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与安娜》 正文 第1章 引子 新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可不小。扎马尾的年轻女孩推门进来的时候,趴在咖啡吧台上的端木冬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都市广播电台里一档名为《世纪回眸》的节目正一首接一首地播放着上世纪的老歌,这让冬野有点昏昏欲睡。女孩在徐徐闭上的厚重木门前,站定四顾,店内昏暗,客人寥寥,犹豫片刻便走向了窗边角落的一处双人座。拍掉散落在肩头的细碎雪花,然后将身上的鹅黄色轻羽绒服脱下搭在沙发椅背上,黑色毛衣下,衬托出起伏曼妙的身材,一下子将昏昏欲睡中的冬野的视线拉了过去。 “你好。” 冬野从吧台后走出,来到马尾女孩边上,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女孩一愣,看了看冬野的身后。 “你好。需要点什么?”再次开口时,冬野顺手递上了菜单。 “拿铁。”女孩微张着嘴,并没有接过菜单。 “稍等。” 不一会儿,从吧台后面传来咖啡研磨器发出的机械声,伴着淡淡的咖啡豆烘焙味道。女孩好奇地环伺小店,并没有发现其他客人。 “久等了。” 冬野端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大号马克杯坐在女孩面前,将一杯拿铁放在女孩面前。 女孩轻声说了句谢谢。 “我叫冬野。” “你就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 “除了我,这里也没别人了。” “听说你这里,只要顾客讲个故事,就可以免单,当真?”女孩偏着头,再次打量四周。 “当真,”冬野很认真地看着女孩,“只要你的故事能打动我。” “这个标准可不低。” 女孩用手指将一缕发丝拨至耳后,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 开一家故事咖啡馆是端木冬野多年前的一个愿望。一年前,他把这个愿望变成了现实。 推开窗,十米开外就是静静的苏州河,跨过一座石桥,是一所声名显赫的大学。自石桥以至大街,两岸高楼,鳞次栉比,冬野的“冬夜旅人”咖啡馆,就夹在一众门店之间,并不十分显眼。 为了和近在咫尺的大牌连锁咖啡店竞争,冬野放了个狠招——他在门口的店招中宣称,凡到店消费的客人,只要愿意给他讲一个好故事,且这个故事能打动他,客人当天到店的茶水消费就全免单——他的如意算盘是,第一次我给你免单,你肯定会来第二次。慢慢的,回头客多了,生意自然就好做了。 但直到新千年来临,他设想中的滚滚客流还没到来。 店里生意一直很萧条。冬野感觉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天。 “不妨先讲来听听。”女孩拨弄发丝的动作,让冬野看得出了神。 “我叫柳兰,我的朋友静嵽向我推荐了你的店。” “静嵽啊,那位山带女士我有印象,她给我讲了一个没 有鬼的鬼故事。” 冬野脑中顿时浮现出冬至夜那个短发微胖的女生形象。 静嵽那天讲的所谓的鬼故事,他已很模糊,她在他手心上划出名字中的“嵽”字时的那一幕,却深深烙在了冬野的脑海中。事后想想,那个被自己戏称为“山带女士”的胖姑娘,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性手掌上写自己的名字,怎么看都像是一种。 “你该不会也是来给我讲鬼故事的吧?”冬野想到鬼故事,心里有点发怵。 “我想讲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很多故事都没有结局,不过,你是想让我猜结局?” “不实际上,结局什么的,我并不关心那么,你有兴趣听吗?” 冬野端起面前的马克杯,下巴扬起,示意柳兰可以开始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柳兰的故事 1 从城北的工人新村到城南的师范大学,只有一趟56路公共汽车可以直达,十五分钟发一班,末班车晚上九点。从小区后门走到最近的公交站点,步行十分钟,骑自行车的话只要五分钟。补习八点半准时结束的话,步行至公交站,乘坐八点三刻的56路公共汽车,正正好。 象南星第一次给落苏补习功课时,就已经计算好了回校的路线与时间。此时的落苏,正盯着桌子对面还在努力讲解英语过去完成时态的象南星出神。虚掩的房门突然传来了颇有节奏的三声敲门声。落苏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正好八点半。 象南星将备课本胡乱塞进背包,起身准备告辞,落苏母亲突然叫住了他。 “象老师,上个周末新村附近发生了一起抢劫杀人案,就在小区后门的小路上,你知道吗?” “是吗?”象南星不明白落苏母亲为什么对他说这个。 “是晚上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今天让落苏骑车送你到车站,不要抄后门的近路,从小区正门前的大马路上走,安全一些。” 象南星犹豫着点了点头。 落苏坐上自行车后座时,双手很自然地就搭在了象南星的腰间。隔着薄薄的夏衣,象南星感受到落苏手掌的一股温热,他有点慌乱。 到车站的时候,象南星单脚着地停住车,绕在他腰间的一只胳膊有点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 抬手看表,八点三刻。56路公共汽车始发站里,最后一趟末班车正静静地候在不远处。象南星轻吁了一口气。 落苏从他手上接过自行车,却并不急着离开。 “车开走了我再走。”落苏一手扶着车龙头,一手拨了下耳边的头发。 昏暗的路灯下,象南星依然能看清落苏微红的脸。他的心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骑车的运动中缓过劲儿来,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那我走了。你回家小心,走大路。”象南星闷声应了一句。 “行了,你快上车吧,司机可不会多等你一秒。”落苏突然笑出了声,倒把象南星吓了一跳。 