦感到无语。 然后,就听门外传来悠长高亢的通报声:“太后驾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3章:西河 皇太后,国舅秦瑜的妹妹,萧峻珵c萧峻琪嫡亲的祖母,与秦府诸人不同,是个平和而心宽的女子,先帝驾崩后,便一心向佛,很少过问外面事物,唯一关心的,就是萧峻琪这个幼孙子。萧峻琪幼年时,一月中有大半是在太后的长乐宫里撒欢度过。因萧峻琪与楚越玩得来,楚越也就有很多时间被留在太后宫中。太后对这小花精似的女孩子,其喜爱程度几乎不逊于萧峻琪。 今早萧峻琪受了苏翊的托付,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长乐宫时,不巧太后正在佛堂诵经。太后诵经时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哪怕萧峻琪也不行。萧峻琪没法,只能在外间等着。 苏翊托付萧峻琪后,仍旧不放心,心知萧峻埕那边随时可能行动,便一直暗中观察弘扬王府。 及至中午,远远望见萧峻珵的软轿和随从四平八稳地往泓阳王府驶来,苏翊就料到萧峻琪那边出了什么事,当即也不多想,快马加鞭直往宫中飞驰而去,臂中还抱着一把琴,正是他最珍爱的名品“闲云”。 苏翊一路奔往长乐宫,当然,以他外臣的身份,无旨根本进不得后宫。好在苏翊手里有那羊脂玉令牌。他选了距离长乐宫最近的暮明钟塔,到得塔顶,尚不及喘口气,琴往膝头一搁,手指往琴弦上一抹,琴声便如鹤鸣九皋,直冲云际。 音律似肃清庄严,又似磅礴不羁;似广漠空寂,又似奔放细致。说不出的矛盾和犀利,只如万里朝阳折射在冰川上,至冷而极热。听他的琴声,仿佛有着安魂曲的空灵,是对死者最好的慰藉,却又更像生者的笑傲天下,狂放不羁。只觉婆娑世界c三千繁华弹指绽放,浩瀚壮美,荡气回肠,却又在最盛处生出虚妄之感,石中火梦中身,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灭。尚未及悲怆,铮然一声,琴弦已沉寂,徒留下百转千萦的空。 正是苏翊的新谱曲目“西河”。 佛堂诵经的太后,早被那遥遥传来的琴声吸引,不禁轻声“呀”了一声,问身边的姑姑:“可是靖宁侯在附近?” 太后是精通音律的人,自上次在宫宴上,亲耳闻得苏翊的“流年回风”,便如获至宝,对苏翊大加赞赏。宗庙事件发生前,苏翊也被太后招进宫过几次,展示琴技,深得太后喜爱。 太后一边回味刚刚那首“西河”,一边快速出了佛堂,原打算命人去请苏翊,谁知一到前厅,就见守候已久的萧峻琪“唰”地跪下,眼泪都快滚出来,嘶声恳请道:“请皇祖母救楚越!” 这是苏翊事先和萧峻琪约定的暗号。只要苏翊的琴声响起,就代表楚越那边发生变故,需萧峻琪急速行动。 太后见平日最宝贝的孙儿变成这幅模样,心知事态严重,也不多问,按照萧峻琪的请求,迅速上了马车,萧峻琪亲自驾车,往宫门外飞驰而去,又恰在宫门外与苏翊汇合,就变成苏翊驾车,萧峻琪入车内,对太后秉明事情经过。 而楚越这边,最初她有意在泓阳王府内与萧峻埕周旋,拖延时间。去往清泉山庄的一路,又沿途要求下轿,不是去方便就是去欣赏风景。而萧峻埕只当她是心里害怕,因此不但不阻止,反而跟猫欣赏爪下之鼠一样,兴致勃勃地欣赏她的反常之举。这么一方快马加鞭,一方竭力拖延,等到楚越在清泉山庄里刚对萧峻埕说完“太后会来救我”时,太后就真的来了。 萧峻埕对别人不屑一顾,对这皇祖母却不得不俯首帖耳。他做梦也没想到,久不问世事的太后会来横插一杠。 出门跪拜,见到太后身边的苏翊和萧峻琪时,萧峻埕心里便通透。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太后一脸慈爱地告诉他,最近腰酸背痛得厉害,而熙和郡主的推拿手法一直对她管用,所以想带熙和郡主去长乐宫住几天。 楚越被带上马车时,与苏翊交换了一眼。楚越眨眼一笑,顽皮不堪,苏翊却是暗暗捏了把汗,在心里嘀咕,死丫头,你倒是万事不愁,可把我急疯了。 萧峻埕目送太后那一路人远去,山风倒灌进双眸,冷冽中突然生出一丝烦躁。回忆这么长时间以来,与楚越c苏翊的明争暗斗,突然不知自己在瞎糊弄什么。 要说对楚越,他原先还真没什么坏印象,甚至楚越小时候,他还带她骑过马打过猎。刚刚在那大厅里对楚越的恐吓,其实也就是恐吓而已,只为了打压楚越往日的嚣张气焰。他虽为人刻薄,却还不是个变态——当然,他一意要与楚越圆了夫妻之事倒是真的,省得夜长梦多,况且楚越真的是个让人心神荡漾的小尤物。若真的娶了楚越,至多不过是刻意冷落她,让她多受受其她妻妾的窝囊气。 他对楚越的所有芥蒂,差不多都来自于楚越在秦府内对他和秦馨若的戏弄,以及在誉王府里对他的侮辱。他从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但这次事件一过,他突然有所觉悟,自己实在不该将太多心力,浪费在与一个小女子的争执上。虽然这么做能让他心爱的表妹秦馨若喜笑颜开。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心里还是大致有杆秤。 泓阳王府倒台,太子萧峻和断了最大的支撑,本该是他萧峻埕大展宏图的时候。 萧峻埕就这么做了决定,从此不再刻意为难楚越。楚越嫁给他的事情,已成定局,婚后他只当她是团空气就行。他要将所有心力用到夺东宫之位上面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4章:隐疾 楚越在长乐宫中服侍太后的几天,皇宫外面发生了一件大事。 其实那事儿也算不得严重,说“大”,不过是因太被帝京人们津津乐道。大街小巷,茶楼饭馆,朱户寒门,学府青楼,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大家众口一词,都在讨论同一件事。 北陆二公子,那惊才绝艳的少年,他竟然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某一晚,苏翊的一群好友,包括秦言思在内,为庆贺苏翊平安渡过大劫,在帝京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百花楼里,为苏翊大摆宴席,席间汇聚了百花楼里所有的招牌姑娘,甚至不惜重金,将往日里清艳冷漠的花魁小百合也请了出来。 小百合肯出来,完全是因倾慕北陆二公子已久。 席间气氛自不必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酒过三巡,苏翊借着酒兴当场献了首“落月”。他谱的这曲,其实流传帝京已久,亦是小百合的拿手曲目,但经他亲手奏出,却是迥出俗尘,令人忘餐。小百合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已有些无法自抑。这一幕被秦言思几人铺捉到,自是不会轻易放过,笑闹无边,于是后面的宴席,就全变成苏翊与小百合的琴箫合奏,琴舞合奏,渐至眉目传情,最后被秦言思一行人一教唆,苏翊就被小百合请进闺房。 花魁的闺房,真不是有钱就能进去。 但这不是重点,真的不是重点。 重点是,第二天,小百合带着微微红肿的双眼,略带苦恼地对妈妈讲述:“妈妈可千万别外传,昨晚的事,哎呀,昨晚的事,可羞死我了我原以为那二公子是英武之人哪里想到妈妈您不知道,昨晚能用的办法我都用尽了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妈妈可万万别外传” 妈妈惊得下巴都快落下来,回过神来后,就一个劲儿地点头附和:“不外传不外传,这种事情怎么好外传!” 于是,到当天晌午,绮楚河边所有青楼的妈妈,都开始心照不宣地掩嘴偷笑。 这件事最终被传到翼王耳中,是因为北陆府开始请宫中御医救治。 动静一再增大,最近一直忙于新的宗庙祭祀的翼王,终于不得不上心,暗中唤来太医院院判,严肃地问:“北陆府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院判老实回答:“回陛下,是靖宁侯的身体,出了点问题。” 翼王一愣,急忙问:“靖宁侯的身体怎么了?” 院判沉吟一下,才压低声音,道:“靖宁侯的身体,说坏倒也不坏。只是有那么点”,声音再一低,便带上几分神秘:“有那么点人道不能。” “什么!”翼王勃然大惊,低吼道:“人道不能?” 院判急忙急急附和:“回陛下,微臣亲自检查过,确实人道不能。” 翼王眉心一皱眉,身体前倾几分,也压低声音:“你确定,检查得完全?给他找几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院判急急点头:“靖宁侯出了这种事,烨国公都快急疯了,把那绮楚河边的头牌姑娘们请了个遍。微臣特地暗中观察过,确实是不行。哎,北陆府最后实在丢不起颜面,才罢手。” 翼王沉毅的眼中,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大概在他风云变幻的一生中,也从未经历过这种奇景。 他原本已着手理圣旨,将宁贵妃的清瑛公主赐婚给苏翊。 翼王半张着嘴,发一会儿呆,忍不住又问:“苏翊原本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患隐疾,就患了隐疾?” 院判默默摇头:“这个微臣也说不好。肾阴亏虚,肝经郁滞,湿热下注,凡操劳过度,起居失调,情志受挫者,都有可能。靖宁侯的病因,微臣等尚在讨论中。” 翼王听闻此言,啼笑皆非之余,也生出一丝忐忑。苏翊如今这遭遇,怎么看也与刚刚受过的那场牢狱之灾有关。极有可能是因在狱中连日重刑,悲恐交加,伤及心理情志,才导致今日这般狼狈。这么一想,翼王有点不是滋味。 翼王一再关照院判,好生照料靖宁侯,终于挥手让他退下,心里却不得不琢磨,清瑛公主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5章:谋局 外面传得天翻地覆,楚越躲在太后的长乐宫里,倒是一片清净。 楚越每天陪太后聊天下棋,或抚琴跳舞为太后解闷,太后对这伶俐乖巧的女孩,倒是一如既往的中意。 但楚越在太后身边呆着呆着,就不免叹气,小脸上一抹忧郁。 太后忍不住笑言:“小小人儿,万事无忧,现在又强说什么愁?是不是哀家这里沉闷,越儿开始想念情郎了?” 楚越往太后怀里一钻,又跺脚又扭股糖儿,撒娇道:“太后就会捉弄小小人儿!” 太后眉开眼笑,楚越的脸颊却慢慢透出淡红,咬着下唇,沉思片刻,小声忧郁道:“太后,您看,您看,得空儿能不能让我去瞧瞧峻珵哥哥?” 太后惊讶。 当初苏翊和萧峻琪,明明是火急火燎地求她,将眼前这女孩从萧峻珵手里救出来。现在这女孩却红着脸主动要求去看萧峻珵。太后有点看不懂。 楚越更加不好意思,两靥绯红,结结巴巴地解释:“其实,那日琪哥哥来求太后,可能没把话说清楚。峻珵哥哥带我去清泉山庄时,确是凶神恶煞得很,还扬言要把我关进清泉山庄,闭门狠狠教训我。琪哥哥怕峻珵哥哥一时气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才来求助太后。” “哦?”太后沉吟:“既然峻珵对你凶得跟什么似的,那你现在为何还要去见他?你不怕他?” 楚越睁大眼,无辜地看着太后,直看得太后心中渐渐明朗。等太后露出豁然的表情时,楚越的眼圈儿陡地红了,嗓子也哑了起来:“太后有所不知,峻珵哥哥其实原本对我好得很,这一点陛下也心知肚明。峻珵哥哥对我凶,是因为他……他吃醋!” 太后皱眉反问:“你是说,峻珵吃那二公子的醋?可哀家怎么听人说,越儿你本是钟情于那二公子?” 楚越一激动,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跺脚道:“这就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嘛!苏翊哥哥是关心我,可那全是因我与他都善音律诗词,彼此间能谈得来,并且他说我有几分像他家那幼妹苏蓁,就不免对我再多几分疼爱。但说白了,这全是兄妹之情,与我和峻珵哥哥之间,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苏翊哥哥也一再对我提起过,他这一生,只要能娶到馨若姐姐,便是死也无憾了!太后您看,外面也不知怎的,传来传去,就传成我钟情于苏翊哥哥。苏翊哥哥入狱,我确实动过心思救他,但那又如何。只要是我的好朋友,说句不像话的,换了子墨哥哥或峻琪哥哥,哪个我不会鼎力相助?” 太后沉思着点头:“这倒是真的,越儿你从小就是个热心肠的孩子。要不峻琪也不会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楚越一抹眼泪,可怜巴巴地说:“外面传也就算了,不知怎的,峻珵哥哥也信以为真了。无论我怎样解释,峻珵哥哥就是不信我。峻珵哥哥平日里对我都极好,偏偏受不得这个气。他说,只要苏翊一日不娶,与我断绝一切往来,他就一日不信我!他,他竟真的打我……” 楚越已是泣不成声。 太后眉心紧皱,寻思道:“峻珵这孩子,确是不及峻琪豁达纯良。越儿你是真的一心只向着峻珵?” 楚越哭得一板一眼:“如果没有峻珵哥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哪怕他误会我,还打我,可情这回事,呜……我就是喜欢他嘛……” 太后被她哭得心里直抖,开始竭力劝慰:“越儿你也别着急,峻珵他好歹是个男人,但凡有点心胸,还能为那点事儿怄气一辈子?” 她越劝,楚越反而哭得越是心酸,一掀袖子,露出冰肌下的淡淡伤痕,看得太后一阵心惊,哭诉道:“峻珵哥哥真的生了好大的气,在那清泉山庄里就差没杀了我,若不是太后及时赶到,我怕还要受大罪。可我就是喜欢他。呜呜,太后,您说我可怎么办好?峻珵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太后对萧峻珵这个嫡孙,虽不及对萧峻琪的印象好,但血脉之情总是胜过一切,自然也和天下所有祖母一样,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受人待见。此时见楚越对萧峻珵何止“待见”,简直已是生死相随,爱得天翻地覆。太后对楚越的喜爱程度因此又蹭蹭上窜一大截。一喜爱,再看楚越哭得凄凄切切的摸样,和那手臂上的触目伤痕,立刻悲从中来,心酸不已,一个没忍住,差点陪着楚越落下泪来。 太后心疼一会儿,突然心头一亮,一扶楚越的双肩,急切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峻珵这孩子说,若苏翊一日不娶,他就一日不信任你?” 楚越只顾着哭,心不在焉地点头。 太后一拍膝盖,朗声道:“那不就得了,让苏翊赶快成婚,不就全解决了?” 楚越被太后的话一震,止住哭泣,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无所适从。好半天,才稍有反应,犹犹豫豫地问:“太后是说,让苏翊哥哥赶快娶了馨若姐姐?” 太后双眸澄亮,断然点头:“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二公子既然和馨若两情相悦,又为何迟迟不肯成婚?” 楚越想想,为难地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家里长辈不提,他们做晚辈的,总不好意思自己提。尤其馨若姐姐家教森严。况且,馨若姐姐年纪尚幼,苏翊哥哥大概想等她彻底长成。” 太后恨铁不成钢道:“尚幼什么啊,都十五啦!那些做长辈的,也不知怎么搞的,对儿女婚事都毫不上心。真是,你说说,非得我这把老骨头出马。” 楚越一抹眼泪,不解地问:“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不容辩驳地说:“还能怎样。我去请皇帝赐婚!” 楚越又瞪着眼想了好久,方才理清思路似的,往太后膝上一俯,再度哭开了:“太后,没有您我可怎么办啊……只要峻珵哥哥肯再度相信我,疼爱我,太后就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呜……太后,我我我,我给您磕头了……” 太后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半个时辰后,翼王已在御书房垂眼沉思。 太后一瞪眼,沉声问:“皇帝是不同意我的话?” “母后误会,母后误会!”翼王急忙起身请罪,坐定后,又开始细想。 老实说,太后的话,其实让翼王打心底松了口气。他原本是想将公主许配给苏翊,以做安抚。但眼见苏翊身患隐疾,好好一个清爽少年,竟变成“人道不能”,他再想安抚苏翊,也不能将亲女儿嫁给太监守活寡。就在不知怎样补救时,太后突然跑来告知,原来外面传的楚越与苏翊之间的事,竟是谣传,苏翊真正的心上人,竟是秦府小姐秦馨若。 翼王对政务国事勤勤恳恳,事无巨细,但对这群小儿女的扑朔迷离的感情问题,他是既无心思也无兴趣一一关注。此时被太后一说,自然信以为真。 他犹豫的,只是秦馨若愿不愿意接受现在的苏翊。毕竟这种事,对女孩子来说可谓真的终身大事。万一苏翊的隐疾一辈子都不好,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但太后逼得紧,翼王犹豫一阵子后,也就做了决定。一个小女子的喜好,真不是他这个一国之君该大伤脑筋的事。秦馨若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当天下午,秦馨若和苏翊一起被传进御书房。 让翼王感动的是,当他说出想法时,秦馨若毫无为难之色,何止不为难,简直是感激涕零,立刻跪地千恩万谢,高兴得忘乎所以。 苏翊自然是欣然接受,诚恳谢恩。 如此,皆大欢喜。那两人开开心心地回家,翼王只打算等到宗庙祭祀过后,就颁圣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6章:反转 第二天一大早,楚越得太后允准,去往端王府。 穿过曲折游廊走向书房时,远远传来水杯坠地的哗啦声,伴随萧峻珵的怒吼:“滚!都给我滚!一群没用的东西!” 有宫女手忙脚乱地从对面跑来,看见她,急匆匆地行一礼,道一声“郡主万福”,又接着跑过。 楚越的心情更好,哼着小曲儿,轻灵灵地踏往萧峻珵的书房。 一进房门,就是一声怒吼迎面压来:“滚!本王都说了!全给本王滚!” 边吼,萧峻珵边从书桌前愤然转身,一看见楚越,愣住,随即冷笑起来:“是你?你还敢来?” 楚越甜甜一笑,两靥梨涡春水荡漾,娇声道:“我来看夫君,有什么敢不敢的?” “滚!”萧峻珵又吼起来:“谁是你夫君!滚!” “哎呀呀夫君!”楚越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夫君,在清泉山庄时,夫君明明亲口承认,夫君就是我的夫君,怎么才隔几日,夫君就不认账了呢?要不我们到陛下面前说说理去?” 萧峻珵面色铁青,楚越却笑得更甜蜜:“夫君,我昨日听说一个好消息。陛下要将馨若姐姐许给苏翊哥哥呢!这可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夫君不高兴吗?总之我是高兴得一宿没睡好。对了,夫君,要不我们赶快备点礼物,给他们送过去道贺吧?馨若姐姐心愿得偿,必定乐得笑靥如花。” 她睁着一双星辉郁然的大眼睛,认真看着萧峻珵,问:“夫君难道不替馨若姐姐高兴?” 萧峻珵一手指着楚越,气得嘴唇发抖:“这,这这,这全是你在捣鬼” 楚越立刻委屈起来:“夫君说什么呢?馨若姐姐对苏翊哥哥的情义,夫君又不是没见过。馨若姐姐被许给苏翊哥哥,是陛下的意思,也是天意。跟我有什么关系?馨若姐姐马上要去北陆了,夫君平日不是最疼这个表妹?要不要我陪夫君提前去道个别?世上没不散的宴席,夫君看开点。下次馨若姐姐再回帝京,给夫君带个白白胖胖的小表侄子,多好!” 萧峻珵发了会儿呆,情绪慢慢趋于平静,缓步迈到楚越身边,神色阴翳:“我就不信,你舍得将你的苏翊哥哥拱手送人。” 楚越幽幽叹息:“我又不似夫君这般执着,看上的东西非得到不可。随遇而安c见好就收是我的本性。” 她抬眼看向萧峻珵,目光竟温柔如水:“夫君虽然论文武品貌,都比苏翊哥哥略逊一成,但夫君有夫君的好处。不说夫君的高贵身份,就是夫君爱上一个人后的那份执着,也比苏翊哥哥强一点。帝京起码有一大半的女孩子,都期待能得到我今日这般境遇。我还有什么遗憾?” 她说得专心,没留意到,萧峻珵眼底那微淡一闪。 楚越再凝视萧峻珵片刻,眸色陡一亮,如万千华星出云,绚烂而肃穆,先前的戏谑之色便消失无影。 她终于正色起来,沉声问:“萧峻珵,你真的愿意看见,你心爱的表妹嫁给苏翊?” 她这眨眼间的情绪陡变,让萧峻珵一时有些恍惚,便忘了反唇相讥,只摇头,老实回答:“当然不想。” 楚越亦变得简洁清晰:“既然不想,那么你就想想办法,让陛下不要下旨。” 萧峻珵皱眉问:“怎么想办法?” “哈!”楚越讥讽地一笑:“这话打端王殿下嘴里问出来,真真是石破天惊。关心则乱,这话真不假。” 她靠近萧峻珵一步,死死盯着他,星眸深邃:“你曾经借助宗庙一案找说辞,让陛下将我许配给你。如今马上就是新的宗庙祭祀,你怎的就不知融会贯通?” 萧峻珵睫毛一颤,目光跟着轻轻晃动几下,声音压低一成:“你是说,让我再找钦天监给个说辞,宗庙之祭前后,不便婚嫁?” 他又有些踌躇:“但是,在这件事情上,父皇还会再相信我?” 楚越清冷一笑,道:“陛下不信你,难道还能不信峻和哥哥?你尽管去找峻和哥哥帮忙,他绝对会助你。” 这一点萧峻珵倒是完全相信。萧峻和一直与楚越一伙沆瀣一气,这次暗中必定已受楚越托付。对楚越的忙,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楚越不咸不淡地说:“让峻和哥哥找信得过的星象师,给陛下占卜个结果——宗庙之祭过后的一年,凡皇家远近亲贵,都不许有与婚娶沾边的行为。陛下受上次祭祀的影响,杯弓蛇影,任何有可能破坏国运的事,他都会一力阻止。” 萧峻珵不得不叹服。这小丫头,心机真不是一般人可比。 但萧峻珵再想想,还是忍不住疑惑:“一年?过了一年,再怎么说?” “哈,哈哈!”楚越笑得两靥绯红,似乎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迟钝的人:“峻珵哥哥,你问我过了一年怎么办?人的感情都是会变得,尤其是年轻人。过了一年,让苏翊哥哥自己去跟陛下解释:经过一年的深思熟虑,发现秦馨若并非他心中女子,他还是比较倾向于我沐楚越,不就行了?” 说着,声音一压,眸中色彩更亮,神秘地说:“不过,这得有个前提。峻珵哥哥得先去跟陛下说,隔了一年,峻珵哥哥对我已没了男女之情,恳请陛下收回先前的决定,另行婚配。峻珵哥哥若先不跟陛下提,苏翊哥哥自然也不会跟陛下提。那我们几个,就只能只能,就跟现在这样了。” 楚越说完,便泰然自若c兴致勃勃地看向萧峻珵,目光一接触萧峻珵的眸子,立刻被那眼底无声旋转的漩涡吸进去,支离破碎。 房间一时静极,只剩得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良久,萧峻珵先开口,不轻不重道:“搞了半天,你是在威胁我。” 楚越嘻嘻一笑:“搞了半天,你现在才看出来,我是在威胁你。” 萧峻珵默默点头,猛地,眼锋陡一厉烈,嘶声道:“你就不怕我破罐子破摔,现在就娶了你?你害我失去馨若,你真不知我会怎么修理你?” 楚越笑得更怡然自得:“夫君怎么宠我,苏翊哥哥自然就怎么宠馨若姐姐。我好歹在皇城根下,夫君再怎样,也得顾及陛下的视听和百官的言论。可馨若姐姐远在万里之外的北境。嗯,借用一下夫君的话,苏翊哥哥就算每日每夜将馨若姐姐宠得哭破嗓子,也绝不会有半个字传到帝京。” 萧峻珵咬牙道:“苏翊现在一废人,还能怎么折腾?” 楚越清凌凌地笑起来:“这事儿可不好说。说不定苏翊哥哥是因常年思念馨若姐姐,思而不得,郁郁成疾,才变成废人。说不定一娶馨若姐姐,心事开解,立刻就不废人了呢?这可真不好说啊!” 说着,再靠近萧峻珵一点,满目神秘道:“并且,苏翊哥哥与夫君不同,他出身行伍,见惯沙场血腥,一般的小打小闹可入不得他的法眼。他曾告诉我,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驯服那些从蛟螭神山搜来的烈马。他驯人的手段,可比驯马高明一万倍。我一想到他驯馨若姐姐的那画面,哎呀,那个精彩,我昨儿兴奋得一晚都没合眼。” 楚越说完一切想说的,再对萧峻珵潋滟一笑,灿烂如朝霞,终于转身出了书房大门。 萧峻珵目送楚越远去,眸色越来越深,仿如延伸至另一重世界。 但不是恨。 楚越确实让他头大,但就在此刻,他清楚地c不可思议地感觉到,自己心里并不是恨。甚至他长久以来都极有可能弄错了自己的情绪。楚越带给他的,并不是恨,而是争斗的兴致。 从没有一个姑娘,能够那般狡黠c敏捷c凶猛c生机勃勃c令人防不胜防,宛如一只刚刚涉猎的小豹子。从没有一个姑娘能够如楚越一样,干脆果断甚至是歇斯底里地激起他骨子里那一股恨劲。她简直是一团火,一记惊雷,一个灾难。 萧峻珵这么想着时,就听见心底传来极轻微的“叮咚”一响,好像一粒小石子被抛进湖心,漾开满湖阳光和涟漪。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叮咚”一声,甚至还带着点小而羞怯的尾音。他真不知道,这是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7章:短聚 楚越又在长乐宫里陪了太后两天,最后,由萧峻琪亲自上门,领着楚越对太后三叩九拜,千恩万谢,终于挥泪作别,踏出宫门。 楚越又真心感激萧峻琪一番,待萧峻琪返回宫中处理政务之后,终于长吁一口气,向着某一个隐秘的地点飞奔而去。 楚越去的地方,小巷纵横杂乱,观全景就好像河滩水渠,一束束天光交错如蛛网,被吸进巷子尽头,黑洞洞的不见底。 楚越跑得两颊绯红,呼吸急骤明快如音律。终于在最僻静的一个角落,推开原木小门,跑过高树密花,蹭蹭蹬上阁楼,一推门,燕子一样冲进房中人的怀里。 立刻一阵天旋地转。 楚越双腿骑在苏翊腰上,被苏翊双手托着,满屋子飞转起来,笑声直冲云霄。 慢慢平息下来,两人都是脸色殷红,气喘吁吁。楚越双臂紧搂着苏翊的脖子,又是亲又是蹭,亲热得不知怎么发泄才好。 但苏翊略略平静后,眸中就闪过点不知名的尴尬,轻咳一声,小声提醒:“朵儿!” 楚越哪里听得进。苏翊背靠墙壁被她紧紧压着,楚越小鸡啄米似的在苏翊两颊啄个不听。啄了一会儿又觉不够,竟开始扯苏翊的衣领,将脸埋进苏翊的颈项间。 苏翊白皙的脖子上很快就红斑点点,跟发了急疹一样。 楚越的呼吸开始急促灼热,发出淡淡呻吟:“好哥哥” 她感觉苏翊的身体抖了一抖。 苏翊轻抚她脑后乌发,温和道:“朵儿,要不我们有话好说?” 楚越将他的衣襟拉得再敞开一些,开始啃他的肩和锁骨,喃喃道:“有话好说,好说,我没好说吗?苏翊哥哥你受苦了,又是太医又是青楼姑娘,是不是把你折磨得够呛?不怕不怕,都过去了,我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全都给你,好不好” 苏翊的声音已有些勉强:“朵儿,要不先回家。” 楚越啃完他的肩和锁骨,又抬头,嘴唇与苏翊相对,顿了一下,再往近一凑,就要亲过去。 苏翊敏捷地侧头躲过。 楚越不高兴了,沉下脸命令:“转过头,不许躲!” 苏翊仍旧侧着脸。 楚越跟着侧过脸去,苏翊却又往另一边一偏。 楚越立刻被挑起兴致,跟着追过去,喘着气道:“小相公,今日就你和我,你呼天喊地都没有用。还是乖乖从了本郡主,本郡主给你个痛快。再躲来躲去,惹得本郡主心头身上俱都火起,受苦的可是小相公自己。” 两人一个躲一个追,楚越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呵,我知道了,小相公欲迎还拒,就是嫌本郡主的火烧得不够旺。小相公其实早就欲壑难填,深怕本郡主填不满你” 苏翊艰难道:“朵儿,要不我们先回家” “回家?”楚越皱着眉道:“难道小相公不知,我们一年之内,都只能这么偷偷摸摸地相见?” 她星光闪烁的大眼睛猛地一亮,脸一偏,含住苏翊的耳垂,边吮边呻吟起来:“偷偷摸摸也很好,相公不觉得?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就喜欢这样偷小相公。嗯,偷起来真舒服。我就要偷小相公一辈子。” 苏翊的声音有点混乱:“朵儿,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 “哈!”楚越发出清脆的娇笑:“小相公何时变得一本正经了?难道几日不见,小相公被那老顽固沐云殊洗了脑?” 苏翊已经有几分悲怆:“朵儿!” 话音一落,房间另一端就传来一声温和的呼唤:“朵儿。” 楚越轰隆从苏翊腰上摔下来,动作太激烈,以至于苏翊伸手拉她时,她的头已砰地撞在地板上。 楚越头昏眼花地抬头,瞪着阴影里的温润如玉的沐云殊,愣愣地喊:“沐呃,爹爹。” 她再看看沐云殊,突然猛一拍头,叫道:“撞死我啦!我头疼得厉害!我怕是,撞坏了我我,我看不见了!” 喊着,眼一闭,干脆果断地晕了过去。 沐家已迁往簌县,沐云殊留在帝京,等待楚越。 楚越被沐云殊带往簌县。临走前,哪怕因先前那“小相公”的一幕,再尴尬欲死,也不免悲哀起来,死死拽着苏翊的手腕,眼泪啪嗒啪嗒直落。 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苏翊,在这两人面前,她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变软弱,变幼稚。她不需要任何伪装。 她死死拽着苏翊的手,大哭道:“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的呜,呜呜,不走!” 苏翊边替她拂泪边安慰:“簌县而已,又不是天涯海角,我一得空就去看你,好不好?” 楚越摇头,哭得更厉害:“你跟我一起走。你去我家!” “朵儿,”沐云殊温言劝慰:“苏翊现在有要事,脱不开身,忙完这阵子就来看你,好不好?” 沐云殊倒没骗楚越,苏翊这阵子确实公务缠身。 朝廷得急报,夏陈两国联兵,进军翼国边关要塞两仪关。苏翊已被正式任命为统帅,调集军队,不日将远去两仪关赴敌。 楚越坐着沐府的华丽马车,沐云殊安静陪在一旁,向簌县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8章:移情 马车很快驶到帝京郊外,春日午后阳光疏朗,金丝弄晴,道路两边的油菜花开得绚烂,风拂过,起伏如金色海潮。 楚越怔了一路,眼圈又开始发红。沐云殊抚抚她的头顶,她就忍不住抽泣起来。 沐云殊刚要安慰,楚越却主动要求:“爹爹,我心里闷得慌,让我下车吹吹风。” 这要求沐云殊自然不会拒绝。 楚越独自走到广袤的油菜花田边,深吸几口气,仰头看看天边云彩,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 但又在三丈外停住。 楚越隔着迷离光晕看过去,就见一匹高头骏马立在小树林旁,马上的人龙章凤姿,清贵高傲,也在注视她。 那轮廓,不正是,不正是 楚越脑中轰然炸开。积下的满腔怨气正愁无处发泄,倒有人自动送上门。 楚越身形一展,便如小鹿飞跑过去,到得近前,眼一瞪,大喊道:“你脑子是被水淹了还是被门缝挤了?你和你表妹都是神经病!” 马上的萧峻珵,生平首次听到有人这样对自己喊话,一时白着脸愣住。待反应过来时,声音立刻抬得比楚越更高亢:“放肆!有这样对本王说话的吗?” 楚越心情不好,懒得跟他磨嘴皮子,直接从地上捡起一块尖角石头,抡圆胳膊对着萧峻珵的面门扔了过去。 萧峻珵闪身躲过,勃然大怒,吼道:“大胆!你竟敢攻击本王,你知不知道” 话没喊完,就是接二连三的石块紧逼而来。萧峻珵东躲西藏,夹杂断断续续的怒吼。终于,砰然一声,一大块土团在萧峻珵胸口绽开。 尘土满天飞,萧峻珵被弥得睁不开眼,一边挥臂驱散烟尘一边大声咳嗽。楚越愣了愣,再一看萧峻珵灰头土脸的狼狈相,噗呲一下,大笑声便如云雷响彻树林。 萧峻珵静下来,看看楚越前仰后合的模样,奔放天真,春笋似的生机盎然,不觉又发起怔来。楚越偶一眯眼,瞧见萧峻珵的处境,只当是被自己打傻了,立刻得意非凡,乐得更无边无际。 笑了个够,楚越重重喘着气,大声质问萧峻珵:“该怎样,我还没对你说清楚?你一再纠缠不休,真以为我们沐家怕你了吗?” 萧峻珵瞪眼道:“什么纠缠不休,满口胡言!当心本王揍你!” 楚越不甘示弱:“不纠缠不休,你跟着我干嘛?当心我放狗!” 萧峻珵冷笑起来:“大路朝天,本王愿走哪条路,用得着跟你汇报?” 楚越一指脚下的路,狠声道:“你给我听好了,就这条路,这条,是被我家买下来的。谁都能走,就你不行!你给我让开!” 萧峻珵哪怕气怒,却有些不解:“为何我不行?” 楚越果断地喊:“你长得丑行不行!吓死满山草木。” 萧峻珵又是一声暴喝:“放肆!本王打不死你!” 楚越说:“你有种下马!看谁打谁!别以为我不知道,几个皇子,就你拿不动刀剑!” 萧峻珵被人说中短处,怒火又上窜一大截,又重复一遍:“本王打不死你!” 楚越毫不示弱:“你有种下马!” 萧峻珵喊:“你有种上马!” 两人吵吵嚷嚷,沐云殊终于坐不住,赶了过来。看见萧峻珵,自然没忘记自己刻下的身份,刚要行礼,却被楚越一把抓住,又狠狠瞪了萧峻珵一眼,挽着沐云殊的胳膊,转身就走。 萧峻珵的吼声依然在背后乱窜:“放肆!本王话还没说完,谁让你们走的!回来!给本王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9章:夜话 暮雨生寒,庭院里刚绽开的桃花瓣凌乱散落一地。树叶上结着一层水雾,风过,立刻承受不住,坠叶潇潇。 明明是初春,偏偏透出深秋的寒凉萧索。 沐云殊立在窗前,观看窗外乱雨,直到夜向晚小心翼翼地唤一声“云殊哥哥”,方才如梦初醒,陡一转身,眉间的焦虑之色立刻将夜向晚吓得呆了呆。 一贯体贴入微的沐云殊,却破天荒地没留意到夜向晚的情绪变化,急切道:“向晚,我想来想去,还是得给朵儿定亲,成婚。” 话语如此突兀,以至于让夜向晚的清眸中刹时涌起两团迷雾。 沐云殊走过去,轻轻搂住夜向晚,又坐到桌边,让夜向晚坐在他大腿上,解释道:“向晚,你听我说,大哥家的那孩子鸿琛,从小被我看着长大,还随我去军队里历练过几年,可说文武俱佳,品貌出众,虽不及苏翊出挑,但绝对是个实诚的好孩子。并且我早看出,那孩子钟情于朵儿。将朵儿许给他,我放心。” 夜向晚被揽在沐云殊怀里,绵绵情义顺其自然地流出,不禁镇定几分,却仍旧疑惑:“云殊哥哥,你说得对,鸿琛是个好孩子。但朵儿,她毕竟还是钟情于苏翊的。哪怕苏翊如云殊哥哥所言,勾结秦府将我们一家陷害至此,但他对朵儿尚且真心。你我都知道,帝京权术争斗,通常无所不用其极,苏翊的手段,在古往今来确实算不上最歹毒。我们既然已退出角逐,那些事情就算过去了。云殊哥哥,你说我们能否看开一点,一笑泯恩仇,为了朵儿的终身幸福。” 沐云殊轻握一下夜向晚的手,温存无比,但出口的话,却如一层寒霜,瞬间凝住夜向晚的神智:“向晚,若苏翊只打算止步于此,我当然可以如你所说,一笑泯恩仇。但我只怕,这不是苏翊的最终目的。” 夜风陡一凛冽,空气中仿佛有寒潭漩涡呼啸直上。 夜向晚悚然而惊,失声问:“云殊,你何以这么说?” 沐云殊轻轻掰过夜向晚的双肩,凝视着她,目光一时变得深不见底:“向晚,你还记不记得前朝的长公主,清河公主?” 夜向晚先是有几分困惑,稍一细想,立刻如寒潮浸骨,冷得浑身一抖,瞪大眼紧盯沐云殊。 沐云殊默默点头:“不错,就是那个嫁入北陆戎王府的清河长公主,原本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之一,后戎王府与皇长子出事,满门被灭,清河长公主自尽于戎王府中。清河长公主和当时的戎王叶正则生有几个儿女,那长子叶懿轩,比我年少几岁,在戎王府的几次入京觐见中,虽与我见得不多,却是极其投缘。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小小年纪便是丰仪无双,迥出寰尘,比现今的苏翊还精彩几分。” 他正正看着夜向晚:“这次我去救朵儿,那劫持朵儿的男子,我和他打了几次照面,明显是易过容的。就算不易容,我猜他也想办法改换了体貌。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他很像昔年的叶懿轩。” 说完,就沉默下来,只留意着夜向晚的神色变化,不再多做解释。 夜向晚似乎一时接受不了这匪夷所思的消息,有些怔怔的:“云殊哥哥,时隔这么多年,你确定对那叶懿轩还有印象?就算有,这毫无根据的事,这这,这可从何谈起?” 说着,美如烟水的双眸中慢慢泛起黑压压的恐惧,身体也忍不住轻轻抖起来。 沐云殊轻叹一口气,心疼地将夜向晚搂到胸口,语调亦变得柔缓:“向晚,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既然关乎我们朵儿的婚姻大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对吗?” 夜向晚听他这么说,略放轻松一点,却又忍不住问:“哥哥的意思是,叶懿轩还活着,并且暗中相助苏翊,所以,苏翊必会帮助叶懿轩彻底毁灭我们沐氏一族。也因此,朵儿绝对不能跟苏翊在一起?” 这推断可说合情合理。但沐云殊点点头后,却又摇头:“晚儿,你说对了一半。叶懿轩确实在暗中相助苏翊。但你想想,苏氏一族,原是毁灭戎王府的罪魁祸首,叶懿轩却为何要相助苏氏二公子?” 夜向晚仔细想想,却只能询问:“为何?” 沐云殊神色一正,随即,肃重之音便响彻夜向晚耳畔:“因为苏翊不是苏翊。苏翊本就是皇长子的后人。” 他紧盯着悚然抬头的夜向晚,一字一顿道:“现今的苏翊,根本是被人掉过包的。既然叶懿轩能变成别人,苏翊自然也能。苏翊,就是萧峻黎。” 话语在寂静房间里炸响,竟有隐秘的血腥味从幽暗角落升起c扩散。 夜向晚的双唇和目光都止不住地发抖,竟将美艳恬静的面庞衬出几分扭曲,无所适从地惨然一笑,比哭还难看,语无伦次地说:“哥哥,你,你,你说什么?苏翊不是苏翊?他,你说萧峻黎还活着?你说,你说苏翊是萧峻黎” 沐云殊将她搂得更紧,嘴上却丝毫不放松,仍在进一步解释:“晚儿,你有没有想过苏翊的身世?他为何过了五岁,突然就变聪明了?苏翊小时候我见过,确实因受伤之故,有些愚笨,与后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你不觉得这很蹊跷?” 他顿一顿,又说:“况且,我听朵儿跟我提起。太子说,他感觉苏翊和萧峻黎有些像。萧峻黎小时候,与太子至为要好。这就像我能感觉到,劫持朵儿的男子与叶懿轩相像一样。没有道理,只是感觉。” 再沉思一会儿,沐云殊说出最后的理由:“向晚,宗庙一案,我都跟你讲清楚了。你有没有想过,徐明为了助苏翊成大事,竟能亲手葬送一家老小性命。他何来这种狠劲?” 夜向晚明眸深处透出绯红,仿似染了满眼血光。 沐云殊的声音温和却沉缓有力:“二十多年前,帝京的‘令州辞案’,当时被牵连的人数不胜数,徐明那担任四厢的父亲也涉案,被判了诛九族。当时还是少年的徐明,正从军于皇长子麾下,很得皇长子赏识。皇长子听闻此事后,冒死觐见,不惜一切代价,方免除株连,保得徐明一族生机。徐明后被编入北境军队,与皇长子断了往来,如此,皇长子出事时,他才未被牵连到。” 良久,感觉怀中的娇躯稍稍恢复平静,沐云殊才接着说:“晚儿,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若苏翊仅仅是为权势,如今我们早已抽身出局,我可以接受他。但他是为复仇。当年皇长子的事皇长子的事,唉,果真是天网恢恢。我们沐氏当年做的恶,总有做了断的一天。” 夜向晚哑着嗓子问:“你说萧峻黎变成苏翊?但北陆府里全是苏翊的亲人,他们怎么能察觉不出?从一个人化成另一个人?就算相貌声音能变,你怎么拥有那个人的记忆,思维,风格?这太难以置信了。云殊,你,我觉得你,哎呀,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沐云殊叹息道:“江湖术法,本就光怪陆离,你我都没见识过,自然无法相信。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别忘了,北陆靠近蛟魑神山,本就以奇花异草闻名。” 又是良久沉默。 最终,夜向晚还是选择相信这个作为她生命中心的男人,尽管她仍找不出足够理由相信。相信沐云殊,是她的本能。 夜向晚沉思一会儿,道:“如果苏翊真的是萧峻黎,那,哥哥要不要去陛下面前” “晚儿,”沐云殊竟忍不住笑起来,轻轻捏一把夜向晚的粉腮,反问:“以陛下现今对我们的印象,以及前不久刚过去的宗庙一案,你觉得,我说这话,陛下会不会将我当疯子直接轰出宫墙?陛下心里其实还是偏向于我们陷害苏翊,只是苦于没有足够证据。现在我再说苏翊是萧峻黎,陛下估计以为我急疯了,狗急跳墙了。” 这故作戏谑的话,丝毫没减轻夜向晚的恐惧。夜向晚的脸色更苍白,嘴唇哆哆嗦嗦,却吐不出一个字。 沐云殊看得心里绞痛,一把将夜向晚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放心,放心,晚儿,我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他就不能再隐身于暗处。兵来将挡,我总会用心应付。并且,我怀疑,” 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怀疑,我们现在既已放弃权势,苏翊可能会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要知道当年谋害皇长子的第一人,可不是我们沐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0章:相寻 入夜,窗外冷雨淅沥,乱花贴着窗棂斜飞而过,偶尔散入房内,清香犹存。 窗影烛光中,颀长人影缓步前行,静如幽灵。 帐幔内,楚越陷在熟睡中,浓密睫毛微微颤抖,如扑于樱花瓣上的碟翼。 冷不丁,一声梦靥脱口而出:“救命!救我!” 帐外的人影,明知是梦话,还是忍不住神情一紧张,暗叫一声“朵儿!”,快步走向床边。 刚将雪芙蓉纱帐挑开一线,苏翊的手腕猛一紧,又被一股巨力一带,便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拖进纱帐。 摔在床上,又被楚越紧抱着滚了几滚,才收住势。静下来时,他仰面躺在床上,被楚越俯身紧紧压住。 楚越回到簌县的这段日子,每日都过得百转千回,被一股相思折磨得人比黄花瘦。每每起了念头要去帝京找苏翊时,都被沐云殊看似顺其自然地阻止。沐云殊的理由都很温和,比如你母亲想让你作陪逛街市啦,你奶奶想让你作陪剪窗花啦,你爷爷想让你作陪下棋啦,你爹爹我想让你作陪打猎啦,你的小弟弟灵均想让你作陪去学堂啦,家里的旺财想让你作陪去邻居家玩玩啦,总之,楚越变成一个家族里最核心的人物,任何活物都离不开她。 楚越知道自己斗不过沐云殊,只能盼苏翊过来。千盼万盼,白天没盼来苏翊,却在这大半夜,睡得深沉时,苏翊跳窗出现在床前。 二公子这是翻人窗户翻出兴致了?还是受她曾经的启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楚越婉丽无双的眉宇间透出一线冷厉,低声清冽道:“大胆贼人,半夜三更私闯民宅,还敢偷到床上!马上跟我去见官!” 说着手起刀落,一把扯开苏翊的腰带,又将苏翊地双臂反扭到背后,用腰带狠狠勒住手腕。 苏翊环视一眼处境,淡淡叹气:“小姐捉贼的手法好别致。断命于小姐之手,真是做鬼都风流。明日就让县太爷将我乱棍打死吧!” 楚越眉间厉色不减,“唰”地撕开苏翊的外衣,又一鼓作气撕开雪白的中衣内衣,露出苏翊肌肉轮廓优美的胸膛。 楚越二话不说,贴上去就是一口,毫不省力。苏翊浑身一哆嗦,忍不住呼痛:“送官就送官,小姐动私刑算什么意思!” 楚越咬过之后,又抬脸,盯着那深红的牙印,又伸出细软的玉手细细抚摸,沉吟道:“不留个记号,你半路跑了怎么办?” 楚越的手指沿着苏翊胸口的肌肉线条慢慢描画,又一路下延,触到腹部的肌肉,皱眉小声问:“你害怕了?” 苏翊说:“既走上这条路,就早有阴沟里翻船的准备。今日采花不甚,反被花给采了,晚节不保,我认了。有什么可害怕的?” 楚越歪着头仔细看他,说:“可我觉得你怕得很,你在发抖。” 她的指尖在他腹部抚摸一阵,又贴着他肚脐周围轻灵跳动,说:“你浑身都发抖,你肯定害怕。” 苏翊突然神色一正,直直看进楚越眼底,说:“要说怕,还真有一件事让我害怕。” 目光一交融,就如滴水瞬间汇聚成海,广漠而深邃,仿佛生生世世的沉醉都被蕴含其中。 楚越没法再胡闹,乖乖地喊了一声:“苏翊哥哥!” 苏翊伸手一抚楚越的长发,如此温雅,自然,以至于楚越都没留意到,苏翊是何时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苏翊柔声问:“这几天有没有想过我?” 楚越点头。 身子猛一腾空,楚越天旋地转,再看清时,就与苏翊调换了个个儿,被苏翊压在身下。 苏翊目露凶光:“死丫头!说谎精!夜里睡得这么沉实,丝毫没想过别人长夜茕茕孑立,孤枕难眠。还说想我?哪里想?谎报军情,自己说,怎么受罚?” 楚越蓦地爆发出一声尖笑,但立刻被自己生生压抑住。为防被外人听见,她只能憋着气低声笑,但实在是憋得痛苦。苏翊死死限制着她的一切挣扎,拼命挠她痒痒,挠得她像被丢进蚂蚁洞。 她边笑边求饶:“苏翊哥哥,好哥哥,你你你听我说,我其实是睡不着的,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苏翊有条不紊地说:“我其实不想挠你的,不知怎的就挠你了” 楚越笑得几乎抽筋,哀求道:“我真的想你,真的,你又不来看我!” 苏翊静静地问:“我不来,你不知道过去?不知道我被公务缠住了,脱不开身?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楚越痛苦地说:“路远” 苏翊问:“你不会骑马?” 楚越已眼泪汪汪:“爹爹不让我出门,我出不去” 苏翊说:“你爹也不让我进门,我怎么进来了?往日的足智多谋,就是不愿花一分在我身上。如此吝啬,不罚死你才怪!” 楚越发出濒死的呻吟:“好哥哥,我求你,送我去见官吧。不许私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1章:尴尬 笑闹过后,两人终于安静下来。苏翊衣襟完全敞开,平躺在枕上。楚越贴在她胸口,被他一臂相拥。 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已停。夜风幽凉,带动一点流光在帐幔间浮动,庭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鸣蛩劝织之声。楚越与苏翊相拥一会儿,突然一抬头,贴近苏翊的耳垂,面庞殷红,略带神秘地说:“苏翊哥哥,我想试试。” 苏翊看似不解:“试什么?” 楚越咬着下唇,显出几分踟蹰:“就是,就是我爹爹和我娘,那样。” 苏翊更加不解:“你爹爹和你娘那样?他们怎样?” 楚越略顿一下,终于一咬牙,小声说:“鱼水之欢。” 苏翊不语,眸中一片阴影。 片刻之后,静静摇头。 楚越又骇然又震怒:“你不答应?” 苏翊摇头,陈恳地说:“我没听懂。鱼什么水什么?这么冷,你要去外面池塘看鱼?” 楚越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戏弄,一蹬脚,又一口咬在苏翊肩膀上。 苏翊笑过之后,却仍旧摇头:“不行。” 楚越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苏翊平静地说:“我们还没拜堂,况且,你太小。” 楚越仰脸瞪着苏翊,黑如宝钻的眸子里,水光慢慢弥漫,瞬时凝为风露,顺着脸庞淅沥滑落。 苏翊却不为所动,依然沉静和缓。 楚越哽咽道:“你故意的。” 苏翊不语。 楚越又说:“你一拖再拖圆房的时间,就是想再多点机会享受红粉艳福,享受你那个秦馨若。” 苏翊依然沉默。 楚越哭得更厉害,眼泪哗啦啦流成河,很快苏翊胸前就已淋漓一片。 苏翊终于叹口气,无奈道:“哭成这样,我又没带丝绢,要不,要不,”他左右搜寻,终也没找到可以代替丝绢的物品,最终万不得已,解下楚越腰间的丝缎,开始帮她擦眼泪。 擦完,顺手将湿掉的丝缎扔出帐外。 楚越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江海决堤,苏翊沉思片刻,行云流水地剥下楚越的单衣,用那衣衫帮楚越擦眼泪。 楚越上半身便只余肚兜。 擦完,苏翊照例甩手将单衣扔出帐外。 楚越仍旧悲泪不止。 苏翊再想想,淡定地说:“我身上这件,虽比不上你的滑腻柔软,但好歹是干净的,你将就着用用。” 说着,就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衣,接着给楚越擦眼泪 衣服再度被扔出帐外。楚越抽泣不停,双目却再也挤不出眼泪。 她看一眼苏翊身上剩下的衣服,再使劲闭眼抽泣,仍旧没有眼泪。 苏翊严肃地看着她。 楚越怔了一会儿,一咬牙,扬手将苏翊的上衣一并剥下,扔出帐外。 苏翊精壮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外,雕塑般毫无瑕疵。 楚越咽了口口水,呼吸开始发热。 苏翊皱着眉问:“这算什么?” 楚越无辜道:“苏翊哥哥,你这两件衣服也不知用什么材料,我沾不得,一沾就发湿疹,痒死我了。” 说着,浑身都扭动起来,好似真痒得可以。 苏翊眉心锁得更紧:“是吗,有这种事?不太可能吧?我看看。” 说着,手掌贴上楚越的后背,开始顺着那雪腻的肌肤上下摸索,很快又探到玉臂,嘴里仍在喃喃:“还真的,全是湿疹,这可怎么办好?” 说着,手指开始顺着楚越的肋骨往腿上探去。 楚越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苏翊猛一用力,将楚越翻转过来,晶莹白皙的背部完全展露在他眼前,苏翊身体一压,胸口紧贴她背部肌肤,转脸附在她颈项间,含着她圆润的耳垂,神秘道:“这可怎么办好!我又没带药。我听说口水倒有效。你若不嫌弃放心,我晚上仔细刷过牙。” 楚越喉头一梗,身体酥软得聚不起一丝力气,内里却有火焰轰隆爆开,顺着经络血脉一路疯狂蔓延。她喘不过气。 苏翊一只手绕到她侧脸,陡用力一托,她原本埋在枕上的脸便被动向后扭转,与苏翊正对,连带着上半身也向后扭去,身体变成一根被任意折扭的柳枝。 楚越不禁发出淡淡一声呻吟,苏翊的目光却刹时变得冷厉,声音亦透出阴狠:“死丫头,再敢出声,当心我收拾你!” 楚越果真安静下来,看苏翊的眼神不自主地带上几分哀求。 苏翊缓缓俯向她的脸,嘴唇与她间隔仅一颗珍珠的距离,嘴里的青竹香味让楚越完全神思迷离。苏翊缓声问:“死丫头,害怕了?” 楚越不语,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害怕也没用!”苏翊冷笑:“既然是你先招惹我,那么我给你的痛苦,你不受也得受。” 他双眸如碎冰冷雪:“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不要随意招惹行伍中人。他们生起气来,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话音一落,楚越就被一阵绞痛激得重重一颤。那绞痛来自唇舌间。苏翊的唇已不由分说与她的紧贴在一起,舌尖耗开她的唇齿,发狂灵蛇般卷住她柔软的舌头。霜雪怒涛兜头压来,生命的热力在飓风漩涡中飞旋离合,愈演愈烈。 血腥味从咽喉深处泛起,楚越再也忍不住,又呻吟起来,痛苦而热烈。 “朵儿!” 一声严厉叫喊,伴随大门砰然洞开之声,如一把利剪,冷不丁剪碎帐幔间的旖旎景象。 “啊呀!”楚越低声惊呼起来,沉稳如苏翊,遇此情景,也是猛地从楚越身上滚下,翻身平躺到枕上,与楚越对视一眼,俱是不知所措。 “朵儿!”帐外又呼了一声,愈加愠怒。 “娘娘啊,这大半夜,你你,你怎么来了,我正睡觉呢。我” 苏翊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我的衣服还扔在外面地板上。” 楚越说:“” “哗啦”一声,一团衣物被抛进帐内。 “朵儿!”夜向晚不容辩驳道:“我数到三,你,和另一个人,若再不出来,我就直接掀帐子了!” 楚越发现战场出身的人,穿起衣服来真的很迅速。她一件睡衣还没整理好,苏翊已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个齐楚。 纱帐被苏翊挑开,楚越瑟缩在苏翊背后,不敢抬头。 月光下,夜向晚的身影犹如一尊冰雕,清冷都无法靠近。 夜向晚并没看楚越,一双冷冽清美的眸子只盯着苏翊,缓缓道:“靖宁侯,能否借一步说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2章:难全 幽静偏僻的阁楼,黑暗如巨大的漩涡,一点跃动烛光渗入,立刻被吞噬进去,不留一点残骸。 夜向晚立在大厅正中,与窗前的苏翊静静对峙。 良久,还是苏翊先开口:“姐姐。” 夜向晚冷冷道:“你该叫我少夫人。” 苏翊怔了一瞬,默然改口:“少夫人。” 夜向晚盯着苏翊,眸中泛起一星少见的嘲弄之色:“沐家如今平头百姓的身份,着实配不上北陆烨国公府。朵儿一介民女,不敢辱没靖宁侯的门第。靖宁侯请另寻门当户对的小姐。朵儿的婚事,我和他父亲已有定论,请靖宁侯自重。” 苏翊眉心微蹙,片刻,眸中竟也有了同样的嘲弄:“姐姐也会说气话?就因为姐姐再也做不成侯府少夫人?姐姐是不是在心里后悔,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选择我?” “苏翊!”夜向晚厉声道:“离朵儿远一点。” 苏翊平静地回应夜向晚的凛凛眼锋,淡然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姐姐和小王爷也是恬淡大度的人,别害了朵儿。” “呵,呵呵,”夜向晚冷笑:“苏翊,这话你也能说出口?看来这‘恬淡大度’一词,谁也别想与你争锋。” 苏翊不禁皱眉:“姐姐,你今日怎么了?朵儿早晚是我的妻子,你何须在乎这些虚礼?难道姐姐是因刚过去的宗庙一案,对我气怒?呵,泓阳王府立足朝堂这么多年,论曾经打压陷害对手的手段,哪一招不比我今日所用的,要精彩千万倍?姐姐何必只许州官放火?” 话说得如此坦率,夜向晚不觉一怔,道:“你承认,是你设圈套陷害我们沐氏一族?” 苏翊平淡道:“瞒得过姐姐,也瞒不过沐小王爷。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瞒的?朝堂是朝堂,朵儿是朵儿。我再说一遍,朵儿早晚是我的妻子。” 夜向晚眸中一亮,眉梢便似挑起一团烈焰,直直灼向苏翊:“好一句‘朝堂是朝堂,朵儿是朵儿’,苏翊,我只问你,宗庙一案发生前,你对朵儿的示好,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利用?难道你不是故意宠爱朵儿,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好让她在你入狱时舍身相救?只要她一相救,你的计谋就算成功大半。苏翊,你真没有资格迎娶朵儿。” 苏翊眼帘半垂,默然伫立,是他标准的姿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睫毛半掩下的眼神,经过瞬间的悸动。 苏翊抬眼,看向夜向晚,目光仍是澄澈:“姐姐,我欠朵儿的,终会补偿给她。若只论此时,我真的很想她。她是个好姑娘。可能有人觉得,这种曾经掺有杂质的感情很肮脏。但以姐姐的睿智,何尝不比我清楚,我们一世所能抓住的东西,统共就那么多,若都要计较出个白璧无瑕,恐怕最终只有一件事是真正纯净的,就是死。” 他静静凝视夜向晚幽丽的面庞:“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对她的利用也早已过去。剩下的,仅仅是剥离出利用之后的真情实感。她用她自己的血喂过我,她救过我的命。她早就化在我的骨血里。她是我认定的小女孩。她是我的妻子。” 夜向晚清丽绝伦的面庞微微发红,无法掩饰眸中那一丝动容。 但只是瞬间,那丝动容就被冻住,重转化为森冷坚定的交锋。 苏翊一愣,就见夜向晚缓步走向他,一直走到仅距他一步远处,声音清冷又低不可闻:“靖宁侯的意思,是那件事已经过去?靖宁侯确定,自己在说真话?”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靖宁侯真的打算止步于此,而不继续陷沐氏一族?为何我觉得靖宁侯的话,一点都不可信呢?” 苏翊的睫毛陡一扑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向晚淡笑一下,直视苏翊:“我是什么意思,靖宁侯不清楚?苏翊。苏翊?你真的是苏翊?” 苏翊浓黑的眸底,森绿火焰刹时疯狂蔓延,彷如九层地狱徐徐洞开入口。 夜向晚又说:“我的意思,苏翊自然清楚。阿黎已经死了,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所以,你仍旧是苏翊。而朵儿,从此与你无关。” 夜向晚说完,便果断转身。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刻,突又听苏翊在身后叫唤。 夜向晚回头,不觉吃了一惊。月光前静立的少年,面色沉毅而洁净,透出丝丝缕缕的无助,一如十五年前被她悉心照料的重病孩童。 苏翊缓声道:“若我说,无论我是谁,都已做了决定,到此为止,不再与沐氏一族为难,姐姐是否相信我?” 夜向晚突然有点悲伤,又有点烦乱,轻而果断地一摇头,道:“小翊,呵,或许我该叫你阿黎。就算你肯放过沐氏一族,你的那些同伴,又怎会完全被你说服?就算你当下下定了决心,你能保证,五年十年后,回想起你那些惨死的亲人,你会不自责,不痛苦,不后悔曾经竟放过杀害他们的凶手,还娶了他们的后人?” 她一字一句道:“对不起,小翊,事关朵儿一辈子的幸福,我不能下这个赌。复仇这件事,其实就跟朝堂的夺嫡之争一样,一旦开了头,就很难中止。小翊,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你和朵儿,真的不合适。”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3章:沦陷 楚越在房中一等再等,没等来苏翊,却等来母亲夜向晚。 楚越虽然为刚才的事感到一丝害羞,但她素来是敢爱敢恨的人。苏翊早已是她认定的夫君,是先拜堂后洞房,还是先洞房后拜堂,这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楚越对夜向晚讨好地一笑,问:“娘,苏翊哥哥呢?” “你,你你,”夜向晚的纤长手指一点她的额头,嗔怪道:“你好意思唤苏翊哥哥。他被我打发回去了。” 楚越立刻红着脸大叫起来:“娘!你过分了!” 夜向晚皱眉道:“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大半夜翻窗户,这是正经人家做的事?他被我打发回去面壁思过了。思完过,你爹爹原谅他了再说。” 楚越一听“爹爹”就头疼,瞬时忘了怄气,一抓夜向晚的胳膊,伏进夜向晚怀里,扭着身体撒娇道:“娘,娘,好娘亲,娘亲最好了,娘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嘛!” 夜向晚无奈道:“你爹爹是一家之主,你爹爹答应了,我才答应。” 楚越粘得更紧:“爹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一个。娘,女儿的终身幸福可全靠你了。好娘亲,就娘亲疼朵儿,爹爹坏!” 夜向晚听得心里化成一团,忍不住伸手揉楚越的发顶。但刚发生的对话在心头一闪,转瞬将一点柔软情愫击得灰飞烟灭。胸口一凝滞,一股寒痛迅速湮没周身。 接下来的几天,楚越每日缠着夜向晚,极尽讨好之能事。她对夜向晚的柔弱心肠是一清二楚,对她爹沐云殊的惧内更是一清二楚。她坚信不疑,沐云殊先前对苏翊的那一点芥蒂,会在芙蓉暖帐间,被夜向晚的柔情消融得无影无踪。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暗笑起来。 想这些事的时候,她正陪着夜向晚在街市上闲逛。 不经意间,一个卖绸缎的小摊后,一道倏忽闪过的高大影子引起她的注意,让她忍不住眉心一皱。 这萧峻珵,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最近几天,突然对微服私访发生兴趣,动不动就一身贵公子装束,羽扇纶巾地在簌县大街上瞎逛,还老跟她碰上。偌大的簌县,萧峻珵想吃喝玩儿乐,去哪儿不好,偏偏行走她常走的道儿,换了几次道儿还是撞见,想想就晦气。 楚越瞥了那人影一眼,鄙视地轻轻“呸”一声,挽着夜向晚的胳膊快速离开。 帝京这几日处于极度紧张中,一边是宗庙祭典,一边是陈夏两国的动向,哪一边都出不得半分差错。文武百官皆不得闲,已被任命为统帅的苏翊更是脚不沾地,每日奔波在朝堂c御书房c兵部和北陆府之间,整军队备粮草,分析地形战局,讨论布阵规划,事无巨细,忙而不乱,尽显大将风范。 诸皇子均被分配了任务,连刚被封王的萧峻琪也不例外。 一众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唯独萧峻珵是个另类。 按说以萧峻珵追名逐利的心态,这种时刻,更该全力以赴,冲锋陷阵,以期功劳压过几个兄弟,得到翼王更多的信赖。但萧峻珵这次的表现却让人看不懂。不仅与他无甚交情的人看不懂,连他的拥护者c好朋友c乃至近身亲密侍从都看不懂。 每每朝堂议事,萧峻珵有大半时间在发呆,被翼王问话时,不是如梦惊醒c不知所措就是答非所问,令人啼笑皆非,翼王从最开始关心他的身体,到疑惑不满,到最后当着群臣的面严厉训斥,但都没用。而一出朝堂,萧峻珵就没了身影。按说出了朝堂也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但萧峻珵跑得无影无踪,谁也拿他没法。 偶尔他的好朋友苏晏在大街上撞见他,一脸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和怅惘。苏晏拍着他的肩询问:“殿下最近是怎么了?心情不好?”,萧峻珵不明所以地看向苏晏,跟着反问:“我最近是怎么了?我他妈是怎么了?”,问得苏晏错愕,他却已脚步虚浮地漂了好远。 在自己府邸中,他日夜只做一件事,喝酒,喝得不是仰天长叹就是呵呵傻笑,也分不清是真醉还是假醉,是愤懑还是开心。但谁也别想去夺他的酒瓶,谁夺就直接拿酒瓶砸谁。 所幸他呆在府邸的时候也不是很多。大多数时候,没人知道他溜达到哪里去了。 但父子终归是父子,别人不知道,翼王对这个平日最疼爱的儿子,还是慢慢上了心。 翼王在寝殿里,听完随从的汇报,捋着胡子若有所思:“他这些日子,全在簌县?” 随从老实回答:“是。” 翼王有点哭笑不得,暗自思付,这都答应赐婚了,这没出息的臭小子,就这么心急?也罢,早赐晚赐都是成定局的事,就早点让这小子安心吧。是时候拟圣旨了。 簌县的苏府,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这不速之客,让苏府从老太爷到旺财,都头疼不已。 而楚越更是瞠目结舌,继而愤懑,继而暴怒,继而生出放旺财狠狠咬的冲动。 萧峻珵玉树临风地立在大堂正中,接受沐怀远的问候,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对沐怀远和缓道:“不必多礼,” 他略微想了一下,又说:“不必多礼,爷爷。” 楚越抬头嚷起来:“谁是你爷爷!” “楚越!”沐怀远一声低喝制止,刚欲谦虚几句,萧峻珵抢先道:“帝京海雨园里桃花盛开,我想带越妹妹去看看,不知爷爷是否赞同?” 楚越浑身一抖,还桃花,又对萧峻珵喊:“他不是你爷爷!我讨厌桃花!你快走吧。我放狗了!” 因为有秦馨若做底,楚越对萧峻珵再无半分畏惧。她一向是个懂得拿人把柄的女孩。 萧峻珵却不计较她的无理,风平浪静地扫她一眼,又看向沐怀远,道:“我正好在海雨园里办了个花会,高朋满座,不知爷爷是否允准?” 楚越心里一动。 她不是傻子,萧峻珵的言下之意,她岂会听不出?高朋满座,那苏翊也在其中吧? 当然,萧峻珵此举,若只是帮她跟苏翊见个面,缓解一下噬骨的相思之苦,那就是萧峻珵不小心得了佛光普渡。鬼都知道这绝不可能。萧峻珵就算得普渡,得的也是阎王的普渡。萧峻珵又在搞什么鬼? 无论怎样,萧峻珵能带她去帝京总是好的。到了帝京,她总能找到办法见苏翊。有秦馨若在手,她就不信萧峻珵还能翻天。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4章:诅咒 浮于荒山之巅的石亭,斑驳陈旧,明明是桃杏吐芳的季节,四周却遍布残枝败叶,被雨水一冲,软塌塌贴着泥地,更添一股颓败气息。 苏翊的玄色披风在风中微微起伏,目光定在远处平原上,面容冷峻,双眸幽深如古潭,一点天光散落,瞬时沉得无影无踪。 身后,白衣斗篷的颀长人影,黑发泼墨般垂落,似将他挡在一重帘幕后。 “小殿下,”白衣人先开口:“事已至此,小殿下还是打算摒弃前嫌,娶那女孩?” 苏翊一动不动地注视原野上雨幕飘摇的方向,良久,缓缓点头。 白衣人看似一点也不奇怪,平静回话:“小殿下既然已先做了决定,我就先恭喜了。” 苏翊长而弯的睫毛微一扑闪,片刻,冷峻消失,眼底泛起柔和:“懿轩,你不恨我?” 白衣人摇头,看破世事似的淡然:“当年的事情,与他们母子无关。” 苏翊转身,正对着白衣人,眼神明亮,问:“懿轩,我不打算再多做什么,我是说对沐家。我打算放任他们去。你真的不恨我?” 声音清润如露华,一丝因激动而起颤音,转瞬即逝。 白衣人坦诚道:“我苟活于世,别无他求,唯一期盼的就是仅剩的亲人安好。小殿下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亲人”二字,让苏翊的眼神开始止不住地闪烁,喃喃低语道:“表兄” 山风吹来吹去,草木震动,隐含凛冽之意。白衣人叹了口气,突然道:“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得提醒小殿下。” 苏翊眸色一凝。 白衣人顿了片刻,缓声开口:“小殿下昔年靠‘海之羽’改换体貌,变为他人。所以‘海之羽’的诅咒,小殿下不可不顾及。” 声音温和,却似一股瘟疫之气凭空散开,带着浓浓的死亡甜腥味,笼罩万物。 苏翊的面色本是莹润白皙,此时却透出一片瘆人的惨白,双眸几乎变成全黑。这模样,寻常人哪怕是大白天见了,也会被吓走半条命。 白衣人却依然是淡淡的,好像苏翊的一举一动,都绝不会超出他的猜测。 良久,苏翊阴沉道:“当初你们告诉我,‘海之羽’的诅咒,只是传言而已,并无依据。” 白衣人和颜道:“小殿下,当初您还是个孩子,讲得若太慎重,吓坏小殿下的心智,会影响‘海之羽’的生长。” 苏翊瞪着那双全黑的眸子,死死盯住白衣人,身体仿佛被浸入一潭寒泉,隔空看过去,竟有些许错落。唯有白衣人知道,那是杀气。 苏翊说:“你骗我。” 白衣人微微摇头:“我用不着骗小殿下。我若真的恨他们,就任由小殿下去喜欢那女孩,再被‘海之羽’的诅咒伤害。实话我全都告知,信不信,取决于小殿下自己。” 苏翊又怔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垂下眼帘。 仿佛只是鹤羽拂过微云,苏翊再抬眼时,白衣人已变成天际一抹淡影。苏翊盯着那方位,身形仍是错落。风过,满地枯叶狼藉。 楚越走出沐府大门,看见大槐树下停着的一匹高头大马时,有点儿懵。 扭头一看萧峻珵,萧峻珵早料到她的反应,四平八稳地解释:“本王就有这习惯,走远路只骑马,不坐马车。” 楚越咬牙问:“我是问,为何只有一匹马?” 萧峻珵坦然道:“马上要打仗,打仗就需要马。本王把自己的马都捐给了靖宁侯,就留这一匹。” 楚越怔了一瞬。之所以怔这一瞬,是因她从未想到,阴险如萧峻珵,竟也会苏翊式的幽默。怔过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对萧峻珵的看法就有了一星半点改观,也不再计较同骑。 惠风流面,含着远山草木芬芳。楚越两腮的发丝随着骏马疾驰向后掠去,拂过萧峻珵的脸颊,痒痒的香香的,萧峻珵又开始恍惚。 到了帝京,楚越自然不肯多浪费时间,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见苏翊。 特殊时刻,她和苏翊,如今都是即将被翼王赐婚给他人的人,为防惹人非议,徒生是非,她和苏翊只能暗中见面。她本次进京并未通知过苏翊,如今沐氏满门都已迁至外地,在帝京没有用得上的人手。也就是说,纵使楚越再足智多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还真得依靠萧峻珵打点。 令她吃惊的是,萧峻珵竟然爽快地同意了。 萧峻珵这些举动,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透彻,最终只能继续认为,是秦馨若的缘故。秦馨若被苏翊拽在手里,变成对萧峻珵最有力的牵制。 萧峻珵牵线,楚越最终与苏翊定下约会的地点,就在帝京西郊的山涧雪松林里。 为掩人耳目,楚越自然由萧峻珵护送。她压抑着一颗狂蹦乱跳的心,不无辛酸地想,自己和苏翊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见一面都要历经曲折,绕过千难险阻。但转念一想,一切只因翼王赐婚,而这“赐婚”的难题早被她和苏翊巧妙化解,只等萧峻和的占星师给翼王一个“皇家远近亲贵皆不宜婚娶”的结论,再过一年,让萧峻珵亲自到翼王面前请求解除婚约。一年,只是一年而已,她等苏翊都等了五年了,还在乎这一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5章:反目 马蹄声慢了下来,已是黄昏,夕阳碎片从头顶的繁枝茂叶间散落,脚下的碎瓣黄土间仿似闪烁无数贝壳。鸟鸣清幽,萧峻珵随意找了个亭子歇息,独留楚越往林子深处走。 走了两盏茶功夫,前方终于传来脚步声。楚越脚下一顿,心中立刻狂喜,低唤一声“苏翊哥哥”,刚要拔足奔过去,突然觉出不对劲。 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细听上去,好像不止一人。 楚越正处疑惑中,就听见对话声隐隐传来。 苏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越,含着优雅内敛的温柔。 “以血溶浮玉丹,疗伤则好,却伤及自身。你那又是何苦?” 楚越凭着本能猜出,苏翊此时言谈的对象是谁。 秦馨若的声音随之传来——“那日在狱中所见,苏翊哥哥真的很凄惨。我本没想到陛下对苏翊哥哥会如此不留情面,去时只带了浮玉丹,却发现哥哥根本无法服药,所以才想到以血融药。让哥哥担心,是我不好” 楚越胸腔里已是烈火燎原。这可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离开帝京几天,秦馨若就开始借着她的功劳靠近苏翊。 但这么蠢笨卑鄙的做法,苏翊怎会上当? 楚越原本觉得以苏翊的睿智,以及自己与苏翊的心有灵犀,狱中那场经历根本无需解释,所以这么长时间,她对此只字不提。 她不知自己是高估了苏翊的心智,还是低估了秦馨若的机心。 楚越一边飞快想着心事,一边步履如飞,转瞬已追上那闲步的二人。 一声轻咳,两人同时转身。 目光在半空一交接,楚越一颗心就似被一根发丝狠狠一勒,细而锐利的痛楚让她忍不住一哆嗦。 几日不见,苏翊分明清减憔悴了许多。虽然表面看上去依然丰神如玉。他的憔悴掩在表层下,就如冰面下涌动的枯枝败叶,只有楚越看得清。 楚越伤感了一瞬,才再度想起正事,看向秦馨若,甜笑道:“好雅致的说辞,我说这么多天怎么不见馨若姐姐,原是姐姐闭门求学,悬梁刺股,修行来着。姐姐果然是个讲究人,楚越自叹弗如。楚越不才,却也略通音律,要不给姐姐的说辞配个曲子,好让姐姐说得比唱得好听?” 秦馨若莹润玉白的面色略略有些发红,却很快恢复镇定,冷淡地扫一眼楚越,不紧不慢道:“妹妹既已是未来的端王妃,有些人就不便再相见。这大晚上,妹妹独来这偏远之地,被端王殿下知道,怕是要心疼坏的。” 秦馨若自然不知道赐婚一事的玄机,因此说起刚才的话,才显得有恃无恐。 楚越生平最来劲的事情之一,就是与人唇枪舌战,绵里藏针,尤其是与秦馨若。此时被秦馨若一撩拨,立刻激动起来,眼神亮如星辰,刚欲回话,却听苏翊开口:“郡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越怔住。再看向苏翊瓷白的脸,只觉那坚玉般的肌肤下盈满颓唐绝望之色,楚越心惊肉跳,失声问道:“苏翊哥哥,你怎么了?” 苏翊拍拍秦馨若的手背,算作安慰,便缓步走到楚越身边,又重复一遍:“郡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楚越几乎是毫无意识地点头。 苏翊轻拽着她的胳膊,往另一边走了几步,再挟着她一跃,林海从脚下飞速闪过,落地时,已是完全陌生的幽深之地。 楚越再也控制不住,狠狠一把抱住苏翊的腰,死死附在他胸口。苏翊混乱的心跳声直击她耳窍,她哽咽起来:“苏翊哥哥,你怎么了?你最近过得不开心?” 她似乎很快忘了秦馨若的恶劣行为,甚至忘了自己这些日子思念苏翊的刻骨苦楚。她唯一关心的,就是苏翊到底怎么了。苏翊为何会憔悴至此? 哭泣一会儿,感觉苏翊胸腔里的心跳声趋于平缓,楚越随之恢复一点自信,仰起脸,正正与他对视,柔声问:“苏翊哥哥,你是因为想我才这样?你与秦馨若周旋,是怕外人,尤其是陛下起疑心,对不对?” 她终于露出乖巧的笑容:“我就知道,苏翊哥哥是聪明人!我早该猜到的!” 幽深眼底,冷漠一寸寸消解,压抑许久的思念如春草破土,瞬间就成疯狂席卷之势。楚越眼见着苏翊眸中燃起比她更激越的热情,却只是眨眼间。又一层风霜卷过,情绪凝结,苏翊变得更冷酷,冰山似的坚不可摧。 楚越吓得失去言语。 “楚越,”就听苏翊无甚情绪道:“楚越,我们不能再在一起。” 楚越没听清苏翊的话。其实听得很清,只是理解不了。那些字眼全都失去原本的意义,变成一些古怪的c古老的诅咒,让楚越稍稍触及,就肝胆俱裂。 苏翊又说了一遍:“楚越,我们不能再在一起。” 他低头凝视楚越的脸:“楚越,我最近听说了一点真相。害我入狱受那场苦的真相。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但根本不可能。你不知道我在狱中的恐惧和绝望,你不要以为见惯战争的人就会不怕死。其实正相反,正因为见的死亡太多,所以才会更懂生之不易。我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快死了,死在那个肮脏黑暗的角落,没有人知道,死后往乱坟堆里一丢,蛇鼠啃噬。百十年后人们议起我,只会说,那个胆敢偷皇帝妃子的蠢货,死了活该。你根本知道,那十几个日夜中的我。” 楚越喉头剧痛,甜腥味让她几欲晕厥,挣扎一阵,才聚起力气,艰涩地问:“苏翊哥哥,你想说什么?” 苏翊的情绪却已接近平和,一字一句地回应:“楚越,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说,害我入狱受那场苦的真相。我接受不了这真相,也就同样接受不了你。” 楚越脸色惨白:“你是说,是我的父亲和爷爷,他们害你” “楚越,”苏翊不轻不重地掰开楚越的双臂,决绝之意,确是不容置疑:“你若不信,直管回去问他们。就这样吧,楚越,你是个好姑娘,但你不该是沐家人。再见。” 群山沉寂。 苏翊转身走了一小段,楚越方才有所反应,疾奔过去,又从身后一把箍住苏翊的腰,哆嗦道:“苏翊,苏翊你疯了,你在说什么秦馨若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去撕了她的嘴!苏翊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苏翊叹息:“楚越,我说了什么,你尽管回去问你爹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6章:决裂 楚越睁大眼,本就清亮的眸子更是亮得吓人,仿佛一切天光消融其中,视野被屏蔽,却是灵魂被撕裂后迸发出的鼎盛光彩。 楚越视野里一片惨白,苏翊变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盯着他,眼眶灼热,却没有一滴眼泪。 良久,楚越喃喃道:“苏翊,即使是我爹爹和爷爷做的,可我是我,我是朵儿。苏翊哥哥”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苏翊再次掰开她的手臂,背对着他,前行几步,小声却果断地说:“楚越,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完全没理解。你很好,但你是沐家人,这个我接受不了。对不起,你和你母亲对我都有误解。我从不是心胸开阔的人。” 楚越眸中那两团灼人的亮光慢慢退却,暮山晚云c夕阳芳草渐次浮现,还有苏翊已接近消失的背影。 “苏翊!”楚越尖叫一声,再度扑过去,奔跑的姿态犹如发狂的猎豹,指尖快要接触苏翊的衣袂时,苏翊不动声色地闪身一躲,她扑了个空,更加狂躁和惊恐,竟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呼,好像冷不丁被人捅了一刀。 她咬紧牙关,拼死再度扑过去,这次的动作太大,苏翊又躲得果断,她受不住势,一头栽倒在地,额上传来尖锐的疼痛,伸手一摸,竟是点点嫣红。 苏翊仍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注视她,目光冷漠,淡然道:“楚越,你这样纠缠,对你我都没好处。你也是爽利的姑娘,请自重。” 茂林中突然传出窸窣响动,眨眼间,就见一道华服身影闪到近前,迎向苏翊的侧脸就是一拳,苏翊竟没来得及躲闪,踉跄几步方才稳住。 楚越之前讽刺萧峻珵不善武技,只是相对于萧峻修c苏翊这些出众者而言,其实萧峻珵的武技还是有看头的,与太子萧峻和不相上下。 苏翊明明要远高明于萧峻珵,此时却毫无还手之力。 萧峻珵一把提起地上的楚越,牢牢揽在胸口,面色铁青,低吼道:“苏翊,你好大的胆子,敢动本王的女人!” 苏翊看一眼面前二人,眸底轻微一闪,平静道:“殿下误会,郡主走路不小心,自己摔倒。微臣又不好去动殿下的未婚妻,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在一边看着。殿下恕罪。” 说完再不犹豫,身形一跃一闪,便没了踪影。 萧峻珵低头一看楚越惨不忍睹的境况,鼻子竟是一酸,再瞥见楚越的额头,才开始发急:“啊呀,楚越,你你,你怎么这么不当心,你出血了” “啪!” 话没说完,就挨了重重一耳光。楚越神色恍惚,扇起人耳光来却是毫不省力。 萧峻珵眼冒金星,狠狠摇了两下头,方才清醒,刚欲发作,就见楚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两颊交织纷乱的泪痕,杨花似的簌簌发抖。萧峻珵立刻心软下来,想安慰几句,哪知楚越的另一只手又雷霆万钧地挥过来,幸被他眼疾手快地捏住手腕。 萧峻珵终于忍不住,大喊起来:“你疯了吧!我救了你!” 楚越咬牙切齿地怒吼:“都是你,你这卑鄙无耻狼心狗肺的阴险小人,帝王家怎会出你这种败类!你就该被贬成庶人罚到荒蛮之地去拓荒!你真是无耻到家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脸红” 萧峻珵彻底失了声响。楚越的叫骂比她的拳头还让他懵。 楚越仍在嘶吼:“我说你没事卖什么好心。你和你那蛇蝎美人的表妹对苏翊说了什么?你们联合起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们故意给我演这出戏,你们坏到家了” 楚越骂着,心里其实并不完全糊涂。今日的事情,应该跟萧峻珵没有关系。萧峻珵一心挂念的是秦馨若。让楚越和苏翊决裂,正好给苏翊和秦馨若两情相悦的机会,这对萧峻珵来说半点好处都没有。 楚越迷惑极了,也困倦极了,她完全没搞懂,这人世间怎么说崩摧就崩摧了,不给人任何思考的时间c回旋的余地。 她眼皮一搭,就再也骂不出来,睫毛上一串水珠滚落,小声对萧峻珵说:“送我回家吧。” 骏马扬蹄,掀起长长蔓延的飞尘,在夕阳下有如一弧缥缈晕雾。山顶,两道白衣飘然的人影静静注视原野上的一切,宁谧安详。 秦馨若的笑容灿烂如烟霞:“看不出,表哥还真是个急性子,还没娶回家,就疼得跟什么似的。” 苏翊素淡一笑,点头附和:“是,端王殿下确是个痴情人。” 他凝视那迅速消失的人马,清滢明澈的眼底,一丝浓黑痛色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在心底自问——“‘海之羽’的诅咒?真的有‘海之羽’的诅咒?世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7章:背罪 萧峻珵带着楚越连夜赶回簌县苏府,让苏府中人大吃一惊。 楚越摇摇欲坠的狼狈模样,更是让她的父母和爷爷揪心。沐怀远忙着安顿萧峻珵,楚越被夜向晚领着往住处走,目光呆滞,动作机械,只像个失去生命的木偶娃娃。 夜向晚和沐云殊不敢多话,心中却俱有所领悟,尤其是沐云殊。楚越是个执拗的姑娘,这一点苏翊必定也心知肚明。因此,苏翊拒绝楚越的理由,必定是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 沐云殊眸底闪烁几下,心头一动,就已猜出八九成。 果然,快到住处时,就听楚越哑着嗓子说:“爹爹,你也进来一下。” 夜向晚疑惑,沐云殊从容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便随妻女一同迈进房门,并顺手关紧房门。 楚越的目光投向沐云殊,眼仁里火光明灭,沐云殊坦然对视,温言道:“朵儿,你想问爹爹什么?” 楚越呆板地问:“爹爹,是不是真的?” 沐云殊目光温淡,不见一丝动容,反问:“苏翊最终还是知道了?” 楚越眸中火焰更甚,灼得面颊都有些发红,嗓中干哑灼痛至极,一时发不出声。 就听沐云殊有条不紊地说:“北陆和我们的关系含糊,不是结盟就是对立,你也知道,以我们泓阳王府当时的处境,绝不能再添北陆一个劲敌。爹爹和爷爷做那样的决定,先陷害苏翊而后施救,就是为了让北陆视我们为恩人,甘愿与我们结盟。” 夜向晚大惊失色,面孔顷刻变得苍白,愕然看向沐云殊,却被沐云殊不动声色的眼神一扫,立刻有所领悟,却又似更糊涂,万千焦虑和疑惑憋在心间,嘴唇都开始微微发抖。 楚越仰头看向沐云殊,良久,惨然一笑,问:“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爹爹在我面前装作怀疑苏翊,其实是贼喊抓贼?” 沐云殊不置可否:“事已至此,以苏翊的缜密,迟早会发现罪魁祸首。他不可能原谅我们,也不可能原谅你。他不是个大度的人。这皇城之中,废兴成毁瞬息万变,爹爹机关算尽,最终却是人算不如天算。爹爹愿赌服输。朵儿你要恨爹爹就恨吧,但朵儿既投生为侯门女儿,宠辱全随家族而定,此为天意。既然享受得来祖父辈赐予的荣宠,自然也该承受得起防不胜防的灾难。苏翊的事情,朵儿看开点吧。” 也不知这场谈话是怎么结束的,最终楚越搭拉下眼帘,看似疲惫得眨眼就能睡过去,挥挥手,似梦似醒地说:“爹爹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初心不变,最大的心愿还是帮爹爹守护沐氏一族。爹爹请先回,我困了。” 一进卧房,夜向晚就扑进沐云殊怀里,瑟瑟发抖,泣不成声:“云殊哥哥,你你这是何苦你直接告诉朵儿真相就可以。明明是苏翊设局害我们” 沐云殊轻抚她的玉背,极尽温柔抚慰,柔声解释:“朵儿不会相信的。现在任何对苏翊不好的话,她都绝不会相信。