汽车驶出车站,在路口拐弯的时候,象南星透过车窗玻璃,看到落苏还执著地站在原地,一头乌黑的马尾在橘黄的路灯照射下,显现出一层不真实的光晕。 2 只不过轻轻地敲了一下,门便“嗖”的一声开了,一脸笑容的落苏站在门背后,看着手指还未落下c呆若木鸡的象南星,夸张地晃动着手里拿着的一张纸片,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象南星探头向屋里看了看,并没有落苏妈妈的身影。 “我妈不在家,去外地出差了。”落苏将象南星让进房间,关好门。 “五月模拟考的总成绩单,要不要看?”落苏一脸得意,将手上的纸片递给象南星。 象南星只快速地扫了一眼。 “年级第几?” “第三!” 象南星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记得上一次模拟考,拼尽全力的落苏最终也只考进了年级前二十名。以她所在的这所省重点高中以往的一本录取率来评估,能考进年级前二十名,基本能保证上一本线了。若能挺进前十,那考上本省的那所重点大学的几率将大大增加——考进那所重点大学一直以来就是落苏母亲以及落苏本人的最大目标。对落苏来说,最重要的是,那所大学距离象南星所在的师范大学,步行也不过半小时。 “妈妈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哦。” 落苏像只快乐的花蝴蝶,绕着象南星转了一圈又一圈。象南星这才注意到,落苏穿了一件缀满樱花的粉红连衣裙,两片镶着蕾丝花边的衣领,衬着落苏细细的脖子,显出别样的白皙,让象南星忘记了今夕是何夕。 不知什么时候,落苏的双手就缠了上来。在并不十分明亮的吊灯照射下,落苏流动的双眸和淡红的嘴唇以及身上那件款式独特的连衣裙,一齐发出炽热而暧昧的信号,令象南星瞬间迷失。 在接下来的故事里,叙述者柳兰有点不知所云。 她说,据当事人回忆,象南星先是顺利拉开了裙子后背的小拉链,但是接下来,他却无论如何也脱不下那件上下宽中间窄的裙子。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事实上这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有足够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因为那个晚上,象南星就没有离开过落苏。 为了避免被发现和盘问的尴尬,象南星第二天一早离开落苏家时,并没有如往常般坐上返校的56路公交车,而是去了位于西郊的江边公园。一个小时后,落苏如约而至。 自从好上后,他们总是这样分头行动,暗中约会,悄无声息,很有点当年地下党人传递秘密情报时的风采。 柳兰以这样一句停下了自己的讲述,端起马克杯啜了一小口已经变冷的咖啡。 “女孩的妈妈没有发现吗?”冬野舔了下舌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没有发现吧。”柳兰直直地看着冬野,“呃,你怎么不问后来呢?” “后来啊,你的咖啡凉了,要不要换一杯?”冬野岔开了话题,端起柳兰面前的马克杯,站了起来。 再次回到座位上时,柳兰正对着窗外发呆。 华灯初上,路灯下的雪花下得愈发热烈。 看来不会有别的客人光顾了,冬野想着,将冒着热气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柳兰面前。 “给你换了杯柠檬红茶。天冷,暖暖身。”冬野将杯子推近柳兰。 柳兰转过头看着冬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瞬间消失,暖气烘托中的脸颊现出一点绯红。 “谢谢。”柳兰捧起杯子,来回搓动,却并不急着喝。 3 七月的高考和盛夏的暴风雨同期而至。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后,落苏走出考场,站在四楼的走廊上,看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大雨,长舒一口气。 撑着雨伞从拥挤在校门口的家长人群中挤出瘦小的身子,落苏穿过马路,独自上了一辆开往城南师范大学的公共汽车。想到半小时后就能见到象南星,她莫名地有点心慌。 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象南星给落苏写了封短信,无非是些鼓励的话,信的末尾处还特意用大一号的字体,写上了“专心备考,无需回复”八个字。 落苏拿着这薄薄的一页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心里骂着小气的家伙,一边仔细地将信叠好抚平,重新塞回信封里,小心地藏进了书架上的那本《望舒诗稿》里。 斜穿过学府路,就是师范大学的后门了。藏在一片教工宿舍小区中的校门并不好找,若不是上次跟着象南星来过一次,自己肯定摸不着北。落苏依稀记得象南星的第六宿舍楼在一个塑胶球场边上,她凭着印象走到宿舍门口。 预报中的雷阵雨并没有停歇的迹象。正是午饭时间,宿舍楼前的马路上,三三两两学生模样的男女躲在雨伞下匆匆而过,与上次来时见过的熙熙攘攘的场面大相径庭。“可是每到假期,你们都仓皇离去”——落苏的脑海中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歌词。 “喂,喂,站住。”一声不算响亮的叫声在落苏身后传来。刚刚还慵懒地半躺在竹椅上打盹儿的宿管阿姨此时站起身来,目光犀利地瞪着落苏。 “这是男生宿舍,没看到啊?” 落苏有点懵。印象里,上次象南星带自己参观男生宿舍时,并没有什么人阻挡过自己。 “我找南星哦,不,找中文系的象南星同学。” “你找小象啊,他在507。不过好多天没见着他了,你上去问问他的室友。”中年阿姨听到象南星的名字,态度一下子缓和了下来,笑眯眯地说。 怎么可能?落苏还记得以前象南星曾跟他说过,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里,他打算专心备战研究生考试,不回家了。 落苏道了声谢,快速地往楼梯走去。 即使走到二楼,落苏依然能感受到身后阿姨那暧昧的眼神。 足足等了有两分钟,507室的大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门缝后面是一张涨红的表情僵硬的脸,是象南星的上铺兄弟贾海瑞。 落苏记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自己笑得很夸张。 礼貌地问了句“象南星在吗”,头却调皮地侧歪着往里探视,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正刻意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半坐在下铺的床边,露出小半个身子。 上身白色半透明的t恤衫里并没有女生常见的肩带,透露出刚才两分钟等待的暧昧。落苏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象南星?”相比发问的落苏,贾海瑞显得更懵。“他下乡去了啊!走了都有大半个月了,你不知道啊?” 在落苏听来,贾海瑞的回答带着十分的不真实。 “别开玩笑了。他是不是又去图书馆自修了?我去找他。” “他真的下乡去了,跟校团委的‘三下乡’志愿服务小分队走的。” 贾海瑞急了,“他是团刊的记者,你知道的,大概是跟过去做采访报道。” 门缝后的贾海瑞很认真地说,手依然搭在门把手上,并没有请落苏进门的打算。背对着大门的女生此时也好奇地转过身来看落苏。 有一个东西在落苏心里悄悄破碎。她用力地在两边脸颊上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问贾海瑞,下到哪儿了? “乡下呗,还能下到哪儿。好像是恩施一个什么县的什么希望小学那个名字特拗口,我记不清了。”贾海瑞挠着头,含糊地答道。 恩施,那可是远在500公里之外的少数民族山区啊!刚刚考过高中地理的落苏在脑海中计算着自己此时与象南星的距离。 落苏梦游般走出校门。雷阵雨终于停了,她站在港湾式公交站台里,依然撑着伞。天色仿佛被泼上了一层浓墨,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不远处,一辆803缓缓驶入。透过803驾驶室大大的前挡风玻璃,落苏看到了妈妈焦虑而亲切的脸。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肆无忌惮,像极了南方小城里,七月初的大雨。 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到来,落苏却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失败。 走出考场那天,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轻松和满意的。事后她也自己估算过分数,觉得考取自己作为唯一志愿填报的那所大学并非难事。但直到过了第一批本科录取时间,落苏依然没有接到预想中的一纸通知书。 在妈妈的连番追问中,落苏终于没能憋住谎言,坦白了自己的任性。她在考前填报的高考志愿里,只填了第一志愿,其余全是空白。 在等待通知书的一个多月里,落苏多次给象南星的手机打电话和发短信,无一例外,如小石入海,悄无声息,仿佛当初象南星给她的那个号码是假的。 落苏又往象南星的宿舍打,多数没人接,偶尔接通的一两次,也是那个声称要战高温斗酷暑轻取北清复交研究生的贾海瑞听的电话,回答的却永远是一句话,您要找的星星还在乡下。 整个八月,落苏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异常沉默。一向强势的妈妈害怕高考失利的打击会让落苏做傻事,并没有任何责备与埋怨,她只是向落苏提议,复读一年,明年考珞珈山上那所声名更为显赫的高等学府。 她只是一个随口的建议,没想到落苏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很小的时候,落苏就习惯了什么都听从妈妈的安排,因为她没有爸爸——妈妈说她没有爸爸,她不相信,后来隐约从身边的亲戚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爸爸的零碎信息,都无法让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爸爸形象,后来,她就放弃了这种努力。 烈日酷暑中的九月终于到来,落苏重又背上书包,走进熟悉的高中校园。但在开学第三天,她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不甘,坐上了56路公交车。 大学校园出现了很多如落苏一般年龄的新鲜面孔,那是一张张还藏着稚嫩却又有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矜持与生涩的脸,这种矜持深深地刺痛了落苏。她走到熟悉的男生宿舍楼前,却不敢太过靠近,只好躲在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害怕而紧张地盯着宿舍的入口,仿佛在等待一场命运的判决。 柳兰吸了一口温热的红茶,突然停下了讲述。 此时,一直播放着老歌曲的音乐电台响起了报时的声音,已是晚上十点。 窗外的雪终于不下了。 冬野抬起手腕看表,确认时间。 “是要打烊了吗?”柳兰看着冬野。 “打不打烊的其实没关系,不过,你是该回去了,再晚的话,末班地铁只怕是要赶不上了。”冬野知道柳兰已不想继续往下讲,怏怏地说道。 柳兰淡淡一笑,起身。 “冬野先生,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柳兰突然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冬野有点猝不及防,他怔怔地看着柳兰。 在玻璃折射出的昏暗光影中,柳兰静静地推开门,很快消失在冬野的视线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噩梦 1 有一批省城大学生要来的消息,早在一周前就在这个地处鄂西南的偏僻小乡镇上传开了,据说是来“三下乡”的。 最兴奋的是希望小学的孩子们。这些被远赴外地打工的父母弃留下来守在乡村的孩子们,并不懂得什么是“三下乡”,但无论是刚刚上完一年级的小小孩,还是即将升入毕业班的大孩子,在见到这些大学生们时都特别开心,因为省城来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给他们带来了好多好多崭新漂亮的文具c从未见过的图书和一大堆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新衣服。 “三下乡”大学生志愿者团队一共14人,七男七女,都是来自省城某大学二c三年级的青年大学生,领队是团委副书记苏木。十四人团队分成两个小组,第一小组的主要任务是进驻当地唯一一所希望小学,推广普通话和开展一些联谊活动。第二小组的主要任务是与乡卫生防疫站合作,向当地村民普及一些卫生防疫方面的基本常识,开展健康义诊活动。两组队员互相戏称对方组为“小学组”和“卫生组”。 作为中文系学生和团刊记者的象南星,很自然地被安排在了第一小组。组员们都住在乡政府对面的第一招待所里——算不上是宾馆,但据说已是当地用来招待外来客人最好的住处了。两个组白天各有各的任务,到了晚上便会合聚在一起,与希望小学的孩子们c当地村民,还有驻扎在乡上的边防武警战士们开展一些联谊活动。 在一次篝火联谊晚会上,热情的村民们拉着年轻志愿者们的手跳起了少数民族风情的摆手舞。年轻的大学生们第一次围着炽热的篝火,跳这种欢乐的集体舞,个个都很开心。为了回报村民的热情,来自卫生组的大三学生秋葵提出要给大家表演一段独舞,吉他弹得不错的象南星被身边的同伴推搡着来到秋葵面前,大家提议让他为秋葵伴奏。 那是象南星第一次近距离地c认真地注视秋葵,他发现同样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秋葵的眼眸中有两团小火苗在不停地跳动。 篝火映衬下的秋葵脸庞红润,伴着象南星时急时缓的琴弦声翩翩起舞,身姿曼妙。有那么一刻,象南星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秋葵不时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有一种久违的炽热,他依稀想起,曾经很多次,落苏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此。 篝火晚会后的第二天一早,吃好早饭正准备走向三年级教室的象南星突然被领队苏木叫住,身后竟然站着秋葵。 苏木说,校长希望多才多艺的大学生们除了教孩子们文化课外,还能培养下孩子们的业务爱好,比如唱歌c跳舞c打篮球之类的爱好。 “所以,我们调整了下课程,决定从今天开始,为孩子们增加一堂音乐课,主要由你和秋葵负责。至于上什么,怎么上,完全由你们自己决定。”苏木说完,侧身看了看秋葵。 象南星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当天的音乐课上,在象南星的吉他伴奏下,秋葵教给孩子们一首李叔同的《送别》。琴声悠扬,加之秋葵的甜美演绎,很快就学会的孩子们唱得如痴如醉。孩子们认真的样子和稚嫩的嗓音,让两人都感动了。 事后想想,象南星觉得那天简直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他和秋葵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然选择了一曲悲伤的《送别》,而且,是他提出的意见。 来自医学院护理专业的秋葵有一颗文艺少女心,喜欢文学,爱好音乐,对屡屡在校刊上发表大作的象南星早有耳闻,听说学校团委要组织三下乡志愿者队伍,而且象南星是随队记者,她第一个就报了名。 秋葵并不惮于让人知道她喜欢象南星,篝火晚会上的邀请,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次预谋。 临近“三下乡”活动结束的一个周末,志愿者两支队伍的既定任务都已基本完成,领队苏木决定给大家放两天假。 周六一早,秋葵便约象南星去爬清凉山,象南星觉得自己并没有充分的拒绝理由,就答应了。 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默默行进。 晨曦初现,雾还没散尽,一轮红日浮在远处起伏的山脊间。 虽是盛夏八月,群山环绕中的小镇清晨却透着阵阵凉意。 走在象南星身后的秋葵双手收在胸前,缩了缩脖子。 象南星下意识地慢了下来,秋葵这时突然伸手拉住了象南星的右手。微凉,柔软,还很滑。象南星就那样任由秋葵拉着自己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在一处向北的浓荫深处,二人接吻。 太阳升了上来。 山林静谧,世界很暖。 透过偷偷睁开的眼睛缝隙,象南星看到闭着双眼的秋葵面颊绯红,一缕乌黑秀发垂落在自己脸上,有点痒,他却不忍拂去。 下山的路上,秋葵双手紧紧拖着象南星,唧唧喳喳地说着女生宿舍里的那些琐碎而有趣的八卦,象南星心里哀叹,女人爱唠叨果然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苏木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前面路口的。看到苏木,两个人的手同时像触了电一样迅速弹开。 但一脸焦急的苏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他快步冲到秋葵面前,目光却瞪着象南星。 “一早上都在找你们俩,手机也打不通。” “忘带了”象南星做贼心虚,颇为尴尬地回答。 “卫生防疫站的刘站长打来电话,说这几天要集中为希望小学的孩子们接种水痘疫苗。本来是件好事,但很多孩子的家长却不愿意配合。”苏木说。 “为什么呀?”担任此次卫生小组组长的秋葵觉得很奇怪。 “有家长说,乡里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谁发过水痘,没必要打这玩意儿。还说”苏木顿了一下,“以前还发生过打针死人的事儿。” “水痘疫苗很安全啊,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在世界上广泛应用了,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过什么严重的意外,”秋葵认真地说,“打针死人的事儿,前两天我在义诊会上听卫生所的大夫说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而且打的是流感疫苗,跟水痘疫苗根本没关系。” “这就是我着急找你俩的原因啊。”