我的女儿,我自然了解。只有这样对她解释,她才能相信和接受。” 夜向晚更难过:“可她会恨云殊哥哥云殊哥哥为了她,已是连性命都不顾” “呵,放心吧,放心吧,”沐云殊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微笑,看似把握十足,甚至还有几分得意:“放心吧,我太了解朵儿了。情郎再重要,我这个爹在她心中的位置,还是更重要一些的。她是个性情疏阔的姑娘,即使对我有芥蒂,时间一久,岁月静好,什么都会放开。一家人平平安安,相亲相爱,才是最重要的。” 沐云殊这么说着时,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打鼓。 如今,苏翊的事情基本已摆平,却随之而来另一个难题。 端王萧峻珵如今对楚越的态度,别人看不出,他却是了然于胸。这萧峻珵,态度陡来个大转弯,看上去绝不像演戏,也没有必要演戏。难道是不打不相识,被楚越打压几次,打出了真感情?萧峻珵若一咬牙,鱼和熊掌舍其一,由着他心爱的表妹秦馨若嫁给苏翊,也就是说,楚越原先的釜底抽薪之计,弄巧反成拙,这可如何是好? 沐云殊的担忧,应验的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 萧峻珵这几天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先让太子的占星师给翼王一个“皇族远近亲贵皆不宜婚娶”的结论,一年之后他和苏翊再一前一后去向翼王请求解除婚约,好将秦馨若从苏翊手里抢回来。这,真的是他真心盼望的,吗? 秦馨若很好,真的很好,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但这梦想,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被另一团烈火给灼成了灰,残骸都没留下。 楚越的那句话真是说应验就应验——人的感情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年轻人。 自己这到底是太忠于真性情,还是朝三暮四不可捉摸? 他分不清,他只分得清一点,他不能让楚越从他手心溜走,绝不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8章:赐婚 御书房里,萧峻珵慎重伏拜于地,虔诚而果断地请求:“请父皇成全。” 翼王眉心凝重,目光犀利:“峻珵,你说宗庙祭奠的占卜事宜必须慎重,不宜再交给某个皇子,既不能交给你,也不能交给峻和,而应该由朕亲自经手,这个朕同意。从今以后,占卜事宜从人选到过程,都由朕亲自监督。但你说,要娶楚越为正妃?” 萧峻琪大声说:“是。恳请父皇成全!” 翼王的声音阴沉下来:“峻珵,你可知楚越身上有‘凤命’一说?朕将她许给你为正妃,无疑于暗示天下,朕有易储的心思!” 最后一句话,如洪钟铿锵,击得满屋空气震荡起伏。平静的书房内一时风起水涌,阴翳呼啸。 萧峻珵竭力平复心绪,一字一句地回话:“父皇,楚越身上既有‘凤命’一说,天定尊贵,若人为压抑,降为亲王侧妃,此为暴殄天物,会为民声所不容!” “岂有此理!”一方砚台轰然碎于地,萧峻珵遍身一抖,就听翼王吼道:“不肖子!一群不肖子!为了一个女人,连颜面都不要了。当初不是你自己告诉朕——为防朝臣怀疑朕有易储的心思,只娶楚越为侧妃?你,你,”他一手指着萧峻珵,颤巍巍地怒吼:“你给朕说清楚,你胆敢跟朕言而无信,不肖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雷霆之怒兜头压下,萧峻珵反而沉着下来,伏地缓声解释:“父皇请息怒,儿臣先前的提议,确实欠考虑,儿臣仔细思考这许多天,越思考越觉不妥。儿臣言谈轻浮,甘愿受父皇严惩。但楚越的事情,还请父皇三思。” 翼王冷笑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楚越的凤命,可移位却不可辱没,朕又怎么去堵悠悠之口,让臣民相信,朕从无易储的心思?” 萧峻珵不假思索地对答:“正如父皇所说,凤命可移位,只要父皇这次寻的术士认定,楚越的凤命已移位,也就是让天下人相信,楚越的凤命已不再是凤命。既不再是凤命,嫁与儿臣,又与易储何干。正相反,既然不再是凤命,嫁与儿臣,也就从侧面说明,儿臣绝不是人君之选。” 他顿一顿,又说:“但凤命即使移位,也该是尊贵之像。父皇将楚越嫁与儿臣为正妃,一来表现承天景命,顺应天运,二来表现竭诚宽仁,眷顾归田老臣。恳请父皇三思。” 北陆府一大早,迎来一个不速之客,并且这不速之客严格吩咐,只见靖宁侯,其余人一律不许打扰。 太子萧峻和被低调地请进苏翊的书房。 萧峻和看一眼苏翊,那由来已久却又无从解释的熟稔感,仍旧让他心头微微抽搐。 但现在明显不是感慨的时候。萧峻和目光凝肃,简洁明了地告知:“今早父皇的指令传到东宫,占卜一事,不再需要我插手。” 苏翊目光一震,脊背变得僵直。 萧峻和严肃道:“暗地里发生了什么,靖宁侯想必都能猜出。萧峻珵突然舍弃他心爱的表妹,一心求娶越妹妹,我不知道他究竟出自什么原因,但父皇的圣旨可能立刻会颁,再者,靖宁侯马上要远赴两仪关。越妹妹的事情,靖宁侯还请赶快拿主意。” 苏翊沉默一瞬,抬眼看向萧峻和,目光澄亮:“殿下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去找端王,晓之以理。端王对秦馨若,毕竟还是有眷恋的?” 萧峻和反问:“你还有别的办法?” 苏翊嘴角一抹淡笑:“端王既然做了决定,放弃秦馨若,想必是铁了心的,我再劝,也只能适得其反。” 他正正看向萧峻和:“我去见陛下,亲自向陛下奏请,本次出征,希望以端王殿下为参将。” 萧峻和皱眉:“参将?听闻靖宁侯帅军,从不用参将,也是陛下御笔批准的。若真有参将,那可是个一本万利的肥差。有靖宁侯冲锋在前相护,身家安危自然不在话下,其实就跟变相的游山玩水一样,到头来却能分享靖宁侯的战功,名利双收,大震声威。这于萧峻珵,可不是投其所好,正踩在那点儿上?” 苏翊薄利的嘴唇微微一撇,又是清淡的笑。 萧峻和盯了他半晌,眸色陡一清厉:“靖宁侯的意思,是让陛下相信,如今的北陆,已全部倒向萧峻珵一边?” 苏翊缓声道:“陛下最看重的,就是平衡,权臣之间的平衡,皇子之间的平衡。殿下身后原有泓阳王府,又有陛下本身相助,端王身后有国舅府,基本可算两相抗衡和牵制。如今泓阳王府退出朝堂,殿下本已算式微,若北陆再倒向端王,那么,端王一枝独秀,陛下对端王,就不得不多一份谨慎啊。” 萧峻和垂睑略一思考,又问:“如此,与越妹妹又有何干系?” 苏翊不疾不徐地解释:“我现在去对陛下提起,等到早朝时,陛下必定会在朝堂上征询意见。” 他死死盯着萧峻和,目光幽深而锐利:“泓阳王府结余的势力,想必还是听从殿下吩咐的。殿下随意从中挑几个,在陛下讲明事由后,立刻大力支持,有意无意透出对端王的恭顺。如此,陛下不可能不怀疑,端王在借着与朵儿的婚事,收服泓阳王府的结余势力。殿下想想,端王已经得了国舅府和北陆,难道还会再放任他与昔日的泓阳王府c今日的沐氏一族结盟?” 说完,在萧峻和不无敬佩的目光下,突然又神色一黯,道:“不过所有这些,全是我的猜测。万一陛下没有这些心思,那我也没办法,只能再另做打算。端王先后对陛下提了两次迎娶朵儿,陛下均未反对,可见,陛下对这婚事并无太多他想。如今,唉,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我现在去面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9章:心死 二人不再多话,同时往外走去,萧峻和一只脚刚踏出门槛,突听苏翊低唤一声:“太子殿下。” 萧峻和困惑地回头,就见苏翊呆立在原地。 苏翊那一刻的表情,让萧峻和至死也理解不了。好像是突然忆起什么重要事物,那事物带来的有豁然,但更多的又是颓唐和无奈,甚至还有彻头彻尾的恐惧。他清楚感觉到,苏翊明净的面色下,涌动了浓浓的绝望气息。那气息如此厚腻,又凝结成片,就变成无从抵御的死气。 苏翊的双眸c肌肤下,都弥漫了一层死气。 萧峻和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显出难得的慌乱,惊声问:“苏翊,你怎么了?” 苏翊却散淡一笑,依旧风轻云淡,道:“殿下,您早些回去,微臣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萧峻和愕然:“苏翊,你不去见父皇了?” 苏翊平静摇头:“缘分天定,端王和熙和郡主能走到今日,也是天注定,微臣阻止不了,殿下也不必再费心阻止,就这样吧。” 萧峻和失声低喊起来:“苏翊,你在胡说些什么?” 苏翊的声音却是十足笃定:“恳请殿下,不要再多问。当然,殿下若本身对熙和郡主痴情,想阻止端王与熙和郡主的婚事,微臣恭祝殿下马到功成。但这件事,真的与微臣再无关系。微臣马上要领兵赴边关,恳请殿下体谅微臣的难处。” 沉寂的内室,天光从窗棂涌泻而入,变成阴沉沉的大海漫过,无可挽回地凝固。 白衣人立在数重纱幔之后,缥缈虚幻,唯一头坠地乌发如飞瀑涌动,带来一丝实体感。 苏翊坐在桌边,垂睑沉思,仿佛完全没留意白衣人的存在。 许久,白衣人缓缓开口,声音空灵:“小殿下最终做了决定?” 苏翊却似没听见,完全答非所谓:“我不会看错,萧峻珵确是对朵儿动了心。这次为了朵儿,宁愿放弃秦馨若。如此,就这样吧。我本来觉得有些人比萧峻珵更好,比如萧峻和,或者秦子墨。但事情既然已到这一步,就是天意。萧峻珵只要一心一意待朵儿,将来我自会保他们夫妻一世平安富贵。” 白衣人淡淡叹气。 苏翊再度开口,语气肃重了一点:“懿轩,我是否可以相信你?” 白衣人不假思索道:“小殿下自然可以相信我。” “那么,”苏翊和缓地问:“‘海之羽’的诅咒,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衣人笃定地回话:“属下以性命担保,‘海之羽’的诅咒,是真的。” 就在萧峻和找苏翊的当天,翼王钦定的术士进宫,占吉日定体象经纬,自然,也带来“凤命移位”一说。第二天一早,苏府就迎来圣旨。 司礼监监正一身严谨官服,在香堂前一展黄绢,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端王萧峻珵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已至弱冠。有前泓阳王沐怀远之孙女熙和郡主沐楚越,婉嫕淑慎,义高含章,纯懿淑灵,称诗纳顺,今钦定为端王妃,择吉日大婚。钦此。” 楚越不知家人是怎么千恩万谢然后送走监正的。从那日在帝京郊外雪松林里见了苏翊,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几乎粒米未进,找大夫瞧过,也无具体病症。今日听完圣旨,她仅剩的一点的意识也灰飞烟灭,只残存一个念头——赶快去找苏翊,找苏翊 她当着众人的面,往沐云殊胸口一俯,死死揪住沐云殊的衣襟,抬眼只见满目血红,开口时,声音沙哑如杜鹃啼血:“爹爹,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 沐云殊没法拒绝,亲自策马带楚越去往帝京北陆府。 父女二人自然没受任何阻碍。沐云殊独自在前厅休息,让楚越随家丁去往后院书房寻苏翊。 楚越踏着满地槐花落瓣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谈话声从虚掩着的门内传来。 “哥哥这首小词好雅致。只是哥哥马上要去战场,睹词思人,终是伤怀。” “馨若妹妹尽管放心,比这艰难百倍的仗我也打过数次,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就会回来。馨若妹妹的相思之苦,我自会补偿。” “哥哥说什么呢。我只盼哥哥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补偿。还有,哥哥哥哥早些与我完婚。” “呵呵,圣旨都下了,妹妹还对我不放心?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有圣旨,我也是非妹妹不娶的。” 楚越脑中一片虚茫,面色惨淡如深秋枯林,哆嗦一会儿,才聚足力气,伸手推开房门。 房内,秦馨若依在苏翊怀里,二人立在书桌前,右手相覆,手中执一毛笔,看是在共同书写或作画。 看见楚越进来,二人均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苏翊疏淡有礼地打招呼:“郡主的气色不是很好,是否身子不适,要不要找宫中太医瞧瞧?” 楚越茫然地看着他,呆滞地说:“苏翊哥哥,大事不好了” 惨白的嘴唇再次哆嗦一阵,才续上话:“苏翊哥哥,这次真的不好了,你,你不能再任性,不能再耍性子,要不就就真的来不及了,你不知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的大事不好了赐婚的事情,我们弄巧成拙了” “郡主,”苏翊放开秦馨若,几步跨到楚越身边,略垂头与她对视,温言道:“郡主真的生病了。我府上有不错的医生,郡主若不嫌弃,请去客房休息片刻。” “苏翊!”楚越终于惨叫出来,声音却哑得含糊,一把抓住苏翊的手腕,泪水终于淋漓而下,满目哀求:“苏翊,你救救我,我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快想想办法” “郡主可是说赐婚一事?”苏翊不动声色地拂开楚越的手,平静道:“我因马上要上战场,所以前天特地进宫,恳请颁旨,将馨若妹妹许配给我,也好让我得以心无忧虑。不想陛下顺便想到端王殿下与郡主的婚事,也就一并颁了圣旨。郡主对此,可是有什么疑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0章:救美 楚越死死瞪着苏翊,眼里一层雾水散开之后,就变成熊熊烈焰蒸腾,带着绝望的深绿,似乎要焚尽一切骨血和整颗灵魂。 楚越嘶声问:“是你?” 苏翊点头:“是我。” 楚越又盯了他好久,方才回神似的浑身一痉挛,紧接着竟惨笑起来:“你怕我继续纠缠你,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去恳请陛下颁旨?” 苏翊半垂下眼帘,目光被掩在睫毛之后:“郡主爱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啪!”一声剧烈耳光炸响,伴随秦馨若的怒斥:“楚越你疯了!要发疯对表哥发去!” 说着,人已奔过去,正正挡在楚越与苏翊之间,愤怒地与楚越对视。 楚越眸中闪过一丝残酷,猛一扬手,直到匕首在空气中划完半圈光影,秦馨若的尖叫声才迸发出来。 楚越几乎没多想,她要杀死秦馨若,虽然她并没那么恨秦馨若,秦馨若也谈不上罪大恶极,但此时,她只想杀死秦馨若。 秦馨若的尖叫声出口一半,陡一转低,但顷刻又是高亢入云,变成另一阵惨叫。 楚越的匕首尖陷进血肉,血花飞溅上她的面颊,弥了她的双目。她从一片血雾迷离中,隐约看见苏翊悲伤的脸。 苏翊为何要悲伤呢?这一切,不全是他亲手策划?他替秦馨若挡了匕首,却并不还手,任由匕首没入他的血肉。他是在用鲜血洗清与她曾经的纠缠,从此以后,他们彻底两清?这样的话,他应该是决绝和轻松,又为何要悲伤? 楚越困惑极了。 楚越一手握着匕首,呆立在原地。匕刃是上好的玄铁铸制,刚饮了血,遍体只闪过一抹红光,便再无痕迹,依然清冽照人。苏翊踉跄后退几步,终有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手捂胸口处,衣襟一片殷红。 秦馨若跟着跪地,双臂紧揽住苏翊,急急唤了几声“苏翊哥哥”,就对门外尖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啊!有刺客!” 苏翊的近身侍卫很快冲进来,见此情景,一半人迅速转到苏翊的方向,重重围护起来,为首的年轻人沉声问:“侯爷是否有大碍?” 苏翊微微摇头。 另一半人则围住楚越。 这一半人就忍不住犯难了。无疑,楚越刺伤了苏翊,但以楚越熙和郡主的身份,又已被赐婚端王,贵重身份,真不是他们北陆府能捉拿。 秦馨若见那几人不动,又喊起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她行刺侯爷!皇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抓起来!” 外面的喧嚣,楚越一个字也没听清。她这时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在她和苏翊之外,蒙了一层水波,一切人和事都被阻挡在水波外,变成倏忽游来又荡去的鱼类,咕嘟作响,只见影子浮起落下,却始终构不成画面。唯有她和苏翊是实体。苏翊的目光穿透半垂的睫毛,散落在她脸上,如同阳光碎片。苏翊用那种晦涩又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不言语。 秦馨若的声音更愤慨:“我大翼有律法,凡领军出征者,若出征前夕遭人谋害,凶手皆以叛国罪论处。她该怎么处置,自当由陛下说了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押下去!” 书房的门被“砰”地撞开,沐云殊走进来,令人大开眼界的是,身后竟跟着端王萧峻珵。 萧峻珵这会儿怎么踩着点赶了过来? 萧峻珵一看房内景象,立刻明白七八分,一指楚越,对苏翊的一群侍卫吼道:“大胆!狗眼都瞎了,没看清这是谁?” 侍卫对萧峻珵恭敬行礼,一时却也无从解释,就听秦馨若大声道:“她行刺靖宁侯,我让人先押她下去,再交给陛下发落。端王殿下,我做得不妥吗?” “呵,呵呵,”萧峻珵冷笑,秦馨若不禁愣住。 生平首次,萧峻珵用如此冷淡尖酸的态度对她,饶是她往日从未将萧峻珵瞧在眼里,但乍一见这天差地别的态度,也不禁生出几分沮丧,更刺得她心头火起,妙目一瞪,对萧峻珵义正言辞道:“殿下这算什么反应?熙和郡主行刺侯爷,已是铁定的事实。殿下是看她身份尊贵,又是殿下的未婚妻,不忍交给陛下处置,想大事化小?” 萧峻珵唇带冷笑,眼锋厉烈如刀,声音陡然阴沉下来:“行刺侯爷?你们谁看见了?你?还是你?” 他随手指了几个侍卫,侍卫急忙摇头。 萧峻珵接着说:“片面之词,真相不明,就要去打搅父皇,真当父皇太闲吗?靖宁侯何许人?武技剑术冠绝北境,凭着熙和郡主连刀都拿不稳,能行刺他?我看分明是你要嫁祸给熙和郡主,自己伤了靖宁侯,贼喊抓贼!” 秦馨若怒目圆瞪,低吼道:“无耻!这种诨话你一个亲王也说得出口?你没看见匕首在她手里?” 萧峻珵正色道:“你趁着她被吓傻了,塞进她手里的,好不好?” 秦馨若怒极反笑:“殿下耍起无奈来,真是又进一层楼。殿下刚刚说熙和郡主连刀都拿不起,难道我就拿得起?我比她武艺高强?” “呵,你跟她不一样,”萧峻珵有恃无恐地回应:“你是靖宁侯的未婚妻,靖宁侯自然对你没有任何防备。凡事关心则乱,靖宁侯视你为无上珍宝,千依百顺,只怕宠不够,你想对靖宁侯下手,别说暗中行刺,就算明着告诉他你想杀了他,他也甘心不还手。” 秦馨若被绕得头晕,这表哥强词夺理的功夫她昔日也不是没见过,只不过那时都是针对别人。现在冷不丁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她一时还真无从辩驳,只能愤愤道:“事情怎么样,自然由靖宁侯说了算。” “呵,那可不行!”萧峻珵断然摇头:“本王都说了,靖宁侯对你视若珍宝,遇到这种事,当然是偏向你。靖宁侯的证词,不能全信!” 说着,撇一眼苏翊,皱眉道:“靖宁侯看上去就一点皮外伤,靖宁侯何时变得如此娇贵。难道一只蜜蜂蛰了靖宁侯,靖宁侯也得去秉明父皇,寻根究底找出蜂窝,按叛国罪治个诛九族?” “你!”秦馨若怒极失语。 身后的沐云殊默默无言。 萧峻珵的这话倒没错,楚越那一匕首,当时看着凌厉,但最后关头还是收了势,刺破苏翊的皮肉,倒并无实质大碍。 萧峻珵还欲再开口嘲讽,突听苏翊淡然道:“让殿下和郡主受惊,微臣罪该万死。” 楚越呆滞的目光陡然有了一丝活气,好像一具木乃伊终于被赋予灵魂。她盯着苏翊,嘴唇喃喃有声:“苏翊哥哥” 苏翊接着说:“殿下说得对,此事与熙和郡主没有半分关系,是微臣自己不当心。让郡主受惊,微臣听凭殿下惩处。” 萧峻珵微微一愣,随即大手一挥,颇为爽快道:“惩处就不必了。靖宁侯马上要出征,还是赶快养好身体方为正事。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说着,一手揽过楚越,再与沐云殊对视一眼,转身欲离开。 楚越恢复一点活气的眸子,重变得乌沉沉一片,不明所以地看一眼萧峻珵,又回过头去看苏翊。 “郡主,”她好像听见苏翊对她说话:“就这样吧。郡主请保重。” 被萧峻珵扶着,出门走了几步,就听书房内传出秦馨若的惨呼,伴随一阵紧一阵的咳喘声:“哎呀,苏翊哥哥,你你,你不是说伤得不重,你分明被伤成这样” 书房内,一群人围着苏翊,高一声低一声地喊:“侯爷,侯爷你怎么了?” 苏翊剧烈咳嗽,咳得整个上半身都佝偻起来,若不是被秦馨若死死扶着,怕是早瘫倒在地。咳到最剧烈处,“噗”一声轻响,鲜血自唇间喷出,满地殷红如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1章:相寻梦里路 四月初三,翼国七万军队以银凤军为前锋,以靖宁侯苏翊为统帅,由帝京承天门出发,远赴两仪关。 出征前连续多日,都是阴雨连绵,仿佛天地共愁。 四月初二,出征前一天晚上,帝京城外五里处,平日鲜有人踏足的荒山之巅,传来微淡的喘息声。 履巉岩,披蒙茸,宽大白衣在风中招展如蝶翅。没有任何雨具,黑发被雨水粘在额头两颊,混着滚滚而落的汗珠,滢洁面容显出难得的混乱。 到得山顶,举目远眺,薄薄雨雾随风飘摇,天光仿佛被吸进深海,没有一束灯火。 “朵儿——” 呼喊声脱口而出,在群山之间重重回响,惊起栖鹄哀鸣云霄间。 紧接着,又是两声呼喊脱口,荡气回肠。 “朵儿——” “朵儿——” 苏翊面色惨淡而微红,胸口剧烈起伏。喊完之后,再沉默一阵,侧耳一听,突然愣住。 静夜中,好像遥遥传来歌声,微弱却连绵不绝,一线生机在冷雨中似断非断,却总在将要断绝处重新续上,倔强不羁,却美得令人肝肠寸断。 如此热情而细腻,不屈不挠,让人不知所措。他的女孩。 苏翊在雨水中坐定,随身携带的名琴“闲云”被置于膝头,闭目沉吟一阵,指尖终于触上琴弦。 苏翊的双目始终微闭,仿如禅定,心里却又燃着一团火。随着琴声蜿蜒,那火焰慢慢流衍出来,变成挟裹着灵魂的热力。思牵情绕的乐律在黑暗中如藤蔓环绕绽放,山河旋转,万物蠢生。迷糊中,他好像看见一粒粒殷红血珠从乐律泌出,他分不清是痛苦还是畅快 楚越从北陆府回家后,沉默几天,竟又恢复如常。萧峻珵那日陪她一同来到苏府,就再无返京的打算,也不知朝中那一堆事物他交与何人打点,更不知翼王对他放浪任性的行径是不是火冒三丈。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亲王的身份,甚至也忘了自己与楚越还未成亲,往苏府一住,就开始爷爷叔叔伯伯地打点关系,对沐云殊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叫得一丝不苟,对苏府小辈们暗地里的嬉笑假装不知,对苏府仆人们训练有素的伺候泰然接受。总之,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满意极了。就跟晒日光浴一样,充分享受着苏府姑爷的待遇,也尽着上门女婿的义务。 更让他欣喜若狂的是,楚越竟然对他不再反感。 毕竟是即将出阁的女子,楚越往日再不拘小节,此时也羞怯了几分,一天中有大半时日躲在闺房里,与母亲和一群堂姐妹细声细气地讨论嫁衣,绣样,婚礼,以及一些琐碎而温馨的事物。 偶尔走出闺房,与萧峻珵相遇,两靥霞光明丽,眸中秋水涟漪荡漾,就如葡萄美酒,尚未浅酌,就已带醉。每每到这时,萧峻珵都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这么些年竟然全向着别的女子,自己的眼神儿是让雷电闪过吗? 他对楚越招手,疼爱地唤:“过来,越儿。” 如此小心谨慎,就如对着一只精美易碎的玉器。记忆中他也这样唤过她,那时她四五岁,小小的肉肉的一团,胆小呆萌,想骑马又不敢。 楚越听他这样唤,露出一丝胆怯和无助,其情其景,真有时光倒流之感,好像又回到那个小小孩童的时代。萧峻珵心里抽搐,鼻中竟有些发酸。他想,这真是个让人不知拿她怎么办好的小女巫。 楚越半垂着头,依在气宇轩昂的萧峻珵身边,安静如一朵静夜幽兰。任谁看过去,也会生出英雄美人之感。 哪怕沐云殊见了,也不禁在心里叹息,心酸的同时又生出绝处逢生的喜悦。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和苏翊的想法是一样的。有许多人比萧峻珵更合适,比如他的侄儿沐鸿琛。但既然事情已到这一步,谁也逆转不了,就是天意。萧峻珵往日嚣张跋扈,其实是个直性子的人,只要引导得当,绝对是个靠得住的夫君。 他会一步步说服萧峻珵,放弃夺嫡的想法,一辈子只做个富贵闲散的王爷,与楚越安稳一世。 一片安好中,唯有一件事令人不安,就是沐怀远的身体。 沐怀远年高体弱,又一生操劳,之前倒还无大碍,就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突然乏力得厉害,饮食睡眠均不好,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最后只能遵医嘱多卧床。 萧峻珵自是不敢怠慢,连夜从宫中传来大批太医,悉心诊治调养。沐云殊心知他这做法不妥当。他们沐氏一族退出朝堂,就是为避开“恃功而狂妄”的罪名。萧峻珵娶楚越,在翼王眼中的作用,也只为留质。如今萧峻珵为了沐怀远的病而大张旗鼓,传到翼王耳中,总会认为沐氏一族在借着萧峻珵重振声威,或者萧峻珵在借机收服原泓阳王府的结余势力。总之都不是好兆头。但见萧峻珵一片赤诚之心无可阻挡,当下也不好直说,只等找准机会婉转劝服。 楚越对她爷爷的病,比任何人都上心。所有后辈中,沐怀远往日最疼爱的,就是楚越这孙女。沐怀远一病,楚越几乎彻夜不合眼,任谁劝也无用,只一心一意服侍在床前。萧峻珵见此,一边心疼楚越,一边又看出这是争取楚越好感的绝佳机会,因此更是责无旁贷,事无巨细。二人在病床前男女搭配,如此过几天,言谈之间已全是信任。 楚越乖顺地半垂眼帘,照顾爷爷,等候婚礼,与未来的郎君温和相处,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有一天傍晚,楚越陪着沐怀远在庭院下棋,叶喧凉吹,一庭碎影盈盈舞动,楚越的手指在棋盘上一顿,突然说:“爷爷请保重身体。朵儿不孝。” 沐怀远听闻此言,竟毫不意外,温和地问:“朵儿其实早就有其他想法,对不对?” 楚越垂眼看着棋盘,半晌,啪嗒一声,一滴清泪在棋盘绽开,晕出一朵小小莲花。 楚越哽咽着又说了一遍:“朵儿不孝。” 沐怀远伸手抚抚她头顶,满目疼爱,紧接着又叹口气,缓缓道:“你瞒得过你爹爹,又怎么瞒得过我。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暗中谋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既然一心要随那孩子,爷爷不再反对。只是此去艰险,爷爷和爹爹不能再照顾你,朵儿你要当心。” 楚越心如刀绞,将脸深埋在双掌间,无声哭泣起来。 沐怀远眯眼看着天边,眸色悠远,带着穿透生死两世的豁然:“朵儿你睿智果敢,注定不是池中物。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爷爷也相信你自有上天庇护。朵儿你是怕爷爷忧心,才提前告知爷爷的,对不对?放心吧,只要朵儿过得好,爷爷就是死也瞑目了。” 楚越仍将脸埋在双掌间,拼命摇头:“爷爷怎会死,爷爷长命百岁!” 沐怀远笑了,目光重新投到楚越身上,慈爱至极:“傻孩子,人都有一死。只是临别在即,爷爷一时也没什么好相送的,就送你几句话吧。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话糙理不糙。尤其生于侯门,见惯生死荣辱变迁,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便以为生死眨眼间,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但你若活到爷爷这把年纪,就会明白,以往执着的大多数事物都是虚妄,唯有活着才是最真实的。朵儿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任何时候,活着都比死了要好。” 沐怀远的猜测一点也没错。楚越这些天看似平静下来,瞒过所有人,其实一直在暗暗谋划。 她下定决心逃跑,是在四月初二,也就是苏翊出征的前一天晚上。 那天半夜,她刚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声呼喊惊醒。 “朵儿——” 她不知道那呼喊声来源于梦境还是现实。即使睁开眼,她还是分不清。那呼喊声近得很,就回旋在耳畔,但究其根本,却又全是虚无。 她还在疑惑,紧接着又是两声。 “朵儿——” “朵儿——” 声音悠远却清晰,连字眼间不经意的颤动都纤毫毕现。 她沉思一会儿,终于确信,那声音响自她心底,是她自己的灵魂在呼喊。也可能是苏翊在呼喊。但苏翊就是她的灵魂,她确信不疑。 楚越悄无声息地落地,没穿鞋,踏着冰凉的地板走向门外走廊。她所处的阁楼地势颇高,能望向很远。茫茫夜雾中,冷雨飘摇,乱花贴着面颊拂过。 楚越沉吟片刻,就对着远处低声吟唱起来。 声音微不可闻,甚至只是回响在胸腔里。 片刻,她听见琴声从心底漫起,如湖水将她淹没。水中绽开的点点殷红血珠,让她突然感到久违的生命热力。她终于下定决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3章:边城 暗夜,林间落叶潇潇,星月隐耀。 疾驰的马车幻影绵绵,明明行走山路,车内却稳如屋宇,只如御风而行。 车厢内,楚越身着宽松布衣,民女装扮,抱着个小包裹,半垂眼睑不语。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子,剑眉朗目,气宇疏阔,眉间却自然而然地凝结一缕清冷威势。 男子看楚越一眼,平和地问:“郡主的伤势怎样?” 楚越摇头:“无大碍。” 说着,抬眼看向中年男子,神色一正,慎重道:“有劳副帮主。” 男子微淡一笑,却有些无奈之意,摇摇头,道:“你假借你父亲之名,骗我们所有人行动。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将错就错。不过你的胆子也真大。” 他紧盯楚越:“两仪关激战正酣。百姓被转移之后,靖宁侯已下令封锁由秦河到两仪关的所有道路。关内奸细猖獗,靖宁侯已下令,擅过秦河入关者,以敌军奸细论处。” 楚越点点头,表示了然。 男子叹气:“九皋的势力,只集中在环帝京的江东七省,如今走到这里,其实已过了帮中庇护。秦河之外,恕我们不再护驾。” 楚越再点点头,轻声说:“副帮主已经帮了我很多,秦河之外,不敢再麻烦副帮主。我会小心的。” 烈日当空,道路两边的土地长久无人照管,野草已蓬勃得足有半人高,密不透风,偶尔破开一线,便见灰色鸟群扑腾翅膀直冲云霄,热雾蒸腾的半空仿佛被荡开无数波纹。 摸一把汗,看看云层间亮得发灰的太阳,就知又是异常炎热的一天。 商队几个月来一直往返在秦河以南五十里的云州与两仪关之间,为两仪关的军队运送一些军需之外的用品。商队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靖宁侯苏翊亲自过目,严格赛选,不容丝毫差错。 今天,商队里却多了个人,一个面孔黝黑的小姑娘,人唤阿芸。阿芸跟商队老板商量,去两仪关见自己的未婚夫时,商队的老板只当这小姑娘发疯讲笑话。但阿芸哭得一板一眼,直至肝肠寸断,令人唏嘘。 关键是,她暗地里塞给老板的一颗玉珠,以老板在识货方面比鹰眼还锐利的眼神,扫一下便知价值不下千金,比他跑商队两年赚得还多得多。 老板忍不住对这小姑娘生出疑惑,但小姑娘目光坦诚,一意只说未婚夫被派往前线,她思念心切,瞒着家人跑出来,只为到两仪关的墨城中看一眼,说几句体己话,再无他求。 墨城临近秦河,为两仪关的大后方,平日只做统帅部用,算战争中的平安之地,小姑娘的要求不过分。 第二天,小姑娘换上男装,头巾束发,扮成商队小厮,顶替另一个“生病”的人,随商队去往墨城。 楚越再抹一把汗,仰头看看天,双目被刺得发疼。 与九皋的副帮主同行时,临时学来的易容术非常管用。分手后独行的一路,人们只见一个身材娇小、面色黝黑的普通小姑娘,全无任何过人之处。她沿着地图所指路线边走边打听,兜兜转转错了数次,大体倒也顺利。舟车奔走,夜宿简陋驿站或民宿,有时深夜正好行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之地,露宿荒野也是避免不了的。 有好几次,她差点陷进山匪贼人之手,但都侥幸逃脱。越往前走,接近战乱之地,越是荒芜混乱,很多村落镇子整片被丢弃,蛇鼠成群,楚越独行在破瓦颓垣中,影子被烈日拖得老长,乍一看好似荒野里生出的幽灵。 略略一算,离开帝京已经数月,一年已过大半。这一年过得真是出奇得快。 跨过秦河,墨城终于遥遥可见,灰褐城墙在蒸腾烈日下发出冷峻光彩,好似天然形成的一壁玄铁。 楚越心里开始激荡踊跃,血直涌到喉咙口,呼吸灼热,竟憋喘出淡淡的血腥味。 她在心里嚎哭,大笑,继而又是悲痛欲绝,转瞬又是欣喜若狂。癫狂境况只在心间,表面上看,她毫无异常。 城门轰隆隆打开,沉闷如雷。盘查的人很快问到她,被商队老板八面玲珑地搪塞过去。楚越终于随商队进入城中。到得人群聚集之地,她开始留意打听。 越留意就越忐忑。 焦虑溢上眉心,楚越忍不住发起抖来。这最坏的打算,她原本以为上天不会对她如此绝情。 商队老板自然要对她担责,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暗中询问是否见到情郎。楚越一边摇头,一边将一坛酒递给前来购买的军士,装着不经意地问:“不打了?” 军士啼笑皆非:“什么不打,靖宁侯还亲自帅军在前线,打得热火朝天,我们借机喝坛酒就是不打了?这傻小子” 军士估计见这一脸黝黑的小厮年纪小又一脸傻相,忍不住多捉弄几句。 楚越对他后面的话,却一个字也没听清。脑中轰然炸开之后,就开始嗡鸣作响,一片刺目的惨白。 苏翊,苏翊你怎么不在这里。前线,我怎么去前线我怎么到得了前线 楚越在心里无声哭泣。 身边的商队老板已在暗暗揪她的袖子:“丫头,我们就被允许呆这一会儿,你找不到,只能下次了。” 楚越面色死灰,看得商队老板也不禁心生怜悯,又小声劝慰:“你的郎君估计正好在前线,这谁说得准。前方一仗,过个把月也就差不多了,你再等等,还是有机会的。” 楚越木然点头。 视线却落在远处走来的一个中年军官身上。 三军凯旋时,她对那军官有点印象。坐骑在队伍前列,离苏翊不远,军中地位绝对不低。 楚越的瞳孔开始微微收缩,手心泌出一层薄汗。 及至那军官走近,又从他们面前路过,楚越一咬牙,突然用不轻不重地声音对商队老板说:“天色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军官脚下一顿,霍然扭头,如炬目光直扫楚越面门,厉烈犀利。 楚越心头一动,欣喜万分,却又忍不住生出恐惧。 果然没猜错。 在军官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楚越掩饰地看看天,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商队老板说:“走吧!” “等等!” 军官一挥手,铮然厉喝。 平地旋起一股肃杀之气,周围原本散漫的将士顷刻剑拔弩张,眨眼间已里外三层将他们团团围住。 商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牙齿直打战,老板哆哆嗦嗦看一眼军官,刚要小心询问,军官却再一挥手,止住他的行动,目光直逼楚越。 楚越眼皮闪动,往商队老板后面躲了躲。 “你!”军官一指楚越,厉声道:“过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4章:苦刑 楚越还没回神,就已被两名士兵押向中间空地,正与军官相对。 楚越强作镇定,垂头不语。 就听军官冷森森地命令:“把你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 楚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不不知将军让我我说哪一句” 军官也不含糊,重复道:“你刚刚说的——‘天色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一句,再说一遍。” 楚越头垂得更低,不发一语。 “哗”一声厉响,宝剑铮然出鞘,剑锋机会贴在楚越喉头,军官再次命令:“说一遍!” 楚越仍垂着头,沉默一阵,突然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呼,竟转身奋力推开两名押她的士兵,试图逃窜。 自然很快被打倒在地,额头剧痛,腹部也挨了一脚,满口血腥。 发顶又是一阵剧痛,头皮几乎生生裂开。 军官一手死死揪着楚越的头发,发髻散开,满头乌发如海藻垂落。楚越被迫扬起脸,正对军官狞笑的面孔。军官阴森低问:“自己招还是我动刑?” 楚越瑟缩一阵,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靖宁侯有命令,凡敌军奸细,一律交给他本人审问。” “呵,呵呵”军官怒极反笑:“你知道得还真不少,是七皇子身边的吧?” 军官口中的“七皇子”,是当今陈国国君的第七子,天纵英才,善武善行军,是与苏翊齐名的将领。这次战役,敌方的统帅就是他。 楚越刚刚说的那一句“天色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恰好是陈国帝都一带的口音,微乎其微的差别,却是最不容易完全纠正的习惯用语。楚越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那军官身处高位,想必是见多识广的,不想真被她猜中了。 楚越疼得满头大汗,挣扎道:“我知道什么,只对靖宁侯说。” 军官面如深冬寒冰,凛凛冷笑:“不错,有胆色。可惜智谋差了点。靖宁侯在前线杀敌,难分心思对付你们这些败类,本将军直接审出个结果给靖宁侯,也算帮靖宁侯分点忧。” 话音一落,就伴随楚越一声尖利惨叫,右手食指指缝中猛被刺入铁刺,整个指甲被掀翻,血肉模糊。 军队默然无声,身后的商队噤若寒蝉,偌大的街道只剩楚越的惨呼在半空盘旋。 军官看似缓和几分,悠然问:“想好了吗?等去了监牢,刑具可比这个要精彩许多。” 楚越仰头,一双清雪眸子死死瞪向军官,眸底一深再深,仿佛直陷入地狱,重门洞开,灭世之火呲呲舔出。被那眸子瞪一眼,便有千生万世皆焚化为烟末的末路之感。 军官不禁怔了怔。 楚越嘶声低吼:“我只对靖宁侯说!你杀了我也没用!” 军官愣了片刻,手松开,又狠狠一推,楚越的额头撞在地面,顷刻皮开肉绽。军官对着地面瘫软一团的身体,冷哼一声,道:“你既然这么想见靖宁侯,本将军依你。” 他突然凑近一点,声音里透出嘲弄:“你是不是觉得,靖宁侯看上去文气,因此会对你网开一面?我先劝你死了这份心。我发誓,你见了靖宁侯,会悔恨为何没死在我手里。” 他双眸如鹰,阴翳而犀利:“并且,去往前线的一路,军队中也没有会怜香惜玉的人,姑娘能不能完整走到靖宁侯面前,我真不敢保证。我还是那句话,姑娘什么时候想好了,一路都可以对我的随从招供。” 说着,一指不远处的一名年轻军士,正是先前找楚越买酒的那人,命令道:“小武,靖宁侯有令,速带两千人去西雁山。顺便把这姑娘也带过去。” 名小武的年轻军士领命,一把从地上扯起楚越,穿过人群,往道路另一端行去。 很快转入一条僻静巷道,楚越脚下猛一踉跄,已被小武狠狠一推,撞在一侧墙壁上。小武揪住她脑后头发,强迫她转过脸。 楚越一转脸,就看清小武铁青的面色,与先前的随和活泼判若两人,声音亦是凶狠愤恨:“我大哥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害死的,你们还敢来!你们这些七皇子养的婊子,我会让你好看!” 楚越在监牢里蜷缩一晚后,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被拖了出去。手上的重伤仍是血肉一团,血液丝丝渗出,疼久了倒也麻木了。 绳子一头捆上楚越的手腕,另一头栓上马缰,队伍出发。 昨天那军士,既想从楚越口中挖出点东西,又因威信被挑衅而恼怒,因此有意给楚越苦吃。将楚越交给小武,就是有意为之。小武最敬爱的大哥在不久前的惊云五州战役中,被七皇子派来的奸细直接割了头颅扔在军营,小武每思及此事,便是遍身热血焚烧蒸腾,恨不能将七皇子剥皮抽筋以泄恨。小武对“奸细”楚越,自然不会太友好。 楚越被系到马身上后,队伍前行,似乎就忘了还跟着这个俘虏。碎石泥路上,马速速奔走,当然不是飞驰,只要楚越保持最快的速度,就勉强能跟上。但楚越从帝京走来的一路,风餐露宿,早已是孱弱不堪,只靠着一股气性支撑着,昨日又刚受了刑,晚上在监牢里发了整夜寒热,现在遍身衣衫湿透。这境况,放在寻常人身上,怕是下病床都困难。 楚越迈着虚浮的步子,只觉那双腿根本不是自己的,只是机械地跟着战马移动。有时实在迈不动,扑通跌倒,便被拖着在碎石路上前行,最初尚有撕心裂肺的痛觉,慢慢也就麻木了,唯有偶尔瞥见石子上的鲜血,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受刑。 但身体已不是自己的,受不受刑也就无所谓。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5章:暴徒 碎石磨着后背皮肤划过,楚越从睫毛间隙窥看明晃如火焰的烈阳,有那么一瞬,她看见苏翊的脸闪烁在光晕之后。这场面熟悉极了,肯定见过,在哪里呢? 对了,就是苏翊上次去帝京的第三天,他们在海雨园里见面的情景。她对苏翊说什么来着?“山中人兮芳杜若” 楚越这么一遍遍地回忆着与苏翊的往日,沉迷得几乎忘了自己正在受刑。她对这状态满意极了。真和假浑然一体,也就不必在乎真实里的痛苦。 即使清醒时,她也对自己很满意。她瞒过了所有人。沐楚越已经死了,不存在了。她以后将成为一个阴影里的人,唯其如此,才能躲过翼王的赐婚,活到苏翊身边,与他相伴终老。这一路没有一个人认出她。她的计划进行得几近完美。 更重要的是,哪怕苏翊之前对她有再多芥蒂,有她这份决绝的、绝望的爱意在,苏翊也该释怀了。苏翊终会对她信任和宠爱如初,她对此深信不疑。 楚越对自己满意极了。 她就这么一路昏迷,一路清醒,一路被拖,一路快步随马奔走,经历烈日毒辣的一天,到傍晚时,军队惊奇地发现,这个遍身浴血的奸细竟然还活着。虽然被一路拖得遍体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血被太阳晒成痂,厚厚的痂连着衣服,衣服变成另一层红褐色的皮肤与她紧密相连,不可分离,但她确实还活着。 楚越平躺在地上,干裂的嘴唇扑动几下,出于本能地翻身,从不远处一只脏兮兮的小泥潭里捧出一捧水,贴到嘴边。 众军士就这样看着这个垂死的小小女孩,虚弱不堪地一捧一捧捧过泥水,给自己创造生机。 不断有人皱眉,摇摇头,快速走开。 也有人在小声劝说小武:“算了,不过是个孩子。自生自灭吧。能活着走到西雁山,就是她有造化。反正靖宁侯也不能放过她” 楚越在水洼旁蜷缩了一个时辰,就被装入囚车,继续前行。 车内剧烈颠簸,楚越昏昏沉沉。军队不再折磨她,却似忘了有她这个活物存在,没给她一滴水。第二天又是烈日暴晒的天气,楚越感觉自己皮开肉绽后的身体在太阳下滋滋作响,完全变成一块烤肉。嘴唇稍一动,干裂的口子被扯开,血流渗进齿缝。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唤:“水求求你们,给我水”,但没有一个人听见,或者听见了假装不睬。 一直到第二天入夜,队伍才停下来,楚越被拖出囚车,扔到地上。挣扎着看一眼,不远处的草丛间掩着小水洼。楚越如获至宝,奋力爬过去,捧起污泥横流的水灌进嘴里,直到喝光一水洼,才重新被拖进囚车。 接下来变成急行军,战马飞驰,楚越在囚车内颠上簸下几乎飞起来。每一次撞击在囚车壁上,就有结痂的伤口重新裂开,经天亮后的太阳暴晒,再度凝固,又再度撞击裂开,如此反复,囚车壁的木柱子慢慢变成血红、暗红、红褐。远远看去,就是一辆血车里关了个血人。 到第三天傍晚队伍停下时,楚越趴在车内呕吐,却没呕出半点东西。面部被撞击得鼻青脸肿,耳中嗡鸣如蜂窝。她浑身烫如火灼,骨子里却又冷得如坠冰渊,一阵紧一阵地发抖。 周围小小喧哗一阵,楚越迷糊睁眼,隐约看见另一队军将正与小武这一队人汇合。楚越那结着厚厚血痂的嘴唇颤了颤,又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中,她感觉有几束目光定在自己身上,蝮蛇似的冷滑粘稠,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厌恶地皱皱眉,接着昏睡。 黑暗中,有压低的声音在急切讨论,难掩字眼间的兴奋。 “那妞儿不错,小武,大方一点,给哥儿几个吧。” “你们疯了,一个快死的人,你们也能生出心思。” “呵,呵呵,”笑声神秘又淫邪:“小武你自然不懂这个。哥儿几个久经沙场,隔着破衣烂衫就能看出货色好坏。那妞儿长得不怎样,身段却是一流。反正是个奸细,送到靖宁侯手中也是死。靖宁侯还会管她死前的经历?听话,小武,这都好几个月了,给哥儿几个放松放松。” “你们,你们这些人。” “反正是个奸细。哥儿几个何时强抢过民女,动过好人家的女子?小武你慷慨一次,哥儿几个视你为大恩人。” “随便随便,你们快点,后面还得赶路。” 楚越被尖利的开锁声惊醒,随即胳膊就被人揪住,又被人七手八脚地往外拖,遍身伤口撕裂,痛得她冷汗直流。最初她尚有几分疑惑,以为小武最终下了杀心,等不得将她交给苏翊。 但当她借着月光看清迎面几人的表情眼神时,立刻浑身一激灵,血肉模糊的身体好像又被烧红的铁签狠狠戳了几下,胸腔里的血水直漫上唇舌。 楚越发出骇人的哭喊:“滚!滚开!” 伸在她身上忙乱的几只手,好像更被那哭喊挑起欲望,动作更狠厉和下作。衣衫本因血痂而与身体紧密相连,却被那些人生生撕下来,每撕一片,就连着剥离一大块皮肉。血流如注,楚越变成一只被活切片的鱼。 楚越继续哭叫:“你们这些畜生!你们给我滚!我要杀了你们!” 曾经也是聪睿善谋、泰然自若的高贵女孩,却沦落至今不人不鬼,任人宰割。性命轻贱如草芥,像条丧家野狗殒命在这荒野之地。这就是她楚越最终的归宿?求而不得,苏翊永远也追逐不到,但她何其虔诚,上天却给她这样一个下场! 悲愤从心底涌起,如一只狮虎利爪狠狠扯开她的胸腔、骨骼、皮肉,仇恨伴随血淋淋的五脏六腑袒露在暗夜中,楚越发出最后的惨叫:“我会杀了你们——” 声音凄厉呼号,奋发而直破长空,仿佛在天际撕裂巨大的创口,灾难的血光耀亮大半边夜空。 几个试图施暴的人,都不禁愣了一愣。 这女人身上的恨意、狠劲,这股无法言明的灭世力量,真是生平未见。 楚越趁着几人发呆之际,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跃而起,拼死一口咬向伸在她肩膀上的一只手。那人吃痛惨叫,楚越又是狠狠一撞,那人便被撞开。楚越一口气冲了出去。整套动作风驰电掣又飘忽如鬼魅,令人防不胜防。 回过神的几人,只来得及揪住楚越的一小把头发,楚越歇斯底里地奔跑,头皮传来剧痛,头发被生生拽下,就如烈马挣断缰绳,终于得以自由。 那几人为了行事方便,原就找了个僻静之地,避开大部队。此时陡然生出变故,一时竟无所适从。又隔了眨眼功夫,才记起正事,几人立刻分工,大半人去追楚越,余下几人去召唤队伍。 楚越跑了没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大声呵斥:“胡闹!一群败类!苏翊这混账,平日就是这样治军的?” 楚越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但她神思狂乱,根本没法细想。 马蹄声遥遥传来,极速靠近,楚越愈加狂躁,闭着眼往前狠冲。 前方夜雾朦胧,白光从地平线上呈扇形绽放,楚越一口气冲向那白光处,脚下就一个骤顿。 眼前断壁千尺,危崖巉岩,在月光下有如一张豁开的巨口。马蹄声已近在耳侧,楚越抬头,最后看一眼高不可攀的天空,眼一闭,纵身跃了下去。 死亡的滋味,来去太快,就变成毫无滋味。 下坠中,手腕被人揪住,趋势猛地减缓。揪她的那人身轻如燕,足尖点在参差凸起的断壁石块上,几经起落,最终平安落于一方石台上,又抱着楚越沿地滚了几圈,方才收住势。 楚越头晕脑胀,好不容有几分清醒,就正对上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又怔了半晌,楚越才完全反应过来。 萧峻茹! 是了,誉王麾下的南军,这次也被调用了一部分,萧峻茹应该是作为另一统帅参战的。 楚越盯着萧峻茹的同时,萧峻茹亦有五雷轰顶之感。 这小女子,这明亮的熟悉的眼神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越猛地从萧峻茹怀中跃起来,转而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石台处于山中,想到达山底,仍有很长一段崎岖石路要走。但毕竟有了“路”,而不是像最开始,只有断壁危石。 楚越跑了几步,脚下猛然一软,拔足困难,竟是陷进一个泥潭。挣扎几下,泥浆就已没过肩膀,还好再无下陷趋势。 楚越尽量保持安静,又卯足劲儿划动,终于触到泥潭另一侧的茂密苇草,身子一侧,隐入其中。 她碰到萧峻茹,最初是有绝地逢生的喜悦的。但理智很快涌起。她不能与萧峻茹过多相处,绝对不能!萧峻茹会认出她。 她是个名义上已死的人,绝不能让任何人认出她。哪怕萧峻茹愿意帮她保守秘密。她绝不能冒这个险。 遍体重伤结痂又被撕开,再度浸入冰冷的泥浆,泥水顺着伤口直接注入血肉和皮肤之间,腠理之下涌荡泥水,楚越觉得自己变成一个残酷的泥娃娃。 举手一看,右手食指,指甲齐根断裂处,伤口几经摧残,已深可见骨,却毫无痛觉。 楚越在这万难境地,竟忍不住微微叹气起来。这样子,以后怕是再不能抚琴。苏翊的每一首新曲,她都不能再做合曲。 嘈杂声渐进,楚越大气也不敢出。 军队追到山崖之下,自然遇上萧峻茹。 萧峻茹此时的感觉很奇怪,甚至有点莫名的悲怆。 那陈国女奸细,不知为何,竟给他如此刻骨的熟稔感。她怎么那么像 但这不可能。那花精一样的女孩,分明在帝京珠围翠绕地生活,怎会跑到这战乱之地,绝对不可能。 楚越在飞鸾山遇害的事,因沐家和萧峻珵始终不远相信事实,几个月来一直在奋力寻找,翼王也就有意封锁了相关消息,只等有定论后再昭告。因此事情只在小范围内流传。而萧峻茹在那之前就已随父返回南境,自然没听说过,只以为楚越还和以往一样,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地好好活着。 此时,那陈国女奸细让他莫名被触动。他不知道她是楚越,但也不希望她死。他心知只要奸细被送到苏翊手上,以苏翊对敌的雷霆手段,她就非死不可。但他不希望她死。 那么,就让她在这荒野上自生自灭吧,能逃过一劫,就算她的造化。 萧峻茹暗暗叹口气,做了决定。 军队在石台上见到萧峻茹,萧峻茹面色铁青,似还在为他们刚刚的败乱行为而愤慨,右手一指与泥潭相反的方向,军队即刻领命,倾巢追了过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6章:偿还 脚步声远去,四面安静下来,楚越再在泥潭里哆嗦一阵,只觉先前从伤口浸入血肉的泥水通通结成冰块,不仅刺痛难耐,还冷得刻骨。明明是炎热夏季,她却冷得牙根打战。 再多呆片刻,恐怕仅剩的一丝力气就被抽走了。楚越咬咬牙,伸臂攀上泥潭边沿,从苇丛中探出头,顺着边沿颤颤巍巍的爬上岸。 月明星稀,树影晃动如魅,远山被挡在夜雾之后,虚无缥缈,深得仿佛是另一重世界。楚越暗暗念一声“西雁山”,一咬牙爬起来,开始往一个方向奔跑。 其实她也不知道西雁山在哪里,但她坚信自己的感觉。这一路走来,就是因为有这种感觉,她才无数次死地求生,离苏翊越来越近。 现在也就是因为有这种感觉,所以她明明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只剩一口气,连起身都困难,却能飞奔如鸟。跑着跑着,脚下失去感觉,她竟真的产生错觉,双臂生出巨大的翼,引领她御风而行,畅通无阻。 也不知跑了多久,视野里完全是一片惨白,山石树木渐次划过,好像还有流星拖着长尾闪过苍穹,楚越分不清虚实。脚下猛地一滑,是片巨大的泥石坡,坡势笔陡,怪木林立。楚越顺着坡滚雪球似的急速滚落,只见夜空大地调着个儿在视野里变换和融合,终于背上一震痛,是撞上一棵歪脖子树。楚越清晰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半边身体失去知觉,眼前的惨白再一加剧,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漫漫大漠似的黑暗,悄无声息地延展,无边无际 轻痒从脖颈、后背、手臂上传来,楚越动动指尖,睫毛耸动,几丝熹微晨光便从眼帘洒落。 天终于亮了? 那轻痒,是怎么回事呢? 楚越再挣扎一会儿,直到完全适应光亮,才吃力地睁眼,就听见细弱的“啾——,啾——”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楚越扭头张望,怔了一下,“呵”一声,竟绽开笑容。 那舔着她遍身伤口的小动物,竟是只毛茸茸的小狼,瞪着一双滴溜溜的清澈欲滴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楚越。 小狼见楚越看着它笑,又“啾”一声,更加委屈。 楚越伸手摸摸小狼的头,忍不住叹气。这战乱之地,它爹娘八成已丧命,丢下一只小崽,不被捕杀也早晚会饿死。 楚越试着活动活动手脚,还好,能动。她深吸一口气,坐起,将小狼抱到怀里。小狼又“啾”一声,看一眼楚越,又看向远处。 楚越顺着小狼的目光看过去,鼻子一酸,呼吸重重一窒,就忍不住感慨小狼的通人性。 眼前旷野辽阔,云山舒广,晨曦穿透碧落云雾,从地平线上层层晕染而来,色调淡红幽黯。半明半暗的老树招展在天地间,苍翠中流衍一抹抹柔红,仿佛从古老壁画中走出来一般。 楚越看见马。散落的马匹,三三两两,似寻觅似闲步,游走在光晕空濛的原野上。 楚越喜极而泣。 前方就是战场,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无所适从,走着走着,就不自觉聚集到此处。 楚越一手使劲揉着小狼的头,将小狼揉得呜呜乱叫。 楚越面向马群,试图吆喝一声,一张口,浓浓的血腥味顷刻溢满唇齿,声音如拉锯一样徘徊在喉咙口,始终无法爆发出来。 她嗓子已哑得近乎失声。 但这根本不算事儿,楚越自小随沐云殊打猎,骑术一流,对驯马也有见解。她将一手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做了个吹哨的姿势,再卯足一口气狠吹出去,悠长的哨声划破静悄悄的黎明,带着召唤的魔力,马群骚动一阵,便见一匹棕黄战马疾冲过来。 楚越一鼓作气,抱着小狼翻身上马,一拍马臀,战马向着曦光辉煌处腾飞而去,只如一片剪影。 这一奔,就足足奔了一天,楚越觉得自己早已不是活物,不知饥饿,不知疲倦,亦不知疼痛。有那么几瞬,她真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身体烂在泥潭里,奔走的只是一具幽灵。 峰峦渐次迭起,山势崎岖,远见奇峰苍翠入云。斜阳映山而落,战马飞腾一阵,突然开始低啸着原地打转。 楚越勒紧缰绳,“吁”了好几声,战马却愈加烦躁不安。 头顶树叶无风而落。 楚越背上开始生寒,蓦地,战马嘶鸣一声,高亢惨烈,前蹄再一离地,整个身体就腾然立起,楚越僵持不住,抱着狼崽重重摔倒在地。尚在头昏眼花之际,耳边便灌满风声,细听全是“嗖嗖”的冷箭。战马再长嘶一声,已中箭成一只大刺猬,轰然倒地。 箭雨过后,有片刻平静。楚越抱着狼崽连滚带爬地躲到身边一块大石之后,又是疾风划过,楚越瑟瑟发抖,死死将拳头塞进嘴里,堵住急欲喷薄而出的痛哭。 她真的坚持不住了。 最后的稻草一根又一根压过来,每一次都以为自己垮了,却又神助似的站起来。但她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她甚至恍惚看见夕阳下飘摇一具长发人影,是她的魂魄在远离身体而去。 苏翊,苏翊你到底在哪里。 我真的不行了,你在哪里? 万马奔腾如怒涛卷裹而来,地面震颤欲崩,轰隆闷雷回响在土地之下。飞烟滚滚中,楚越看见褐色铠甲飞驰于天地间,队伍最前面的大旌上,巨大的“陈”字在烈风中铮铮作响。 旌旗如电雷闪近,楚越突然缓缓起身。她早已无处可躲。 夕阳下,少女娇弱的身体挺拔在白石旁,如一棵刚刚长成的小松,沉默地面对千军万马。 死亡的滋味,来去太快,就变成毫无滋味。 动作定格,她甚至看清队伍最前的军士挥起的明晃晃的大刀。 就在这时,她好像听见极小的一声“呲——”从耳边划过,仿佛蝴蝶煽动翅膀,带起小小一圈涟漪,但在另一端落定时,却是悍然大波,劈山砍海。 领头的军士无声落地,那“呲”的一声,变成一只流矢,准确无误直中那军士胸口。 楚越骇然。 这一刻,她的一切举动都只是本能。她的意识早已被冻结,被击碎。她变成一具随风随阳光而调整自我的植物,一切都只是本能。 她凭着本能转身,就看见玄色披风踏过浮尘万缕,从地平线上浮起。残阳一寸寸下沉,正好给了他一副完美的幕景,于是他整个人就像从红日中跃出来一般。她的苏翊,终于在最后一刻,撕开天地交界,无声向她奔来。 楚越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又有了那种感觉,在她和苏翊的周围,挡了一层水波,将世间万物阻隔于外,纷乱模糊,缥缈无形,独留他们两人。 这一幕,若被明眼人从全局观察到,必定会啧啧称奇。靖宁侯苏翊设下的连环军阵,在这最中心的一环,竟然出现一个女孩,挡在即将交接的两军之间,挺拔如小松。 楚越的眼泪夺眶而出,对着正前方大喊:“苏翊——” 声音沙哑如撕棉,没有人听的清。 鲜血在她脸旁绽开,耀花她的双眼。是两军对接的信号。楚越还在惊愕中,就见玄色披风从眼前一划,如鱼游进敌阵。 将她晾在原地。 楚越被晾在原地。 耳边的厮杀声清晰起来时,楚越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苏翊没有认出她。 苏翊没有认出她!她为了他不远万里,受尽苦楚,几乎血肉碎成泥骨头化成灰,灵魂磨灭成一摊浓血。可他没有认出她。 他直接从她面前冲了过去。 楚越呆在原地,突然就明白过来。她现在哪里有半点朵儿的样子。她的脸是易容后的脸,她的身体几乎支离破碎。她从泥潭里爬出,遍身污泥,唯一干净的地方就只剩一双眼睛。她的声音沙哑不可闻,喊一声就是满喉浓血。 苏翊没认出她,实属正常。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苏翊认不出她,他们下次的相遇恐怕就是来生! 楚越这么一想,又开始急切,抱着小狼崽,转身四顾搜寻苏翊。但入眼只见腾腾暗红中惊沙入面、利镞穿骨,人影变成穿梭如织,浑无实体,哪里还有苏翊? 刀光从马背上升起,在楚越头顶交织成巨大的网,又重重叠加起来,就形成深不见底的漩涡。楚越处在那漩涡最中心,沉默片刻,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楚越一仰头,便看见血雾刀光之外的天空。黑夜来临前的天空,竟是极其清爽,又高又深彷如悬于头顶的水潭。楚越瞪了片刻,只觉心里也跟着清明起来。 大概这就是爷爷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就快死了,心思也坦然起来。 她想到天意。 她从帝京一路跑过来,尽了一切人事,或许就为再见苏翊一面。这就是天意。现在她已经见到了。她见到他从夕阳芳草中腾跃而出,威武如天神。哪怕他只是她曾经的情郎,未做过她一天夫君,但他那一刻的精彩,她完全可以视作只为她一人存在。她了无遗憾,剩下的遗憾都是苏翊的。 楚越在乱军中心,在刀剑交织的大网之下,就那样以跪地祈祷的姿态,缓缓闭上双目,等待某一把利刃捅破她的胸腔。 背后陡然一紧,脚下跟着一轻,楚越的身体被一只手揪住,像鱼一样在半空翻转好几转,等到面孔朝上时,就变成漩涡似的飞旋。 楚越在飞旋中,看见一双黑如深海的眸子,蕴满悲怆,却又极清极深,一如此时的天空。 那眸子紧盯着她,因惊愕而目光颤动。 背上再一紧,楚越一个翻身,再回过神时,就已骑在马上,周身被披风裹住,像陷进一个大帐篷里。楚越听见震如春雷的心跳声,来源于她紧贴着的胸腔。她还感觉到苏翊的身体在止不住地剧烈颤抖,比发了寒战还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 苏翊好像在低声质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歇斯底里,甚至是凶恶的。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问了一遍,细听竟带了哭腔。 “是你?怎么是你?”他跟梦呓一样喃喃不停,语调颤得连不成句:“是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他将那几乎不成人形、还抱着一只小狼崽的女孩紧箍在胸前,不停地发问:“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杀气被阻挡在外,楚越陷进自己安全宁谧的围城。突如其来的幸福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一切防御,先前支持她的最后一口气终于袅袅消失。她软软依靠在苏翊胸口,人已经半昏迷,却还是忍不住喃喃告知。 “苏翊,你还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死了。陛下以为我死了,萧峻珵也以为我死了我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给我赐婚,你听懂了吗?我自由了” “苏翊,这一路没有任何人认出我。他们都只以为我是陈国奸细,连萧峻茹也没认出我。他们以为我是奸细,还在逃亡中死了。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我现在自由了” 但苏翊好像没听见她这些陈述。泰山压顶而不乱的苏翊,完全崩溃在垂死的女孩面前,不停地自问:“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蓦地,一声长啸破空而出,直击九重天,似哭似笑,似澎湃似悲恸,鸟坠兽惊,闻者肝胆俱裂。银凤军从未见他们的将领如此激越,一时以为是战场豪情迸现,因此更加热血沸腾,所向披靡。 楚越躲在披风里,听见那一声骇人长啸,竟有种听催眠曲的安逸。她不无满足地想,自己受的这场苦,终还是有偿还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7章:甘来 今天的战役持续得比以往都久,一直到申时末才结束,当然成果也相当漂亮。苏翊的连环军阵让七皇子身陷囹圄,若不是奇袭军及时降临,恐怕就被活捉了。陈夏两军大势已去,两仪关外的膏腴之地,将会被苏翊尽收囊中。当然,以陈夏两国的国力,一时谈不上请服,但也足够让他们乖巧一阵子。 西雁山风云堡,前线的守城。 苏翊由十名亲军前后护卫,疾走向自己的居处,臂中抱着一具被披风严实包裹的娇小身体,无人知道那是谁。 那十名亲军是苏翊亲手训练的,最妥帖也最忠诚的人,算得上他的死士。明明是战争结束的轻松时刻,却是千钧压顶的凝肃。凛凛剑气从四面散开,让试图张望的人都不禁后退一大截。 苏翊走进自己的宽大房间,亲军迅速展开,守住每一个关键角落。大门沉重闭阖,同时传出苏翊森然的命令:“擅自靠近者,杀无赦。放任人擅自靠近,你们依军法论处。” 苏翊独自穿过大堂,又一脚踢开内室大门,将楚越轻轻搁到自己床上。 一切动作完毕,他往床前一跪,试图去掀开披风,试了几次,却总在指尖刚触及时停止。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会害怕的人。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他不害怕死,更不害怕痛。 但披风下支离破碎的身体,却让他生平首次,产生刻骨的恐惧。 他无法形容这种恐惧,就好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在眼皮子底下被生生焚灭,或者还要再深刻一些。他试了好几次,始终无法聚足勇气拉开披风。最终一声沉重的呛咳,双手和肩膀俱都抖如柳絮,他伏向床沿,低低呜咽起来。 大门再次打开,苏翊面无表情地吩咐:“水,纱布,最好的创药。还有,过一会儿会有我找的大夫过来,直接放他进来。” 白面长须的大夫迈进内室时,被浓重的药味刺得皱了皱眉。 楚越已被精细地处理一番,泥浆洗净,创口上药包扎,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同一只沉睡的小羊羔。床的内沿,瑟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崽,瞪大眼睛好奇地瞧着一切。 “大夫”安静地唤道:“小殿下。” 苏翊垂头忙着手中的工作,娴熟细致,头也不抬地说:“我需要你们阁里最好的药。你明白我的意思。瑶华曼陀阵里的那些药。” “大夫”仍旧平静地回答:“是,小殿下。” 沉默一会儿,苏翊又说:“我以后要借用你的地方。” “大夫”简短地反问:“小殿下是打算将这孩子藏起来,藏一辈子?” 苏翊亦是简短地回答:“是。” 片刻,“大夫”再度点头:“是,小殿下。” 苏翊接着说:“这几天我不在时,你照顾她。” “大夫”说:“小殿下请放心。” 又是沉默。苏翊手底传来细微的沙沙声,仿若春蚕啃食桑叶,却沉在心底。苏翊说:“我想好了,若真有‘海之羽’的诅咒,就让我们受诅咒吧。她甘愿的。只要是她甘愿的事,我就随她。” 楚越睁眼时,扫一眼陌生的房间,看看身边的狼崽,再试着动动手脚。 没什么力气,但已经不痛了。这时的“不痛”,绝不是麻木的不痛。肌肤清凉仿佛酥风沐体,丝丝泌入血脉,再麝香似地扩散开去,只觉百脉疏通,竟比未受伤时还舒缓几分。 一身泥浆血污早已消失,未被纱布覆盖的皮肤晶莹如玉,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清清爽爽,散发出槐花淡香。 视野完全清晰后,楚越就看见床边守着的白面长须的大夫模样的男子。 大夫温和地看着她,问:“小姐感觉怎样?” 楚越问:“我睡了多久?” 大夫说:“三天。” 楚越点点头,不再理大夫,扭头四顾,小声唤:“苏翊哥哥?” 没有回音。 楚越又唤:“苏翊哥哥?” 大夫温言道:“今日两仪关外的繁州” 楚越打断大夫的话,声音提高几分,急切起来:“苏翊哥哥?苏翊哥哥” 楚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大夫急忙阻止,楚越一边奋力推开大夫,一边大声哭喊:“苏翊!苏翊苏翊!苏翊哥哥” 大夫的解释没起到半分作用,楚越越哭越惊恐不安。她陷在一种错觉里,对过往之事分不清真假。苏翊不在,她不得不怀疑,自己与他在战场上重逢的画面根本是假的,是自己的臆想。她历尽千难万劫,差点丢了性命,但一切都是假的!她接受不了! 楚越推不开大夫,只能狠狠撕咬,披头散发,哭得歇斯底里,狼崽在一边吓得吱吱乱跳。 混乱中,大门被沉重撞开,大夫的眉心狠狠一闪,楚越还未回神,就已被另一只手臂拉过去。她倒进一个清凉柔软的怀抱,头顶传来溢满青竹香味的声音:“朵儿,宝贝,我在这里。朵儿不怕。” 楚越有些不相信似的,抬头,看见苏翊的面孔背向天光,如一帧完美的剪影。她又伸出指尖去碰触他的面颊,眼睑,嘴唇。终于爆发出一声嚎啕,眼泪淋漓而出。 苏翊握了她那只手放到唇下亲吻,喃喃不止,鼻音浓重:“傻丫头,不听话的朵儿,你让我怎么办好” 一声轻咳在一边响起,大夫小声提醒:“靖宁侯,如果我猜得没错,今日是繁州攻城战。” 苏翊一边抚慰楚越,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是。” 大夫的声音更小:“看这时辰,那七皇子恐怕已蓄势待发,靖宁侯怎的自己跑回来了?” 苏翊小心翼翼地替楚越拂泪,说:“我跟七皇子讲,今天穿的衣服不太舒服,回来换一身,让他等我换好衣服再打。” 大夫说:“” 过一会儿,大夫默默问道:“七皇子也答应?” 苏翊说:“他被我坑怕了,辨不清虚实,深怕我使诈,还不如老老实实等我回去。” 大夫还欲再说什么,苏翊突然道:“大夫也累了,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大夫再看面前缠绵悱恻的二人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8章:珍藏 房间里安静下来,楚越重新被苏翊扶着躺好。楚越死死揪住苏翊的手臂,满目哀求。苏翊揉揉她的发顶,便顺势躺下,将她揽进怀里。 一边的狼崽啾啾呜了两声,就轻手轻脚地踏着苏翊的肚子,蜷到两人之间。 苏翊一拍狼崽的头,小声笑道:“没眼力劲儿的崽子。” 笑完,重抚上楚越的额头,顺着眉梢脸旁细细描画,良久,声音哑了起来。 “死丫头,”他说:“你故意不让人好过。你是个坏女巫。” 楚越捧着他一只手,捂在自己唇上,一闭眼,泪珠滚滚而落。 片刻,她感觉自己腮边的发丝变得清湿,一滴,两滴,很多眼泪滴在她面颊和发间。苏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终于将脸埋进她颈项间,呜咽起来:“死丫头,你让我怎么还你。你故意不让人好过。我给你一分委屈,你就非得让我肝胆俱裂,一辈子也解脱不了。世上真会有你这种姑娘。你这个恶毒的姑娘” 楚越心如刀绞。苏翊的话何尝不在理。她原本可以等在墨城之外,直到苏翊返回墨城之后再去寻找,那样无疑会稳妥许多。但她不想进行那种遥遥无期的c无法掌控的等待,她只想飞奔向苏翊,无论那飞奔的一路是如何血腥残酷。 更重要的是,她不明说,但心底那个念头是挥之不去的——她为苏翊吃这场苦,苏翊不可能不震撼。苏翊会彻底忘掉从前对他们苏氏一族的芥蒂,重新接受她,刻骨地爱她。她用自己的命去换苏翊的再度钟情,何其狠厉! 苏翊仍在呜咽:“我不过得罪了你那一次,你就要这样惩罚我。你干脆直接剖出我的心肺算了。怎会有你这样狠心的姑娘。朵儿你直接刺死我吧。你让我怎么偿还你,我怎么还得起,我根本该下地狱是我害了你,我该下地狱” 悲戚期间,外面响起敲门声,是随行的副官在询问:“靖宁侯,您换好衣服了吗?” 苏翊大声吩咐:“再等等,我找不到玉佩了。” 沉默一会儿,副官小心地说:“靖宁侯,要不回来再找?反正要穿铠甲的,戴了玉佩也看不见。再说战场上也容易损坏。” 苏翊果断道:“不行!戴习惯了!不戴我会紧张。” 副官没了声响。 楚越却被逗乐,辛酸立刻去了一大半,代之以久违的重逢欣喜。 楚越红着脸小声说:“苏翊哥哥,你去吧,我等你。” 苏翊却委屈起来:“你赶我走?我哭哭啼啼跟个姑娘一样,让你心烦了?” 楚越肃起面孔,一本正经起来:“千钧压顶,你作为一军主帅,此时玩世不恭,会影响士气。因小失大,你担得起责任?” 苏翊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点头,表示了然。 然后,苏翊放开楚越,起身,坐在床沿,对外面的副官喊:“吴皓,你还在不在?” 立刻有回话:“靖宁侯,属下还在,靖宁侯是否找到玉佩了?” 苏翊说:“找到了。我现在就去” 副官兴奋不已:“是,我们现在就去。” 苏翊接着说:“我现在就去茅房。” 副官说:“” 楚越眼一瞪,满面通红地望向苏翊,举手就要打,却被苏翊轻轻抓住手腕。苏翊顺势捧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闭目对门外命令:“我闹肚子。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自己打吧,我就不去了。” 副官说:“” 楚越抬脚要踢,却被苏翊一俯身压住。苏翊开始亲吻她的面颊,又对门外说:“该怎么打提前都筹划好了,陈国强弩之末,掀不起大风浪。吴皓你暂代替我。” 副官说:“靖宁侯不去,怕会影响士气。” 苏翊斩钉截铁地说:“你直接告诉他们,当今的七皇子,根本不配再与我面对面。任我军中一名将领士卒,都能另其方寸大乱。我完全信任他们。” 片刻,门外传来领命声:“是。靖宁侯请好生休息,属下这就过去。” 没了声响,房内一时静极。楚越发了一会儿愣,突然一圈捶在苏翊胸口,红着脸嗔道:“放浪不羁,还强词夺理,你真该打!” “别打,宝贝,别打,”苏翊温柔地求饶,却马上语锋一转:“老实告诉我,我刚刚说‘我现在就去’时,宝贝是不是失望得很?为什么我感觉宝贝的脸色暗了一下呢?” 楚越啐一口,道:“谁暗了一下?你才暗了一下?我就是巴不得你走!你吵死了!你去跟七皇子吵吧!” 苏翊立刻一脸沮丧:“朵儿,你捡了只狼崽就不要我了,你真的好狠的心!我现在就去让七皇子一箭射死我。啊不,我让七皇子一箭射死这狼崽子。” 楚越蹬腿:“你敢!你知道这小狼叫什么?我刚给它取了名字!” 苏翊道:“哦?还有名字?莫不是叫,莫不是叫苏翊?它是苏翊?我不能把苏翊交给七皇子?” 楚越嚷:“叫苏暻铭!” 苏翊说:“” 吵闹一阵,二人再度安静下来,相拥在一起,心事一点点开解,终于有了岁月静好之感。楚越伏在苏翊胸口,听那沉缓的心跳声,觉得很完满。 楚越小声说:“苏翊哥哥,以后我就是个死去的人了,沐楚越已经死了,你怕不怕?” 苏翊亲吻她的耳垂,一缕淡红阳光晕在他侧脸,他看上去沉醉微醺。 他说:“朵儿,我带你去个地方。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我会跟陛下请旨,驻守蛟螭神山的云谷。在那里修葺府邸,派驻军队。那里有个好地方,我将你藏进去,绝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向你发誓,绝不会。” 楚越双眸滢亮:“云谷,那是靠近雪族的地方。对了,听说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流丹阁就活动在那一带。” 苏翊捏捏她的脸蛋,微笑:“朵儿知道得真不少。那是个好地方。几年前我从蛮族手里夺过来,陛下一直为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守卫而伤脑筋。” 楚越想着那冰原雪山,眸中一片星光迷离。 楚越喃喃道:“我曾经说过,要跟你去看雪山草地。你会帮我实现的,对吗?” 苏翊说:“我会暗中转告你的父母,你安然无恙。你放心,接下来全是我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你要相信我。” 他抬起头,凝视楚越澄净的眼睛:“我是你的男人,你要相信我。” 楚越嘴唇动动,突然抬头,靠近苏翊耳边,悄声神秘地说:“苏翊哥哥,我们在做危险的事。若是被人发现,是诛九族的大罪。苏翊哥哥,你怕不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9章:蜕变 话音一落,苏翊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指突然加重一成,让她心头一抽搐。 苏翊答非所问,小声说:“对不起,朵儿,对不起。” 楚越不禁疑惑:“为什么说对不起?” 苏翊说:“你现在很虚弱,伤势没有恢复。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候。我知道,现在不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一手拎起小狼,放到地上。床沿尚高,小狼的前脚攀来攀去,却始终攀不上,急得在地上啾啾叫着打转。 楚越立刻明白苏翊是指什么。苏翊说的“合适的时候”,是指什么时候。楚越的眼圈红起来。她也说不清为何想哭。她其实觉得完满极了,但心里却又划过从前的离散,因此不得不生出宿命轮转的怅然。 苏翊的声音开始发抖:“现在不是时候,但我太想念你。我想让你现在就做我的新娘。你是我一个人的乖孩子。我不该放开你。我不会再放开你” 楚越感觉自己单薄的衣衫在慢慢被褪下,不禁有些尴尬。她赞同苏翊的话,现在不是时候。她想象中的做他新娘的时刻,是完美无瑕的时刻,是自己最美好最饱满的时刻,是明丽绽放如远山鸢尾花的时刻,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面色苍白,遍身白纱和丑陋的伤疤。 刚试图伸手掩盖,双腕却被苏翊轻轻按住。紧接着,她手里竟多了把匕首。 苏翊深沉地看着她,目光柔和,带着若有似无的悲伤,说:“好朵儿,我不会弄疼你。但我若真的不小心,你就用这个扎我吧。” 他开始亲吻她锁骨下已基本愈合的伤痕,发出梦呓似的低语:“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我会补偿你的,我向你保证。此时本来该有的东西,美酒花烛,山水明花,我全部会补偿给你。我要带你去的地方,非常之美,你肯定会喜欢,今后没有任何人会打扰我们” 苏翊牵引着楚越的手,探向他自己腰间,引领楚越解开他的衣带。楚越有几分恍惚。她依稀看见苏翊向她描述的那幅世外桃源。她确定苏翊能办到。苏翊是个强大的男人,是她沐楚越的男人。她值得为这样的男人而自我放逐。 苏翊的身体微微抽动,伏倒在她身上,脸埋在她颈项间。两人的身体都变得冰凉,大汗和泪水合在一起,床上仿佛淌开一条小河。 苏翊哽咽道:“好朵儿” 阳光明了又暗,不知从何时开始,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嘈杂声,想是繁州战役已告一段落。帐幔内光束离合,随着晃动的身体而变幻错杂。 一直到月上中天,洒入清辉,二人才逐渐平静下来。楚越躺在苏翊胸口,苏翊的一只手臂绕过楚越的脖颈,落在她肩膀,指尖微微跳动,秉承一定节律,开始小声哼唱。 他们合作的“相思”。吟唱声如清泉淌过流云,苏翊有一副好嗓子。 楚越一身伤好得飞快,连她自己都吃惊。疤痕褪去,新生的皮肤娇嫩洁净,又与周围相融合,浑然天成,白玉兰似的身体竟比受伤前还明润几分。 苏翊在帐幔间,总喜欢细细观察那些从前的伤疤之处,目光沉静,仿佛陷进极深的回忆,喃喃低语:“朵儿为我受的伤。朵儿的爱意,全部被刻了下来,就像我们在沙场上受的伤一样。一道疤痕就是一段至高荣誉。” 楚越说:“可是都褪了。” 苏翊低声笑起来,牵引楚越的手按上他自己的胸口:“傻孩子,怎么会褪,都被刻在这里,一丝都不少。” 说着,就吻向那些原先的伤疤位置,舌尖细细游走,接下来的事情便不言而喻。 这场战争对陈夏两国来说,均是远征,陈国七皇子已有意撤兵,苏翊因此更加有恃无恐。公事之余,苏翊全部用来陪楚越;而陪楚越的时间,又几乎全部耗在暖帐内。 有几次,楚越半夜醒来,觉得周身异常,睁眼才发现竟在寂静的后山,与苏翊一起泡在热气氤氲的温泉里。 群山夜影斑驳,天空深邃如古潭,虽是盛夏,山中却有着深秋的清冷,将满地月光冻成一个大冰块。小狼趴在温泉边,啾啾呜咽,蓦地,胸一挺,毛茸茸的脑袋一仰,竟正对明月发出一声长嘶,引来四面山中的回应。 苏翊和楚越对视一眼,俱是惊讶。 苏翊噗呲笑起来:“臭崽子,学得还挺像!” 楚越也咯咯直笑:“大概跟你呆了几天,沾了你的机灵劲儿。” 苏翊听后,竟认真想了想,点头认同:“这倒是。以后我的儿子必定也这样。” 楚越笑得更厉害,挥起玉手拍在苏翊肩上,啐道:“什么儿子,谁给你生儿子。美得你了!” 苏翊有恃无恐地接过话:“不生儿子,女儿也可以。说句实话,我倒更喜欢闺女。跟朵儿一样好看,还跟朵儿一样嚣张跋扈,胡作非为,看我怎么揍她。” 话音一落,楚越就是一口重重啃在他肩上。 苏翊边笑边躲,最终手臂一收,将楚越紧紧箍住,再开口时,语气就静了下来:“胡说呢,我怎么会打她。我让她穿世上最漂亮的裙衫,戴最精致的珠翠,带她去看最美丽的日出和大海,把她宠成深藏在古堡的公主,既害羞又不知天高地厚,对别人都又温柔又胆小,只敢对我一人蛮横不讲理。” 他亲吻楚越的脖颈,倾听苍穹深处传出的古潭鸣荡之音。楚越黧黑的发间粘着一些细小纤白的花朵,再仔细一看,却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苏翊疑惑地仰头,就见黯蓝天幕下果然悬浮着星星点点的桂花瓣,远观仿佛深海里发光的小鱼群。 两人都嗅到风中夹杂的桂子甜香,他们恐怕是这个季节中,第一对发现早秋已至的人。 苏翊不禁感叹:“真快。那会儿你还说,‘现在是三月,没有桂花’,好像只是一眨眼,就到了节气。” 楚越暗自赞同,这真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快的一年。纷繁错杂的事物只如隙中驹一闪而过,比以往每一年都复杂、艰险、不可思议,却又比以往每一年都印象模糊。她唯一记住的就是自己的蜕变,她用一场以命相搏的逃离,彻底完成了自己的成长。 楚越将苏翊的手牵到自己腹部,轻抚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小声问:“很快,对吗?很快我就跟我娘一样,我也要做娘了。” 苏翊的声音沉而沙哑:“乖朵儿,乖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我把你们一起当成我的孩子来疼爱。” 楚越突然难过起来:“我对不起爹爹和娘,他们肯定痛不欲生。尤其我娘,她性子柔弱,身体也不好。” 说着,就嘤嘤啼哭起来。 苏翊一边帮她擦泪,一边耐心劝解:“乖朵儿,我说过会暗中告知你父母的,你要相信我,对不对?跟你说实话,我的人现在正千里加急,往帝京赶呢!” 楚越一下子瞪大眼,又惊又喜,却又忍不住后怕。 苏翊抚着她肩头,温言解释:“虽然现在还没将你藏好,但你爹爹是明眼人,心知事情到这一步,木已成舟,绝无回头的可能性。况且,你爹爹也希望你过得幸福,对吗?你放心,我派去给你爹爹送信的人,绝对是可靠的人!” 楚越回忆爹爹沐云殊那温润的面孔,心中酸楚,却又不得不赞同苏翊的话。她想,自己很早就认识到这个道理,人活在世,总是对得起一些人,又亏欠于另一些人。她对爹爹和娘亲的亏欠,只能等日后想办法弥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0章:相忘 楚越度过相对安宁的一段时日,但变故还是突兀而至。 变故来去太快,以至于事情过去很久,她还是恍惚如梦。 事情发生在某一天夜里。那几天无战事,苏翊日夜与她缠绵,极尽温存细致,又热情嚣张,简直让她几欲发狂。那夜更是销魂到极处,合眼时,两人都已神思迷离如悬在云端。 楚越隐约听见苏翊低声喃喃一句:“海之羽” 楚越好奇地问:“苏翊哥哥,你说什么?什么羽?” 她感觉苏翊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转瞬又恢复正常,抚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没什么,我一时情迷,信口胡说。我也不知道什么羽,我压根不知道刚刚在说什么。呃,好累!” 楚越第一次听见苏翊喊累,立刻展颜:“苏翊哥哥,哪有人像你,不知轻重。睡吧,我也困死了。” 但不知为何,原本旖旎的夜晚,楚越却噩梦连连,梦里的场面模糊血腥,一睁眼就连大致轮廓也回忆不清,徒留骨子里涌动的恐惧,挥之不去。她睁眼的次数越来越多,积在骨子里的恐惧也就越来越多。 苏翊早就发觉她的异常,数次起床,用温水帮她擦身,又竭力安抚。但她总是平息一阵,转眼又陷进噩梦里。 到三更天时,楚越再次从梦靥中惊醒,再也受不了,趴进苏翊怀里嘤嘤啼哭,哀求道:“苏翊哥哥,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出去透透气,我快闷死了!” 这话说得苏翊愧疚不已。 这么些日子,楚越一直被严严实实藏在苏翊的居处,没被任何外人打搅。风云堡地势广阔,苏翊的居处独门独院,正处于城堡最里端,高墙遮挡,背倚寒山,最是隐蔽,又兼有十名亲卫角角落落地守护,故而楚越的存在,是绝对的机密。但楚越整日被牢牢收藏,压抑气闷总是免不了的。 苏翊帮楚越穿戴整齐,披上宽大披风,挡得严严实实,自己也是同样装束,去马厩里牵了马,便载着楚越往后山奔去。 山中清夜无尘,空气泌凉清爽,苏翊一路策马奔向寒山之颠,云雾浮在脚下,明月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楚越心里开阔一些,长舒一口气,看向苏翊,刚要言语,却被苏翊的表情吓了一跳。 苏翊定定看着黑暗中的某一方位,面色惨淡,细看竟透着一层死灰色。 睡梦中的恐惧感再次袭来,楚越颤颤地问苏翊:“苏翊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 沉默如巨石压顶,苏翊盯着远处,不语。 楚越更加不安,胸中甚至溢满濒死的空洞之感,刚要开口,突听苏翊说:“你回到帝京后,对谁也别承认。只要你不承认,谁也拿你没办法。” 他说得平淡且自然而然,好像只是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事。 楚越被他的话震得脑子麻木,一时失去知觉,抬眼看向他,双眸圆睁而清亮,却是空洞无物。 苏翊接着说:“我帮你易容。我的易容术很高明,不会有人认出你。我派我的亲信送你回去。回到帝京,只要你一个字都不吐露,哪怕陛下也不能拿你怎样。” 他盯着楚越,目光清厉仿佛能穿骨:“记住,你从没来过两仪关,从没见过我。你是被歹人劫走了,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回去做你的端王妃吧,萧峻珵不会在乎你是不是处子之身。就算在乎,以你的机智,躲过婚床上那一关,还不是轻而易举?楚越,你记住,你从没见过我!” 疏淡的话语,尾音在静夜里袅袅回旋,掀起阴翳的波纹。楚越一时觉得五脏六腑被撕扯出身体,再被浸入深冬寒潭不断搅拌,一时又觉得地狱烈火在体内熊熊灼烧,烧得她血肉焦灰,只余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在风中飘荡。 楚越沙哑着嗓子问:“苏翊哥哥,你在说什么?” 变数太快,楚越根本无法思考,她认定自己是重陷进噩梦里。 她抓住苏翊的手腕,终于急切起来,黑色眼仁变成枯井口燃烧的火焰,低喊道:“苏翊,你中邪了?你跟我说什么?你疯了吗” 还欲再喊,苏翊却挥开她的手,动作轻而果断,语气亦是不容辩驳:“回去,易容之后,我派人送你回帝京。” 说着,一挥马鞭,战马长嘶一声,楚越终于意识到事态,蹬脚欲跳下马,却被苏翊轻而易举地制住。她浑身都无法动弹,张口狠狠咬在苏翊臂上,直到齿间溢出血腥味,苏翊仍是纹丝不动,只任由马往山下狂奔而去。楚越松口,开始奋力拳打脚踢,惨叫如同杜鹃啼血:“苏翊,苏翊你疯了,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动作激烈,以至于苏翊不得不分神来限制她。苏翊任由她哭喊惨呼,不发一语。 楚越感觉苏翊的身体异常寒凉,散发出海啸飓风似的凛冽之意,几乎能直直穿透她的胸腔骨骼,将一颗心凝结成冰块。 楚越再嘶吼一阵,毫无成效,眼看风云堡越来越近,楚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一挣,苏翊的右臂竟被她挥得扬起一瞬,她一得到空间,手起刀落,极速掏出的匕首就往自己喉间刺去。 “胡闹!”苏翊怒吼一声,一掌掴过去,匕首旋着飞出老远,另一只手顺势捏住楚越的面颊,及时遏制住楚越咬舌的势头。 楚越拼命往马下冲,在苏翊分心时,终于如愿以偿,二人双双落马,楚越被苏翊死死搂着,往山坡下迅猛地滚了下去。 一停下来,苏翊再次发出训斥:“混账!” 怒极,挥起一掌,竟直接掴在楚越的面颊上。楚越眼冒金星,又一瞬甚至有灵魂出窍之感。 “混账!”苏翊咬牙切齿地骂:“动不动就以死相逼,以命为赌注。世上怎会有你这么歹毒的人!你到底是不是人!我怕了你了,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你放过我好不好!” 吼声震飞林间夜鸟,密叶簌簌飞坠。苏翊的双眸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冰蓝,映出楚越悲戚到绝望的面容。 苏翊喘息了片刻,激越散去,力气似被抽光,往楚越身上一伏,楚越的脖颈间就是一片冰凉。 苏翊的身体剧烈发抖,话语也抖得七零八落,楚越只能依稀听清他的话:“死丫头,你走吧,我求你你不知道,有诅咒,诅咒来得如此之快,我已经快受不住了我我一开始就错了我根本不该接受你,我应该让阿轩直接送你回去我他妈就是个糊涂蛋我害了你,我求你,你走吧!走,好不好?忘了我这个混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1章:生死 楚越听得晕头转向,却生出一丝希望。无论苏翊是因什么原因变得决绝,他现在都重变回软弱。只要他变回软弱,她就还有机会。 绝处逢生,这是她在这光怪陆离的一年中最大的体验。她坚信自己会再体验一次。 楚越伸臂轻轻拥住苏翊,双手在他坚实的脊背上上下抚摸,小声问:“苏翊哥哥,你是不是跟我一样,陷进噩梦了?我不怪你!” 苏翊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手指抚上楚越的面颊,那白玉肌肤下的淡紫掌印仍旧清晰,苏翊沉沉地说:“朵儿,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楚越疑惑:“我不知道什么?” 苏翊痛苦地摇头:“有诅咒,我会杀了你。” 楚越困惑到极处,就变成听笑话似的好笑,嗔道:“苏翊哥哥,你做起噩梦来,真是比我厉害得多。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苏翊再兀自颤抖一阵,逐渐平息下来,抬头,目光清润如山泉,含着绵绵不绝的疼惜,面庞光泽柔和。楚越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趋于愈合,情绪松缓下来,楚楚可怜地唤:“苏翊哥哥,你好吓人!” 苏翊侧过脸,亲吻楚越脸上的伤痕,又轻吮她的耳垂,最终柔声附和:“是,我做梦做疯了。宝贝,我们回去休息。等你睡醒了再来罚我。” 二人重新上马。厚云散开,月光明朗起来,山涧仿若蒙了层清流。 楚越被苏翊扶到马上坐定,扭头,见苏翊立在一边看她,目光闪烁不定。 楚越脊背上一股寒意飙升,刚意识到大事不妙,想脱口惊呼,苏翊已极快地关照一句:“让银凤军送你回去。就说被七皇子的人捉住,又被我救出来!” 然后,马鞭一挥,马已飞身窜出几丈。 楚越尖叫着回头,试图再次跃下马。 然而,就在回头的瞬间,她彻底怔住,浑身僵硬如冰冻,一时忘了任何行动。 月光下的苏翊,头发散开,随着宽大衣袂一起飞扬至半空,黑的发,白的衣,激昂踊跃,对比出天地碰撞、日月陨碎的灾难。昏天暗地中透出的瓷白面孔,两丛冰蓝火焰在眸中烈烈灼烧,整张脸失去任何情绪。邪恶掩在肃穆之下,他变成灭世之神的人世化身。 楚越不明所以,嘶叫一声“苏翊哥哥!”,那黑山白水的人影已流矢般向她袭来,剑芒绽放又荡开,喷薄沸腾,汩汩汹汹,转而凝为数道光亮,流星电烛闪过,烈马前蹄扬起,哀鸣一声,撕心裂肺。 楚越轰然坠地,迷糊中只见无数血线从马身上喷薄而出,恰如烟火绽放,璀璨而诡异。马的哀嘶尚未落定,就已支离破碎,化成一团血雾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楚越骇然大惊,转眼一看,苏翊眸中那两团冰蓝火焰,正凝在自己身上。 楚越惨叫:“苏翊哥哥?苏翊!苏翊!” 剑辉再次裂空而来,满地月光碎开纵横交错的血口,甜腥味漫开,斑驳树影泛起一层瘟疫的红光。 楚越做了一件她自己都预料不到的事。她就地一滚,竟然敏捷地躲开了苏翊的袭击。树木从中折断,哗啦啦盖成一片,遮天蔽月。 楚越已然失去知觉,身体变成一只空荡荡的木桶,一切恐惧惊骇都灰飞烟灭。不远处,凛冽的影子静立片刻,发与衣无风而动,都在空中猎猎作响。楚越凝视那人影,再次喃喃低唤:“苏翊哥哥?” 苏翊不再是苏翊。苏翊失去魂魄,变成被操控的杀人傀儡。 猛地,脑子里一抽痛,便闪出苏翊说的那两个字——诅咒。 什么诅咒?诅咒是什么?诅咒是让苏翊杀了她? 楚越脑中剧痛,恍惚出神时,苏翊眸中的冰蓝色再一凛冽,人已如入天蛟龙忽闪而来,死亡之气瞬然凝结成大罩子,密不透风地将楚越笼罩在正中心。 楚越的双眸如碎冰浸血,殷红直漫向眼眶。死亡笼罩的一刻,万千情绪皆尽远去,心头竟是纯透洁净,宛若新生。 楚越局限的视野里,只剩苏翊那双冰蓝的眼睛。狂乱中蓦地闪现一丝悲悯。 诅咒,诅咒就是苏翊会杀了她。 死在苏翊手上,也算死得其所吧。 时间仿佛顿住,楚越得以悠然合眼。最后一刻,她依然看见苏翊的冰蓝色眸子里,残存的那一丝悲悯。 她仿佛听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叫唤:“朵儿” 清辉猛地增强,如一道烈阳横于楚越眼前,楚越双目剧痛,喉头翻涌一股甜腥,混乱中依稀看见苏翊的剑锋一反,便横于他自己修长的脖颈。 “不——” 楚越发出撕天毁地的嚎叫。 “呲”一声,血花高溅,幕布般屏蔽了楚越的视线。再度睁眼时,就看见苏翊像一只正被猎人击中的大鸟,直直向后堕去,垂落的衣袖散发出无可挽回的腐烂气息。直至他整个身体消失在山崖之下,颈上喷出的鲜血依然在漫天洒落。 夜风盘旋呼啸,楚越惨叫着冲向山崖边,急欲下跃的身形却被崖下的灼灼烈焰震得停顿下来。 苏翊跌落处,竟然燃起扑天烈火,耀得大半边夜空都变成殷红。 有一小会儿,楚越安静下来,试图回忆事情经过。 苏翊中了他口中的“诅咒”——虽然楚越不知道那“诅咒”是什么——苏翊变成一个失去心智的人,要亲手杀死她。但在最后一刻,苏翊到底控制住了。苏翊为了救她,反手毁灭了自己。 诅咒?这世上有什么诅咒,非得情人自相残杀? 楚越遥望着山崖下的烈火,甚至恢复神思,意识到苏翊在帝京对她的种种疏离,可能并不是因她的家族原因。苏翊早就在避免那个“诅咒”。 楚越遥望着山崖下的烈火,她的苏翊,她的男人,正在火焰中湮灭为灰烬。从此世上再没苏翊这个人。楚越不曾想象过,没有苏翊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火焰映在她纯黑的眼仁里,她怔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恸哭。 苏翊多矛盾啊!苏翊在风云堡里接受她,承认她是他的妻子,也就是说,他已打算承受那诅咒。既然如此,为何又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死在苏翊手中,对她楚越来说,难道不算另一种完满?苏翊受不了罪恶的压力,就将这压力完整留给她一人,苏翊多无情!见惯沙场的人,都是这般狠厉? 楚越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竟变得出奇的冷静。她起身,迎风而立,衣裙飘起,如同一只凌尘纤鸟,竟与苏翊死前的姿态说不出的契合。她轻轻吸一口气,血腥味中夹杂淡淡的青竹香味,然后,缓缓阖上双目。 身后的马蹄声、呼喊声越来越近,火把照亮乌黑的林木。楚越的一只脚即将踏下悬崖时,突然听见一声焦虑的、极度熟悉的呼喊:“朵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2章:追逐 楚越刚被那叫声激得浑身一激灵,腰间就蓦地一紧,竟是被一条长鞭牢牢环腰缠住。脚下再一轻,楚越已凌空飞起,身体在半空划出一条漂亮弧线,终与疾冲而来的骏马在夜色中汇合。 楚越再次听到那至为熟悉的声音:“朵儿!” 楚越茫然扭头,看了来人一眼,空洞的眸子里瞬间凝结一层泪光。被绝望压抑住的悲恸,在她看见爹爹的一刻,终于破土而出,疯狂伸展为参天巨木。楚越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爹爹!爹爹!不好了!真的不好了?爹爹!你让我死吧!我求你了!我对不起你!爹爹!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娘!我该死,我该死” 楚越一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苏翊而痛苦,还是在为爹爹娘亲而愧疚——她一意孤行,长途跋涉来寻苏翊,还刻意设计了自己的死亡,将亲人丢弃在绝望的深渊中挣扎。她罪无可恕! 楚越被沐云殊限制在马上,身体剧烈地反抗,仔细看,却是在试图对沐云殊磕头,她嚎哭着尖叫:“爹爹,爹爹,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和娘,我不是人!你杀了我吧!我是畜生,我不是人!爹爹”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明明一心想着苏翊的死亡,怎么转瞬之间,充溢胸膛的又变成自己那可怜的父母。到底是父母更可怜,还是她楚越更可怜。谁也活不下去似的,这世道,怎的突然变得这般惨烈,毫无人性。 “朵儿!”沐云殊奋力制止爱女的挣扎。久别重逢,又是生死两个之后的突然重逢,终于让这老成持重的男子,失去一切控制力。这数月,他和他妻子是怎么过得啊!沐云殊潸然泪下,呜咽声在静夜里盘旋不止:“朵儿,跟我回家。乖孩子,爹爹求你,跟爹爹回家!” 两人悲戚纠缠时,身后的一队人马亦是千钧压顶。楚越完全没注意到,那队人是相当奇特的组合。领头的为萧峻珵,带着一队禁卫军。萧峻珵身后的英朗男子,赫然竟是北陆之王苏暻铭! 崖下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苏暻铭俊逸的面孔变得铁青,厉声喝问:“怎么回事?苏翊呢?苏翊不跟你在一起?” 楚越嚎啕大哭,几欲晕厥。 苏暻铭稳如磐石的身形剧烈晃动两下,身后的随从已在小心提醒:“烨国公,那火古怪,属下这就带人去寻靖宁侯。” 苏暻铭如梦初醒,沉声吼道:“去给我搜!掘地三尺,必须把人翻出来!” 苏暻铭转向恸哭的楚越,再次喝问:“苏翊呢?究竟怎么回事!” “烨国公!”一边的萧峻珵终于开口,语气肃重,眼神犀利。一群人中,只有他还保持清醒。 萧峻珵肃然道:“烨国公,战乱之地,变故横生,靖宁侯的事情,烨国公请竭力营救。若需要,本王的禁卫军任调遣。但楚越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现在要带她去僻静之处,单独与她说几句话,烨国公不反对吧?” 苏暻铭哪怕心潮激越,也不好顶撞萧峻珵。萧峻珵马鞭一挥,对沐云殊使个眼色,沐云殊何等精明,立刻收起悲恸,策马跟随萧峻珵,往丛林身处驰去。 到得一方山崖后,萧峻珵环顾一番,确定四野无人,才紧贴到那对父女身边,压低嗓音,狠声对楚越说:“我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你们沐氏满门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你给我听好,你是被七皇子的人绑到此处,想拿你做人质威胁苏翊,但苏翊救了你!苏翊不幸遭了七皇子暗算,以身殉国。听明白了吗?” 楚越悲恸过后,满目萧然,混沌的脑中,不自觉地划过苏翊最后对她说的话——“就说你被七皇子的人捉住,又被我救出来!” 苏翊,最后时刻为她指明的路,确实是唯一的出路。 萧峻珵见楚越不答话,神色陡一凛冽,目露凶光,也不顾沐云殊在一侧,一把捏住楚越的双肩,直捏得楚越娇小的骨节咯吱作响,拼命晃了两晃,咬牙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我不管你跟苏翊发生了什么,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想保命,你想让你爹你娘你叔叔伯伯爷爷保命,就必须听我的。该死的!你听懂没有?死丫头,你说话!” 楚越像一具失去生命的布娃娃,任萧峻珵摇晃。悲愤袭来,萧峻珵一时失去理智,这些日子他过得一点不比沐云殊夫妇轻松。 眼见萧峻珵越来越失控,沐云殊终于不得不出手,强行将楚越拉进自己怀里。萧峻珵见状试图再去抢,却被沐云殊的手挡开。 “殿下!”沐云殊低声说:“殿下!” 声音低沉急切,带一丝半缕乞求,听得萧峻珵一怔,再回神时,眸中就充溢了与沐云殊一样的苦涩,甚至因为夹杂了沮丧,因而更显沉重。 萧峻珵沉默一会儿,突然伸手,又无措似的在半空停顿片刻,方犹犹豫豫地贴上楚越的面颊。 “越儿,”萧峻珵哑着嗓子说:“越儿,我不怪你。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不怪你。” 他盯着楚越,目光颤抖:“越儿,听你爹爹的话,跟我回家。” 沐云殊一行人能与楚越前后脚到达两仪关,其实主要有赖于萧峻珵。 萧峻珵也不知哪来的机敏睿智,竟先沐云殊一步,想清楚飞鸾山上那场暗杀的始末。他猜测那是楚越精心安排的金蝉脱壳之计,制造自己身亡的假象,再跑去两仪关找苏翊。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马振作起来,马不停蹄地去找沐云殊。沐云殊本是被爱女的意外身故打击得失去神志,经萧峻珵提醒,方有醍醐灌顶之感。 要说沐云殊一意阻止楚越与苏翊,其实他也没狠心到家。这件事若是他先察觉,而萧峻珵一直被蒙在鼓里,说不准他看在楚越一片苦心的份上,也就将错就错,暗中将楚越许给苏翊,让楚越在暗处过一辈子。但这件事是萧峻珵先察觉,那就另当别论。他无论如何要将楚越寻回来,别无他法。 沐云殊动身前,出于万全考虑,又去找了苏暻铭。过了秦河进入战争地带,有苏暻铭在,他们才能行得畅通无阻。在这件事情上,苏暻铭必须与他们保持相同立场——若楚越与苏翊的事情败露,这两个人,连着他们背后的两个家族,遭受的将是同样的罪名。苏暻铭必须帮沐云殊将楚越找回来,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件事情掩饰过去。 因此,就有了现今这一队奇特的组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3章:永诀 风云堡的绝密议事厅内。 大理石地面倒映出跃动的火烛,荡开深冬冷湖的涟漪,偌大的空间,静得只剩更漏沙沙作响。门外亲军把守,厅内,苏暻铭与萧峻珵相对而坐,面色俱是寒冽如冰。 山崖下的大火扑灭,寻到一副焦黑的骸骨,以及一块苏翊贴身佩戴的护身金符。 苏暻铭的面色,在铁青过后又变成惨白,眼角漫开不可消解的颓丧之色,融进陡然加深的皱纹,整个人仿佛眨眼间苍老了数十岁。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暻铭终于从悲恸中回神,目光再次变得凌厉,摇摇头,断然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翊儿绝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必定跟她有关!让她来跟我说清楚!” 如炬目光直刺向萧峻珵:“是不是因为婚事?她痛恨翊儿移情别恋,所以跑过来杀了翊儿?翊儿绝不会轻易遭人暗算,七皇子何德何能!若不是翊儿钟情的人,翊儿绝不会放松警惕!这件事情,她必须给我个说法!” “烨国公,”萧峻珵平声打断,看向苏暻铭的目光,却是雪亮透彻:“我还是那句老话,楚越和靖宁侯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们暂不讨论。但楚越只能是被七皇子绑架过来,又被靖宁侯所救!” 他盯着苏暻铭,一字一句道:“若非如此,那么,楚越就是受靖宁侯所惑,抗旨违背与本王的婚约,私相授受。就算不是受靖宁侯所惑,一个巴掌拍不响,靖宁侯想撇清关系,那是痴心妄想!私通已被赐婚的王妃,这是什么罪名?” 他靠近几步,目光灼灼,语气变得深重:“逝者已矣,烨国公请节哀。至于靖宁侯之死的真相,待内子心绪平息之后,也可暗中告知烨国公。内子倔强任性,却绝非狭隘歹毒之人,烨国公猜测的内子谋杀靖宁侯,本王不敢苟同。无论如何,逝者已矣,烨国公背后却还有整个苏氏。靖宁侯以身殉国,烨国公一族世代忠烈,义国忠君,无愧于朝之栋梁,国之支柱,君王之所信赖。但是,靖宁侯之死,若另有深意,若关乎内子,那么,不说靖宁侯这么些年征战沙场所获得的殊荣,就是烨国公一族自古累积的功名荣华,湮灭也只是一瞬。孰轻孰重,烨国公请三思。” 萧峻珵踏出议事厅时,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什么都是矛盾的。他欣喜于重遇楚越,却悲哀于楚越对苏翊的刻骨之爱。就如他欣喜于苏暻铭能明白事理,不再追究楚越,却也痛惜于从此之后,他极有可能彻底失去北陆势力的支持。他的一切欣慰都来源于那个女孩,一切痛苦都来源于那个女孩。他真的分不清,她究竟是精灵还是恶鬼,自己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抑或是爱到痛恨她。 月色淡去,黎明前特有的宁静笼罩大地,鸟鸣在远山间流转,一切惊涛骇浪均已潮退沙滩,几个时辰前的生死激荡,恍若隔世。 楚越昏迷又清醒之后,就由沐云殊扶着,又来到苏翊出事的山崖。林火被扑灭,崖下断木枯草,一片焦黑,风中夹杂淡淡的焦糊味。 这是苏翊最后与她的相会之处。 楚越这时候回忆起苏翊那突如其来的发狂,那横于他自己脖颈的剑锋,以及最后那声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悲怆c疼惜c依依不舍的“朵儿”,每回忆一次,心里就麻木一分,直至最后,整颗心全无知觉,也就没了痛楚。 她依然不知苏翊说的那神秘的“诅咒”是什么,来源于何处,苏翊好好一个人,为何会身中诅咒。这些都不重要了,原因一点也不重要。苏翊已经死了,楚越今后的大半生,面对的都将是一个没有苏翊的人世。 她还没想好,在那样的世上,自己该怎样走下去。但她清楚一点,从爹爹找到她c搂住她的一刻,她就清楚一点,哪怕她一辈子都没想好,她也将懵懵懂懂地走一辈子。苏翊死了,她却在最后一刻被亲人找到,让她瞬间领悟,自己长久以来对亲人的怠慢。这就是天意。 她是家族的罪人,有罪就该偿。她在最该陪苏翊而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些,这就是天意。 山风乍起,天色慢慢暗沉下去,终在最厚重处陡一提升。第一缕曦光推开厚云,寂静洒落广漠大地。远山云雾缭绕,重叠无尽,云雾间隙流转金灿灿的阳光,庄严而辉煌。楚越甚至隐约听见群山深处传来的天钧八响之音。 她忍不住想,苏翊是不是就去了那里。 手边,是独属于苏翊的名琴“闲云”,暗红琴身在黎明中泛着一层微光。哪怕是行军,苏翊也带着它。 楚越闭目沉吟片刻,似乎在感受曾经琴弦上那双修长的手的抚动。然后,指尖触动,第一个音符如水露滑落,楚越很快陷了进去。 手指舞动如蝶,变换交错,楚越依稀看见另一双修长的手附在她手背上。她沉浸在乐律里,一时觉得是自己在对苏翊说话,一时又觉得是苏翊借着她的手,在对她说话。那音符之间,她根本分不清是向着她还是他。缔造音符的人,究竟是她还是他? 想来,苏翊为她谱的琴曲“相思”,她还只听他哼唱过。今日第一次付诸琴弦,却是她亲手演奏。 离别总是在懵懂无知中发生,以至于斯人已无影,还未意识到发生过离别。哪怕是玲珑如她如苏翊,也不禁犯了这个错误。他们总以为今后还有的是时间,还有很多机会去抚琴纵舞,还有很多岁月去琴瑟静好。 最后一个音落于弦端,楚越久久闭目。她听见阳光透过树丛在身边晃动,听见远山中空灵寂寞的脚步声。她嗅到青竹香味溢过数个季节c几段生死,静谧环绕在她身边。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苏翊来跟她道别,她也该说再见了。 楚越收好琴,抱在怀里,转身,就见沐云殊身边不知何时站了萧峻珵。 萧峻珵看似还沉浸在那段“相思”中,神色忪怔怅惘,看一眼楚越,嘴唇动动,却终是无言。 楚越对他笑笑,洁净如婴孩,转而看向沐云殊,甚至带了几分娇嗔,小声说:“爹爹,带我回家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4章:悔婚 熙宁十五年秋,北陆靖宁侯于两仪关大败陈夏联军,取两仪关外三洲,扩展国境两百余里。武俊侯遭敌军害,以身殉国。讣告传出,举国悲恸,大翼国君不胜哀思,追悼国之大殇,追封谥号“靖宁王”,随国丧之礼,举国禁乐宴婚娶一年。 楚越回到帝京时,已是初冬。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夹杂一分深秋的寂寥。簌县沐府里,在经历过与楚越的重逢之喜后,又陷入仿佛没有尽头的哀愁。 苏翊之死,固然令人痛心,但对沐家人来说,最痛心的却另有其事——沐老爷子沐怀远强撑了几个月,终于灯枯油竭。他自己不说,旁人却一清二楚,他强撑那几个月,就为再见一眼往日最疼惜的孙女楚越。 亲情这东西,真是说不准。当初楚越离家时,实际是对沐怀远交代过的,沐怀远亦赞同她随心而行。所以哪怕沐云殊、夜向晚为着楚越的假死日夜悲痛,他也咬紧牙关,不透露一字。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发疯似地想念楚越,强撑着一口气,祈盼死前能再看楚越一眼。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既希望孙女重回身边,又希望孙女顺利逃亡,永远消失。 所以,当楚越出现在他病床前时,他既喜又悲,一辈子沉稳自若、历经大风大浪而泰然处之的人,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楚越双目刺痛,心中犹如刀剜,却再也流不出泪。 苏翊的死亡,不声不响地带走了她的某些能力,比如哭泣。 萧峻珵自是陪在沐府。婚约坚不可摧,只是因苏翊之死,婚礼延迟一年。楚越待他,比失踪前更加温顺平和。萧峻珵有时从头回忆,觉得这整场悲剧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若他不一时冲动请旨娶楚越,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系列事,甚则苏翊也不会死。 那么,楚越应该是恨他的吧?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不愿放弃婚约。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他在人前表现得比以往都有条不紊,待楚越千依百顺,皆尽体贴,心里却是歇斯底里的,日夜如同蛇蚁啃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楚越突然向他讲明一件事。 天高地晶的上午,庭院里笔陡的树干轮廓被映在柔和的冬阳里,树顶和屋檐的光晕绽开,抬眼会有迷离之感。 楚越和萧峻珵立在廊下,各自想着心事。良久,听楚越先开口:“峻珵哥哥,对不起。” 萧峻珵眉心闪动,不知如何作答。他只当楚越是为那场逃亡而道歉。 楚越又说:“我会主动向陛下请旨,削发出家。陛下有意在靖宁侯的陵墓旁修筑寺院,为靖宁侯安魂祈福。我身受靖宁侯救命之恩,愿以一生时光,为靖宁侯守陵诵经,慰藉其在天之灵,亦慰藉我大翼为国捐躯的军魂。这是大义,陛下不会拒绝。” 萧峻珵怔了片刻,才怵然领悟,面色瞬间惨白,眸中几近滴血,嘴唇青紫,咬牙摇头道:“你休想!”他恨死了眼前这心机重重的女人,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你休想!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只要我不开口,谁也别想悔婚!父皇的圣旨早就下了,悔婚就是抗旨!你少做白日梦!” 楚越抬眼看着萧峻珵,没有抗辩的激越,眸中所含歉疚,但还是接着开口:“峻珵哥哥,当初陛下允许你娶我,只是为留质。但现在你对我的一腔真情,全被陛下看在眼里。如此,你若娶我,就不再是留质,而是给我荣宠和地位,给我沐氏一族地位。这与陛下的本意是南辕北辙的,他会担心我沐氏一族将来依靠峻珵哥哥东山再起,重掌大权。并且,” 她深深看一眼萧峻珵:“并且,峻珵哥哥,你真以为,你们制造得天衣无缝的那个假象——我被七皇子绑架为质,又被靖宁侯救出——陛下会全信?只是顾及皇家颜面,靖宁侯的赫赫军威,我大翼的国体尊严,他不愿深究而已。其实他心里早就厌透了我,恨不得我自己哭闹着悔婚。这次我做这个决定,可说正合圣意。” 她一字一句道:“并且,我会秉明陛下,我在遭劫的途中,已被贼人沾染玷污。非清白之身,早已不配嫁入帝王家。哪怕峻珵哥哥重情义不离不弃,我却是万万不敢拖累峻珵哥哥的。” 说完,不再看萧峻珵一眼,转身顺着阶梯步出廊道,往院门处行去,徒留萧峻珵绝望的喊声在背后盘旋:“楚越!楚越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寻你,为了说圆那个该死的七皇子的谎话,我,我食不下咽,寐不安寝,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了你,受过多少折磨?我他妈这是犯什么贱?你给我站住,你停下来!楚越!”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夹着浓重的呜咽声,既愤怒又哀求。 楚越绕过一坛凋零的秋菊,走到院落正中。转身正与萧峻珵相对,看了双目血红,口唇青紫的萧峻珵片刻,突然,双膝一跪,竟已伏倒在地。萧峻珵大惊,失声道:“楚越?!” 楚越对萧峻珵地惊呼置若罔闻,有条不紊地对萧峻珵叩了三个头,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得乌青,最终挺直脊梁,仍是跪地,静静看着萧峻珵:“峻珵哥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我们忠于一些人,就注定亏欠另一些人。对一些人死心塌地,对另一些人视而不见。你就把它视为欠债还债好了。你上一世欠了我,这一世来还。或者我这一世欠了你,下一世去还。” 萧峻珵惨笑起来:“楚越,这种话你如何说得出口?论蛇蝎心肠,谁也不及你半分。” 他突然又一正色,重看向楚越,眸中便不自觉地带上哀求:“楚越,你忠于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活人该有活人的出路,活人的机会,你为何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一条出路?” 楚越起身,不再回话,就在萧峻珵由哀求变为愤怒,变为惨淡,变为绝望的目光中,平静走向院门,却又在最后一步回头,对着萧峻珵淡淡摇头:“峻珵哥哥,我的机会只给一个人,他死,机会亦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5章:夜访 秦言思是在某一个深夜,在从百花楼回国舅府,途径一条小巷时,遇到那个白衣人的。 那会儿苏翊死亡的消息还未公开,葬礼还未举行,故还未进入国丧期。 那条小巷非常僻静。曾经和苏翊讨论“第二条计划”时,就是在那条小巷。 乌云闭月,天光厚浊如一坛老蜂糖。秦言思喝酒喝到微醺,脚步有几分虚浮。 然后,好像一篷烟雾散开,云鬓雾髻从眼前一划而过,再看清时,就见五步开外立着的白衣人影。 高大笔挺的人影,浑身蒙在宽大斗篷之下,风帽掩面,从风帽两侧溢出的长发直垂于地,烟水般晃于风中。 生于物华天宝的帝京,秦言思自是眼观六路,从小所见的精彩拔萃之人数不胜数,但这白衣人,还是让他忍不住暗暗吃惊。 肃然而立的身影,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浑浊的夜色却突然清丽起来,月华绕在他身侧重重流转,空濛绚烂如梦境。 秦言思正在恍惚中,右手心突然一紧,他怔了一下,再看时,就发现手心握着一个两尺来长的人偶。 活灵活现的人偶,四肢关节均可活动。 秦言思看着那人偶,只觉五脏六腑被掏空,灌之以满腔寒冰。那开膛破腹的恐惧,扎得他头痛如裂,几欲惨叫。 白衣人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发出一声带着嘲弄的轻笑。 秦言思压低声音,失声问:“你是谁?” 白衣人懒懒开口,声音清越而空灵:“曾经沐长风给他下的蛊,现在该已长成。这是牵引,你好生保留。风婵蛊,总共就那么几只,长成一次不容易,且一生就发挥那一次作用。你若失手,上天也帮不了你。” 秦言思喉结耸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形神分离地喃喃:“苏翊说,不再走下一步……” 白衣人又是一声轻笑,不乏轻蔑。 秦言思定定神,平静一些,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既然如此,那个假的灵儿……” “没了,”白衣人断然道:“用金蟾蛊改头换面,就能持续那么数月,现在数月已过,那人已经恢复原貌。没有假的灵儿。” 秦言思愕然:“没有假的灵儿,怎么走下一步?难道找个信得过的人,易容成灵儿的样子?” 白衣人疏淡道:“如果你觉得那样能瞒过沐云殊,或者熙和郡主。” 秦言思不禁犯难。 白衣人突然问:“当初沐长风倒戈,那个沐长风是真还是假?既然能说动沐长风,为何说不动小小一个灵儿?” 秦言思含糊低语:“说动沐长风的是苏翊……” “呵,呵呵,”白衣人笑得近乎刻薄:“秦公子不是一向自诩为机谋无双?这般做小伏低,倒是出乎我意料。可能苏翊说得是对的,那第二道计划,确实不适合再执行。秦公子,请将风婵蛊的牵引物归原主。” 秦言思的目光陡一明厉,声音增大一分:“灵儿我会想办法!” 白衣人微一点头,道:“欧阳荀曾是苏翊的人。苏翊死了,你说服欧阳荀应该不难。” 片刻,秦言思再次问出最初的疑问:“敢问阁下是?” 话音一落,只觉一股凌厉杀意如飓风盘旋,竟掀得他往后直飞而去。秦言思死死咬住牙关,才未让惊叫出口。落定时,背部紧贴高墙,脖颈剧痛,憋闷欲窒息。 秦言思双脚离地,被一只玉琢般的手箍住喉咙,半悬在墙面上。这生平首次经历的惊悚和紧迫,很快让他遍身失去知觉,迷糊中仿佛看见无数白色亡灵对他招手。 白衣人语调平和:“秦公子的问题太多了。” 秦言思嘴唇青紫,眸中一阵剧亮消退之后,渐变成死灰。 白衣人悠然道:“多做事,少说话,令尊游刃朝堂日久,比谁都明白这道理。” 颈上陡一轻松,烟云乌发打眼前划过,秦言思沉沉掉落在地,止不住地呛咳。巷中阴风阵阵,白衣人已无踪影。 秦言思第二天出现在秦子墨的书房。还是老样子,秦子墨立在书桌前默然作画,素衣玉面,神色疏淡怅惘。 秦子墨的丹青之术,确是冠绝当世的,这一点,连苏翊也自叹弗如。 秦言思坐在一边的大椅上,半闭眼揉着太阳穴,眉间透出疲累之色,小声问:“子墨,我的话,你听清了吗?这么大的事,你漠不关心?你满脑子就只有那小美人?听小叔一句劝,缘分天定,你与她根本不可能。” 秦子墨直接忽略掉他后半句话,谈及正事:“你说,你遇到一个白衣人,给了你风婵蛊的牵引。那人有意助我们,完成苏翊原打算放弃的第二道计划?” 秦言思盯了秦子墨片刻,唇角一斜,牵出一抹淡笑,三分戏谑两分欣慰:“难得啊,子墨,你竟还没丢魂儿。” 秦子墨微微蹙眉:“那次我陪越妹妹去梧州,劫走我们的人,怕就是你昨晚遇到的那白衣人。” 秦言思边思索边说:“一直暗中与苏翊联手的人。现在看来,他是对苏翊的妇人之仁很看不惯,苏翊一死,他便坐不住了。” 陡然眼锋一转,紧盯秦子墨,问:“你说,那人是谁?” 秦子墨冷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猜得出?苏翊的人,天知道是什么背景。” 秦言思不理他的刻薄,兀自陷在思绪里,良久,沉吟道:“苏翊这些年平步青云,风头无二,若说只有他父亲支持和陛下赏识,貌似薄弱了点。你说,会不会……” 他凝视秦子墨,语气沉了下去:“会不会,他背后还有别的势力?” 秦子墨不禁搁笔,看向秦言思,眸中漾出疑惑。 秦言思眸色幽深不见底:“子墨,你想想,北境之内,有什么额外势力,足够令人侧目?” 秦子墨的目光也同秦言思一样,一路深邃下去,在深潭之底,掀起震荡心魄的波纹。秦子墨失声反问:“你是说,隐藏于蛟螭神山一带的……” 秦言思默默点头,语气凝肃:“流丹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6章:情缘 房间里一时寂然无声,只余三个字眼的尾音,在清寒空气中重重激荡。 良久,秦子墨的睫毛扑动几下,仍觉不可思议,喃喃道:“流丹阁是现今最大最神秘的江湖势力,俨然暗界朝廷。多年前朝廷也曾有心围剿,但终因其树大根深,又兼有蛟螭神山的诡秘地势,不了了之。流丹阁的阵法独步天下,又占了蛟螭神山之利,阁中奇药无数,医道高深诡异,传言能生死人肉白骨。你说,苏翊这么些年,一直在得流丹阁的暗中支持?” 秦言思点头。 秦子墨眼仁深黑,若有所思:“纵观苏翊的经历,明明是个脑子受损的傻孩子,突然之间就变得天赋异禀。流丹阁里那些怪力乱神之术,倒是正与此契合。” 他又看向秦言思,变得疑惑:“流丹阁为发展势力,暗中勾结苏翊,这个可以理解。但现在苏翊已死,他们为何还一意与沐氏一族过不去?沐氏一族,与流丹阁有深仇大恨?” 秦言思淡淡摇头:“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算了,”语气一果断,道:“不管这么多。无论如何,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萧峻珵,萧峻和,这些绊脚石,全借这次机会铲了。” 秦子墨肃然一惊,压低声音,道:“你疯了,之前没说要动萧峻珵!” 秦言思呵呵笑起来,戏谑而阴翳,笑过之后,目光猛一凌厉,利剑般直射向秦子墨,声音低而冷酷:“子墨,什么叫皇权之争!事到如今,你还顾着与萧峻珵的那点表兄弟之情?这次不趁机除了他,留待日后,终是大患!” 说着,右手一扬,一束小纸卷向着秦子墨直飞而去,被秦子墨敏捷地伸手捉住,展开,秦言思在一边解释:“看看里面的内容,是昨天那白衣人偷偷塞给我的。里面的计划,几乎与苏翊从前的计划一致,但做了稍许改动。苏翊的那把‘闲云’,早被他动过手脚,你的小美人没日没夜地弹,弹得双手皮开肉绽,已然中毒。萧峻珵最终会死在你的小美人手里。” 秦言思眸底渐渐有热度泛起,深深收敛的狂热之色终于微微绽开,透出对权势的无止尽的渴望。但只是一瞬,又恢复平静,盯着秦子墨略显苍白的脸,温言道:“你放心,子墨,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保住你的小美人。你有没有想过,苏翊已经死了,若萧峻珵再一死,兼有沐家败落,你的小美人就只能投身于你了?” 楚越的贴身侍女灵儿,在某一次进城帮楚越买酥和斋的点心时,差点遇难。 沐府有自己的厨房,汇聚了翼国的顶尖厨子,但楚越喜欢酥和斋的素点心。曾居住在帝京时,就时常命人长途前来购买。 楚越自回家之后,一直情志郁郁,几天也吃不下一口东西,左右俱是焦虑,终于开口说想吃酥和斋的素点心,怎能不令人欣喜若狂。尚未经夫人吩咐,灵儿便欢天喜地地奔了出来。 沐家人爱安静,府邸建在簌州郊外,去往市区,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灵儿跟随楚越久了,也养成习惯,不爱坐车坐轿,专爱行走。楚越并不急着要点心,灵儿便延续爱好,独自行走。 那一次出行,她走得非常奇怪,哪怕是很久以后回忆,也是匪夷所思。 从沐府到簌县街市,距离虽远,但途经其实都是平坦驿道。但灵儿走着走着,就开始恍惚。说恍惚其实也不尽然,她的思路是清晰的,对事对物都有明确感知,但那事物本身,却又好像是个大骗局。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包裹住灵魂,在冬日暖阳下走啊走,等彻底回神时,周围已是重峦叠嶂。 天色也已近黄昏。 她竟不知疲倦地走了一天,一直走到不知名的深山里。 灵儿大骇,腿脚都开始发软,想立刻赶回去,但终因走了太远的路,筋疲力尽,直接瘫倒在地。 然后,砾风伴随风雷之气从四面袭来,灵儿挽好的秀发全然散落,飞柳般狂舞在半空。空灵冷痛自胸中漫开,灵儿混沌的脑中,倏然闪过楚越在飞鸾山被劫杀的经历。 她自然不知真相,只以为楚越真如萧峻珵所说,被七皇子的人劫了过去。 正因如此,濒死感更强烈。虽然她全然不清楚,自己是要被杀还是要被劫,如果被劫,她的价值又在哪里。她只是沐府里一个低微的丫头,全无半分用途。 暴雨突兀而至,雪亮的剑芒划破雨幕直刺过来,灵儿的惨叫声响彻密林。 然而,那一剑被倏忽闪过的人影及时挡开。 接下来的场景,灵儿神思恍惚。她毫无武技可言,又不似楚越坚毅,能够处变不惊。她躲在一丛枯草边瑟瑟发抖,刀剑相击声和衣衫皮肉破碎的呲呲声此起彼伏,她胃脘剧痛,几欲呕吐。 惨叫声再一腾起,如一只中箭大鸟在半空扑腾。灵儿的身体一轻,就感觉被人揽进怀里,几经起落,又顺着密林另一边的山崖攀附而下,最终落于一个陡峭的斜坡,急速滚了下去。 灵儿被那人紧搂在怀里,剧烈的心跳声透过衣衫,直击在她胸口,炽热的呼吸在她额角漫开,晕得她双靥绯红。 坡势渐缓,停留之处,正在一处枯木掩映的山洞前。 灵儿这才看清,救他的竟是国舅府小爷秦言思。 秦言思受伤颇重,胸前手臂大片血迹,又被暴雨淋开,乌压压一片,满头满脸的泥水,形容狼狈。 灵儿也好看不了多少,清醒过来之后,先顾及的自然是秦言思的伤。彼时仍旧暴雨倾盆,灵儿吃力地扶起秦言思,拨开树枝进入山洞。 若说灵儿有一件事胜过楚越,那就是她会照顾人。因是冬日,两人都穿着颇厚实,尤其秦言思还披着斗篷,虽经历暴雨,衣衫倒未尽湿。秦言思恰巧带着火折子,灵儿很快就地拾柴,生起一堆火。灵儿将秦言思处理整洁。又将秦言思淋湿的斗篷和外衣拿到火边烘烤。 火光蓬勃,辉耀着灵儿的侧脸,粉白微红,透出眼底一丝悸动。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7章:情窦 秦小爷貌似只负责打架,不负责善后,对打架留下的一身伤,全然无措,只任凭灵儿处理,言听计从。既是处理伤口,就需褪掉衣衫。两人靠在火边,灵儿柔软的手指抚上秦言思麦色的皮肤,她感觉那皮肤上迅速起了一层颤栗,她一颗心也跟着颤栗起来。 烘烤衣物时,秦言思跟赏画似的,在一边观赏一会儿,突然关切地说:“严冬寒凉,灵儿妹妹一身湿衣,当心着凉。” 灵儿瞬时羞脸粉生红,声音被噎在嗓子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却是答非所问:“秦小爷怎么怎么喊我妹妹。秦小爷明明辈分高” 秦言思怔了一下,随即也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真是我疏忽了,我该喊灵儿侄女儿。” 灵儿惊得抬头,恰见秦言思憋着的笑从唇齿见喷薄而出,无限爽朗,无拘无束。灵儿一跺脚,却说不出话,也咬着嘴唇吃吃笑起来。 片刻,秦言思正色一点,又说:“天凉,不能穿湿衣服。把衣服脱下来。” 语音柔和清淡,却带着不容辩驳之意。其实灵儿虽是个丫头,但因从小侍奉楚越,与楚越关系亲密,而楚越身份尊贵,所以灵儿平日对那些帝京贵公子,其实并不惧怕。但此时被秦言思不轻不重地发号司令,她却生出一丝畏惧。 那畏惧之中,细细体会,却是细腻如蚕丝、连绵不断的心悸,甚至还有些不可抑制的渴望。灵儿真不知道,那是什么。 秦言思又说:“脱了吧,听话。” 灵儿的嗓子开始干哑。秦言思这言辞这语气,真有几分像灵儿摇摇头,暗示自己想多了。 秦言思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方丝巾,叠好,蒙在自己双眼上,面向瞠目的灵儿,再次提醒:“脱吧,丫头,我不看。” 灵儿紧靠在火边,只穿单薄的内衣。她没披斗篷,衣服湿得要彻底。 天色已全黑,山洞外雨势减小,从交织的枯藤间隙淅沥而落,伴着洞内树影摇曳,宛如扬琴奏鸣。 秦言思一直蒙着眼,却面向灵儿而坐,一动不动,跟化身成石雕似的。灵儿的目光总忍不住瞥向他,每瞥一次,脸就红一分。 沉默一阵,灵儿先开口:“多谢秦小爷相助。也不知那是什么人。” 秦言思摇头:“我也不知道,看那身手,有几分像九皋。但灵儿有什么地方得罪九皋吗?” 灵儿吓得小脸煞白,不停摇头。 “那么,我猜他们找错人了,可能灵儿误闯误撞进他们的圈套。”秦言思说:“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灵儿一个女孩子,怎么独自跑入这荒野之地?” 灵儿困惑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想去市区帮郡主买素点心的。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失了心神,不知不觉竟跑来这里。” 秦言思立马接话:“是吗?这么巧?” 灵儿不明所以。 秦言思急忙解释:“我今日本打算去飞鸾山,中途不知怎的,竟跟失了魂一样,全不知所之。等回过神时,竟已跑进这座山。” 灵儿心头剧烈一跳,撞得胸腔沉沉发疼。她呼吸紊乱,双颊嫣红似要灼烧,手足无措地看向秦言思,又立刻移开目光,不知往哪儿搁。 突听秦言思呵呵低笑起来,又越笑越厉害,直至双肩颤抖。笑声放纵愉悦,满山洞回响。 灵儿愕然。 秦言思边笑边说:“傻丫头,这么好骗。我本就是来这山中游玩,不想正好遇见你。” 灵儿瞪了他半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仁清亮,慢慢的,就有一滴泪珠溢出眼眶,滑下脸颊,紧接着便越来越多。她竟无声哭泣起来。 秦言思察觉出异样,停止大笑,问:“灵儿怎么了?” 灵儿嘤嘤哭泣。 秦言思蒙着双眼,正对着她,沉默一会儿,语调又变得关切:“灵儿是不是想家了?灵儿肯定没露宿在外过。” 灵儿径直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衣裳单薄,一离开火堆就止不住寒战连连。 蓦地,腰肢一紧,竟是被人从后一把箍住。灵儿大惊失色,叫声刚出口,就被强行卷进怀里。回头一看,秦言思缚眼的丝巾已不知所踪,身上竟同她一样,只着一层单薄内衣。 灵儿尖叫:“你做什么!” 胸腔里砰砰巨响,心脏几乎撞破胸壁,血液涌进骨头缝中,浑身都胀痛得像要裂开。 但随即,冰凉的身体陡然一暖,竟是秦言思将自己的中衣裹到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活像一只披棉袄的小兔子。 秦言思将她包裹严实,重拖回火堆旁,皱眉道:“小姐,现在是严冬,又在落雨,你这一身清凉直往外冲,当自己金石之躯?跟熙和郡主待久了,就变成这样?” 灵儿淌泪淌得更厉害,涨红脸大声问:“怎样?” 秦言思说:“怎样?倔得无法无天。” 灵儿哭着大喊:“就倔,关你什么事?我要回家!” 她哭得紧闭双眼,娟秀的五官缩在一起,甚是娇憨。她委屈极了,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般委屈。 哭一阵,突听秦言思小声说:“对不起。” 灵儿拼命摇头,咬着嘴唇道:“你说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你说得对,你原本就是来这山中游玩的。怎会跟我一样,灵魂出窍地跑过来,傻不拉叽的。你是秦家少爷,怎会跟我一样傻” 她也不知自己在喊什么。 秦言思守在一边,默默看着她哭,直到她终于趋向平静,才缓声道:“对不起,我确实不是灵魂出窍跑过来的。” 灵儿抽着鼻子,冷冷地说:“还用你说。” 秦言思说:“但我跑过来之后,就灵魂出窍了。” 灵儿长而浓密的睫毛猛一扑动。 秦言思突然移开目光,看着火堆,似乎在喃喃低语:“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些境遇,一生也难得几回。突兀而来,若再回忆,也只如庄生一梦。可不就跟灵魂出窍一般?” 灵儿口唇微张,双眸滢澈,眼底泛起的热度,连她自己也恍若未觉。 火堆噗噗燃烧,山洞清寂,光影在石壁上跳跃,映衬出一种安谧的活力,消融于静夜之中。 秦言思突然又看向灵儿,目光坦诚,仿佛刚刚那段暧昧的言辞从未出现过,灵儿不禁再度脸红起来。秦言思问:“你去帮熙和郡主买东西?” 灵儿老实点头。 秦言思微笑道:“这么巧,我来这山中,其实也不为游玩,只为帮家母寻点东西。” 灵儿好奇地问:“哦?秦夫人想寻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8章:相怜 秦言思沉吟片刻,淡淡叹气:“家母一到深冬,喘症就加剧。这山中正好有桑白皮,听大夫说,比帝京药铺里的存货要优质得多。故而每年这时节,我都会过来采摘一些。” 灵儿诚挚赞道:“秦小爷一片孝心,非常人能及。” 这么说时,她心里其实有点疑惑。秦府是什么地方,堂堂秦府侧夫人,想要一点山中药材,随口吩咐一声,自会有下人尽心效劳,哪里用得上主子亲自受累? 就听秦言思再叹一口气,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怅然:“家母出身低微,这么些年在秦府,名为侧夫人,其实过得谨小慎微,平日一言一行,都深怕露了张扬,为外人诟病,给我惹来麻烦。故而家母的喘症迁延多年,却始终不敢公开求治,甚至不敢在家父面前多言一句。家母一意祈盼的,只是我能一世安好。” 灵儿听得心头抽搐,这才意识到一个隐晦的问题。秦言思的母亲,原只是个风尘女子。一入侯门深似海,又是那样出身的女子。这么些年,他们母子在那个大家族,必定过得不轻松。 心里泛起酸楚,突听秦言思小声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啊?”灵儿从沉思中回神,惊愕又不明所以地瞪着秦言思。 秦言思目光一黯,道:“我知道,女孩子都喜欢身份高贵的男子,比如秦子墨,或端王殿下那样的,这是人之常情。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灵儿慌乱摇头,几乎语不成调:“秦小爷,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秦小爷怎么能算身份不高贵。就算你身份不高贵,我也不会,也不会啊不,你怎么能算身份不高贵。我才是出身卑微。我是家乡遭灾,随家人流落要饭到帝京,又被卖身进鸿阳王府的我,我连我爹爹娘亲的样子,都已忘得干干净净。” 她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若说看不起,也该是你看不起我才对。我我才叫什么都不是” 她突然将脸埋进双掌间,泪珠顺着指缝涟涟而出。 一直到温润的手掌抚上她头顶,又不轻不重地搂了她一下,她仍旧处在悲戚中。耳边,秦言思的低语含糊而温暖:“傻孩子,这都说什么傻话。我叫秦言思,你叫我言思就可以,老喊我小爷,好像我真的很老一样。” 灵儿被秦言思送回沐府时,已是寅时,曦光在夜幕后蠢蠢欲动。 秦言思语重心长的嘱托一直回响在她心头——“沐小王爷对秦府多有误会,灵儿万不可透露与我交往过,免得图惹是非。昨日簌县集市正好白天有游园会,晚上有灯实,灵儿若被问起,就说难得出来一次,玩得忘形了。” 灵儿谨遵秦言思的交代,对那深山里的经历只字不提,没让任何人看出倪端。 接下来的几天,灵儿都过得有些失神。她仔细回忆那一夜,秦言思的每一句言辞,每一个表情,就如摸索一个晦涩却别有魅力的迷宫,但终究是迷失。她想着再去那座山里看看,虽然这样做并无意义,但她压根不知道那座山在何处。神志清醒时,那座山只是一个想象,一个幻境,一方桃溪,一处蓝桥,遥望东南西北,她不知道从何下足。 挣扎一阵,灵儿装作散步,策马去了沐府十里之外的虞山。林木萧瑟,她在枯林中行走,回忆那场暴雨中的相遇。 远处脚步声渐近,灵儿心里狂乱地跃动,冲击得口唇都发麻。 再近一点,她看清是一顶软轿,有秦府的标记。 轿帘被掀开,露出秦言思的面孔时,灵儿喉中一哽,随即酸痛难耐,眼眶迅速红肿起来。 秦言思的面色亲切柔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欣喜,问:“这么巧,灵儿姑娘独自出来散步?” 灵儿眼神闪烁,嗓子微微沙哑:“秦小爷又出来寻药?” 秦言思微笑:“多谢灵儿姑娘记挂家母,不过今日倒不是寻药。会友回家,路过此山,随意进来逛逛。” 灵儿眸中明灭不定,嚅嗫不知所言,就听秦言思又说:“灵儿姑娘一个女孩子独自游山,还是不要逗留太晚。况且冬季湿冷,山中寒凉,灵儿姑娘当心身子。” 灵儿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秦言思又说:“家母还等我有事,就不打扰灵儿姑娘玩耍,后会有期。” 说完,轿帘再一闭,灵儿稍稍恢复知觉时,轿子已消失在枯林之后。 灵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沐府,怎么梳洗休息,她被一种轻细却犀利的失望感包围。她再度回忆那雨夜山洞里的经历,又回忆与秦言思的重逢。回忆着回忆着,脸颊就已泪痕交错。 她到底还是度错了别人的心思。久经风月的秦小爷,对她的一言一行,只是出于怜香惜玉的本能。 但她还是忍不住再去虞山,并依次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觉得自己肯定中了邪。 到第四次时,灵儿对着满川枯木古藤,深深叹口气,终于决定做个了断。虽然这“了断”对另一方来说,压根没开始。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灵儿觉得自己空虚得像口枯井。 然而,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突听背后响起话语声:“少年不识愁滋味。深冬萧瑟而已,就值得灵儿这般怅惘?” 灵儿的眼泪夺眶而出,眨眼功夫,竟变成嚎啕大哭。她将脸埋进双掌间,含糊又狠声道:“你是谁,不认识你!” 身体一暖,已陷进一个宽阔清爽的怀抱,挣扎几下,被箍得更紧。 灵儿喊起来:“放开我,你这浪荡子,我又不是百花楼里的姑娘。” 秦言思叹气:“灵儿说没有看不起我,其实还是看不起我。这么说,不是要羞愧死我?” 灵儿哭得肩膀直抽动:“你有什么好羞愧的?我才羞愧。我太把自己当回事。我不过是个低贱的丫头,哪里入得秦小爷的眼。” “傻孩子,”耳垂一热,竟是被秦言思轻轻吮住,热气散在灵儿脖颈处:“灵儿看着柔弱,其实是个心如铁石的姑娘,都是被熙和郡主教出来的吗?我原以为,那山洞雨夜,灵儿对我别有情义。却不想一面之后,灵儿就视我为路人。” 灵儿陡然抬脸,瞪大泪眼朦胧的眸子,不可思议地盯着秦言思,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明明是你,明明是你” 明明是他将她视为路人。 秦言思皱眉道:“我坐轿与你相遇时,你那疏淡神情,让我深怕多搭讪一句,就被你视为登徒子。我说回家,你竟然毫无挽留之意。” 他突然语气一硬,就多了几分狠意:“死丫头,简直毫无人性。见过折腾人,也没见过这么折腾人的。我虽平庸无华,怎么样也是个人,你真忍心这样虐?” 灵儿止住的眼泪再度如泉涌出。 秦言思怔了一会儿,眼圈陡然一红,随即俯下脸,唇便贴上灵儿的粉腮,舌尖汲取她的泪珠,声音也变得沙哑:“死孩子,我一日日来这虞山,总算苍天有眼,让我逮住。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现在就是只咬人的兔子。我既然咬住灵儿,除非灵儿杀了我,我绝不松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9章:闲云 楚越请旨替苏翊守陵一事,到底还是被搁置下。因为就在那天早上,对萧峻珵坦白心事后,她就毫无预兆地病倒了。 这病生得古怪。虽然多日来她一直忧思郁郁,寝食难安,消瘦苍白得只如一片薄纸,但终日侍奉在沐怀远病床前,倒也沉着有致,绝无崩溃之象。 就在那天,与萧峻珵分开之后,沿着回廊没走几步,楚越眼前一黑,一瞬间竟蹦出苏翊死前发狂的模样。她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待萧峻珵疾奔过去时,她已不省人事。 楚越这一晕厥,就一直持续到沐怀远的葬礼之后。 不错,沐怀远去世时,她还陷在昏迷中。 沐家请尽了帝京名医,萧峻珵亦找来宫中太医,连太医院院判也出动,但都对楚越的病情无从把握,只认为是忧思劳苦成疾,再开些疏肝解郁、补气养血的方子。 楚越表面上是平静的,只呈沉睡状,既无高热寒战也无呓语癫狂。但在睡眠深处,意识能触及的地方,她却在经历撕心裂肺的恐惧。 深沉的睡眠中,她一直见到苏翊。苏翊白衣黑发,清朗明净,目光似月笼罩她周身,然而当她伸手想触及他时,他又突然变得疏离、严肃,始终距她一步之遥。 苏翊平静地说:“我们是一样的。” 楚越不解,她太想念苏翊,来不及体会苏翊的话,只是急切地哀求:“苏翊哥哥,你别走,我求你,让我碰碰你好不好?” 苏翊又说:“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碰过那把琴。” 楚越心头终于有些冷冽之感,问:“什么琴?你的琴?你的‘闲云’?” 苏翊点头:“曾经你在两仪关刚找到我时,昏迷的那几日,我心如刀绞,没日没夜地抚琴,直抚到手上皮开肉绽。现在你想念我,也日夜抚琴,也手指受伤。我们都为‘闲云’所伤,我们是一样的。” 楚越听得迷糊,但正因迷糊,那惊悚才更刻骨。她颤颤地问苏翊:“苏翊哥哥,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们的手指都为‘闲云’所伤,那又怎样?” 苏翊盯着他,目光滢澈而冷锐,透出冰雪之色,陡然间,一抹残酷笑意如血线洇开,风雷袭来,苏翊的长发白衣如怒龙狂舞至半空,双眸转为冰蓝色,冷冽语调下压抑着无尽疯狂:“为‘闲云’所伤,会怎样?会怎样?你这么快就忘了会怎样?” 苏翊身形如电,刹那笼罩头顶夜空。楚越在惊恐中挣扎着睁眼,有了片刻的醒悟,但神志是呆滞的,她完全忘了梦中的对话,忘了‘闲云’,只记得恐惧。睁眼片刻,重又陷入昏迷,重又见到苏翊,重与苏翊发生那段诡异的对话。 楚越生病之后没多久,也就是在沐怀远去世的前几天,沐云殊突然发生异常。 不过沐云殊的异常,无人讲得清,连与他朝夕相处的夜向晚也讲不清。 他只是变得极其焦躁难安,一改往日的清和之相。诚然,楚越昏迷不醒,沐怀远油竭灯枯,这是沐府的多事之秋,他心情不好是理所当然的。但他的表现,还是远远超出往日的修养。哪怕是在楚越被认定死亡的那段日子,他也未如此烦躁过。 一到夜幕降临,他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夜向晚也不让进,独自在书房里写,写,写,无人知道他写什么,写完就藏进隐秘之地。至第二天清晨,情绪平和一点,夜向晚询问时,他又是满脸懵懂,反问:“晚儿,你说什么?我把自己关在书房写东西?我写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夜向晚只当他有不想告知的心事,也不多强求,只等沐府一堆事物稍稍平息之后,再慢慢开导。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沐怀远去世。 沐家人悲戚归悲戚,葬礼还是办得极尽隆重庄严。最令人侧目的是,翼王竟带着几名皇子,以私人名义前来凭悼,足可见这位将相重臣的地位。 几名皇子之中,萧峻珵和萧峻琪两兄弟自是不必说,太子萧峻和被留在朝中暂代处理事务,故而缺席,另有几名郡王和亲王,连常年驻守边关,难得回帝京的萧峻修也在场。 护驾的,是新晋的禁军统领欧阳荀。 沐云殊预料到翼王会亲自前来,因此做了充足准备,一事一物均亲自查勘,严谨安排,不容半点差池。 大堂两边跪着长长两排披麻戴孝的沐家子孙,低头无声悲泪,唯缺了楚越。进完香,翼王礼毕转身,跪于最前列的沐云楠、沐云殊按礼谢恩。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 就在翼王带着一群皇子完全转身的一刻,翼王身后的萧峻修突然低低发出一声惊问:“沐二爷在做什么?” 沐云殊浑身一震,回过神来,双手却还半举在膝盖之上,十指保留着一个略显隐晦的动作。 沐云殊曾统帅齐鲁军征战沙场时,在将领之间制定了一些特殊手势,以做突发情况下的联络暗号。这些手势,非行伍中人不知道,但常年领军在外的萧峻修,哪怕没直接接触过齐鲁军,却也听说过一二。 沐云殊刚刚做的这个手势,分明就是格杀暗号。 沐云殊盯着尚未放妥的双手,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惊骇。与此同时,萧峻修一声“护驾”,人已挡到翼王身前,随行禁军亦敏捷护住四周角落。 也就在同时,一支箭矢直破大殿正中,势如电火,空气中仿佛被荡开隐形的骇浪,挡在正前方的萧峻修出剑阻止,却仍是晚了半分,身形一跃一跌,箭矢不再前行,却是直镶入他的左臂。 他那一跃,若是有半分犹豫,箭矢刺入的,就是翼王的胸膛。 满堂皆惊,禁军迅速重重包围大殿,制住每一个沐家人。 沐云殊面色惨白,眼看着场面失控,脑中似恍然大悟,又似更迷糊不知所措。 萧峻修被禁军扶起,简单处理伤处,翼王震怒的声音随之响彻大殿:“速搜查沐府,不许放过蛛丝马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0章:囚禁 萧峻珵见此,变得比沐云殊更加面无人色,脏腑灼裂似的恐惧,立刻要上前劝说,却被一边的萧峻琪扯住袖子。 萧峻琪瞥一眼翼王的脸色,暗中对萧峻珵摇摇头。 搜查的结果很快出来,没找到放箭矢的人,却在沐云殊的书房里,某一处极其隐秘的角落,搜到一叠书信。仔细看,其实是日记。 日记中的言辞,字字愤懑激越,言翼王信谗邪亲小人,昏聩不仁,暴虐德衰,以怒滥刑,辱没功臣世家。 字间凌乱笔触,可见记录者歇斯底里的心态。饶是如此,也不难断定,字字出于沐云殊之手,无人能模仿。 灵堂上千钧压顶,如冰河踊跃于半空。兵器交接的铮鸣声仿佛就回荡于寂寂穿堂冷风中。 沉重的沉默。翼王一张一张仔细看那叠日记,每看一张,面色就阴沉几分,直至最后,眉间的凛冽之气终于灌满整张面孔。 萧峻珵再也忍不住,挣开萧峻琪的牵扯,快步行到翼王面前,跪地叩首,大声道:“父皇明鉴,沐云殊若真有不轨之心,以他往日的谨慎,即使有这种记录,也会立刻烧毁,怎会白留在书房里,作为取祸之道?” 他顿一顿,又接着说:“沐云殊若真想谋害父皇,必能做到隐秘无痕,又怎会暗杀手势恰恰被皇兄发现。若被皇兄发现,那些暗杀者必会速退,以消灭把柄,为何明明被皇兄发现,箭矢还照样射出?此事蹊跷,请父皇明鉴。儿臣认为,在未查到放箭之人前,此事不可轻举妄动。” 阴风萧飒,以隐秘的姿态呼啸冲天。灵堂被灌得冰寒,激流涌荡于看不见的冰层之下。 良久,翼王将看完的纸张小心叠起,动作竟一丝不苟,同时,浑厚威严的声音响彻灵堂:“传朕口谕,沐氏一族暂禁于府邸,交由欧阳荀看守,不经朕允准,任何人不得进出。回宫!” 萧峻珵面色一急,刚要再辩解什么,翼王已先一步踏过他身侧,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外行去。萧峻珵逗留一会儿,一边的欧阳荀已在小心提醒:“恳请端王殿下遵从圣意,此地不宜端王殿下久留。” 沐家人被囚禁后没几天,就到了冬至祭天之日,祭祀的地点,就在距离簌县不远的长明山。翼王带领皇亲贵族,迁往长明山行宫。 一在长明山安顿好,翼王的书房里,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对这位不速之客,翼王却不得不毕恭毕敬。 来人是皇太后。 太后见到翼王的第一句话就是:“前朝的事哀家不管,哀家只管自己的孙子。哀家不能眼看自己好好一个孙子,忧思成疾说倒下就倒下。皇帝怎么处置沐家人,是皇帝的事。但让珵儿去看一眼他的心上人,又能怎样?哪怕这件事过后,他们两人再无可能,就算让他们说几句道别话,又能如何?” 太后说着,竟已是泣不成声。 太后的要求,虽突兀却并不太过分。翼王沉吟一阵,也就允了。 太后之所以能替萧峻珵说话,不仅是因萧峻珵亲自去求过,萧峻琪也去替他哥哥求过。而萧峻琪之所以想到去求太后,其实是受秦子墨的提示。秦子墨往日与萧峻珵的关系还算和谐,尤其幼年时是极好的玩伴,这次萧峻珵出事,秦子墨也表现得很关心。 秦子墨想到去求太后,对萧峻琪一讲,萧峻琪欣然应允。 于是,在长明山行宫安顿的第二天,萧峻珵便迫不及待地策马奔向沐府。 他一路想着昏迷的楚越,想着她如今的处境,心如火焚。 到得沐府,对欧阳荀出示令牌,萧峻珵顺利进入府中。见楚越之前,他还是记得先见沐云殊。 萧峻珵简单介绍了一下朝中形势。就如萧峻珵最初在灵堂所言,朝中无数人认为那件事多有蹊跷,不可不说有人暗中设计。 这就是沐家的威信所在。灵堂上的惊天变故,若放在寻常朝臣家中,早就满门抄斩,无需多言。但沐家就有辩驳之机。 沐云殊沉思良久,问:“陛下的意思,是不是命我沐氏一族远迁,终生不得靠近帝京?” 萧峻珵默默点头:“根据我的打探和推测,父皇恐怕就是这意思。如此,也好。” 沐云殊沉吟一会儿,点头赞同:“如此,也好。无论陛下命我们迁于何处,远离帝京权势纷争,得一分清净,总是好的。” 他看向萧峻珵,目光端肃,诚恳道:“多谢殿下。” 萧峻珵摆摆手:“岳父大人何必客气。” 事到如今,他还这样称呼沐云殊,倒是让沐云殊微微发怔。 萧峻珵的语气既坚决又透出几分萧索:“我会向父皇请旨,远赴藩地,无命不再入京。” 萧峻珵的话,让沐云殊心中抽搐。所谓金诚所致,萧峻珵为了楚越,竟能决然放弃从前视为性命的储位之争,只做个藩王,与沐家一道远赴他乡。翼王即将指给沐家的搬迁之地,无疑是荒芜之地,萧峻珵却不离不弃,从容随行。事情做到这个份儿上,沐云殊已彻底无话可说。 沐云殊最后向萧峻珵请求了一件事:“殿下请务必说服陛下,更换沐府的看守。” 萧峻珵怔了怔,神色立刻一肃:“岳父大人的意思是,那欧阳荀?” 沐云殊默然点头:“沐府出事那天,下手最容易的,就是欧阳荀。当时他负责防卫,沐府周围都是他的禁军。他想暗中放那一箭,易如反掌。” 他语气凝重:“我猜,他已经被暗中那些人收买。若继续让他看守,就是置沐府于深渊薄冰,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书房谈话完毕,沐云殊亲自送萧峻珵去了楚越的房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重创 楚越这几天的病情已有所好转,白天大概有一半的时间清醒,能饮下少量粥水,只是虚弱得无法下地。沐云殊一心牵挂她的病情,深怕她再受刺激,故而对几天前的变故只字不提,甚至连沐怀远的离世也没告诉她。 萧峻珵过去时,楚越正在沉睡。沐云殊轻声唤出房内的夜向晚和几个侍女,留下萧峻珵与楚越独处。 萧峻珵悄无声息地靠近雕花大床,大气也不敢出。掀开绡帐,楚越白兰花似的面孔浮入视野,长长睫毛似粉蝶扑动,恬静而无助。 萧峻珵喉头剧烈梗了梗,眼圈一红,呼吸便沉重起来。他静立片刻,突然扑通一跪,拾起楚越置于锦衾外的一只手,发了狂似的放到唇下亲吻起来。 这就是他命定的女孩。给他绝顶的荣耀和耻辱,让他幸福到极处、痛苦到极处,让他甘愿双手捧着自己的灵魂呈于她脚下,却又委屈得撕心裂肺。她让他奋不顾身又自甘轻贱,她是他的神和魔,是他唯一的光明和永无尽头地黑暗。她是他的劫难。 萧峻珵亲着楚越的手背,身体里昏聩妖媚的气息迅速发酵扩散,令他既意乱情迷又悲从中来。 亲完楚越地手背,他一把拉开锦衾,俯身抱住楚越,将那娇小的身体揉得咯吱作响。 他真是拿命在爱她,也就有了同样程度的恨意。 迷糊中,楚越发出小小一声呻吟,他料到她醒了,却不肯放开他。他的声音充满狠意:“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做过什么,我放弃过什么。你欠我的,怎么可能等到下一世?你是我的!你仍旧是我的未婚妻,谁也夺不走你!你是我的!” 说话间,他已狂躁有力地扯开楚越的衣襟。 楚越在萧峻珵怀里,半眯双眼,眸中星光迷离,仿佛走进一个没有出路的梦境。 蓦地,眼仁深处一道清厉雪光掠过,倏然绽开,双瞳几近剔透。楚越的神情变得相当古怪,空灵中透出微淡若无的恨意。 雪光又是一掠,恨意猛地增强,仿佛一滴染料滴入杯水,飞速浸润,楚越的双眸,变成诡异的冰蓝色。 这一切都发生在萧峻珵心醉神迷时,他将脸深埋在楚越乌发间,对楚越表情上的变化一无所知。 楚越冰蓝的双眼,映出满面冷酷又决绝的杀气。 楚越残存的意识里,闪现的是苏翊出事前对她痛下杀手的画面,以及睡梦中苏翊说的奇怪的话——“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为‘闲云’所伤” 楚越不动声色地伸手。床边小柜子上,搁着她的针线篮,篮子里放着小巧锋利的针线剪刀。 萧峻珵仍旧沉迷在蓬勃爱欲中,痴醉地亲吻她的锁骨。 楚越捏着剪刀的右手,青筋陡然暴起。 “啊——” 一声惨叫如雷划破夜空。楚越动作迅猛如被血腥味刺激的猎豹,剪刀转瞬已分别刺进萧峻珵的左右眼。在萧峻珵捂住双眼,跳起身哀嚎时,楚越跟着一跃一扑,将萧峻珵掀翻在地,手起刀落,剪刀再次刺入萧峻珵上腹,直没入剪刀柄。 楚越的动作太快,任谁也想不到,一个病重的姑娘,哪来如此惊人的力量。楚越原本毫无武技可言,哪怕是在她健康活泼的状态,也绝达不到这种迅捷程度。 沐云殊冲进房中时,只看见血泊中的萧峻珵,以及跪在萧峻珵身边,一脸茫然和惊恐,瑟瑟发抖的楚越。 “爹爹!” 沐云殊的惊问还未出口,楚越已先失声叫出来。声音中盘旋的绝望和惊悚,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语。 “爹爹!” 楚越再次发出惨呼。 沐云殊疾步冲过去,将楚越搂进怀里。沐云殊面色惨白,双手剧烈发抖,却还是竭力保持语调的平稳,对楚越说:“朵儿,朵儿你听我说,我知道这不怪你。你听我说,这件事爹爹会解决的。朵儿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你一定要当什么也没发生。” 沐云殊基本已猜测到,楚越是在发狂丧失心智的情况下重伤了萧峻珵。 结合他自己在沐怀远去世前几天的失常表现,他对事情的症结,已有了大致推断。 苏翊死了,也就是萧峻黎死了,但苏翊背后的那个人,叶懿轩,并没有死。叶懿轩仍旧在暗中报复他们,或者也可能联合了国舅府的人。 叶懿轩,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和楚越下了药。 沐云殊混乱地想着这些时,大门被轰然推开,欧阳荀带着禁军冲进来,一见房中情形,皆是大惊。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军均发出惊叫——“端王!”“端王?” 还是欧阳荀沉着一点,一扬手止住手下的骚乱,迅速上前探查萧峻珵的呼吸脉搏,又命令几名禁军去长明山行宫请翼王和太医,另几名就近去寻大夫。 然后,深深看一眼沐云殊。沐云殊随即领悟,唤来仆从,吩咐去取纱布创药等一系列应急物件。 一切行动都十万火急又有条不紊,欧阳荀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 昏迷中的萧峻珵,突然有了片刻清醒。明明已双目受重伤的他,也不知怎的,竟准确揣摩出刻下处境。一抓身边欧阳荀的手,用狠厉决断的口吻命令道:“是我突起色心,想非礼越儿,越儿一时情急才伤了我,不是越儿的错,你听清了吗?” 说完,又晕了过去。 楚越看着萧峻珵血泊中的身体,泪眼滂沱。 萧峻珵危在旦夕的状态,没有大夫指引,谁也不敢轻易挪动他。仆从很快送来应急物件,沐云殊跪地,亲自给萧峻珵处理创口,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欧阳荀说话,语气已然恢复平静:“欧阳统领,端王殿下刚刚失血过多,神志恍惚,说的话做不得数。朵儿手无缚鸡之力,又正生着大病,怎么可能伤害端王殿下?” “爹爹!” 楚越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叫。她已猜出沐云殊想做什么。 萧峻珵即使被她重伤,也不愿与她为难,但并不代表翼王也会原谅她。萧峻珵是翼王最疼爱的皇子,哪怕他相信萧峻珵的话,楚越是在被萧峻珵非礼时,出于自卫重伤了萧峻珵,他也绝不会原谅楚越。楚越只有死路一条。 而沐云殊,是要自己揽下这个罪责。所以他一开始就叮嘱楚越——“朵儿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你一定要当什么也没发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赴死 萧峻珵去往沐府时,是傍晚。到一场灾难完结,天已全黑。 翼王和太医急速奔往沐府时,没有惊动行宫中的其他人。一来因为走得匆忙,确实抽不出空去散布消息,二来则是考虑到太后。 太后的身体日渐老迈孱弱,这次来行宫,多半是为了散心调养。翼王是孝子,心知因太后与皇后的姑侄关系,太后平日最在乎的两个孙子就是萧峻珵和萧峻琪,几乎视为心头肉。若萧峻珵重伤的风声冒然走漏,沉重打击,必会让太后痛不欲生,一病难愈。 翼王心急如焚地赶到沐府,没多久,院判就战战兢兢地给出诊断结果:端王殿下腹部中的那一刀,虽重倒也不致命,只要治疗精细得当,可保性命无虞,但入腑之伤,即使消退,也终无法痊愈,端王殿下的体质,是再不能强健如初。 最重要的是,端王殿下的双眼,已彻底毁了。 翼王坐在沐府正堂的正前方,面无表情,彷如一樽千年古墓出土的俑象,凝结着入骨的阴冷和死气。 沐云殊、楚越、欧阳荀一并跪在大殿正中。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翼王才阴沉沉地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短短四个字,大堂中已是冰海骤至,呼啸盘旋。 沐云殊伏地,谨慎而平静地回话:“回陛下,端王殿下今日来府中看望小女。殿下原本在小女房中,与小女独处。但草民突然不知怎的,竟恍恍惚惚冲进小女房中,重伤了端王殿下。” 楚越亦跪伏于地,瑟瑟发抖:“爹爹” 翼王沉默一阵,转而问楚越:“你说,是怎么回事?珵儿究竟怎么受的伤?” 楚越哆嗦得语不成调:“臣女臣女” 沐云殊接过话:“草民当时神思癫狂,压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只等端王殿下发出惨叫,草民才如梦初醒,但为时已晚。草民罪该万死,请陛下重罚!” 楚越挣扎着小声叫唤:“爹爹” 与此同时,一只茶杯翻卷坠地,炸响在沐云殊身边,震得地面都似抖了三抖,堂中阴风再一凛冽,就听翼王低吼道:“沐云殊!你让朕重罚!重罚!你犯的分明是诛九族的大罪!沐府出事,珵儿不顾后果,一意为你们开脱。你们这群恩将仇报地东西,你们你们全都该死!朕要将你们全都五马分尸!” 暴怒不加掩饰的咒骂,彻底扯开了翼王心头的愤恨。欧阳荀战战兢兢地劝解:“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你给朕住口!”翼王嘶吼道:“欧阳荀,枉朕对你信任!你身负看守之责,竟连端王都保护不了,任其被贼人所伤,你也该死!” 欧阳荀噤若寒蝉:“微臣知罪,微臣该死,恳请陛下重罚。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翼王重转向沐云殊:“你刚刚说什么?恍恍惚惚?神思癫狂?压根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沐云殊,这种胡言乱语,你也说得出口?” 沐云殊大声又急切道:“请陛下明查。诚如陛下所言,端王殿下一意为草民一族开脱。以草民一族现今的处境,端王殿下是草民一族的救星,可算唯一的生机。若草民意识清醒,为何要伤端王殿下,绝了这唯一的生机?草民诚知罪无可恕,但就如那日灵堂上的表现,自断前程,自寻死路,草民真的跟受了蛊惑一样。草民知道所言荒唐,但确是实情,请陛下明查!” 翼王不说话,双手仍在剧烈颤抖,眸中烈火灼灼,但那眼底,却已有疑云一掠而过。 直沉默了两盏茶功夫,翼王才蓦地起身,对欧阳荀命令:“带朕去看珵儿。” 欧阳荀忙不迭地护驾,翼王行至大门口,突又转身,紧盯沐云殊,一字一句道:“朕不管是什么原因!珵儿若不能痊愈,朕要你们全族陪葬!” 翼王一消失,楚越就扑进沐云殊怀里,抽搐一阵,竟直接干呕起来。 沐云殊一边帮她拍背安抚,一边柔声劝慰:“朵儿不怕,放心,放心,陛下那都是气话。我的话他已然听进去,他会详查的。此事事关重大,他不会也不敢掉以轻心。” 楚越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冲不破喉咙,强行发出,全是喉头被撕裂的血腥味:“爹爹,他不会饶恕你,无论什么原因,他都不会饶恕你,爹爹,我求求你,让我说实话我本就想去陪苏翊哥哥” “朵儿,”沐云殊温和却坚定地说:“你不会有事。你还有你母亲。你母亲需要你照顾。她生性柔弱,需要人照顾。你必须无事,你必须对你母亲负责。”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调军 萧峻琪那晚原本受秦子墨和秦言思之约,要去离长明山不远的楚山梅园赏梅。 他是抱着调节情志的心态。连日来因沐府的变故,他过得与兄长一样如履薄冰。楚越始终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在竭尽全力劝服翼王。紧张辛苦多日,他终于接受那两人的邀请,打算去适当放松一下。 三人便装轻骑,行了十来里,突听前方传来凌乱急促的马蹄声,再靠近一点,便是重重一声“扑通”,骑马的人竟径直从疾驰的马背上栽了下来。 三人大惊,尤其萧峻琪。那一栽,任何活人都得去半条命。速速赶过去,扶起坠地的人,借着天光仔细一看,萧峻琪骇然叫出声来:“灵儿?” 那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女孩,可不就是楚越的侍女灵儿? 萧峻琪又叫一声:“灵儿?怎么回事?” 灵儿明明随沐家人被禁在簌州沐府,怎的跟逃命似的逃到这里? 灵儿昏迷了片刻,才略略恢复意识,睁眼一看萧峻琪,立刻跟见着救星一样,拼命扯着萧峻琪的手腕,扯着沙哑得滴血的嗓子,拼命哭叫哀求:“殿下,殿下快去救郡主!” 萧峻琪急问:“楚越?楚越怎么了?” 灵儿满脸血污,哭得面目扭曲,嘶声道:“沐府不好了!真的不好了!半个时辰前,突然飞进去好多陌生人,一个个黑衣蒙面,功夫了得。那些人也不多说,见人就杀死了好多人我趁乱跑出来的殿下快去救救郡主” 萧峻琪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黑衣蒙面?这怎么可能?沐府现在有禁军保护!” 灵儿大哭起来:“是有禁军保护。欧阳统领正与那些人周旋,可那些人厉害得很,欧阳统领看似不支了。连三爷都受了重伤呜” 灵儿说的“三爷”,自然是沐云殊的三弟沐云旗。 萧峻琪听完灵儿的话,瞬间面无人色,脑中一片空茫,别说想办法去救人,连自己身处何时何地都忘得精光,只如重击之下失去记忆的伤者。倒是秦子墨还保持着清醒,低声肃然道:“听闻沐府上次的变故,其中多有蹊跷,是有人暗中指使。别是那暗中的人,发现沐府仍旧屹立不倒,急红了眼,直接派人去暗杀了事?听灵儿姑娘的描述,那些人怕是江湖高手,极有可能是被人买通的九皋。” 一听“九皋”,灵儿哭得更大声,凄厉的哭喊在寂静原野中有如栖鹄哀嚎,令人心神俱颤抖。秦子墨一扶灵儿的双肩,问:“他们去了多少人?” 灵儿挣扎道:“好多,好多黑压压一片,比禁军都多好多沐府完了,呜” 萧峻琪足下一软,若不是一旁的秦言思眼疾手快,怕是就直接瘫倒在地。 秦子墨眉心一皱,看向萧峻琪,语气陡一加重:“回行宫,找太子!这次出行,随行护驾的一万南御兵由太子统管。太子手上有兵符,受陛下特许,可以自行调动!” 秦子墨说着,扶起地上簌簌发抖的灵儿,急切又慎重地对萧峻琪说:“峻琪,别发呆了,带着灵儿,速去找太子。对了,灵儿是沐府中人,不经陛下下旨,是绝不可离开沐府的。灵儿不能让外人发现!” 秦言思接话道:“用我府上的马车!把灵儿藏好,只能让太子见到灵儿。太子见了灵儿,才能彻底相信峻琪的话!” 四人迅速行动。黑暗中,秦子墨和秦言思对视一眼,眼神微妙,萧峻琪自是毫无察觉。 萧峻琪保持最后一分冷静,亲自驾着马车返回行宫。马车内,披着巨大披风的灵儿只露出一双大眼。行宫侍卫自是不敢阻拦豫王,萧峻琪一路无阻,径直进入太子萧峻和的寝宫。 萧峻和正在书房看书,面色略显苍白,身形又消瘦一成。他这些日子,为着沐府的事,日夜劳神苦思,上劝服翼王,下协调群臣,过得也很辛苦。 萧峻琪带着灵儿出现在他面前,又听灵儿描述了一遍沐府正遭遇的惨剧之后,萧峻和骇然失色,不等萧峻琪提醒,就迅速调集了五千南御兵,又亲自去宫面圣。 不巧的是,翼王不在宫中。宫人只知道翼王出了行宫,具体去了哪里,却是谁也不知道。 萧峻和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他本就有翼王特许,可以自行调动军队。 萧峻和独自领着南御兵往簌县沐府飞驰而去。灵儿因为伤势严重,又昏迷过去,萧峻和将她留给萧峻琪照顾。萧峻琪很快驾驶马车,又带灵儿去了秦言思的临时府邸,并谨遵秦子墨的叮嘱,沿途未让任何人发现过灵儿。 秦言思揽下照顾灵儿的任务,又安慰萧峻琪一番,遣人将萧峻琪送回行宫。 萧峻琪一消失,原本昏迷的灵儿,突然一跃而起,冲进秦言思怀里,簌簌抖成一束杨花。 “言思,言思,吓死我了。”她面色苍白:“言思,这不行,我做不来。我,我不行,我求你了言思,我真的做不来!” “好灵儿,好孩子,”秦言思抚着她的乌发和后背,竭尽温存安抚:“好孩子,谁说你不行?你做得很好,简直天衣无缝。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我的好灵儿!” 秦言思俯脸亲吻她的耳垂,手指抚摸她臂上的伤痕,心疼道:“好孩子,伤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好孩子,听我说,还有最后一步,过了那一步,我们就能无所顾忌地在一起。” 在灵儿低低的哭声中,他的声音也开始呜咽:“灵儿,乖灵儿,这都是我无用。沐小王爷是怎么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连爹爹都畏惧他的势力,无人会帮我们。