苏木看着秋葵,“我和刘站长商量了下,准备在希望小学的大教室里搞一次卫生知识报告,主题就是讲接种疫苗的必要性与安全性。秋葵,你准备点材料,由你来主讲。” 又对象南星说,“我看你跟孩子们感情挺好的,组织学生和家长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象南星和秋葵面面相觑,两人都没料到,临近结束,又多出来这么一档事情。 第二天傍晚的报告会开得十分成功。晚上,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即将结束任务返回省城的志愿者们又搞了一次联欢。 在这种欢乐的气氛里,第二天,乡卫生站接种疫苗的任务很顺利地就完成了。 夜色下的乡间招待所异常静谧。 象南星趴在写字台上,抓紧最后的时间整理稿件。一旁的秋葵帮忙整理行李,不时将脑袋凑过去,看象南星奋笔疾书的样子。 急促的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秋葵开门,是象南星的室友刘贺。 秋葵以为他要进来,笑嘻嘻地让开,刘贺却压着嗓子说,去苏老师房间开会。 14个人很快就齐了。眉头紧锁的苏木只说了三个字,出事了。 四年级学生龙亮在乡卫生站接种完水痘疫苗两小时后开始发烧,以为是疫苗接种后正常反应的父亲龙跃起初并不以为然,只是用冷毛巾敷在小亮亮的额头上。 两小时后,高烧不退的小亮亮开始浑身抽搐不止,意识到情况不妙的龙跃这才慌了神,骑着摩托车紧急将他送到乡卫生站检查。 乡卫生站根本应付不了这种突发情况,给亮亮打了退烧针后又催促龙跃赶紧将孩子转入远在20公里之外的县人民医院进行抢救。 “人送到人民医院急救室时,已经没有了呼吸。”苏木声音低沉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象南星侧过头看了站在身旁的秋葵一眼,发现此时的秋葵已经脸色煞白,身体几欲倒地,慌忙伸手扶住了她。 给龙亮打预防针的是乡卫生防疫站的吴新大夫,而其助手正是秋葵。 当然,在给龙亮注射时,秋葵只是帮忙递了个药瓶,顺便对稍显紧张的10岁的龙亮同学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而已。 秋葵记得当她对龙亮说“不怕,不疼的,一会儿就好”的时候,小亮亮还对她笑了笑,是那种农村孩子特有的朴实憨厚的笑。 一张那么鲜活的童真笑脸,转瞬就没了。秋葵有点受不了。 大家都不语,沉默地呆立在领队苏木的房间里。 将秋葵安顿好后,象南星返回自己的房间,发现室友刘贺还没有从苏木的房间里回来。刘贺是此行的副领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需要和苏木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这一夜,象南星一直在睡梦与清醒间挣扎,光怪陆离的梦境接二连三地袭来,像一组相互之间毫无逻辑联系的镜头短片,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天色是从时候开始发亮的。 第一缕阳光透过未拉严实的窗帘照进房间时,象南星抬手看表,已是第二天的早上8点。室友刘贺一夜未归。 窗外,一群愤怒的村民正围在招待所门口,面对着紧锁的铁门,有个青年男子拿起石头,企图将挂在上面的铁锁砸开。此时,一旁站立的妻子伸手拉住了他。 “龙所长来了!” 闻听此言,男子停下了手中的砸锁动作。 被人唤作所长的龙跃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拉住男子的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到:“别乱来!”声音低沉,却分明带着一股被刻意压制住的恼怒。刚才还怒不可遏的男子,乖乖地放下了手中的石块。 “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你们别乱来。”龙跃一边说着,一边焦虑地在人群中寻找妻子白雪姬的身影。 在负责安排志愿者团队生活的乡政府秘书白鹤芋气喘吁吁地跑来告知大家千万不要离开招待所半步的时候,得到消息的龙亮家属和一帮乡民已经将招待所破旧的铁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龙亮的母亲白雪姬。 龙跃赶到的时候,白雪姬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边抹眼泪边大声咒骂着大夫吴新和他的“帮凶”秋葵,连带着被骂的还有秋葵的队友们。 她大概已经忘记,就在前一天的晚上,她还在儿子的请求下,和来自省城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手拉手,围着篝火,跳着欢快的舞蹈。她还即兴唱了一曲《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那个时候,她觉得这些年轻的大学生们个个都像天使,她还拉着儿子的手,跟儿子说,长大后,你也要像他们那样,到繁华美丽的省城上大学,学各种厉害的本领。 龙跃黑着脸一把拉起妻子。 “干什么?丢不丢人?” “丢什么人?儿子的命都丢了,我要他们偿命!” “要谁偿命?要找就去找吴新,这事儿跟他们大学生无关。”龙跃不由分说地拉着妻子的手就往回走。 “吴新住在县里,我们已经派人去堵他了。”人群中有个人说。 这时,围观的人群突然分开了一个口子,白鹤芋领着几个派出所民警走了过来。 “龙所长,”白鹤芋向龙跃简单打了个招呼,又看向白雪姬,叫了声嫂子。 “白秘书,我们家亮亮就是被他们害死的,你们可要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白雪姬看到白鹤芋,如同看到了救兵。 “嫂子,这事儿可没这么简单,县卫生局和公安局都来人了。吴新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现在正在接受审讯呢。