好灵儿,可怜可怜我,再帮我一次” 秦言思颤抖道:“好灵儿,你听了我的话,这两天一直对沐小王爷称病,闭门不出,没让任何人见过你,对吗?那就好,那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谋逆 那一夜很是古怪,在萧峻和奔往簌州沐府时,原本明净的夜空突然乌云闭月,天边随之扯开稠密闪电,紧接着便是雷声轰鸣,暴雨如瀑,冰豆子似的直砸在人身上。飓风呼啸直上九天,树林都有被连根拔起的趋势。 萧峻和一心记挂着沐府的安危,涉雨疾行,飞骑如电。也不知奔了多久,前方雨幕中隐隐闪烁淡红灯火,相隔已不足一箭射程,正是沐府所在。萧峻和稍稍舒口气,随即又是千钧压顶,刚要对南御兵强调进攻方案,就听“嗖——”几声微响,带起数道穿林冷风,在暗夜中哗啦扯开腥风血雨的序幕。 已有士兵中箭倒下,萧峻和大声发号司令,机警应对。 刹那间,又一道闪电垂直劈下,仿如蛟螭怒而破云俯冲,山巅的大古树竟铮然裂开一缝。 昼亮与浓黑的交界处,仿佛牙关紧闭的天与地猛然启口,吐出滚滚浓烟和马蹄澎湃。骤起的变故甚至让训练有素的南御兵都来不及调整,雪亮的兵刃之光已闪到近前。 副官已骇然惊叫:“是禁军!欧阳荀的禁军!快住手,是太子!你们疯了,助手!” 但禁军仿佛早有预谋,南御兵越是辩解,刀剑卷舞得便越是激愤,黑暗中很快漫开浓稠血雾,衬着寒山冷雨,如同地狱之门轰然洞开。 沐府中。 正在萧峻珵病床前照看的翼王,似乎听见若有若无的厮杀打斗声,最初尚以为是自己焦躁沉痛过度,产生幻听。再持续久一点,脊背寒意猛一上窜,翼王从床沿腾然而起,威严暗怒的低吼声便灌满廊檐:“欧阳荀!” 欧阳荀疾步走进,跪地,神色既紧张又凝重,道:“陛下放心,哪怕微臣粉身碎骨,也必会保圣驾无恙!” 翼王冷然问:“怎么回事!” 欧阳荀微垂头,双目望着地面,道:“片刻前,沐府外突然遭遇围截。围截者人数众多,应对敏捷,分明是有备而来。所幸微臣的副官发现得即时,将他们拦在百米开外。陛下放心,那些人虽来势凶猛,以微臣手下的兵力,也可拖延几个时辰,不过,接下来怕要劳烦陛下” 翼王眸如烈火,两腮颤抖的肌肉揭示着刻骨的震怒:“谁?何人如此大胆?” 欧阳荀怔了一下,竟有些嚅嗫。 翼王更愤恨,一挥手,小几上的茶具划着弧线砰然坠地。 欧阳荀急忙叩首,声音大而微颤,道:“回陛下,来人是南御兵!” “南御兵!”翼王也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时,眸中那两团烈火已然变得殷红,投下的阴影如困兽般在两颊嘶吼腾跃,声音却低了下来,夹杂冷笑:“不肖子,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边说,人已转到桌前,欧阳荀就跟早有准备似的,对门外命令一声:“进来!”,立刻就有随从托了笔墨恭敬送入。翼王一边执笔快速书写,一边对欧阳荀命令:“传朕旨意,即刻调集五千西军,来苏府护驾!对了,把那些犯上的畜生都给朕围住,一个也不许放走!” 说着,取出玉玺狠狠往纸上一按,又将手谕扔给欧阳荀。 苏府外的变故,很快就满府皆知。楚越和沐云殊从面见翼王之后,就一直呆在正堂,谁也没心思离开。此时听闻外面的暴乱,而沐家人已全然被禁军控制住,楚越和沐云殊对视一眼,俱是震撼。 大堂四周围着四五个禁军,父女俩只能垂头小声交流。 “爹爹!”楚越的声音在发抖:“竟是峻和哥哥带南御兵谋反,峻和哥哥这分明是遭人陷害!” 沐云殊眉心紧皱:“府里出了奸细!必是那奸细蒙骗太子,说沐府正遭贼人迫害,太子才会带军来相助,却被欧阳荀污蔑成谋反。太子这次,怕是” 沐云殊顿了一下,双眸一闭,再睁开时,已然透出无止尽的悲天悯人:“怕是,被我们拖累了。” 楚越在万劫不复的境地,思路却清晰如旧:“爹爹的意思是说,那暗中人设了个局。先让峻珵哥哥被我所伤,以此引动陛下来沐府,然后骗取峻和哥哥带兵前来,造成谋反的假象。这样陛下就会认为,我们故意伤害峻珵哥哥,其目的只是将陛下引来沐府,好给峻和哥哥下手的机会?” 她死死盯着沐云殊:“这样,我们伤害峻珵哥哥,就有了绝好的解释!” 沐云殊默然。 楚越扭头看向大门外,乌压压的一方天空,仿佛隐约倒映出远处的火与血。 楚越的声音好似被烙铁钉在嗓子口:“峻和哥哥的军队一到沐府附近,必定遭到禁军的疯狂围攻,双方打成一片,最终,到底谁先动手,是何目的,根本讲不清。爹爹说得对,峻和哥哥这次有口难辨,真的被我们拖累了。” 她双目血红:“爹爹可知,那奸细是谁?” 沐云殊也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再收回目光,叹息道:“必定是我们最信任的人。我们信得过,太子才会信得过。这都是我的疏忽,我早该留意到,那丫头最近有些反常。她这两天称病闭门不出,其实我早该起疑心的。” 楚越遍身发抖,字眼脱口时,直接化作玄铁利刃,刺得她整个胸腔鲜血翻涌:“灵儿!” 说出那两个字,她又有些不信,摇头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灵儿?灵儿?灵儿为什么背叛我们?我们沐家哪里对不住她了?她这是何故?” 沐云殊苦笑摇头:“当初沐长风背叛沐家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怜我被绊倒一次,竟被相同的石头再绊一次。家贼难防,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从未领悟过。我终究没守护住沐氏一族,对不住父亲的嘱托。”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而怅惘,竟似科举落第的落魄书生,与此时的万劫境地格格不入。 楚越兀自发呆一阵,突然一把紧握住沐云殊的手腕,目光凌乱而狂热,急切道:“爹爹,快去!去杀了灵儿!去杀了灵儿!她必定会去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哪怕爹爹亲自押着她去陛下面前对质,她也会当堂翻供。就像峻和哥哥相信她一样,陛下也相信她。只要她一在陛下面前开口,沐家和峻和哥哥,可就真的坐实罪名了!爹爹,去杀了她,快去啊!” 声音渐大渐激烈,楚越对沐云殊又打又推,狂乱不堪,终于被沐云殊一把按进怀里。 楚越双目拼命一闭,泪珠便如此时屋外的雨帘,交错如瀑。 她原以为苏翊的死亡带走了她哭泣的能力。 稍稍一冷静,她就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是何等的痴心妄想。翼王既已下旨,控制住沐府中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这大堂外必定已布下天罗地网,饶是沐云殊武艺高强,也双拳难敌四手。只要沐云殊走出大堂,禁军便会以他抗旨为由,将他就地正法。 穷途末路,来得如此迅猛。 楚越绝望地摇头:“爹爹,那暗处的人到底是谁?那不是人,根本是恶鬼!他为什么要跟我们过不去!” 沐云殊叹口气,不说话。 执行这计划的,无疑是国舅府中的人,当然也有叶懿轩的帮助。 但制定这计划的,这疏而不漏的计划,除了苏翊,还能有谁啊。 但始作俑者已经死了,带着楚越对他死心塌地的爱。 沐云殊再度苦笑,罢了,死者为大,况且女儿楚越现在也就剩这么点东西,何苦再给她彻底击碎。 沐云殊突然扶起楚越的肩,正正与她对视,面色变得极度严肃:“朵儿,我下面说的话,你一个字一个字,全部要谨记。你若违背一个字,为父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绝不安宁!” 他再次紧搂住楚越,开始俯在她耳边悄声说话:“朵儿,主使这件事的,是国舅府的人。对,秦子墨也在内。秦子墨爱你入骨,制定这个计划之前,必定已留了万无一失的退路,要将你救出去。我猜他会联合欧阳荀,趁乱弄个金蝉脱壳。朵儿,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让秦子墨救出你。” 他死死压制着楚越的挣扎:“朵儿,我再说一遍,你不许陪死,一定要让秦子墨救出你。你莫以为我只是不想你死。活人有活人的职责。你出去之后” 他的声音完全陷在楚越的耳窍内,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最终,他轻轻吁一口气,对着怀中逐渐平静下来,却冰凉如尸体的身体,再度开口,语调恢复平和,冬阳般温暖清爽,充满疼爱和宠溺。生离死别,说迫在眉睫就迫在眉睫。他要以自己的方式跟亲人告别,他只能以自己的方式跟亲人告别。 “朵儿,爹爹的方法,你若用得好,应该可以将诛九族改为轻一点的刑罚,流放之类的。爹爹知道你是个了不起的姑娘,现在受苦的沐家人,将来总有被你解救的一天。但是,记住,爹爹绝不勉强。生死有命,若你实在无法,那就是天意。只要朵儿好好活着,就是对爹爹最好的报答。你要记住你爷爷曾经送给你的话,任何时候,活着都比死了要好。去告诉你娘,今世能得她陪伴,云殊不枉此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真凶 敲门声有几分急骤,夹杂欧阳荀肃穆的声音:“陛下!” 翼王厉声低喝:“进来!” 欧阳荀进门之后,立刻跪地禀告:“微臣为保万全,防止府中暗藏杀机,又派人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府。结果,微臣查到,” 他特地顿了顿,又说:“就在熙和郡主居处的后院不远处,一个隐蔽角落,有一口废井。微臣无意中发现,那井的碎石枯叶之下,竟然藏着人。” 翼王惊诧:“藏着人?” 欧阳荀点头:“微臣命人将那人拉出来,仔细一看,竟是熙和郡主的贴身丫头,灵儿!” 翼王眉心紧皱:“灵儿?” 欧阳荀垂首道:“灵儿一看就是遭人谋杀。微臣仔细回忆,这两天在府中,好像真没见过灵儿。微臣想,微臣猜测,是不是这些日子府中一直被禁军看守,沐二爷下手之后,没有机会去寻更好的藏尸方法,便扔进那废井里。” 翼王双眸深黑,好似择人而噬的鹰眼,沉思片刻,阴森道:“你是说,沐云殊与人密谋时,不慎被灵儿听见,只能将她杀了灭口?” 欧阳荀恭敬道:“一切只是微臣的推测。不过万幸的是,灵儿命大,竟然还剩一口气。” 翼王的声音陡一提高,断然命令:“给朕治好她。告诉太医,无论用什么方法,给朕治好她。” 雨势渐小,地上纵横交错的血流从四面浸开,随即被泥水覆盖,变成古怪的灰褐色。枯林好似饮足了人血精气,一夜之间,经挺拔了许多。 西军最终被欧阳荀即时调集,军队重重包围剩余的南御兵,冷眼观测困兽之斗。 南御兵正中心,那遍身浴血的身影,曾是万万人之上的高贵者。 “够了没有!” 一声怒吼划破淅沥雨幕,气势如雷,威震长空,明黄龙辇伴随深红宫灯从远处缓缓靠近。禁军拥护下的翼王如天神降临,牢牢掌握众生生杀。 萧峻和远远看一眼翼王,眸中闪烁数重情感,辨不真切,终于,一扬手,止住了南御兵的反抗。 翼王终于到了近前,军队让开一条笔直道路。萧峻和仍高耸在马背上,与翼王对视是,竟成了他居高临下。 满脸泥浆血污,挡住了那清俊面容原该呈现的悲戚之色。簌簌寒风中,只透出浴血后的歇斯底里。 翼王仰头看了他片刻,再次沉声发问:“你够了没有?” 萧峻和岿然不动,最终一咬牙,摇头苦笑道:“父皇终究信不过我!若我说我是遭人陷害,父皇可相信?” 翼王跟着冷笑起来:“好,朕给你说话的机会!你给朕解释清楚。” 萧峻和沉默一会儿,眸中生出若有若无的光彩,声音柔软几分:“是峻琪和灵儿连夜到儿臣宫中,跟儿臣讲沐府遭遇贼人突袭,儿臣去请示父皇时,父皇又不在,情况紧急,儿臣才自行调动南御兵前来。不想刚到此处,禁军不容分说,就对我们出手。” 萧峻和说完,立刻下马,伏跪于地,声音里终于透出一星半点希望:“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明查!” 沉寂。 明灭不定的火光,映衬着这对处于决裂边缘的父子。萧峻和俯首跪拜,没注意到翼王眸中那两团已化为浓黑的烈火。 “好,很好!”就听翼王开口,阴翳诡怪的声音,让肃冬雨夜又多几分阴冥之意,再陡一拔高,便似鹳鹤嘶鸣。地上的萧峻和身子一抖,翼王已狞笑道:“很好!峻琪和灵儿,很好!” 翼王静立的身影突然一动弹,竟一脚直踹在萧峻和肩头,将萧峻和猝不及防地掀翻在地。翼王跟着一蹲,一把揪起地上的萧峻和的衣襟,指骨咯吱作响,面目已完全扭曲,咬牙道:“你跟朕说峻琪和灵儿?你跟朕说峻琪和灵儿?你倒是跟朕说说,一个枯井里的半死人,是怎么跑到你宫里,对你通风报信的?” 萧峻和在惊骇的同时,两颊迅速腾起一片绝望的阴影。但蒸腾过后,终于复归平静,如同一片即将随风湮灭的灰烬。 在禁军对他出手时,他就意识到自己落入一个巨大的圈套。 既是圈套,若无万全把握,怎会对他这个太子大开杀戒? 此时,随着翼王的愤怒和质问,他已彻底清楚,这件事对方做得天衣无缝,自己早已失去辩解的机会。 翼王仍在拼命摇晃他的衣襟:“你倒是说,你给朕说个理由!只要你说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朕便饶你不死!你给朕开口!开口!” 萧峻和在剧烈的晃动中,慢慢阖上双目,声音低微而平静:“儿臣唯一能倚仗的,就只有父皇的信任。失去这个倚仗,儿臣的任何理由,都是信口雌黄。” 翼王手下一顿,便沉寂下来,似变成一樽古尸。良久,终于松开手指,又直起身,垂看萧峻和,眸色厚重深远:“朕不信任你吗?朕将长明山的所有军权交与你,可说是将身家性命交与你!你看看,你对不对得住朕的信任?” 萧峻和苦笑摇头。 翼王再盯他片刻,眸中烈火再次灼伤起来:“好,很好,死不悔改!” 他突然半侧身,一直远处的沐府,厉声道:“看见那边了吗?你知道朕要把那宅子里面的人怎么样吗?朕要把他们全部五马分尸,无论男女老幼!你既然一意与他们沆瀣一气,就与他们一道吧!” 荒山之巅,暴雨过后满山浪迹。风过,寒冽空气中突然斜飞丝丝银白,落在优美如玉雕的指上,梅花清香溢开,泌人心脾。 白衣人悠闲地欣赏那一星落瓣,目光缓缓绕过手指,投注到荒山之下的平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想象应是寒尸遍野。 白衣人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对着虚空说话:“小殿下的计划,果然绵密相扣,大象无形。我虽然不得已做了点修改,依然出类拔萃。这么好的计划,小殿下竟然打算弃之不用,可不是暴殄天物?” 白衣人看着那在火光中摇摇欲坠的遥远府邸,沉吟道:“一连折了两个皇子。要扳倒那个家族,可真不容易。好在天道酬勤。小殿下多年精心筹谋,从设局让细雨十三盟投入泓阳王府,从给那小丫头制造个‘凤命’的传言,一步步让泓阳王府势大,引起皇帝的戒备,小殿下可谓步步为营,厚积薄发,如今总算都没白费。小殿下天生就是为权术而生。这个天下,注定是小殿下的。” 他扬起精美无暇的下巴,微微叹息:“国舅府的人,可谓赚得盆满钵满,暂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吧。不飞得高,哪能跌得痛。” 叹息声伴随雨后月桂的浓郁甜香弥散开去:“沐云殊,沐云殊,当年你少年得志,诸葛之才,算无遗策,不留痕迹地给别人坐实谋反罪名。十年风水轮流转,今日转到你自己身上,这感觉,很不错吧?” 又一阵风过,风帽被掀起,烟云般的乌发从两颊散开,首先露出的是一双狭长明锐的眸子,眼仁仿似阳光下的玛瑙。圈圈流转五色极光。略一凝目,那光晕中便透出耐人寻味的玩世不恭之意。再深入一点,却是另一番境界,只见悲怆如藤萝盘绕,剪之不断。而悲戚的最深处,一丝丝轻盈如雨丝的恨意,细腻连绵,若有似无,却在转瞬之间笼罩整双眼眸,不留一线缝隙。 是否最深刻的仇恨,便是如此,润物无声,不动声色地渗入角角落落,令人防无可防,无处可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妥协 沐府彻底被毁灭的这个夜晚,发生了一件怪事。 当时激战尚未结束,府中仍旧雷霆万钧。雨还在下,楚越的住处,却突然发生一场大火。那火就像直接从地里长出来的魔树,疯狂伸展蔓延,不大不小的雨线落入,竟瞬间被蒸发无影。 在此之前,楚越原本与沐云舒一起在大堂,但楚越突然觉得头晕难耐,要求回房休息,禁军竟没反对。楚越便由几名禁军看护,往住处行去。 事实上,在楚越刚踏出大堂时,就迎面遇上欧阳荀。看欧阳荀的样子,是正准备进大堂找他们。欧阳荀看见楚越,微微吃惊,随即眼中就掠过一抹隐晦之意。楚越只做不知,沉默地从欧阳荀身边绕了过去。 然后,楚越的住处突然起了大火,火势蒸腾直升半空,外人想靠近都难。 等到大火被扑灭时,外面的叛军之乱已被平息,翼王已带着昏迷的萧峻珵回行宫。留下来处理余绪的禁军,在瓦砾颓垣里翻出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孩尸体,其身形正与楚越吻合。 长明山的祭典不得已被延后。惊天剧变,让帝京的整个地面都抖了三抖。 沐云殊杀害端王萧峻珵,以此引翼王入沐府,借机勾结太子萧峻和进行围杀。证据确凿,谋逆罪名辨无可辨。 熙和郡主在沐府突起的大火中丧生。 一夜之间,端王重伤,太子沦为阶下囚,连折两名举足轻重的皇子。而昔日位极人臣的泓阳王府,已彻底穷途末路,等待他们的只有毁灭。 这真是万劫不复的一夜。遥想当年的昭王之乱,同样有着坚不可摧地位的皇长子萧肃衍和北陆戎王一族,其陨灭好歹还经历了一个过程。而现今的萧峻和与泓阳王府,好像就这么眨眼功夫,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便完成了由巅峰到地狱的堕落。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难料。 沐氏一族中,未被牵连的仅有一人,就是熙和郡主从前的侍女灵儿,因揭发有功,被翼王额外对待,只在刑部密室里呆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灵儿之所以被沉尸枯井,据她自己说,那日沐云殊与沐忆楠借着探望尚处昏迷之中的楚越为名,在楚越病床前小声交流计划——大概因事关重大,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沐云殊也不免紧张,因此在实施计划前再全面确认一遍,以免出现偏差。而那几日沐府已被禁军全面控制,几个家主不得私自相聚,因此只能选择楚越病床前——两人讨论时,不慎被灵儿偷听到,只得将灵儿杀了灭口。 那计划再经灵儿之口说出,与叛军之乱那夜的实际情况,能吻合个六七分。 耐人寻味的是,灵儿被囚禁的几天,翼王也不知受了什么蛊惑,竟突然对这乖巧娇美的丫头动了心,很快召入宫中,据说不日便会册封。 傍晚,国舅府。 夕阳从窗棂蓬松而入,在大理石地面晕开一层柔红明辉,流丽而静好,一派与世无争之象。 书房内,萧峻琪面色发青,捏着茶杯的双手颤抖不停,兀自挣扎半天,方才开口,既愤怒又不知所措,隐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灵儿真的那样说?她怎么能那样说?分明是她不行,不行,让我进宫,我要见父皇!” 说着就一把搁下茶杯,起身要往外冲。 却被秦言思不声不响地拦下。 萧峻琪吼道:“走开!” “殿下,”秦言思面色温和,目光却深沉:“灵儿已讲清楚了一切事实,殿下再去陛下面前,无论怎样辩解,灵儿也绝不会翻供。” 萧峻琪吼道:“我会劝服父皇。当时我是目击者,我说的话,父皇怎会不信?” 秦言思低声问:“然后呢?信了呢?” 萧峻琪面红耳赤:“信了,太子就能得救,沐家就能洗清冤情!” 秦言思的声音更低,含含糊糊,嘴里的阴冷之气如毒舌吐信:“然后,陛下就会明查此事。只要抓住一丝线索,顺藤摸瓜,陛下就能发现沐家和太子都是被人设局陷害,而设局的人,就是我们。秦氏一族被满门抄斩,殿下的母后也会被牵连。殿下已经失去哥哥,还嫌自己的亲人太多?” “你!”秦言思犀利无情的话语,终于激怒萧峻琪。 但心思一回转,寒意便从每一丝血肉中破土升起,最终汇聚在大脑,沉甸甸的入骨冰寒让他几近发狂。 秦言思却在微笑:“殿下其实早就有所差察觉,这件事的本尊面目,对吗?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萧峻琪一把揪起秦言思的衣襟,面色灰败如死人,眸中却是烈火炎炎,咬牙道:“你们连我也算计!你们这些阴险小人!” 秦言思面不改色,意态依旧坦然:“这件事若败露,殿下首先脱不开干系。殿下为何要去太子宫中假传情报?殿下自己自然是说,被灵儿的假消息蒙蔽。但灵儿会乖乖承认,自己对殿下说过话?就算她承认,她的口供前后不一,信口雌黄,陛下又会听信?所以,陛下只会认为,灵儿早已被我们收买。而殿下您,与灵儿串通一气,一起去蒙骗太子。反正真到了那会儿,秦府的每个人都是个死,无人会站出来为殿下您做个证,说句公道话。” 他嘴角一撇,淡而邪魅的笑容便漾开一脸:“所以我才说,殿下要考虑您母后的处境。您被陛下罢黜,秦府被陛下灭门,您母后还会是堂堂国母?” 萧峻琪双目赤红,目眦欲裂,抓着秦言思衣襟的双手,骨节发白泛青,几欲折毁。 一边的秦子墨终于淡然开口劝解:“殿下息怒,此事决绝,说白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绝无中间路可走。殿下选择哪一边,还请慎重。” 萧峻琪整个身体都僵住。等慢慢回神时,手指早已松开,秦言思静立在一边,捕捉他的情绪变化。 萧峻琪的神色由激越转为犹豫,最终变成生无可恋的颓然,挺拔坚实的身躯,却似一团死物。他无力地挥挥手,喃喃道:“你们,你们这些人我回去了,我困了,回去休息一会儿” 等到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消失在庭院外,秦言思还满面微笑地关照了一声:“殿下好生休息,最好再服点安神汤。” “行了,”一边的秦子墨,有些不耐烦地摇摇头,道:“人要改变,总得有个过程。峻琪天性醇善,一朝逼他变得阴险,过犹不及,当心他彻底失去对权利的兴趣。” 秦言思却似听到极无厘头的笑话,咯咯直笑道:“失去对权利的兴趣?恕我直言,那小子就从未有过对权利的兴趣,何来‘失去’一说?他没有过,是因他还未尝试过。权利这东西,可不就跟逛青楼一样?你说你不喜欢,只是因流风回雪,千万风流,你从未见识过而已。” 秦子墨啼笑皆非道:“这般高兴,你好像完全忘了你新交的那个红粉。” 一提到灵儿,秦言思的面色便瞬间凝肃下来。 所谓天降洪福,用在灵儿这丫头身上,可是最不为过。明明是个罪臣家属,不被杀头就算网开一面,怎的就摇身一变,成了翼王新宠? 这可是个万万不能留的危险角色!现在她被翼王拽在手里,秦府的人想下手,几乎不可能。 秦言思每思及此,便是万箭穿心的难受。所幸灵儿这丫头虽傻气,倒也没傻到黑白不分的地步。这场风波,她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供出他们,就相当于把她自己推进地狱。她必定比他们更急于隐瞒真相。如此看来,到底谁的把柄被掌握在谁的手中,谁受制于谁,真是不能简单定论。只要操纵得好,灵儿会成为他们秦府放在翼王身边的一个有利工具。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釜底抽薪 中夜,明月当空。 简洁雅致的房间,纱幔如云起舞。楚越抱膝坐在软塌上,动也不动,仿佛一具毫无生命的石雕。 门外长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恍若未闻。 门开动,夜风透入,带着梅园冷香,满屋流衍。 楚越毫无抬头的意思。 秦子墨一身素衣,面上像结着一层风露,眸色清淡,淡中却又透出别样激烈。有时如波涛奔腾,有时如火焰焚灼,甚是奇特。 秦子墨静默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踟蹰而满含关切:“越妹妹醒了?越妹妹的身子怎样?被烟熏到,现在是否感觉异常?伤口还疼不疼?” 他说着,就有了几分凌乱:“越妹妹,你,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这里。所有人都以为你你现在安全了” “我们长话短说。”楚越仍旧低着头,却突然淡淡开口,打断了秦子墨的言论。 秦子墨怔住,等回过神时,眸色更亮,似惊喜又似惊诧,忙不迭点头:“越妹妹想说什么,只管说,我都听着。” 楚越不带一丝表情地开口:“欧阳荀虽做了你们的走狗,但好歹曾和爹爹还有几分交情,念着那几分交情,他也不忍心对我太冷酷。比如,大火之前,我乞求他,说那把‘闲云’,我虽因感念苏翊哥哥的救命之恩,留着祭奠多日,但终是苏翊哥哥的遗物。苏翊哥哥曾表示,他若有一日马革裹尸,只希望将生前的心爱物都留给未婚妻。苏翊哥哥的遗愿,我怎能不遵从。我乞求欧阳荀将‘闲云’转交给秦馨若,欧阳荀没有拒绝。” 秦子墨点头。 楚越说的是实情,就在沐府出事的第二天,欧阳荀就亲手将“闲云”交到秦馨若手上。秦馨若哭晕过去好几次,这几日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茶饭不思,睹物思人。“闲云”虽被那神秘的白衣人下了毒,但一则毒性应该已消解,二则秦馨若不善琴技,自然也不会弹到手指破裂,再说她就在自己家,即使中毒也不会外传。因此秦子墨和秦言思只当不知道下毒一事,只等秦馨若的情绪稳定之后,再仔细核实那把琴。 秦子墨柔声回应:“越妹妹在自己万难之际,还念着苏翊的遗愿。越妹妹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 楚越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兀自接了下去:“旁人皆以为‘闲云’只是一把琴,其实苏翊哥哥告诉过我,‘闲云’极尽机巧,可藏暗器。比如在琴的侧面,有一个小格子,另配有钥匙。钥匙我自是无法交给秦馨若,以免惹人怀疑。但我在那小格子上面的琴体上,洒了点药水。对了,就是子墨哥哥你曾经送给我的玩物,可以慢慢腐蚀木质,慢慢腐蚀。过个几天,那小格子上面的琴体全被腐蚀后,小格子里藏着的东西,也就呈现出来了。” 秦子墨面色一凛,低声问:“越妹妹,你将什么东西藏在那小格子里?” 楚越抬头,看向秦子墨,蓦地,嫣然一笑,清丽如雪山白莲,脆生生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一封信。信中所述,为子墨哥哥用金蝉脱壳之计救我一事。爹爹推此及彼、见微知著,早就料到子墨哥哥会救我,因此提前帮我想了这个方法。子墨哥哥擅自放走死刑犯,祸乱国法,欺君罔上,这事儿若是被陛下知道,怕不只是子墨哥哥一人受罚吧?” 秦子墨听得瞠目,恐惧一阵阵从胸腔上沿,直入脑壳。 他盯着楚越,皱眉问:“你觉得馨若会拿着那封信,到陛下面前告状?” 楚越反问:“她不会?” 秦子墨断然摇头:“馨若确实与你不睦,但若说她为了毁灭你,拿整个家族的安危开刀,这种事,她恐怕还做不来。” 楚越又甜甜一笑,甚至有几分顽皮:“确实做不来,秦小姐虽杀伐决断,倒也没决断到这种程度。所以,我除了告诉她你救我一事,还顺便透露了另一些事情。” 她笑容一敛,冰肌下突然开始涌动黑风巨浪:“我原原本本地向她透露了我那次失踪的真相。我告诉她,是苏翊爱我,想念我,我们彼此牵挂,刻骨铭心,我才伪造自己的死亡,金蝉脱壳跑到两仪关寻他。我们在两仪关风云堡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日日恩爱云雨,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苏翊早不知将她秦小姐忘到哪一方去了。苏翊还告诉我,萧峻珵跟他比起来,就是个酒囊饭袋,跟那样的人过一辈子,真不如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对,这就是我在信中,原原本本写下的事。” 她停下来,看一眼面色逐渐发白的秦子墨,语气一沉,便如幽冥阴风扫过:“并且,我还告诉秦小姐,她的未婚夫,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秦子墨再也控制不住,失声道:“楚越!你胡说什么!” 楚越却依旧坦然自若:“我告诉秦小姐,我虽与苏翊做了夫妻,但苏翊却表示,与秦小姐的婚事,是陛下钦定,他根本推脱不掉。哪怕娶回家当摆设,他也必须娶秦小姐。我沐楚越是什么人?容得别的女子分享我的丈夫?我宁愿让他死,也决不让别的女子碰他!” 一边说,双眸陡一明亮,便似烈火燎原,疯狂之意从眼角漫出,将粉腮衬得一片嫣红。 秦子墨摇头,喃喃道:“楚越,你疯了!你变成个疯女孩了!” 楚越却津津有味地欣赏他的落魄之态,又问:“如此,秦小姐还会不会将那封信交与陛下?” 秦馨若的性格,他们两人都是同样的熟悉。有那信中内容所带来的疯狂仇恨,她绝对会将信呈给翼王。哪怕呈给翼王之后,会给秦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按照楚越的描述,秦馨若这几日,必定已从琴内取出那封信。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她没有方法直接见翼王。 她心知自己此举会给家族招来祸端,因此她的爷爷爹爹哥哥,哪怕萧峻琪,都会全力阻止,因此她瞒住所有人,不露任何异常,只等再过几天,到得皇后的召见日,想办法见翼王。 只要能毁灭楚越,秦馨若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有些时候,秦馨若的烈性比起楚越,只有过之。 楚越突然笑道:“你该了解秦馨若。哪怕你现在掀了整个秦府,掀了整个帝京,也休想从她手里挖出那封信。或许,你可以杀了她灭口,就一了百了了。或者囚禁她一辈子。” 秦子墨仍在摇头:“楚越,你真的疯了!” 楚越却突然正色道:“子墨哥哥,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只要我在陛下面前亲口承认,秦馨若那封信里所述,均为实情,那么,你们秦氏一族,和北陆苏氏一族,都脱不了干系。你们是擅自劫持、窝藏朝廷要犯,这是实打实的。而北陆苏氏,是靖宁侯苏翊勾引端王妃,败乱皇室,侮辱端王。当然,苏暻铭也可以说我信口雌黄,但我在跑去见苏翊哥哥的途中,曾被他的一队手下当成奸细逮捕和虐待过,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奸细就是我。只要找出那一队手下,以及当时带我入墨城的商队,只要他们描述的,和我描述的完全吻合,就能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她死死盯着秦子墨:“听明白了吗?只要我亲口承认,秦馨若那封信里的是实情,你们和北陆苏氏都会有麻烦。你该想想,怎么让我在陛下面前失口否认。” 秦子墨恍惚一阵,神色一肃,甚至带着冷笑,问:“你否认,陛下就会信你?万一陛下还是信馨若呢?” 楚越“呵”一声,有恃无恐道:“只要我否认,陛下怎会信秦馨若?谁会没事把自己的罪状把柄写下来,亲手交给仇人?哪怕那字迹与我的一模一样,陛下也只会当秦馨若伪造。最终把她的一切指证视为疯言疯语。” 秦子墨垂下眼帘,陷入沉思,烛火衬着两颊跃动的犹豫,最终,猛一抬眼,目光灼亮,一字一字道:“楚越,你想以此为筹码,逼我去说服北陆苏氏,一起帮你们沐家开脱,我答应你!我这就去找苏暻铭。不过,越妹妹,我诚恳地说,你的筹码并不充足,并且木已成舟,想完全替你们沐家洗清罪名,是不可能的。” 楚越睁大眼,双眸光华流转,看了秦子墨半晌,蓦地,光彩又一黯,两颊升起阴影,摇头苦笑道:“子墨哥哥,我怎会漫天要价,你说得对,木已成舟,我想要也要不回来。我只是想保住家里人的性命,能保几个是几个。只要能保下来,具体处境怎样,已不是人力能改变,只能看天意。” 秦子墨眉心闪动,瞳孔剧烈收缩,楚越的话,说让他心如刀绞也不为过,他一时似乎忘了,自己也算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他说:“越妹妹,你放心,我这就去找苏暻铭。不过,无论如何,越妹妹,你父亲已是陛下的眼中钉,他杀害端王,勾结太子谋反,想保他,恐怕” 楚越一垂眼,挥手快速道:“没说保他。” 秦子墨点头领会。再伫立一会儿,转身往门外走去。 到得门口,突然又转身,再看向楚越时,已是眸色黯淡如死灰,说不出的悲哀:“越妹妹,我做梦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你我之间会这样说话,我会这样与你讨价还价。明明从很久以前,我就已认定,如果你跟我说——‘子墨哥哥,把你的心挖出来,能让我开心一点’,那么我就把心挖出来,双手呈到你脚下。” 楚越垂着头,看似又陷进自己的情绪,对秦子墨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现在就算把你的心挖出来,也换不回爹爹的性命。‘没说保他’,呵呵,‘没说保他’,‘没说保他’你走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楚越挥着手,驱赶秦子墨。房门开启又关闭,楚越在软塌上抱膝缩成一团,指甲陷进手心。她周身仿佛展开一个隐形的罩子,将烛火屏蔽在外,于是罩子里就成了永恒的黑暗。 楚越将脸深藏在披散的长发内,喃喃自语:“我又怎么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这样形容爹爹——‘没说保他’?有朝一日,我会拿苏翊哥哥死前的经历,作为牵制他父亲的筹码?”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8章:尘埃落定 熙宁十五年冬,翼国原泓阳王府勾结皇太子谋反,事败。皇太子被废,永禁于垣宫。原泓阳王府家主沐云殊腰斩,其妻女没官,其余全族流放岭漠边境。 翼王对太子网开一面,实是出于舐犊之情。然而对沐家网开一面,将原先的诛九族改为全族流放,却是令人费解。有传言说,国舅秦氏一族与北陆苏氏一族暗地里做了不少周旋。当然,要替苏家开脱,绝不能明着劝服翼王,否则以翼王的多疑,极有可能适得其反。但以秦氏和苏氏自古沉浮名利场的经验,做这种事自然是收放得度,游刃有余。最终将死定了的沐家人又拉了回来。 当然,拉回来的日子也不好过。翼国的流刑极其严酷,流放苦寒之地能生存者,十中不足一二。 无论如何,秦氏和苏氏算是仁至义尽。之所以有这救难之举,外人猜测,这三族原本是鼎立之势,现在一族崩塌,另两族总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另有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就是对沐云殊妻女的处置。 按说沐云殊作为该案主犯,其妻女也应严惩,至少力度该大于沐家其他人。但相比于流刑,这对母女的“没官”,不说比流刑轻松,至少绝不比其严酷。 夜向晚与楚越的“没官”,是被编入官妓籍。而收她们的著名烟花之地,瑶台枫苑,背后的支撑恰恰是国舅府。 夜向晚和楚越能得稍微轻松一点的下场,一则有秦氏c苏氏c豫王萧峻琪等一干人,最重要的是还有太后,竭力求情,二则,因楚越身上发生的一件事。 沐府那场大火,原是沐云殊有意为之,再趁乱遣人救走楚越。楚越原本可以逃生,却又自己跑回来。她在翼王面前言辞刚正,言国有国法,她从前身为熙和郡主,享浩荡皇恩和百姓赡养,就应比寻常人更以身效法。今家族有罪,她作为家主之女,理当随父赴死,以正朝纲。怎能为一己私念,废人臣之道,苟且于人间。 楚越这从容赴死的举动,终于唤起翼王对那他从小看着长大的c聪睿倔强的女孩的最后一丝怜悯。再经太后一番关于“积其德义”的劝说,最终以楚越识大义正朝纲为名,对楚越和夜向晚从轻发落,这一宽仁之举,博得朝堂及民间的大力颂扬。 楚越在请求伏法的最后一刻,对翼王提了个谁也没预料到的要求。 楚越跪地叩首,言辞切切:“罪女深知如今身负重罪,绝无资格踏足皇家圣地,但端王殿下昔日待罪女恩重如山,罪女无力报答其恩德之万一,亦无力补偿家族所造之罪孽,只恳请离开之前,能再看望端王一眼,谨记端王英容。之后哪怕罪女千灾万劫,永堕无间地狱,也会竭尽仅存的一丝精气,为端王祈福,保佑端王的好心得偿,永世安康。” 楚越这要求,其实很唐突,称得上僭越。以她现在的身份,甚至本就有犯上之嫌。 但翼王答应了。 翼王终归对这差点做了自己儿媳的女孩,有一分柔软情愫。 端王府幽暗的内室,萧峻珵沉睡的面孔消瘦苍白,双眼覆着明晃晃的白纱,犹如凝定于夜色的一道创口,刺得楚越眼眸剧痛,心如刀绞。 国舅府的这一盘棋,竟将萧峻珵也做成棋子。他们明明是萧峻珵嫡亲的亲人。萧峻珵往日之所以有恃无恐,起码有一半是因为有国舅府的支撑。 他真是天下最可笑的可怜人。被全族遗弃而不自知,被亲人利用而懵懵懂懂。 楚越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上萧峻珵的眼角。隔着白纱,指尖仿佛就溢满血腥味,细而尖锐的灼痛,让她的睫毛止不住地闪动。 蓦地,指尖下传来细微的动弹,好像萧峻珵在眨眼睛。 楚越骇然一惊,萧峻珵已发出微弱低语:“越儿?” 楚越心中颤抖,喉头却又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一个字。萧峻珵又唤:“越儿,是你?” 楚越肩头剧烈耸动,挣扎良久,方聚足力气,尽可能平静地开口:“是我,峻珵哥哥。” “呵,真的是你,”萧峻珵听上去很惊喜,也很关切,又问:“欧阳荀应该把我的话传给父皇了吧?父皇没怪你吧?是我有错在先,怪不得你。父皇没为难你吧?” 楚越突然静谧地c激烈地将另一只手抬到唇下,张口死死咬住手背皮肉,直到手背乌青,才缓缓点头,柔声对萧峻珵说:“陛下自然没怪罪我,否则我哪还有机会来看望峻珵哥哥。” 萧峻珵嘴角一动,看似要牵出一缕微笑,却终因虚弱至极,那笑容只停留在半途。他欣慰道:“我就猜到,一切都会好的。越儿你不用害怕,无论父皇下旨将你们一家迁到哪里,我都会随行。越儿你终究是个女孩子,总要人保护的。我说保护你,就会保护你一辈子。” 他停顿一会儿,突然疑惑道:“越儿你怎么了,你哭了?” 泪珠从楚越眼眶溢出,滴在萧峻珵面颊,有限的几滴,仿佛只是留存叶尖的夜雨随风滑落,风再一吹,就悄然无影。 被苏翊带走的哭泣的能力,终在这里有了一分复活。 在这个差点做了她夫君,被她嫌弃c背叛和伤害的男人面前。 楚越说:“峻珵哥哥,我是高兴。你好好养伤,伤好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最后这句话,被萧峻珵一带而过。他并无太多心力,去仔细揣摩每一句话的含义。他在心满意足中再次沉睡过去。 楚越走出端王府,抬头正看见远山间的落日,淡红明丽,仿佛永远静好,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决然划出距离。她想,那个方向,正好是囚禁他爹爹的大理寺呢。她再也不会被允许去见爹爹。 她耳边开始回响临别前爹爹的交代: 秦府若真帮我们保住生机,朵儿你一定不要再想着将秦子墨救你的事透露给陛下。如今的朝堂,他们可说翻云覆雨,无所顾忌。他们既能帮我们保住生机,你若真惹恼了他们,转瞬就能再将我们推入死地。朵儿你要听话,千万不要有鱼死网破的想法。况且,光凭秦子墨救你一事,也不可能真的扳倒他们。把这件事推给爹爹吧,就说是爹爹故意纵火放走你。爹爹反正是死罪,多一项少一项罪名,根本无所谓。朵儿你要记住,任何时候,活着都比死了要好。 朵儿你去转告你娘,权位之争总难免有冤死,天经地义,就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现在只记得她陪我的时光,有那些时光,我含笑九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筹谋 帝京腊月,气候竟比往年都要疏阔,天朗气清,风霜高洁,枝端木叶凝着水露,一看之下,只觉多个季节交替在一起。 这一天,帝京贵介几乎倾巢出动,天蒙蒙亮便车马出门,唯恐落了人后争不到好位置。最好的座次是事先被预定的,但也仅那么几个,对过江之鲫般的人潮来说,连杯水车薪都够不上。 这万人空巷的场面,只为着一处——帝京久具生盛名的风月场瑶台枫苑。 当然,瑶台枫苑立足帝京百年,早已是门庭若市,贵介富豪一掷千金难买一笑,但与今天繁华奢腴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 如此盛大,只为一件事。 昔日权倾朝野的泓阳王府中,才艳美名贯绝帝京的沐小王爷之妻夜向晚,被收官后编入瑶台枫苑,成为挂名官妓。今日是她第一次出场献唱。 夜向晚本身的盛名,是帝京人的一大推动力,而目睹昔日顶尖权贵家族没入风尘,则是另一大推动力。两大推动力加一起,就如狂风巨浪,卷裹得整个帝京几乎天地颠倒。 宽阔清寂的院落,是瑶台枫苑的后庭,高柳萧疏,孤云缥缈。偶尔有苑中丫头小厮路过,就能看到一走一跟的奇特景象。 楚越不紧不慢地沿廊下走动,秦子墨不声不响地跟在身后。 没入瑶台枫苑的几日,秦子墨已对楚越兜了低。 “越妹妹现在的身份,确实不比往日,但越妹妹本是爽朗的人,不会太在乎荣华权势,对吗?我这么说也许可笑,但事实就是:这瑶台枫苑,长久依附我秦府的保护,才得百年周全,这里我说一,无人会说二。以后你住在这里,外面的事物自有人料理,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你。至于你母亲,那确是迫于言论压力。陛下的旨意是收为官妓,若一点动静都没有,陛下也会怀疑我阳奉阴违。但你放一万个心,你母亲也不过是每年献唱这一场。单凭这一场,已足够让瑶台枫苑蓬荜生辉。无人会去为难你母亲。” 其实楚越当时可以说几句难听的,难听到秦子墨万箭穿心,这本是她的强项。但她突然失去兴致。她失去与任何人争辩的兴致。 她将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母亲远比她想象中要平静,甚至没问及沐云殊的处境。楚越将沐云殊最后地话带给她,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娴静中带着娇羞,只如年少初遇时。 夜向晚甚至会对镜装扮,明艳不可方物,再柔声问一边的楚越:“朵儿,你说娘这个样子,好不好看?” 楚越点头:“娘美如天仙。” 夜向晚秋水清艳的眸中,有一瞬发怔,转眼又恢复如常,微笑道:“你爹爹也这么说。妄他自诩才高,每碰到我这么问,却总是词穷。美如天仙,美如天仙,好像世上只有这一个词似的。” 楚越跟着微笑:“妙不可言,至美的事物,总是让人词穷的。” 今日是母亲的首个献唱日,楚越一路前行,漫无目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想。 其实今天除了是母亲的献唱日,还是另一个日子。只是她们谁也不提,就好像那件事不存在。 此时她行走在一片大花园里,被一片密集常青矮树林一隔为二。树林那边行走的人,并不知这边的情景。 楚越走着,就听到那边传来小声对话声。 “全城都来听夜夫人献唱,菜市口那边,倒是被人忘了。” “嗨,那是当然。马上就过年了,这时候,谁愿意去观刑,沾一身晦气。” “怎么说,那被斩的,也是名震天下的沐小王爷,这不算稀奇事?” “稀奇事不假,稀奇事也分个轻重缓急。跟夜夫人相比,那些稀奇事就得靠后了。” “说得也是。那腰斩之刑是何等残酷,看过都睡不着觉,还不如来听夜夫人献唱,求个太平安稳。” 楚越的步子有了一刻的停顿。 她细细体会,有那么一瞬,好像感觉到痛苦,但再一捕捉,却又是枉然。仿佛厚厚血痂之下的创口,只触及表面,已全然失去知觉。 今日是父亲被处斩的日子,也是母亲第一次献唱。这两件盛事,竟然凑在一起。楚越突然觉得,上天其实挺幽默的。 楚越抬脸看看天边,已是午时。下一刻钟声敲响,父亲从此消失。 秦子墨快走几步,跟了上来,小声解释:“楚越,陛下有令,你爹爹行刑前,不许他见家人。楚越,对不起” 楚越漫不经心地点头。秦子墨说的是实话,翼王确实恨极了她父亲。是她父亲让他父子疏离,他也要让她父亲不得团圆。 楚越接着前行,走啊走,蓦地,脚下一滞,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身后的秦子墨便也跟着停下。 楚越突然发现一点奇怪的事物。 视线尽头,好像是天地交界处,明净天光下,恍惚有滢白碎片无序飘舞,自由自在,寂寞无依。 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整个帝京都沉迷在各种癫狂欢乐中,只有她楚越首先观望到,那由远及近的第一场雪。 她盯着那飘飘渺渺的雪,听见心底遥遥传来的“呲呲”的血痂开裂之音,终于有了一丝痛楚。 仿佛走过无数游廊亭榭,前方突然热闹起来。倒也不是喧哗,而是人多,安静倒是异常安静,只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清冷空气里回旋。 很多人,拥簇着一名盛装艳服的女子,悄然前行。因为安静,整个画面甚至显出一丝庄严意味。 楚越慢慢地走,无人阻止,任由她慢慢与那女子靠近,直至间隔五步,相对而视。 楚越温顺地看着女子,小声唤:“娘!” 夜向晚秀发高挽,妆面胜画,那惊心动魄的丽色,让人在甘心膜拜的同时,甚至生出恐惧。 夜向晚目光柔和,笑意充满疼爱:“朵儿。” 夜向晚看她一会儿,又问:“朵儿,娘好看吗?” 楚越真心赞赏:“娘美如天仙。” 夜向晚欣慰一笑,生出几丝戏谑:“你们父女俩一样缺乏想象。” 那绫罗金丝,明丽得接近每一个少女的梦想,分明是嫁衣。 母女俩的话好像已说完,再深深对视一眼,楚越便让到走道一边,夜向晚继续移步,人群从她面前走过。走过一段后,楚越开始远远尾随,秦子墨只是守着她,不做任何阻止。 远方越来越朦胧,天地间仿佛悬了无数轻纱绡帐,随风飘舞纷飞。 人语入耳,先是喧闹,然后是齐声惊叹,再然后,就跟得了指令一样,同时安静下来,一时万籁俱寂,就如升朝前的腾文殿,恢宏肃穆 楚越再明白不过,母亲的美貌,带着无法言明的威慑力,那些观赏者不得不被震撼。 夜向晚献唱的歌台,为枫苑中最高的溯月歌楼,楼高百尺,呈塔状兀立于浩荡天风中,整栋楼不做其他任何构造,只塔顶建为半弧形阔台,供歌者使用。 观者的楼台间隔数丈,呈穹隆状层层迭起,座次亦围成半弧形,与溯月歌台遥遥对望。栉比鳞次的座次,无一虚席。所有人都在等待,等那称得上传奇的天籁之音响彻苍穹。 楚越被秦子墨带到某一处看台,既隐蔽又能窥见歌台的一举一动。 人群沉寂。楚越看见母亲静立于歌台前沿,殷红衣裙飞扬起伏,仿如风过之处,枫叶滑落枝头,又在半空层层叠叠晕染开去。 母亲微扬下颌,看向一个方位,面色庄重而虔诚,好像等待天帝召唤的神女。 母亲在等待。 可能只有楚越知道,母亲在等待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慢慢靠近那个时刻,一点一点靠近 “当——” 未时洪钟之音从远处传来,盖过帝京三千繁华,袅袅回响于峻谷和天空。 西边菜市口,那明晃晃的屠刀在此一刻一挥而下,血溅三尺,逆光几乎闪进楚越的双瞳。 在此一刻,溯月歌台上,清越悠扬的歌声一飞冲天,带着对华容浮尘的淡漠和对另一个世界的神往,穿过沧海桑田,逶迤向那袅袅上升的灵魂。 “” 没有任何乐器伴奏,那是母亲唱给父亲的挽歌。 在场没有一人因为歌女的不祥之歌而不满。那歌声在陪伴亡灵的同时,亦给了活人无尽安慰。那是神女的祷告之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 也在此一刻,第一片雪终于出现在枫苑上空,随风落寞地打着转儿。那远处的朦胧雪雾终于因为神女的召唤而靠近。 雪花纷繁,夜向晚的最后一个音符落定。人群静极,变成雪雾后的一道幕景。 楚越看着母亲,她知道母亲也在转头看她。隔得很远,其实彼此在对方眼里,都只是微淡的影子,却彼此心知肚明。 她看见母亲朱唇微启,她甚至听见母亲在对她说话。 母亲对她说:“对不起。” 然后,人群中传出惊呼。 那明艳夺目的倾世身影,在众人回遑之时,已从歌台一个飞跃,随着满天飞雪翩然而落,轻盈纯洁,只如一片鹤羽。 人群彻底混乱,连秦子墨也是大惊失色。 夜向晚虽沦为官妓,但因身份上的特殊性,往日又一向是清高的性子,故而秦子墨其实暗中加派人手,对她牢牢看管。哪怕是歌台献唱,四周看似无人相随,其实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窥视者的眼睛。 但毫无修为的夜向晚,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从歌台飞身而下,从容优雅,没有一个人阻止住她。待人回过神时,早已惊鸿远去。 面对众人惊愕,楚越却心中明朗。 一个人若真心求死,是谁也挡不住的。 连对楚越的牵挂,都没能阻挡住夜向晚追随夫君而去,更何况那些人为力量。 楚越听懂了母亲那一句“对不起”,她接受母亲的道歉。她原谅母亲不遵从父亲的遗愿,亦原谅母亲撇下她而去。 就是在这一刻,在父母的灵魂相伴升天,而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的一刻,楚越心头突然划过一句话。 一句看似与此时境况全然无关的话。 是她在两仪关风云煲内,与苏翊发生的对话。 “云谷,那是靠近雪族的地方。对了,听说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流丹阁就活动在那一带。” 楚越遥遥对着母亲的尸体,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 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流丹阁就活动在那一带 流丹阁 也不知沉吟了多久,楚越终于抬脚,往母亲的尸首处快步行去。这在秦子墨看来,是悲伤过度的行为。他叫了一声“楚越”,企图安慰,楚越却置若罔闻。 母亲的死亡之地,此时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全是帝京显贵。 有人看见楚越,不禁面露惊诧之色,并开始闪身让路。然后让路的人就越来越多,很快出现一条小道,直直连接楚越与血泊中的母亲。 奇怪的是,楚越却没沿那条小道走向母亲。 她只看了母亲一眼,便转身,正对秦子墨。 秦子墨眉心一闪,眸色便是一凝。他隐约预料到什么,但已经晚了。 楚越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秦子墨跪了下去,叩首在地,声音如亮磬响彻高空。 “罪女沐楚越,承蒙圣恩,免除流刑苦役,但今日家母之罪,罪女亦不得责免。按我大翼律法,官妓自残者,当罚至北荒雪族为奴。罪女自愿领罚,请大人以国法为重,予以降罪。” 秦子墨面色青灰,却终一个字也说不出。 楚越说的确是实情,翼国国法有此规定。只是秦子墨心里尚存一分侥幸,以翼王对楚越残留的那一分怜悯,只要无人刻意提起,可能翼王也会对此“国法”视而不见。 但现在,楚越当着帝京所有权贵的面,公然将道理喊出,想视而不见也不可能了。楚越之所以来到亡母面前,不是为了看亡母最后一眼,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话,被所有人听见,以此断掉一切后路。 秦子墨瞪着眼前伏地的女孩,心乱如麻。这小小女孩就处于距离亡母不足一丈处,映衬着身后的一地鲜血,冷静地c隐忍地c有条不紊地筹谋着自己的计划。哪怕以前有那么一点点认识,但都不及这一次刻骨锥心——这女孩,永远不是他能掌控。 某一刻,秦子墨想将这女孩生生撕碎,却又更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痛哭一场。他想去怜惜她,却又忍不住心生敬畏,在最无所适从时,恐惧又从心底蔓延而起,其中却又夹杂无尽酸楚。在秦子墨的一生中,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的感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玥儿 熙宁十八年。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御花园的柳荫花树下,两道人影缓缓前行。女子纤秀娇美,温婉可人,男子高大俊挺,气度华贵,相依在一处,也是明丽春色中的一道风景。 再看男子臂中,还抱着个周岁模样的孩童。双眸黑亮如水晶,小嘴红艳如樱桃,白白胖胖,粉雕玉琢,任谁见了也会被萌倒。那孩童小小年纪,口齿却极度清晰,与男子字字句句地说话,反应灵敏,对答如流。男子本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慢慢竟也被他吸引过去。 孩童说:“爹爹,小皇叔又去鬼屋了。” 一边的女子小声叱道:“凌儿,别胡说,什么鬼屋!” 男子却没在意女子的紧张,剑眉一蹙,道:“父皇也不知发什么脾气,都好几年了,还不见原谅皇兄。” 说着又叹气:“当年我一意与他争储,几乎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结果他沦为阶下囚,我变成这光景。现在回忆,真捉摸不透当年的心思。其实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可惜,皇兄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如我这般,尽享天伦的机会。” 话语中已是浓浓的怅惘,衬着满园春色,更显得颓唐萧索。 而男子无论说话还是逗弄孩童时,虽面色温润,一双眸子却是呆滞空洞,似乎与他满身的灵气决然分开,只如附于身体的一样多余的死物。 女子听了男子的感叹,心中可谓百味陈杂,既心疼男子说的“我变成这光景”,又同情男子描述的那“皇兄”的凄凉处境,同时,当男子表现出对现如今“尽享天伦”的满足时,女子又充满不可名状的欣慰和喜悦。 女子纤手一抚男子的上臂,柔声道:“王爷的一片心意,上天都看着呢。求仁得仁,上天会让王爷心愿得偿的。” 男子从孩童后背拿开一手,又握住女子的手,眉间已是袅袅柔情:“玥儿,我说过多少次了,直呼我的名字就行。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我生分。” 女子粉腮微红,娇羞一笑中,温煦的幸福感就如此时的阳光,乖顺唤道:“峻珵。” 男子跟着一笑,清爽无匹。只是那笑容中,终是含着一分空茫,因为那双失去内容的眼睛。 男子正是萧峻珵。 说到萧峻珵在沐府那场劫难后的经历,其实很是崎岖古怪,但又不得不说不幸中有万幸。 萧峻珵重伤之后,休养了好几个月,方才慢慢恢复意识,继而恢复一丝体力。翼王原本担忧沐府与楚越的遭遇,会再度刺激甚或击垮这个命途多舛的儿子。但翼王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忧实属多余。 因为萧峻珵失忆了。 萧峻珵清醒之后,又陷进另一重糊涂。他连自己是谁都忘得干干净净。 在翼王看来,失忆虽是缺憾,但免了往事带来的锥心痛苦,对萧峻珵来说,绝对可算作另一种幸运。全忘记就全忘记吧,全当从头开始。响当当的帝王家,还怕供奉不起一个心智残缺的皇子? 但翼王的这点侥幸心理,很快被一盆冷水泼得无影无踪。难得糊涂的萧峻珵,并未如翼王的预想,无忧无虑得快速康复起来。正相反,萧峻珵清醒之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原本就孱弱的体质,更加一日不如一日,直至最后气息奄奄,面色死灰,原本健硕的身体,远看只如一片晃荡的白纸。 无人说得清这是何缘故。连萧峻珵自己也是稀里糊涂。他明明什么也不记得,但就是难受,难受得撕心裂肺,无可抑制,恨不得直接陨了性命才算解脱。 眼看萧峻珵一日日消沉下去,只靠一点参汤吊着气,翼王请遍天下名医,甚至亲自长途跋涉到著名的天华寺祈福,最终也无用。翼王跟着憔悴下去,短短半年竟似苍老了十多岁,令人唏嘘。 然后,萧峻珵身上又发生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有一日,天气尚好,萧峻珵难得有兴致,走出端王府散步,也不要人陪。侍从自是不敢怠慢,悄悄尾随在身后。但也不知萧峻珵怎么走的,明明是缓慢虚弱的步伐,走着走着,竟摆脱了侍从。他独自漫无目的地走啊走,越走越偏僻,最后身边只剩下古木寒潭,他也全不自知。 他就像被一道束法牵引,神思恍惚,不明所以地迈着步子。等到“哗啦”一声回响耳畔时,他还是懵懵懂懂。 他双目失明,直接一脚跨进那深潭里。 萧峻珵原本是识水性的,但此时大病未愈,气息奄奄,又兼魂魄出窍,落进潭里也毫无自救之意,眼看就要溺水毙命。 萧峻珵当然不知道,就在深潭另一边,还立着个年轻女子。女子披发跣足,面色苍白,满脸泪痕。立在潭边,一双剪水大眼已盈满绝望,毫无生气可言。 就是那女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萧峻珵。 说到那女子,其身世真是既周折又悲惨到极处。 女子能出现在帝京,其实还与已故靖宁王苏翊有脱不开的干系。女子原是蛮族人,并且还是蛮族奴隶。几年前翼国与蛮族开战,苏翊大败蛮族,几乎毁了蛮族一半的兵力,剩余的蛮族势力不得已南迁,退到关外。而被苏翊的军队俘虏的蛮族人,则全部被驱往帝京,大多没入幽掖庭服苦役,也有少数被买卖以做他用,不一而足。那女子就是被买卖的一个。因容色娇美,先是被卖入风月场琦月阁,但琦月阁的妈妈也不知怎的,买回后没过多久,就嫌弃女子不详,又转手卖出去。如此几经周折,最终堕入最低贱的娼馆。到了那娼馆没多久,就被一盐商看中。盐商性情暴虐变态,每每唤她伺候时,不将她折磨得遍体鳞伤绝不罢手。但盐商出手阔绰,就在几天前,已跟倡馆老鸨提出帮她赎身,收她做妾。 就是在萧峻珵出门散步的那一日,女子终于受不住身世之苦,从倡馆里逃出来,一路奔入这郊区荒山,原是白绫都已备好,一心求死,谁知在死前,竟阴差阳错地救下萧峻珵。 萧峻珵被女子简单救助一番,恢复点活气。没多久,端王府的家丁也赶了过来。女子得知萧峻珵的身份,吓得脸色煞白,待要抽身离开,却被萧峻珵死死抓住手腕。女子和家丁都无法,女子只能随萧峻珵一起进入端王府。 女子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萧峻珵在卧床休养的几天中,无论睡着醒着,都抓住女子的手腕不放,依恋之态,胜过孩童恋母。待到康复几分,已对女子心生亲切,再也离不开。 萧峻珵询问女子的名字,女子羞涩又苦涩道:“民女本是奴隶,又被卖如风尘,没有本名,艺名低俗,怕污了殿下的耳。” 萧峻珵也不强求,再思考一阵,认真地问:“玥怎样?玥儿。” 女子潸然泪下,急忙跪地谢恩。 玥儿的事情,很快在满帝京传得沸沸扬扬,自不必说翼王那里。翼王倒是对玥儿怀了几分感激,只等萧峻珵的情绪一稳定,就赏给玥儿府邸钱财,让她去临近洲县安生。 有玥儿在身边,萧峻珵破败如残烛的身体,竟慢慢康复起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原本一片空白的记忆,竟也逐渐有了内容。当然,很多地方还是空白的,比如整个沐氏一族,楚越,沐府劫难,以及他自己被楚越重伤的经过。但大多数基本的东西,他却有了印象。 没多久,萧峻珵向翼王提出赐婚。并且,还是娶玥儿为正妃。 翼王哪里肯答应。 玥儿被送走不久,萧峻珵重陷入重病,并且来势凶猛,好几次差点咽气。 还是太后忍不住,将翼王狠狠训斥了一顿:“好不容易珵儿有起色,你跟他倔什么!身份怎么了?要身份还不简单?找个朝堂重臣,收那女孩做义女不就行了?哀家还是那句话,什么事重要,也比不得哀家孙儿的命重要!若因这件事,珵儿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瞑目!” 太后的话,让翼王不得不静下心来沉思。 萧峻珵的遭遇,确实让翼王心如刀剜。身体破败成这样,心智几乎也摧毁了,想再在政事上大展宏图,已是痴人说梦。萧峻珵所剩的,大概也就这么点念想。他作为一名父亲,没保护好儿子,已属失职。现在儿子好不容易有了出路,他却又要将其堵死,可不是天理难容? 最终,玥儿重被端王府寻了回来,萧峻珵的病也奇迹般开始好转。再后来,玥儿就如太后所言,被当朝吏部尚书收为义女,良辰吉日一到,便以尚书家大小姐身份嫁入端王府,成为万人仰慕的端王妃。 玥儿也争气,嫁过去没多久就有了身孕。熙宁十七年春,诞下皇长孙萧宇凌,终于让阴云密布日久的翼皇室重现欢颜。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营救 萧峻珵携着妻儿沿湖边散步,怡然自得。 太后和翼王对皇长孙萧宇凌喜爱得不得了,偏偏萧宇凌本身又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就似善解人意,更让人爱不释手。太后思念心切,隔三差五就会传到后宫逗弄半天。 今日,他们就是从太后宫中出来。 走了没多久,玥儿突见远处有人迎面靠近,还在疑惑中,萧宇凌已奶声奶气地喊出声来:“小皇叔!” 来人果然是萧峻琪。走到近前,萧峻琪刚对哥哥嫂嫂打声招呼,萧宇凌已不住口地问:“小皇叔,你真的去鬼屋了?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萧峻琪微微发怔,萧峻珵已一拍萧宇凌的头,半严肃地说:“不许胡说。当心晚上不给你水晶糖。” 小家伙吐吐舌头,一拉耸小脑袋,缩进萧峻珵怀里不说话。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气氛有几分沉郁,还是萧峻琪先开口:“皇兄放心,峻和皇兄那里,父皇已逐渐关照。峻和皇兄的处境,较以往好了很多。” 萧峻珵点头,欣慰过后,还是忍不住叹息:“父皇这又是何必,父子终归是父子,什么气生几年也该消了。也不知峻和皇兄做了什么事,惹得父皇如此介意。” 萧峻珵全然不记得那段往事,自然不明白萧峻和的遭遇。但那段变故,却是帝京被禁止的话题。萧峻珵一而再地提起,玥儿的脸已开始发白,抚在萧峻珵手臂上的手指也不禁一紧。这小小变化,立刻被萧峻珵捕捉到,萧峻珵面向她,柔声劝慰:“玥儿莫怕,我听你的话,以后不这样说就是。” 萧峻珵的温柔体贴之态,被瞧在萧峻琪眼里,免不了略带戏谑地赞叹几句,气氛重新活跃起来。兄弟二人别过,萧峻琪独自往御书房行去。 自两年前的沐府谋反案过后,太子被废,端王不再过问朝事,剩下的几个皇子中,最被看重的,除了一贯因文韬武略而备受赞赏的胤王萧峻修,就属逐渐长成的豫王萧峻琪。萧峻琪性情平和,宽仁大度,一贯在朝中有好声誉,兼之其皇后嫡子的高贵身份,又有国舅府暗中支持,可谓顺风顺水,步步青云。不久前已被正式提升为亲王,辅助监国。 并且,从各种迹象看,在党争中一贯态度隐晦的北陆一族,也似不动声色地偏向了萧峻琪。 萧峻琪一路往御书房走,途径亭榭流水,富丽花树,心中却仍旧有些阴郁。 垣宫里的见闻,这几年来,无时不让他坐立难安。 那个被他亲手推上绝路的皇兄。 他尤其记得,两年多前,首次去垣宫看望萧峻和的情景。 按说萧峻和被永禁,不经翼王允准,旁人是不得探视的。但萧峻琪想尽办法打点,又说动太后相助——太后本也牵挂萧峻和,她对这些孙辈都有感情,因此竭尽所能,帮萧峻琪铺路——最终萧峻琪不为人知地踏入垣宫,没惊动翼王。 彼时正值冬末,草木尚未复苏。垣宫说是宫,其实就是一处废园子,年久失修,更别说宫人打理。萧峻琪进去后,只见处处破瓦颓垣,衰草丛生,青石路上污水纵横。偶尔传来“嗖”一声响,是杂草深处的田鼠窜过。 萧峻琪甚至在鬼气森森的东风中,听见冤魂啼哭之音。 在四面漏风的破败大堂里,萧峻琪终于找到被囚禁数月的萧峻和。萧峻和身上竟还穿着那身判军之乱时的衣物,遍身血污已被蒙成灰褐色。隔了老远,腐败气味就熏得萧峻琪几欲作呕。 那蜷缩在角落里,形迹不如乞丐的人,竟是大翼曾经的太子。 没有床,没有被子,什么都没有,刚过去的呼气成冰的寒冬,萧峻和就是这样蜷缩着度过。萧峻和在判军之乱中受的伤,自然也没经过任何处理,一直迁延至今。 萧峻琪鼓足勇气,小声唤一声:“皇兄?” 没有回应。 萧峻琪走近,蹲下,瞥见萧峻和青灰的面色,与烂橘子皮上的霉斑无异。萧峻琪在询问其他一切事项之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心头狠狠一抽,大声问:“皇兄,你跟我说,你多久没吃过东西?没有人送吃的进来吗?” 没有回音,萧峻和陷在昏迷中,人事不知。 萧峻琪使劲摇摇头,才让痛如火灼的大脑稍微清晰一点。他这才意识到,翼王是真的暴怒了。哪怕是刑部大牢的死囚,哪怕是幽掖庭的罪人,也不至于如此。若不是被他及时发现,萧峻和恐怕就成大翼历史上,第一个被生生饿死的皇子! 当然,翼王可能没明着说要如何冷落萧峻和,但他不对萧峻和做任何安排,在这节骨眼儿上,底下的人自然也胆战心惊,深怕一步走错,落个惨烈下场。翼王不对萧峻和做任何安排,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擅自安排,最终任由萧峻和在这破院子里自生自灭。 并且,还有那些一心期盼萧峻和死的人,必然在暗中使手段。 那些期盼萧峻和死的人。萧峻琪每思及此,就是万箭穿心的难受。整个国舅府都在盼着萧峻和死。他母后是国舅府的女儿,自然也盼着萧峻和死。除了他和太后,他们都在暗中为难这穷途末路的前太子。 好在通过萧峻琪和太后暗中照应两年,萧峻和的身体也日渐康复,并未留下什么迁延病痛。 并且时隔两年,又有两个天真孩童撒欢陪伴——一个自然是皇长孙萧宇凌,另一个却是曾经的灵儿,如今已被封贵人的丽贵人,生的皇九子萧峻逸。两个孩子同月出生,凑在一起就玩闹得忘形——有这两个孩子逗弄,翼王的心事也逐步开解。就在去年过年的家宴上,翼王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兀自感叹了一句:“也不知和儿这几年怎样。” 众人的交杯换盏声瞬时隐去,都垂下头,将各异的神色隐在阴影里。 良久,还是萧峻琪恭恭敬敬地回答:“儿臣曾经偶尔听宫人谈论,说前太子在垣宫日夜抄经思过,悔不当初,只愿竭余生之力,为父皇抄经颂德,祈求神明保佑父皇万寿无疆,不要为他那不肖子气伤龙体。” 翼王垂睑沉思,神色难辨,又长长叹气:“地狱无门他硬要闯,怪谁呢?当年我对他不够信任?不够重视?监朝职责已分给他一大半。这江山早晚是他的,他就硬是等不得一时半刻。” 萧峻琪急忙劝解:“前太子本性平和厚道,误入歧途,都是被那些乱臣贼子蒙蔽。好在乱臣贼子皆已伏诛。前太子感念父皇仁德,已下定决心在垣宫中为父皇祈福,了却余生。” 翼王再思索一阵,终于抬眼,一挥手,声音明亮起来:“罢了,好歹也是皇家颜面。太子之位是被废了,一辈子也别想再走出垣宫,有这些就够他悔过了。至于吃穿用度,吩咐下去,还跟从前一样吧。再着人把那破院子好好修葺修葺,起码也要能住人。” 萧峻和在垣宫的日子好转,但终归是戴罪之身。但萧峻和确是个平和的人,再见萧峻琪时,只当判军之乱那一夜的事从未发生过。萧峻琪的惶恐和愧疚他自然领悟,却只与萧峻琪谈谈家常,聊聊书画。幽闭两年,名利场的痕迹彻底从他身上消散,那股恬淡从容的气质再一增强,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山林遁世之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牵挂 萧峻琪一边思索这些,一边缓步前行,再抬头时,就见远处携手散步的两个少女。 着月白宫装的明艳少女,是宁贵妃之幼女清瑶。宁贵妃除了育有胤王萧峻修,膝下另有一对姊妹花,长女清瑛,幼女清瑶,均是翼王最宠爱的公主。 当初翼王差点许给靖宁侯苏翊的公主,就是清瑛。 与清瑶结伴挽臂而行,看上去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绣靥明眸,肌光胜雪。最惹人瞩目的是浓密而卷曲的睫毛,云一般覆于眼波秋水之上,竟有几分西域风情。 典型的北陆苏氏特征。 少女苏蓁,北陆之王苏暻铭的幼女,最近受翼王旨意,与其孪生哥哥苏慕一起入京。苏慕入朝为右仆射,苏蓁被封霓华郡主,暂居宁贵妃宫中。 两年前,原泓阳王府因谋逆被诛,朝中与其牵连甚密的官员或贬或流,所剩无几。但西雨十三盟倒没受什么影响,被翼王划分给北陆管理。其后不久,翼王的旨意也到了北陆府。苏暻铭最宠爱的一对孪生小儿女,被招入京中。翼王用意,不必明说。 按说要留质在京,长子苏晏自是最有分量。但两年多前靖宁侯苏翊因战殉国,苏晏就成了苏暻铭不可或缺的帮手。翼王在考虑牵制北陆府的同时,也不能不考虑边境安定。 苏蓁居住在宁贵妃宫中,与同样天真无邪的清瑶公主很快生出姐妹之情。 此时两人花园闲步,午后阳光蓬松,金丝弄晴昼,小姐妹边走边说悄悄话。 清瑶粉腮微红,正小声问:“苏晏哥哥最近在忙什么?他也有三年未入京了,现在很忙吗?” 苏蓁老实回答:“自从二哥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府中一应事物都交由大大哥。大哥现在实在脱不开身。” 虽是回答清瑶的问题,自己却眼圈儿红起来。 清瑶免不了又是一阵安慰。 远处朦胧光线中,隐约见人影靠近,二人都怔了怔。 待再近一点,清瑶眼波一闪,唇边便漾开笑意,娇声叫道:“琪哥哥!” 萧峻琪缓步踱到二人面前,阳光辉耀着洁净明朗的脸,初长成的少年,浑身透出勃勃生机,比两年前更气宇轩昂。 萧峻琪对清瑶一笑,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也打招呼道:“清瑶,有好姐妹相伴,兴致不错。” 话一说完,身边的苏蓁就小脸羞红,抬眼看萧峻琪时,眸中像漾了层水波,怯怯唤道:“殿下。” 萧峻琪挥挥手,爽朗道:“蓁妹妹惯会见外。这里又没别人,你直接唤我” 他突然卡住,说“直接唤我名字”,总是太突兀,说“直接唤我琪哥哥”,这个,好像有点自作亲密。 苏蓁的脸已红成一朵山茶,眸中却波光异彩,甚是迷人。 一边的清瑶掩嘴咯咯笑起来,戏谑道:“琪哥哥想献殷勤就直接说,这里又没有别人,我权当没听见。” 苏蓁一跺脚,使劲拉拉清瑶的袖子,咬着下唇说不出话,大眼睛却更亮,星辰似地闪烁。 萧峻琪倒坦然了,大度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蓁妹妹冰姿雪态,我若半分献殷勤的心都没有,倒是此地无银了。苏蓁妹妹若不嫌弃,以后也请唤我琪哥哥。” 苏蓁已经羞得快晕过去,只是那甜酸的滋味,真是又尴尬又妙不可言。 萧峻琪及时岔开话题,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清瑶就没完没了了。 萧峻琪正色一点,认真看着清瑶,问:“你不是一直想去北陆玩玩,看看你的苏晏哥哥?现在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你怎么不赶紧去抓,还在这儿磨蹭?” 清瑶立刻瞪大眼,也没空顾及萧峻琪那句戏谑,惊问:“去北陆?什么机会?” 萧峻琪清清嗓子,慎重宣布:“你那姐夫,最近奉父皇旨意,要去一趟北陆。半公半私的出行,你去求求父皇,再去求你姐夫捎上你,也不是不可能。父皇平日可是最疼你。” 萧峻琪口中的“你姐夫”,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子墨。 清瑶的姐姐清瑛,已在去年被指婚给秦子墨。 清瑶的呼吸都要停止。 但兀自激动一阵,却又犯难起来。再咬着下唇想想,就松开苏蓁的手,小鸟依人地依到萧峻琪身边,拉着萧峻琪的手腕,边晃边娇滴滴道:“琪哥哥,琪哥哥你平日最疼我,琪哥哥最好啦,琪哥哥” 明明是撒娇,不知怎的,萧峻琪那俊朗的眉心,却似被一根针猛扎一下,疼得目光都跟着一晃。 何止眉心,心里又何尝不是针刺似的疼。 记忆里,那经常扯着他的袖子边晃边撒娇“琪哥哥你最好了”的女孩子。 沉痛只是一闪而过,萧峻琪重露出关爱的笑,拍拍清瑶的肩,又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身为兄长,哪有看小妹受苦的道理。放心吧,父皇那里,我自然会帮你说情。不过你姐夫我可管不了。” 清瑶已雀跃起来,一个劲儿道谢。秦子墨一直待她如幼妹,这么个不痛不痒的请求,他还不至于直接回绝。 清瑶很快拉着苏蓁继续去游园说悄悄话。 错身而过,苏蓁偷偷回头,目光在萧峻琪挺拔的后背停留一下,立刻又移回,留下满眼星辉闪烁和满脸羞晕。 萧峻琪继续前行,慢慢地走,那清澈眸子里,就显出点空,显出点痛,最终全变成怅惘。 这几年,他日渐成熟稳重,性情疏阔,气度宽和,丝毫不比曾经的太子逊色。 没人知道往事留给他的烙印。别人不知道,他自己也当不知道。视而不见,很多时候也就真的不见了。 遥远的雪族,从北境过去并不太难。秦子墨主动请旨去北陆办事,怀的什么心思,猜都不用猜。 萧峻琪教唆清瑶一同启程,秦子墨偷偷去雪族时,他会拜托清瑶跟过去,帮他看一眼,那女孩是否还好。他什么也做不了,当然也奢求不了太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相思 国舅府,秦子墨的书房。 仍是那样一幅画面。秦言思似笑非笑地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秦子墨在书桌前认真绘一幅山水图。这似乎成了两人独有的默契。 搁笔,秦言思慵懒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到底忍不住了?两年前不是心硬得很,小美人被押走时,别说十里相送,连看都没看一眼?” 秦子墨眉心一闪,眸中阴云划过,秦言思反而笑得更欣慰。他好像就有这习惯,专揭秦子墨的痛处,而秦子墨对此竟也没心思计较。 秦言思却毫无妥协之意,穷追不舍:“你那马上就要过门的妻子,清瑛公主,你打算如何对待?” 秦子墨淡笑,自嘲又无奈,道:“能怎么对待,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皇族联姻,总不过如此。” 秦言思也无奈地摇摇头,仿佛深觉无趣。但很快,神色略一肃,道:“儿女情长先不管,说说正事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没更好的解释。好不容易给峻琪那小子铺平道路,他不但不诚惶诚恐,反而日复一日地拆台。垣宫的那个人,若不是那小子,恐怕早就去见他那红颜薄命的母妃了。听说陛下对废太子日渐怜悯,再这样下去,后患无穷啊。” 秦子墨眉心一皱。秦言思的言论,无疑也是他正担忧的事。 萧峻和若转危为安,东山再起,那将会是他们的大患。 秦言思沉吟片刻,又说:“还有那小子的婚事,也得上点心了。” 他盯着秦子墨,似笑非笑道:“你发现没有,北陆来的那小丫头,貌似对峻琪中意得很。花样年华,那样眉来眼去一阵子,峻琪怕会乖乖就范。” 这次秦子墨倒有些不解:“北陆已日渐转向峻琪,若苏蓁再嫁给峻琪,峻琪手中的筹码,不是更稳固?” 秦言思“哈”一笑,充满戏谑,甚至带着鄙夷:“子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们费尽心机,送峻琪登顶,为的是什么?苏蓁若真的嫁给峻琪,将来峻琪掌宝座,苏蓁就是国母,北陆将会占尽优势。我们筹谋运作,历尽艰险,最终的好处,却让北陆一声不吭就夺走。所谓渔翁得利,还有比这更好的解释?” 眼见秦子墨的目光逐渐犀利,秦言思重重加深语气:“一定要说服你的皇后姑姑,我的皇后姐姐,峻琪的王妃,只能是秦家人!” 沉默。 良久,突见秦子墨面上阴云散去,目光转为轻巧,直盯着秦言思,语气变成秦言思一贯的戏谑,问:“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秦言思睫毛一抖,一时竟显出几分无措,其中又夹着懊恼,脸色便阴沉下来,并不接话。 秦子墨见此,露出隐隐得意的笑。 这叔侄俩,好像就喜欢互揭痛处。秦子墨眼见自己掰回一局,焉有不得意之理。 秦子墨的意思,秦言思当然心知肚明。 清瑛公主的妹妹,清瑶公主。那逐渐长成的女孩。别人看不出秦言思对清瑶公主的情意,又怎能瞒过与他朝夕相处的秦子墨? 这就是秦言思一帆风顺的人生中,遇到的头等挫折。 清瑶一心向着北陆大公子苏晏,及至圣意,当然也是向着苏晏。虽然国舅府素与皇族联姻,皇后也看好将清瑶公主许给国舅府的某一后辈,但却绝不会轮到秦言思。 嫡庶有别,血脉上的尊卑,是利刀也削不去的记号。清瑶公主不可能嫁给一个庶出的贵族子弟。 诚然,秦子墨也是庶出,但他这庶出,实与秦言思天差地别。秦子墨的母亲只是因遇到秦子墨的父亲晚了点儿,才屈尊做了侧室。但论家势,秦子墨的母亲所属的江南浩星家,也是翼国著名的世家,门楣并不输于秦馨若之母的娘家。秦子墨作为秦府长孙,其地位早已超过他几个叔叔,成为家主秦瑜最信任和得力的帮手。及至仕途,科举榜眼出身的秦子墨亦是平步青云,如今已高居朝堂正二品。 而秦言思的母亲,那羞于启齿的出身。这对秦言思来说,岂止是痛,简直是刻骨的羞辱。 秦子墨眼见着秦言思的面色由白转青灰,心知自己的反击有点过头,想安慰几句,秦言思已挥挥手,扔下一句“你去雪族一路小心,别在深山老林里被狼啃了”,便转身出了门。 推开庭院大门,阳光透过槐树枝叶零星入眼,秦言思眼花了一下,方才看清面前站立的娇俏人影。人影看似刚要敲门,一见秦言思,亦是吃惊不小。 人影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镇定。秦言思当然先于那人影平静下来,不动声色地观赏片刻,才施了一礼,和声道:“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公主恕罪。” 清瑶两靥绯红,忙摇头道:“小叔叔多礼对了,子墨哥哥在家吗?” 秦言思微笑点头,心头却有些抽搐。清瑶那一声“小叔叔”其实也算合理。她的姐姐清瑛马上要嫁给秦子墨,秦言思按照辈分,就算清瑛的小叔叔,当然也算清瑶的小叔叔。 再寒暄几句,秦言思很快让到一边,目送清瑶进入大院。他不是傻子,清瑶找秦子墨的用意,他用脚趾头都猜得到。 那柔美多姿的身影渐渐消失,阳光却一圈圈愈加绚烂起来。秦言思浓黑深邃的眼仁里,一星幽光随风明灭,分不清真实情绪。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雪族 北陆再往北五百里,为蛟螭神山。山脉高耸入天,自古黄鹤难飞渡,绝壁巉岩,青泥飞湍,为天下闻名之奇险。沿山脉再往西五百里,地势一再高攀,雪风呼啸,空气稀薄,历经数道天然屏障和关卡,直至峭壁之间的一线天道路豁然开朗,便见崇岫绵延,冰雪一色,云雾缭绕山间舍榭宫殿,蓦然生出世外仙境的意味。 雪族作为翼国最北的一个部落,幽闭遥远,独立于世外,加之翼国开国国君与雪族间的渊源,后世延续其临终嘱托,鲜对雪族加以干涉,故雪族千百年来自成体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俨然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国。 天高地阔,瑰景奇物,生长于此,确是别有乐趣。 前提是,你是这里的自由人。 这里除了是世外仙境,亦是翼国的四大流放地之一。高原苦寒,外来者很难适应,而奴隶终年沉重劳作的生活,更加重那份不易。流放来此地服苦役者,十中有五六,熬不过五年便血枯气绝,较之体制残酷但气候相对平和的岭漠边境,其实更像地狱。 天寒地冻,巴掌大的雪片在空中无序飞舞,被寒风卷裹直扑人脸,先不说那直直能凝固遍身血液的冰寒,就是层层雪片迅雷不及掩耳地覆盖口鼻,呼吸困难,完全是天然的闷毙极刑。 风雪中相持前行的两个女孩,各自一手抱一只两尺高的白瓷瓶,尽力将身体缩在破棉烂絮中,咬牙踩着那仿佛行走刀尖的步子。 衣裳单薄,鞋子就更不用说。冰雪严寒透过鞋底直直浸入双足,这就要求她们哪怕再艰难,也得尽可能加快行程。曾经有两个取水的女孩,实在冻得没力气,花了平日两倍的时辰才走回樊园,当晚小腿和足便直接发红c变黑,形如焦木,再没站起来过。没两天,那两名女孩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除了被冻坏的,也有失足栽进水潭里淹死的——那专门浇灌灵草的灵泉“木灵芝”潭,位于绝壁边沿靠下三尺处,足底全是滑凉的青石,被冰雪一覆盖,就更寸步难行。前去的两人,必须一人立稳,再牢牢牵住另一人的一只手臂,缓缓下行取水。这高难度的动作,没几分功夫的壮年男子亦会生畏,更何况一群瘦骨嶙峋c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当然,并不是说冻死或淹死是唯一的死亡因素。饥饿,没日没夜的劳作,殴打虐待,难以适应的气候,疾病奴隶生活像吸收一滴水一样,吸收着每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死亡是这里最正常的存在,熬得过去的,反倒成了异类。 当然,死亡也是最好的归宿,这一点连看管奴隶的刑师都不否认。 两个女孩再走一程,其中一个陡然倒地,像一截猛被抽走水分的树枝,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抖抖睫毛,抖掉厚厚积雪,睁大眼睛,那眼仁深处已是一片灰褐,毫无活气。 蹲下的女孩轻轻拉拉她的袖子,小声而简洁地唤道:“五儿,起来。” “呵,怕是不成了,”名“五儿”的女孩动动嘴唇,发出垂死的低语:“你自己回去吧,我就在这里,挺好。” 蹲着的女孩快速而认真地打量她一遍,一双又大又清的眸子,泌出一丝古怪的情绪。像是刻骨的沉痛,又像是极致的欣慰。 “五儿,”她柔声道:“一路走好,天上自会有仙者弥补你受的罪。” 声音虽虚弱,却是沉着柔韧,不见一丝目睹死亡后本该有的惊恐。 五儿缓缓闭目,微微点头,意识游走的前一刻,突然增加一丝回光返照的力气,喃喃问道:“小七,你我相伴取水一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蹲地的女孩眉心微微一闪,声音里便有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楚越,我叫沐楚越。” 五儿唇边溢出淡淡笑容,诸多苦难的痕迹在这一刻退却,留下独属于少女的光润玉颜,低吟道:“楚越,我叫婉娴,何婉娴。” 蹲地的女孩,楚越,双眸淡淡闪烁,好像泛着一层水光,但细看,只是非常清澈罢了。 楚越说:“再见,婉娴。” 婉娴的脸已被落雪覆盖大半,看那口型,是在说:“楚越,你快走。” 楚越再沉默片刻,便伸出僵冷的手指,在婉娴的眼眸上轻轻覆盖一下,随后,再不犹豫,用力掰开婉娴的右臂,取出白瓷瓶,便起身离开。 婉娴说得是实话,她确实该快走。她的双足已在渐渐发麻。 楚越继续前行,风雪似一道幕帘,在她身后默默闭合,那雪地上很快被覆盖的身体,便无声消融在她的记忆里。 楚越最终顺利走回樊园,没有冻死,也保住双足,又能多活一日。 樊园,是雪族专门囚禁流刑奴隶的地方。雪族自古形成规矩,对流落至此的人,不问过去,不问名字,只以代号相称。一,二,三,或甲,乙,丙,全凭每一组刑师的兴致。楚越被称小七,就是同样的道理。 樊园的苦役艰辛,但最艰辛的还得数取水。雪族的地势气候,寻常植被难得生长,却也催生了无数奇花异草,奇珍药材,雪族王脉经多年搜集,终将最稀世的品种移栽入自家庭院。既是珍品,料理起来自是不能怠慢,比如专用灵泉“木灵芝潭”水浇灌,就是其中一样。取水沿途多艰,危机四伏,樊园里素来通过抓阄方式确定人选。 只有一人例外,就是楚越。楚越主动请求,担任取水之责。 此时楚越抱着两瓶水,穿过樊园的铁铸大门,便被侍卫带领,一路走向樊园西北边的山岭,手脚镣铐哐当作响。 樊园虽用来囚禁奴隶,但也非专供奴隶之用,奴隶的居所“蚁洞”只占其中一个小角落。其余的,刑师的住处,侍卫的住处,培养药草的大山洞,甚至还自成体系有练剑场,跑马场,酒楼,寻欢场所,不一而足。 此时楚越被领去的山岭,名回日山,蔚然深秀,氤氲漫回,回日山中回日洞,为养植药草处。 巍峨石门轰隆打开,守门侍卫很快扫一眼楚越,目光闪烁一丝深意。楚越却似全无察觉,门全开之后,便如往常一样,进入回日洞。 洞高百尺,呈穹隆状层层延伸,竟如幽深的佛塔内部,恢宏广阔。小声说一个字,立刻便是重重回音。 洞壁天然行成石窟,十步一隔,甚是齐整,药草便被玉盆养植于那些石窟中。其实种类并不太多,但关于每一药草的记载,却从山洞半壁而下,以小而混乱的异字布满石壁。若折合成书本,足能有三寸厚。 那些异字,是雪族的古文字,现世能识得的早已不多。药草的正式书面记载,当然都藏在雪族的书楼里,楚越这类奴隶,是没机会看的。 楚越由先前那个侍卫看管,开始着手自己的工作,浇灌药草。 一束束幽暗天光在半空交错变幻,楚越的侧脸被照得明暗不定。她如往常一样,抬头默默浏览壁文。 但她心里,却比往日激烈很多,就如一只鼓敲击。 眸子在光束中渐变得深邃,楚越暗暗告诫自己,就是今晚。 就是今晚。 成与不成,生与死,就是今晚。 她想着从帝京瑶台枫苑被押走的前一晚,与秦子墨的对话。 秦子墨问:“楚越,你说吧,还想要什么?” 他双目血红:“你自甘作践,去那寒荒之地当奴隶。这就是你摆脱我的方法?陛下已下旨,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你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我的命?” 楚越冷静摇头:“你的命暂时对我没什么用。我要钱。” 她正正看着秦子墨:“很多钱,并且是不易察觉的钱。” 秦子墨冷笑一声,好像听到极无厘头的笑话。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楚越不是开玩笑。 秦子墨最终给了她两粒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玉珠,青翠欲滴,莹润剔透,稍稍一看,就知一粒起码价值千金。 楚越小心藏着那两粒珍珠,沿途没让任何人发现,当然狱卒也可能受了秦子墨的打点。 楚越来到樊园之后,很快将两粒玉珠暗中分别送给两名侍卫,一个是看管她进回日洞的侍卫,一个是回日洞的守卫。 而她索求的,一点也不多——只是让她每次进回日洞时,多留半个时辰而已。 一年多,每日半个时辰,一石洞的古异字。 楚越一边做着手中工作,一边自问,够了吗?应该够了吧。不够也得够。从她踏上这条路开始,一切都是一场以命为注的赌。 就是今晚!成与不成,生与死,就是今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赌局 从回日洞中出来,由侍卫押送回奴隶的住处,蚁洞。 四面绝壁环绕,唯一的出口是沿山体而凿的一方石穴,又以铁门围守。迈过铁门,便见密密麻麻的破毡搭就的棚屋,每一棚屋里挤着三四个面黄肌瘦的女孩。 若希望那些破毡能抵御严寒,简直是做白日梦,倒还不如绝壁上倒挂的古树老松,呈天然屏障挡住一部分风雪,才保证只冻死一部分人,而留下命硬的另一部分。 楚越挤进自己的棚屋,和几个女孩挤在一起取暖。 难得的清闲时刻,虽然牙齿都咯咯打战,几个女孩还是忍不住闲聊。 先是楚越发问:“你们确定,明日就是狩猎日?” 一名年长一点的女子立刻接话:“这还能有假?王族三年一次大狩猎,就在这附近的青鸾山举行,明日都会从此路过。” 楚越咬着下唇,点头了然。 父母从前当故事讲给她听的事物,再加上在此地装作无意的打听,两相映证,应该错不了。 几个女孩子交谈着,声音就开始压低。 “王族的那几个世子,各各不同,最好玩的就是那三世子,听说是个见了美人就走不动路的人物” “哈,你这么说,是希望能见见他,让他为你走不动路?” “我倒是想啊,谁愿意在这里等死” 气氛陡地沉重起来。 大概是为活跃一下,有人开始小声调笑:“我一直在想,若是那三世子见到小七,会是什么场面?别说走不动路,怕是哈喇子都要拖到地面了吧?” “哈哈,你别说,我也在想这个。别说三世子,那几个世子,只要是真的男人,哪一个见了小七不会流哈喇子。” 楚越小声低估:“你们别扯我。” “哈,不好意思了” “可不是,脸都红了” 几个女孩的调笑,其实并不算夸张。 严酷的生活丝毫没有折损楚越的丽质,反而令她如烈火鲜血浇灌出的雪莲一样,盛放在这遥远寒荒之地。 不过在樊园,美貌没给她带来任何轻松,反是惹来无尽麻烦。 刑师右使弥酋就是最大的威胁。那形容高大却尖嘴猴腮的男人,一双鼠眼里时时夹杂淫邪的笑。 弥酋已明里暗里找过楚越不少麻烦,虽有刑师左使若木的偶尔庇护,再加上楚越自己的机智开脱,最终化险为夷,但这也让楚越过得更不容易。 弥酋的目的很明确,让楚越进入逍遥阁。 因樊园独处雪族的幽闭之处,与外界难有来往,经王族允准,樊园之内自成体系,甚至有自己的欢场,用以慰劳樊园中的公职人员。逍遥阁便是樊园的欢场之一,亦是弥酋最中意的一个。 欢场中的女子,原本都是从外面青楼里调过来,但不知从何时起,刑师开始暗暗物色奴隶中姿色较好的女孩,威逼利诱送进去,刑师肆意享乐的同时,亦可从中获利。肮脏晦暗,不可言说。 如今樊园的刑师中,未加入这项交易的,大概仅有左使若木。 楚越脑海里一出现弥酋那张阴狠浮肿的脸,喉中就忍不住一阵酸灼。 但今晚,她会需要这个男人。 蚁洞里有些窸窣,与楚越挤在一块儿的几个女孩子中的一个,开始瑟瑟发抖。 并非因为冷,而是,今晚她必须去当一样差。 弥酋的居处,后院不远处的山谷里,长一棵千年老树,亦是珍奇药材。那树金贵,既要长在野地里,周围百步之内又不得有野草植被,免得分食其精气。每隔半月,蚁洞的人轮流去打理一遍。 任谁也看得出,这差事的难处,根本不在差事本身,而在差事的地点——距离弥酋的住处太近,已经有不少女孩在那里出事。 此时,被派去照看古树的女孩忐忑不安,眼泪已在眶里打转儿。 旁边的女孩忍不住安慰:“其实今天去也好,若木大人今晚在不远处的崇明阁值勤” 另一些女孩马上点头赞同:“是呢是呢,这是好机会,今天肯定平安” 话是这样说,却也无一人有代替她去的想法。 嘈杂中,楚越静静开口:“小六,你今晚不用去,我去就可以了。” 人群立刻清净下来,一齐看向楚越。 楚越读懂了那些目光中的疑惑之处,微笑道:“放心吧,小六,我今天纯属代你去,不需要还的。轮到我的那一天,也还是我去。” 楚越很快带了工具上路,被押到山谷的大古树旁。 风雪小了很多,雪花从深蓝天幕翩然下落,仿佛深海里悬浮无数槐花瓣。古树暗绿的枝叶延展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朦胧银辉,倒是难得的好景致。 古树周围开阔又光凸,鲜见其它植被。楚越仰头,透过婆娑枝叶对那硕大的圆月看了半晌,便蹲地开始工作。 身后脚步声渐进,楚越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手上,恍若未闻。 “咳,咳咳!” 三声咳嗽在黑夜里炸响,楚越压低嗓子惊叫一声,陡然立起转身。小脸苍白,樱唇微启,满眼惊慌无助,娇弱楚楚之态,宛如被猎人追捕的小梅花鹿。 迎面靠近的男子,眉心使劲一蹙,浑浊的眼仁深处便开始燃烧噬人的激情。 楚越更不知所措,边缓步后退边怯怯唤一声:“弥大人” 声音微微发抖,透出无尽哀求之意,将那萼被初雪的柔弱之态,衬得更淋漓。 弥酋缓缓逼近,看似在尽量欣赏小梅花鹿的挣扎,沉迷忘神,嘴角却泛起淫邪的笑:“小七,你天姿聪慧惹人怜爱,何必在此受这份苦?我跟你说的事,你可想清楚了?” 楚越泪水涟涟,小声哀求:“大人大人容我再想想我我再想想” 弥酋笑得更放荡:“当然,你慢慢想,随你慢慢想,我们完全可以一边快活一边想。快活之后你若还没想好,也可以接着想。我不逼你。” 楚越浑身抖如杨花,哀婉道:“弥大人,我全答应你,我我,我明天就去,求你” 说话间,又是一声惊叫,弥酋已饿狼捕食似地扑过去,边撕扯边在心里狞笑,这小娘真是撩人,随便一句话,都是火上浇油。 楚越已从尖叫变成嚎哭,拳打脚踢,激烈反抗却只是更增对方兽欲。很快衣衫就破败不堪,头发披散,海藻般纠结在四周。 “啊呀!” 一声嘶吼骤然爆发,炸得空气似都变成絮状。 两人的扭打戛然而止,弥酋踉踉跄跄退后,双手死死捂着左眼,整张脸扭曲成一个烂麻花,痛苦至极又狰狞可怖。 “死丫头!妖女!你,你”弥酋边呼痛边咒骂,却是语不成调。 楚越吓得尖叫不止,声音凄厉如杜鹃啼血,响彻一方空间。 巨大的响动,很快招来围观者。除了先前押送楚越的侍卫,立刻赶过来扭住楚越,又有一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出现。 黑衣男子一看这混乱场面,冷锐的目光立刻射向楚越。 楚越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解释:“若木大人,我,我,弥大人他” 哆嗦半天也是枉然,倒是弥酋开始在一边嘶叫:“这贱人下毒害我!她下毒!我的眼睛疼死我了!剁了这贱人的手!” 刑师左使若木,冷声问楚越:“怎么回事?” 弥酋已在怒吼:“什么怎么回事!她下毒毒瞎老子的眼睛!” 楚越噗通一跪,声泪俱下:“若木大人,我真的不知道,弥大人他突然就,就变这样了。我真的不知道!若木大人,我,我我,我哪来的毒啊!” 若木微微一怔。 楚越说得是实话。她不过是个奴隶而已,到哪儿找毒药? 若木再看一眼捂脸咒骂的弥酋,走近几步,沉声道:“弥大人,能否让我先看看你的眼?或许弥大人只是一时错觉” “这能是错觉?”弥酋吼道:“这能是错觉,分明就是小贱人往我眼里撒毒药,疼死老子了!老子” 骂声戛然而止。 在场的人俱是一怔,就见弥酋茫然地拿开捂眼的双手,满脸傻愣之相,好像对发生的变故完全反应不过来。 若木疑惑地问:“弥大人?” 弥酋瞪着若木,愣了片刻,才不知所云地回应:“哦啊?” 若木更疑惑:“弥大人,你的眼睛?” 弥酋眨几下眼,呆呆地重复:“眼,眼睛?” 若木面上露出不耐,不知这行为败乱的人,在搞什么乌龙,语气就冷下来,问:“弥大人的眼睛没事?” 弥酋一头雾水。 刚刚那眼球里蚀骨的疼,明明是真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是怎么回事。 楚越仍瑟缩跪地,面色惨白,泪如雨下。 弥酋转脸看一眼楚越,鼠目中一点黑睛越缩越小,终变成一星恶毒的火种。 楚越仰脸对若木哭泣:“若木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弥大人他,他试图” 若木很快一挥手,打断楚越的话,冷冷对侍卫吩咐:“押她回去!” 侍卫拉着楚越的手臂一用力,楚越立刻被动站起,前后晃荡几下才立稳。 就在侍卫打算押楚越前行时,突听弥酋一声怪叫:“等等!” 楚越浑身一凛,面色刹时惨白。 弥酋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冲了上去,一手推开侍卫,径直将均瑶那只手臂揪到自己手里,用力之大,柔软的皮肤瞬时变成青紫。 楚越已吓破胆,只战战兢兢地小声惨叫:“弥大人” 弥酋却笑起来,笑声阴翳如秃鹫,拎着楚越那只胳膊,幸灾乐祸地问:“这时候什么?嗯?这是什么?” 楚越双唇惨白如纸,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单薄的衣衫被撕裂,瘦骨嶙峋的后背,沿脊梁的一窜腧穴上,赫然呈现粒粒相连的殷红小点,细看竟还泛着一层微光,好似皮肤下被嵌入红玛瑙。 若木见此,神色也变了几分。 弥酋狞笑道:“红玉溯梅?你借着打理药草之名,在回日洞里偷食红玉溯梅?怪不得瘦丁丁一个人,身体底子倒是壮实,人一拨拨地死,你却活得无恙!原来是偷食了药草!你好大的胆子!” 楚越的嗓子早已干哑,只能扯着半听不清的声音奋力辩解:“弥大人,我没有!我没有” 弥酋笑得更张狂:“你没有?你这臂上的红玉痕,哪来的?自己长上去的?” 说着,又看向若木:“若木大人不防来看看,亲自验证一下。” 事关重大,若木早已走到近前,盯着楚越的后背看了片刻,最终默默点头:“没错,确是红玉痕。” 楚越瘫软地站立不稳,只被弥酋一把揪着,才没落地。 弥酋狠狠“哼”一声,正色道:“身为奴隶,竟胆大包天,偷食药草。若木大人,这罪名,按律法该当怎样?” 若木无甚情绪道:“明日午时于麒鸾峰顶刑台鞭一百,斩一手。” 楚越最后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囚禁犯错奴隶的牢房,归属若木管辖范围内,故侍卫拎着楚越,由若木看着,往监牢处行去,弥酋只站在原地目送几人离去,一脸恶毒的笑。 楚越惨不忍睹的外形之下,一颗心却几乎燃烧起来。 一切顺利。 她对弥酋的眼睛下毒,只为混乱场面招来若木。若木平日虽对弥酋的淫乱行为睁只眼闭只眼,但真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也不太可能视而不见。她需要若木的临时庇护。弥酋没办法对她施淫威,她才能走下一步棋。 当然,那毒只有一时之效,过后便全无痕迹,神仙也看不出来。 之后,便是被弥酋指认偷食药草,被判鞭刑。 刑台所在的麒鸾峰,就在明日围猎的山峦附近,动静一大,不可能不惹人注意。 到那时,楚越自信,胜券会到她手中。虽然她没什么兴趣在弥酋这种人身上耗脑筋,但顺便打条狗,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这全是概率问题。如果明天她在刑台上没引来观者,那明天,就是她的末日。楚越接受这赌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惊艳 崇山冰雪覆盖,天光却已放晴。雪霁后的阳光金灿灿笼罩大地,树枝上垂着的冰棱郁然生晕,将清寒空气晕出几分迷离。 麒鸾峰顶的刑台,却似被隔绝在宁和世界之外。阔大平台四周阴风呼啸,狂风卷着残叶漫天打转儿,不时撞于地面,粉身碎骨。 巨型木质十字架上,陈旧血迹一层盖一层,慢慢就看不出本色,只余深深浅浅的灰褐或黑红。 楚越衣衫单薄,被紧紧缚在十字架上。若木和弥酋均立在一边,面色各异。 若木表情沉着,无喜无怒,弥酋却是一脸得意和兴奋,挡都挡不住。 他再看一眼十字架上的楚越,乌发披散,俏脸如雪,清眸仿佛能泌出花露,看着看着,眼中那一丝淫邪的光便又开始闪烁。 看这小妖精挨鞭子,也是件快事。 当然,最后那剁手,他是无论如何要阻止。这等尤物,樊园里几百年才出一个,哪能说毁就毁了。到时候这丫头被鞭子收服得服服帖帖,再加上他求情的大恩情,焉能不对他俯首帖耳? 日上中天,若木轻咳一声,旁边的黑衣侍卫手一挥,长鞭在半空带出一圈漩涡,呼啸着往楚越身上窜去。 清凌凌的惨叫声瞬时响彻山峦。 数鞭之后,惨叫声就开始变弱,血花顺着楚越破碎的衣衫点点晕开,渐融合成片。 刑台位于山顶,山岚之下全是雪松林,林间修葺青石台阶,供王室中人偶尔路过使用。 又过两炷香功夫,雪松林中突然传来窸窣响动,再近一些,便能听出是马靴踏地声。听那节律,人数还不少。 楚越一颗心像被捏住,死死收缩起来,嘴唇都开始发麻。 惨呼声也没停止。 脚步声渐进,便有人语隐约传来,最开始竟是娇俏的女子之音。 “哥哥,这是刑台,惩处犯错的奴隶用的,你去干嘛?” “你没听那喊声?那是唱歌吗?” “哥哥,你犯什么傻?那是呼痛!” “那是呼痛?我怎么觉得比歌姬清唱还好听呢?” 很快,守在刑台边缘的侍卫,有一人奔过来,对若木和弥酋两人低声说着什么,二人点头了然,也没吩咐施刑的侍卫住手,径直走向雪松林方向,迎接来人。 马靴踏过青石台阶,一群随从护卫,拥簇一对身着漂亮骑装c披着雪白狐裘斗篷的少年男女,终于出现在刑台上。 少女十四五岁模样,身形纤秀,杨柳多姿,一张滢白瓜子脸上,一双漆黑剔透的大眼睛几乎倒映出整个天空的影子,其中隐隐流转七彩极光。 少女看一眼刑架上血淋淋的楚越,柳眉微微皱了起来。 而那少年,就成了此时的一道风景。 少年看上去比女孩大两岁,清艳明秀,眉目如画,与女孩五分想象。少年直直盯着楚越,一双明亮大眼里,如烈火如洪水,如地崩如山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时三千烦恼俗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留一张痴傻呆笨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躯。 少年怔了一会儿,就跟受牵引的傀儡似的,形神分离地走向受刑的楚越。 他甚至忘了命令挥鞭子的侍卫住手。 樊园独处世外,对奴隶的奖罚有一定自主性,王族并不多干涉。故而此时虽有王族世子小姐驾到,鞭子也并未停止。 楚越雪白的腮边,黑发如云散落,长长睫毛一抖,泪珠盈然而落。 少年痴痴地问:“你哭了?” 说着,他自己眼圈儿也红起来,声音开始沙哑,又问:“很疼,对不对?” 他的意识早因惊艳惊得灰飞烟灭,此时山无棱天地合,恨不能立时来个生生世世生死相许,却始终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喝令侍卫住手。 跟过去的女孩,暗暗叹口气,眸中便浮现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感,猛一伸手,将挥舞至半空的鞭子生生揪住。 那鞭子势头凌厉呼啸,少女竟能稳稳一手揪住,可以看出,很有几分功夫。 在场的人俱是一怔,侍卫急忙跪地请罪,少年也跟着一抖,终于抖出三分清醒。 他马上反省到,自己刚刚竟然眼睁睁看着小美人受苦,毫无阻止的意图,立刻万箭穿心,痛不欲生,恨不能命令侍卫把自己绑到刑架上狠抽一顿,以弥补美人之苦。 少年兀自悲愤半晌,听少女在一边轻咳一声,终于再一抖,忆起正事,转身扫一眼随从,问:“你们谁带了创药?” 随从不敢怠慢,立刻有一只小白玉瓶被呈上。少年一把抓在手里,却立刻犯了难。 雪族奇珍药草无数,创药自然也是顶级货色,但无奈那白玉瓶里却是液状药水,平日使用,是先洒在伤处,再以丝巾轻敷。此时找块丝巾倒不难,但楚越是被竖着绑在刑架上,少年也不能直接把那药水从楚越头上淋下,他看看药水,又看看楚越,怔怔的说不出话。 少女再轻咳一声,再也忍不住,终于一跺脚嗔道:“哥!你该先问问,她犯了什么事儿!” 少年一经提醒,这才恢复几分理智,脸色一正,清清嗓子,严肃看向一边的若木,问:“她犯了什么事?” 若木躬身回禀:“回三世子,此奴犯了偷窃罪。” 少年的声音立刻拔高八度,不假思索道:“她偷了什么!值多少钱?” 后面一句“我替她还”还没出口,若木已接着解释:“此奴偷食红玉溯梅,此为重罪,依律需严惩。” 少年茫然地看向少女:“红玉溯梅是什么?” 少女竭力掩饰眸中一缕淡淡的鄙视,小声回答:“一种药草。” “胡闹!”少年一声暴呵,吓得少女脸色煞白,周围的人亦跟着一呆,就听少年接着呵斥:“胡闹!简直是胡闹!一棵药草值几两银子?她吃了多少,你们马上折算成银子到我账房里支取,立刻把人给我放了!” 人群石化。 弥酋上前一步,躬身道:“回三世子的话,为奴者偷食回日洞药草,此为重罪。律法为我雪族王族先祖制定,属下们不敢擅自修改。三世子有心网开一面,属下们敬仰三世子的仁德宽厚,但属下们确不敢无视祖宗之法,还请三世子体谅属下们的苦衷。” 少年懊恼不堪,却又无可奈何。弥酋拿先祖法令说事儿,确是一大道理,哪怕他贵为世子,除非有父母的特赦令,否则也毫无办法。 眼看小美人被捆了那么长时间,他别说怜香惜玉,连给她松绑的办法都没有。他既恼又急,既急又恐,既恐又自怨自艾,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就差没掩面长哭。 然后,就听身边一道清冽的声音逶迤而出,柔婉却威严:“弥大人所言甚是。回日洞为我雪族千年医术之本,为王族之威严,国家之瑰宝,父王母后以及我王族各长辈无不视之甚惜,不敢有丝毫怠慢。回日洞为樊园看管,百年安稳无事,父王母后甚欣慰。但你们刚刚说,竟出现奴隶偷食红玉溯梅之事。这于我雪族来说,不啻于国宝遭人窥视。此案非同小可。她盗了多少?为盗多久?是否还盗有其它?是否有同谋?是否已成风气?更重要的是,此奴为何能偷得红玉溯梅,是否樊园监管失利?诸多牵涉,不是一顿鞭子能解决。此事重大,需由王兄禀明父王母后,加以详查!” 说着,清厉目光一扫弥酋,朗声道:“此奴为本案要犯,不敢保证父王不会亲自审讯。” 然后,一扫随从护卫,威严爽利地命令:“来人!把这犯事奴隶给我松绑,即刻押往水狱!” 少女从摆事实讲道理施威严到具体行动,一气呵成,风驰电掣,弥酋还有些发晕,楚越已被松绑倒地,立刻被冲过去的三世子接住,软软靠在三世子怀里,娇弱如花,看得三世子眼圈儿一阵接一阵地红。 三世子忘神地看着楚越。少女小声唤一声“哥”,意在提示他快走,但他突然想到什么,猛一抬头,一把抱紧楚越,警惕地瞪着少女,道:“这是我的人!不许押她去水狱!” 少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眼前这猪一样的队友,一时失语。 其实就算是头猪,也能看出少女说那番话的用意,只在于带走楚越。至于带走以后到底是关进水狱,还是送进三世子的寝宫,那就不是樊园中人能关心的。结果好好搭个戏台子,那痴人不但不帮她唱和,反而傻里傻气地拆台。少女为三世子的智商生出悲天悯人之感,默默转开脸,不再搭腔。 三世子激动时,突听怀中美人虚弱叹息:“三世子,奴婢冤枉,冤枉” 声音一出,吐气若幽兰,直绕到三世子心尖儿上。三世子压着一颗颤抖不停的小心脏,疼惜得不知如何是好:“你说你说,他们怎么冤枉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一边的少女忍不住“呲”地轻笑一声。 诚然,她很同情楚越,也很希望哥哥能抱得美人归,但以三世子刚刚那智商c那磨嘴皮子的段数,此时说替楚越做主少女一时没忍住。 楚越纤长浓密的睫毛微抖,仿如蝶翼笼罩于两颊,颤颤道:“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昨晚弥大人他企图企图对奴婢后来奴婢反抗,他怒极,用针狠扎奴婢的胳膊,结果那伤痕竟恰巧呈梅花状。弥大人他他就一口咬定是红玉痕,说奴婢偷食了红玉溯梅。奴婢冤枉” 断断续续说着话,三世子已气得脸色发青。 另一个脸色更青的人,当然是弥酋,但碍于三世子和小姐在场,他也不能发作,只咬牙解释:“三世子明查,昨日她背上的红玉痕,若木大人也见了。三世子若不信,那红玉痕一留半年,现在必然还在。” 楚越绝不可能留着红玉痕半年而不被发现,故而那红玉痕必定是新添上去的,现在若检查,必定还在。 楚越哭得更楚楚可怜:“三世子明查,奴婢真的没偷过” 事情至此,弥酋身边的若木,双目深邃,眼底已开始划过异样神采。 三世子怔了半晌,就缓缓探出手,去碰触楚越背上的衣衫。那衣衫本已破残不堪,被三世子的手指一拨动,碎片散开,露出虽血迹斑驳却依然晶莹如玉的脊梁。 三世子看了半晌,眼中火苗急窜,便是一声怒吼脱口而出:“死奴才!好大的胆子!” 这声“死奴才”,自然不是对着楚越。 弥酋瞠目结舌。 离得稍远一点的若木也看清了,楚越那背上,就是被针扎出的伤痕,与昨晚的红玉痕天差地别。 这怎么可能? 三世子跪在地上,一手抱着楚越,一手指向弥酋二人,气得压根打战,咬牙切齿道:“你你你,你们,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弥酋大呼冤枉:“三世子,这不可能,昨晚若木大人可看见了” 楚越已在虚弱地辩解:“昨晚奴婢被弥酋大人押进牢狱,亲自守着,若木大人本觉事情有蹊跷,想再查看,但弥酋大人不让。今天奴婢受刑前,若木大人还建议,再确认一遍。” 弥酋的脸色从青灰转为灰白,面目扭曲,死死瞪着楚越。 这怎么可能?这丫头施了什么妖法?昨晚那红玉痕,分明是真的 三世子大概觉得他那副样子实在倒胃口,又移开目光,重看向自己历经苦楚的美人,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边的少女终于再次开口,冷静而不容辩驳:“父王对樊园的治理,一直颇信任,没想到竟出这等败乱荒唐的事。此事须禀明父王加以详查,这女子是证人,我们先带走。” 说着,不再看三世子一眼,更不再看若木和弥酋,径直往雪松林行去。 三世子马上起身,横抱着楚越快步追上去。 楚越弱不禁风地依在三世子臂中,小声说:“三世子,我能” “走”字还没出口,三世子已“唰”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又“唰唰”风卷残云地将楚越裹成一团,忙不迭地点头,满脸深刻自责:“对,对,你冷。你穿这么单薄。我这猪脑子,怎的就没早发现你冷” 一阵雪风过,三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好冷” 楚越急道:“可” 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三世子已立现大彻大悟的表情,点头道:“对,对,渴,渴。我这猪脑子。你失了那么多血,我怎的就没想到你渴” 说着一扫身后随从,慌慌张张地问:“谁带了水?” 立刻有水囊递过来。 但三世子一看水囊,又是一瞪眼,训道:“怎么是白水?白水是给人喝的东西?给我取参汤来!” 人群发愣之际,楚越怯怯地说:“三世子,别” 三世子立刻跟得了令一般,毕恭毕敬,却又带了一丝疑惑:“鳖鳖?” 猛一拍脑袋,大悟:“啊呀,你看我这脑子。对,对,你说得对!鳖炖汤既清淡爽口又温润滋补,正适合你。不要参汤,用鳖,用鳖” 说着,目光一凝,对随从大声命令:“给我把雪湖里那只老鳖宰了顿汤,晚上送到我那里!” 人群抖了一抖,身后一青年男子,看似是常年跟随三世子的人,小声提醒:“三世子,这不妥。雪湖的灵气有赖于那神龟吐纳。您母后平日最喜欢那雪湖” 三世子立刻打断,瞪眼训道:“是美人重要还是我娘重要!” 人群又抖了一抖。 少女这时微扬下颌,默默注视远山,目光高渺疏淡,不染一丝尘埃,光洁的额头上静静刻着“我不认识他”几个大字。 三世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实在太过直白,眨眨眼,又抿抿嘴,有点手足无措,再看看怀里的软玉温香,一颗心又沉进蓝桥仙村,终于丢下一句“雪湖的大龟先留着,叫厨房宰几只好龟,晚上给我送过去”,便抱着楚越大步离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控制 三世子哥舒文宇抱得美人,早没心思参加围猎,当天就带着自己一行人返回王城上弦城。 楚越在哥舒文宇的临时居处,被侍女小心处理了一身伤痕,换上柔软温暖的丝袍。整个过程,哥舒文宇的妹妹,也就是在刑台上解救楚越的那少女,哥舒无忧,一刻不漏地在边上照看。 哥舒无忧之所以一刻不漏地在边上照看,并非对侍女嬷嬷不放心,而是——她若不时刻看着门,哥舒文宇就会十万火急c没头没脑地冲进来。 哥舒无忧最初试图对哥哥解释:“哥,人家女孩子换衣服,穿戴不整,你不能看!” 哥舒文宇掷地有声地回答:“我又不白看!我换衣服时也给她看!我绝不委屈她!” 然后哥舒文宇就被牢牢关在门外。哥舒无忧打定主意,在回到上弦城找大夫治好哥哥的癫狂之前,绝不再跟哥哥讲道理。 宽敞的马车车厢,奢华而舒适,雪族是出了名的富庶民族,此时这车厢的陈设,哪怕相比从前的泓阳王府,也毫不逊色。 已服过安神药的楚越半倚在柔软塌上,身体盈盈不足一握,乌发如烟雨笼罩,素白小脸变成菲菲烟雨中的一朵栀子花。 哥舒文宇静静在一边看着,只觉鼻孔一阵紧一阵地发热,想说话,又怕打扰美人养神,不说话,又觉一股相思憋得胸闷欲死,犹豫不决,不知所措。 车厢里只有他和楚越两人。哥舒无忧本是要跟进来的,但一足刚踏进车厢,就见哥舒文宇目光凛冽,执一把匕首驾在自己脖子上哥舒无忧只能退出去,她心里明白,自己那宝贝哥哥虽然一看见美人就变白痴,但平日没有美人时,他的头脑还过得去,武技更过得去。 楚越喝了安神汤,但并没安睡。被那样两道炽热浓烈的目光盯着,别说一个活人,一块木头也难得安宁。 楚越的睫毛微微扑闪,两颊的月形阴影跟着跳跃,灵气十足,怯怯看一眼三世子,小声唤道:“有劳三世子。” 哥舒文宇受宠若惊,摇头摇成拨浪鼓,一个劲谦虚:“不劳不劳,一点也不劳。你现在还有不舒服吗?身上的伤还疼不疼?冷不冷?车里颠不颠?累吗?要不要吃点点心?要不要喝点果露?对了,那个,那个,老鳖汤,你先等等,一回上弦城就能有,就能有” 楚越忍不住一展笑靥,满车厢立时珠玉生晕。 “轰隆”一声闷响,哥舒文宇竟从座位处仰面一倒,麻袋似地摔在地板上。 楚越咬着下唇,但终没忍住,咯咯笑出声,叮铃铃如扬琴声环绕四周。 笑了片刻,楚越平静下来,就见哥舒文宇坐在塌边,忘神地看她,眸色沉醉却又若有所思。 楚越微微一怔,心中再一颤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这样的笑,好像已被遗落在上一世。 哥舒文宇看着她眼底突然间泛起的怅惘之色,也跟着恍惚起来。 “”哥舒文宇轻轻执起她的手,想唤一声,才想起一个大问题——自己还不知这心上人的名字。 楚越立刻看出哥舒文宇的心事,露出谦卑的申请:“奴婢身份低微,性命都与草芥无异,哪配有什么名字。三世子若是不嫌弃,称我小七就可以。我在樊园时,别人都这样唤我。” 哥舒文宇这会儿却没有千般劝慰万般疼惜之举,只简短道:“晚儿。” 楚越眸色一亮,急忙半垂眼睫挡住目光。 哥舒文宇却自顾自地接了下去:“你肯定在心里笑话我,花痴一个。整个雪族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见了美人就犯傻的主儿。但我并非天生如此,我有自己的病根。” 楚越垂睑不语。 哥舒文宇却似陷进回忆里,喃喃不绝:“那年我还很小,大概六七岁的,跟随父王母后去帝京朝见。晚宴上,我见到一个婶婶,我的病根就是打那时种下。那婶婶其实已为人母,却形如二八少女,玉颜温润,芳如杜若,华似秋菊,美得不似俗尘中人。我一直不相信,人间怎会有那种女子。” 他看一眼楚越,突然有点紧张,握着楚越的手也多用了一分力:“人说绝艳易凋,你说那种女子,会不会人间留不住?哎呀,你看我这乌鸦嘴,我说什么鬼话。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你说” “三世子,”楚越突然静静打断他语无伦次的描述,乖顺道:“多谢三世子赐名。” 上弦城,雪山之间的雄阔殿宇,宛如一只顾盼炜如的雄狮,傲视万里冰封,又有其独特的晶莹清朗。 楚越在哥舒文宇奢华的寝殿里休养两日,樊园那边的处理就传到她耳中。 弥酋因滥用职权c败乱法度,被降职贬至他处。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打扰过楚越,一来有哥舒文宇兄妹说服,二来有若木作证。 而楚越,也变成另一种身份,虽本质上还是奴隶。 虽遵循惯例,发配至雪族的奴隶都被关进樊园,王族很少过问。但按照律法,王族对奴隶有任何处置权,将其变成军妓,饲马奴,歌舞伎,或再转至蛮族为奴,全凭兴致。于是楚越摇身一变,就成了三世子府中的歌伎。 可见,哥舒文宇兄妹,年纪虽不大,在王族中却地位甚高。 楚越被安置在一处精巧雅致的别院“玉竹轩”。进来两天,玉竹轩里已是珠围翠绕,密密匝匝,哥舒文宇只一味顾着博美人一笑,却丝毫不考虑舒适宽敞程度。玉竹轩里金玉宝钻c珠钗水粉c绫罗锦纱五部一箱十步一篓,间或夹杂一些或木质或石雕的精巧玩具,甚至还有一只两人高的白熊,软软呼呼,栩栩如生。 哥舒无忧对楚越有说不出的好奇,有意没意总跑进玉竹轩,看了那一屋子包罗万象的赠物,眸中又开始浮现悲天悯人之象。 哥舒文宇在往日,不说风雅,附庸风雅总还是会的,此时完完全全变成一土豪纨绔,哥舒无忧突然担心,他那疯癫一辈子也没法恢复了。 不过哥舒无忧来的时间都不长,话也来不及多说两句,哥舒文宇总会铁面无私地将她请出去。 哥舒文宇自己,却是用打狗棍也绝对赶不出玉竹轩的。第一夜,他坐在床沿看楚越睡觉看了一夜,第二夜,他坐在床前地板上看楚越睡觉看了一夜,第三夜,他坐在床边柜子上看楚越睡觉看了一夜他连着几天不合眼,白天竟毫无疲惫之相,反而双目炯炯神采奕奕,楚越若能一声令下,他绝对能立刻表演一遍飞檐走壁。 每天玉竹轩里都回响着他诚惶诚恐的声音。 “晚儿你别动手,我喂你。” “晚儿你别动手,我替你翻书。” “晚儿你别动手,我帮你穿鞋。” “晚儿你别动手,我来掖被子。” “晚儿你别动手” 哥舒文宇欢腾到极点,也苦恼到极点。 他一边用勺子轻搅一碗参汤,一边略带忐忑地问:“晚儿,你说实话,你在这里到底开不开心?” 说着,将温热的参汤送进楚越嘴里,又用丝绢轻柔帮她擦拭嘴角。 楚越笑容温淡,反问:“三世子为何这样问。三世子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 哥舒文宇更不安,甚至还有些焦躁:“晚儿,我不是问我对你好不好,我是问,你在这里开不开心。” 楚越睫毛微抖,将滢澈的目光扇出小小晃动,脸颊阴影跳跃,柔柔道:“我在樊园服苦役时,不说奢求今日这般境遇,能一日日活下来,每天早晨睁开眼,发现自己又闯过一关劫难,没有冻死c饿死c病死c取水时不慎遇难,或者因撑不下去而放弃自己,就觉是上天在厚待我。今日因三世子仁心厚爱,我可算一步从地狱到天堂。今日舒适安宁,和昨日饥饿苦寒相比,天差地别,全不可同年而语。我若还不开心,那只能说人心不足,父母在九泉之下都会为我羞愧。” 哥舒文宇听她说完,痴痴念一声“晚儿”,眼圈红了白,白了又红,直至最后鼻头也开始发红,便有些哽咽:“晚儿,你现在开心,是因为你从前受的苦太多,你你怎么能受那么多苦。我是真的希望,哪怕你从未受过苦,现在我做的,也能让你开心。” 楚越顺其自然地一伸纤手,抚一抚哥舒文宇的侧脸,尚未开口,哥舒文宇就跟受了莫大触动一样,搁下碗,一把握住楚越的手,目光热切:“晚儿,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真的,你别憋在心里。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我怎样才能给你更好的?” 楚越两腮微红,环视一眼房间,语气温和,带着点安慰的意思:“三世子现在给我的,就是最好的。真的,我很满足,也很感激。能得现在的境遇,我已别无他求。” 哥舒文宇的眼帘轻颤,在楚越如月笼罩的目光下,最终平静下来,重端起参汤,一勺勺喂楚越喝下。 深夜,哥舒文宇终于忍不住,半卧在床沿,倚靠着床柱,沉睡过去。 楚越静静躺在枕上,浓密的睫毛半覆黑如古潭的眼仁,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接近了,这少年比想象中还容易控制。接近了。她想要的东西,她志在必得。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8:天婺 第二天一早,楚越睁眼,破天荒地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她盯着窗棂上浮动的阳光碎片,思考片刻,嘴角便漾开一丝隐秘的笑意。 如果掌握的信息不错,那么再过不久,就是流丹阁的天祭日。这个江湖中势力最大c最神秘的组织,会现身于蛟螭神山中。 她会咬紧牙关忍受这最后一段日子。她志在必得。 哥舒无忧的宫殿。 “什么!你说什么!” 哥舒无忧看着一大早乐颠颠奔过来的哥哥,惊得几乎落下眼珠子。 哥舒天宇却是满脸理所当然:“我们兄妹几人,一人一把钥匙,你们都借我用一次,有什么难的?我又不是不还!” 哥舒无忧看着那张无所谓的脸,一时不知是该一拳揍过去,给那混沌的脑子几分清醒,还是该一盆冷水泼过去,浇灭那狂热的疯癫状态。 哥舒无忧深呼吸几次,尽力做到心平气和,慎重道:“哥,那‘天鹜’,是我雪族第一至宝,关乎我一族天运,怎可说示人就示人?哥,你醒醒好不好?你要博美人一笑,有的是方法。” 哥舒文宇淡淡摇头:“她受的苦太多,稍稍对她好一点,她就会诚惶诚恐,心满意足。” 哥舒无忧愣了一下,她是一点即透的聪慧女子,立刻明白哥哥的意思。 哥舒文宇的任何一点点好处,都能让楚越知足。但正因如此,哥舒文宇一来不能确定,自己对楚越的好,在摒弃楚越从前所受的苦之后,是否还算得上好,二来又因楚越的经历而更生怜悯,两个缘由合一起,便令哥舒文宇一心只想给她最好的,不容丝毫折扣在其中。 哥舒无忧眉间仍有犹豫:“哥哥说得也在理,你那小美人,确实让人怜惜。只是天鹜非同小可,万一出一点点差池,说不定会带来合族灾祸。” 哥舒文宇却“呵呵”笑两声,大大的不以为然,道:“不过是棵药草,用得好能生死人肉白骨,可惜我雪族灵药无数,善医者却不多,好好一味药放在这里,硬是无人得其用法。说白了,就是个摆设。” 哥舒无忧大惊,懊恼道:“哥!” 但随即眸色一转,就变成嘲讽:“既只是个摆设,哥哥怎么还一意要用来讨好小美人?哥哥手里比摆设值钱之物,数不胜数。” 哥舒文宇终于有些不耐,走过去一抓哥舒无忧的素袖,又似耍无赖又似撒娇:“好妹妹,好无忧,你忍心看哥哥每天愁眉苦脸?晚儿是被你从刑台上救下的,俗话说得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既救了她,怎能不连着她的情郎你哥哥我一起救?” “呸呸!”哥舒无忧啐道:“好没羞!好没脸没皮!这话也说得出口,你别说你是我哥!” 两人这一笑一闹,先前的疑虑便缕缕消失,最终哥舒文宇正色一点,恳求道:“好妹妹,这次你非帮我不可。我不过是带晚儿看一眼珍奇之物。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我待她坦诚至此,之后自己也便心安。至于她从前所受的苦,我有一辈子时间,不说全弥补,弥补七八分总是够的。事在人为,我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哥舒无忧沉默片刻,看哥舒文宇眸中缓缓浮起的,向往与怅惘相掺杂的神色,自己也跟着有了三分沉甸之感。 她轻咬下唇再思考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大哥二哥那里我去说,不过哥哥,你千万当心,只是去看看而已,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说着,忍不住叹气:“自百年前那‘海之羽’遗失,我雪族运势便大不如前。天鹜万不能再出差错。” 天鹜和海之羽,原是雪族两大瑰宝,均为药中之圣,传说承载国运之势,一直被雪族精心看护。但百年前,海之羽突然不翼而飞,任雪族将蛟螭神山掘地三尺也是枉然。 哥舒文宇立刻被哥舒无忧少年老成的口吻逗笑,又变得轻松起来:“好妹妹,晚儿一介弱女子,要那天鹜有何用。说了只是看一眼,一眼而已。劳烦好妹妹,小生先在此谢过!” 又是一番调笑,哥舒文宇心愿得偿,欢蹦乱跳地返回玉竹轩。 哥舒无忧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却有些压抑。 旁观者清,哥哥是完全陷进那一片情思中。若有兴趣减淡的一天倒还好,若一直这般狂热,可如何是好。 楚越现在能寄居在哥舒文宇处不假,但也只有赖于哥舒文宇年纪尚轻,未及婚娶。楚越一介奴隶,能得哥舒文宇青睐,父王母后疼惜这小儿子,不在乎适度放松一点,但若想在婚姻一事上胡来,那是做梦也不许的。 不说王族礼法,这些被发配来的女子奴隶,多是受家族牵连,在外界有着剪之不断的或私仇或利益冲突。比如楚越,一看那风度举止,绝非出自寒门小户。但雪族自古规矩,对所有奴隶一视同仁,绝不过问出处,所以不知楚越到底出自哪个显赫世家。无论如何,将她灭族的那一方,绝非等闲之辈。若让那一方暗中得知,楚越明明为奴,却被雪族厚爱,更有甚者,与雪族世子结为伉俪,他们必会到翼王面前弹劾,对他们雪族可是大大不利。 所以,哥舒文宇此时早已是魂飞魄散,哥舒无忧却是清醒得很。楚越与哥舒文宇不可能,越到后面,越可能是一场折磨人的孽缘。 楚越在玉竹轩里静静抚琴,宁谧安详。门开动,哥舒文宇满面含笑地迈进,径直握住她抚琴的手,却只是深深看着她,并不言语。 楚越霞生两靥,娇怯怯地问:“三世子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喜事?” 哥舒文宇专心欣赏一会儿,才柔声开口:“晚儿,过几天,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楚越的秋水双眸中刚现出一丝疑惑,哥舒文宇再次笑了,带着孩童的得意和顽皮:“晚儿不必多问,过两天自然就知道了。” 楚越怔一会儿,轻轻点头,眼帘半垂,睫毛掩住一线眸色。 三天后,用过早餐,哥舒文宇轻轻握住楚越搁于桌面的右手,楚越刚一怔,就见哥舒文宇眸中微光跳跃,竭力压抑着兴奋:“晚儿,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因楚越身份之故,住进玉竹轩之后,从未踏出过半步。此次哥舒文宇带她出去,先是马车侍奉,只一个平日视为亲信的车夫,再无其他随从。走了整一个时辰,马车在两山之间的夹角处停顿,楚越由哥舒文宇扶着下车,马车留在一边,只等再接二人回去。二人改为骑马,向着那夹角深处飞奔而去。 楚越其实骑术不弱,但哥舒文宇执意与她同骑,她也绝不会反对。 夹角越来越逼狭,渐成一线天之势,天空高深得近乎寒潭虚影,天光仿佛历经数重幻世才疏淡洒落。马身追风溯影,木叶从身后散散飘飞。 也不知奔了多久,每一次转弯都仿佛在虚空中发生,故而总让人感觉在走直路。等马身慢下来时,楚越才蓦然惊觉,他们竟高居一座半山古亭中。头顶树叶窸窣不断,远山薄雾霏霏。 雪族的机关术,原也是如此出众。刚才分明是踏着平地。 哥舒文宇瞥见楚越眸中的诧异之色,更加得意,也更加喜悦,扶楚越下马,沿着林间青石路弯弯绕绕一阵,便到一座碧瓦朱垣c恢宏肃穆的宫殿前,有几分古寺韵味。殿中侍卫五步一隔,看上去均身手不凡。 哥舒文宇揽着楚越的腰一路前行,重门次第打开,直到最后,一面直接以山体而凿的高墙挡在面前,宫殿的穹顶不知增高几丈,藻井斗拱几乎被掩在云层之上。 便有一劲装侍卫从暗处稳健迈出,单膝跪地,垂首道:“三世子。” 哥舒文宇默不做声,面色是难得的庄重,伸手入衣袖,片刻后,右手在侍卫面前一摊,掌中一只红木花雕小盒,花纹纷繁精细c层层叠叠却又自成灵韵。 侍卫看一眼那小盒,眉间立刻现出肃敬之色,双手接过,又当着哥舒文宇的面打开。四把古铜色小钥匙并排躺在盒中。 暗门沉沉开启,楚越随哥舒文宇走了进去。 暗门之后,竟是流光溢彩,墙体均由深蓝色多面凸起的透明水晶修筑,将室内光线折射成细细密密交织的网状。房间正中央,一轮垂直悬空的水镜后,漂浮一颗三尺高的透明泡泡,千万束冰蓝色光芒在泡泡内环绕汇聚,一朵灼灼夭夭的牡丹翩然展开。 水镜四周,亦漂浮着一些小泡泡,其中绽放一些陌生花草,但均不及那牡丹光艳夺目。 楚越看得目不转睛。 随即,墨黑的眼仁深处,一抹流星似的光彩一掠而过,照亮嘴角一丝诡秘笑意。 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那牡丹上,却没发现,自己此时这一瞬的表情,恰巧被转头的哥舒文宇捕捉到。 哥舒文宇眸中炸开一线惊诧,面色瞬间转为苍白,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再定睛看楚越时,表情就显出古怪,似若有所思,似恍然大悟,又夹着无法言明的悲怆。 哥舒文宇的喉头艰难地滚动一下,刚想说什么,就发生一件难以预料的事。 楚越左手猛一挥,银芒在空气中荡开一圈波纹,动作之快,连伸手不弱的哥舒文宇都没来得及阻挡。 哥舒文宇再看清时,楚越仍呈站立状态,只是脸低垂,长发从两颊散落,仿佛被吸走生命的杨柳丝绦,颓然晃动。 楚越的左手死死捂着腹部,鲜血从指缝间大股淌出。刺入血肉的匕首,只留匕首柄在外。 哥舒文宇被这陡起的变故推入地狱,目盲神失。 楚越嘴唇惨白,咬牙道:“世子不必怜惜,我家人俱遭不测,活着也无望” 哥舒文宇脸上的惊愕之色很快退却,轻而迅速地将楚越平放于地面,转身跃向那面水镜,也不知用什么方法,双手略做几个手势,蓝色光芒便倏忽减淡,水泡中的牡丹连着好几味药草一并消失,哥舒文宇握紧的右手中,却有光芒从指缝间漏出。 哥舒文宇奔回楚越身边,道一声:“晚儿,你忍住”,双手靠近伤处,捏着药草的右手一张,便有数道光华冉冉流进血肉,浑无实体,但那伤处的流血却瞬时止住,比最神奇的止血药还高明百倍。 哥舒文宇凝神,一手稳稳按住伤处四周,另一手果断一用力,楚越贝齿紧咬,冷汗簌簌而下,匕首已脱离她腹部。 本该是血肉模糊的血洞,却什么也没有。光华流淌进楚越的身体之后,不但止住血,还收敛伤口,生新肉补重创,很快光洁如新,毫无痕迹。 疼痛缕缕消散,楚越被哥舒文宇揽在臂上,耳边是哥舒文宇关切的问话:“晚儿,感觉怎样?疼不疼?” 楚越微微摇头,对哥舒文宇露出虚弱却甜美的笑,眼泪莹莹,心里却有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环环相扣,她走得很顺利,尤其这最重要的一步完满收官。 她只差最后一个收尾。 哥舒文宇手执一块丝娟,沉着擦拭楚越衣衫和地面的血迹,温言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人看出来。我马上带你离开。” 他转头看一眼水镜后空空如也的水泡,好像在自言自语:“等你的伤一全好,我就能将天鹜取出来。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我们动过天鹜。” 天鹜药效无穷,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楚越那重伤幻化为无。现在天鹜就在楚越身体里,等楚越身体里的精气恢复之后,方能重将其取出。 天鹜就在她身上,她终于得到天鹜。 她会尽快找机会离开上弦宫,离开雪族,再也不回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9:真相 天朗气清,熏风如缕,楚越难得心情好,有心让哥舒文宇带她出去走走,哥舒文宇自然不会拒绝。 楚越小心翼翼地建议:“三世子如果方便,能否带我去上弦宫外走走?我想寻一处僻静之地散散心。” 她在天鹜的密室里突然生出自残之举,哥舒文宇只当她为旧事所伤,不得解脱,早已心如刀绞。楚越若真能散心,别说去上弦宫外,就算去蛟螭神山之外,他也绝无二话。 马车疾驰两个时辰,停下时,外面山野沉寂,天高地迥,真真远离人群。 楚越被扶下马车,马车很快往回路奔去。哥舒文宇看来是不想被任何外人打扰。 楚越不动声色地环视地形。崇岫银装素裹,偶一阵风过,松柏林的浓绿便从厚雪中流衍出来,一条碎石小道蜿蜒而入深山,不知其长短。远处有湖光隐现,水鸟悠悠长鸣。 哥舒文宇在一边说话:“晚儿,你说,你曾经是不是受过很多苦?你说现在很开心,根本是假的。要不,你怎能说伤害自己就伤害自己?那一匕首,该有多疼,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楚越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在心里自问,就是现在吗?这一路过去,危机四伏,她活下去的几率不大,能顺利找到流丹阁的几率更小,找到流丹阁又让流丹阁收下她的几率,微乎其微,几近于无。就是现在吗? 就是现在吧。几率再小,总比她从樊园里逃出的几率要大一点。 命还在,就能赌。 楚越不打算再多话,柔柔看哥舒文宇一眼,默默走近,轻执起哥舒文宇的手,欲言又止。这无助又含情脉脉地模样,一块木头也能动心,哥舒文宇早已云深不知处。 匕首藏在衣袖里,楚越最后一个动作呼之欲出。她没法打败哥舒文宇,但能打败痴呆的哥舒文宇。 楚越双目泫然:“我无依无靠,这世上,也只有三世子还肯怜惜我。” 哥舒文宇喃喃道:“上天赋予我怜惜你的机会,是对我的垂爱,对不对?” 他又问:“对不对,沐楚越?” 寒风陡一凛冽,楚越悚然一惊,恐惧便从脊背蔓延而上,直淹没大脑。 哥舒文宇接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匕首抽出来,沐楚越?” 楚越猛松开哥舒文宇的手,后退两步,面如寒冰,眸中杀气隐隐。 哥舒文宇平静地看着她,无甚表情。 对峙片刻,哥舒文宇突然道:“楚越,你” 楚越瞳孔微缩。 再停顿片刻,却听哥舒文宇问:“楚越,你家里出什么事了?你父母,夜婶婶她,他们都很不好,对不对?” 楚越微微诧异。 再对上哥舒文宇的目光,便见那一丝冷锐早已如冰雪消解,露出比先前更深切的疼惜,夹杂若有若无的悲戚。 哥舒文宇认真观察楚越,仿佛陷进回忆里:“楚越,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这么大点儿,”他用手比划一个小孩童的高度:“缩在夜婶婶怀里撒娇。那时你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孩儿,现在你都这么大了。你吃了很多苦,对不对?夜婶婶她,已经不在了,否则你也不会流落到樊园,对不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说说家败,就家败了?” 楚越心里剧烈颤抖起来,迎着哥舒文宇发红的眼圈,咬牙道:“别问了,发生过的事,又扭转不回来!” 哥舒文宇点头了然:“我知道,你是夜婶婶的女儿,怎么可能对人曲意逢迎?你一意讨好我,其实是为了得到天鹜,以此为见面礼,去寻求流丹阁的庇护,对不对?” 楚越暗自心惊。不知这呆头呆脑的纨绔子弟,怎么说开窍就开窍了。 哥舒文宇仍在自顾自地解释:“在天鹜的密室里,你出现那种异样表情,诡秘又刚烈,我猛地就反应过来了。怪不得我总觉得你眼熟。只有夜婶婶的女儿,才会这样聪明,这样坚强和懂得隐忍。” 楚越虽然万分戒备,却也不禁疑惑:“你知道我的意图,为何还救我?” 说着话,楚越就开始觉出不对劲。 这地方,看似清净无人,且确实是条通往山外之路。哥舒文宇不仅自愿用天鹜救她,还将她送上安全出山之路。 她眼帘轻颤,目光也跟着微微晃动,闪烁不定。 哥舒文宇看她一阵,突然问:“楚越,你确定你要去寻流丹阁?这一路危险重重,你真的要去?你确定你能找到?确定流丹阁会收下你?” 楚越摇头,沉静道:“我不确定,我什么都不确定。‘确定’这一词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是奢望。我能做的,只有尽力抓住大河前的木头,一块也好,十块也罢,再做成过河的工具,要么淌过,要么淹死。赌不了命,我现在早已是青楼里别人的玩物。” 哥舒文宇一怔,眉心抽搐,无法思考似的,喃喃道:“楚越,你确定非去流丹阁不可?万一路上遇到不测,可怎么办好?” 楚越说完先前那番话,心中却变得酸楚,仔细体会,竟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她当然不爱哥舒文宇,根本不可能爱,但不可否认,哥舒文宇给了她久违的温暖。 于是,她的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认真地说:“再见,文宇。” 哥舒文宇仍旧有些忪怔,道:“其实你若留在这里,我可以照顾你”但突然又自嘲地一笑,好像意识到自己在说傻话,一挥手,又说:“罢了。” 他也认真地看着楚越:“再见,楚越。” 楚越心里一阵紧一阵地酸涩,果断转身,再不逗留。 走了几步,她突然又顿住,回头便见哥舒文宇孤零零立在原处,像个被抛弃的孩童。她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问:“文宇,所谓天鹜能生死人肉白骨,不过是传言,我也只是曾经偶尔听父母谈起过,无法确证。那天,用来帮我疗伤的药草,也许根本不是天鹜,对吗?” 哥舒文宇怔了怔,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庞微红,淡笑道:“楚越妹妹好聪明,什么也瞒不过你。那天帮你疗伤的药草,确实是另一味,就种植在天鹜旁边。” 楚越的目光加深一层,隐约透出感动,小声道:“所以,天鹜其实是你顺势给我的?你看出我的目的是天鹜,你就把天鹜给了我?” 她突然有点烦躁:“文宇,天鹜是你一族的宝藏” “楚越妹妹,”哥舒文宇平和打断她的话,一点亮色在瞳仁深处跃动:“楚越妹妹,一路顺风。我照顾不了你了,你要保护好自己。出了这片林子,有马和一些随身物。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0:暗杀 楚越走了几步,飞鸟从松林间划过,积雪落在青石路上,发出噗噗轻响。 天边浮光慢慢汇聚,雪花细细密密笼罩远方梅林。 背上一丝寒意略过,却如春雨润无声。 楚越怔了一下,才错愕回头。 “叮”一声轻响入耳,就见银茫交织中,哥舒文宇的身形连变数十方位,恰似幻影穿梭,银针被钉在不远处的孤石上。 随着暗器被破,一线流芒裂空而出,烈阳破云,瞬时笼罩千里冰封,飓风盘旋而成漩涡,漩涡之中自成一片天地,将飞雪落叶阻隔于外。 楚越也被阻挡在漩涡之外,头晕晕的,巨大的杀气如山岳压下,令她呼吸困难。 只见漩涡之中银辉纷繁扑朔,散如烟火绽放,弥如绣线密绕,难得看清人形,只隐约可见哥舒文宇的绯衣飘忽于一抹黑色之中,变幻不定,似风似雾。 其实楚越对哥舒文宇的看法,确实失之偏颇。哥舒文宇的文采暂不论,那武技却是名满蛟螭神山,堪称百年难遇的奇才。年少时甚至师从翼国武学圣地,隐匿于蛟螭神山深处的空华城。此时应对那顶尖杀手,可说攻守进退自如,挥洒自由散漫。 饶是沉着如楚越,此时也不禁犯嘀咕。那花痴的二愣子,竟是这般人才。设想他若不一心偏袒楚越,按楚越之前的设想,一匕首刺伤他再逃走,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偏袒楚越。计划有误时,运气也能弥补。楚越有运气,就说明有天助。天助总会比人算管用。 乱七八糟想着时,耳边轰然炸响,就见那漩涡被撕开一口,清冷气韵合着呜呜风声流泻而出,雪地被掀起重重扑天的雪雾。楚越只觉脚下一轻,已被哥舒文宇一手挟着一跃丈余。 哥舒文宇身形如风雷,那厉烈杀意贴着二人脸划过,黑衣杀手却始终与他们相隔十来步远。林海狂躁起伏,一声悠长口哨声直入长空。 林中很快传来马蹄声,哥舒文宇一手抱着楚越,一手应付那偶尔追上的杀手的纠缠。那杀手亦是一等一的人物,与哥舒文宇不分伯仲,此时一人全力应付人半分心,哥舒文宇很快显出捉襟见肘。 “呲”一声轻响入耳,血花旋着划出长弧,整个场面似完全停滞一瞬,才见那鲜血骤然洒向灰褐枯藤。哥舒文宇失去平衡,眼看要从半空坠落,挟着楚越足尖一点古木枝干,后跃几步,身体一个大回旋,飞鱼破浪般稳落于地。落定之处,正是他召唤来的坐骑,遍身赤红的骏马。 骏马飞驰如六龙所掣,丝毫不见惊泥踏尘,一看就非寻常物。那杀手看似自负之人,压根没料到对方能有逃生之机,也没留后手。哥舒文宇策马奔走之后,慢慢便出现颓势,最终被远远甩开。 楚越紧贴在马背上,被哥舒文宇死死压住,看不见境况,只觉寒风利刀般从耳侧划过,吸一口气就是满腹冷痛,五脏六腑几乎都结成冰疙瘩。而头顶上,哥舒文宇的呼吸声渐沉,血腥味浓厚起来。 终于,哥舒文宇“吁”一声清啸,疾驰的烈马匀速减缓,终稳稳顿住。楚越刚试图抬头,背上猛一轻,地面随之传来闷响,竟是哥舒文宇一头栽到地上。 楚越大惊失色。且不说哥舒文宇的伤,就是这一摔之势,稍微文弱一点的正常人也能摔成半残。 楚越即刻下马,半扶起地上的哥舒文宇。哥舒文宇面色白里透青,像被蒙了一层玉石假面,嘴唇微微乌青,嘴角淌着鲜血。 楚越没怎么犹豫,便从袖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送进哥舒文宇口中。 半柱香功夫后,哥舒文宇面上的青色退却,显得柔和了许多。 哥舒文宇双眸清亮,疑惑地看着楚越。 楚越淡淡道:“自己研制的。我每天都有机会进回日洞,那侍卫收了我的好处,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哥舒文宇说:“啊?” 楚越说:“回日洞里的药材,我不但研究了个遍,还偷了个遍。当然每次偷得都不多,外人压根看不出,但对我来说已足够。” 哥舒文宇沉默片刻,又问:“那红玉溯梅?” 楚越想也不想,道:“当然偷了!那可是味好药。你这会儿服的药丸里就有。不过我自己没吃过。那天我臂上的红玉伤痕,是我自己做的假。” 楚越面无表情地看着哥舒文宇。哥舒文宇静静与她对视片刻,瞳孔在眼仁深处收缩,再收缩,终于,一声“呵”防无可防地从齿间脱口,整个五官就跟被打散一般,笑得浑身发抖。 楚越最终没忍住,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哥舒文宇一手指着楚越,无可奈何地摇头,断断续续道:“楚越妹妹,你呀你呀,你” 楚越一瞪眼,反问:“偷也偷了,你要去你父王那里告发我?” 哥舒文宇笑得更厉害,几乎喘不上气。折腾一阵,终于被楚越止住。 哥舒文宇臂上挨的那一剑并无大碍,只是激战中受过内伤。但他身着护身金丝甲,挡去很大一部分,再兼有楚越的药丸作用,故而此时虽虚弱,倒无性命大碍。 只是一味爆笑,总是耗气伤血。 平静下来,楚越转头看着远处渐渐淡去的雪雾,突然发出“哼”一声淡淡冷笑,道:“权势纷争,天下皆大同。这深山世外之地,也不过如此。” 哥舒文宇闭眼苦笑道:“你也觉得是我大哥或二哥做的?” 楚越忍不住吃惊。这原本一团浆糊的公子哥儿,脑子清晰起来竟也是见微知著。 楚越忍不住反问:“你也看出来了?” 哥舒文宇苦笑更甚:“我倒是不愿看出来。但这等情形,还能往哪里猜?总不至于是无忧找的杀手。” 话说到这儿,楚越一时也无语。 沉默片刻,见哥舒文宇面色基本恢复正常,楚越果断道:“文宇,哪一条路回上弦城最近?你现在必须马上回去。你大哥或二哥既然走了此路,就是破釜沉舟的,绝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后面极可能还有新的杀招。趁他们这会儿暂时失去防备,你快回去!” 听闻此言,哥舒文宇竟毫不慌张,只淡淡叹气:“上弦城的守城军卫由大哥掌管,就算沿途再无埋伏,我恐怕也进不了大门。” 楚越面色有些发白。 哥舒文宇一睁眼,却是满面红光,双眼闪烁跃跃欲试的光彩,一抓楚越的手,兴奋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去找流丹阁?我文武底子都还不错,他们若肯收下你,必定也肯收下我!” 楚越说:“” 哥舒文宇接着畅想:“上弦城虽好,总是闷了一点。当然,我爹娘肯定不想我走,但有无忧在他们身边也是一样的。我们一起走吧!” 楚越说:“” 她去投靠流丹阁,实属家破人亡后的无奈之举。她还有亲人流落在岭漠蛮族为奴,生死茫茫,尤其大伯沐忆楠的那一双小儿女,她必须想办法救他们出水火。 但哥舒文宇,有家有亲人,万千宠爱于一身,竟也能说抽身就抽身,今日一别也不管重逢何日。亲情这东西,有时候就跟银钱一样,有些人多得只想扔出去一些减减负担,有些人却终日劳苦仍不果腹。 楚越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突然就变了脸,冷冷道:“你愿去哪里,全是你的事。但是没有‘我们’。我的事你插不上手,只要你给我份清净就行。” 哥舒文宇眼中的光彩瞬时熄灭,如枯灯残烛,独留冷风过后的一片狼藉,嘴唇蠕动几下,讪讪道:“对不起,楚越妹妹,我” 他其实真的算个绝顶聪明之人,此时一个眼神,就对楚越的心事了如指掌,只是不知该如何安慰。 楚越见他那可怜又狼狈的模样,心里也升起不忍,声音不禁柔和几分:“文宇,等我救出我的家人” 话未说完,两人均是一愣。 那感觉特别奇特,好像正常行走时,空气中突然被撕开一个大洞,青冥浩荡不见底,奇世异景拖着绵长尾影一掠而过,寒潭上空烟水空濛,乱叶翻鸦。 二人头昏眼花时,就感觉四周雪山旷野在旋转,沉沉缓慢却又瞬间万里,游移于天地昼夜,最后一刻,墨蓝夜空浩瀚覆盖,剔透得宛如完整一颗玉石。 墨蓝色缓缓退却,楚越和哥舒文宇面面相觑,再环顾四周,已迥非先前的处境。 仍是寒山旷野,但绝不是先前那块地儿。一棵千年老古树盘根错节于古潭边,鸣荡之声在凄清雪风中空灵荡漾开去。 楚越刚暗道一声“不好!”,眼前猛地一黑,脚下一陷,落地时,已和哥舒文宇抱成团,沿黑暗中的隧道仿佛无止尽地滚了下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1:阁主 耳旁全是细细的冷风飙过,夹杂叮叮咚咚的水滴深潭之音,在黑洞洞空荡荡的空间里鸣响不息,竟有响彻云霄之感。 地面倾斜得更厉害,下滑速度倏然加快,二人正被失重感折磨得空落无依,猛地一静止,已僵直摔在地面,楚越刚好压在哥舒文宇身上,哥舒文宇刚惨叫一声“妈呀!”,地面竟是巨轮忽转,二人被甩到半空,沙袋似地坠了下去。 猛地一声浩然巨响,将神思已开始恍惚的二人震得一激灵,哥舒文宇惨叫起来:“妈呀,还有完没完!” 但叫完之后就呆住了。 下坠不知不觉间停止,二人被挂在古藤上,慢悠悠晃动。 浩大的穹状洞穴,灰白巉岩层叠覆盖为壁,夹杂倒挂枯松,盘绕古藤。顶上石乳深深浅浅地悬挂,缝隙间淡黄辉彩似铜钱闪烁。 二人就是被洞顶垂下的纷乱交织的粗藤接住。 脚下三丈开外,可见山石蔚然自成一片天地,陆地延展至洞穴边沿,与大湖相接,湖面云烟氛氲,竟隐约透出一座银白小岛。 二人相视一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哥舒文宇哆哆嗦嗦地问:“这是哪里?” 楚越咽口唾沫,道:“这个貌似应该我问你。” 哥舒文宇脸上全是撞了鬼的惊悚:“我在这里活了十几年,真的,从没见过这地方,真的,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他瞠目道:“是不是早就被那杀手给了解了?” “啪!” 话音一落,就挨了楚越狠狠一耳光,又是一声嚎叫。 楚越关切地问:“疼吗?” 哥舒文宇面色煞白,忙不迭地点头。 楚越和声细气道:“疼就对了。说明我们还不是鬼。” 哥舒文宇终于住了口。 楚越盯着那湖面小岛观察片刻,便沉着对哥舒文宇吩咐:“抱我下去!” 哥舒文宇摸不着头脑:“妹妹,怎么下去?” 楚越说:“你轻功好得很,直接飞下去就行。” 哥舒文宇更摸不着头脑:“被藤子缠着,怎么飞?” 楚越缓声道:“如果我没看错,你是自己揪着藤子。” 哥舒文宇一愣,随即疑疑惑惑地仰头,立刻瞳孔陡缩。楚越说得没错,他确实丝毫没被缠住,只是双手无意中揪住古藤,才没径直摔下去。 一经发现,哥舒文宇立刻浑身汗毛倒竖,试想若是没这无意中的一抓,自己早就摔成肉饼。这一吓不打紧,他再惨叫一声“妈呀”,手一软,一股风坠了下去。 楚越默默摇头,表情甚为无奈。 哥舒文宇确实轻功不弱,下坠途中随意攀了几根藤子借力,稳稳落在地上,再深呼吸几次,重新上跃,将楚越救了下来。 地上细草软沙,踩上去绵软舒缓,楚越径直往那小岛处走了过去,哥舒文宇亦步亦趋地尾随。 涉水来那岛跟前,只见其遍体泛一层莹光,外形却极光滑圆润,好似一枚巨大的蛋。 楚越盯着那奇特的岛,若有所思,就听哥舒文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楚越双眸一亮,欢喜道:“你看出来了?” 哥舒文宇点头,掷地有声地回答:“看出来了!你刚刚打我那一巴掌,委实做错了!有没有痛觉,那是检验是否为做梦的方法。检验是人是鬼,应该是,嗯,看有没有影子吧?” 哥舒文宇为自己难能可贵的博学欣慰不已。 楚越默默转过头,继续观察小岛。 哥舒文宇看她的神色,也忍不住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岛上,叹一句“好白的石头”,便伸手去摸,结果一触到那岛身,骇得大叫一声,一窜跳了好高。 岛身触手软腻,又凉又滑,竟是活物。 楚越再严肃,也被哥舒文宇的滑稽相逗得笑出来。看楚越笑花枝乱颤,他佯装恼怒道:“你早知道,你故意瞒着我!” 楚越笑一阵,重看向那“岛”,眸中幽光闪烁,似灼热又似深邃,喃喃道:“莫不是真的?” 哥舒文宇皱眉问:“妹妹,你碎碎念什么?什么是真的?” 楚越有几分恍然:“宫里的一些藏书。我曾经跟萧峻和去宫中的藏书楼游玩,当时只当怪力乱神,倒觉得新奇,看了不少。原来一些传说,竟真有其事。” 哥舒文宇更是好奇,忙不迭地追问:“妹妹,你能别打哑谜了吗?什么传说什么真事?” 楚越却不再说话,只指挥哥舒文宇挟她坐上“岛”的背。哥舒文宇坐上去,仍忍不住拍拍那银灰闪闪的皮肉,再伸出一根手指卯足经儿戳过去,令皮肉陷下一个大洞,只觉越玩越好玩。“岛”却毫无感知,一动不动。 楚越再低头沉思一阵,认真道:“文宇哥哥,帮我个忙。” 哥舒文宇立刻正襟危坐。 楚越说:“帮我把天鹜取出来。” 哥舒文宇怔了怔,却也无太多惊讶。楚越自那次受伤后,调养数日,体内精气已逐渐恢复。此时取出天鹜,虽会让楚越虚弱一些,却也无大碍。 哥舒文宇暗自运行真气,手掌贴于楚越后背腧穴。光华伴随袅袅雾气从楚越皮肤下溢出,又流入哥舒文宇掌中。一盏茶功夫后,哥舒文宇真气一沉,收势,一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楚越,另一只手中托一朵光晕郁然的牡丹,正是被取出的天鹜。 楚越歇息片刻,双手小心翼翼捧过天鹜,再于哥舒文宇对视一眼,目中均浮现出紧张,虽然哥舒文宇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更不知楚越要做什么。 楚越凝视着“岛”的前端某一处,缓缓立起,由哥舒文宇搀着走过去,又蹲下,将天鹜放置于那一处,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一粒透明的珠子。 哥舒文宇方正感叹,楚越的袖子原来是个百宝箱,里面不知藏了她多少小玩意儿,就见楚越对着那珠子轻轻一吹,一股异香飘出,珠子竟无声化为轻烟飘散开去。 与此同时,哥舒文宇骇然发现,随着异香蔓延,天鹜就渐变为透明,其中光华流淌,正是要转入血肉前的征象。果然,天鹜闪烁一阵后,便从边边角角开始消融,融入那“岛”的皮肤中。 突听一声沉沉闷叹,似云层深处低雷蔓延。哥舒文宇大惊,慌乱之中无所依托,竟将脸埋进楚越脖颈中求安慰。 闷叹持续一会儿,逐渐熄弱,“岛”陡然晃动起来,平静湖面波涛渐起,很快就是巨浪相搏,盘涡谷转。飓风呼啸奔腾,喘口气就是一肚子刀刮般的冷痛。紧接着遍身一寒,失重感袭来,便是随着那“岛”上天入地疾冲猛跃。 哥舒文宇心中惊恐,但修为并未削减半分,剧烈颠簸中,紧紧抱着楚越,稳如磐石。 再一阵俯冲过后,天旋地转之感迅速隐去,视野豁然开朗。暗河环绕错落散布的小岛,河水黯蓝,幽光如繁星点缀,岛上幽树明花,枫叶白泉,看得哥舒文宇一阵紧一阵愣神。 “岛”,其实是一条形似鲸鲵的大鱼,载着他们游荡于地底河湾。楚越用天鹜和自制的香料催醒并控制了它。 哥舒文宇不得不感到奇怪。这个楚越,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却好像无所不知。 暗河在岛屿之间穿梭回绕,纷繁复杂如迷宫,明明是开阔的空间,走一阵却觉憋闷气促,胸口像压着沉甸甸的大石。 哥舒文宇慢慢就有了些觉悟。这地方隐居地底,地形怪异难测,想必是一道精密阵法,自成真气运行。现在他们被锁在阵法中,有压迫感是正常的。这么想着,便尝试着从丹田运出一缕真气,果然涩滞沉重,全不似往日轻捷灵活。 他立刻担心起楚越。他是习武之人,有体质根基为本,尚且捉襟见肘,楚越却是个孱弱不堪的小姑娘,在樊园里受了几年折磨,前不久又刚受过重伤,此时可怎么吃得消。立刻右手覆上楚越背后的大穴,开始不动声色地输入真气。 楚越此时却无心顾及哥舒文宇的行为,甚至也无心顾及自身状况。她埋头在大鱼背上,以手指为笔,不停推演理算,兼顾观察周围地形。水路和小岛纵横交织,血络般繁杂迷乱,变幻莫测,一步偏移便是沧海桑田。 她少时随先生c萧俊和修习时,对古阵法有强烈兴致,修习之余,又独自找这一类的古书研究琢磨,但因朝堂崇尚的是行军布阵等端正之道,江湖阵法总归属于下九流之列,难登大雅,故而身边并无此类人才,哪怕父亲沐云殊也并不精通此道,楚越只能独自冥思苦想,也难评价最终效果如何。此时应对一道诡秘阵法,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并不知这阵法在江湖人心中的位置,遇山开路逢水搭桥,虽艰难倒也并无绝境之感。 最终绕过两棵轩辕柏掩映的急水湾,大鱼速度猛一加快,底端溅起的水轮倾覆震荡,凌涛山颓。空间被撕裂,黑暗倾泻而下,岛屿幽光皆尽湮没。失重感再次回袭,这次却是确确实实的下坠,全无依托。耳边是熊咆龙吟,万壑雷震,飞湍水沫迎面相击,面上又冰又麻,奇痛难忍。 楚越感觉哥舒文宇嚎叫一声,那声音瞬时被扯得老远,待她感觉出恐惧时,耳边已重被激流喧哗覆盖,哥舒文宇莫名消失! 楚越终于忍不住,跟着惊叫起来。饶是她再泰山崩于顶而不眨眼,但哥舒文宇遭遇不测,这让她万箭穿心,难以接受。 惊悚中,眼前惶然一亮,瞬间就是窒息感。 那一亮,并非真有多亮,只是相较于先前绝对的黑暗,突然淡光闪烁,便觉刺眼。 至于窒息感,是因为楚越经过长长下坠之后,一头栽进水潭里。 潭水从四面八方泌入肌肤,温暖柔润。若用来沐浴,绝对是至高享受,但一头栽进来,口鼻通通呛入,就有些难以言说。 还好水不深,楚越挣扎一番,终于披头散发地立起,晃荡两下站稳,一抹满面水珠,形容狼狈地睁开眼。 这一睁眼,就看见做梦也难以想象的场面。 所到之处,是一处宽敞院落,古朴雅致,碧瓦楼阁高低错落于绿槐迎春之间,游廊亭榭曲折回绕。院中杨柳堆烟,芳草茵茵,明明未到季节,荷池中却已灼灼夭夭,假山玲珑千孔中流水蜿蜒而下,缕缕轻雾伴随荷花甜香蔓延开去,令人心神俱醉。 远处烟环雾绕中甚至隐约可见青山宫阙,然而却没有天空——苍穹由高高在上的岩层形成,这里仍旧隐居地底。 当然,这地底人间虽诡异,却绝非此时最诡异之处。 最诡异的,是楚越所处的这氤氲漫回的温泉池子里,靠着池边细草,静静倚着一个人。 长发如墨散落槐花点点的水面,水雾半掩瓷白面容,清冷疏淡中透出飞雪月光相晕的神采。 一个人,男人,风姿倾世的安静的男人。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正在温泉里沐浴,既然是沐浴,就不会穿得太多。 男人看着骤然降临的楚越,就如看着又一片飘落的槐花瓣,眼睛都没眨一下。 楚越怔怔瞪了男人半晌,手中就莫名地c多了一条雪白的毛巾。 男人看上去仍在想自己的心事,冰冷而漫不经心地对楚越说:“过来。” 声音清越无匹,令人听而忘神。 楚越从迷茫中回神之后,竟露出同样见怪不怪的表情,随着男人的吩咐,沉默地划水走过去。 走到男人身边,男人转头,玉般澄澈的眼仁一闪,目光在楚越脸上停留片刻,并不言语,楚越却立刻领悟出那目光的意思。 楚越再靠近一点,然后,开始用那毛巾,轻轻帮男人搓洗 男人莹白的皮肤从毛巾下划过,肌肉线条优美胜雕塑。楚越微垂头专注于手中工作,心无杂念。 这毫无逻辑的一幕,出现在深埋于地底的世外桃源中,真是怎么看怎么想都令人悚然。哪怕女孩明艳如花蕾,男子俊美如天神,本该是十足旖旎的仙境。 男人一动不动,任楚越伺候,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微微一颔首,楚越立刻了然,退后一步,低眉顺眼守候一边。 男人再闭目养神片刻,悄无声息地从水中立起,完全没顾及楚越在场,仿佛那只是团空气,任由健硕无暇的身体展露,沿身边的青石小阶缓缓行出水面。 楚越等男人上岸之后,自己也垂首走了上去。 男人默默不语,楚越却跟得了令一般,乖巧地取下挂于一边木架上的宽袍,帮男人披上。男人身姿颀长高大,但楚越身形尚未长足,只及男人肩头,因此使劲踮着脚,尽量不出现任何闪失。男人却似完完全全将自己交给了楚越,浑身上下,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披好衣服,男人看也不看楚越一眼,独自迈向回廊,又沿回廊往屋内行去。 楚越静静随行于后。 推门,屋内精洁典雅,无雕梁画栋,却是自成风格。帷幕半挽,屏风闲展,东头一张红木藤面贵妃榻,壁悬大理石挂屏,西端靠墙的红木琴桌上搁一架古琴。透过窗口略略挽起的竹帘,可见院落另一边翠竹挺立,青藤蔓绕。 绕过厅堂,进入内室,男子肩头略一耸动,宽袍落于地,重露出优美强健的身体,目光淡淡一扫楠木大床边的柜子,楚越照例很快领悟,快速又沉着地走过去,打开柜门,取出整套日常衣物,还根据自己的见解做了点搭配,敛眉垂睑地捧到男子身边,再经男子一示意,开始帮他穿衣服。 男子一头丰美长发直垂向地面,彷如泼墨山水中的飞瀑流泉。明明刚出浴,却已全然干爽。楚越在帮他整理的过程中,目光总是不自觉被那长发吸引。 奇特的熟稔感,是错觉吗?在哪里见过?好像奇怪得很。 帮男子穿戴整齐,楚越刚要收手,男子的目光立刻打她面上一划,她心里微微一抽,却也没怎么犹豫,安安静静地跪下,开始帮男子整理下摆衣角,温顺之态,只如被驯化得最得用的女奴。 最后一丝皱褶被抚平,楚越轻轻吁一口气,起身,后退两步,恰逢男子正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似清澈又似幽深,难以辨别情绪,抑或根本没有情绪。楚越从容与男子对视,片刻之后,重跪下,伏拜于地。 楚越柔婉而清冽的声音响彻内室:“弟子沐楚越,仰慕贵阁神武奇绝,才调盖世,特来投奔。弟子愿以血盟誓,以区区薄力,毕生效忠贵阁。恳请阁主收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2:诚意 声音在清寒空气中袅袅散开,竟如空谷玄琴,掀起若有若无的回响。 楚越平心静气地伏地,心中如深潭,连她自己也辨不清情绪。 得来全不费工夫,难道真的是上天偏袒她? 眼前的男子,不食人间烟火,无法预料他下一刻的选择。楚越只能等待。紧张被深藏在心底,楚越却又隐隐有预感,自己不会失败,不会。 仿佛足足等了半辈子,才听声音从头顶传来,散淡c平和而清冷:“所以,你什么都知道?” 楚越当然知道他指什么,便一五一十地告知:“弟子少时读到过关于贵阁的记载,此次误打误撞,胡乱猜测。狂妄之处,请阁主责罚。” 怪力乱神之说,小孩子没有不感兴趣的,虽然并不被父亲c先生或萧俊和赞赏,却也不被限制,楚越从小阅尽宫中藏书,故而遇到那荒山雪地异变c阵法c大鱼时,结合起来一想,很自然就有了推测。她原以为流丹阁仅在每三年的天祭中现身于蛟螭神山,却不想竟与蛟螭神山有颇深渊源。 男子突然“呵”一笑,似冷笑又似嘲讽,却是出奇的悦耳,道:“胡乱猜测?” 楚越不语。 沉默片刻,男子又问:“所以,你胡乱演算,还破了我的清河羽阵?” 楚越暂时不知“清河羽阵”四个字的象征,但被男子如此说,却是欣喜与紧张交杂,急忙再伏低一些,脆声道:“阁主仁慈,谢阁主不杀之恩。” 男子似被这话激起一丝兴致,声音里有了点温度,反问道:“哦?不杀之恩?” 楚越老实说:“阁主的清河羽阵,包容万象,智慧无穷,楚越一知半解,怎敢妄言破阵?楚越只不过走了最初几步,后面便全无章法,干脆放弃。若非阁主网开一面,楚越和那同伴早已粉身碎骨。” 男子静静凝视她,剔透眼仁中本是隐隐晕着星辉,此时最中心的一点光亮不断加深,便显出慎重之意。 看出阵法的解法,与看出阵法的不可解,同样不易,甚至后者才是真正的难处。清河羽阵的一大迷惑之处,就在于破阵者总能看出自己的方法可行,无论怎么推演观测,都是绝对的可行,然后一步步走下去,直走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阶段。但其实先前的“可行”都是假象,走到这个阶段,早就是大大的“不可行”,但又不得放弃,可说阵法不伤人,人却伤于自己之手。 男子略点一下头,似在沉吟:“你倒是有自知。不过,能走那几步,也不错了。很多人终其一生研究,也走不了那几步。” 楚越不语。 男子像在自言自语:“清河羽阵,每三十年一轮转,出现一丝疏漏,于蛟螭神山,就如芒针之于沧海。你正好在这三十年当头,正好于整座神山中,不偏不倚,踩中那一丝疏漏。” 楚越竭力压制,心跳还是慢慢失去节律,变得纷乱急骤。 又是沉默。终于,楚越再度开口:“恳请阁主收留。” 男子的语气却轻缓起来,饶有兴致道:“你是想说,是天意让你进入流丹阁,我不收你,便是违逆天意,罪无可恕?” 楚越平静道:“楚越历经家族变故,流离失所,便知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可说天意定数。但天意之中,又焉知有几分是人力能把握。比如楚越哪怕家破人亡,被卖身为奴,依然记着自己尚有亲人在万难之中,需要楚越帮助。死者未了的念想便是楚越的念想。这些事可能于大局并无改变,却是天意之中,允许人力改变之事,或者本就是天意的一部分。在楚越看来,事在人为,为能为之之事,便是天意。楚越如今单薄笨拙,不能为阁主效力,但阁主中正宽仁,只要能给楚越一丝机会,楚越必不负阁主厚望,诚心向学,夙夜不息,将来为阁主鞠躬尽瘁,解阁主须臾之忧。” “呵,”男子又是一声轻笑,欣然点头:“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好个‘为能为之之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天意之中,我能做正确决定收留你,这便是我能为之之事。但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收留你,就一定是正确决定?我流丹阁人才济济,奇人异士无数,就算你真如自己所言,勤奋聪慧,将来能为我解须臾之忧,但阁中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下千百。说简单一点,少你一个不少。我又凭什么做决定?” 楚越刚要开口,突听男子淡淡命令:“站起来,看着我回话。” 楚越终于立起,抬头,对上男子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兴致,但兴致更深处,却是隐晦不可见的另一层含义,就如掩在草丛之下的深井,危机重重。 楚越从容应答:“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人各有用。阁主英才盖世,必知可用之人,该用于何处。楚越只要能为阁主所用,阁主必能为楚越寻出别于旁人的用武之地。” 男子沉寂片刻,突然跟忍不住似的,露齿一笑。随着那一笑,清冷气质瞬时烟消云散,只如第一缕冬阳晕过冰原雪松,绚烂得耀目。 男子边笑边有点无奈地摇头:“我一看你就是出自官宦人家,讲起大道理来一套连一套,死人也能让你绕活。我不跟你绕,你就直接告诉我,我若收了你,你有什么超凡之处,是我手中三百智囊所不能及的?” 楚越柳眉轻微一闪,立刻被男子捕捉到。男子将笑容敛进眼底,微妙地一转换,暗藏深意,就变成蚀骨的邪魅。 男子不动声色地靠近两步,与楚越咫尺相隔,弯腰,侧脸半俯到楚越耳边,口中松针香味温热湿润,微微染红了楚越晶莹的耳垂:“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超凡之处?可人的丫头,我倒是看出来了。跟我那些智囊相比,你真是最最漂亮的一个。你又漂亮又会伺候人,毫无疑问,我用着会非常顺手。不过全用来帮我搓搓背穿穿衣服,别说大材小用你自己会憋屈,连我都会觉得自己暴殄天物。” 他一抬手,修长优美的手指便抚上楚越的下颌,略用力一抬,楚越便被动抬脸,与他对视。 他津津有味地捕捉那清滢眼仁里的每一丝情绪跃动,声音越来越魅惑:“你立志为我解须臾之忧,若我说,我的须臾之忧,便是没有可心的侍妾,也没有伶俐的双修对象,你是否高兴?所谓人尽其才,再没比这更深刻妥帖了的吧?看你的样子,还未经人事,我更中意。你若决心投于我门下,就在今晚,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当然,我流丹阁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你若觉得我阁规程不符合你的设想,我可以打开清河羽阵,连着你的同伴,一起完好送出去。” 楚越暗暗心惊。 男子笑得更欢悦。 就这么对峙片刻,便听楚越小声道:“阁主此言当真?同意收下我?” 男子眸中星火明灭不定:“我差不多做了一半决定,你刚刚确实服侍得我很满意。还有另一半,看你晚上的表现。” 楚越沉着一点头:“楚越绝不辱阁主厚望。今晚,楚越定让阁主愉悦而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斗智 蔷薇花瓣点缀的池水雾气袅绕,美人面孔在水雾中若隐若现,热气晕出两靥明霞,粉淡柔雅,娇艳更胜花瓣。 苦难没有抑制楚越,反而似在加速她的成长,还未及笄,却已柔媚绚烂,毫无意识的风情流露,已是夺人心魄。 不是男子先前沐浴的那院中温泉,而是一间浴室。男子带她穿过花苑流水,进入另一庭院。院子里一棵巨大海棠,花树均被笼罩在一层朦胧光晕中,花瓣盈盈滑落,似星光散入淡墨。楚越进入阁楼以后,男子就在外面等着。 楚越沐浴完,披上浴池边早就准备好的裙衫。纤纱如云,飞袖长裾,玉臂展露,雪背半裸,更衬得她皓质胜雪,华容婀娜。 赤脚迈出阁楼,庭院里的光晕更空濛,似雨后霏雾不散。花瓣斜斜飞舞而过,地上细草松软如海沙,一派蓝桥仙村之景。 海棠树四周,不知何时c亦不知从何地,垂了一圈冰绡帐,飞洒如云如雪。绡帐内,男子半倚在宽大软塌上,半眯眼,似笑非笑看着慢慢靠近的楚越。 先前楚越替他穿的那一身衣服早已不知去向,只身披一件宽袍,腰间系带松松一挽,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 楚越赤脚前行,温润娇小似一朵白兰花,娉婷穿过绡帐。眼眸大而晶莹,仿若盈着水露,透出丝丝缕缕的无助。 男子眼中已有灼热之意跃动,观赏片刻,对楚越伸出右手。 楚越顿一顿,抬手,放入男子掌中,便被牵引着迈向软塌,静静跪在男子身边。 二人的黑发交融在一起,水一般流泻。楚越微扬起下颌,与男子对视。 男子的指尖抚向她莹润的面颊,带着湿意的月桂香味从口中弥漫而出:“我知道你经历过风月,那么就该明白,这等情景,只跪着不动,真不是好选择。” 楚越的眼眸深处,一点星光微微收缩,再沉寂片刻,便在男子兴致勃勃的注视下,直起上半身,只以小腿跪于榻。身体再一前倾,便与男子相贴。她斜斜一绕,脸绕到男子另一侧的颈项间,馨香的呼吸弥散在男子皮肤上。 男子深呼吸一次,闭目,沉浸入旖旎中,喃喃道:“继续,宝贝。” 楚越的嘴唇与男子的皮肤只间隔一颗珍珠的距离,上下探索,却比亲吻更挑动人心。很快探到男子的耳垂,停留片刻,再上行,温热气息便散进男子耳窍。 随着这亲密,楚越的手也不再犹豫,双臂环住男子,双手开始顺着男子的脊背游走抚摸,生涩稚嫩,却是完全不同于久经风月的另一种撩拨。 男子已是半梦半醒:“很好,宝贝,很好现在哪怕你自己要求离开,我都不想答应你确实与众不同。我不收你,绝对是有违天道嗯,非常好,宝贝,以后每一天都这样,我真是一天都不想放过你” 楚越的声音微微发抖:“每一天都这样,阁主是否吃得消?” 男子沉沉低笑:“坏丫头,口无遮拦,你就是欠收拾。不收服得你服服帖帖,枉我一世英名。” 楚越的呼吸更热,将男子滢白的皮肤灼出一片淡红。 男子的声音也更沉醉:“雨润云温,只愁春宵苦短,焉有吃不消的道理。只要你别每天给我下毒,偶尔一次,我还是能原谅你。” 动作戛然而止。 楚越得手像被点穴一样,定在男子背上,脸亦不再移动。 温润酥风陡然变得寒厉。 男子咯咯低笑起来,好像遇到天下最好玩的事物。 楚越一动不动,男子却猛地动如脱兔,一个急翻身,将楚越卷裹到身下。楚越尚未回神,双腕一凉,竟已被一根丝带死死捆住,系于榻端。 男子俯身压着她,却又抬头,脸与她间隔三寸,含笑道:“宝贝,有创意。不过我这人素来重养生,一边风月一边尝毒,虽别有刺激,总是耗损。宝贝太顽皮,一不小心就能超出我的掌控,只能委屈宝贝先休息片刻,剩下的事情我来料理就行。” 楚越面色发白,竭力掩饰眸中一丝慌乱,沉声道:“我为何要对阁主下毒?阁主已承诺过,即使我不入阁,也会放我完好离开。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下毒?” 