至于大学生们,龙所长说得对,这事儿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不是听了他们的那个报告,我也不会答应给孩子打什么疫苗,怎么能说跟他们没关系呢?” “这只是个意外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不要乱咬人!”龙跃对妻子怒吼道。 身为地方派出所所长,众目睽睽之下的龙跃十分清楚自己此时的一言一行都将直接影响事态的发展。他并非铁石心肠,但眼前的局面却不容他冲动,聚集在招待所大院门口的人群越发密集,如果此时的他也像妻子一样,喊出“杀人偿命”的不理智口号,耿直而盲目的乡民们一定会不假思索地砸烂招待所的铁门,直接冲进大学生们的房间。 龙跃和白鹤芋快速地交换了下眼神。 “都先回去吧。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请大家相信政府,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我们一个交待的!”龙跃面向围观的人群,提着嗓子吼道。 家属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纠缠的呢?人群逐渐散去。龙跃望着乡民们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龙跃匆匆赶往招待所现场的途中,他从县人民医院一位医生亲戚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当天还有6个小朋友也因接种后持续高烧被紧急送往县人民医院救治,但最终都无大碍。 他觉得这就是命。 三天后,负责送志愿者们回城的大巴车终于落实下来。 此前一天,由县卫生局c县公安局和乡政府联合组成的“疫苗事件”调查小组作出了一份调查报告,对事件给出了一个“医疗事故”的定性,认定小龙亮之死,当天执行注射任务的吴新医生及其助手秋葵并无责任。 报告同时声明要进一步追查该批次疫苗的来源。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苏木和其他志愿者们都长舒了一口气,但象南星和秋葵却并没有因此而有半点轻松。 敏感的象南星觉得调查结果出来得有点快,最终的结论也似乎偏于潦草和含糊其辞。他总感觉,事情的背后似乎有一只暗手在催促调查小组尽快了结此案,并从此将之尘封于世。 而一向开朗活泼的秋葵,却一直没能从龙亮之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她甚至还多次在象南星和同学们面前表达出强烈的自责,认为正是自己的那次极富煽动性的演讲,才最终导致了悲剧发生。 如果不是他们志愿者,也许龙亮和他的小伙伴们就不会去打那一针象南星有时也会像秋葵一样自责。当然,没有时间让秋葵和象南星去思考这些了,就在他们收拾好行李,坐上开往省城的长途大巴,即将与这座带给他们也许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快乐与忧伤的小镇离别之际,领队苏木的手机再次响起,苏木慌忙间按下接听键,白鹤芋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吴新失踪了。” 2 吴新的突然失踪意外地将白雪姬的怒火引向了无辜的秋葵。 那个微凉的早上,接大学生志愿者回省城的大巴车在刚出发不久c还未来得及开上通往省城的国道时,就被白雪姬带领的十几个村民给堵住了。 没能找到吴新的白雪姬,坚称吴新是畏罪潜逃,而其同伙秋葵是唯一知情者,要求志愿者们将秋葵交出来。 等白鹤芋带着龙跃及派出所一干民警赶到的时候,14名大学生与村民的对峙局面已近失控,双手被紧紧抓住的秋葵披头散发c衣衫不整,从胸腔中发出的悲怆哭声响彻山谷。 被彻底激怒而失去理智的大学生们则不断试图靠近控制秋葵的几个村民,却屡屡被其他村民粗暴地推开。 不断有村民加入到冲突和围观的队伍,有人帮着白雪姬声讨学生的罪过,也有对学生们怀有好感的人极力为他们辩护。在白鹤芋及众民警的劝说和威慑下,白雪姬等人最终交出了已濒临崩溃的秋葵,但同时提出了一个条件——乡政府必须为死去的龙亮向龙家赔偿50万。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一直在竭力安抚秋葵的象南星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一直在一旁拧眉低头言不发的龙跃此时突然抬头,目光正与象南星相遇。冷峻而偏执的目光,让象南星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在得到乡政府的赔偿承诺之后,围聚在大巴车周围的村民们终于一一散去。 此时,天色已晚,暮霭正从山的背后缓缓升起,绵延的青山勾勒出水墨景致,寂静的小镇再次显出别样的柔美,但精疲力尽的象南星和他的伙伴们已无心多留一秒,即使白鹤芋等人一再致歉并极力挽留,大家还是决定当晚就离开。 在最后一点日光尚未散尽之时,装载着14名大学生的大巴车再次启程。车开出不久,天即墨黑。在幽黑的车厢里,象南星和秋葵紧紧依偎在一起。月光透过车窗洒在秋葵憔悴的脸上,她对象南星说了一句:真像一场噩梦。 大巴载着落荒而逃的14人,经过一宿未眠的狂奔,终于稳稳停在了省城的长途汽车客运站里。 那是八月末的一个清晨,离新学期的开始还有一周的时间。下了车,14人便作了鸟兽散。象南星将家住城北的秋葵送上公交车,隔着半开的车窗,两人互相挥手告别。 车来之前,有好几次,秋葵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并没有说什么。象南星正想问,车来了,停了不到十秒,呼呼地冒着白烟,又开走了。 3 稳稳地将自行车停在那棵熟悉的法国梧桐树下后,象南星回头看了看自行车后座上的秋葵,说了句,到了。 秋葵似乎没有听到,搭在象南星腰间的双手并没有松开,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了。”象南星提高声调,又说了一遍。秋葵此时才不情愿地松了双手,从后座上慢慢站起身来,左手突然就抓住了象南星的肩膀。 “怎么了?” “我好像忘了跟你说件事儿了。” 象南星单脚撑在地上,两手松开自行车龙头,上身抬起,静静地看着秋葵。 “关于你工作的事情?” “不,不是。”