男子眼神明亮,笑容邪魅,却并不搭话。 楚越又说:“即使我既想入阁又不愿委身于阁主,给阁主下毒又有何用?难道我想毒死阁主,取而代之不成?” 男子微笑摇头:“小姑娘的想法,我可不敢乱猜。说不定你想下毒以后,再反问我——‘阁主的三百智囊,是否有能成功毒倒阁主者?这便是我有别于众人之处’。如此,我该怎么回话?” 他盯着楚越面颊上的一丝扭曲,笑得更欣悦。 男子不再犹豫,一挥手,楚越身上的纱裙随风远去,只留单薄内衣,随之脸一俯,灼热的吻便落于楚越柔软的颈项和秀美的锁骨上。 楚越终于不可自控地发起抖来,娇弱不堪似风中柳絮。男子变得更热切。 楚越再度开口,声音却平静无波:“阁主的衣柜里,清一色素白,连鞋袜都不例外。阁主独自在此,是给人守灵吧?” 男子仍在忘神亲密中,黑发覆盖了楚越一身,不经意道:“可能我只是钟情于素白,犯法吗?” 楚越摇头:“衣服上的香味,名‘安魂香’。我母亲娘家是邺华山庄,与此香打交道甚多。此香宁神静魄,安抚七情六欲,用之有清心寡欲之效,用以凝神陪伴亡魂,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翼国无此风俗,但我知道。” 男子迷醉地亲吻她的嘴角,沉吟道:“你知道得真不少,好学的小姑娘。我安排你进千史阁,如何?” 楚越继续说:“贵阁立足江湖日久,自然自成风俗。慰藉亡灵,清心独处,焚香沐浴,颇合古巫冥族之风。” 男子的修长手指抚过的粉腮,柔情道:“不错,博文广识,才学丰厚。不过宝贝,夙夜向学是好事,但有些时刻,还是该略转移一下心思。床笫之间还不忘攻读,宝贝是要去考今年的状元?” 楚越好像没听见男子的戏谑,亦不再顾及男子的亲热,只自顾自地分析:“阁主今日有兴致与我鱼水欢好,必定是已结束守灵日。但若阁主守护的,是阁主曾经的所爱或红颜知己,此时举止未免唐突。所以,那亡灵不是阁主的同性好友,便是阁主的亲人。但安魂香,按风俗并不用于亲人之殇。所以,阁主凭吊的死者,也是男子,对吗?” 男子的手指微微一滞。 但他的呼吸依然灼热,小声道:“看来我该改主意。善推理者必善谋,宝贝只进入千史阁,有点大材小用。我打算收你为入室弟子,直接越过阁中十阶职级,只听命于我,怎样?” 楚越点头,表示听进去这句话。 很快,她又接着说:“阁主的祭奠,今日当是最后一天。按巫冥族风俗,沐浴而去阴冥之气,方能复归人群。沐浴药材除惯常之物,亦有世间难求的奇花异草。但有两样尤为可贵,各产于南之暮黎谷,北之蛟螭神山。暮黎谷者,为暮霞鸢尾,用以祭奠女子,蛟螭神山者,为红玉溯梅,用以祭奠男子。所以,阁主今日早些时候沐浴,其实是在与死者作别,那温泉里,加了红玉溯梅,对吗?” 男子的动作出现短暂停顿,终于慢慢抬头,认真俯视一板一眼的楚越,轻浮之气去了一半,眸色深远,沉吟道:“我已打定主意,从明日开始,你便是我继任阁主以来,第一个入室弟子。” 但很快,那魅惑的笑意又从唇角溢开:“当然,不止入室弟子。我比期待优秀的入室弟子更期待可心的侍妾。人尽其才,你想必不会反对。” 这石破天惊的决定,楚越却似全然不放心头,依然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阁主用了红玉溯梅沐浴,并且量还不算少。红玉溯梅性味苦寒而重滞,本不易动,但与真气相博则化为轻灵。一旦擅用真气,其药性就如冰化作水,再升腾为雾。真气一收,药性则弥漫血络,无所不至。” 楚越停止描述,静静看着男子。 不用多说,男子眸中划过一丝微乎其微的惊骇,随之冷冽之色便如冰雪覆盖。 楚越眼底却有淡淡的笑意泛起。 她最开始跪在软榻上,装着与男子亲热,确实给他下了点不轻不重的毒。以男子的自命不凡,虽早已发现,却懒得阻止,只漫不经心地以一缕真气相抵。 但红玉溯梅的药性一遇真气,则不可收拾。 楚越平淡道:“阁主是否感觉异常?或许丹田之处痛如针刺?真气运转再不似往日轻捷?” 男子沉默半晌,先前的旖旎兴致早烟消云散,语气变得认真:“你懂得真不少。医书对红玉溯梅的记载,好像无此一项。” 楚越不疾不徐道:“红玉溯梅与蛟螭神山的诸多药材一样,都是以古异字为原始记录,流传出来,几经转换,早已左缺右漏。阁主若同我一样,在雪族的回日洞里耗费近两年,也能对此多一星半点了解。” 说着,那乌黑的眼底便泛起压抑不住的酸楚。在雪族的回日洞里耗费近两年,轻轻松松一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千难万劫。她是在以命换那经历。 男子敏锐捕捉到她的心情,竟跟着浮现出一丝极为微淡的疼惜。 但男子很快一敛情绪,声音里透出嘲讽:“你是说,但凡用过红玉溯梅的人,都不可妄动真气?红玉溯梅之药性,竟能与真气相博,继而侵蚀经络血脉?如此,我们流丹阁里,或者雪族中,被侵蚀的人,该有多少啊!” 楚越平静摇头,缓声道:“雪族中人不可能有这种遭遇。他们虽能得红玉溯梅,却绝不能得清河羽阵。” 男子眸色一凝,沉声问:“还与清河羽阵有关?” 楚越沉着点头:“橘生淮南则为橘,地域不同则物性不同。这清河羽阵中心自成灵气流动,阴寒空冥,红玉溯梅的药性受阵法影响,自不是外界可比。” 她看一眼男子,两靥微红:“即使是贵阁中人,在这清河羽阵中心使用红玉溯梅,也很难受其束缚。因为,他们不会像阁主样,在动用真气的同时,还,” 她顿一顿,接着说:“还” 男子“哼”一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嘲讽楚越:“动用真气的同时,还动色心欲火。” 楚越垂头不语,表示默认。 男子暗暗调息,但无论怎么谨慎,真气总在丹田之处被卡住,就如一只隐秘的手挡在那里。除此之外,还真跟楚越描述的一样,痛如针刺。 男子衣袖一挥,楚越腕上的丝带便不知去向。 楚越得自由,慢慢坐起。再看男子时,竟带了几分顽皮之色。 男子一咬牙,声音狠厉,但细听就会发现,那狠厉起码有一般是装出来的,更多的是无奈。男子道:“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我那三百智囊中,不但无人能对我施毒,更无人能用一点半毒不毒的下等毒药毒倒我。” 楚越眨眼反问:“难道不是?我最初给阁主用的毒,连只蚂蚁都难毒死。但阁主偏偏中毒于自己之手。最高明的毒师,本就不靠毒药本身,就如最高明的剑士,从来不靠剑本身,最高明的琴师,从来不靠琴本身一样。顺水势而漂石,懂得借势,则凡物皆可妙用。” 海棠花落,流水无声。 楚越面色温润,隐隐泛起一层柔淡月华,从容与男子对视。 男子眸色深不见底,古潭正中有星光闪烁。 终于,男子一点头,便有不动声色的威慑力从倾世容颜下流出,令人无法不肃然。男子正色道:“我既然已答应收你为入室弟子,便不食言。但你对我下毒,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按我阁规矩,必当严惩。念你尚未入阁,我网开一面,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看着楚越,一字一句道:“流丹阁北阁正处三年一度的天祭,天祭之时,也是我阁选拔人才之日,主持者为北阁副使。我要你亲自去参选,并且入选。并且,由那副使亲口承认,你是个出色的人,适合做我的入室弟子。” 楚越不禁一怔。男子的这一手,倒是出乎她意料。 她忍不住问:“若是楚越未完成阁主的任务呢?阁主便不收我?” 男子粲然一笑,手指便抚上楚越的唇,眉梢风情妖娆:“当然收,答应过的事情,怎能反悔?但我答应收你做入室弟子,不还连着个侍妾的条件?你若完不成我的任务,以后就只能日日伺候我了” 瞥楚越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不愿意?” 楚越淡淡摇头,温声道:“君子一言。阁主的要求,其实很公正。” 男子面露满意之色。 楚越突然道:“阁主一直受那药效折磨,恐怕不好。清河羽阵的运转也有赖阁主的修为维持。” 男子敛眉不语,楚越说得倒是实情。这清河羽阵不动倒还好,但楚越和哥舒文宇闯阵时,已造成阵法异动,有些疏漏处,确实需要男子略略调整。 楚越玉手一伸,指间轻捏一粒殷红药丸,乖巧地说:“阁主或许可尝试一下。” 男子眉心微颦,楚越立刻解释:“被困在樊园时,日日辛苦劳作又苦寒饥饿,我总得想办法活下去。偷食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药三分毒,中了毒就得想办法解。我这些办法,都是摸着石子儿过河琢磨出来的。” 她眼神镇定,又说:“但绝对管用。” 男子的神色变得有点复杂,甚至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与先前的果决气度显出差距。他凝望楚越良久,声音不知不觉温柔和踟蹰起来:“你是不是,是不是,受过许多苦?从家族变故之后?” 楚越睫毛扑闪,面颊月形阴影晃动,嘴角勉强一笑,并不言语。 男子接过药丸,默默咽了下去,道:“不过也好,宝剑锋从磨砺” “出”字还没出口,骤然神色大变,眸如寒冰,一甩手,扼住楚越的咽喉,将她紧压在大方枕上。 陡生变故,楚越却不慌不忙,两泓秋水甚至更加荡漾,晃出丝丝缕缕诡笑。 男子死死盯着她,目光如玄铁利刃,声音中寒风凛冽:“好大的胆子!” 楚越轻松道:“阁主发现了?那解药吃下去,感觉非比寻常吧?” 她的那一粒红色“解药”,让男子此时五脏六腑剧痛成一团。 楚越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来,天真顽皮如孩童,且带着洋洋得意。 这一笑,竟有收不住的势头,双肩也开始耸动。 男子再次咬牙道:“死丫头好大的胆子!” 楚越边笑边断断续续道:“阁主,楚越觉得,只毒倒阁主,难度实在太低,所以自选了一种难度高的。” 她笑得花枝乱颤:“我在想,有没有一种方法,让我毫不掩饰地将毒药递给阁主,然后让阁主心甘情愿地服下?原本下毒的一大特色该是隐秘,但我偏觉得隐秘无趣,就想众目睽睽c青天白日地给人下毒。阁主,你身边的智囊,有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她半眯起眼,娇笑着问:“阁主自愿吃下我的毒药,却不知味道如何?” 男子几乎在咆哮:“你先前说的那一堆,什么红玉溯梅,什么侵蚀血脉,那是什么?” 楚越使劲憋住笑,憋得满面涨红,终于憋出一句:“全是我胡诌的。阁主说得对,若那样就能侵蚀血脉,被侵蚀的人怎能下千百?” 男子狠狠道:“我那丹田之处的疼痛?” 楚越笑道:“阁主才调绝伦,却没听说过‘天鹜’?天鹜在我身上。是天鹜在起作用。原本我也不知道天鹜有这作用,但我那同伴总有这种表现,我才知其异常。” 男子不再说话,静静看楚越发笑。 楚越笑了个淋漓尽致,方才住口,瞪大眼睛,眼神极为无辜,问:“君子一言,阁主不会不打算收我了吧?” 男子猛地压下,山岳般压得楚越一动也不能动,咬牙切齿道:“我发誓,死丫头,我发誓,你若通不过炼试,变成我的侍妾,我定让你日日求死不能,不得安枕!” 说着,又一伸手,低吼道:“解药!” 楚越摇头:“我只管毒不管解。阁主自己忍一会儿吧,天后,毒性自己就退了。” 男子愤然起身,看也不看楚越一眼,大步远去。 背对着楚越,男子那玉琢般的脸上,却有微笑蹦出,挡也挡不住,疼惜和无奈相混,看上去亲切无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3:冰棺 楚越随男子穿行在曲折环绕的密道中。 清一色大理石铸就的四壁,空旷宏丽又寒气森森,影子在光洁地面下晃动,宛如冰湖中游曳的长尾鱼。 也不知走了多久,视野突然开阔,便见一长宽各两丈余的密室,寒烟顺着墙壁层层流泻,好像挂着静默无声的瀑布。整个密室无其它装饰,只在正中心,五片羽毛形巨石围成的绽放花朵上空,四条银链悬着一口雕工绝世的冰棺。 无疑,这就是男子在此地守护的亡灵。 楚越扫一眼那冰棺,一片晶莹中略见人形,却是凝在厚厚冰层之中,仿佛沉睡千万年依然完好的古尸。但终究是死物。 楚越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战。 她倒不是怕那尸体。在樊园时,尸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物。每天早上睁眼,窝棚里都可能新增一两具尸体。那些命如蝼蚁地女孩。 但冰棺里的尸体,不知为何,却给楚越一种古怪的恐惧感。 恐惧感中,甚至带着一丝熟稔。或者就因为那熟稔,才更觉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很自然就捕捉到楚越的情绪,面色也显出几分古怪,又有几分挑衅,似笑非笑地看着楚越,问:“眼熟?要不要仔细看看?” 他指的,当然是冰棺中的死者。 楚越沉思一会儿,最终还是摇头,转身接着前行。 男子跟在她身后,眸色幽深,看似隐藏难以捉摸的玄机。 一走走了大半天,直到楚越脚底开始发酸,男子却漫不经心道:“不错,脚力还行。” 楚越沉默不语。 她太清楚,世人大致分两种,磨得来嘴皮子的,和磨不来嘴皮子的。通过两天的接触,她已完全了解,在男子孤傲清冷的外表下,其实掩着一颗最火热的八婆的心。这两天在那地底古园,男子总是以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淡面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楚越面前,随意挑起一个话题,再跟她一绕就绕上大半天,其间还会有揉肩捏腿沏茶打扇子等各种要求。 有一次男子甚至还略带苦恼地对楚越说:“声林虚籁,沦池灭波,静谧固然可贵,久了也不免沉闷。” 楚越耐着性子建议:“或许阁主可以抚抚琴?” 男子摇头,一双月华星辉的眸子紧盯在她身上。 楚越只能再建议:“楚越虽蒲柳之姿,但少时受家教,对舞技略懂一二,阁主若是不嫌弃,楚越也可一舞,为阁主解闷。” 男子目光闪亮,但最终,还是摇头。 最后,楚越手里多了一把扫帚,按男子指点,花一顿饭功夫,把前院后院打扫了个遍。男子在一边津津有味地观赏,亦不忘赞叹:“自然洒脱,浑然天成,这劳动的美感,可不比一舞更愉悦人心?” 此时,楚越脑中一直回荡那庄严却古怪的冰棺,没心思跟男子磨嘴皮子,故而对男子的话,听而不闻。 好在男子也不寻根究底。绕过最后几道弯,男子开启暗门,轰隆闷响中,密道的明珠光彩退却,柔和天光随之流淌而进 出门,便见幽蓝河流环绕星点状小岛,岛上衡兰芷若c香荪紫贝,河中芙蓉菱华c锦鳞玳瑁。仍是地底,整片空间的色彩呈星空黯蓝,与河流深浅相晕,浑然一体。 楚越愣了愣,才见芳馨缭绕中,一清秀人影也因他们的到来,正兀自发愣。 两人同时反应过来,一起欢叫着“楚越!”c“文宇!”,相互奔过去。哥舒文宇高兴过头,一用力,直接将楚越抱得双足离地转了两转。 一边的男子,不自主地皱了皱眉。 两人又亲亲密密乐呵半天,才听男子轻咳一声。楚越意识到外人在场,举止颇有失度,立刻与哥舒文宇分开,转身面对男子,想说什么,男子却伸手阻止,淡淡道:“半月之后就是北阁的天祭。半月之内,能不能赶到天祭所在的牧云台,就看你们造化了。” 哥舒文宇既不知男子的身份,亦不知楚越这几天的经历,故而听了男子的话,只一脸懵懂。 楚越却忍不住问:“万一我们赶不到” “呵呵!”男子半冷笑半戏谑:“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楚越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问:“你已经答应过我了,一定会收我的。” 男子也不绕弯子,立刻点头赞同:“不错,答应了。唯一的差别就是,只做入室弟子,还是一边做入室弟子一边做侍妾。” 楚越心跳加速,俏脸微红。 “呵呵!”男子又是一声嘲笑:“为何我总觉得,你其实希望自己通不过炼试?” 楚越那往日的伶牙俐齿,不知为何,竟出现短暂的凝固,只看着男子,滢滢闪烁的眸子里,两分娇嗔一分羞怯。 庭院海棠树下的那一幕,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旋。 男子笑得更欢悦,称得上肆无忌惮,终于丢下一句:“但愿天遂人愿!”,便没了踪影。 男子消失后好久,楚越还是恍然如梦,直到哥舒文宇拉拉她的袖子,小声问:“妹妹,那是谁?他在说什么?什么弟子?侍妾?” 楚越蓦地反应过来,故作镇定道:“文宇,你肯定听错了。对了,时间紧迫,我们快上路!” 男子,流丹阁南阁主曜璟,静静走回密道,好像走得很慢,但那曲折逶迤的道路,很快便延展在他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出现那安置冰棺的密室。 银锁慢慢放下,冰棺一点点降落,最终平稳停留在石雕花瓣正中。 曜璟双眸深黑,仿佛一片阴沉沉的大海,一点明珠之光落进,立刻被卷得无影无踪。 曜璟慢慢靠近,一步步踏上石阶,最终出现在冰棺边上。 冰棺中的人影,在厚厚冰层之后若隐若现。曜璟默默凝视,眸色似怅惘似悠远。那双眸中竟似含了某些无法言明的魔力,就那样看着,冰层便慢慢消解,人形渐变得清晰。 少年琼枝玉树的面容从冰层下浮现。沉睡太久,浮沉俗事皆尽离他远去。宛若新生的洁净。 曜璟凝视少年良久,一声叹息溢出,似秋叶盘旋下落。 “殿下,”他对着沉睡的少年,静静开口:“玉雪珠效果将尽,殿下马上会回归。委屈殿下两年,殿下醒来之后,手刃了我吧。” 他停顿片刻,又说:“我以天祭之礼,陪伴殿下两年。大不敬之罪,实该被千刀万剐。” 声音越来越低沉,在黯淡光线中缕缕游荡,仿佛一尾尾身体冰凉的鳗鱼:“我趁殿下不备,对殿下施用玉雪珠,只因怀着对那些人的恨意。我想看他们每一个人受苦,哪怕是无辜者。殿下执意救人,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只能让殿下先沉睡。” 他越说越快,低吟声在诡秘氛围中显出肃穆,变成某种仪程:“我任其自生自灭,生死都随天意。但她竟然还活着,竟然自己跑过来。都是天意。天意向着她。你没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他细细观察少年,认真地说:“她跟你很般配。世间唯有她配得上你。你没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否则你肯定会无法自抑,就如当初对她母亲一样。” 又一声叹息袅袅升起,风过雾开,古潭般的眸子便清亮起来:“都是天意,天意让她完好,让她重受宠爱。既然如此,肉体凡胎,绝无违逆天意的野心。醒来吧,运气好的话,你还能再见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4:偷袭 楚越和哥舒文宇出了清河羽阵,就开始策马狂奔。从清河羽阵出来时,依然是那大鱼开路,踊跃破浪,凭虚御风,完全看不清虚实变幻,直至最后大鱼一个飞腾,日星隐耀,二人便被甩了出去。只隐约看见海天交融,水镜陨碎,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刺骨的清寒猝不及防地降临,二人抱成一团在雪原上滚地雷似地滚了数丈方才稳住。 松林里拴着马,不是哥舒文宇之前的红马。遍身雪白,额上一漂亮的流星标记,仔细观察一下,便会发现腋下那四个浑圆的漩涡——绝品流星驹。 曜璟留给他们马,亦留了随身用物,更主要的是,一张严谨的地图。 即便如此,半月之内赶到牧云台,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哥舒文宇一身修为,日夜不休尚且吃不消,楚越咬牙忍受,慢慢就分不清清醒c睡眠或昏迷,让哥舒文宇心疼不已。等到恢宏殿宇在渐开的霏雾中露出轮廓时,楚越的双腿已失去知觉。 牧云台所依的牧云城,是流丹阁的一处分堂,位居雪山之巅,金城千里,一望只见剑锋般锋利高直的殿銮直冲云霄。 高崖之上,阳光穿透茫茫水云,金灿灿一片融入脚下流淌的雾海。二人弃马而行,楚越早已是摇摇欲坠,只能由哥舒文宇扶着走。哪怕是哥舒文宇,久了也便看出,此地阵法玄密,但正正为他们破开一线。 小路如廊腰缦回,二人行三四里,巨石相对天然形成的山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两名银铠长剑c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咋一看好似九重天守将。 男子只以眼神询问,面色庄重,一言不发。楚越上前一步,略施一礼,简短而精朗道:“弟子慕琬,前来参与贵阁选拔试,恳请壮士带路。” 慕琬,是她与哥舒文宇约好的名字,取“沐c晚”两字谐音。 哥舒文宇自然也改了姓名,慕文。二人化作一对初出江湖的堂兄妹。 两名男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并不为楚越的孱弱之态而动一丝情绪,只查过两人的随身之物,确定无可疑之处,便一言不发地转身领路。 又行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斜阳映山,眼前才豁然开朗。先前的金城轮廓不再完整,因已身在此山中。重门不动声色地开启,几经曲折交织,重峦深壑c冰雪草木c宫城山水渐次闪现,便见舍榭游廊相互回环,花树流水相映成趣,于巍峨中见细腻雅致,松林中甚至不时划过殷红的枫风树林。 两名男子带着他们,径直走进一处敞院,简单叮嘱一句:“明日午时,夜笛谷”,便出了院子。 楚越和哥舒文宇俱是吁一口气。原来今天就是最后一天,真真好险。 流丹阁不愧为江湖第一组织,礼仪气度无懈可击,对参赛者亦是恪尽地主之谊。敞院中吃喝用度一应俱全,甚至还配有专门的侍女。当侍女伺候楚越沐浴,发现她大腿内侧竟然皮肤尽脱c找不到一片好肉时,很快就有女医赶来,细心为她上药调养。 药膏清凉舒适,直泌血脉,女医一边敷药,旁边的侍女便开始细声细气地说话:“小姐为了那位公子,可是竭心尽力。那位公子可是小姐的兄长?不过看小姐和公子虽均是龙凤之姿,却并不太像。” 楚越只微笑不语,心知侍女弄错了状况。 流丹阁选拔,按规矩,每一参赛者均可带一助手,或为武士或为谋士。侍女无疑将楚越看成哥舒文宇的助手。 沐浴完毕,与哥舒文宇用过晚餐,哥舒文宇在庭院里演练一套拳法,流畅洒脱,矫若游龙,没多久便吸引了好几个小姑娘,他也越练越起劲。楚越无奈地摇摇头,自己跨出院子。 此处无疑是特地给参选者居住的地段。风格一致的敞院错落于明湖幽花之中,绿意从院角流淌而出,相互交融,自成屏障。碎石小径蜿蜒悠长,不时隐没在浓荫繁枝中。楚越边走边浏览,四无人声,很快就置身于一大片海棠林中。 林中静极,只闻沙沙脚步声。楚越边走,心里就有些阴影浮现出。 那飞扬桀骜的流丹阁主,坦诚地讲,给了她很不一样的感觉。细细体会,是久违的安全感。从泓阳王府遭遇变故,直至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她几乎没安枕过一宿。她再坚韧,终究是女子,且才十五岁。现在那流丹阁主,无疑已完全被她吸引。他是她几年来追逐的目标——从她计划逃出秦子墨的掌控,流亡雪族开始,他就是她在心里寻求的保护伞。现在保护伞已为她展开,他除了能宠爱她,还能帮她完成心愿。她不得不动心。 苏翊死时,她曾觉得整个世界都跟着灰飞烟灭,凡尘俗事,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断她长伴苏翊魂魄的渴望。她那时已下定决心,替苏翊守一辈子陵。 但及至现在,当那“凡尘俗世”涉及她冤死的父母,她那些尚受着流刑之苦的亲人时,甚至涉及当初被他们拖累的萧峻和时,她就不能再有长相守的奢望。苦难已经让她领悟,忠于一分不惨杂质的爱,是需要资本的。而她,已经失去那资本。 楚越也想到过萧峻珵,那个靠着一己执着,最终触动她灵魂的男子。她还欠着他一双眼睛。她要想方法,把她所欠的还回去。 她听说过萧峻珵的近况。萧峻珵在帝京大婚时,雪族的王室过去恭贺过。王室对萧峻珵的讨论慢慢流传出来,当时正在樊园服苦役的她,无意中从侍卫的谈话中了解了萧峻珵的一切,包括他失忆,他钟情于一个青楼女子,他新婚。 她真心替萧峻珵欣慰。失忆,是一件多幸运的事。萧峻珵能平静幸福地过完一生,再没比这更让她安心的了。 但无论如何,她还欠着他一双眼睛。有债必偿,她是沐楚越。 楚越陷入沉思,丝毫没发现身后的异常。只仿佛蜻蜓点水漾出的一星波动,随即消散无踪,落到楚越身上时,已如蛛网四通八达,令她无处可逃。 楚越刚要叫喊,也不知那突然出现的人用了什么方法,令她喉咙一麻,便只能发出嘤嘤嗡嗡的蚊子声,在这僻静之处,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限制住她的一切反抗,另一只手略一用力,便是衣衫撕裂声。楚越玉雪无暇的肩膀和上臂敞露在外,如燎原火星点燃对方的欲望,动作更狂暴激烈。 楚越在天崩地裂的眩晕中,竭尽全力,终于瞥见那非礼者的面孔。俊朗清和的男子,脸部轮廓很深,刀刻似的眉棱骨下,眼眸似泛着一层迷雾,氤氲不清。 绝处求生的欲望激发了楚越的潜能,她腰部拼命一拧,挣脱开一线夹缝,右手迅速探入袖中,捏住隐藏的一小颗药丸,再一用力,药丸碎裂,淡淡的馨香随风而出,弥漫开去,似麝香又不完全是,一闻之下心绪明和,脑窍清朗。 男子眸中的迷雾散开,露出清澈却又茫然的眼神,夹杂一丝惊愕。随之动作一个骤顿,还把楚越紧揽在怀里,迷乱举动却已消失无踪。 就在二人一个惊诧一个后怕时,附近突然传来人声,极甜润的女子声音:“哎呀,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5:如故 楚越和那非礼她的男子一同仓皇扭头,就见海棠林里已不知何时围了四个人,三男一女,男子均高大俊挺,女子俏美可人。 被女子唤作师兄的蓝衫男子,剑眉星目,意态潇洒,一看面前情景,再看向楚越身边的男子时,眸中就有了掩饰不住的凝肃,声音亦是清寒:“蔚然兄,你这是做什么?” 非礼楚越的男子,原来名“蔚然”。 蔚然还处在刚刚的惶恐中,再被那四人步步紧逼,一时无措,开口竟是语无伦次:“这这个这是” “哈!”女子一声冷笑,讥讽道:“明日就是选拔日,蔚然兄还有这兴致,令人敬佩。” 蔚然白面转青,急道:“霜凝姑娘误会了,根本不是这回事!” “哦?”被唤作师兄的男子,有意无意瞟一眼衣衫凌乱的楚越,反问:“那么蔚然兄解释一下,不是这回事,又是哪回事?难道是这位姑娘与蔚然兄两情相悦?” 蔚然的脸在转青之后,又转成猪肝色。 楚越冷眼旁观,心中明净如镜。 蔚然那失常之举,别人看不出,又怎能瞒过她。分明是被人下了药,在作乱时被当场抓获,如此,就能以淫乱之罪,被剥夺参选资格。楚越从袖子里捏碎的那小药丸,就是她自己研制的醒脑开窍之物。 不过楚越也同时看出,那迷药确实很厉害。蔚然一看也非修为平庸之辈,却能中圈套,可见无论是药还是下药的人,都绝非等闲。 这么想着时,那名为“霜凝”的女子,已清凌凌地开口:“蔚然兄,我看还是去孟阁主那里一趟。实情怎样,让这位妹妹亲口说一遍,不就全清楚了?” 孟堂主是流丹阁里主持参选事物的麒麟阁阁主。霜凝此言一出,蔚然立刻看向楚越,漆黑的眸子里划过惶恐绝望。 另四个人,也都看着楚越。霜凝和她那师兄,均是冷清表层下弥漫有恃无恐的从容之象。 四周肃静,楚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们误会蔚然大哥了。” 此言一出,就如一记重锤冷不丁敲击在钟磬上,众人无不暗惊。蔚然更是瞠目结舌,面如石雕。 楚越又静静重复一遍:“你们误会蔚然大哥了。” 气氛一时凝固,良久,霜凝的师兄直盯楚越,疑惑道:“这位姑娘,说我们误会了蔚然兄,难道是说” “哈!”话语被一声冷笑打断,霜凝似笑非笑地看着楚越,唇挑讥讽:“师兄,这还有什么可问的?明日就是选拔日,并非每个人都有师兄或蔚然兄的文韬武略,明日那阵法,恐怕最后能闯过者寥寥无几。若是提前结识优秀者,明日在阵法里根本无需动脑筋,只要一路尾随,便能得成果。” 语锋猛一转,问:“妹妹可也是来参选的?” 楚越不卑不亢道:“正是。” 无需多说,那围观的四人,已均泛起讥讽鄙视相夹杂的面色。 霜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明日的阵法,以楚越的资质根本不可能闯过,因此想到牺牲色相勾引蔚然,给自己寻一个倚靠。 蔚然急得脱口:“不是” 楚越暗暗一扣他的手腕,他怔了半晌,涨红着脸咽下后面的话。 再僵持一阵,蔚然窘迫不堪,楚越却是从容自如,那四人嘲笑过后,也再无新意,被霜凝的师兄一声召唤,瞬时远去无踪。 海棠林里只剩楚越和蔚然两人。 沉默良久,直到蔚然的面色慢慢恢复正常,才后退一步,抱拳低头赔礼:“在下一时鬼迷心窍,冒犯姑娘,愿受姑娘责罚。” 楚越微微一笑,梨涡漾开春水涟漪。蔚然明净的眼底,不自已地掠过惊艳神情。楚越柔声道:“哪里是鬼迷心窍。蔚然公子难道没看出是怎么回事?” 蔚然的面颊泛起淡红色,声音沉了几分:“我看他气度高贵,清朗爽举,原以为是值得深交的人。却不想他如此暗算我。” 楚越唇边溢开一抹微淡若无的讥讽:“气度高贵,清朗爽举?” 如此看来,蔚然是典型的江湖居士,从未涉足过外界纷争,待人接物才会单纯到幼稚。 楚越自小接触的人,有几个不是气度高贵,清朗爽举,比如国舅府秦家的人? 楚越讥讽过后,恢复正色,淡淡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蔚然公子请自便。” 蔚然却道一声“等等!”,被楚越星辉熠熠的眼仁一盯,立刻又怔住,有几分手足无措。楚越问:“公子还有事?” “没,没有,”蔚然摇头,脸更红,慌乱一阵,又接着说:“只是,只是姑娘” 楚越平静道:“我叫慕琬。” 蔚然急忙接口:“只是慕琬姑娘,我,我我,刚刚发生的一切,确实有些,确实有些,怠慢慕琬姑娘” 他喉结耸动,艰难道:“刚刚那一幕,必定会被辰极山庄那群人传出去,对慕琬姑娘后面的选拔,可能不会太好。” 楚越点头了然。蔚然识人的本事虽不强,但无疑对事理的分析并不糊涂。刚刚发生的一幕若被传入流丹阁孟阁主耳中,还没参赛,楚越就已先得了个品行不端的恶名,后面无论成绩怎样,都不会被看好。 而若想让那四人不外传,无异于痴人说梦。 蔚然万分为难,楚越却从容一笑,满不在乎道:“说我勾引蔚然大哥,也不过是他们一面之词。蔚然大哥若在人前表现出对我的情义,让人确定我们确实两情相悦,无论他们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也多不过枉然。” 这番话据理分明,义正言辞,却听得蔚然心跳如捣鼓。在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大多沉浸于孤岛修炼,别说遇到楚越这般既迷人又爽利的姑娘,连普通姑娘也没接触几个,此时见楚越说“让人确信我们两情相悦”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时情怯又意乱,竟有些心醉不知所之,喃喃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么,那么慕晚妹妹是否真的,真的与我两情” 后面的话被卡主,因为楚越看着他粲然一笑,无疑是被他的傻气给逗乐。 蔚然清醒几分,语调却沮丧起来:“无论怎样,这事儿还是太委屈慕琬妹妹。” 楚越眸中划过一丝诡秘,道:“蔚然大哥若真想替我讨回几分,其实一点都不难。” 说着,就靠近蔚然,开始耳语,直听得蔚然双眸澄亮如同燃了两团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6:反咬 奔波多日,晚上便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竟已日上三竿。楚越起床,梳洗完毕,和哥舒文宇一起用早餐。饭桌上,哥舒文宇欲言又止,楚越立刻明了。 哥舒文宇起得早,必定是出去散步时听到一些风声。 楚越一边喝粥,一边散漫道:“文宇,你不会相信那些传言吧?我会为了今天闯阵,去色诱别人?” 哥舒文宇立刻摇头摇成拨浪鼓,断然回应:“绝不可能,哪怕我去色诱别人,楚越妹妹也绝不会。” 说着,又现出为难之色:“不过楚越妹妹,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无论怎样,这对我们很不利。” 他咬一口鸡腿,又愤然重复一遍:“非常不利!” 楚越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却不再开口。 吃完饭,再休息一会儿,远处终于传来钟磬音,肃穆三声,余音袅袅,随之院门开启,昨天领他们进牧云城的两名护卫端庄迈进,楚越和哥舒文宇对视一眼,似乎彼此抚慰一下深埋于心底的紧张,便跟着出了门。 与楚越昨天走的道路不同,绕过林间小道,很快是峻岭康庄石阶,视野开阔,顺着往上望,隐约可见壮丽宫阙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汇聚在石阶上的人群,一眼望过去,不下数百,皆是丰姿玮仪,气宇轩昂。不用说,均是参选者。 流丹阁的选拔试闻名江湖,不是因其新奇繁琐,正好相反,流丹阁的选拔形式,从建阁以来几乎没变过,简洁得称得上粗暴,利落有效。整个选拔过程只有两项,一道阵法,闯过阵法者再参加第二道试,这第二道试倒并不确定,或文或武,或琴棋书画皆有可能。一般从众多参选者中选取两人。 数百人由四名流丹阁侍卫率领,前往阵法入口。 楚越走了几步,身边就不知不觉紧挨了一人,正是蔚然。 从楚越出现在人群中,就成了所有视线的焦点。惊艳c戏谑c嘲弄c鄙视相夹杂的目光,早在她的预料中,倒是哥舒文宇满面涨红,气愤得双眼冒火,若不是被楚越按着手腕,怕早就发作出来了。 蔚然一出现在楚越身边,人群中就发出低不可闻的笑声,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耳力好的,就能听清那私语的内容。 “果然是天姿国色,难怪” “不天姿国色,能走那条路?效果不错,看那小子是真的上钩了。” “这等色相,换了谁也不可能无视,蔚然再英雄少年,也是个正常男子不是?” “也是,若换了我” 蔚然与楚越一起,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个走法,慢慢就靠近几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昨天霜凝那一行人。 楚越低眉顺眼地依在蔚然身边,冷不丁就听霜凝一声娇笑。 霜凝的表哥,辰极山庄的三公子林嘉煜,轻咳一声,小声道:“庄严之地,表妹还是谨慎一点好。” 霜凝听闻此言,却拔高一点声音,道:“表哥说得是,庄严之地,我们都是诚心向学,正身修德,即使不谈光耀门楣,至少不能辱没门风,如此才不枉父母师长曾经的谆谆教诲,亦不辱流丹阁选拔赛自古以来的肃穆严谨之风。” 说着,美目流转,一扫楚越,似不经意道:“只是世殊事异,如今的某些风气某些趋势,真不是你我能理解。” 语音不大,却足以吸引人群注意,窃窃私语声愈加此起彼伏。楚越依在蔚然身边,娇怯得有些瑟缩。目光一道道投在她身上,似乎想用那目光将她驱逐出人群,她睫毛抖动,肩膀亦在微微发抖。 蔚然突然伸臂,众目睽睽之下,一揽楚越的肩膀,低声安慰:“慕琬妹妹,清者自清,不用介意。” 话音一落,霜凝笑得更娇俏,对林嘉煜道:“表哥,所谓一鼓作气,再没更好的解释了。诱惑就诱惑到底,不仅诱乱举止行径,还诱住人心,直接拿交易当真情。这世道真不是你我能理解。” 林嘉煜沉沉道:“表妹,别人的事与你我何干,且随他们去” “霜凝!” 眼看那表兄妹二人一唱一和,越来越有兴致,楚越已是双目泫然,突听蔚然一声叫唤,急切愠怒,毫不掩饰。霜凝一怔,楚越也一怔,人群更是一怔,虽脚下仍不停,注意力却无一例外,投注到这几人身上。 只见蔚然双眸含怒,沉声道:“霜凝,我与慕琬妹妹的情义你都看清了。你也是爽朗女子,必定知道缘分天定。我与你之间本无缘。你能不能别再为难她,也请你放过我?”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霜凝好似没反应过来,呆在原地,俏脸发白,妙目中瞬时阴云翻滚。 一边的林嘉煜失声低吼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与此同时,楚越亦呆在原地,瞪眼看着蔚然,清滢双眸中盈满惊愕,眼波漾开无尽悲愤,颤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蔚然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嚅嗫无措,红着脸解释:“不是,慕琬妹妹,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楚越颤巍巍地打断,红着眼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怎样,你明明指天发誓,与霜凝姑娘之间没有任何瓜葛!既然没有瓜葛,你刚刚为何说,让霜凝姑娘放过你?” 蔚然更焦急,说话都开始结巴,极快地解释:“不不,真的毫无瓜葛。是那晚霜凝自己找到我,说了很多很多表达情义的话。但她虽好,却不是我一意追求的,我当时就已把话说明,与她缘分不够,感谢她一番美意!” 楚越更激动,面色苍白,咬牙道:“所以,你不过是借我之名,用以摆脱她的纠缠!” 趁着蔚然发呆之际,楚越眸色一凛,阴沉道:“所以,昨日你是故意让霜凝撞见你我亲密,只为了断她对你的念想?” 楚越和蔚然争执不下,一边的林嘉煜兄妹已是面色铁青。这防不胜防的反转,着实是他们做梦也未想到。现在估计所有人都有了恍然大悟之感——原来昨日之事另有隐情,慕琬的不堪行径,原是有人吃了飞醋,故意污蔑! 于是,那原本对着楚越的讥讽和幸灾乐祸的目光,至少有一半,无可抑制地转到霜凝身上。 二人还在发愣之际,楚越已是梨花带雨,悲愤地指控:“你真是无耻至极!别再让我看见你!” 蔚然已急得去揪楚越的袖子,咬牙切齿地解释:“慕琬妹妹,你怎能把我想得如此不堪!昨天分明是霜凝跟踪我!其实我何尝不知,以她的风采资质,怎会轻易情归于我,不过是想借此与我联手,好顺利闯阵罢了!我与她之间真的毫无瓜葛” “蔚然你混蛋!”林嘉煜一声怒吼,打断蔚然语无伦次的话语,震得山间林木都抖了几抖。 与此同时,“啪”一声清脆耳光响彻山峦,蔚然被楚越扇得晃了两晃,还未回神,楚越已狠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还是借我之名,摆脱霜凝!就是因为你早看出,她对你示好,不过意在色诱你助他们闯阵,所以你才急于摆脱她,急于找上我,对不对?” 人群彻底失笑,感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搞了半天原来还另有隐情,现实版的贼喊抓贼,真正施美人计的竟是辰极山庄的千金小姐! 霜凝自是不肯罢休,厉声质问和反驳,但无论她说什么,楚越和蔚然皆是不理,只一个悲泪一个解释。霜凝的独角戏唱了几句,一边的林嘉煜不得不阻止。此时无论她反驳什么,都是典型的此地无银。 最终是队伍前端的侍卫大声咳了一声,才阻断人群骚乱。 重恢复秩序,楚越与哥舒文宇一起,与蔚然远远分开。楚越继续装得悲愤,蔚然也继续装得沮丧。唯林氏兄妹不用装。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们是真真正正恨不能把那对狗男女挫骨扬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7:炼药 云霞明灭,烟岚中奇峰苍翠入云,岗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环中心松林草木际天,俯仰之间景致百变。偶一白鹤划过,云开云散,便显露出广漠旷野中的嶙峋怪石c深秀丘陵。 从先前那山川石阶一登入顶,跨过宏丽山门,几经周折,便立于这环山之颠。眼前烟涛微茫,正是牧云台中著名的“西园九环阵”入口,所有人均正襟肃穆而立,出类拔萃之相更溢于表。 众人林立的大石台正前方,一形似烽火台的高台之上,一面容周正c虎目生威的中年人迎风而立,披风猎猎作响,令人无法不仰从,正是维持选拔秩序的麒麟阁孟阁主。 孟阁主朗声宣布比赛规则。这规则在江湖中早已被传得耳熟能详,自是没有引起太大注意,所有人都已被那环山之中的壮美之景吸引。流丹阁的选拔,虽败犹荣,但其阵法独步江湖,能亲自见证西园九环,也是难得的经历。 孟阁主所宣布,最多不过是在阵法中不许作奸犯科,更不许相互谋害暗算。只不过最后点明一点,让所有人心头一动——参选者慕琬c蔚然c林嘉煜各自从西南c西北c东北入口进。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流丹阁的阵法炼试,本是不限制参选者选择入口,现在却特地宣布,让那三组人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在闯阵过程中难得再有交集,分明就是受那场闹剧影响,不希望其拉帮结派,给其他人造成不公。 蔚然心里一咯噔,隔着人群,远远瞥一眼楚越,却见楚越只盯着云霭中的阵法,面色沉寂,别无杂念,不禁有些涩涩的不是滋味。 午时末,西园九环开启,人群各自去往入口,赛事正式拉开序幕。 楚越按照规则,从西南入口进,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便只剩她和哥舒文宇独处,其余参选者均已没了踪影。 二人相视苦笑。 那场闹剧,无论最后众人心中认定的罪魁祸首是谁,陷入那么一桩风流韵事,怎么也不会给脸面添光。楚越和林嘉煜那一行人,说不上谁赢了谁,顶多算个双输。如蔚然那般,虽私生活备受争议,但实力摆在那里,或许还有人愿意与之搭档,但楚越,要身份没身份,要水准没水准,再落个水性杨花的名声,哪怕她华容婀娜让同组的好几个少年见之忘神,大家还是跟躲瘟神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这一孤立,就给了楚越和哥舒文宇极大的阻碍。 要知流丹阁的选拔,自古就有立生死状的规矩,参选者遭遇任何不测,都绝不归咎赛事。选拔过程中亦是从不刻意护人性命。西园九环阵危机四伏,除了阵法本身的压制,亦有无数蛇虫毒草迷障。最耸人听闻的,独生于阵法的凶兽“血鹭”,残暴嗜血且矫健凶锐,一扑之下形同倏电,又习惯群袭,若参选者遭其围攻,多半不死也半残。因此阵法中的人,哪怕再出类拔萃,也多是与人配合,各取所长。独行,百害而无一利。 像楚越这般,既不出类拔萃又独行,那 二人走走寻寻,不知不觉已过两个时辰,日头开始偏西,雪原中残红点点。哥舒文宇只一味跟着,注视周围有无异动,至于楚越在寻什么,他是毫无把握。 楚越有时仔细观察四周的草木,择其一二收入袖中,有时举目巡视远山近水,又低头用树枝在地面描画演算。 直到两人肚子开始唱戏,才慢下脚步,哥舒文宇按照楚越指示,开始攀岩爬树,选一些野生果子,又用树叶折成瓢状去取水——按照赛制,入阵时所有人都不得携带水和干粮,饿了渴了只能就地取材。那些辩不清草木有毒无毒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就地歇息,一边吃着果子,哥舒文宇凑近楚越,眉间突然浮出一抹诡笑,兴致勃勃地开口:“妹妹,你其实有恃无恐,对不对?” 楚越蹙眉道:“这话怎讲?我时刻小心就怕遭了血鹭伏击,哪来有恃无恐?” 哥舒文宇却哈哈一笑,双目闪烁顽皮之色,道:“妹妹跟我还遮遮掩掩?之前我们在那地底遇到的阵法,比这个高明一百倍吧?妹妹都能闯过。” 楚越立刻纠正:“文宇,我再修习一百年也绝闯不过那阵。当时是阵的主人有意网开一面,我们才保住性命。” 哥舒文宇却不依不饶:“好吧,就算当时我们没闯过,但同为流丹阁阵法,总有相似之处。妹妹既然熟悉一个,以妹妹的天分,一通百通,对这个必然也有所把握,对吗?” 楚越默默摇头:“文宇,这西园九环阵,自流丹阁开设选拔赛以来,数百年未曾变化,每年均有闯过者,按说他们对阵法都有所了解,但你可曾听说阵法外传?” 哥舒文宇一怔,在思考片刻,皱眉沉吟:“那些人均已入了流丹阁,自然不会违背阁中规矩,外传阵法。” 楚越一声冷笑,反问:“均已入了流丹阁?那么,那些在阵法后面的武试中被淘汰的人呢?他们也入了阁?” 哥舒文宇说不出话。 楚越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高明的阵法,都是遵循其自身规律而变化,却又让人摸不准规律。今日天南,明日海北。去年参选者面对的同一阵法,今年再看,似是而非却又天差地别,所以不是那些人不传,而是传了也没用。你说,同一阵法,尚且变幻无穷,不可捉摸,而我们当时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阵法,于今日的西园九环,又有何帮助?” 哥舒文宇听她说完,有点讪讪的,还含着几分沮丧,道:“我原以为,你从容不迫,是早有谋划。” 楚越淡淡叹气:“我的谋划,就是能寻到一个闯阵的高手,再低声下气求得其首肯,让他捎我们一段。” 哥舒文宇:“” 填饱肚子,楚越不再急于前行,哥舒文宇便找了个舒适的草堆半坐,看楚越独自忙活。 楚越那袖子里好似个百宝箱,哥舒文宇只见她一会儿掏出一只小瓶,清一色素白,她却也分得清清楚楚。从各小瓶里取药丸,又是研磨又是混合,再把之前寻的草木磨汁相混。那双细白的手在药草之间翩飞如蝶,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两炷香功夫,楚越起码完成十来道工序。 哥舒文宇看着,就忍不住心生疑惑,问:“楚越妹妹,你这一双手,简直比我们修炼过的人还快,怎么做到的?” 楚越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漫不经心地回答:“当初在樊园,且不说日夜劳作不得空,就算偶尔有空,若被人发现我做这些小动作,早被砍了手脚扔到深山里喂狼了。快,都是被逼出来的。” 哥舒文宇听得心头一凛,沉默一会儿,突然踟蹰起来:“楚越,你在我们雪族为奴,受了那么多苦,你,你有没有恨过我们?” 楚越手中一顿,抬头看向哥舒文宇,目光雪亮,刺得哥舒文宇眉心一闪,不自觉地垂下眼帘避开。 哥舒文宇突然发现,这个朝夕相处的小姑娘,时而柔顺时而凛冽,他其实从没分清过她的真面目。以他的资质,根本不可能看透或了解她。 “文宇,”哥舒文宇正沮丧时,楚越已平静开口,温婉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肃重:“文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看着哥舒文宇,又重复一遍:“文宇,我穷途末路时,只有你肯帮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 哥舒文宇的眼圈蓦地红起来,急忙强颜一笑,道:“妹妹,炼丹制药有诸多工序,起码也得有个丹炉,你单凭一双手,怎么能得那么多各色药丸?” 楚越嫣然,却又正色道:“文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想不出来,是因还没被逼到过这种地步。不过,你先休息吧,一会儿得让你出体力。” 楚越这话真没瞎说,哥舒文宇接下来的大半夜都过得极其辛苦。他按照楚越的吩咐,一手抱着楚越,一边提气攀岩,专找那绝壁天险处。满岩月影清滢,被冻成大冰块闪烁不定,狼啸声从天边传来,在深潭似的峡谷里回荡不息。 不下百次地拨开乱石杂草,突听楚越惊喜道:“就这个!” 哥舒文宇定睛一看,只见漆黑石缝里一株似花似草的植物,柔嫩多姿,在月光下泛起一层青蓝光彩。 楚越将之前做好的药丸小心翼翼放入那植物的叶片中,再用枯草覆盖好,转头看看薄云中的明月,甚为满意。恰逢不远处,绝壁上突出一块大石,二人就在那大石上和衣而卧。 哥舒文宇笑道:“以药炼药,妹妹真是好雅致。” 楚越亦不禁莞尔:“蛟螭神山灵药无数,有许多本就玄妙,结合三光灵气,可充当天然药鼎。从前回日洞里有一些,但更多的,其实是在去灵泉取水的途中,隐于奇峰怪石中。反正取水时没有监视,至于同去取水的女孩子,我乐得卖她们人情,只让她们在原处休息。” 顿一顿,又补充道:“不过文宇,这事儿听着简单,其实繁琐得要命,我们这会儿找到灵草,不过是第一步,后面还得接着找。” 哥舒文宇断然点头:“接着找!全听你的!别说悬崖绝壁寻找,就算让我刀山火海寻找,我也绝无二话。” 楚越咯咯笑起来:“看你说的,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怎么舍得让你刀山火海。不过就是悬崖路险,我又没有修为,全部得依靠你。” 哥舒文宇点头,半晌,突然感叹:“宝剑锋从磨砺出。妹妹从前受那番苦,现今已是才谋绝伦,无人可及。福祸相依,焉知不是天意?” 楚越心头一怔,倒不是为哥舒文宇的感叹,而是那句“宝剑锋从磨砺出”,让她蓦然想到一个人。那地底庭院里与她旖旎缠绵的漂亮男人。 楚越发现自己竟有点想念他。 所以,她回了哥舒文宇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文宇,我曾经喜欢的人已经死了。既然没有死心塌地眷恋的,你说我寻个最强者,是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况且那最强者,确实让人心醉神迷。” 哥舒文宇半晌无声,然后静静询问:“妹妹说的最强者,可是那日在地底遇到的俊美男子?” 楚越目光滢澈,并不作答。她知道哥舒文宇平日大大咧咧,但一到关键点上,其实是个相当敏感睿智的人。 哥舒文宇声音温和,含着一星半点落寂:“妹妹人中龙凤,唯有那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妹妹。妹妹从前历经劫难,九死一生,说不定就是为寻到那样一个人。这是天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8:智取 二人睡到天蒙蒙亮,便起身,从那灵草里取出半成的丹药,重新上路。 之后的三天,果然同楚越描述的一样,哥舒文宇必须上天入地去寻炼药的各色灵草。二人所走的路越来越崎岖艰险,大半是环绕绝壁的羊肠小道,身体攀附于石壁缓缓前行,碎石噗噗下落,坠入深渊茫茫雾海。 闯阵约定七日之期,如今已过近半,但楚越绝口不提进程,只专心制着那些神秘莫测的药丸,让哥舒文宇摸不着头脑。 他们往那高险之地跋涉,看似越走越无路可走。不过路虽难走,倒也没遇到阵法造成的险境。哥舒文宇只当楚越是在回避,却不知楚越看似晃晃悠悠的走法,实则奥妙无穷。阵法运转诡秘,隐万变于不变,一步偏差便是沧海桑田。楚越循着自己演算的步伐,于顺其自然中化险为夷。有很多次,哥舒文宇懵懵懂懂,楚越却是暗暗捏一把汗。那几步若是出差错,轻则一切努力归零,重则阵法反扑,被吞噬得骨头渣都不剩。 当然,哥舒文宇最初的猜测其实无错,他们先前经历的那清河羽阵,以楚越的悟性,确实一通百通,于此时大有裨益。 直到第四日傍晚,二人越过一处险峰,再攀着枯藤顺另一边绝壁下滑,很快到了悬崖中段的一处空地。那空地上白石窈窕,灌木疏阔,放眼一望,四面山川木叶层叠有致,蒙在一层淡烟中,仿如水墨晕开。 而空地正中,雾晕袅袅,天然生成的莲花池中,竟蕴了一汪温泉。 楚越娉婷走到池边,玉手往池里一浸,鱼一样来回游曳,突然扭头对哥舒文宇一笑,璀璨中带着顽皮,甜甜道:“文宇,你累不累?” 哥舒文宇不明所以,愣愣地点头。 楚越又说:“要不我陪你洗个澡,好不好?” 哥舒文宇:“。。” 温泉细润柔和,缕缕泌入肌肤,仿佛陷入一团云朵里随风漂浮。二人褪了厚重斗篷和外套,只着单薄中衣,靠在水草丛生的池边,昏昏欲睡。 楚越尽情舒展身体,舒舒服服道:“文宇,一会儿会有客人来,你不要害怕,跟着我就行。” 哥舒文宇不解:“客人?” 楚越说:“血鹭。” 哥舒文宇“砰”一声,滑到池子底。 楚越又说:“很多血鹭,很多很多。” 哥舒文宇从水底传来咕嘟声:“救命” “呵,这是什么情况!” 突听头顶传来一声说笑,二人俱是一震惊,哥舒文宇从水底钻出来,一仰头,便见悬崖顶端,五六个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温泉里的一幕。 二人心里都忍不住苦水翻腾。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那为首一人,丰神如玉,眼神犀利而嘲弄,唇挑凛凛冷笑,不是林嘉煜又是谁? 楚越暗暗心惊,林嘉煜一行人竟也到了这里。也就是说,要么他们误打误撞,要么他们同她一样,也悟出阵法的规律。而第一种可能性着实不大。这林嘉煜,先前从没见识过流丹阁的阵法,此时竟也能得这种突破,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寻思中,就听林嘉煜再度开口:“这西园九环中危机四伏,人人如履薄冰,二位竟还有这等好兴致,令人佩服。” 不知为何,霜凝此时并未在他身边,一旁的一名青年立刻接上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慕琬小姐无论到何等危境,万种风情总是难以掩饰。只可惜蔚然兄不在,慕琬小姐就地取材,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立刻又有一人笑语附和:“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慕琬小姐是一日不得男子关爱,便不知今夕何夕。只是不知慕琬小姐一意加入流丹阁,又是何用意。依我看,流丹阁中又不设秦楼楚馆,恐怕真没有适合慕琬小姐的职位。” 那群人似被挑起谈笑兴致,竟开始无休无止,又有人接着说:“慕琬小姐女中豪杰,那小兄弟虽一看就是英武少年,但毕竟人数上单薄了点。此时好山好水,我等闲着也是闲着,不在乎帮慕琬小姐解一时之忧。慕琬小姐先看中哪个,只管开口。” 哄笑声灌满山谷,眼见几人越说越不堪,潭中突然水珠飞溅,正正挡住几人目光,隐现人影飞鱼般腾越。水珠落定时,哥舒文宇已穿戴整齐,端正立在潭边,抬头怒目而视。 “啧,啧啧,”林嘉煜领头拍起手来:“好俊的身手。小兄弟这穿脱衣服的速度,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辈。英雄出少年。” 人群再度发出哄笑。哥舒文宇本就不善辞令,此时见楚越受辱,早就气愤不堪,又被直直泼这一盆脏水,更是羞愤难耐,面色青紫,嘴唇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几人见此,笑得更肆无忌惮。 突听楚越开口,清悦甜润的音质,就如注入山谷的一汪流泉,不疾不徐道:“要在七日之内闯过这西园九环,可谓一寸光阴一寸金。林公子不赶快忙自己的事,却在这里徒与人争执,不怕因小失大?” 林嘉煜含笑发问:“慕琬小姐是否是害怕了?” 楚越秀眉微蹙,反问:“害怕?我怕什么?难道我原本指望林公子能带我出阵?” 林嘉煜的轻笑声沉了几分。 哥舒文宇的心也在跟着下沉。 虽说入阵时三令五申,不许相互谋害暗算,但若林嘉煜一行人真对他们下了杀心,这荒山野岭,又恰巧在悬崖边,摔下去便尸骨无存,到时候死因为何,谁说得准? 哥舒文宇后背寒凉,那寒意顺着脊背直扎进骨子里,却暗暗运息调整,将自己变成弦上之利箭,一发必不可小觑。 但心思缜密的楚越,却似压根没领会林嘉煜的意思,又问了一遍:“林公子说我害怕,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公子这一行人,真打算不顾惜身份,于荒野之地非礼我一个弱女子?” 面对人群的嬉笑,她却一正色,道:“慕琬虽无显赫家世,但得上天垂爱,却有一视慕琬为珍宝的未婚夫。慕琬今日若遭侮辱,来日诸位所受之罪,恐怕会比慕琬今日惨烈千万倍。” 林嘉煜眸色幽黑,眼底阴风浊浪盘旋不定,嘴上却是轻浮的嘲弄:“哦?不知慕琬小姐的未婚夫是何等高人?是蔚然兄还是这位小兄弟?” 楚越淡淡道:“说出来吓死你们。” 人群好似见到最精彩的闹剧,纷纷沉迷,不等林嘉煜接口,就有人忍不住先戏弄起来:“真真是吓死我们。慕琬小姐的未婚夫,别的不说,单说那气度,竟然任凭自己千娇百媚的未婚妻先与人做情色交易,后与美少年荒山鸳鸯戏水,怎一个宰相肚里能撑船了得。我们都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楚越面色不改,泰然道:“那是因为他真的爱我。你们这辈子若真能爱一个人,就会以她的一切喜好为喜好。” 那几人已在前仰后合,说话都有些接不上气:“原来慕琬小姐的未婚夫,接受的慕琬小姐的‘一切喜好’,还包括慕琬小姐的好胃口,三夫四夫,左拥右抱,朝三暮四。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楚越清淡一笑,姿容如霜雪,缓声道:“难道自古没有过母系掌权?没有过男宠之风?诸位少见多怪。” 大笑声已足以震破天际,林鸟尖叫直冲入云,万山更显清寂。 楚越接着说:“我倒不是好男宠。只是我毕竟年纪尚幼,还未定性,不能保证自己只忠于他一人。这世上的好男人何其多,我不亲自经历几个,来日怎能证明自己万花丛中过,却唯他令我动心?他向来给我足够的自由,不但不阻止,甚至鼓励我多体验世事。若哪一日,我发现自己情归他人,他会爽利松手,放我离开。” 谈话到此,已无人能回话。这番言论,不仅林嘉煜那一行人,就是哥舒文宇,也听得目瞪口呆c面红耳赤。他不可思议地瞥一眼楚越,不知她何以不声不响就变得疯狂至此。 楚越仍在继续:“蔚然大哥确实很好,但无奈太耿直了些,不够风趣,更不解风情,什么事都需我亲力亲为。林公子一看就是懂风月的人,但” 林嘉煜边笑边摇手打断:“我,我你就不用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小姐的未婚夫不一样,戴不惯绿帽子。” 楚越点头了然,又接着说:“林公子身后那几位,皮相倒还不错,但一看就与林公子不同,只是虚张声势。若论情趣,怕是还不及蔚然大哥” “妹妹!”哥舒文宇终于忍无可忍,涨红着脸打断楚越的评论。 楚越突然轻咳一声,声音随之清利起来:“诸位笑够了吗?笑够了请暂时回避一下。我穿得不多,诸位非礼勿视。” 林嘉煜身边的一人还欲调笑:“小姐既是好风月之人,为何还” 话没说完,却被林嘉煜猛一个手势止住。人群蓦地安静下来,凛冽之气随之升起c扩散开去,山风阴阴,能直接将血液冻成冰渣子。 哥舒文宇周身紧迫,杀意透过厚重斗篷弥漫而出,空气中似乎能闻及金铁铮鸣。 林嘉煜的声音变得平淡:“慕琬小姐还认为,自己能活着出阵?” 事已至此,楚越竟似还没听懂他的意思,反问:“为何我不能活着出阵?事在人为,若我发现自己确无实力破阵,就逗留原地,直等几日之后阵门开启,又有何不可?” 哥舒文宇再也忍不住,小声提醒:“妹妹,他的意思,是说他们会在这里杀了我们!” 楚越一怔,看看哥舒文宇,又看看林嘉煜一行人,好像这才有所领悟。 然后,在林嘉煜的凛凛注视下,楚越粲然一笑,云蒸霞蔚似的绚烂曜目,梨涡漾满青春美酒,甜甜道:“哦?原来林公子想杀我?” 林嘉煜眉心一凝,楚越却已轻轻摇头,看似遗憾得很:“恐怕林公子要失望了。” 她仰头看向林嘉煜,天光洒入眼仁,晶莹闪烁如清潭中的碎琉璃,温柔又无辜地说:“公子难道不知这阵法瞬息万变,自成章程,有些地方能动干戈,有些地方却是万不可有大动作,否则阵法力量反噬,大家一起上西天?” 她微微叹气:“若是只我一人还好,偏偏我身边还跟了个护花使者,他又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杀我。要不你们跟他商量一下,等会儿杀我时,让他别出声儿?” 天风浩荡,四面山野林木起伏呼啸,充满樯倾楫摧的危机感。 林嘉煜愣了一瞬,冷笑道:“你胡言几句,我就能信你?” 楚越又摇头:“你倒也不用全信我。你大概也看出,阵法变幻自成规律,并不是所有时刻,这地方都不能杀人。有些时候,你们在这里杀人,鬼哭狼嚎,神鬼侧目,阵法之力也绝不会反扑。” 林嘉煜阴冷冷地问:“是吗?什么时候?” 楚越纤手一抚秀发,柔媚道:“刚刚你们跟我磨嘴皮子的时候。那会儿你们要是来杀我,哪怕我这护花使者跟你们打得天崩地裂,阵法也绝不会异动。可惜你们刚刚光顾着逞口舌之快,忘了正事。” 她仰头看看天,再次发出叹息:“这会儿吧,这会儿阵法自动移位。林公子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请便。” 林嘉煜身后的几人俱是愕然,哥舒文宇跟着恍然大悟。 原来楚越先前将自己描述得那般不堪,只是在故意激发那几人斗嘴的兴致,以此拖延时间,一直拖到阵法移位。此刻再想大开杀戒,大家只能同归于尽。 楚越施施然与林嘉煜对视,看上去有恃无恐。 片刻,突见林嘉煜神色一松,随之右手伸出,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只暗红小球,语气中重新生出嘲讽意味:“我真的十分好奇,慕琬小姐这辈子,到底说过几句真话。” 楚越甜甜回应:“若想辨别真伪,最直接有效的法子,莫过于亲身尝试。林公子若真的好奇,只管尝试便是。” 林嘉煜却笑起来,眼神一转,看向手中小球,竟学着楚越的样子,开始叹息:“慕琬小姐博闻广识,不知对我手中之物,可有见解?” 楚越不自觉地看向那小球,片刻,脸上笑容消失,眉心剧烈一闪,林嘉煜笑得更开心。 林嘉煜欣然道:“慕琬小姐想必是看出来了?江南霹雳门的‘风烈杀’,十丈之外可以机枢发动。不知慕琬小姐的这护花使者,有无能力阻挡火药之力?” 哥舒文宇面色剧变,咬牙骂道:“林嘉煜,你阴毒无耻,流丹阁怎会收你这种小人?” 楚越却很快恢复镇定,对着林嘉煜半眯起眼,竟显出几分顽皮:“林公子的意思,是你们先离开此地,再以火药杀我们?难道林公子觉得,我二人在此地生了根,你们既能走,我们却会呆在原地,白白供你们炸死?” 林嘉煜笑容殷切:“慕琬小姐也想离开此地?那更好。不管慕琬小姐说的阵法反噬是否为实情,只要慕琬小姐离开此地,就再无反噬一说,如此,我们想要围攻二位,不是更方便?到时候无论是刀剑,还是火药,二位的胜算好像都不算大。” 楚越不禁沉寂下来。 哥舒文宇的冷汗遍湿衣衫。 终于,楚越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我们今日真的进退维谷。走与不走,都逃不过林公子的追杀。” 她突然一仰头,靠到池子边的草堆上,正面向深不可测的天空,闭目喃喃低语:“我与林公子所有的过节,不过是曾得罪了林公子心爱的表妹。女孩儿家的别扭,大不了我事后给霜凝姑娘负荆请罪。林公子一意取我性命,是不是太小题大做?” 这认输的话一出口,哥舒文宇彻底绝望了。林嘉煜的目光更阴冷,眼底却又灼灼有光,好似深海之下海碳焚烧。 楚越接着说:“林公子今日若肯放过我,我愿意亲自上门,给霜凝姑娘叩首赔罪,任霜凝姑娘责罚。” 哥舒文宇急道:“妹妹,你说什么!” 楚越仍旧闭着眼,小声说:“无论怎样,我不可连累你。今日之事,你本来无辜。” 哥舒文宇低吼起来:“你胡说什么” “二位,”话没说完,就被林嘉煜清冷打断:“互诉衷肠,想博人怜悯。慕琬小姐足智多谋,原来关键时刻也不过凡夫俗子。二位是否还有话要留?没有的话,我等先告辞。” 说着,手心一抖,红色小球窜起一尺,又重落入掌中,似乎在有意提示对方即将面临的危险。 楚越竟仍在闭目养神,感叹道:“林公子本也是坦荡磊落之人,为何偏偏就对我不依不饶?坦荡磊落到杀人之前都能先向对方坦白自己的计划,这等胸襟,怕是蔚然哥哥都望尘莫及。” 林嘉煜甩动的右手一顿,小球被死死捏进手心,眸色剧变。 楚越好似不睁眼也能洞察一切,愉快地笑起来。 林嘉煜阴沉道:“你刚刚说什么?” 楚越轻松回答:“我说什么,林公子这等聪明,会听不懂?林公子若真想用风烈杀攻击我们,大可以趁我们不备,直接使出来,却为何偏偏事先告知?难道是想让我们死得明白一点?” 她重新半眯起眼,与林嘉煜对视:“林公子刚刚介绍那一堆风烈杀,不过就一个目的——诱我们主动离开此地。无论怎样,与坐以待毙想比,这地方山高水阔,逃离开去,总还是多一分生机的,对不对?” 林嘉煜面色似寒冰:“你是说,我的风烈杀是假的?” “呵呵,哪里哪里,”楚越笑得亲切:“林公子是何等身份,身边怎会携带劣质货?就林公子上次给蔚然哥哥下的那情药,放眼整个江湖都难得第二粒。林公子的风烈杀自然是真的,问题在于,林公子不敢用。” 她陡一睁眼,眸色清厉如冰棱,整个天空尽在其中旋转:“林嘉煜,你破阵很有一套。既然能看出阵法的蹊跷,自然更应知道,阵法的出口,与血鹭聚集地多有契合。如果我猜得没错,那风烈杀的气味,很容易吸引血鹭,对不对?你们能逃过此地的阵法反噬,却不知能不能逃过血鹭的群袭。” 林嘉煜俊逸的脸,已变得微微扭曲。 有一瞬间,他真的分不清,那半掩在温泉氤氲后的曼妙柔弱的女孩子,到底是人还是山涧恶灵。 在他愣神时,楚越却重新恢复温婉之色,柔柔一笑,道:“不过,林公子其实是多虑了。用不用风烈杀,血鹭都会很快过来。” 林嘉煜一行人俱都变容。 楚越盈盈浅笑道:“这地方已被我洒了药粉。我不分昼夜炼这么多天药,可算没白费。对了,林公子先前不是问我,我这辈子说过几句实话吗?我用性命担保,这句话就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9:血鹭 天光再度暗沉下去,似陷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孤鸿哀鸣遥遥传来,及至耳旁,突化为摧肝裂胆的凄厉,听者无不心惊胆战,如堕冰渊。 随着那戛然长鸣,浓云中突然散开一抹淡红色,浸水朱砂般层层晕染,瞬时山川树林都笼罩进一片灾难的红辉中,透出瘟疫的冷腥气。 地面开始震颤,彷如天地交界处万马奔腾c虎狮踊跃。人群还未及反应,地面又变成飓风中的海面,波涛重叠而至,劈山砍海。 “啊——” 一声惨叫声划破崇山密林,哥舒文宇浑身一抖,就见那悬崖顶端眨眼间已被猩红色覆盖。所谓“血鹭”,原是一些蓬松大尾c形似松鼠的东西,若非身体颜色诡异,看着倒是小巧玲珑。 不过,从悬崖顶端传来的惨呼,足可见那些小巧玲珑的东西其实一点也不可爱。 出穴的血鹭,其实数量不算太多,不足百只,但其行动迅猛矫健,诡异难测,身形飞来移去相互交织,便在虚空中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直将林嘉煜一行人变成网中之鱼。 趁着混乱,楚越已迅速起身穿戴整齐,对哥舒文宇沉沉命令一声“走!”,便被哥舒文宇一手挟着,攀藤飞崖而去,很快隐进一个崖间洞穴。 洞外混乱不堪,已从悬崖顶端打到楚越二人先前沐浴的那石台上。血鹭嗅觉灵敏,自是不会漏过任何活物。没多会儿,楚越二人藏身的洞穴口,就有猩红影子倒挂而下,森冷目光一扫二人,哥舒文宇已执剑在手,却被楚越及时按住。 血鹭盯了二人片刻,突然身体一闪,陨星般一划而不见影。 哥舒文宇抚着胸口直叹“妈呀!”,连楚越也露出劫后余生的后怕之色。 略略平静,哥舒文宇就不禁好奇起来,看向楚越,却见楚越也正看着他,妙不可言的大眼睛里隐隐闪烁诡笑。 怔了片刻,哥舒文宇一拍脑袋,手指向楚越连连摇头,哭笑不得:“哎呀,妹妹,你你你,你这鬼丫头,原来你捣腾这么多天,就为这个!” 楚越炼药多日,原来就炼了两种药,一种用来吸引血鹭,一种用来防止自身被血鹭袭击。 他们先前沐浴时,温泉中实际已被她加入抵御血鹭的药丸。那药性顺着水雾泌入肌肤,所以血鹭狠辣嗜血,却偏偏放过他们二人。 哥舒文宇忍不住点点楚越的额头,感叹道:“你呀你,我真怀疑,你这颗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物?” 楚越咯咯笑道:“我就是从小比别人多看了一些志怪藏书而已。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回日洞。洞中记载之事物,包罗万象,可说难能珍贵。” 哥舒文宇叹气道:“可惜能识古异字的人不多,回日洞中的记载极其散乱复杂,不辩条理,有些地方亦残缺不全。我们雪族也就是守护,却很少再去研究。没想到被你一个小丫头学了个遍。” 楚越笑而不语。 哥舒文宇想来想去,又出现新的疑惑,问道:“妹妹之前也预料不到会被林嘉煜一行人围困,为何还炼药吸引血鹭?” 楚越老老实实解释:“我当然预料不到会遭遇林嘉煜。我吸引血鹭,原本与林嘉煜无关,只是为了让血鹭领路,带我们去它们的老窝。” 哥舒文宇想了想,点头了然。楚越和林嘉煜一样,早已推算出,阵法出口与血鹭栖息地多有契合,所以才想到这方法。 二人再休息片刻,楚越仔细观察外面的动静,只等血鹭归巢时,就不顾一切,与哥舒文宇跟上去。 哥舒文宇一时无事,便又开始发问:“妹妹,你老实说,先前跟林嘉煜讲的,阵法移位和反噬,你到底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楚越头也不回地回答:“胡诌的。没有移位也没有反噬,全是我信口胡说。” 哥舒文宇:“。。” 楚越满不在乎道:“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要么让他们自行离开,要么让血鹭送他们离开。” 她看着外面狼狈不堪的林嘉煜一行人,忍不住叹气:“可惜那群傻子,地狱无门硬要闯进来。” 说话间,瞳孔猛一收缩,伴随一声清俏惊叫,使劲一跺脚,愠怒道:“这种时候,他怎么来了!” 哥舒文宇同时也发现外面的异常。 林嘉煜一行人热血奋战时,队伍中突然加入一意想不到的帮手。动作轻灵迅捷,哪怕万难之中,姿态亦是潇洒流畅,如云如风,不是蔚然又是谁! 蔚然手中清辉流泻,挥洒自如,与林嘉煜联手,很快帮他们解除了至少一半困境。 二人看着那一幕,瞠目结舌。 显而易见,蔚然同林嘉煜一样,也推算出阵法规律,走走寻寻,就与林嘉煜踏上同一条道路。此时正见林嘉煜一行人遭围困,以蔚然的正直和狭义,哪怕之前与林嘉煜有过冲突,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楚越和哥舒文宇对望一眼,两人脑门上都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字——人算不如天算。 再眺望片刻,楚越又一咬牙一跺脚,哼道:“罢了!” 这“罢了”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林嘉煜一行人本就修为不弱,再兼有蔚然相助,很快就能冲破血鹭的围困。而有蔚然的保护,林嘉煜一行人也不容易再欺负楚越。如此,就形成暂时联盟。楚越c林嘉煜c蔚然三方一同跟踪血鹭,去寻那最终出口。至于几人之间其他的明账暗账,全待以后再说。 主意打定,虽心里含着一万个不划算,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强行阻止蔚然去救人。楚越定定心神,已打算等外面一平息,就与哥舒文宇出洞,与蔚然汇合。 然而,陡变却在瞬间发生。 楚越不事修为,所以那一幕,哥舒文宇看得比较清楚。 就在蔚然奋力从血鹭围攻中去解救一绯衣青年时,三柄剑已从三个隐秘的角度,交织成疏而不漏的剑网,天昏地暗地向蔚然罩过去。 纵使楚越,也没预料到林嘉煜会阴狠无耻到那种地步,恩将仇报。而生性纯良c不善机心的蔚然,就更是毫无防备。 哥舒文宇一把捂住楚越的口,遏制住她立刻要冲破唇齿的惨叫。 血花在蔚然背上绽开,浓丽绚烂,林嘉煜紧接着就是摧枯拉朽的一掌击下,蔚然重伤的身体便如断线风筝,被天风卷裹,直直消失于深渊浓雾中,半点声响都没发出。 楚越浑身发抖,牙床咯咯作响,倒是哥舒文宇尚存几分理智,一个劲儿地嘱咐:“妹妹,好妹妹!你听我说,现在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蔚然大哥不在了,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他们所有人!好妹妹,留得青山在。先过了这一关,以后有的是机会给蔚然大哥复仇!妹妹我求你,趁着现在混乱,我们快走吧!” 说着话,外面已传来林嘉煜的暴喝:“都躲到池子里去,池水被那丫头做了手脚!” 林嘉煜果然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事已至此,楚越也从悲愤中恢复过来,一看那几人下饺子似地扑腾进水里,而几只血鹭似过足了瘾,已有了打道回府之势,便与哥舒文宇极快地一交换眼神,由哥舒文宇挟着,顺藤而上,直追着那几只血鹭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0:副使 接下来的一天,楚越二人过得极其辛苦。 二人身上有药味,引得血鹭对他们生出兴趣,并不摆脱他们。即便如此,追赶血鹭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危岩高石c青崖飞湍,哥舒文宇简直变成了一只猿猱。关键时刻考验水准,他一边照看楚越一边疾步如飞,可见轻功真的是一等一,恐怕连林嘉煜也逊色几分。 二人一边跟踪血鹭,一边还要躲避林嘉煜一行人的追杀。也不知是天意向着他们,还是林嘉煜一行人真被血鹭伤了元气,这一日一夜,竟没见他们的踪影,貌似真的被甩脱了。 寒山绝壁,雾晕蒸腾而起,似炊烟又似丝带缭绕,随着天风招展,又逐渐蔓延为波涛翻滚的雾海,在脚下绵延万里。天空疏朗而深奥,浮云却又似贴着头顶流过。 脚下天险崎岖,每走一步都有坠入深渊的危机,空气却清新得不染一丝俗尘。二人的喘息声溢满山间,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突然,一声呻吟随风传来,咋一听还以为是幻觉。随之又多几声,二人才确定其真实性。 二人俱是疑惑。这地方竟有人受伤,看样子,不是误打误撞就是有人先他们一步,摸到阵法的出口处。 寻寻觅觅,一盏茶功夫,二人拨开厚重枝叶藤蔓,真的在一丛山涧清溪旁,发现一半昏迷的白衣男子。 楚越一看那男子,眉心就不自觉地闪了闪。 走进几步,再观察一番,楚越的清水双眸便越来越明净,眼仁中碎光闪烁。 白衣男子的小腿乌黑肿胀,伤痕都被挤得看不清楚。紫黑血液断断续续滴淌而出,腥臭扑鼻。 哥舒文宇犯难道:“妹妹,你比较在行,我看不出。这是被毒蛇咬了?” 楚越默默地反问:“文宇,就算不谈蛟螭神山的寒凉气候,可现在是早春,哪来毒蛇?” 哥舒文宇挠脑袋:“那” 楚越脆声道:“那还能怎样,被血鹭伤了呗。” 哥舒文宇倒吸一口凉气,惊悚道:“被血鹭伤了?这可如何是好?妹妹你懂得多,血鹭可有毒性?” 楚越边观察男子的伤势,边小声回应:“毒肯定是有的,但论毒性迅猛,倒是不及蛇毒。看这公子的伤势,受伤不过半日,毒性必定还未及心脉。如此,就还有救。” 哥舒文宇立刻松了口气,喜道:“妹妹,那就看你的了!” 楚越却皱眉道:“怎么能看我的?这得看你的!” 哥舒文宇没听懂。 楚越便解释:“救他的法子,说复杂也不复杂,就是我没那力气,还是哥哥你擅长这个。” 说着,大眼睛一盯哥舒文宇,断然道:“一剑剁了他的小腿!” 话音一落,昏迷的白衣人突然发出长长一声呻吟,迷糊道:“救命!” 楚越眼里划过一丝诡笑。 楚越俯身靠近男子的脸,柔声说:“公子现在性命堪忧,我们也是没办法。公子请务必忍一忍!” 说着,就转脸对哥舒文宇吩咐:“文宇,动手!” “喂,喂喂!”本是迷糊的白衣男子,不知怎的,突然清醒了几分,一伸右手挡住哥舒文宇,面露警惕:“你们要干嘛!” 楚越满脸关切,劝慰道:“腿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性命。公子意态潇洒,举止高贵,哪怕失了一条腿,亦不会损伤风度。公子务必看开一点。文宇,动手!” 哥舒文宇的剑高高举起,白衣男子又“喂!”了一声,以示阻止。 楚越眸中的诡笑已是掩也掩不住,眼看就要挂上唇角。 白衣男子看向楚越,一张清俊面容不辨喜怒,眸色幽深,却暗含无奈之色。 楚越与他对视片刻,亦露出无奈之色,淡淡叹息道:“既然公子执意不肯听劝,我便先给公子一点口服药。不过有没有效,是真不好讲。万一无效,毒性直入心脉,公子可别怪我没提示过。” 说着,右手一摊,掌心一粒黑色小药丸。 白衣男子看看药丸,再看看楚越,见楚越一副严谨之色,终于掂起药丸放入口中,再被哥舒文宇扶着坐起,开始运气调息休养。半个时辰后,脸色竟恢复五分红润,朗声对楚越道谢:“姑娘的解药很管用,谢谢姑娘相助。” 楚越微微点头,眸中那诡笑却依然存在,久久不退。 *** 深渊之下,景色却甚为瑰丽。 绝壁每向下延展三四丈,形成一个飞湍瀑流c清潭石乳的地势。相仿的地势散布于四面山崖,高低错落,洒脱雅致,天地间仿佛悬着一幅庞大的泼墨丹青。 楚越临深渊观察半晌,便转头问身边的哥舒文宇:“这种地势,若是被人追杀,哥哥能逃避多久?” 哥舒文宇不明所以,不知楚玥怎么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作答:“地势险峻多变,便于逃脱和隐蔽。这地方若被追杀,会比其他地方多一分生机。” 楚越的嘴角微微翘起,片刻,一拍哥舒文宇的肩,脆声道:“那就有劳哥哥了!” 说完,转身走向灌木林另一边的薛穆,独留哥舒文宇一脸懵懂呆在原地。 整个下午,楚越都在山涧谷地走来走去,似闲步又似若有所思,偶尔停下,和薛穆闲谈几句,并不深入。看得出,薛穆学识丰富,风趣机智,和他谈天,算得上享受。 直到夕阳映山,哥舒文宇打算再去摘点野果做晚饭时,本在安静休息的薛穆,突然跟察觉什么似的,蓦地立起。但腿上的伤一经牵扯,又瞬时痛得他晃了两晃。 然后,哥舒文宇跟着一惊,陡一凝目,风雷之气溢满面孔,待楚越看向他时,已是执剑伫立,周身凛冽杀意一触即发。 楚越扭头,就见对面山崖小路上,立着一排人。 林嘉煜静静看着她,目光如玄铁破冰层,阴冷锐利,无坚不摧。 楚越愣了半晌,嘴角勉强牵出一丝笑容,柔声打招呼:“林公子别来无恙?血鹭是不是活泼得很?可爱得很?逗人得很?林公子感觉如何?” 林嘉煜静默不语,杀意却如山岳压下,令人无法喘息。 楚越再与他对视一会儿,突然露齿一笑,梨涡中春水荡漾,甜声道:“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林公子这一路走来,竟没碰上霜凝姐姐?” 林嘉煜寒厉陡笔的目光轻微颤了一下,立刻被楚越捕捉到,微笑更加温馨迷人。 一边的哥舒文宇,亦被楚越的话惊到,不知楚越算什么意思。 楚越接下来的话,却让哥舒文宇差点骇叫起来。 只听楚越不紧不慢道:“林公子估计心疼霜凝姐姐体质娇贵,只让霜凝姐姐在某个安全的地方等着,哪知霜凝姐姐也关心林公子,硬是一路追了上来。林公子还真别不信,爱情的力量果真无穷。这不,昨天真好被我们撞见。” 林嘉煜不得不动点心。霜凝并非弱女子,从小与他一起习剑习内力,修为虽比不上他,但也算半个高手。这次他担心霜凝受苦,硬是将霜凝留在安全处,惹得霜凝十分不满。以霜凝执拗傲慢的性子,真的一路追来,也不是全不可能。 楚越仔细观察着林嘉煜的表情变化,突然又一笑。这一笑,就比先前神秘,神秘中带着一丝轻佻,衬着她的冰雪无暇面容,惊人的勾魂摄魄。 楚越的声音亦多了几分热度:“霜凝姐姐明明与林公子行走一条路,却偏偏没被林公子遇上。我想,是不是霜凝姐姐这般飒爽的女子,也会觉得害羞?不过是被哥哥亲了一下,又不是与哥哥圆了夫妻之事,霜凝姐姐的反应太夸张啦!” 林嘉煜的双眼变成地狱烈火中的黑洞。 哥舒文宇的面色同时变得惨白。心里的咆哮几乎要冲破唇齿:“死丫头你坑哥啊” 楚越的笑声却愈加清灵:“霜凝姐姐软玉温香,芳泽胜幽兰,哥哥当时真是欲罢不能。可惜哥哥早已订了亲。不过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霜凝姐姐本是豁达的人,名分这种俗事,想必不会太在乎。况且哥哥英俊潇洒,少年英才,即使是小妾,也不委屈霜凝姐姐,对不对?” 话音一落,楚越的身体就蓦地往后飞了十来步,是被哥舒文宇扔出去的。楚越一闪开,林嘉煜的剑光便炸响在哥舒文宇胸前半尺,气势如雷。林嘉煜身形一展,便似修鲵吐浪,激越中只见江海汪洋由他掌下诞生,喷薄沸腾,汩汩汹汹,与哥舒文宇双剑交接处,雷电倏忽,声震五岳。 魂眇混乱中,光亮似流星电烛闪过,瞬间星火撇天,殷动宇宙,眨眼间二人已完成数十次短兵相接。林嘉煜身后的一行人很快醒悟过来,通通展开身形,鹰鹫般袭向楚越和薛穆。 很显然,暴怒中,他们直接将薛穆当成楚越二人的同伙。 哥舒文宇和薛穆联手应付。哥舒文宇的身手相当出色,若与林嘉煜一对一,倒不失为一场精彩大战,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且林嘉煜的帮手们个个非等闲之辈。薛穆看上去绝对是高手,但有伤在身,限制了很多行动。 眼见林嘉煜一行人配合默契,很快结成剑阵,银芒荡去收来,游走自如,哥舒文宇突然与薛穆交换一个眼神,二人倏然跃往半空,大鹏展翅,翼若垂天,再互击一掌。那一掌之势力似电火破乌云,恍惚中竟闪现出冰火交替的羽毛状亮光。两人借着这击掌之力,再返身的剑势便如盘古开天辟地,剑身过处,剑阵纷纷向两边闪开。哥舒文宇趁势一个海底捞月,捞起楚越,便与薛穆往悬崖边掠去。 三人很快顺着古藤,滑向紧贴石壁的一处飞湍清潭的地势。 哥舒文宇挥剑砍断古藤,几人沿清潭边开始往深处奔逃。 怪石嶙峋而交错,幽绿暗河汩汩环绕,好像一部缩小的石阵。 奔了两炷香功夫,薛穆一个踉跄,伤腿一软,若不是被哥舒文宇眼疾手快扶住,恐怕会直接倒地。 隔着重重石柱遮挡,哥舒文宇警惕地观察外面的动静。 “别看了,”楚越竟施施然地开口:“林嘉煜恐怕会直接用风烈杀。” 哥舒文宇骇得跳起来大叫:“什么!你说什么!” 楚越又重复了一遍:“风烈杀。” 哥舒文宇瞪着眼,愣了半刻,摇头摇成拨浪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风烈杀会招来血鹭,林嘉煜之前不敢,这会儿必定也不敢!” 楚越柔柔道:“那不一样。这会儿地势特殊,我们正处在悬崖洞穴里,幽闭隔绝,血鹭说不定只往洞里跑,恰恰放过他们。” “再说,”她妙目一扫哥舒文宇,眸中秋水闪闪烁烁:“再说,先前林嘉煜,和这会儿的林嘉煜可是大不同。先前他怀着理智,这会儿嘛,呵,眼见心上人受辱,他恨不能把我们剥皮抽筋。暴怒之下,哪还会考虑那般周全。只管先将我们炸成灰,再去应付血鹭。” 一说到林嘉煜的心上人霜凝,哥舒文宇就更加暴跳如雷,若不是有外人在场,真恨不得直接抱起楚越使劲挠一番痒痒再逼问为何污蔑他。 楚越却泰然自若,一捏哥舒文宇涨红的脸颊,甜笑道:“哥哥生气啦?” 哥舒文宇大声道:“哼!生气!死丫头你搞什么鬼!我们分明连霜凝的影子都没见过,你竟说我非礼过她!你故意惹林嘉煜暴怒,将我们逼到绝境!” 楚越毫无否认或开脱的意思,吐吐舌头,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哥哥,告诉你个秘密。这地方天大地大,路又不止一条,就算林嘉煜和我们走同一个方向,也鲜有可能狭路相逢。你说,为何我们却偏偏被他们撞上?” 哥舒文宇愣住。 胸口一团凉气盘旋冲撞,哥舒文宇一指楚越,露出见鬼的深情,失声道:“你,你你,是你搞得鬼!你你,你暗地里做了手脚,将林嘉煜吸引过来,是不是!” 两人争执时,一边的薛穆却无大的表情变化,始终是眸色深邃,喜怒难辨。 楚越点点哥舒文宇的额头,嘻嘻笑道:“哥哥总算变聪明了。从前林嘉煜为讨好蔚然哥哥,送了蔚然哥哥一盒香料,是他们辰极山庄特制的。挺稀罕的香料,香味只漂浮于远处,近了反而虚淡,大概专为暗号联络之用。刚刚我在那溪流边,就洒了一地的香料。他若闻不到,除非是死人。” 哥舒文宇恍然大悟。怪不得楚越一下午都在溪流边的草丛里散步似地走来走去。 随着恍然大悟,他同时又更迷糊,晕头转向地问:“妹妹,你故意把林嘉煜吸引过来,故意惹得林嘉煜暴怒,故意激得他用风烈杀,把我们逼向绝路。妹妹,你你,你是累糊涂了吗?” 楚越清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眼底的五彩极光闪烁不定,诡异顽皮,再次压低声音,道:“若非如此,怎么逼得有人主动为我们打开阵法出口?” 哥舒文宇说:“啊?” 楚越撇嘴一笑,突然一收笑容,转向沉默在一旁的薛穆,正色道:“十万火急,若再不打开阵法出口,林嘉煜的风烈杀追过来,我们恐怕得一同葬身此地。” 迎着薛穆深不可测的目光,楚越的目光随之肃然起来:“劳烦阁下,现在就打开阵法出口。弟子慕琬,见过北阁明河副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英才 哥舒文宇的整张脸都鼓起来,眼球鼓起来,腮帮子鼓起来,像被生生塞了两只大鸭蛋。 楚越仍旧和薛穆静静对视,一个风轻云淡,一个深邃难测。 哥舒文宇犹豫一番,小心翼翼地靠近楚越,又更加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抚楚越的刘海,捏捏楚越的下巴,揪揪楚越的耳朵。楚越任他抚弄,目光仍投在薛穆身上,不言不语。 哥舒文宇小声问:“妹妹,你喝醉了?你梦游了?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楚越看着薛穆,又略一垂眼帘,毕恭毕敬地重复先前的话:“弟子慕琬,见过北阁明河副使。” 薛穆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千钧时刻,长话短说,你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的?” 楚越也不绕弯子,一五一十地回话:“弟子曾有幸在清河羽阵中与阁主有过一面之缘,因弟子对药草略有薄识,阁主慷慨,带弟子参观了阁中天祭所用焚香。副使身上的香味,恰合那焚香。” 哥舒文宇仍是震惊,却也恍然大悟。 而薛穆,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竟荡开微不可见的涟漪。 楚越说的是实话。流丹阁天祭期间,南北阁主及其副使,早晚均须焚其特定香料“梵灵”,清肃杂念,以敬神灵。但问题在于,所谓“梵灵”,并非单单一种香料。流丹阁建阁至今,每次天祭使用的香料均不同,阁主副使之间更是各有差别,绝无雷同。简单说来,“梵灵”其实是个香料库,其中所备香料,不下千种。 薛穆只是从中随机选了一种而已。 薛穆不可置信地看向楚越。 楚越微微颔首,道:“弟子误打误撞进清河羽阵,阁主大度,并不怪罪。不过阁主也并未告知过,阁中其余尊长们的长相。” 薛穆皱皱眉,问:“所以,你全凭焚香认出我?你当时在梵灵中逗留多久?” 楚越简短道:“大概一个时辰。” 薛穆的眉心更紧皱。 哥舒文宇却忍不住笑起来,朗声道:“我这妹妹,别的不说,就是这记忆力,也绝对算千里挑一。一个时辰记下千百种香料,对她来说并不难。” 他终于知道,为何楚越初见薛穆时,故意说要砍腿。原来她早识出薛穆的身份,知道薛穆是故意受伤考验受试者,因此用砍腿来吓唬薛穆。 这调皮的丫头。 楚越已露出光彩熠熠的笑容:“弟子先前给副使服用的解药,实是一粒面粉丸子。想不到还医好了副使的伤。” 薛穆说:“” 半晌,薛穆又说:“所以,你全看出来了?” 楚越收敛调笑之色,认真点头:“是。弟子识别出副使的身份,便知本次西园九环阵,根本没有出口,或者有出口,但以弟子们的资质,根本不可能闯过。所以副使亲自入阵,佯装受伤,借以考察受试者的表现。若受试者在副使眼前表现得人品才智修为均还不错,便视为顺利破阵。” 薛穆忍不住叹气:“所以你故意引来一帮仇家,把我们逼到绝路。若我再不打开出口,就性命堪忧?” 楚越含笑不语,表示默认。 薛穆又问:“你看出来,阵法的出口就在这一片?” 楚越点头。 薛穆再看她一会儿,再次叹气,淡淡道:“我跟你们一样,不想被风烈杀炸死。看来,我非亲自带你们出去不可。” 楚越和哥舒文宇对望一样,均是毫不掩饰的喜极之色,哥舒文宇忍不住欢呼起来:“兵不厌诈!规则里并未限制破阵的方法。由副使亲自带出去,也算我们顺利破阵吧?” 薛穆扫一眼二人,目光清冷。突然,一耸肩,一丝没控制住的笑意已挂上眉梢。 接下来的路程,楚越和哥舒文宇就都有些恍惚。林嘉煜的风烈杀自是因阵法出口打开,而被挡在另一重空间。脚下之路看似平淡无奇,泥石细草,只是延续那山洞中的情景,而四周景致也毫无沧海桑田之势,只是于那不变中,却总像隐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只如烟雾聚散离合,无法捕捉,无从琢磨。 大象无形,流丹阁的阵法,果无愧独步天下。 也说不清经历了哪些转折,好像是倏忽一瞬而来不及看清,又更像恒古经天而无力去纵览全部,最后脚下一游移,再看清时,已是云山悠长,岗岭四合,正是入阵前的那阔大石台。 楚越和哥舒文宇对望一眼,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然后,楚越正襟走到薛穆对面,垂睑跪地而拜。 薛穆,也就是北阁副使明河,淡淡扫她一眼,道:“只是过了阵法而已,其后还有一关,你尚未完全通过选拔,算不上我阁中人,不必对我施礼。” 楚越不卑不亢道:“弟子施礼,并非视自己为阁中人,只是为感谢副使相助。” 哥舒文宇听二人的对话,忍不住疑惑。看这光景,最终闯过阵法的人,估计只有他和楚越,难道后面还有比试? 哥舒文宇原本对第二道试颇觉不安,若是文试或其他倒还好,若选定武试,楚越毫无修为根基,哪怕她再聪明,一天半日也绝不会有效果,可如何是好? 刚出阵时,他还存着侥幸。受试者只有楚越通过阵法,那么便是皆大欢喜。但听明河副使的口气,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么想着时,就见山顶小径上,有人影从雾水中缓缓浮现,由远及近。 楚越倒还收敛着情绪,哥舒文宇却已是骇然失色,也不顾明河在场,咬牙叫道:“又是他!怎的就阴魂不散!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人影翩翩靠近,蓝衫飞舞,仪态清逸高贵,正是林嘉煜。 想来,明河打开阵法出口时,林嘉煜借着高超的破阵修为,及时抓住机会,也摸到途径跟了出来。 破阵的惊喜也让林嘉煜暂时忘了与楚越之间的冲突,并很快弄清明河的身份,一番跪地请罪,明河看似并不计较,对两个受试者一视同仁。再逗留片刻,几人便随明河一起下山,去往之前的居处。 楚越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并不比哥舒文宇好受。 流丹阁的惯例,一向是录取两人。今日是第六日,明日便为最后期限。若明日再无受试者出阵,也就意味着,她和林嘉煜成了共同的胜利者。一想到今后将有这样一人成为自己的同伴,楚越就浑身冒鸡皮疙瘩。 还有蔚然的事。 楚越虽与蔚然相交不过一日,但已彼此信任。眼见鲜活一人,就那样断送于林嘉煜之手,楚越稍稍一想,便是心潮汹涌。 但她肯定不可能揭发林嘉煜。当时阵法中无其他人见证,情形又混乱,什么事都能让林嘉煜推得干干净净,反给楚越扣一个诬陷同僚的罪名。 大概,也只能按哥舒文宇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楚越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现在得罪她的,以前残害她的,她总有一并讨回来的一天。 回到之前的居处,立刻就有一帮仆从奔过来,忙前忙后,事无巨细,把楚越二人伺候得不啻于王侯。 其实那些仆从此时的殷勤,并不全出于职责所在。要知流丹阁的天祭选拔,并非普通章程。通过天祭选拔而入阁的人,与通过其他方式入阁的人完全不同,会直接被委以重任,居阁中高位。自古参加天祭选拔者,不是世家名流便是循世高手,皆为万里挑一的人才。此时楚越闯过阵法,也就有了一大半入阁的可能,也就是说,有一大半可能会成为阁中新贵。 劳累几天,楚越和哥舒文宇好好放松享受一阵,用过晚餐又聚在庭院闲聊,天南海北,直聊到月上中天,才打着哈欠进屋。 楚越躺在软枕上,刚深思迷糊,突听外面“砰砰砰”的敲门声,急骤激烈,伴着哥舒文宇兴奋的叫喊:“妹妹!妹妹快开门!又有人闯过阵啦!” 楚越“唰”地一跃而起,飞快穿好衣服,出门便见哥舒文宇瞪着一双光亮闪烁的大眼,气喘吁吁道:“在筑玉门。刚刚听巡夜卫队说的。” 楚越一抓哥舒文宇的手腕,就飞快奔了出去。 筑玉门,是阵法周围设立的一大议事厅,专为研究与阵法相关的事物,与他们的居处并不太远。那闯过阵法的人,估计是受命去那里汇报。 楚越一边跑,心里就一边涌起激动。她也说不清这激动的依据何在,但又确定,自己的直觉没错。 很快到达目的地,经殿门口的侍卫通传,议事厅里的掌事竟也没阻止,直接放二人进入大堂。 绕过走道横廊,远远看着堂中人的背影,楚越就忍不住大声呼喊。 “蔚然哥哥!” 那挺拔坚毅的身姿,纵使衣衫褴褛也掩不住疏阔风采,不是蔚然又是谁? 蔚然听见叫喊,也迅速转身,一瞥直奔过来的楚越,竟不顾堂中正与他对话的明河副使,转而奔出门,就在廊下与楚越来了个大大拥抱。 劫后余生,男女有别的虚礼全被抛到九霄云外。 “蔚然哥哥,你你,你”楚越出现难得的言语混乱,满脸通红,一边结巴一边忙不迭地去查看蔚然的伤势。 蔚然的前胸后背血迹斑驳,虽被自己硬生生控制住伤势,仍是受损不浅。激动过后,脸色便显出苍白。 楚越双目盈盈,仍旧说不出话。 哥舒文宇亦是万分激动,一跑就挡到楚越面前,紧挨着蔚然,惊喜道:“蔚然大哥,原来你没事,哎呀呀这真是太好了。我们都以为你,我们都以为你你竟无事,还闯过了阵法,真真是太好了!” 蔚然被林嘉煜一行人暗算,身受剑伤又跌落悬崖,险种求生,不仅性命无庾,还凭着旷世之才,寻到其它的破阵之法。 方正激动,明河已缓步迈出大堂,看着几个直爽快意c生机勃勃的年轻人,一贯平淡如水的面色中,也显出几分亲切。 激动过后,楚越终于注意到明河,一时又是喜悦又是疑惑,开口仍有些结巴:“副使大人,不是说那阵法的出口他,他,”她指着蔚然:“他怎么可能他根本没靠近过出口啊!” 明河缓声解释:“再精密的阵法也会有疏漏之处。我们都以为阵法只在那一处有出口,但其实另外隐藏有生机,我们布阵的人都未发觉。” 说着,目光转向蔚然。 即使只是一丝敬佩,也足见他对这年轻人的真心赞赏。 蔚然重伤之下另辟蹊径,令人不得不侧目。 蔚然与明河对视半晌,双方对彼此的心情都了然。蔚然抱拳行礼:“多谢副使夸奖。” 明河亦抱拳,面色温和,态度却庄重,给蔚然回了一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1:武试 天祭选拔的第一关结束,入选者三人,林嘉煜,蔚然,楚越。 因本次的西园九环阵颇有蹊跷,几乎不可能被破解,所以在靠近出口处,除了有明河副使考察,亦安排了阁中其他高位者巡视,用以选拔修为智谋出众者,但均无所获。 于是,局势就变成这样——从林嘉煜c蔚然c楚越三人中挑选两人。 并且,在蔚然破阵的第二天,就传来通知,有关第二道试的形式。 哥舒文宇只能抚着额头长叹,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道试,不偏不倚,就是武试。 听到这消息时,楚越和哥舒文宇同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待楚越知道,第二道试由流丹阁南阁阁主,也就是那地底庭院里与她缠绵悱恻的倾世男子,曜璟,亲自决定时,她心里就溢满一万个骂人的冲动。 昏聩啊,昏聩。就为了让楚越输掉赌约,变成他的侍妾! 所以,进一步讲,局势其实是变成这样——从蔚然和楚越两人中挑一人。 林嘉煜是十拿十稳的选手。 论武技,楚越是完全没有。蔚然虽与林嘉煜难分伯仲,但蔚然在阵法里受了重伤,加之之后又劳累,折损不浅,要完全恢复,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种状态下与林嘉煜比试,输赢猜都不用猜。 和风细腻的午后,阳光碎片透过树丛散落,洒在庭院的青石路面跳跃。楚越和哥舒文宇闲围在桌边,煮茶听风。 哥舒文宇品着茶,哪怕楚越再三关照,不用替她担心,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看楚越有恃无恐的模样,难道是有了办法? 难道她能打败林嘉煜?这个实在有点 又或者,或者哥舒文宇想着,明净的双眸就有了几分黑深,靠近楚越一点,压低声音道:“妹妹,莫不是,蔚然大哥他” 楚越瞥他一眼,反问:“蔚然大哥他主动退出,把机会让给我?” 哥舒文宇挠着头,皱眉道:“除此之外,我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 楚越瞥了他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清甜如清晨第一朵荷花,柔柔道:“哥哥,你把我看得太没用了吧?我是不懂武技,可我不会学?” 哥舒文宇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咳不止。 楚越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兀自解释:“哥哥你武功那么好,教我几招不就行了?你的若不够,就让蔚然哥哥教教你,然后你再来教我,又有何不可?” 哥舒文宇咳得越发厉害,脸都有些发紫,啼笑皆非:“妹妹,妹妹你,我知道妹妹你冰雪聪明,可这武技一事” 楚越想靠七天时间现学现卖,去打败林嘉煜。 哥舒文宇觉得不是楚越疯了就是他幻听了。 楚越却一本正经:“蔚然哥哥师从灵泽岛,一手无色剑法飞扬灵动,风云无迹,哥哥你就算学了不教我,予以自用,也是不错的。” 哥舒文宇咳喘半天,终于平静下来,抬头一看楚越,便见那剪水双瞳中波光隐隐,光彩浮起又退下,深邃莫测。 哥舒文宇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压低声音问:“妹妹,你让我去学蔚然大哥的剑法?” 楚越点头:“蔚然哥哥坦荡大度,无色剑法是他自己融会变通而来,并非师门绝技,让他教教你,他肯定不会拒绝。” 哥舒文宇怎么想怎么不理解:“妹妹,你若想学剑,大可以直接让蔚然大哥教你。却让我去讨教,又是何用意?” 楚越神秘地笑笑,让哥舒文宇毛骨悚然。 哥舒文宇的声音更小:“你又有鬼主意了,对吧?” 楚越却顾左右而言他:“哥哥,我不仅要你去找蔚然大哥学剑,还要你模仿他的穿着。” 她对着哥舒文宇扩大了一圈的眸子,淡定道:“对,就这几天,蔚然哥哥穿什么,你就穿什么。别人问你,你就说,蔚然哥哥是你的偶像,你就偏爱模仿他。” 哥舒文宇喝完茶,便不再耽搁,听从楚越的话,去往蔚然的住处。虽然他完全不知楚越的用意。但相交这么久,他已基本明白一个道理,楚越的心事你别猜。 片刻后,哥舒文宇又回来了。 蔚然居处的侍女告知,蔚然去了孟阁主处。 哪知楚越听了这消息,就跟受了莫大刺激一样,一扔手中茶杯,哥舒文宇还没反应过来,楚越已冲出庭院,没了人影。 楚越奔到麒麟阁时,正见大堂正中蔚然伫立的背影。 她什么也顾不上,直奔过去,往蔚然身边一站,不顾蔚然愕然的目光和孟阁主微微吃惊的面色,开口道:“无论蔚然大哥刚刚说什么,他中午多饮了几杯,请孟阁主原谅!” 蔚然瞠目结舌,待反应过来,立刻低喊一声:“慕琬!” 楚越却不看他,依然对着孟阁主:“孟阁主正直清明,请孟阁主万不要听蔚然大哥胡言。” 孟阁主盯着楚越,眸中不辩情绪。 楚越站一会儿,终于转向蔚然,小声劝道:“蔚然哥哥,跟我回去,别在孟阁主这里胡闹。” 蔚然哭笑不得:“你说我胡闹?” 楚越镇定道:“武试尚未开始,胜负全无定论,蔚然哥哥就来向孟阁主道别,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蔚然轮廓利落的面孔有点小小的扭曲,盯了楚越一会儿,终于镇定下来,重变得清疏磊落,温和道:“入流丹阁,确是我一度的目标,但我并非仅此一个目标。我生长于灵泽岛,常年山水明月为伴,深知凡物皆有可观,皆有可乐。入流丹阁确为一大快事,但行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命如此,只要有剑在手,有师门信念在心,行走天下,悠游江湖,有何尝不是另一快事?我没什么好遗憾的,妹妹不用再劝我。” 楚越却毫无妥协之意,固执道:“蔚然哥哥说行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哥哥明明还未行事,便主动放弃。不战而退,又谈什么坦荡和师门信念?哥哥莫怪我说话难听,以哥哥的资质人品,若能入流丹阁,于哥哥是如鱼得水,于流丹阁是如愿得贤,若说天意,这才叫天意。明月山水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乐无穷,但哥哥从前的师门,为了培养哥哥必定也是苦心孤诣,予取予求,哥哥的尊长们嘴上不说,心里必定还是希望哥哥能得最好前程,成一番事业以光耀门楣。” 蔚然还欲再开口,孟阁主轻咳一声,立刻将两人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孟阁主淡淡“哼”一声,沉沉道:“二位一看就是善辞令之人。只可惜,本次复赛,内容是武技,又不考唇枪舌战。我看二位练错了重点。要不二位还是先请回,该干嘛干嘛去。” 说着一挥手,便在楚越与蔚然的大眼瞪小眼中,果断转身去了后堂。 愣了片刻,楚越突然“哈”地轻巧一笑,嘻嘻道:“看不出,孟阁主说话还挺幽默的。” 蔚然哑口无言。 楚越突然又一转头,盯着蔚然,变得严肃无比:“蔚然哥哥,你看,你把孟阁主都惹生气了!后面怎么办好!” 蔚然失笑道:“你说我惹生气了孟阁主?你你,你这丫头!” 楚越憋在滢雪皮肤下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哗啦啦绽放出来,一拍蔚然的肩,脆声道:“走吧!孟阁主都下逐客令啦,你还傻呆在这里干嘛?” 一路往回走,蔚然又变得沉默,看上去颇有心事。 直走进蔚然的居处,又进入正厅,楚越小心关好大门,才一转身,看向蔚然,神情既关切又肃穆:“蔚然哥哥以后绝不可再做傻事。我明白哥哥的好意,哥哥是想主动退出,把入阁的机会留给我。但是,哥哥此举着实多余!” 蔚然虽对楚越的善解人意大为感慨,同时却也大惑不解,忍不住问:“慕琬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我们谁也不可能在武试中胜过林嘉煜,难道妹妹还有好办法?” 楚越淡然道:“谁说我们要参加武试了?” 蔚然惊愕,凝目看过去,就见楚越双眸如碎冰,其中隐藏幽光点点,半掩一丝诡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2:失常 接下来的几天,楚越一行人所居的霁月庄园内,几乎所有侍从护卫都在津津乐道一个人。 那人看着漂漂亮亮一少年,原来脑子有点 与楚越情同兄妹的哥舒文宇,也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突然对蔚然产生极强烈的兴趣,对其敬佩得几乎五体投地,不仅穿着打扮全模仿蔚然,还鞍前马后地献殷勤,甚至请求蔚然教他剑法。 而蔚然竟也没拒绝。 学着蔚然的剑,那少年还没消停。 原先所有人皆以为他一心向着楚越,哪知他说心有所属就心有所属。而属的对象还不是别人,正是楚越的死对头,林嘉煜的表妹霜凝! 据说那日,哥舒文宇拉着蔚然,去往林嘉煜的住处。蔚然不知他的意图,便也不拒绝。谁知去了,见到明显不太好客的林嘉煜兄妹后,哥舒文宇客气一阵,就开始向霜凝大表情意,讲到动情处,几乎声泪俱下! 一屋子人俱都石化。 若不是蔚然在一边护着,恐怕林嘉煜会直接拿擀面杖将他拍扁再扔出去。 但这二货还没完。被霜凝拒绝后,全归咎于林嘉煜的横加干涉,激愤之中,竟向林嘉煜发出挑战,扬言比武赌美人。以林嘉煜的高傲,自是不会拒绝,于是一场啼笑皆非的竞技,很快被传为奇谈。 说啼笑皆非,那是大有原由。 哥舒文宇其实在武技方面天赋超群,绝对算一等一的高手,这一点林嘉煜在西园九环阵中就早已见识过。与林嘉煜对决,即使不能保证完胜,最终结果也必定是高手相争毫厘定胜负。 随之拆了不过十来招,哥舒文宇就被林嘉煜一掌击得鲜血横飞。哥舒文宇拆招时的表现,说不出的古怪,细看就能看出其中蹊跷——他最近一直在学蔚然的无色剑法,尚无所成,却又打乱了自己本身的套路这世上有个词,叫邯郸学步 哥舒文宇就这样成了重病号,每天在房里唉声叹气伤春悲秋,指示楚越端茶送水捶背按摩。据说林嘉煜给他的那一掌,真不是花架子,流丹阁的大夫诊断了,也是内里受损。 除去哥舒文宇,另外几人倒无异常。 林嘉煜和蔚然每天练剑,各占据霁月庄园的东月台和西月台,一眼望去,均是衣袂宽大,鹤翼迎风,斗笠白纱掩映面孔,清远闲放,超然脱俗。 而楚越,则每天流连于流丹阁的药阁,随喜好而行,沉浸忘返,看上去收获不浅。 对闯过阵法的人才,流丹阁向来予以厚待,只要不是涉及阁中机密的去处或事物,均随其喜好,鲜有干涉。 其实,几乎所有人都已将林嘉煜和蔚然看作阁中新贵。这是必然结果。楚越压根不懂武技。就算蔚然受了重伤,其劣势也只是相对于林嘉煜这种高手来讲。哪怕他的伤再重一倍,十个楚越也还是打不过他。所以,楚越将心思全花在药阁里,自然也就被视为主动放弃,临走前再享受一遍特权而已。 清夜无尘,卧室里烛影摇曳,满窗明月晃动。 楚越细心地帮哥舒文宇揉着肩膀,关切地问:“哥哥好些了吗?还有不适吗?” 哥舒文宇竟毫无人前的骄矜,爽朗一笑,道:“练武的人,又不是深闺弱女子,哪那么娇贵。皮糙肉厚,养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楚越却满目疼惜和愧疚,小声道:“都是我不好,害哥哥吃这番苦。” 这话古怪,哥舒文宇却似全部了然,会心地笑笑,也不否认,半开玩笑道:“受那一掌我倒是不在乎,可你让我追求霜凝,变成众人笑柄。妹妹,这人情你可怎么还我?” 楚越清眸闪烁,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从我逃出樊园,一路走到现在,都幸得哥哥帮助。若无哥哥,我恐怕早已是樊园里的冤鬼。我走投无路时,只有哥哥肯帮我。文宇哥哥,我真的欠了你太多。要说还,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拿什么还你?” 哥舒文宇亦是目光闪烁,想说什么,喉结耸动几下,最终却只简短道:“妹妹从前受的苦太多。” 伤感一会儿,二人重恢复信心,哥舒文宇眉心一凝,便显出几分寒厉之意,压低声音问:“成败就在明晚,妹妹可有把握?” 楚越秀睫半垂,绿云散落两腮,严谨时刻,却似一朵娇羞的白兰花,柔声道:“哥哥尽管放心。药阁里的落河散,可以真气催化而直入人体。这以真气运药的功夫,你会,蔚然哥哥一直修炼的‘阳明意’也正好派上用场。” 她的声音再低几分,听上去含义无穷:“但林嘉煜不知道你会,如此,明日才可瞒过他。” 第二天。 惠风流面,风细柳斜斜。舒服的日子,很适合喝酒。 林嘉煜的庭院里,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蔚然静静立在林嘉煜兄妹面前,对二人深藏于眼底的疑惑视而不见。 上次来此,是因哥舒文宇相求,但这次单独前来,是何用意?林嘉煜先是用情药暗算他,后又在西园九环中对他下毒手,过节之深,几乎可算不共戴天。近来二人之间能避则避,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蔚然不请自来,总让人觉得古怪。 林嘉煜刚想着说句客套话应付,蔚然已先开口。 “想约林兄切磋一下。今日亥时,在下西月台静候。” 林嘉煜不禁微微皱眉:“再过两日,就是竞技日,蔚然兄想切磋,到时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今天。” 蔚然泰然自若地反问:“难道林兄不想知道我的进展如何?” 林嘉煜稍微愣了愣。 其实,在蔚然刚说出来意时,林嘉煜就已动心。 就如蔚然想知道他的近况一样,他同样想知道蔚然修炼到什么境界。知己知彼,后天的比试才更显笃定。虽然按现今的局势看,他和蔚然无论谁输谁赢,入阁都是必然结果——楚越绝对不可能胜过他们任何一个——但若败在蔚然手上,以他的孤傲和一贯对蔚然的警惕,即使能入阁,亦是虽胜尤耻。 蔚然淡淡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 暮夜月明,林嘉煜踩着满地浮光碎影,来到西月台。蔚然白衣随风舞动,面孔掩在斗篷白纱之后,剑气如水环绕四周。 相互以起手式问候,出剑,月光在剑身相击的清灵之音中凝固,清寒空气变成絮状流动,又蓦地无声腾起,伴随满地落花飞絮膨然入空。 两人此时的表现,已接近至臻,哪怕流丹阁主亲临,亦会感叹后生可畏。剑为形,心为神,一点意念如古琴余韵袅袅不绝,带动剑行如空山月影,无所不至却又了无形体。二人几乎心醉神迷,饶是阴险如林嘉煜,此时也带着对真正对手的十足敬意。 但行了数十剑招,林嘉煜慢慢发现不对劲。 那行云流水中越来越绽开的漏洞。于外人来讲转瞬即逝,几乎不存在,但于身在其中的林嘉煜,却是神箭手眼中的蚊虫,能直直被放大成车轮。 “呲”一声轻响,剑身如灵蛇游移,灵动而稳准,倏忽之间,对方的剑网无声崩裂。蔚然一个踏足鱼跃勉强站稳,但在林嘉煜的紧逼之下不得不仓促后退,进攻防御皆被堵死。 蔚然不禁发出一声低吼:“见鬼!” 就这一声低吼,让林嘉煜勃然大怒。 剑气陡一凛冽,招式便入飓风骇浪,倾樯摧楫,又是“哗”一声厉响,蔚然的前襟哗啦破裂,伴随殷红血珠一窜而起。 蔚然倒地,喉咙口是林嘉煜的剑尖。 “混账!”林嘉煜铁青着脸,低声咬牙骂道:“你找死!” 随之一挥手,蔚然的斗笠被掀开。 露出哥舒文宇既漂亮又扭曲的脸。 林嘉煜一直以为这人是蔚然,直到对方发出“见鬼”的低吼,才听出是哥舒文宇的声音! 若不是身处流丹阁的地盘,若现在是荒无人烟的旷野,林嘉煜定会将眼前这人大卸八块丢去喂豺狼! 看着被打趴下的哥舒文宇,林嘉煜又恶狠狠地低骂道:“疯子!你脑子是不是让驴踢过?” 哥舒文宇却执拗道;“在西园九环中,我明明并不输你,前两天却被你轻易打败,我就是不服!” 林嘉煜冷笑:“所以你假扮蔚然,诱我跟你再打一场!你竟还能说服蔚然,约我切磋!” 哥舒文宇瞪眼鼓嘴,竟像个被人欺负的孩童:“蔚然大哥愿意帮我!” 林嘉煜收剑入鞘,阴冷道:“一群疯子!蔚然也是疯子,我早晚得收拾他!” 林嘉煜转身,正要离开,突听哥舒文宇在身后喊道:“你生性风流,本就用情不专,身边红粉无数,干嘛非占着霜凝。霜凝是个好姑娘,你忍心看她被你毁了?林嘉煜你” 话没说完,身体就是一轻。 哥舒文宇竟直接被林嘉煜从地上拎起,跟拎条受伤的狗一般。 哥舒文宇也是顶尖剑士,哪怕此时受伤,力量仍不容小觑。林嘉煜的动作却雷霆万钧,快如倏电狠如厉鬼,令人逃无可逃,可见林嘉煜是真的被愤怒激发了。 林嘉煜拎着哥舒文宇的衣领,将哥舒文宇死死按在一棵大古树干上,用力之大,哥舒文宇完全喘不上气,嘴唇迅速紫绀,喉中发出濒死的“呃呃”声。 哥舒文宇只能以双手去捏林嘉煜的手腕,视图反抗一二,但毫不管用。 林嘉煜无视他的一切挣扎,只瞪着一双森森绿火焚烧的眼睛,眼底血丝怒张而交错,织成铺天血网。寻常人被那眼睛盯一下,怕是会夜夜梦靥缠身不得安枕。 哥舒文宇拼命掰他的手腕,挣扎道:“除非你杀了我” 林嘉煜的眼神和动作狠厉,声音反倒平静下来,紧挨着哥舒文宇,缓缓道:“这会儿不能杀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出了流丹阁的大门,上天入地,我都会将你剥皮抽筋,剁碎了去喂霜凝的那条狗。” 再僵持一阵,直到哥舒文宇的呼吸渐迟钝衰弱,挣扎也弱了下去,眼看就续不上命,林嘉煜才猛一松手。哥舒文宇重重瘫软在地,捂着胸口急促咳嗽喘息,狼狈之态,林嘉煜多看一眼便觉恶心,终于不再理会,大踏步离开。 明月被厚云罩住,夜色如墨,喘促中的哥舒文宇突然抬头,盯着林嘉煜消失的方向,双眸在暗夜中灼亮如火烛,辉耀着嘴角一缕神秘莫测的笑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3:陷落 林嘉煜一路往回走,脚步急快,面色如玄铁。 那疯小子带给他的气怒还未完全散去。他真想不通,世上怎会有那种又蠢昧又无耻又可恶的人存在,那到底是不是娘生爹养的。那荒唐程度,那恶心境界,简直已超越三界之外,足以令神鬼侧目! 林嘉煜很快靠近居处。圆月游移在云层之间,时明时暗,婆娑树影窸窸窣窣,地面仿佛晃了无数人影。林嘉煜走了几步,一个骤顿。 猛然回身,影子早已远去,只如薄雾拂过湖面,涟漪都不见一丝。 但林嘉煜确定,确实有人影跃过,哪怕淡得还不及此时的月影。 这霁月庄园,现在就他c蔚然c楚越几行人居住,有那样身手的人,自然除了他,就是蔚然。 当然哥舒文宇也不弱,只是已经被他揍成了半残。 那么,刚刚那人影,是蔚然? 这大晚上,蔚然神秘兮兮,有路不走偏偏用轻功来无影去无踪,算怎么回事? 疑虑一起,林嘉煜立刻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远处跃动的人影,飘忽不定c移形换影如鬼魅,林嘉煜很快看清方向,竟是向着楚越的庭院。 他更是吃惊不已,这蔚然与楚越交好又不是一天两天,想去探望,大可以走正道,干嘛鬼鬼祟祟,一幅见不得人的模样? 难道,这蔚然平日道貌岸然,实则也英雄难过美人关,相交日久,彻底被楚越乱了心智。这月黑风高之夜,起了色心,因此瞒过众人,只为去霸王硬上弓? 这么一想,林嘉煜就不自主加快了速度。 到他在楚越的屋顶落定,悄无声息地掀开一片青瓦时,蔚然已在楚越的闺房中坐定,正与楚越叙事。 林嘉煜耳力不弱,基本上听了个七七八八。 令他失望的是,谈话内容毫无新意,无非就是相互问候,再讨论几天后的武试。 就在林嘉煜觉出无聊时,突见蔚然起身。蔚然本与楚越相挨坐在桌边,蔚然起身一转,就转到楚越身后。 然后,蔚然一弯腰,从后面抱住楚越。 林嘉煜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 就见蔚然一手搂着楚越的腰,另一手握住楚越纤细滢白的手腕。楚越略略挣扎两下,立刻被制住。 谈话声隐隐传来。 “蔚然哥哥,你这是这样不好” “慕琬,我发誓,等过了武试,入阁之后,我立刻娶你!” “可你现在还没娶我!蔚然哥哥,你快放手,当心被看见。” “江湖儿女,本就快意情仇,慕琬既与我真心相悦,还在乎那些虚礼做什么?” “我又没说我要嫁给你” “是吗?你不想嫁给我?那你说说你要嫁给谁?” “不用你管,总之不是你,你快放手,我要打人了!” “对慕琬妹妹这样的玲珑女子,我若手段不精彩点,怕真难驯服妹妹。” “呵,衣冠楚楚,原来也是大色鬼。说说你的手段,有什么精彩之处?” “妹妹马上就知道了,绝不比我破阵的手段差。至少也要让妹妹折服到亲口承认非我不嫁” 眼见两人调情调得越来越火热,灯一灭就立刻能天雷地火无法自抑,屋顶的林嘉煜胸腔急跳,直感叹人不可貌相。那蔚然平日看着愣头青一个,美人当前原也不能坐怀不乱。 方正感叹中,又见蔚然松开手,坐回原处,右手指尖轻扣桌面,好似合拍听曲。 林嘉煜对这不搭调的变故,很是疑惑。 楚越看上去也是同样的疑惑。 “蔚然哥哥,你这是?” 声音微微发抖。 “楚越,对不起。” “嗯?” “楚越,林嘉煜是个阴险小人,他绝不能入阁,我更不能与这种人共事。” 林嘉煜胸口一滞,便觉一股阴寒肃杀之气倏忽上窜,整个人瞬间如坠冰海漩涡。 楚越完全不明所以:“蔚然哥哥,你说什么?你” 楚越的话没说完,伴随一声低不可闻的惊叫,人已软软伏倒在桌面。 林嘉煜的呼吸几乎停止。若非亲见,这光怪陆离的一幕,他是做梦也想不到。 愕然中,他已对蔚然的用意猜到八九分。 果然,在楚越的呻吟声中,蔚然慢慢靠近她伏于桌面的脸,小声道:“妹妹,我对不起你。你若争气一点,能胜过林嘉煜,让林嘉煜入不了阁,我说不定会另做打算。但让我和林嘉煜今后共事,我宁愿去死!” 楚越的嘀咕声已含混不清,蔚然缓缓摇头,像在喃喃自语:“不会有人怀疑我。且不说我与你的交情,就是今晚,所有人都看见我去了西月台。没有人会怀疑我,林嘉煜是唯一的凶手!” 林嘉煜的剑光如江河清辉从屋顶倾泻而下。 弹指一挥间,剑式十来次变化,封住蔚然的所有退路。 林嘉煜出招时,头脑中亦是穿梭如电火,敏锐异常。 之前真是小看了蔚然。原以为不善机心的一个人,其城府之深,思维之缜密,让他林嘉煜也侧目三分。 蔚然先是找个理由说服哥舒文宇,让哥舒文宇扮成他的模样,去西月台练剑。人人均以为西月台的人是蔚然,哪怕他林嘉煜当面指认,也能被蔚然推得干干净净。 至于哥舒文宇本人,早就与他林嘉煜前前后后结了数不清的梁子,每一个都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更何况哥舒文宇还想着从他手里抢走霜凝。综合这所有,哥舒文宇巴不得他被大卸八块。只要蔚然与哥舒文宇稍稍通气,哥舒文宇就能为蔚然做假证。哥舒文宇必定也不会想到,更不会相信,楚越其实是死于蔚然之手。 这么看来,蔚然一直以来对楚越的好,其实也怀有目的? 好毒的一盘棋!幸亏被他及时发现。 蔚然不愧是蔚然,哪怕林嘉煜的剑阵封了他所有去路,依然是冷静矫健,稍稍拨动和扭转,细密交错的攻势中就出现一丝微弱到无的漏洞。趁着一瞬之机,蔚然冲天而起,转眼已透过屋顶那漏洞,跃上屋顶。 蔚然在跃开前,竟还有时机卷起桌上的斗笠,戴好。斗笠与哥舒文宇的一样,垂一层白纱掩住脸。 林嘉煜哪里肯罢休,步步紧逼地追随上去,与此同时,一束烟火直冲入空,淡紫璀璨花火绽开在广阔夜幕下。 流丹阁的专用信号“紫鸢火”,专供给闯过西园九环阵的他们几人使用,就为应付如今这种意外境况。 很快,明河副史和孟阁主都会赶来,蔚然插翅难飞。 身形浩浩起伏,剑辉荡去收回,磅礴如江海,素洁胜皓鹤,单看这场面,不用几日后的武试也足见其水平。 二人从屋顶跃到庭院,又从庭院直升上屋顶,几经转移,不可开交。蔚然的一手无色剑法,收放自如,随心而动,仿似交融于清风明月中。 但交锋没持续多久,因为远处人影靠近,眨眼已在咫尺。 明河副史的俊逸面容从月影中浮现,目光清利。 二人立刻收手,从屋顶飞下。 随着明河一声疏淡的发问:“二位夜半不休,何事激愤?”,林嘉煜刚欲开口,蔚然竟已抢先道:“请副史做主!” 这一声“请副史做主”,让林嘉煜彻底呆住。 这哪里是蔚然的声音?这分明是哥舒文宇的声音! 林嘉煜脑中的惊诧刚炸响,蔚然已摘下斗笠。 露出哥舒文宇的年轻漂亮的脸! 林嘉煜彻底懵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哥舒文宇明明在西月台,还被自己揍了个稀巴烂。这人,刚刚与楚越调情调得火热,分明是蔚然啊!这是怎么回事? 林嘉煜愣了片刻,一丝纯净透亮的意识突然从寒冰冻结中破空而出。 蔚然,和哥舒文宇对换了一下!这个蔚然是哥舒文宇,而西月台上假扮成蔚然引他去比剑的哥舒文宇,其实根本就是真正的蔚然! 这真真假假的两人,果真可恶! 蔚然变成哥舒文宇,当然还是穿着蔚然的衣服。不过这两天哥舒文宇本来就在效仿蔚然的穿着,所以此时无人觉得异常。 林嘉煜发愣期间,哥舒文宇已在对明河汇报:“用紫鸳火打搅副史,实属情非得已。我外出散步回来,一进庭院,刚好见到有人影飞出去。我觉得古怪,急忙上前阻拦,不想竟是林公子。林公子也不知怎的,不容分说,对我大打出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他这是何故。” 林嘉煜面色铁青,咬牙低吼道:“慕文,你贼喊抓贼,分明是你分明是你那紫鸳火分明是我” 说到这里,林嘉煜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说不下去。 背上寒意层层涌起,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掉进一个步步为营c静心布置的陷阱。 果然,哥舒文宇陡一正色,眸中就阴冷下去,语气却急切起来:“林嘉煜,你老实说,你你,你阻止我进屋,是不是你” 说着神色一慌,竟顾不得明河在场,转身直冲入楚越卧室内,瞬间,卧室中就传出哥舒文宇的惨叫:“妹妹!妹妹!救命!” 明河的神色微微一变,闪身跟着进了屋。 林嘉煜自是不肯落后,进屋就指着哥舒文宇阴森森地骂:“慕文,你好卑鄙,分明是你自己伤了她!” 哥舒文宇一抬血红的双眼,声音沙哑而凄厉:“林嘉煜!你,你明知妹妹根本入不了阁,成不了你的对手,你竟还要赶尽杀绝!就因为妹妹曾得罪过霜凝?还是因我喜欢上霜凝,你便怀恨在心?你若是恨我,直接找我就行,妹妹她还是个孩子,你竟也忍心” 说着已是连哭带咆哮,语不成调。 林嘉煜亦是满眼火灼,低吼道:“分明是你自己加害她!” 哥舒文宇歇斯底里地反问:“你说什么?我加害我妹妹?自古栽赃也不见这么栽赃的!林嘉煜,你这是狗急跳墙?!” 林嘉煜刚要反驳,明河已冷静开口:“先去药阁,救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4:出局 乱叶潇潇,夜风蓦地多了一层肃杀之意。 明河抱着楚越,施展身形往药阁跃去,哥舒文宇和林嘉煜紧随其后。 林嘉煜仍是胸中寒泉激荡,先前那股不好的预感基本已成形。他基本能理清思路,楚越一群人在搞什么鬼。 事到如今,他只能指望,自己先前发现那计划中的一丝漏洞,是真实的。他只需去往药阁,将那漏洞呈现到明河面前,就能为自己洗脱冤屈。 他基本看出哥舒文宇下毒的方式。他拥抱住楚越时,右手握着楚越的手腕。是的,右手握着楚越的手腕,那是典型的灵泽岛“阳明意”,以真气运药时的姿态。 以真气运药,总会导致内里气息紊乱,尤其阳明经真气冲撞甚至逆行,短时间内不会恢复。无论是蔚然用灵泽岛的“阳明意”,还是他用辰极山庄的“流韶”,都逃不过此。 他唯一没想通的是,哥舒文宇这小子怎会懂真气运药。难不成蔚然教了他阳明意?无论如何,哥舒文宇现在必定真气紊乱,明河只需通过这个,就能确定真凶为谁。 到得药阁,楚越很快被送进内室,亦有医者跟进。林嘉煜本想立刻对明河解释,但明河的注意力却始终在楚越身上,只让他和哥舒文宇在外间等候。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明河才出来。 根据医者的解释,楚越中的是流丹阁特有的毒药落河散。 哥舒文宇一听,再回忆片刻,立刻脸色惨白,一指林嘉煜,哑着嗓子骂道:“林嘉煜,你好卑鄙!竟想到用落河散!” 哥舒文宇曾听楚越介绍过落河散。可以真气催化运送。当以真气运药时,药性的表现形式会不同——中毒者只当时昏睡一两个时辰,之后便无任何异常。只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心思郁郁,不可名状,并逐渐衰弱下去,旁人只道是忧思伤神,除了用些宁心安神的药物,也别无他法,当然都不会见效,直至最后竟积郁成疾,气血耗竭而亡。 所以哥舒文宇才会如此激动。 若真是林嘉煜下毒,其目的便是不言而喻。楚越几天后通不过武试,便会主动离开流丹阁,其后的经历,在旁人看来,与林嘉煜不存在半点关系。况且,没通过流丹阁的选拔试,对楚越来说本就是一大憾事,一时想不开,抑郁过度伤了身子,完全说得过去,如此,更不会有人将她的香消玉殒与几个月前的林嘉煜联系在一起。 哥舒文宇双目赤红,而明河看向林嘉煜的眼神,也无可掩饰地带了一丝疑虑。 林嘉煜胸中寒风凛冽,终于不再犹豫,径直开口:“无论是我的‘流韶’,还是蔚然兄的”阳明意“,以真气运药,总会导致阳明经逆乱,请阁主明查!” 哪知哥舒文宇听了这话,后退一步,直指林嘉煜,声音直发抖:“林嘉煜,你真是阴险至极,原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林嘉煜脸色微变,似乎预料到哥舒文宇的招数。 果然,就听哥舒文宇愤然道:“你那日打伤我,令我受损,今日正好将脏水往我身上泼!她是我妹妹,你竟说我毒害我妹妹?” 林嘉煜寸步不让,辩解道:“只是令你内里受损,并无真气逆乱,况且你调养多日,早该恢复,这也能成你的理由?” 哥舒文宇发出凛凛冷笑:“林嘉煜,妄你也是习武之人,难道不知五脏经络一体?什么叫‘只是令你内里受损,并无真气逆乱’?从你打伤我开始,就已在心里设这盘棋,对不对?要么直接对妹妹下毒成功,万一不成功,就把罪责全推给我!” 他死死盯着林嘉煜:“你乐得指证我,为了污蔑你而故意给妹妹下毒!” 林嘉煜胸中的厉风几乎要破血肉而出。机心如他,也未见过这样贼喊抓贼的方式。 林嘉煜怔了片刻,急速将目光转向明河:“副史明查,慕文受伤好几日,按说早该恢复,不存在真气逆乱一说!况且我身上也绝无乱象!” 哥舒文宇亦转向明河,面红耳赤地辩解:“我这几日一来担忧妹妹的武试,二来牵挂霜凝,并未全心调养。况且刚刚与他一场恶战,又受损不小,是否真气逆乱,原未可知。请副史明鉴!” 他瞥一眼林嘉煜,又道:“他说自己身上无乱象,定是想扰乱副史的视听。请副史定要明查!” 林嘉煜火冒三丈,也顾不得风度,低吼道:“查就查!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副史看看谁才是贼喊抓贼!” 明河听闻两人义愤的表述,也不再推脱,很快唤来孟阁主孟阮,共同对两人检验。 林嘉煜果然毫无的逆乱征象。而哥舒文宇,半似半不似。 明河眉心微锁,清朗的眸子里难辨情绪。 林嘉煜轻轻松一口气,再看向哥舒文宇时,浓黑双目中隐藏残酷笑意,嘲讽和憎恨相混。 哥舒文宇却有些发怔,似乎不相信林嘉煜能全无异常,喃喃道:“这不可能!他必定做了手脚!” 林嘉煜也不接话,淡淡看向明河,等待最后结论。 哪知片刻后,明河却平静道:“你们两个都先回去,这件事后面再说。” 林嘉煜刚一惊,哥舒文宇已大叫起来:“副史,他是凶手,不能轻饶他!” 林嘉煜恶狠狠地低吼道:“到了这一步还信口雌黄!” 说着,转向明河,眸中亦是急切:“副史,这分明是他们设苦肉计陷害我,请副史务必还我清白!” 哥舒文宇刚欲再言,明河却果断一挥手,声音淡而清厉,透出不容辩驳的威严:“你们先回。这件事复杂,后面再说。” 哥舒文宇和林嘉煜各自发一阵愣,又对望一下,目光交接处,厉烈电火四处扑闪,但明河和孟阮皆是平和冲淡,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二人的反应。二人哪怕心潮汹涌奔吼,也全无办法,最终只能无奈出门。 哥舒文宇刚踏到房门处,忍不住又回一下头,明河已提前开口:“慕琬在此处调养,不会有问题。” 林嘉煜在心里冷笑,足下不停,眸中偶尔闪过一丝玄铁锐光。 他心知这场阴谋,蔚然必定也有份,若明河和孟阮真的能明察秋毫,那么这群人弄巧成拙,说不定会连着蔚然一起被逐出流丹阁。 落河散,他是真的连听都没听说过。 月上中天,清辉流泻,倒是难得的良夜,可惜经历的事着实让人难以愉悦。林嘉煜琢磨着回去后先找霜凝商议。霜凝心思细密,作为这场事故的旁观者,说不定能帮他捕捉到一些漏洞,支出几招办法。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霜凝的温香软玉,如水柔顺,对他这会儿的压抑和气闷,真是再妙不过的良药。想着那暖帐间的千般旖旎曼妙,林嘉煜的心情竟瞬间开阔不少。 然后,就在他陷入思绪时,变故陡生。 林嘉煜死也预料不到这变故。 黑暗腾蛇飞旋,瞬时严严实实挡住月光。魂眇混乱中生出数道光亮,仿佛流星电烛闪过。明河和孟阮竟然同时对他出手,从两个刁钻阴毒的角度。 林嘉煜在天塌地裂的压力下,脑中出于本能地闪过疑问。 明河和孟阮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认定林嘉煜为凶手,想就地将他清除?这解释实在牵强。且不说案情仍旧扑朔迷离,就算他们真的认定林嘉煜为凶手,林嘉煜和慕琬现在均不是流丹阁的人,之间的恩怨就只能算私人恩怨,流丹阁也就没有足够立场去清算,顶多只能剥夺其参选资格。 更何况,辰极山庄的势力,流丹阁也不能全部无视。 但这些只是林嘉煜一瞬间的想法。明河和孟阮发出的绝不是虚招,那联合一击之力,似将天地茫洋激流的所有势力凝于掌中,大荒横裂,崩云屑雨,荡云沃日,明显集结了两人生平精华。 林嘉煜周身真气如流矢破云,再一浩荡延展,便似惊浪奔雷,手中剑光暴长而出。 濒死的压力下,激流蓦地退却,毫无预兆。明河和孟阮竟然同时收回掌风。那样千钧披靡的力量,二人竟然说收回就收回,了无痕迹,若不是一边的哥舒文宇受那压力所伤,猝不及防地咳出两口血,真让人怀疑刚刚那一幕是否真的发生过。 林嘉煜愕然执剑伫立。 风急叶乱,杀气消失之后,也随之恢复平静,又是无尘清夜。 林嘉煜疑惑抬眼,正对上明河的目光。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他心里蓦地生出一丝细痛,就如一道小小血口裂开,冰雪寒流随之涌泻而出,浸漫骨骼脏腑。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喃喃:“副史?” 明河不语,平淡面色下掩着迥异于往日的冷峻。 “林嘉煜,”说话的是另一侧的孟阮:“你文韬武略,风华绝伦,可惜都用错了地方。” 孟阮的话,让林嘉煜原本就瑟瑟生寒的内心更添一层惊悚,却又莫名其妙。 明河已跟着开口:“瑶华曼陀阵,比西园九环更精妙,我原以为你勉强过了西园九环,却是再怎么也过不了瑶华曼陀,没想到是我低估了呢。孟阁主的话没错,你才调盖世,只可惜都用错了地方。” 林嘉煜昏聩的脑中不停闪烁几个字,“瑶华曼陀阵”。 瑶华曼陀阵? 他虽对药草没兴趣,不像楚越那般整日沉迷于药阁,却也知道,瑶华曼陀阵乃药阁中一道厉害阵法,其中护着流丹阁最珍贵和神秘的灵草。 明河与孟阮的目光,如一道声色俱厉的鞭策和命令,推动林嘉煜产生比往日更敏锐的思维。 明河与孟阮的意思,难道是说他闯过瑶华曼陀阵,偷了某种药物,而那种药物,正好抑制‘流韶’的副作用。所以他明明以真气运落河散毒害楚越,却偏偏真气平和? 这想法一出,冷汗已便湿衣衫。 刚欲辩解,明河已先开口,冷淡从容,透出高不可攀的威严:“我原本只是抱着试探的想法,并未持太大希望。联合孟阁主对你出手,只为激得如岁草自动显形。说实话,做这决定之前,我甚至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我提醒自己,哪怕一无所获,睹一眼林公子的武技风采也好。” 林嘉煜面色灰败,一切高傲从容消散无影。他是真没太明白,事情怎么说颠覆就颠覆。 但明河和孟阮借着出手,试探他身上的“如岁草”?并且,还让他们试探出来了? 如岁草是什么?他身上怎会有如岁草?明河现在又凭什么说他身上有如岁草? 林嘉煜半惊悚半茫然的目光一转,就不自觉地转到哥舒文宇身上。 哥舒文宇也瞪着他,亦是满脸难以置信之色。 林嘉煜不明所以,就见哥舒文宇突然伸手入怀,很快掏出一面青铜小镜,挥手扔给他。 林嘉煜接过镜子,又怔了一瞬,终于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看一眼,就如列缺霹雳从天灵盖直劈而下,意识几乎灰飞烟灭。 那镜中人,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湖波,令整张面孔晶莹又错落扭曲,双眸竟呈冰棱似的纯透无色。 错愕中,就听明河再度开口:“你以如岁草平真气之乱,所以你明明使用‘流韶’,却偏偏令人查不出异常。林公子不但文武出众,不想对医术也颇有研究,懂得稀有灵草之妙用。实乃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可惜,唉。” 林嘉煜突然一扔铜镜,瞪向明河,哑声嘶吼道:“这都是他们加害我!我根本不知道如岁草是什么!是蔚然,蔚然他趁着比武加害我” “林嘉煜!”哥舒文宇打断,忍不住喊道:“蔚然大哥说今日你约他切磋,连这切磋也成了加害你?蔚然大哥在西园九环里身负重伤,原本就不是你的对手,要加害也只有你加害他的份,他有什么机会加害你?” 饶是林嘉煜往日再沉着,遇此情景也不禁混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哥舒文宇说的是“你约他切磋”,而不是“他约你切磋”。 刚欲反驳,明河却疏淡一笑,略带嘲讽,反问:“是吗?林公子今日约了蔚然切磋?” 林嘉煜茫然,不知明河何来此一问。 孟阮已接口解释:“如岁草轻巧,真气令其外浮,但适当引动真气,反能令其隐藏得更无踪无形。林公子通过与蔚然比武,果然心思缜密。” 清漏声沙沙而过,蚕食无边夜景。 林嘉煜一颗心已是全无活气,衰微如残烛他,却也终于有了完完整整的开悟。 之前在西月台与“哥舒文宇”打斗,当然那“哥舒文宇”其实是蔚然,但他并不知那是蔚然。所以最后那一幕,他怒火冲天地扼住蔚然的脖子将其按在古树干上,而蔚然拼命掰他的手腕以做挣扎时,他完全没多想。 蔚然的手,覆在他手腕上。典型的施用“阳明意”的姿态。可他没留意。蔚然趁着那机会,将如岁草运到他体内。 他只是不明白,蔚然怎会有如岁草?难道蔚然闯过了瑶华曼陀阵? 无论怎样,兵败如山倒,这一局,他是再也掰不回来了。 虽然蔚然用了阳明意,也会有真气逆乱,但灵泽岛的内功,有专应付这种异常者。别人不会,包括他林嘉煜也不会,但蔚然必定是会的。虽运作起来非常麻烦,稍有不慎便可能伤及经脉,因此非得去僻静无人处c在无人打搅的情况下静心运气调息。但这么长时间,蔚然都处于无人打搅的环境,必定已修复了内里,绝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破绽。 “林公子,”明河淡然道:“林公子文武双全,善谋善断,实为百年难遇的良才,只是林公子与我流丹阁,终究道不同不相与谋。请林公子回去后转告林庄主,我流丹阁多谢辰极山庄的抬爱。来日有机会,必会登门致谢致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5:重逢 流丹阁的选拔试,结果出人意料。 明明稳操胜券的林嘉煜,却因鬼迷心窍,毒害慕婉而被驱逐。 于是,最终的武试取消,蔚然与慕婉直接入阁。 那个绝美如雪,娇弱不堪的小姑娘,竟真的成了阁中新贵。 楚越身上的落河散彻底被解时,牡云城中的人基本已适应这件奇事。沿路碰到楚越,皆是谦逊有礼,倒也不再交头接耳。 到了原先的住处,仆从更是殷勤备至。楚越虽出身尊贵,但从小大大咧咧,被半当成男孩子养,在泓阳王府时,虽侍婢成群,她却总嫌麻烦,很多时候只留个灵儿伺候,事情工序能简则简。此时被如此精细地c奢华地c繁琐地照料,她真是不大习惯。 但侍女小声告知,阁主亲自吩咐,必须照顾妥帖慕小姐,她们不敢怠慢。 楚越暗自一惊。曜景也来了牡云城? 侍女马上解释,阁主几天前就到了牡云城,但都在北阁主闭关的回雁楼里,帮北阁主疗伤。 流丹阁从很多年以前,就内部划分为南北两阁,各司其职,相互倚仗又对立。因南阁总体上强了一分,所以阁中习惯将南阁主称为阁主。 这一代的北阁主烟行云,因几年前修炼不慎受了重伤,一直处于疗养闭关状态,本就势大的南阁因此更占优越。 楚越想着曜景,心头不禁动了又动。 还差一步。当初曜景与她约定的是——“我要你亲自去参选,并且入选。并且,由那副使亲口承认,你是个出色的人,适合做我的入室弟子。” 现在她已然入选,但是,副使明河会亲口承认,她是个出色的人,适合做曜景的入室弟子吗? 楚越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探探明河的口风。 说曹操,曹操到。就在楚越与哥舒文宇c蔚然三人美美吃了顿庆功晚餐,期间还解释了一个重大疑问——蔚然想不通,楚越是如何得到那瑶华曼陀阵中的如岁草,楚越便如实告诉他,林嘉煜身中的压根不是如岁草,只是她楚越根据药阁中典籍的描述,自己配置的仿制品。听得那两个大男人直瞪眼——之后,又泡了个花瓣热水澡,换了身宽松舒适的纤容纱睡袍,打算好好睡一觉时,明和副使的随从突然造访,告诉她,明和副使请她过去喝杯茶。 曲径通幽,月夜下的草木仿若蒙了层霜华。楚越踏着一地碎影,走到明河副使幽静的后院。 水榭的木窗半开,透过窗口,就见满池清辉荡漾,淡淡的梅香飘进,与微涩的茶香交融,别有风味。 楚越小口品茶,茶炉静静燃烧,对面的明河洗茶c冲泡c封壶,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楚越看得忘神,好似完全忘了先前心中的疑问。 明河半侧头,垂着眼帘,专注于手中工作,修长白皙的手指执起壶盖,盖好,终于开口,看似漫不经心:“阁主近日来了牧云城。” 楚越点头:“我知道。” 通过炼试选拔进来的人,很快就会身居高位。她已不用再在明河面前自称“弟子”。 明河淡淡微笑:“阁主特意问起你。听阁主的口气,好像你们以前有交情。” 这下楚越倒小小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曜景会将他俩的交情公之于众。 楚越跟着一笑,清艳如萼上初雪,道:“曾有幸见过一面而已,交情倒谈不上。” 明河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品完茶,月已上中天,二人谁也没多话,楚越好像完全将那个问题——明河是否会在曜景面前对她予以认可——抛到脑后。最终起身,优雅地对明河一揖,明河亦风度翩翩地回礼,楚越便由原先的侍从领出了后院。 待楚越完全消失后,明河身边,突然多了一名气宇轩昂的英俊青年男子。 男子眼看楚越消失的方向,忍不住感叹:“果真是人中龙凤之相,怪不得阁主如此上心。” 明河亦看着那个方向,眸深如海,静默不语。 男子剑眉微蹙,突然转向明河,问:“师兄真打算把这孩子老实交给阁主。看阁主的意思,是不会轻易放手。” 明河依旧沉默。 男子却肃重起来:“师兄亲眼所见这孩子的智谋,将来必成大器。这么好的筹码,拱手让给阁主,他们南阁岂不是又多一分优势?依我看,宁愿想办法让这孩子离开流丹阁,也不能让她去曜景阁主身边。” 明河陷在自己的思索里,对男子的话恍若未闻。良久,缓缓抬起手,指间杯盏如雪,正是楚越刚刚用过的茶杯。明河盯着那杯子,眸中似有江风打着旋儿不断加深。 男子见此情景,目光一闪,突然道:“原来师兄早就”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明朗的夜空突然风起,卷走一切言语。 楚越回到自己庭院,走了几步,蓦地,足下一顿,雨后月桂的香味浓郁起来,散在耳畔。 腰肢仿佛被人一绕一带,楚越不由自主地被带动,足尖点地,半腾空飞旋几圈,最终后背紧贴花墙停住。常青藤从墙头垂下,静止处,楚越看见曜景滢澈得仿佛透明的脸。 曜景一肘抵着墙面,身体前倾,形成一道修长的帐篷,将楚越罩于其中。 曜景微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小宠妾。” 楚越瞪眼道:“我入阁了。我又没输!” 曜景“呵”一声,道:“也没赢。” 楚越一噘嘴,看曜景的眼神更是嗔怒,双颊绯红。 曜景津津有味地问:“小宠妾,看出蹊跷了?” 楚越咬牙道:“卑鄙小人!” “敢骂主人!”曜景一捏她两腮,目光瞬间变得清厉:“主人罚起来,你确定你吃得消?” 楚越狠狠道:“道貌岸然!” “呵!”曜景又变成怡然自得之色,津津有味道:“小宠妾看出蹊跷了?” 楚越露出鄙夷之色:“这点小伎俩。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阁里这点破事儿。南北阁对立,北阁占着地利,每次都将选拔出的人才据为己有。像我这般出类拔萃的人才,他们自然更不想让给你。宁愿想办法将我轰走,也不愿白白便宜你。所以,你越是表现出与我有交情,他们越是会视我为祸害。我猜,明河副使现在已经在打主意,怎么设计赶我出阁。” 她盯着曜景:“你不表现出对我的兴趣,他们只当我是北阁未来的栋梁,因此竭诚待我。偏偏你要告诉他们,咱俩是旧识,你有意带走我,他们哪还肯与我为善?接下来,恐怕我又难过了。” 她再次咬牙道:“阴险无耻!” 曜景却不理她最后那句骂,目露赞赏,轻轻击掌道:“聪明,聪明。这样聪明的小宠妾,却不知床笫之间是否同样见微知著。” 楚越不假思索地一抬脚,狠狠踏在曜景脚背,随之传出曜景爽朗的大笑。曜景边笑边说:“你看,明河可不是林嘉煜,他想算计你,可是易如反掌。” 他故意一沉脸,唬道:“搞不好他起了杀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暴尸荒野。到时候别说入阁,连小命都弄丢,岂不是亏大发了?” 他伸出两根滢白如玉的手指,轻轻一抬楚越的下巴,面孔随之俯下,凑近楚越的脸,低声说:“听主人的话,小宠妾。主人只是想宠你,又不会虐待你。我发誓,一旦被主人宠起来,你绝对会欲罢不能。你看,挺好一件事,非要弄得剑拔弩张。听主人的话,安心陪主人去共享极乐。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想学什么,主人绝不保留半分。” 他抬脸看看天,喃喃道:“月白风清,难得良夜。小宠妾是刚刚沐浴过吗,怪不得活色生香。天时地利,小宠妾何不主动一点。小宠妾看着像一块冰,实则是一团火,灼烧起来怕是主人都受不住。” 他的脸再下俯,便贴上楚越的脖颈,舌尖开始在楚越冰凉的肌肤上游移,声音变成梦呓:“主人来检查一下,小宠妾是不是一团火,是不是已经灼烧起来,嗯,还差点火候,主人再帮忙添点柴” 楚越双肩微微颤抖,便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窣响动。她双唇如红樱,气息灼热,突然一指那草丛,嗔道:“看见那里了吗?” 草丛里跳跃着一只肥嘟嘟的大兔子。 曜景重新抬脸,看一眼那兔子,双眸含笑,问:“小宠妾想要兔子?是想扮个嫦娥给主人看?” 楚越小小“哼”一声,道:“我饿了!” 她仰脸盯着曜景,半含挑衅,固执地说:“现在侍从都睡了,我不想打扰他们。可我饿了!” 曜景皱皱迷死人的眉心,楚越的眼神却更明亮,只如月下清流。 片刻后,二人已在厨房。 楚越抱着双臂,倚在门口,看曜景熟练地处理兔子,去皮开膛,清空内脏。 曜景单膝跪地,白衣流泉般垂落,乌发如水云覆于其上,半掩晶莹优美的侧脸,一心一意忙于手中工作,又问:“烤还是炖?” 楚越说:“爆炒。要辣。” 曜景侧过头,看她一会儿,说:“能不能麻烦姑娘去生个火?” 楚越默默摇头:“不生,坏皮肤。” 曜景想想,又问:“那能不能麻烦姑娘去剥个蒜和辣椒?” 楚越默默摇头:“不剥,坏指甲。” 曜景起身,在灶台上铺好砧板,一手按兔子一手执刀,边切边问:“能不能麻烦姑娘烫一下锅,再烫点碗筷?” 楚越默默摇头:“不烫,热气会熏坏我的睫毛。” 一盏茶功夫后,灶中火熊熊燃烧,将曜景的半边身体映成火红,又“呲”地颠簸的大锅中央上窜。曜景一手锅一手铲,兔肉翻腾又落下,满屋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楚越用手背擦擦嘴角,说:“一会儿你不能吃。” 曜景反问:“嗯?” 楚越说:“我看你偷吃了。你早偷吃饱了。剩下的都是我的。” 曜景说:“我没有。” 楚越说:“你嘴角还有油光,最好的都让你头偷吃完了。”说着,又一指窗外的桔子树,问:“看见了吗?” 曜景说:“看见了。” 楚越说:“你做好兔子,去摘几个桔子。” 片刻后,庭院里小桌摆好,佳肴碗筷一应摆开,楚越开心地执起筷子。 又过了一会儿,曜景提着一篮鲜嫩欲滴的大红桔子走过来,搁在桌上,挑选一番,捡出个最大的,剥皮又分成小瓣,盛入小碟子摆成一圈,递给楚越。 楚越却不接,边撕啃着兔子腿,边柔声说:“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请教你。” 曜景说:“你问。” 于是,楚越便问:“你有没有见过人边吃爆炒兔子边吃桔子。” 曜景说:“好像没有。” 楚越啃完一条兔子腿,又夹出另一条,点头道:“确实没有。我只是觉得太辣,想要点果汁润润口。” 也不知曜景从哪里翻出一只奇特的夹子,将桔子一个个夹入其中,稍做挤压,橘子汁便如泉涌进水晶杯。 楚越小口啜着桔子汁,终于不再说话。 曜景在她对面坐定,盯了她半晌,突然说:“我发现你是个仁慈的小女孩。” 楚越却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忘神,对曜景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应:“哦?” 曜景说:“你竟然没找我要天上的月亮。” 话音一落,他不禁愣住。 这明显是耍嘴皮的笑语,楚越却没如往常一样,被激起贫嘴的兴致。楚越仍旧小口品着桔子汁,思绪游移,不知飘在何处。 曜景问:“吃傻了?” 楚越小声反问:“嗯?” 曜景静下来,凝视楚越,目光渐变得深邃,如秋日里蜿蜒的林荫路。良久,才再次开口:“越儿在想什么。” 楚越盯着夜幕深处,平淡地说:“在想我娘死的时候。” 曜景的睫毛一扑闪,带动目光轻微晃动,在眼底漾开细弱的涟漪。 楚越开始平静讲述:“家里遭难时,我娘不甘堕入青楼受辱,从献唱的歌台上跳了下去,就在我眼前。我走向她的尸体,但不是为了去跟她道别。当时帝京的权贵都在,我走向她,不过是为了去向那些权贵宣布,以我娘自杀的罪行,我该被罚至雪族为奴。我一心去雪族,是为了找机会寻到你。” 她顿一顿,又说:“这就是我在我娘的尸体前想的事。我娘支离破碎地散在血泊里,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悼念。我借用她的死,即时筹谋了自己的逃亡。那是我唯一得以逃出青楼的机会。” 她将目光从远处牵回,看向曜景,目光纯透:“你说,一个人怎能凉薄到这种地步。但一个人若想支撑起温情和爱意,需要上天赋予其多少静好的岁月。这是上天的仁慈之处,一旦它收走这仁慈,一个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和资格,去真诚c无邪c善意地对待事物。那些失去资格做好人的坏人,其实才是最可怜的人。” 她对着曜景微微忪怔的面孔,突然展颜一笑,清脆道:“你看,我吃了多少苦才找到你,你是不是该每天给我做爆炒兔子?” 曜景却没被她逗乐,神色缥缈而怅然,盯了她好久,仿佛陷在不能为外人道的兴感中,冷不丁开口问:“告诉我,越儿,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 楚越不假思索道:“我还想要天上的月亮。” 话音一落,突见眼前流云磅礴而过,却是曜景的衣衫无风腾起,似无限延展遮天蔽月。月光仿佛被一个大漩涡卷进,庭院里蓦地阴暗下来,再抬头,只见墨黑天幕一望无垠,竟真的没了明月的影子。 惊讶之际,曜景紧握着的右手,已伸到楚越面前,指间光晕流转。 光晕辉耀着曜景孩童般得意的脸,兴致盎然地开口:“怎样?伸手便能揽月。” 楚越瞠目。 手张开,手心一只月形水晶,光晕缭绕,巧夺天工。 楚越疑惑之际,曜景温言解释:“清河羽阵最机密处的钥匙。” 楚越皱眉道:“最机密处?那是什么?” 曜景说:“自然是我阁至宝,阵法图纸,物价珠玉,得一分便富敌王侯。” 说话间,院中清光重现,明月从厚云中游移出来。 楚越又好气又好笑,咯咯娇笑起来,不屑道:“左不过是身外物,投机取巧,还真当自己竭诚?” “我去岭漠边境帮你寻家人。” 楚越兀自嘲弄,一时没反应过来曜景的意思。 陡然,双眸一圆瞪,眸底便似山呼海啸,皎洁的面容微微扭曲起来。 曜景又平静地重复一遍:“我去岭漠边境,帮你寻家人。” 他认真看着楚越,目光清滢:“我知道这很难,流丹阁再势大,也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但我会想办法。比如制造点事故,再金蝉脱壳。当然,救回所有人是不可能的。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6:明河 楚越吃完喝完,曜景也不再多话,起身告辞。 到得庭院门口,突然又转身,瞥一眼楚越粉淡的面色,以及那清眸中闪烁的点点光彩,轻咳一声,正色道:“一码归一码,每天给你做饭可以,但你我的赌约还是照常进行。你若不能让明河在我面前亲口给予你肯定,那么,”他一捏楚越的粉腮,道:“那么,小宠妾还是小宠妾,侍妾的约定,我们谁也不许改变!” 他突然一俯脸,凑到楚越耳边,氤氲热气直扑楚越耳窍:“主人我的有些技巧,比厨艺高明百倍。小宠妾不想尝尝?” 楚越不禁嘤咛笑出声,又一抬脚,想去踩曜景的脚背。曜景朗声大笑,身形已随之跃起,鹤羽拂过,月光下已无人影。 接下来的几天,楚越几乎将自己溺死在药阁。 曜景竟然明确表态,赌约照常进行,那就是无论如何不会给她行方便。别说行方便,只要不暗地里给她小鞋穿,她就谢天谢地了。 楚越在药阁的藏书楼里,一本本浏览典籍。藏书楼螺旋形的走廊遮挡层层递进的巨大书架,直达高耸入云的穹顶,竟与从前鸿阳王府的飞盖楼有八分像。 楚越在楼底空旷舒适的大堂里,纵览堆积如山的古书,心里却不时闪过曜景的话—— “我去岭漠边境,帮你寻家人。” 楚越的目光,穿过藏书楼阔大的雕花窗棂,投向远山的冰雪草木c疏落宫宇,凝视良久,在心里默念——“爹爹,爹爹你受的苦,是不是有了一点补偿,你在另一个世界是否欣慰?” 楚越没日没夜地看书,偶尔走出飞盖楼,与蔚然和哥舒文宇小聚,那两人都对她的行为有所不解。 哥舒文宇皱眉问:“妹妹既然已经入阁,也可稍稍放松一阵子了,反倒比以前更拼命,是何用意?” 蔚然亦赞同:“慕婉妹妹前不久中了落河散,如今刚刚痊愈,是该注重自己的身子。慕婉妹妹一心向学,但学无止境,来日方长,也不能太苦了自己。” 楚越温顺地笑笑,随即语锋一转,却说起别的事:“我听说北阁主休养的回雁楼里,种有阁中至宝,暮雪梨花?” 蔚然立刻点头:“我虽不及妹妹,对药阁中的灵药如数家珍,但还是知道暮雪梨花的。那花是修炼绝品,适当服食,其效堪比数年修炼。但只为流丹阁的阁主所有。其余人若偷偷采摘使用,视为严重违反阁规。轻则驱逐出阁,重者,还会有相当酷烈的体罚。” 楚越若有所思地点头,沉吟道:“其实暮雪梨花不止对修炼有用。我最近看了很多书,很多,貌似还能助人修习复血术,再以身为引,去医治那经脉尽断之人。” 蔚然和哥舒文宇面面相觑。他们既不明白楚越的话,更不明白楚越为何要提及暮雪梨花。不过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已然想通,楚越的心思,压根不是他们能揣摩。因此困惑一番后,又重展欢颜,拉着楚越品酒赏花,高谈论阔,悠哉哉直到楚越再去药阁。 慢慢的,就到了阁主召见日。通过选拔试的人,由阁主亲自拟定职位。 这段时间,曜景竟跟完全消失一样,再未见过楚越一次。 就在召见日的前一晚,楚越也不知哪来的兴致,突然请副使明河来她的居处喝茶,说是感激明河先前的盛情,予以回请。 明河欣然应允。到得楚越的庭院,只见满院浮光徘徊,一轮清蟾浴在潭中心,一缕醇香缭绕花间。楚越从石桌前起身,对明河盈盈施礼,浅笑中竟含了若有若无的醉意。 那醇香是酒香,而非茶香。 石桌上杯盏如雪,几样清淡精致的小菜,更衬得酒香柔润泌心。 明河看向楚越,只见那素衣长发周围好似神光离合,将华容婀娜的身姿晕出几分缥缈,髣髴若轻云,飘飖若回雪,仿佛风一吹就能与身前身后的月白落瓣相交融。 楚越含笑看着她,明眸深处的醉意丝丝弥漫而起,播撒在墨黑眼仁的正中心,化为点点火星闪烁,一融合便是燎原之势。 明河稍稍愣神。一贯静如止水的内心,竟兴起微淡若无的涟漪,但很快被他自己的笑语掩饰过去:“慕婉小姐也有不谙礼数的时候,说请我喝茶,临时却变成酒。前后不一也就罢了,怎的客人还没来,主人竟先独饮起来。” 楚越亦清凌凌地跟着笑起来,两靥霞光晕开,映在三分醉意里,娇艳得夺人心魄。 楚越甜甜地说:“贵阁的酒太好,本来要一心遵从礼数的,竟没把持住,偷饮了起来。失礼之处,慕婉任副使责罚。” 明河心里的涟漪荡得更厉害,踱到桌边,与楚越一道坐定,温言道:“慕婉小姐已然入阁,哪里还有‘贵阁’一说。不说失礼的地方,就凭这一句,也得罚你几杯。” 楚越更是笑靥如花,也不推脱,对着明河,接连自罚三杯,直到明河道一声:“再这么下去,我还一口未尝,酒壶就已见底,慕婉小姐这是心疼家用?”,楚越才掩嘴娇笑,为明河斟满酒杯,开始敬酒。 明河往日看着清高,其实是爽朗亲切之人。有那西园九环阵中的偶遇,楚越自是对他的性格多几分了解。现在身份上的差距已然被拉小,闲话家常便显得顺其自然,两人交杯换盏,交谈甚欢。 不知不觉,酒壶已见底,楚越起身再去房中娶。刚离桌,醉意上涌,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地,幸被明河眼疾手快地奔上去扶住。 明河心里剧烈一颤,一瞬间竟有些喘不上气。 脖颈传来细腻的痛感,撩拨得心头微痒不止,竟是楚越的指甲尖划在他皮肤上,带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楚越却全不知所以,星梦迷蒙仿似罩了层水雾,明艳笑容依旧漾在嘴角,细看又带着点茫然无助。楚越完全醉了。 明河清醒过后,就变得啼笑皆非:“这玉莲春,尝着清淡,后劲最是足。看你品得泰然自若,我还当你酒量了得。这点功夫,怎能选玉莲春?枉你才智了得,精通药理,对酒竟是一无所知?” 楚越早已是云深不知处,玉臂绕着明河的脖颈。腰身被明河双手揽着,却还不老实,扭动不停,试图挣脱,也不知还有什么未了心愿,急着这会儿完成。 齿间氤氲甜香如雾弥出,楚越含糊地低唤:“曜景” 明河的身体一僵,阴冷感从脊背直升而其,将片刻前的柔肠冲击得支离破碎。 楚越又唤了一声:“曜景” 声音既无助又热情,既天真又妖媚。 明河的双手蓦地转移到她双肩处,死死捏着不放,又将她的上半身推开一尺距离。 迷糊中的楚越,似对这种待遇极其不满,奋起挣扎,双臂挥舞不停,眼泪也如泉涌了出来。就听“呲”一声轻响,指甲又在明河的手腕处带出一条血痕。 明河全然未觉,只抓着楚越的双肩,死死盯着那张迷死人的脸,面结寒霜,眸色深不见底。 楚越哭闹得更厉害,明河的手背和前臂又添了几道伤痕。 僵持一阵,明河终于双手一松,楚越膝头一软,便径直倒在他胸口。明河果断地将她横抱起,往内室快步行去。 楚越被轻轻搁到枕上,终于发完脾气,彻底安静下来,呼吸平稳,已然沉睡过去。 明河立在床沿,看着眼前纯美无辜如幼童的脸,在睡梦中还显出受委屈的可怜相,看着看着,目光逐渐犀利,眉心紧锁。 明河微微摇头,喃喃低语:“金玉其外。如此美好无邪,内里却放浪至此。你早跟那人狼狈为奸过?” 他摇头叹息,面色失望至极:“我原先也不忍心,还打算再给你点机会。你确实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孩子。只要你乐意留在北阁,今后有任何要求,哪怕想要我这位置,我也拱手相让。你一意孤行,那么,就别怪我。” 夜风四起,帐幔飘舞纷飞,明河已没了踪影。 原本处于沉睡中的楚越,眉心闪动,睫毛如蝶翼一扑,竟蓦地睁眼,眼神清亮如寒泉,绝无半分醉意。侧头看向明河消失的方向,良久,眸中清光再一增强,便照亮嘴角隐晦的笑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7:栽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楚越就被侍从小心唤起,开始梳洗打扮。 金翠瑶碧,华琚明珠,沙如云,锦如水,罗如轻烟,甚为隆重。最终一席白牡丹碧霞罗,配以淡粉烟罗裙,频频袅袅,似幻似真,看得一群侍女直赞叹,人间真有这等品貌。 楚越不禁有些好笑,这是去受职,又不是在从前的泓阳王府,赴宫宴节会。 盯着玉镜中明霞光艳的人影,楚越脑中又闪出昨晚与明河相处的情景,眸底有不易察觉的闪动。 辰时,伴随恢弘钟磬,楚越自牧云城正殿广和门入,正式拜见流丹阁主。 百丈玉砌广场倒映出广漠云空,尽头连接百步石阶。石阶之上,宏杰殿宇巍然伫立,经纬乎天地,体象乎阴阳,以远山纯雪霏雾为背景,仿佛汇聚日月灵气,贯穿万象,融于无形。 楚越不禁联想到几年前,在萧峻和的东宫赏析的那副松鞅先生画作。眼前的宫殿,可不就跟松鞅先生那画中景致相合? 萧峻和c萧峻珵,这些名字倏忽闪现又散开,一别两年多,竟似千生万世,物是人非,竟连感怀的闲暇机会也没有。 流丹阁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已进了广和殿。广场四周,只余银铠侍卫伫立如雕像,一直延伸到石阶尽头。楚越很快与蔚然相会。蔚然今日玉冠束发,身着玄色金丝滚边宽袍,华贵而庄重,更将一身超然豁达之气衬得淋漓尽致。二人并肩前行,脚步声盘旋于半空,楚越纤长的裙裾随着步履带动,在身后划出宏大弧线。 二人步入大殿,便见两队人分立于两侧,明河孟阮皆在其中。光影从绘着瑰丽壁画的藻井洒落,明暗交错,人群也就半融在幽暗中。 大殿正前方,顺着数步金玉台阶往上,便是独属于阁主的青铜座榻,雕纹精巧,软垫锦枕铺就,竟与御座如出一辙,雍容中含着震撼人心的威慑力。 白衣胜雪的曜景,端坐在座榻上,乌发云一般铺满座面,半垂睑俯视大殿中央。略一凝目,倾世容颜下流露出的隐隐威势,竟如峰岳压下,令人不敢大声喘气。 楚越和蔚然,按照早已习得的阁中礼数,对曜景跪拜行礼,未有一分怠慢。待副使明河简单介绍本次选拔试的经过后,大殿再度肃静下来,直等曜景发言。 清冷空气中,似乎有看不见的锐器交击,清冽之音满室回响。 曜景的目光先是定在蔚然身上,蔚然垂袖而立,眸如清泉,从容与他对视。 隔了半晌,曜景淡淡点头,目光仍是清冷,但点头的姿态,却流露他对蔚然的肯定。 然后,他转向楚越。 楚越的目光却有不自觉的闪烁。 “我听说,”曜景终于开口,如冰棱相击于幽潭,美则美矣,却令大殿中的寒意再增添几分:“你不善武技?” 很明显,这话是对着楚越。 楚越垂头,诚恳回答:“回阁主,是。” 曜景的口吻中,多了点热度,细听却是嘲讽:“哦?这倒是个问题。我阁立足江湖数百年,历代选拔试,入选者皆是文韬武略之辈。不善武技者,连想都不敢想参试。我阁虽自成章程,但终归是江湖组织,刀光剑影,说降临便降临,一个不善武技的人,怎么担当大任?” 楚越垂头不语。 曜景接着说:“我阁文职亦不在少数,但以入选者能够触及的高位,即使文职,也是文优于武,而非能文不能武。你毫无武技可言,却偏偏侥幸入了阁,你说,本阁主该给你安排什么样的职位。” 楚越沉默一会儿,竟双颊微微发红,咬起下唇,不言语。 一边的蔚然,表面平静,内心却已是波涛踊跃。他委实没想到,过了选拔试,楚越竟在本该受嘉奖的时刻,受到这般挑衅。按说楚越明明不善武技,却能在众高手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从绝境中创造可能,正说明其才胜诸葛,智谋无双,不仅如此,其果敢坚韧,智勇志向,纵使铁血男儿也难及。这才是流丹阁急需的人才。 而楚越,以她平日的辩才,大可以将这番优势描绘得淋漓尽致,让殿中的人心服口服。蔚然甚至怀疑,阁主之所以如此挑衅,是明贬实褒,只为给楚越创造一个机会,去展示自身优势。 而楚越,却似完全被这阵势吓住,红着脸不言不语,再过一会儿,娇弱的身形微微一颤,竟似被阁主轻描淡写的几乎话,给击得崩溃了。 曜景见此,更是兴致倍增,原本清淡无波的眼仁里,开始隐隐闪烁光彩,又说:“据说你原本压根没机会入选,但苍天助你,那有机会入选的人,竟自己犯了错,被逐出阁去。唉,苍天助你,也就是苍天为难我。你说,你这等资质,我究竟给你安排什么职位好?阁中自古有习俗,从选拔试中脱颖入阁的,立刻委以重任。但习俗也不是非得一成不变。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有毫无武技的人入阁,这本身就是变化。我想,习俗变一变,你应该也接受吧?或者,你先去空华城修炼十年,等稍有基础之后,再回阁中受职?” 楚越低垂眼帘,长长睫毛掩映下,竟已是双目泫然。 蔚然大急,再也顾不得礼数,上前欲辩解。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从沉默中响起,甚为突兀,蔚然不禁一怔,顺着咳声看过去,便见副使明河正暗暗对他使眼色。 蔚然愣了片刻,又退回原处。 然后,明河缓步步入大殿中央,就站在楚越身侧,对曜景略一欠身,恭敬道:“阁主息怒。慕婉虽从小未触及武学,但天赋异禀,旁人修炼十年,她可能两三年就能得其成果。依属下看,只需我阁对慕婉悉心引导,数年之后就能跻身高手行列,完全不必再送去空华城。” 曜景的双眉一蹙,面露不悦:“凡修炼者,循序渐进是根本。我阁的心法武技皆玄妙高深,非根基深厚者不能领悟。相当于高台之上再兴殿宇,若无高台,何以修筑?若是旁人修炼十年的成果,她真的两三年就能得到,那就让她去空华城三年!” 楚越小声说:“谢阁主教诲。属下愿去空华城。” “阁主明鉴,”明河却不依不饶:“旁人不能领悟我阁武术之玄妙,但并非慕婉不能。慕婉能以寻常弱女子之躯,胜过各方高手,闯过西园九环,本身就说明她非同寻常。” 曜景已近乎冷笑:“非同寻常?” 明河大声回禀:“就在昨晚,属下小小测了一下慕婉的内力,竟能与属下相抗衡。” 此言一出,原已是暗藏惊诧与兴致的阁中众人,终于再也忍不住,窃窃私语声四起,不可思议的目光交错重叠,环绕在楚越周身。 曜景紧盯明河,目光似利刃出鞘,见明河不为所动,良久,方开口反问:“你刚刚说,她能与你相抗衡?” 明河坦然点头:“是。” 曜景再沉寂片刻,问:“你说,她过西园九环时,还毫无修为?” 明河又说:“是。” 曜景的语气清冷如溶洞山泉:“从过西园九环至今,有多久?” 明河回道:“不足一月。” 曜景再度沉寂下去。 金铁铮鸣在恢弘穹顶下方回荡。楚越猛一抬脸,面色由绯红转为惨白。 就在她抬脸的一刻,王座上的曜景突然身形如电,掌风直逼她袭来。空气中仿佛有飓风漩涡腾起又旋开,吞噬万物。 就在这么短短一瞬间,明河不知何时已绕到蔚然身后,不动声色地制止了蔚然的一切行动。 蔚然惊惶失色。 曜景竟突然对楚越出手。以蔚然的修为,自然看得出,那一掌劈山砍海之势,彷如凝结上古开天之力,纵使他自己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楚越仓皇的面孔,在倏忽而至的厉烈压迫下宛如风中柳絮,幻灭只在眨眼间。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地挥臂一挡。 就这一挡之间,大殿里再掀惊骇。 仿佛一道隐形水墙从楚越掌中生出,正正挡住曜景的掌风,水墙荡开处,空气竟呈絮状腾起,人影器物俱都错落起来。 曜景掌风回收,足尖在半空轻点,雨燕般重落于王座。 大殿恢复平静,且比先前更静,那山崩地裂的变故,“嗖”地化为虚无,好似从未发生过。 观者无不瞠目。 直到曜景冰冷刺骨的声音响彻大殿,还有人在愣神。曜景盯着楚越,凛凛道:“好大的胆子!” 大殿里的人,包括蔚然在内,在经历了惊愕c疑惑之后,神色都慢慢转为恍然,蔚然在恍然的同时,亦透出十足的恐惧。 所有人都看见,楚越立在原地,一手捂着受伤的右手腕。从指间渗出的血,赫然透出一股诡异的紫黑,伴随异香袅袅散开。 曜景兀自冷笑:“我说,怎么有人天赋如此异禀,短短不足一月,就能从完全不事修为,修炼到得以对抗明副使!” 他紧盯楚越,眸中阴风呼啸:“你跑到回雁楼,偷了暮雪梨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8:天巉 殿内空气已然被凝固,千钧压迫下,仿佛有波涛夜惊之声从幽暗处卷过,滔滔不绝。 曜景死死盯着楚越,又问了一遍:“你去回雁楼,偷了暮雪梨花?” 奇怪的血液,骤然暴涨的修为,无一不是如山证据,指认着楚越的偷窃。 一边的明河,垂袖敛眉,看似陷入思索。 突听曜景泠然问到:“明副使,北阁主的起居一直由你打点,回雁楼亦是由你亲自守护,这是怎么回事?” 明河再思考一会儿,陡然跪地,神色却平和如初,开始朗声请罪:“回阁主,几日前,北阁主听我说起本次的选拔试,突然对慕婉生出兴致,让我带过去给他瞧一眼。见过之后,北阁主果然对慕婉大加赞赏,慕婉也得到允准,在回雁楼自行赏玩。大概慕婉就是趁此机会,偷了暮雪梨花。无论如何,这都是属下的失职,请阁主责罚!” 明河一边请罪,暗中却长长吁了口气。 尘埃落定,楚越再无入阁的可能,他一番心思,总算没白费。 那日约楚越喝茶,茶里便被他偷偷加了暮雪梨花。无嗅无味,楚越又对他毫无防范,自然不会察觉。 刚刚他一意坚持楚越在武学上天赋异禀,为的就是让曜景起疑,再亲自检查出楚越体内的暮雪梨花。 当然,楚越没跟他去过回雁楼,楚越必定会替自己辩解。但辩解又有何用?难道北阁主烟行云会替她作证?只要北阁主亲口承认楚越去过回雁楼,哪怕楚越长一百张嘴,也是越辩越黑。 思索中,曜景已重新盯向楚越,阴沉沉地问:“明副使说的是实情?” 出乎明河意料,楚越竟既没发急也没申辩,只随他一道跪地,垂首坦诚道:“回阁主,明副使所言,确是实情。” 明河大惑不解,心里随之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但一时也没摸清,只能静观其变。 就听曜景冷笑道:“敢作敢当,胆子倒是不小。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偷了暮雪梨花,会有什么后果?” 楚越道:“偷暮雪梨花,视为阁中重罪,慕婉会被驱逐出阁,今生入阁无望。” “何止如此,”曜景眸色一寒,森然道:“既是重罪,必有严惩。本阁主不仅要驱逐你出阁,还要断你一臂,以儆效尤,你可有话说?” 一边的蔚然已是冷汗淋漓,重重跪地恳求:“请阁主网开一面” “属下没有话说,任阁主责罚。” 蔚然急吼吼的话语,被楚越平声静气地打断。 这下,不仅蔚然瞠目结舌,面如死人,连明河也跟着怔住。 楚越这认罪,认得也太顺从他的意愿,顺从得过了头,就变成诡异。 曜景微微颔首,凛冽之意有了一丝缓解,突然又问:“你倒是说说,为何要偷暮雪梨花,就为了增进修为?” 这一问,楚越一直沉静的娇躯,突然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曜景捕捉在眼里,曜景的语气陡一凌厉,再问:“你为何偷暮雪梨花,老实交代,说不定我真能网开一面!” 楚越急忙回话:“就是为增进修为,没有别的意图真的没有,属下,属下就是为增进修为。” 话语缭乱,全没了先前的镇静。 绝望中的蔚然,喃喃道:“慕婉妹妹?” 楚越抬头看一眼曜景,又急忙移开目光,两颊白了红,红了白,又说:“属下真的没有别的意图。” 曜景的面色,已然凝肃如坚冰。 楚越终于在那山岳般的目光压迫下,有些支撑不住,低低垂着头,目光开始游移。 一游移,就是蜻蜓点水地往明河身上一点,又立刻移开,脸色更苍白。 这小小的动作,哪能逃得过曜景的眼睛。连明河自己,亦感受到楚越那一瞥的古怪。 明河心里咯噔一下,便觉出事态的异常。 楚越这番做戏,分明是表明,她偷暮雪梨花别有用意。而她对明河那紧张的一瞥,不容分说,将曜景的怀疑转移到明河身上。 明河也不知为何,眼皮竟重重跳动一下。 曜景再次厉声询问:“好好说话,到底是何故?” 楚越忍不住再扫一眼明河,又快速收回目光,语调已止不住地颤抖:“回阁主,属下真的没有别的意图,真的没有!” 说着,目光竟又透过浓密低垂的睫毛,暗暗投到明河身上。 曜景突然变得不耐烦:“你老看明副使做什么!本阁主问你话,你该好生回答!” 明河面容镇定,对周遭一切,只做不知。 楚越兀自挣扎一阵,终究还是咬牙摇头道:“没有别的意图,真的没有。属下一时鬼迷心窍,误入歧途。属下任阁主责罚。” 满堂人物,俱都是目瞪口呆。 选拔试入阁者,受职当天发生这种事,真是前所未闻。之前曜景执意为难楚越,已是与往年的受职过程大相径庭。而现在,楚越因偷用暮雪梨花被当场识破,马上将面临严惩。入阁尚未受职,就要被严惩驱逐,这在流丹阁的数百年历史中,当真算作前无古人。 曜景再逼视楚越一阵,瞳仁一缩,蓦地转向明河。 这一转,就似被什么事物深深吸引,原本犀利的眼神,竟出现短暂凝滞,发怔一般。 “明副使,”曜景突然放低声音,问:“明副使,你的脸怎么了?” 明河疑惑,紧接着就是愕然一惊,恐惧从胸腔直升入脑,几乎掀开整个天灵盖。 曜景问完话后,蔚然扭头看向明河,也忍不住惊问起来:“明副使,您的脸?” 周围人群,嘈杂私语声一阵盖过一阵,偶尔夹杂相同的问话:“明副使,您的脸,这是怎么了?” 明河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湖波,令整张面孔晶莹又错落扭曲,双眸纯透无色如冰棱。 如岁草! 明河体内真气未经任何异动,如岁草却自动浮现出来,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他服用了非常c非常c非常大量的如岁草。 明河只觉整个胸腔冰河奔腾澎湃。要知瑶华曼陀阵中的灵药,也是阁中珍宝。不经阁主同意,哪怕他作为副使,也不得擅自动用。 况且,他还动用了骇人听闻的数量。 满堂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曜景沉默片刻,突然一侧头,看向大殿右边靠前方的一名男子。那男子形容相当年轻,与哥舒文宇差不多,亦是差不多的玉颜不俗。 少年立刻领命,慎重走向大殿正中的明河,细致把脉之后,双手开始在明河后背各大腧穴游移检查。 缕缕白雾从少年掌下升起,明河诡异的面色有些发红,少年额上亦泌出一层薄汗。 最终,少年一收势,对曜景抱拳道:“回阁主,明副使所中,确实为如岁草。” 大殿一时万籁俱寂。 明河一贯平静无波的眼里,终于有了止不住的颤动。在曜景冷冽的注视之下,更显出无措。 如岁草?真的是如岁草? 如岁草怎会跑到他身上? 明河的目光略一回旋,不自觉的,就投向手腕上那道细弱的血痕。 除了手腕,手臂脖颈处还有数道,是昨晚楚越醉酒之后,半发疯半撒娇地留给他的。当时的场面,不可谓不旖旎。若说他经历了任何异常,让如岁草得以被传到他体内,那就是昨晚那番异常。 明河遍体生寒,头脑却渐渐有了开悟。 如岁草不可能通过几道血痕被传入体内,楚越也不可能通过瑶华曼陀阵盗取如岁草。这一切,只有一种解释——楚越自己配制了一种灵草,其药性其表象,均与如岁草别无二致,连他们阁中的人都看不出,却能通过伤痕浸入! 明河随之回忆起林嘉煜被赶走时的情景。林嘉怡那颓败的意态,那有苦说不出的憋屈,以及他和孟阮提及如岁草时,林嘉煜那迷茫的神色。林嘉煜并非装糊涂,他是真糊涂。 真正清醒的人,也就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永远让人看不出漏洞。 明河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楚越。楚越瑟缩在地,细瘦的肩膀簌簌发抖,娇弱无辜之态,宛如风中杨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随着曜景的面色越来越寒厉,双眸只如深海漩涡幽冥无底,刚刚还有点看热闹的兴致的人群,逐渐变得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听曜景缓声问:“不知明副使此举,是为何意。” 明河答不出。 曜景顿了顿,又说:“难道明副使不知,擅动瑶华曼陀阵中的灵草,亦为重罪。且越是居高位者,知法犯法,越要重罚?” 明河惶然回道:“属下知道。” 曜景敛眉注视他片刻,问:“到底是何原因?你若说不出道理,本阁主只能视你为善用如岁草助修炼。以你的地位,败乱阁规,该施以万虫” “阁主息怒!” 一声清脆叫喊炸响在空寂大殿,众人皆被吓一跳,连曜景也目光一颤,明河与蔚然更是仓皇失措。 却是楚越突然伏地,替明河申辩。 楚越又喊了一声:“阁主息怒。明副使擅自动用如岁草,确有其苦衷,并非如阁主所言,只为自己修炼。” 曜景眸底精光一闪,沉声果断道:“你说!” 就见楚越缓缓直起上半身,抬头,与曜景对视,眸中全是破釜沉舟的决然:“回阁主,明副使此举,只为修炼天巉。” “天巉”二字,如一块巨石猛被投入深潭,立刻激起千重骇浪。 曜景的声音穿透人群议论,响彻大殿,几乎在狞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天巉是我阁禁术,自古有阁规,擅自修炼者,驱逐出阁,不容辩驳!” 气氛凛冽到极点,楚越却反倒镇静下来,一五一十地解释:“明副使修炼天巉,只有一个目的,替北阁主疗伤。北阁主自数年前不慎重伤,迁延难愈,其精气紊乱逆行,非至臻内力不可矫正。我阁最能见效的心法内力,只有天巉。” “胡闹!”曜景厉声低吼:“天巉性酷烈凶残至极,连最阴毒的蛊药也难及其一二,一旦有所成,必定反嗜修炼者本身,直至血肉俱焚,骨挫为灰,古今未有心法能克制其魔性。你修炼天巉替北阁主疗伤?怕是还没到能疗伤的境地,你自己先化成灰了!” 楚越急急辩解:“所以明副使才让属下服用暮雪梨花。服用暮雪梨花有助于修炼复血术,适当缓解天巉的反嗜,迁延时间。直至明副使替北阁主疗伤完,才才彻底反嗜到明副使自己身上。明副使其实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只想将天巉的反嗜溶解为迁延状态,直至北阁主彻底被治愈,他自己方油竭灯枯。” 话语的尾音袅袅回旋,激起空荡荡的回声。 蔚然的神色,与周围观者一道,转为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么回事。楚越偷暮雪梨花,明河偷如岁草,两件事情之间,居然有这联系。 明河既是抱了必死的心思,也无怪他之前一意掩盖真相。不过话说回来,他对北阁主的忠心,还真是非常人能及。 满堂惊愕慢慢平息之后,曜景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却是缓和了不少:“明副使,慕婉所言,可是实情?” 明河的内心在激荡过后,渐转为理智。 楚越的诚恳表象之下,实则在诳他。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接受这“诳”。且不说修炼天巉的罪名他能不能洗脱,就算能洗脱,盗用如岁草这罪名,他却是坐实了。按照曜景先前拟定的惩处,“万虫噬骨”之刑,哪怕以他的修为,也会经脉重损,再无法修炼上层内功。这对他这种位置的人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明河垂首,语气中满是悲怆:“北阁主待属下恩重如山。属下无能,眼睁睁看着北阁主迁延于病痛,却束手无策。” 曜景反问:“所以你想到修炼天巉,还想到让慕婉修炼复血术,替你缓解反嗜?” 明河小声说:“属下无能。” 曜景断然道:“你确实无能。枉你身居高位,负栋梁基石之责,遇事却冲动混乱,有勇无谋,尚不及山野村夫。” 言毕,却不再提及,该如何处置厅中二人。 沉寂片刻,有人站了出来,正是先前替明河检查的那少年。 少年跪地,言辞切切:“阁主息怒。明副使虽行事方法有违常理,但事出有因。请阁主看在明副使的一片忠贞,予以宽恕。” 很快,另一名男子也上前替明河求情,正是那日在明河的后院里,唤明河“师兄”的俊美男子:“明副使虽有修炼天巉之心,却并未开始修炼。且如慕容阁主所言,明副使一片赤诚,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请阁主看在明副使往日对我阁所做贡献,以及今日对北阁主不二忠心,对其盗用如岁草的罪行,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立刻又有数人上前,很快便是满堂跪拜,为明河开罪。 之所以如此,一则因为此时大殿内多为北阁中人,而明河一贯在北阁中宽厚清明,极具声望;另则因为在场俱为明眼人,早看出曜景本意上并不欲过多为难。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王座上的曜景一挥手,看似做下重大决定,肃重道:“副使明河,擅动灵草,擅修禁术,数罪并罚,本该万虫之刑后驱逐出阁,永不得回旋。念在其忠心为主,初衷尚端正,且往日为我阁鞠躬尽瘁,贡献甚大,权衡处置,着杖刑一百,紧闭思过一月,明河,你可有异议?” 明河伏地,诚恳道:“谢阁主宽宏大量,属下一时思虑不周,铸成大错,对阁主的仁慈,属下受之有愧。只求阁主重罚,以正阁规。” 曜景再挥挥手,表示不欲与他多争辩。 然后,目光转向楚越。 盯了一阵,曜景缓缓开口:“至于你,虽是从犯,奉命行事,但错就是错,也不可不罚。就鞭刑吧,五十鞭,可有异议?” 楚越亦伏地回话:“谢阁主宽容。属下感激涕零。” 但曜景马上一皱眉,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不知该给你安排什么职位。” 众人随着这句话,都忍不住去拍脑门。这么半天,他们好像完全忘了这一茬,楚越还没被受职。 但曜景肯说出这句话,就代表曜景已完全原谅了楚越。一边的蔚然,高兴得双目澄亮。此时就算再让楚越去空华城呆个年,他也能欣然接受了。 曜景看似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一肘撑着王座扶手,手指揉着太阳穴,闭目沉吟道:“你能靠暮雪梨花去修炼复血术,此非平庸之辈能办到。这么说,你真的如明河副使所言,在修炼一事上,天赋异禀?” 他微微眯起眼,懒洋洋地瞥着明河:“明副使,是这样吗?她真的是个出色的人?” 明河已恢复一贯的从容之色,平静作答:“回阁主,慕婉确是出类拔萃之辈,否则,属下也不会正正挑她,去修炼复血术以助我。” 曜景颔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先前那少年,被人称为“慕容阁主”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中跳跃着蓬勃兴致,与他明悦生动的外形很是相符:“属下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阁主意下如何。” 曜景说:“你说。” 少年便娓娓道来:“如阁主所说,慕婉不善武技,不堪当我阁大任,但众所周知,能靠慕雪梨花修炼者,必为天赋超群之辈。有这等天资,即使错过早期修炼,只要后天引导得当,以勤补拙,亦能有大建树。这引导的事,以我辈资质,自是难胜任。但阁主您修为至珍,迥非常人,若阁主亲自做引导,必能事半功倍。依属下看,慕婉年纪尚轻,受职一事可暂缓,先将慕婉交于阁主座下为弟子,由阁主亲自调教传授,时隔年,必能成大器。如此,必能胜过去空华城打根基,不知属下这意见,是否唐突。” 慕容阁主话音一落,满堂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说不出话。 让阁主收楚越为入室弟子,这绝对是明贬实褒的做法。历代流丹阁主很少收弟子,一旦收,便视作心腹。即使无职无势,但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得阁主的全心信任,阁中无论地位多高者,也得对其礼让三分。 况且,还有个颇暧昧的问题。 慕婉这小姑娘聪慧善谋,人又生得冰雪之姿,倾城容色,与阁主朝夕相处,阁主也是正常男子,保不准哪一天就坠入情网,全然醉心于她。到那时,堂堂阁主夫人,真不是阁中任何职位能望其项背。 人群各抱想法,一时鸦雀无声。 蔚然却是真心实意的欢喜,朗声道:“属下认为慕容阁主所言,甚为在理。以慕婉的天赋,若得阁主亲自引导,来日必能一鸣惊人,为我阁大献其力。人才难得,请阁主三思。” 最终,曜景再次开口,出人意料,却是对着楚越:“你觉得呢?” 而楚越的回答,又更加出人意料。 楚越小声说:“不知明河副使觉得怎样?我是否有资质,做阁主的入室弟子?” 这一问古怪,旁人的想法是,楚越原打算留在明河身边做事,这下要被阁主带走,因此顺其自然地问一遍明河的意见,以示尊重。 明河哪里还敢多言,直延续先前的观点,道:“慕婉才调纵横,天资过人,阁主若有心收弟子,慕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那就这样吧,”只见曜景再潇洒地一挥手,道:“蔚然任北阁圣明阁副使,慕婉暂不受职,先自我门下修习。对了,明河c慕婉,你俩下去之后,自行去领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9:鞭刑 幽暗密闭的房间,楚越手足被缚,绑于一座木质十字架上,周围遍布奇形怪状的刑具,铁炉中殷红火焰滋滋作响,甚为阴森恐怖。 黑衣侍卫面无表情,将涂了药水的长鞭再检查一遍,确保不会让受刑人少受一分苦,亦不多受一成罪。 但最后关头,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锦衣少年,眉目胜画,表情严肃,对黑衣侍卫道:“阁主命我亲自行刑,你先下去。” 可以看出,这姓“慕容”的少年,在阁中有崇高地位,侍卫不敢多言半句,交了长鞭,人就走了出去。 少年将长鞭执在双掌间,拉拉扯扯,双眸闪闪发亮,好似对待一个极新奇的玩具。 兀自赏玩一阵,少年抬起头,看向楚越,将楚越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眸中仍是神采飞扬,却尽力牵出一丝严肃,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谁。” 楚越老实摇头:“确实不知道。” 少年缓声解释:“我们慕容一族,历代在阁中司财政。当然,有好几任阁主出自我族。当今阁主,曾是圣明阁阁主,人以”雪公子“相称,其实是我大伯家的养子,算我堂兄。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 楚越想了想,说:“听明白了。你们家财大势大,连阁主都是你们家人。谁敢招惹你们,你们会把他灭得连渣都不剩。” 但少年默默摇头,眼仁墨黑深邃,道:“你完全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你有哥哥吗?你知道有个势大的哥哥,是什么感受吗?爹爹素来将堂兄的话当金科玉律,堂兄说男孩子该吃苦,爹爹就将我送到猛兽横行的暨山里跟狼虎长蛇搏斗了几个月,关键是那山里连水都难找到,你知道一个月不洗澡是什么滋味吗?” 他突然几步跨到楚越面前,又倚到十字架的一侧横臂上,歪着头看楚越:“最近,堂兄好像又在琢磨,说服爹爹把我送到唐国星华门去学剑术。我真的不想去唐国,更讨厌星华门。那里面的人比鬼还凶,好像生来被别人欠了十两银子似的。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楚越想了想,说:“听明白了,你不喜欢狼虎,蛇,和星华门。你喜欢洗澡。” 少年痛苦地摇头:“你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时,只要有人能劝说堂兄,以后别再折磨我,我会从痛苦的深渊里挣脱出来,重获新生。” 他再次凝视楚越,黑眼睛里光彩跳跃:“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我明显感觉堂兄他遇到克星。我觉得,我后半生的幸福,终于有了一点着落。” 少年说完,又问:“这下,你该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楚越瞪圆眼,看着少年。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炯炯对视。片刻,楚越开口:“我觉得” 少年立刻满面生辉,欢喜道:“你觉得怎样?你去说服堂兄,以后别再与我为难。我视你为恩人。” 楚越说:“我觉得我有点饿了。” 少年“噌”地站直,忙不迭道:“你等着!” 人已一溜烟没了踪影。 再返回时,双手相握,掩在宽袖中,走到楚越面前,手臂一抖,抖开袖子,便见手中执着一只白玉小盘,盘中搁着四块精巧至极的水晶糕。 少年用银筷夹起一只,小心送到楚越嘴边,说:“你吃。” 楚越垂睑看一眼,摇头道:“我不吃。我不喜欢这个,我要吃酥合斋的莲心梅酥。”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问:“酥合斋是什么地方?” 楚越说:“在帝京。” 少年瞠目:“这恐怕有点难。” 楚越跟着瞠目:“你堂兄是个固执的人,脾气还坏,让我去劝说他改变已做的决定,这恐怕非常难。我是他的弟子,为了博他欢心,自然是他说什么,我拥护什么。为了更博他欢心,有时候他没想到的事情,我也会替他想到。对了,唐国除了星华门,其实飞影门的暗器之术也很高明” 少年大声说:“你等着!” 人又一溜烟没了踪影。 隔了大概两盏茶功夫,直到楚越开始打盹儿,少年才重新出现,衣袖里掩着的,竟是正宗的酥合斋莲心梅酥。 楚越心里有小小的惊讶,但不动声色。 少年唇带微笑,清爽无比,大有皇天不负有心人的快意,又将点心夹到楚越唇边,说:“你吃!” 楚越终于对少年露出友好的微笑,然而刚欲开口,大门处猛传来一声清咳,少年的梅酥重落进盘子里,仓皇回头,就见曜景竟不知何时已立在房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早被少年仍于一旁的鞭子,目如寒泉,死死凝视两人。 少年的脸色唰地转为惨白,头顶一层碎发竟跟跟直竖起来,嚅嗫片刻,结结巴巴道:“堂堂哥,阁,阁主,这个我来我来是。是” “出去。”曜景淡淡开口。 少年拔腿窜了出去。 幽暗的房间里,就算楚越与曜景,远远对视。 楚越噘了噘嘴,便见曜景一步步向她靠近,眸色仍旧寒冽,手中长鞭锐光一闪。 曜景走到她面前,冷冷盯着她,右手轻微一扬,鞭子抬高一些。楚越再一噘嘴,两腮粉红如桃花,眸中似琥珀闪烁。 然后,鞭子砰然坠地。 曜景背在身后的手移到身前,长袖一抖,露出手中执着的玉盘,盘中竟整齐叠着莲心梅酥。 楚越津津有味地嚼着点心,曜景手执象牙小筷,耐心十足地一口口喂。 楚越边吃边咕咕囔囔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曜景轻声道:“猜的。” 楚越吃一会儿,又说:“你听清了?明河副使亲口承认了。赌约你输了。” 曜景坦然点头:“我输了。” 楚越咯咯笑起来:“明河副使,他真的好烂。” 曜景再次点头:“故意为难你一个小姑娘,他真的很烂。” “不是,才不是,”楚越使劲摇头:“我不是指这个。若说这种烂,你比他烂一百倍。我是说,哈哈” 楚越笑得花枝乱颤:“我是说,他的手段好烂。这种心智,放在帝京,恐怕还没开始筹谋,就被人灭得只剩灰了。你们江湖人,不是我说,真的是粗人。” 曜景“呵”地冷笑:“我们江湖人?你现在不是江湖人?” 楚越不假思索道:“你们这些江湖人的水准,就等着我这个江湖人来帮你们提高。” 又一块点心被塞进她嘴里,曜景皱眉道:“吃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隔了片刻,曜景自己却忍不住发问:“你怎么料到,明河会用慕雪梨花来为难你?” 楚越撇撇嘴:“猜的呗。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方法,最符合你们这些江湖人的水准。” 曜景微蹙眉心,又问:“所以,从明河那晚请你喝茶,你就看出破绽,在筹谋这局?” 楚越轻轻摇头:“从我听说你来了牧云城,我就知道事情有异。你必定会对明河透露你我的关系,让明河生出谋害我的心思,因为明河最不愿让我被你们南阁带走。之后明河请我喝茶,全在我的预料之中。” 曜景默默点头。 楚越得意洋洋地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曜景眼帘半垂,似在沉思,突然再靠近一步,与那慕容少年先前一样,一肘抵着十字架的横臂,歪着头注视楚越,却说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叫一声!” 楚越说:“啊?” 曜景的声音放低,卡在喉咙口,颇为神秘:“叫一声!我亲自下令鞭刑,你一声惨叫都没有,我不好跟下面交代。” 楚越怔了一下,摇头:“不叫,我累得很。” 曜景目露寒光,面色陡一狰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乖——” 楚越继续摇头:“不叫,我没兴致。” 曜景的声音更低,也更咬牙切齿:“乖——” 楚越露出为难之色:“叫了又没好处” 曜景放下玉盘,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刚把系带松开,滢澈光彩竟已流衍出锦囊口。 曜景随意将囊中之物倾了一些在掌心。拇指头大的玉珠,浑圆剔透,鲜翠欲滴,昏暗的刑室都被牵出圈圈流转光晕。以楚越的鉴赏能力,自然看得出,那每一颗玉珠都是无价之宝。 曜景诚恳道:“你叫一声,我给你一颗。” 楚越盯着曜景的手心,观看片刻,缓声道:“世人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但归根结底,其实就分两类,一类贪财,一类好色。偏偏,我就不属于前者。” 她直视曜景的眼,清眸中火星闪烁:“我的意思,你听明白了不?” 曜景沉默地于她对视,眸中不辨情绪,随着她眼底的热度一再升高,曜景终于收起玉珠锦囊,直起身体,后退几步,伫立在十字架前。 然后,曜景玉白的手指伸向自己腰间,开始沉默又娴熟地解衣带。衣带落地之后,开始脱外衣。 楚越欣然点头赞赏:“不错,很公平。你脱一件我叫一声。” 刑室外面驻守的侍卫,被轰然炸响的一声惨呼吓得头皮发麻。他们绝对不是胆小的人,但那声惨呼,就像将人的脏腑心肺烧红捣烂再生生扯出肚腹,才能激发的嚎叫,绝非惨绝人寰能形容。 鞭刑而已,就算那受刑的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也不至于如此惨烈。 那守门的二人交换一下眼色,很快就了然。 严师出高徒,他们的阁主大人,对新收的徒弟,凡事从严处理,以起到下马威的功效。 紧随其后,又是接二连三的惨叫,让人怀疑刑室里的鞭刑早已升级,那些骇人听闻的刑具已轮番上阵。不过师父管教徒弟,旁人不好说什么。怒火上来,超过最初指定的刑罚尺度,全随他去吧。 刑室里,曜景的上半身已精光。楚越对着那白璧无瑕的躯体,看得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楚越微微一扬下巴,作为指示。曜景点头领会,又开始褪下长裤。 看着健美修长的双腿逐渐展露,楚越咽口水的咕嘟声满室回荡。 曜景浑身上下只余一条短裤,直起身,任每一块优美无匹的肌肉一览无余,懒洋洋道:“又不是没看过,有必要这么急不可耐?” 说着,突然又一弯腰,从落地的外衣中翻找,最终拾起一只小瓷瓶,握在手心走向楚越。 楚越皱眉问:“什么东西?” 曜景一掀瓶盖,立刻一股血腥味冲出,熏得楚越眼泪汪汪:“拿走拿走,恶心死了,我要吐了!” 但曜景不容分说,开始将那小瓶里的鲜血往楚越的衣衫c脖颈处倾倒,连脸上也不放过。 楚越痛苦不堪地呻吟:“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真的要吐了” 布置妥当,曜景后退几步,观察自己的成果,最终甚为满意地点点头,弯腰开始拾地上的衣服。 但那动作骤然一顿,便似被冻结住,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寂静中,突然响起楚越的抽泣声,凄凄切切,如怨如慕,痛彻心扉。 曜景起身抬头,面色有几分惶然,问:“你怎么了?” 楚越悲伤地摇头:“你对我不好?” 曜景问:“我怎么对你不好?” 楚越啜泣得更凄楚:“你在那广和殿中故意为难我,侮辱我,还对我出手,刺伤我的手腕。你还把我绑在这刑架上。你虐待我,你对我不好” 曜景默然无语。片刻,缓缓开口道:“对不起。” 楚越啼哭着摇头:“你觉得说声对不起,有用吗?” 曜景问:“那怎么才有用?” 楚越盯着曜景只穿一条短裤的身体,说:“你就这样,别穿衣服,就这样出去,沿着牡云城走一圈,我就当你诚心道歉。”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0:独宠 炜煌焕赫的房间,丹彩章灼,梁柱墙壁地板清一色金玉砌筑,却无半分艳俗。梁柱的雕花穹顶的壁画,均层次分明,意趣悠远,明亮处如日月丽天,翳蔽处似幽星连绵。房间正中一方大池,云烟缭绕于水面,四周白璧闪烁日月休光,与屋顶藻井的飞天女仙遥相呼应。 楚越泡在一池碧水的边缘,倚着白玉围栏,懒洋洋地伸展手足。没多久,又伸手执起岸边的水晶高脚杯,优雅地送到唇边。 杯中是曜景亲自为她制的雪莲汁,据曜景说有温煦止血之效,很适合她手腕的伤口。 其实那伤口,在出了广和殿以后,就被曜景安排人给涂了药包扎过,之后便清凉泌骨,毫无痛觉。至现在拆开包扎,早已连疤痕都不大看得出。 楚越泡在花瓣碧水中闭目养神,回响不久前走出刑室的情景。 曜景唤了个嬷嬷进来,扶“遍体鳞伤几近晕厥”的楚越前行。楚越变成个血人,自是吓了嬷嬷一跳。 而阁主曜景,更让嬷嬷腿软。 曜景浑身上下只着一条短裤,一身腱子肉滑亮能照出人影,线条利落完美得令造物主都愧不敢当。 曜景对着瞠目结舌的嬷嬷,冷冷清清地解释:“挥鞭子也要力气,本阁主挥得一身臭汗,就想这样凉快一下。你有意见?” 嬷嬷急忙摇头,涨红着脸否认:“没,没,奴婢怎敢有意见。” 说着,再看一眼刑架上遍身浴血的楚越,暗道一声“作孽”,快速解开绳子,扶了楚越往外走。 曜景没送楚越去先前的住所,而去了靠近他所居的渌水阁附近的云岫阁。从刑室到云岫阁,要跨越大半个牡云城。曜景吩咐来马车,将楚越关进马车,自己却既不乘车亦不骑马,施施然随行在马车旁,浑身上下只着一条短裤 牡云城的气候与雪族相似,阳光明媚的天气,冰雪仍旧千里一色。曜景光溜溜的身体,在冰雪幻化的郁然光影中,如同一颗巧夺天工的巨型珍珠,天真坦率地向整个牡云城的侍婢c侍卫c各分堂主c分阁主c以及蔚然和哥舒文宇,展示着自己的华丽与高贵 楚越想着这些,忍不住又咯咯笑起来,双颊霞光流衍。 沐浴完,神清气爽。楚越穿着宽松的锦纱睡裙,迈过白梅清幽的庭院,沿曲折回廊步入阁楼,进入卧室。 卧室中软床软塌,绣架玄琴,绘着云山图的屏风展于床边。 楚越扫一眼,心头便是小小的抽搐。 曜景静立在屏风前,已然恢复成白衣飘然的高洁模样,深深看一眼楚越,问:“看着还顺眼?” 楚越环顾四周,一瓶百合在窗棂前无声绽放,喃喃问:“是你布置的?” 简洁秀雅的布置,温馨舒展,带着小女儿家的一分娇柔,与她曾经在泓阳王府,在簌县沐府的卧室,那么像。简直像得丝丝入扣。 楚越的眼圈有些发红,就听曜景开口,声音柔和,语气却随意:“感觉你会喜欢。出生于帝京王侯的女孩子,不就喜欢这种风尚?” 楚越点头,咬咬下唇,说:“谢谢你。” 曜景也点点头,又走到床边,指着床头悬挂的两只小金铃,说:“看见这小铃了吗?左边一只,一摇就有侍从过来,你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右边这只,一摇我就会过来。不过死不了的事不要打扰我。” 他盯着软床,兀自叹息,神色甚是缥缈:“原本以为你我的赌约,你没有赢的希望。这软帐内今夜本该是千般柔情,鱼水尽欢。哪知你竟赢了。罢了,天意如此,让你我都形影相吊。你就睡孤枕吧。万一太孤单,我阁有的是年轻漂亮的侍卫,任你差遣,你也可以摇左边的小铃。愿赌服输,我一点也不介意。” 楚越噗呲笑起来,瞪眼道:“我求你,你洗洗去睡行不行?” 但曜景并不急着离开,直到楚越躺进帐中,他又仔细帮楚越掖好被子,方才起身。 但刚走到门口,突又听楚越在身后唤他。 曜景转身,对着随风飞舞的纱帐看一眼,帐内楚越洁净的面孔若隐若现,透出一丝无助。 曜景又折回,坐在床沿,垂脸温和地问:“怎么了?” 楚越的嘴唇动动,又沉吟一阵,睫毛微微扑闪,小声说:“两年多,从苏翊哥哥死去,家里又遭难,至今两年多。这是我两年多以来,第一次能安心睡觉。” 再一咬下唇,她突然微笑起来,两颊粉红,羞涩的模样,又说:“不习惯呢。” 曜景不说话。 那墨黑眼仁中,似有水光层层晕开,最中心的一点光亮却又不断加深,给人一种雾气凝为水珠的错觉。但细看又只是光彩的深浅晕染。 曜景沉默好一会儿,方才伸手,拂拂楚越额前的刘海,说:“傻孩子。” 顿一顿,又说:“你放心,越儿,你既来到我身边,我就会照顾你到底。你是我的好孩子。” 他俯下脸,在楚越额头上轻轻一吻,说:“晚安,越儿。” 但经历感慨之后的楚越,却并没变得多伤春悲秋,那一夜她过得相当活跃。 大概睡了一个时辰,她就敲响右边的小金铃,叮铃铃,叮铃铃,两声之后,门晃动,曜景恰如微影游移,出现在她床边,掀开帐幔。 曜景最初的神色,有点紧张,问:“越儿怎么了?” 楚越无辜地看着他:“也没怎么,我怕你骗我,所以忍不住试验一下。” 她指示曜景眸中射出的火光,甜甜笑道:“你没骗我,这铃真挺灵,挺灵。啊——”她长长打了个哈欠,翻身背对曜景,说:“我接着睡了,晚安。” 睡过一小觉,铃又响了起来。 相同的过程,曜景重新出现在床前,盯着楚越问:“再试验一次?” 楚越说:“院子里有小虫,吵得我睡不好,你去帮我把小虫捉干净,好不好?” 她再次直视曜景滢澈双眸中的火光,楚楚可怜地问:“好不好?” 最终,曜景眸中的火光慢慢熄灭,一言不发地出了门。没一会儿,万籁俱寂,连只蛐蛐儿也不再有。 再睡一小觉,铃铛再次响起。 曜景坐在床沿,俯身压着楚越,脸几乎贴着楚越的脸,问:“院里没虫了,你房里又来了老鼠,唤我来捉老鼠?” 楚越眨巴着眼睛,说:“我觉得我有点饿。” 曜景说:“本阁主觉得你摇错了铃铛。你应该摇左边那个。” 楚越说:“我想吃清蒸鲈鱼。” 曜景认真思考一下,说:“如果本阁主的耳朵没聋,刚刚中夜的更声刚敲过。现在是半夜。” 楚越说:“加点切薄的橘子片,很清香爽口。” 曜景漆黑深邃的眸底,波涛暗涌翻腾不息。 楚越的声音更小:“我真的饿了。” 曜景死死盯了她片刻,起身,拂袖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房门再次晃动,房中便被异香弥漫。 曜景一手托着银盘,一手推推熟睡的楚越,说:“给本阁主起来,本阁主的清蒸鲈鱼做好了,加了切薄的橘子片。” 睡得正香的楚越,不耐烦地撇撇嘴,小声嘀咕:“在睡觉。” 曜景说:“再不起来,本阁主直接掀被子了。” 楚越被推得受不住,迷糊睁眼,云山雾罩地看着曜景,看着看着,泪珠子就断线似地滚出来。 楚越哭得死心塌地,肝肠寸断地谴责:“你对我不好。你虐待我。你不让我睡觉!我讨厌鲈鱼!” 下半夜楚越睡得很沉,没兴致再去摇铃。 但临近天亮时,楚越被突如其来的噩梦惊醒。 在梦中,她再次陷入曾经的绝境。苏翊死了,爹爹沐云殊被腰斩,同一时刻,母亲坠楼惨死在妓院,全族人正在流放岭漠边境的途中。还有,萧峻和被永生禁锢,萧峻珵被她亲手刺瞎双眼,命悬一线。 所有这些,真的是她的亲身经历?是她的命运所向?她生来就是为忍受苦难,再与之斗智斗勇,你死我活。这是她一生征途的。但她哪里醉心过这种征途?她何时愿变成一个坚韧c狡猾c不折手段的姑娘? 那些失去资格做好人的坏人,才是最可怜的人。她真的,生来该是这种可怜人?但她分明是高贵者,是“凤命”。上天给她一个完美无缺的开端,只为反衬出之后的惨烈,使其更加摧毁人心。上天待人,何等的不留退路! 恍惚中,耳边响起一段遥远的对话。 “楚越对出将入相倒并无期盼,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帮爹爹守护沐氏一族。当然,还有最最大的心愿——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是何时何地的对话?如此明媚坦率,出自何人之口?那些被岁月击得血肉横飞的往事,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无论是逝者,还是曾经的她自己,全死了,全死了,什么也没了 楚越在一声哀哭中惊醒。非常小的哭声,几乎闷在胸腔里。苏翊和沐云殊,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的死,彻底带走了她哭泣的能力,之后哪怕是母亲惨死时,她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当然,与曜景那些打情骂俏的眼泪,根本不叫眼泪。 楚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云开月明的今日,在她两年多以来,首次得以安然入眠的今日,如此撕心裂肺地感受到往事的魄力,几乎纤毫不落。那些鲜血横流的往事。 就在楚越惊醒的下一刻,帐幔猛被掀起,曜景神色紧张地立在床前,问:“怎么了?不舒服?” 很奇怪,这次楚越根本没有摇铃。 更加奇怪的是,楚越瞥一眼曜景,双目骤然变得赤红,心头火焰一急窜,就收不住势。她整个人从被子里跳起来,奋不顾身地向曜景扑过去,双手便暴风雨般掴在曜景脸上c肩上c胸口 楚越使劲闭着眼,紧咬嘴唇,没命地扑打。 她几乎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一只濒临爆炸的气球,不及时放点气,就会嘭然碎裂,血肉横飞。 一直到两条胳膊开始酸麻抽筋,楚越才不得已地放缓力度。慢慢的,梦里的激烈和绝望消失,晨曦从窗外树丛漏下,鸟鸣悠悠传来。 楚越精疲力尽地垂下双手,抱膝缩到床脚,将脸埋在膝盖间,小声说:“对不起。” 对面的曜景,衣襟长发散乱,侧脸遍布被掴的红印,神态却依旧清艳出尘,甚至因了那点颓丧情调,更显出动移人心的吸引力。 曜景凝望她片刻,眸中难辨情绪,却慢慢伸手,将她的手握到掌中,开始细致揉搓。 楚越滢白的手,确实因刚刚打得太厉害,有点发红。 曜景一边循着楚越手上的穴位小心按摩,一边温言相问:“好一点了没?还疼不疼?” 楚越沉寂一会儿,从深埋的面孔下传出嗡嗡说话声:“手不疼了。肩背疼。” 曜景推拿的功夫堪称一流,楚越俯趴在床上被推了一炷香功夫,整个人都有些飘飘欲仙。 楚越纤巧秀丽的腰背上,有些地方似乎特别怕疼,曜景的手法稍微重一点,她就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她无所谓地解释:“在樊园里,日夜苦役劳作,天又苦寒,大概伤了筋骨,早习惯了。” 曜景皱眉问:“这一身伤,之前倒没听你说过。” 楚越说:“你也没问过。” 曜景小心拿捏着力度,揉在楚越腰背,好一会儿,方缓缓开口:“我没问,你可以自己说。予取予求,你没求取过,我怎么知道该给什么?”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1:复苏 推拿完,又着人给楚越梳洗收拾妥当,在此期间,曜景亲自下厨备了早餐,陪楚越吃完,便出了门。 他看上去公务缠身,暂时也没有心思来引导楚越这个“弟子”。楚越出了云袖阁,就直奔从前的住所而去。她谨记着去跟哥舒文宇报个平安。 蔚然已是圣明阁阁主,自然比不得她清闲,一大早已没了影子,独留哥舒文宇无所事事。一见楚越,立刻喜出望外。上前扯扯楚越的袖子,拉拉楚越的头发,不相信眼前人似的。他听说了广和殿中的变故,虽最终化险为夷,还是忍不住深捏一把汗。尤其听说楚越还被处以鞭刑,急得一宿没怎么睡好。 此时见楚越不仅完好无损,还面色润泽,娇美如盛放海棠,又是喜又是疑惑,一时有千百个疑问,挤在喉咙口又吐不出,急得一头热汗。直到楚越娇笑着拉他进了门,又唤来一桌子点心,才与他边品茶吃点心边聊了开去。 二人一聊聊到午后,又吃过午饭,楚越才起身往回走。曜景倒没全忘记自己师父的身份,一开始就跟楚越定了规矩,每日未时申时是修习时间,需静心向学。 一进云袖阁的大门,楚越就察觉出不对劲。 缕缕类似仲夏荷香的清甜香味随风四散,泌入心脾,仿佛有洗俗涤尘之效,又似能温润活血,理气舒筋,只闻这么一下,便是神清气爽,百脉疏通,轻飘飘的几乎能御风而飞。 待绕过回廊进入内院,楚越立刻被满院粉白花树吸引。那树体清英秀雅却极为高挑,几乎连接天空云海。翠绿叶片拥簇滢雪似的花团,又被满午后柔红清透的阳光,随风盈盈滑落,层层叠叠晕开,远处近处相衔,仿佛一片月光散入烟霞水云。 楚越看着一院仙村之景,立刻认出,那粉白花树就是流丹阁特有的流丹树,香味能理气活血,化瘀生津,对筋骨伤痛之类有奇效。 她很容易就联想到,自己早上对曜景讲述的腰背筋伤之症。 不流丹树过大多被养在南阁,北阁仅在药阁里种植了几棵,作为标识。 楚越看着满院林立的流丹树,一时想不通,短短半日时间,曜景去哪里寻来如此多的流丹树,还种得牢牢固固,仿佛百年来就生长于此。 雪浪翻空,楚越心旷神怡,见地面已然铺了厚厚一层花瓣,便轻巧地脱了鞋袜,踩进花树林中。 待曜景从阁楼中走出时,正看见楚越微张双臂在落花中旋转的身影,衣袖扬起如烟云。 曜景同时也看见,楚越踩的那块地上,有一粒小青石,不时将楚越的玉足硌一下。曜景稍稍皱了皱眉。 曜景轻咳一声,楚越立刻转身,笑吟吟地说:“不过一点腰背旧伤,平日都不觉得有什么,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你把流丹阁所有的流丹树都转到了这里?” 曜景一脸严肃:“谁说本阁主是为了你的旧伤?本阁主一时兴起,想看满院雪浪,行不行?” 楚越“切”一声,便随曜景进了屋。 楚越有些惊奇地发现,曜景平日难得有正形,真做起师父来,却是极度认真且睿智。这也让她大大松口气。她历经苦难,拜于曜景门下,并非只为打情骂俏。 曜景先从最重要c且相对于楚越来说最易上手的环节开始。流丹阁地阵法独步天下,可说是立阁之根本。几百年前,流丹阁曾因不容于朝堂,被当时的翼国君帝亲征围剿,但硬是没绕过其主体所在的暨山阵法,寻得其核心力量,最终只能作罢。不过流丹阁也做了让步,全阁从富庶的洲县迁至广漠荒凉的北境,并立誓不与朝廷作对。曜景首先教楚越的,就是阵法。 楚越的阵法之术,全出于自学领悟。家族没落前,她只将其视为一样玩耍事物,却不想在关键时刻帮了她大忙。不过话说回来,她抱着玩耍心态,随意修得的体系,却超过别人兢兢业业勤学苦练,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的过人天分。若非家族遭难,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察觉出自己的这项天分。所谓祸兮福之所伏,这怕是最好的诠释。 曜景悉心讲解演练,楚越原本散碎的知识渐成构架,层次分明,便是另一番觉悟。楚越越学越沉醉,简直胜过从前修习琴术。而曜景,也沉醉于楚越这般一点即透c融会贯通的聪慧弟子,越传授越有江海源源无尽之畅快感。这一沉醉,直到两人的肚子开始唱戏,才慢慢回神。一看窗外,斜阳映山落,竟已是黄昏。 曜景伸了个懒腰,开始揉肩膀。 这下楚越倒肃重起来,默默走到曜景身后,开始帮他揉肩捶背。 曜景闭目养神,喃喃道:“手法不错,练过?” 楚越老实说:“从前经常帮爹爹推拿,便有了点技巧。” 曜景沉默片刻,突然道:“越儿?” 楚越疑惑:“嗯?” 曜景似在踌躇,最终还是开口问:“你爹爹离世,你肯定很悲痛。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些害你爹爹的人若落于你手,你该当如何。” 楚越的双手猛一顿。 睫毛低垂,挡住闪烁不定的目光。 良久,楚越小声说:“爹爹的遗愿,就是能救出从前的沐家人。至于其他,我,暂时并未想过。就如从前所说,为能为之之事,救人的途径尚且艰难,何谈复仇?” 但曜景却似对这回答并不满意,紧追不舍:“越儿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日,害你父亲的凶手落到你手中,你会怎样?将他们碎尸万段?” 楚越摇头,突然变得有点烦乱:“我不知道,曜景。既是从未想过,也就从未聚集恨意。可能等救出家人之后,我会想这个问题。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 手被曜景捉住,握于掌心,温润安宁。 此时楚越仍站在曜景背后,因此看不清曜景的表情,只觉曜景的语气异常温柔和诚恳,道:“既是如此,越儿就在我这里好生呆着。说实话,复仇一事,何其雷霆万钧,变数无穷。我真怕越儿有一天会因此离开我。越儿从前受的苦,我会加倍补偿。” 说着,起身,缓缓踱到厅堂正中的圆桌前,斟了杯雪莲汁,又走回去递给楚越。楚越握着如雪杯盏,一时也觉得喉中灼渴,没怎么多想,一饮而尽。 一缕异香缭绕心头,先前的愁绪竟瞬间消失无影。 曜景看着楚越仰头喝雪莲汁,眸底一星幽光跳跃不定。 待二人走出大门,却见院中又有变化。地面原是厚厚黄土混着落瓣,却不知何时,被铺了一层鲜翠细草,柔软如波斯地毯。 曜景略观察一遍,点点头,看上去甚为满意,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下再没石子硌脚。” 楚越略怔了一瞬,就领悟过来曜景的意思。今日早些时候,她脱了鞋去那花树下赏玩,确实偶有小青石硌在她足底。 一个上午,曜景将庭院里种满流丹树,一个下午,曜景在庭院里遍植细草。 楚越双眸滢亮,环视庭院一会儿,突然叹息道:“哪怕再精致可心,又能怎样?” 曜景“嗯?”一声,重复道:“又能怎样?” 楚越再一叹息,似有无限遗憾:“无非就是人工雕琢,怎比得上那天然的重峦深壑,壮美松林?” 曜景目光微闪:“你说的是?” 楚越说:“自然是那西园九环里的所见。当时我和文宇哥哥一路追逐血鹭,沿途虽艰苦,却是浩瀚风光览之不尽。唉,若是能日日赏游那种地方,楚越此生足矣。” 曜景扭头,凝视楚越一阵,突然对外面唤道:“戎图!” 进来的英朗少年,是他的贴身侍从。 曜景轻描淡写地对戎图吩咐:“去跟孟阁主说,西园九环阵法需要大改。从下一次选拔试开始,整个阵法往北移百里,青冥山以南,不再作为阵法范围。” 戎图沉毅的面孔,有些许抽搐,被曜景的如炬目光一盯,立刻低头,沉声道:“是,阁主。不过西园九环精妙繁复,如此大改动,孟阁主会不会” 曜景一挥手,潇洒地说:“我知道孟阮办不到。我亲自改,再将改好的阵型图给他,他照着执行就行!” 戎图退下之后,曜景转向楚越,那目光三分宠溺两分挑衅,施施然道:“青冥山以南全是你的了,你想什么时候赏游都行,随时找我。” *** 入夜,楚越躺进被中,曜景如常帮她掖好被角,再揉揉她的刘海,却不急着离开,凝视她一阵,突然说:“再过不久,我要动身去陈国。越儿陪我去。” 楚越半慵懒的眸子蓦地一亮,盯着曜景,一时有些张口结舌。 曜景早料到她这反应,立刻充满卖关子的乐趣:“这几天,我这里其实来了个秘密客人,你猜猜,是谁?” 楚越绣眉紧皱,再皱,正对着曜景洋洋得意的眼神,瞳仁猛一闪烁,便是精光乍现,惊道:“莫不是七皇子?” 曜景哈哈大笑,畅快无比,点点楚越挺秀的鼻尖,道:“高徒,果真是高徒!什么也瞒不过你!” 楚越却不理他的笑,兀自分析:“从两年多前的两仪关战役后,陈国失了两仪关外的三洲,导致翼国军队直接挺进其国境要塞天海关,并长久驻守。陈国因此式衰,不得不每年向我翼国进贡大量金银绢帛,以保平安。据说陈国君迁怒于当时陈军的统帅七皇子。七皇子原就因一些缘故,在储位之争中处于下风,那次更是被贬偏远藩地,几乎失去全部筹码。” 她深深看一眼曜景:“看来,七皇子也是个执着的人,穷途末路,竟想到来联合你们流丹阁。” 曜景立刻反问:“你们流丹阁?” 楚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秀靥漾出不好意思的微笑,急忙改口:“七皇子竟来联合我们流丹阁?你刚刚说要去陈国,看来你已打算介入此事?” 曜景理所当然地点头:“嗯。” 楚越想想,不无疑惑:“流丹阁自数百年前与朝廷一战,损失惨重之后,就立誓不再与朝廷作对。我倒不是相信这誓言。只是,七皇子在这一局中,的确没什么胜算。要想助他,我们流丹阁恐怕得下血本。但下了血本之后,报偿又在哪里?七皇子远在陈国,对我大翼境内的江湖局势,几乎插不上什么手,他并不能助我们再扩展势力。” 曜景只含笑注视她,并不回答。 楚越仔细捕捉那笑容中的诡秘,如同深海里摇曳的一丝海碳火焰,蓦地,胸中一紧,紧接着却是炸裂似的顿悟。 楚越从被子里一跃而起,双手抓着曜景的双肩,眼睛瞪得几乎占了整张小脸的一大半:“曜景,曜景,你好大的胆子!” 曜景却不为所动,兴致勃勃地问:“越儿看出来了?” 楚越压低声音,急切道:“你是在借这个机会,说服七皇子与我大翼境内的某一朝廷势力合作。事成之后,七皇子必定会反过来帮那一势力去去谋反。你真正压赌注的地方,不是七皇子,而是那股势力。你是要助那股势力谋逆篡位。一旦成功,流丹阁就是开国功臣,尊贵堪比国教。” 她额上泌出一层薄汗,晶莹大眼中跳跃不停的光彩,照得玉面绯红:“曜景,你好大的胆子!” 曜景细细欣赏她的激动之态,简直有几分沉醉,道:“七皇子现在真算得上穷途末路。万难之中的结盟,往往是最坚实可靠的结盟。不过,我暂时还未向七皇子透露我的想法,只等时机成熟再一并告知。越儿,你害怕了?” 这一问,倒把楚越问住了。 害怕?她九死一生从家族劫难中勉强逃脱,又历经两年猪狗不如的奴隶生活,可说现今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她怎会害怕? 至于义国忠君的论调,对一个全族被朝廷毁灭的人来说,更是无稽之谈。 那么,她又因为什么而激动? 楚越挣扎一番,似乎意识到问题的根本,轻咬嘴唇,试探着问:“曜景,你想要结盟的那股势力,究竟是谁?翼王膝下的几个皇子?现今国舅府占尽优势,他们所支持的豫王萧峻琪几乎已成储位的不二人选,如此,国舅府和萧峻琪自是不必来冒这个险。那么,是胤王萧峻修?或者南境誉王?再或者” 楚越眼神一动,面孔微微有些发白,一字一句问:“或者,你选了北陆?北陆在地势上与流丹阁最为接近,北陆府又手握重兵,势力上已超过南境誉王。曜景,你是不是说,北陆府已有了别的心思?” 曜景仔细听完楚越的论述,最终又哈哈一笑,较之前更为爽朗,双眸光彩熠熠,道:“不可说,不可说,时机未到,我既不告诉七皇子,也不告诉越儿你。越儿你好生去猜吧,猜中猜不中,为师最后都有奖励。” 说着,用被子将楚越一裹,强行按压到枕上,不动声色地制止了楚越的拳打脚踢,低声道:“好好睡觉!你折磨我这许久,又是为你洗手做羹汤,又是裸奔表诚意,今日就算你稍作偿还。好生去猜,乖,为师先回去歇息了。” 楚越刚要辩驳,一张口,舌尖却一凉,一只白色小糖丸从曜景指间滑入她嘴里。 她最初只当曜景玩闹,但略一体会,把糖丸入口即化,随即一股涩香自胸腹间升起,包绕百脉,直泌骨血,丝丝入扣。 楚越不禁好奇:“你给我吃什么?” 曜景说:“海之羽。” 楚越再次从被子里一跃而起,满目惊悚:“什么!海海之羽!雪族的海之羽,实是被你们偷走了!” 曜景耸耸肩,无所谓道:“先辈做的事,与我无关。海之羽早被他们用去辅助修炼,剩下一点边角,我给你服下。” 楚越瞠目:“给我服下做什么?” 曜景笑道:“自然是改换体貌。恕我无礼,越儿现在的身份,还是不能为外人发现的。” 他捏捏楚越的面颊,安慰道:“越儿不必惊慌。这海之羽不过是一点边角,比起原生的海之羽,连九牛一毛c沧海一粟尚且不及。我又控制着用量。改换体貌,绝非一夕剧变,就好比女大十八变,海之羽只是帮你把每一天的变化,扩大那么一丝一毫。如我这般与你朝夕相处,压根看不出你的变化。但若隔个两年,骤然与你相逢,那便是难得再认出了。” 楚越沉思一阵,咬咬下唇,梨涡又漾出红晕,问:“那” 曜景立刻看出她的心思,噗呲笑出来,再点点楚越的鼻尖,大声安慰:“放心啦,只有越变越美貌的道理,保证比你本来的面目还美三分。女为悦己者容,为师如此悦你,就算你自己想放弃美色,我也不允许。” *** 中夜,月光如水,照映满院清滢,梧桐叶上仿佛结了层霜华。 树影中,曜景垂袖而立,如墨长发顺着双臂和后背披散,将他整个人笼进一团黑色烟云中,身形轮廓模糊,独留一双清寒深邃的眸子,眸底交织变换不定的光影。 曜景对着夜幕下的一个方向,凝望良久,突然喃喃自语道:“一个月,还有一个月。离玉雪珠效力消退,还有一个月。再过一个月,小殿下就醒了。” 声音清润而奇特,宛如古老的巫师祭语:“小殿下没想到吧,她竟然不恨杀她父母的凶手。难道她有预感,凶手就是我和小殿下?这是小殿下和她之间的感应?” 眸中光影急剧交错c旋转,终变成呼啸的漩涡:“再过一个月,小殿下就醒了,但那会儿她也忘了小殿下了。我掺在雪莲汁里的‘忘川之水’,正好一月见效。她的记忆里,永生永世,将再无小殿下这个人。” 曜景突然双膝一软,跪于庭院正中,挺拔如青松的背部竟佝偻下去,双肩剧烈颤抖,连同话语一起抖如杨花:“阿黎,阿黎,你原谅我不要把她带走我不人不鬼地过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她我现在只剩她了!阿黎,让我死后下地狱吧,不要带走她” 清河羽阵的正中心,寒烟流衍的幽闭密室。 五片羽毛形巨石围成的绽放花朵上空,四条银链悬着一口雕工绝世的冰棺。 冰棺内,少年纯美无暇的面孔,被掩在一层薄薄的寒霜之下,仿如深冬白梅。沉睡似一道咒语,凝固了他的容貌和记忆。时光飞逝,没留给他任何痕迹。他仍旧是那个清贵孤傲的弱冠少年。 蓦地,睫毛微微一扑,恰似蝶翼在沧海尽头的一扇动,威力随即被无限扩大,飓风骇浪,天摧地裂。少年浑身的坚冰跟受了不知名的巨力一样,裂纹迅速游走交错,发出不绝于耳的“咯吱”声。最终在完全陨碎时,爆发出日星碰撞的惊天轰鸣,冰棺内碎冰飞逝,寒光锐闪而交错。 苍白优美的修长手指,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在冰棺右上角落处狠狠一按,闷雷轰隆不绝,冰棺的棺盖沉沉开启。 少年撑起身,剧烈喘息咳嗽,直咳嗽到腰背完全佝偻,才逐渐平息下来,重新坐直,环顾四周,眸中一重重迷雾涌起又散开,终化作山泉水,将墨黑眼仁洗得剔透如水晶。 少年的惊愕和恐惧消失,露出恍然之色。很快,一缕沉痛自眸底升起,少年开始喃喃低语:“朵儿,朵儿,你怎么样了?你已经是端王妃了,对不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2:绝望 楚越那一夜也不知怎么回事,睡得极不踏实。她不知是不是服用了海之羽的缘故。 混乱的梦境的尽头,她看见苏翊的身影。 苏翊从一片迷雾中缓缓浮现,向她靠近。细看那迷雾中,碎冰细雪氛氲缭绕,赫然竟环着口羽毛轻托的冰棺。 苏翊从一口冰棺里走出,远远对她召唤:“朵儿” 楚越惶然睁眼,遍身冷汗淋漓。掀开纱帐,只见残灯晓霜,夜风穿堂而过 楚越兀自仓皇一阵,慢慢平息下来,心底便升起绵延不尽的怅惘。 时至今日,当初那撕心裂肺的悲怆已然消失,却是一道血痂不退的伤痕,无意碰触到,便是缭绕不去的隐痛。 楚越掀被下床,从床头取一条纯白狐裘斗篷,披好,携起房间右侧琴架上搁着的古琴,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楚越沿着园林小径一直走,地势拔高,青石阶旁松柏耸翠,月光如银遍地。直至山峦之颠,白梅铺就遍山霜雪,楚越坐在石亭正中,置琴于石桌上,闭目沉吟一会儿,手指抚动,琴声逶迤流淌而出。 记忆里的词句,仿佛已被岁月流得缥缈无形。 曾经那场突如其来的开始c仓促的结局,尚未意识到离别,斯人就已白鹤远去。 楚越沉迷在琴声中,形神分离。突然,目光一凝,伴随周身针刺似的剧烈一颤,琴声戛然而止,指尖被带出深深伤痕,鲜血滴于琴弦,她却恍惚未觉。 纤瘦身影变成随风飘摇的落瓣,楚越嘴唇苍白,盯着远处月光中浮现的白衣身影,茫然不知所措。 怔了片刻,楚越大声喘口气,发出“啊”一声似激动又似哀哭的低喊,终于离开石桌,拔足往那人影方向狂奔过去。 楚越一头撞进那人怀里,双手紧箍那人的腰身,用力之大,双臂骨节都在咯吱作响。她咬牙剧烈颤抖片刻,呜咽声终于从肺腑冲出,击破喉头:“苏翊哥哥” 楚越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但即使是做梦,能这样与苏翊相伴,也是难能可贵。一别两年多,她有过几场岁月静好的梦境? 楚越发出受伤小兽一样的呜咽:“苏翊哥哥,苏翊哥哥” 良久,一声清越回应,如冰刃刺过纷扬落花,带出满地残骸。 “苏翊哥哥?” 那声音反问。 楚越的双肩剧烈一抽搐,呜咽被卡进喉咙深处。 从那人胸口仰头,楚越再发一阵呆,终于看清黯蓝夜幕下,青年男子的面孔。 洁净无暇的脸,仿佛悬于深海的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清逸伴随隐含不露的温暖,直击人心。 与苏翊那么像。 男子嘴唇微斜,似笑非笑:“苏翊哥哥?” 楚越猛地松开双臂,推开三步。红着眼,愠怒地瞪着男子。 男子看似对她这惊怒交加的模样很感兴趣,又津津有味地重复一遍:“苏翊哥哥?” 楚越很快冷静下来,双眸如寒霜,清泠泠道一声:“扰了公子的游园雅兴,小女子这就退下。” 但刚要转身,却听男子悠哉哉地开口:“听闻靖宁侯,哦,不,现在该是靖宁王,靖宁王战死沙场后,生前珍爱的熙和郡主,因家族之故,竟流落雪族为奴。雪族距此地尚近,姑娘又是姿容夺目,才调无双,且一心念着‘苏翊哥哥’。让我猜猜,恩,姑娘的真实身份,想必是” 他含笑看着楚越,不再言语。修长眼线下,浓密微曲的睫毛半掩的挑衅目光,令俊爽丰仪立时生出三分轻浮。 楚越依旧冷淡:“小女子不知公子在说什么。公子若觉游园无趣。肃清静夜,正适合入梦。公子不必在此以捉弄小女子为乐。” 男子撇撇嘴,点头沉吟:“神态清贵,口齿犀利,这一身高不可攀的气度,可不是普通人修炼得来。” 楚越双眸中似冷湖波光漾动,平声道:“公子尽管臆断,小女子倒只想赶紧入梦,恕不奉陪。” 男子笑得既爽朗又神秘,陡然靠近楚越一步,弯腰,面孔凑在楚越耳边,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臆断,等我给你们大翼朝廷发个密函,不就知道了?宁可信其有,你们大翼的皇帝,难道不会遣人来详查?” “如此,”楚越听了这骇人听闻的威胁,竟不为所动,只微微叹口气,看上去遗憾得很:“如此,公子恐怕只能一辈子被贬在那荒凉之地,做个郁郁不得志的藩王了。” 男子赫然直起身,凝视楚越。楚越楚楚微笑,粉白面颊似梨花盈露,声音亦变得甜润起来:“想来公子也满不划算的,速速小郑,为陈国开拓疆土,建功无数。俗话说,做得多错得多,枉你们的君主当神器之重,却也绕不开这世俗眼光。公子多做而不免犯错,反倒便宜了那些无所事事者,坐享其成。” 她盯着男子,目光清亮:“小女子所言,对还不是不对?七皇子?” 楚越今晚睡觉前,正好听曜景论起七皇子的事,此时结合眼前男子的言谈气质,很容易就做了猜测。 并且,男子微微惊诧的神情,也证明了她的猜测完全无误。 兴致转移到楚越脸上。楚越妙目嫣然,衬着小唇秀靥,清艳更胜寒山白梅。 七皇子哑然片刻,面上重现光彩,点头道:“久闻熙和郡主之倾世风采,今日亲见,果然传闻非虚。鄙人这一趟,可算不枉此行。” 夜风增大,梅花瓣变成中雪从月亮上翩然下落,两人发间肩头皆是银白点缀。七皇子看一眼身前身后斜舞的落花,悠然道:“览物之情,缭绕不去。鄙人既无心安睡,郡主想必也是满心感怀。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郡主何不请鄙人去贵舍喝杯茶?” 茶香袅袅蕴满水榭,窗口素纱飞舞,满窗明月满帘霜。 七皇子细致煮茶,斟茶,看上去其乐无穷。 “我听说。”七皇子兴致盎然地开口:“郡主的心上人,靖宁王” 楚越淡淡打断:“楚越,沐楚越。殿下若叫着顺口,叫慕婉也行。” 七皇子爽快点头,又说:“礼尚往来,郡主既不是郡主,殿下也非殿下。逸之,鸿逸之。对了,楚越小姐的心上人,苏翊公子,给我扣了不少帽子。楚越小姐曾经抗旨悔婚,远赴两仪关追寻苏翊,最后变成是我劫持了小姐。哦,还有,苏翊公子的不幸殉国,最后也扣在我头上。” 楚越咯咯娇笑起来。眼前的冤大头确实让她心生几分内疚,但她有多内疚,就有多好笑。 七皇子鸿逸之,也跟着微笑起来,清朗舒浩,明眸生辉,确是个醉人的男子。 并且,楚越怎么也想不到,苏翊的这个战场死敌,竟与苏翊如此相像。简直比苏晏与苏翊的相像,还要再进几分。 鸿逸之见楚越笑得忘怀,竟变得比楚越更欣悦,面孔凑近楚越一点,压低声音,神秘道:“说实话,我对苏翊的死,一直很好奇。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们两人九死一生而团聚,那不是要比小别,更天雷地火千万倍?偏偏苏翊那些日子正值与我苦战,劳神苦思,夙夜难休,极是耗气伤血。楚越,你老实说,是不是苏翊不知收敛,与你巫山极乐不知所以,最终精枯血竭不得续命了?” 这越界的调戏之语,非常神奇的,竟没让楚越恼怒。甚至鸿逸之直截了当地说到苏翊的死,也没让楚越产生往事不堪回首的悲痛。相反,鸿逸之用这种轻浮的口吻来描述当初那场劫难,却令楚越倍觉轻松。 在她心底,是多么希望那摧肝裂胆的往事,变成一件戏谑的轻浮之事,不给她任何沉重如山岳的压力。 楚越一瞪眼,冷笑道:“你倒有心思关心别人。辛苦半世挣来的一点家底,一夕之间说烟消云散就烟消云散。一个小户人家女子生出的皇子,没有母族支撑,被贬到那荒野之地,这辈子想翻身恐怕不易咯。” 一时间,两人从主宾相待,变成竭尽刻薄之能事的互损。 沉国七皇子文武纵横,气魄盖世,在众皇子中如鹤挺立,难有对手,但其母妃的出身却不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一点,倒是跟苏翊再多一分相像。 但他还是比苏翊要不幸一点,他有数不清的兄弟,并且,相比于苏暻铭钟情于苏翊之母,鸿逸之的父皇,貌似对他母妃并不怎么待见。 鸿逸之听闻楚越的尖刻之语,也不恼不急,说出的话却在否认:“楚越,你听谁说,我母妃只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 楚越“哼”一声,懒得作答。 鸿逸之接着说:“难道你不知道,我母妃并非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她压根就是个青楼女子?” 楚越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口。 鸿逸之不理她面红耳赤的呛咳,自顾自地解说:“父皇有一次微服私访,母妃当时是陈国最著名的烟花之地的一个清倌人。父皇喝多了酒,微服私访,一不小心访到母妃的软帐内。父皇何许人,九五之尊,承天景命,清醒后深以此事为耻。但不巧的是,母妃过不久偏偏就怀了我。父皇当时还是皇子,深怕此事败露,引起先帝不满,因此给母妃无数钱财,打发母妃远走他乡,当然,最重要的是找大夫解决掉我。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被传到皇祖母耳中。皇祖母将父皇大骂一顿,又将母亲唤进宫。如此,我才得以出世。不过父皇因此受了先帝许多冷落,差点就误了争储。父皇这些年一直没释怀过,视母妃为不祥之人,很不待见。” 楚越听得失了言语。 这惊才绝艳的七皇子,这么些年,为支撑起“惊才绝艳”几个字,暗里不知流了多少汗吃了多少苦。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但七皇子首次见面,就肯将这种隐秘之事讲给她听。楚越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突听鸿逸之嘻嘻一笑,十足一个漂亮的纨绔公子,道:“你觉得我跟苏翊很像,对不对?陈国国内见过苏翊的人,也这么说。你猜他们暗地里怎么说?我的母妃,和苏翊的母亲,既是相同的出身,保不准就是一对走失的孪生姐妹。这么算来,我和苏翊还有可能是嫡亲的表兄弟。” 这自嘲自贬的话,让楚越在心酸的同时,倒又生出几分轻松。苏翊变成一个谈笑式的话题,她便倍觉轻松。虽然对死者不尊重,但那绝对的尊重中,包含多少绝望c压抑和痛楚啊! 楚越看向鸿逸之,突然问:“你不恨苏翊?若不是他,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鸿逸之无所谓地一挥手,甚是清疏洒脱,道:“战场只有输和赢,哪来怨恨之说。古今哪个战场不是兵不厌诈?虽然那小子确实太诈了点。总体来说,他确是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对手。说实话,他死那会儿,我可是唏嘘了好几天。当然,也可能是因我被贬藩地,一时兔死狐悲。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死了还不忘诳我,硬生生把罪名栽赃给我。” 楚越忍不住再度莞尔。这七皇子好像生来有种魔力,能把原本晦暗沉重的事描述得令人开怀。 楚越说:“逸之,给我讲讲你们战场上的事。” 月影游移,水榭亮了又暗。鸿逸之的讲述,风趣而生动。 烽火不息c利镞穿骨的战场,经他讲出,仍是贯有的戏谑和轻松。楚越在那些画面里,见到另一个铁血c冷酷c战神一样的苏翊,与帝京的苏翊大相径庭。用苏翊曾经的话说,那是他的勋章。那些画面,她原本以为苏翊有一辈子的时间说给她听。 不知不觉,月已偏西,二人饮尽最后一壶茶,鸿逸之不禁笑言:“枉我二人自诩风雅,今日也是把品茶当牛饮烈酒。我再不走,恐怕姑娘要找我讨茶钱了。” 楚越嫣然,片刻,又收敛笑容,正正看着鸿逸之,道:“谢谢你,逸之。” 她真的很感激鸿逸之。虽然有那么点可能,鸿逸之亲见她与流丹阁的亲密关系,而他又要借势于流丹阁,所以才一意取悦她。但无论鸿逸之出于什么目的,都带给楚越难得的坦然,令她得以毫无畏惧地面对往事。楚越很感激他。 鸿逸之也露出少有的诚恳之色,柔声道:“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楚越请节哀顺变。鸿阳王一族虽只余你一人,但现如今你过得好,鸿阳王和令尊令堂的在天之灵,必会倍觉欣慰。” 楚越瞳仁一闪,听出鸿逸之这话的不对劲。 楚越这点微乎其微的疑虑,迅速被鸿逸之捕捉到。鸿逸之何等精明,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楚越的目光,已从柔柔春水变成柔韧长绳,一头死死栓着鸿逸之。鸿逸之在想推脱,怕是痴人说梦。 楚越盯着鸿逸之,神情无法描述。待开口时,只觉那声音是从地狱深处摸爬滚打而出,沾满凛凛死气。楚越沉声问:“逸之,你刚刚说什么?能否再说一遍?” 这陡起的变故,饶是八面玲珑如鸿逸之,也有了些许发怔。鸿逸之的喉头耸动一下,说:“楚越,你的爷爷和父母已去世,这个你知道。” 楚越点头,脸色比身披的狐裘还要雪白几分:“我知道,爷爷和爹爹娘亲都去世了。逸之刚才说,‘鸿阳王一族只余我一人’,是什么意思?” 鸿逸之的嘴唇开合几下,目光闪烁,终于开口,声音有几分沙哑:“对不起,楚越,我以为你知道。我早该预料到的,你被囚禁雪族日久,可能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了解。” 他眼见楚越的面色由雪白变得发青,好似绝症末期,再发会儿怔,最终还是老实告之:“你知道,我手下养了好些死士细作,曾有几人,被我派往岭漠边境做点事情。就是那一次,回来时他们告诉我,一个专供流刑者服苦役的采石场发生崩塌,里面的人全没了。” 他不忍再去看楚越的形容,想说几句宽慰的话,玲珑利落的口齿,却跟被冻结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 楚越突然跨上前一步,竟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眼里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哀求,也不知是在哀求鸿逸之再提供点稍微有利的信息,还是在哀求上天留给她c哪怕是那么微乎其微的一点机会。 楚越急切凌乱地说:“逸之,逸之,你听我说,你说的只是一个采石场崩塌了,对不对,那里还有很多采石场,除了采石场外,还有其它服苦役的地方。我家里人有那么多,那么多,他们不可能在同一个采石场,对不对?死的只是一部分,也就是,也就是,还有一部分仍旧活着。逸之,你说我说得对不对逸之,我求求你,说句话” 她一边说,眸中就有火光逐渐燃起,一点希望在彻底陨灭前,爆发出疯狂的蓬勃之象,将她柔润的小脸扯得四分五裂,跟一片破碎花瓣一样,风一吹就能纷飞无影。 她死死盯着鸿逸之,歇斯底里地哀求:“逸之,你说实话,他们不可能在同一个采石场,对不对?” 鸿逸之的声音低沉沙哑,在夜风中抖开一圈圈涟漪:“楚越,你听我的话,人死不能复生。你爹爹去世前,必定嘱咐过你,好好活下去,对不对?” 楚越终于尖叫起来:“你说!他们不是在同一个采石场!不是!你说!” 她一边尖叫,一边揪住鸿逸之的胸前衣襟,用力得指节发青,拼命前后摇晃。 鸿逸之的声音低不可闻:“我手底下那些人,打探起消息来,自然都是好手。沐家人自被流放到岭漠边境之后,那个采石场原先的犯人就被清空,专为囚禁沐家人。所有沐家人都汇聚在那一处我想,这件事,估计帝京那边也得到过消息” 一些隐秘的话,鸿逸之不忍心讲。 将所有沐家人聚集在一处,而恰恰就囚禁沐家人的采石场发生崩塌。这暗中,是否有一双手在操纵? 当然,以楚越现在的意识状态,也不可能瞬间领悟这些。 楚越拼命摇头,发出更惨绝人寰的尖叫,话语却又变成哀求:“逸之,逸之,我求求你,你跟我说,你的那些死士细作,分明是弄错了消息。这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巧的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你不知道我怎么从青楼里逃出来,我娘就死在我眼前,我,我我,我做了这许多,又从雪族的奴隶窝里挣脱出,就为了找机会救他们他们怎么可能全死?怎么可能呢?如果全死,我做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做这些?这不可能,上天不可能这样待我,这绝不可能” 她说的话狂乱至极,因果关系完全混乱。 鸿逸之的眼圈一红,哑声道:“楚越,你听我说,活着不光是为保护家人。我曾经东征西战,夙夜在公,建功无数,就为让我母妃过得好。但我母妃死了,我出征回去她就死了,他们竟然告诉我是积郁成疾,这他妈叫什么事!就这样,我不也好好活着?楚越,活着就是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 但楚越明显没听他这番掏心掏肺的劝解,仍旧在喃喃自语:“我吃了很多苦,如果他们本来就死了,我为什么要吃这些苦?他们死了,还是被我拖累的,我却还活着,我是个罪人,我该下地狱” “越儿!” 一声清冽叫喊,打断了鸿逸之即将脱口的话。 回廊尽头,曜景不知何时已伫立于此,盯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心中立刻通透。他快步走过去,轻轻一拉,就将楚越拉进他臂弯中,又对鸿逸之说:“打搅殿下休息,是我照顾不周。请殿下先回,明天我登门致歉。” 鸿逸之点点头,客气几句,再看一眼几近晕厥的楚越,默默转身往外行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3:理由 楚越很快在曜景臂中安静下来,却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她双目紧闭,紧咬下唇,整个人处于一种沉甸甸的幽闭状态,面色仍旧发青。 曜景轻轻晃了她一下,唤道:“越儿?” 楚越不语,看上去似一座石雕,精巧自不必说,却终究是死物。 曜景又唤了一声:“越儿?” 良久,楚越缓缓睁眼,又缓缓直起身,面向曜景,眼仁黑得只如一团混沌不清的浓墨,将面容衬得又端庄又呆滞,说:“你我师徒之情,到此为止。” 曜景看似对这境况有一定的预测,因此不急不躁,只耐心解释:“楚越,你不能误会我。哪怕我再桀骜荒唐,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捉弄你。流丹阁一直对朝廷的事不太关注,你的家人在岭漠边境不幸遇难,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楚越摆摆手,似完全没对这问题上心过,只是面露疲倦,道:“曜景,我没什么必要再随你。就这样吧。” 说着,就转身往大门处走去。廊下冷月湖光,衬着满地结成霜冻的小草。楚越一声不吭地前行,胳膊却猝不及防地一紧,人已被动转身,被曜景捏住双肩。 她娇小的身子骨在曜景双掌间不断被挤压,骨头缝咯吱作响,像只被人蹂躏的木偶娃娃。她大大睁着眼,不发一言。 曜景眼神犀利,一缕月光从树影间移过,照出蓄势待发的狰狞之意:“越儿说话好不留余地,什么叫‘没有必要再随我’?难道你随我,与我你侬我侬,千般娇憨柔情,就为哄我开心,再帮你去救你家人?” 楚越沉默,嘴唇渐渐呈现出淡青紫色。 曜景使劲晃晃她的身体,声音渐显出激烈:“时至今日,你竟然没有一分心意,让你哪怕婉转拒绝我也好。‘没有必要再随我’,越儿说话果真刻薄犀利!” 楚越发出茫然的喃喃低语:“要不然呢?” “哈!”曜景冷笑:“我就知道,你随意惯了。像你这种女孩子,从小被众星捧月,便习惯将别人的心意随取随落,就如对待一只珠翠饰物,热情一过,流行风向一过,便不知压进哪个箱底,再也不会再回忆起来。你压根不知道,你随意丢弃的那些饰物,是某些人一辈子的心血。更有甚者,你不但漠视,还利用!利用完以后,就跟丢垃圾一样丢掉。你当我是帝京那些一无是处的纨绔,任你漠视和利用?你从我这里索取过多少,一分也别少,全给我还回来!” 楚越听了这番话,竟变得困惑,甚至还有点无助:“我能拿什么还你呢?全死了。我什么也没有了。你让我拿什么还你呢?” 曜景的右手猛一用力,就听“呲”的绢帛撕裂之音,楚越的衣襟被扯碎一片,露出粉红肚兜上的兰花图案。曜景的声音狂热而狠厉:“越儿还会装糊涂。拿什么还,你不知道?越儿的本钱,瞒得再深,为师会不清楚?” 手起刀落,狐裘早被曜景扬手挥向远处。夜深露寒,楚越的滢雪肌肤上被夜风带出细小颤栗。曜景的动作更狂躁,几乎将那胴体揉碎在双掌间。 突听楚越低低说了声:“好。” 曜景一时茫然,不知楚越说这声“好”是何意,怎么想也该是楚越破罐子破摔,听他的话,用这种方式还清欠他的,再两不相干。 天知道,他怎会甘于这种方式! 肝肠寸断间,胸口猛然一热,便是浓浓血腥味散开,刺得他失去心跳。 他穿得并不单薄,但楚越口中淌出的鲜血,却直接浸透他胸前衣衫,染在他皮肤上,炽热得几乎灼烧起来。 楚越既不像吐血更不像咳血,只是鲜血一重重从肺腑里涌出来,不需任何外力,只如江海决堤踊跃。她就那样静静站着,不见一丝动容,鲜血却主动从她口中蓬勃而淌,很快将她浸成个血人。 哪怕曜景见惯大风大浪,以及江湖中的怪力乱神,也没经历过这等创伤。他停住手中动作,呆呆看了楚越一会儿,方才恢复意识,立刻悲从中来,彻底冲垮了先前的偏激。 他一把将楚越揽进一臂中,紧张地问:“越儿,越儿你怎么了?你说话?你怎么了?” 说着,匆忙将楚越横抱起,大踏步往内室走去,颤抖不定的嘶吼声响彻庭院:“戎图,戎图!喊大夫!唤药王谷的人过来!” 第二日中午,哥舒文宇迈进楚越的阁楼时,曜景正在喂楚越吃药。 药王谷远在南阁,想赶过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曜景只能暂时将楚越交给北阁大夫。好在北阁大夫虽不及药王谷出众,医术也是顶尖。尤其药阁阁主霄晏,归于流丹阁前,曾游历天下,享誉四海。算起来,他还是楚越的本家。 楚越经过精心调理,身体已无大碍,情绪也归于平静——简直平静得过了头,曜景说什么,她从不曾反抗,曜景喂她吃药,她便一口口吃下去。 那眸子里混沌的浓墨散开,变得出奇的剔透,接近于无色。就如一片广阔无垢的空间,洁净得失去一切,乃至最原始的生命力也归于虚无。乍看一眼,竟给人失明的错觉。 曜景很少开口。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楚越说,或者宽慰,或者挽留,或者道歉,但及至嘴边,却又全变成多余。此时的他,对楚越来说就是一样多余的事物。曜景只能暗暗叹息,也不知是可怜楚越,还是可怜他自己。 哥舒文宇到来,楚越空无内容的双眸刹那增添几缕光彩,虽微淡,整个人却终于显出几丝活气。 哥舒文宇先对曜景告罪:“后生不请自来,扰了阁主清修,还请阁主不要见怪。” 曜景因为楚越的好转,对哥舒文宇顿生亲切,缓声道:“不必客气,你既是越儿的好朋友,情同兄妹,在我这里自不必做客。以后想什么时候来,提前跟戎图说一声就行。” 哥舒文宇谢过,再一看床上的楚越,虽戎图早已告知过楚越的病情,但乍见楚越惨淡的面色,仍不免动容,失声问:“妹妹这是怎么了?昨天去我那里还好好的,怎的说病倒就病倒?” 楚越笑笑,柔声说:“可能夜里着了风寒,吃点药就好。文宇哥哥,今天怎么没跟舒和院的那些女孩子东城闲步,给她们展示哥哥的飒爽丰姿,反倒有空来我这里?” 曜景眼见楚越重变得鲜活,虽然只是暂时的,也令他欣喜若狂,忙不迭地跟着打趣:“那些女孩子今日都被我派去药阁做事,想必文宇这才得空。不过后面都是要补的。恐怕文宇这次走出去,越儿再想要请神就难了。” 两人一言一语,奇怪的是,哥舒文宇却不为所动,反倒目光凝固,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愁绪。 楚越兀自微笑一阵,终于注意到哥舒文宇的神情。 笑容慢慢消退,楚越的面色一分分暗淡下去,目光却更温柔,小声说:“文宇哥哥是来跟我辞行的吗?” 曜景自然是在楚越之前,就发现哥舒文宇的沉闷。此时被楚越点透,不禁心头一急,脱口而出:“又不是奶娃娃,男子汉大丈夫,理应游历四海,开阔胸襟。出来这几日,就开始恋家?我还打算请你一道去南阁浏览一番” “看师父说的,”楚越静静打断曜景的话,又转向哥舒文宇,目露关切:“父母在不远游。哥哥出来这许多天,又没跟家里打个招呼,哥哥的父王母后想必急坏了。不过楚越这一路走来,哥哥对楚越的帮助,说恩重如山也不为过,如今楚越还半点未报答哥哥,哥哥就要辞行,总是楚越的过错。” 哥舒文宇使劲摇头,漂亮的面孔泛起微红,急道:“妹妹说什么傻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阁主说得对,情同兄妹,我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说什么谢。只是妹妹说得对,我父王母后真的该急坏了,都是我不孝。” 哥舒文宇说到“亲人”二字时,楚越的目光重重闪了一下,随即就有些失神,小声重复:“亲人” 曜景双眸深邃,一手搭上楚越瘦弱的肩,温言道:“不错,文宇是你的亲人,有亲人盼着你好,你总不能让他失望。” 楚越纤长的睫毛颤抖不停,两颊阴影跳动。 曜景再拍拍楚越的肩,以示安慰,终于转向哥舒文宇,道:“听越儿说,你离家的原因,颇有蹊跷。王室之中,同室操戈,自古无法避免。回去之后,万事请小心。我绝不能让阁中任何人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因此也就不能派人保护你。” 哥舒文宇点头,表示理解,又反过来宽慰楚越:“妹妹不必为我担心,我这次失踪,必定已引起父王母后的重视和怀疑,他们不会再信任大哥。王城的守卫,应该已经换成父王的亲卫,雪族四面追寻我的人,应该也是父王的心腹。大哥再想对我下手,几乎不可能。” 曜景点头,再注视他片刻,眸色不断加深,最终语调沉了下去:“文宇,记住,你从没来过流丹阁。” 哥舒文宇随之变得肃穆,慎重点头:“我流落出雪族王城之后,重伤之下被逃跑的女奴劫持,女奴因憎恨雪族王室,想杀我泄愤,结果被我奋力推下悬崖,绝无生还可能。” 他盯着曜景和楚越,一字一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楚越这个人,只有流丹阁的慕婉。” 楚越很快起床,随哥舒文宇去了舒和院,帮哥舒文宇收拾行囊,又对可能遇见的各种危险细细讲解,千叮万嘱,等戎图牵了马在外等候时,已是午后。楚越一路相送至牧云城的出口,二人终于挥泪作别。 天地疏阔,楚越独自踏着影子往回走。 没多久,曜景不知从哪里闪出来,与她并肩而行。 走了很久,楚越小声说:“你我仍是师徒关系,你是阁主,请自重。如此与人亲近,被人看见并不好。” 曜景冷笑:“他们觉得不好,是他们的事。我觉得他们不好时,他们才会有麻烦。” 楚越不语。 隔了片刻,曜景终于忍不住,反问:“你亲口承认,仍是师徒关系,是不是?” 楚越说:“你想怎么罚我都行,自古擅自脱离师门,都是大逆不道。你若气急,手刃我这不肖弟子,我也绝不怨你。” 曜景突然剧烈摇头,烦乱至极,翩翩风姿荡然无存,道:“楚越,你这样对我,好不公平。这件事情不是我的错!” 楚越说:“如我这般罪孽深重的人,还会在乎别人的错。与你无关,我只是觉得,”她停住脚步,愣愣地注视天边,几缕云彩离合不定,好像又有雪花细细密密飘落。她看了半晌,说:“我只是觉得,我没什么必要,再去做任何事。” 曜景叹息,问:“没必要做任何事,你又想怎样?出了流丹阁,你怎样求生?当然,你无意于求生,也没什么兴致求死。你只想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晃荡着,对吗?” 声音猛一压低,便是阴沉凛冽:“楚越,你一出去,随时可能被朝廷的人逮到,你从雪族逃出,朝廷会治雪族的失职之罪。更重要的是,你是跟着哥舒文宇失踪的,朝廷稍微较点劲,哥舒文宇就性命难保。楚越,你想过这后果。” 楚越淡淡道:“阁主自然能替我圆谎。阁主可以说,我原本劫持了文宇哥哥,想杀他泄愤,反被他击下山崖。结果阴差阳错被阁主所救。阁主救我,是因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曜景冷笑道:“我为何要替你圆谎?你我师徒缘分都已尽。” 楚越认真地说:“因为我与你有过师徒缘分。师父若不替我圆谎,我会直接告诉朝廷,我与你有过师徒缘分,并且是在你明知我身份的前提下。” 曜景扭头直视楚越,惊讶过后,变成兴致盎然,轻轻击掌,点头赞赏道:“好,好,不愧是熙和郡主,其心机之缜密,心思之决绝,即使这般境况,也能步步为营,鄙人自叹弗如。” 楚越对他讥讽的话语置若罔闻,仍旧盯着天边的雪景,似若有所思,又似完全空茫。 曜景望着那滢白如玉的侧脸,那浓密睫毛下深深掩盖的无措——是的,他突然发现,楚越不是绝望,而是无措。她是一只负伤前行的蜗牛,突然失去前行的理由,只能缩进壳里。 曜景在心里叹息,她真的,真的,还是个孩子啊。 曜景向前跨一步,立到楚越对面,双手扶着她的肩,凝望她片刻,突然说:“越儿,听话,跟我回清河羽阵去。” 楚越疑惑。 曜景说:“你不是想要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吗?跟我去,我给你看一个理由。我发誓,那是个有说服力的理由。” *** 云接平岗,山围寒野,峻岭之中的旷原亦是阔达无垠,云雁从天边掠过,落雪潇潇。 楚越一大早就被曜景带出了牧云城,驰骋于广袤荒野。两人的长发随风高扬而起,在半空融合,流泻如垂天之云。 楚越不知曜景说的,清河羽阵中能作为理由的事,究竟为何事。她原本不想理会,但奇怪的是,曜景一提那件神秘的事,楚越的心头就开始抽搐,无数往事如绣线盘旋,楚越隐约从中看见苏翊的脸。当天晚上,楚越又在梦中见到苏翊。仍是相同的场景,苏翊从一口冰棺中走出,绕过朦胧雪雾,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 楚越最终决定听从曜景。 一路轻骑,御风而行,倒也浩瀚爽利,如此持续三日,饮山泉食野果,夜宿山穴,楚越竟觉心中豁达不少。 疑惑中,楚越不禁开始反思曜景的话——她是真的,已经失去继续走下去的全部理由,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吗?也可能就如鸿逸之所言,一个人走下去的理由并非唯一,抑或根本不需要理由。无论何时,活着都比死了要好。活着,走下去,仅此而已。 楚越沉浸在思索中时,曜景却突然发生意外。 曜景也会发生意外,这真是个大意外。 第四天中午,二人放慢速度,行于一片山涧雪松林,飞鸟从枝叶间划过,雪花噗噗下坠。楚越突然感觉身后的曜景在微微发抖。 一低头,楚越吓了一跳。曜景揽在她腰部的手,原本玉白的皮肤,不知何时竟变得乌紫,仿佛被重物碾压过。细看竟是无数细烟交织,错杂如蛛网,令人后背发毛。 楚越刚欲开口询问,就听砰然一声,曜景身子一歪,已无可挽回地栽倒在地。 幸亏马只是慢行。 楚越低低惊叫一声,跳下马背,想扶曜景,却无从下手。曜景全身佝偻成一只开水里的大虾,翻滚不止,口中喷出的黑血瞬间浸润一大片雪地,不断发出被生剥皮的野兽的低吼。 楚越惊慌失措,不知曜景何以突患恶疾。她虽阅书无数,深谙药理,却从未给人把脉诊治过,对真气流向等武林医道,更是一窍不通。此时眼见曜景痛入骨髓,身体从佝偻变成扭曲抽搐,她也束手无策,只能一遍遍急问:“曜景,曜景,你身上有暗疾?你这是怎么了?还是被人下毒了?” “呵,没事,没事,”曜景在撕肠扯肺的剧痛间隙,尽力稳住,拍拍楚越的手背,小声说:“确实是暗疾,不过没事,我知道怎么应付。不过要找个能避风的地方。一丝风都不要有。” 楚越环顾四周,不禁犯了难。马早已受惊远去,以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半死不活的曜景搬到远处。找来找去,也只有左边一个枯枝半掩的山洞,勉强符合曜景的要求。 楚越奋力将曜景扶起,两人跌跌撞撞地迈进山洞。山洞竟然还分层,内面一道裂缝穿过,再得一重洞穴,空间颇大,洞壁青藤缭绕,角落潭水叮咚。 但丝丝冷风还是从洞口透入。楚越试着用碎石枯草去填补,终也是枉然。 楚越为难地走进洞穴,曜景已盘膝坐于一堆枯草上,开始运气调理。但面色看上去仍旧惨不忍睹,明显是在强忍痛苦。 楚越满腹疑惑,却也不敢擅自出言打扰。 曜景却主动开口,缓声道:“从前修炼不甚,重伤了经脉,每月发作一次,倒也不伤性命。” 楚越回想那伤毒发作时的惨烈之象,不禁喃喃反问:“每月发作一次?” 曜景半眯起眼,问:“越儿心疼?” 楚越一惊,急忙闭上嘴。 曜景却低低笑了两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剧咳,黑血喷薄而出,若非楚越即时上前扶住,恐怕要一头倒地不起。 楚越急道:“你调养就调养,都这等时候,还没个正经!” 曜景却当仁不让,立刻借口:“你我师徒情分都已尽,你都没必要再随我,还管我这么多做什么?” 楚越打定主意,绝不再开口。 曜景缓口气,说:“出去帮师父看看门儿,这等时候,若有外人进来打扰,师父我可真就神仙也救不了了。” 楚越转身往外走。 刚到洞口,却又听曜景轻声唤她。 楚越回头,看见曜景正正看着自己,眉心闪动,目光清澈又深邃,说:“越儿,你若懂医术,说不定现在就能缓解我的痛苦;你若懂武技,现在就能用大石堵住洞口,帮我开创一个好的环境。但你什么也不会,空余满腹机心,说白了还是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倒的。你看,若说上天原本在这世上赐了你十丈,现在你仅夺了三丈,就要放手离开,不是无趣得很。人只要愿意走下去,怎么样都能有理由。” 楚越怔了一会儿,点点头,默默往外走去。 到了洞口,楚越盯着满山银装素裹,静静思索曜景的话,刚有些恍惚,突听远处隐隐传来对话声。 “我这一路赏玩,自得其乐,却让表妹跟着受苦。真是对不住表妹。” “表哥说话真可笑,我就不能自得其乐?这娇螭神山之中,饮食有甘泉野果,沐浴有雪间温泉,我从前早就盼着来游玩,只是一直不得机会。无论如何,表哥能借游山开怀,不被那选拔试扰了心情,就是最好的。” “嗨,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从前只有我算计别人的份,这次被那鬼丫头算计一次,我认栽。君子报仇嘛。有表妹作陪,我想那些事做什么。” “表哥这么看,我就全放心了。表哥想玩到什么时候,我就陪到什么时候。对了,那边有个山洞,看着幽静,我们进去歇息一会儿怎样?” “那还不是但凭表妹吩咐。” 楚越远远听着对话,心里苦水横流。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可不是最好的解释?那林佳煜输了选拔试,竟还有心情在此地玩乐,由此观之,其实他也有豁达的一面。 曜景正在调养的关键时刻,若被林佳煜打扰,后果恐怕严重。 若楚越老实告诉林佳煜,那个重伤的人,就是流丹阁主,林佳煜是否会知趣地离开。 楚越回忆林佳煜的阴狠和狡诈。以流丹阁在这次选拔试中对他的怠慢,恐怕他早怀恨在心,正好碰上重伤之中的流丹阁主,还连着个不懂武技的拖油瓶。这深山老林,他若下手,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更有甚者,杀了曜景之后,流丹阁中的各方势力为此相互怀疑,相互栽赃,内乱横生,这更中林佳煜的心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