秋葵低着头,踌躇着,放开了搭在象南星肩膀上的手。 象南星感觉有人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和秋葵,他扭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篮球场,那里有一帮低年级的同学正在打五人赛,旁边围着一圈女生,加油呐喊声不时传过来,却并没有一个人朝自己这边看。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秋葵却突然叹了口气。“算了你好好复习吧。说好的,晚上安心复习英语,不联系。我上去了。”说完,秋葵便快步穿过马路,钻进了女生宿舍楼里。 看着秋葵迅速消失的背影,象南星有点发懵。 从恩施回来后,秋葵时常会陷入恍惚,象南星每次问起,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象南星觉得这都跟那场无法忘却的噩梦有关。 秋葵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呢?象南星试图拨开回忆的层层迷雾,却突然意识到,刚才还近在怀中的那个叫秋葵的女孩,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象南星就那样跨立在女生宿舍楼前,凝视着一个又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眼前来来往往,他不知道,此时有一双躲在树后的眼睛,正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他。 4 离别的七月是注定要到来的,不管有多么的不舍。所以,有的人,趁着七月还没到,就先匆匆地离开了——如此一来,便省去了那份离别的尴尬。 象南星这么想着,掏出刚刚买好的前往上海的火车票,一边拨下了那串熟悉的手机号码。 听筒那头传来的还是那句“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象南星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秋葵了,自从那次秋葵说要去一家远在广州的日本药品企业实习之后。 象南星怅然若失。像大部分的校园爱情一样,短暂的相恋,毕业即别离。当初爱得再热烈,依然逃不脱宿命。即便如此,毫无征兆地不辞而别,还是让象南星难受了好一阵子。他觉得秋葵至少欠他一个正式的告别。 他突然就想起了落苏——那个一头乌黑马尾站在橘黄路灯下向他挥手告别的小女生。想起落苏,他就想到了那双从自行车后座上伸过来的柔软的小手,他的心砰砰砰地乱跳了一阵——自己不是也欠她一个正式的告别吗? 仲夏时节的黄昏,落日要比以往来得稍晚一些。 余晖中,开往上海的火车缓缓离开省城,很快便浸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车窗外不时掠过的灯光,碎片似的打在象南星憔悴的脸上,落苏和秋葵的脸交替浮现,昏昏欲睡的象南星头痛欲裂。似睡非睡间,一个显示为陌生人的电话号码打了进来。 “是象南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声音。 象南星含糊地应了一声。 “我是龙跃。” 象南星一个激灵,睡意顿时消失。但他并不特别意外,他知道,那件事情肯定还没完,只是没想到,龙跃会找到他。 在出站口附近的肯德基餐厅点好一份早餐后,象南星刻意找了个背对着大门的角落位置坐下,端起还冒着热气的咖啡砸了一小口,一边不时地扭头看向餐厅的大门。 接到龙跃的电话时,象南星说自己正坐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本想这样一来,龙跃必然会放弃跟自己见面的打算,未料龙跃竟直接提出第三天一早在上海火车站附近见面——他会乘坐最早的一班火车赶来。 短信发出去不多时,象南星就在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之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戴着宽边棒球帽和墨镜脸拉碴胡子的男人——这和一年前的那个年轻的c显得十分沉着冷静的派出所所长龙跃很不一样。 龙跃像个陌生人一样,也端着一份早餐,悄无声息地在象南星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象记者,好久不见。”说话间,龙跃摘下了墨镜和帽子。 象南星盯着龙跃的眼睛——和一年前相比,从这双眼睛里射出的偏执而冷峻的目光,一点都没有改变。 “一直在找我?” 龙跃躲避着象南星的目光,低下头,随意拨弄着手中的吸管。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龙跃抬起头,眼神略显疲惫,“这半年多来,我一直在找你。” 象南星想不出龙跃找他的理由。一年前发生在小镇上的那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他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在决定找你之前,我一直在找吴新。” “为什么要找他?” “象记者,我找他的理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龙跃冷冷地看着象南星。 “的确只是个意外” 不是已经得到了政府的赔偿吗?象南星心里冷笑。 这个时候,一个手里捧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的年轻女子从他身旁经过。清晨的餐厅里,氤氲袅袅,人声鼎沸,象南星仿佛又看到了秋葵的脸。 “在你们的眼里,那只是个意外;而在我的眼里,那是让我家破人亡并彻底改变了人生的一场大悲剧。”龙跃将双手十指深深地插入浓密而杂乱的头发之中,眼中闪烁出困兽犹斗般的目光。 “老婆跑了,家没了” 正如龙跃所说,小亮亮的死,他和他的同学们一直都只是将之看成一个偶发的小意外。但对于一个孩子的父亲,这个意外,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人生悲剧。 “那我能帮你什么呢?”象南星虽然很同情眼前的龙跃,却想不出他找自己的原因。 “他们都跟我说,让我相信组织,相信政府。他们还给了我一些钱作为补偿,可是,我儿子死了,我老婆也跟人跑了,我要钱有什么用?” 象南星没法接话。他哄过女人和孩子,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 “我不相信这是个意外。自从出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吴新。他至少欠我一句道歉。有人说医院处分了他,把他调到了外地,可我却觉得他是畏罪潜逃。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问个清楚。”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你找到了吴新,可他却坚持他并没有错,毕竟,打疫苗出现意外也是偶尔会有的事情啊。” “吴新一直躲着不敢现身,就说明他心里有鬼,他用的那批疫苗有问题,而且,他是知道有问题的。” “你有根据?” “目前还没有” “所以呢”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首先找到他。我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那为什么是我?我是说,那么多人中,你为什么会选择来找我?” 龙跃终于抬起了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象南星。 “你是记者,我觉得你也许能帮助我。” 象南星觉得这句话透出些许荒谬的味道,事实上,他和眼前的这个男人,之前的交集几乎为零。他开始意识到,也许自己本不该来赴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约。 象南星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本日记本,撕下一页,递给龙跃。 “能写下保证可以联系到你的号码吗?找到吴新,我会告诉你。”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重逢 1 转过每一个街角,似乎都能听到那句“恭喜你发财”,到处是大红的灯笼和倒挂的福字,成群的朋友对对漫无目的却又喜气洋洋地游荡在大街上的情侣真是没劲透了,高加林警官一想到小年夜还得执勤,就无比沮丧。 头天下午,上司给家在外地的同事小陈准了一天假,说是让他提前回家好好陪陪远在异地的女朋友,而把家在本地的单身狗高加林派到了人流如炽c夜夜笙歌的滨河街区,为过节的市民们保驾护航来了。 情绪低落的高加林一边愤慨着世道的不公,一边用力推开了“冬夜旅人”咖啡馆的大门——这个店名有点意思,高加林晃过一溜的酒吧咖啡馆,最终选择了眼前这家并不起眼的店。 店内空无一人。高加林正诧异间,一直像颗土豆一样窝在沙发椅上的端木冬野这时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从巨大的装饰树后闪出人形,倒把高加林吓了一跳。 高加林一脸惶惑地看着端木冬野。 “您好不好意思,刚才差点儿睡着了。请问您要点什么?” “你是老板?” “对啊” “来杯热的红茶就行。”高加林边说边脱下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就近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对了,”高加林对正欲转身的冬野说,“我可没有故事,就坐一会儿,外面冷死了!” 冬野一直窝在开足暖气的店里,没感觉到冷,此时听了高加林的话,偏过头去看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又飘起了繁复的雪花。 用漂亮纸杯打包好的红茶很快就送了过来,还特意加了一个隔热圈。高加林接过杯子,手心一下子就温暖了许多,他站起来正欲推门出去,冬野却抢先一步,弓着腰迅速帮他推开了那扇死沉的木门,一股寒风自门外扑面而来,高加林赶紧缩了缩脖子。 “如果有时间,我还真想给你讲个故事。”高加林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店老板,突然不急着走了。 “我一直都在。” “我看悬,”高加林扫视着店内,“你这店开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客人好像不多嘛。” “谢谢关心。” 正说话间,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从冬野推开的门缝中探进半个身子。冬野赶紧将门又推开一些,一边热情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高加林端着红茶出了门,走出百米,又无意识地回了下头。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正手挽手走向咖啡馆。其中一个戴着墨镜,进门的时候,她在门口的发光广告板前停下了脚步,略歪着头仔细端详广告板上的字——当然,出自老板端木冬野之手——“为有故事的你买单”。 真是一张精致的美人脸啊。尽管侧着脸,墨镜女孩的美丽还是让目光锐利的高加林心生感叹。随后,他抿了一口热茶,迈开脚步,混进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2 身后的木门“嘎吱”响了一声,有新的客人进来。正背对着大门与年轻情侣聊着天的端木冬野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正与戴墨镜的长发女孩相遇。两人在静谧的空气中对视片刻后,女孩摘下了墨镜。尽管店内灯光昏暗,冬野还是觉察到了女孩眼眶的变化。 “你好,象老师。”女孩向端木伸出了手。 冬野有点窘迫。“象老师”这个称呼曾经只属于某一个人。那段记忆,随着时空的改变,他已决定将之尘封。落苏的再次出现,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落苏伸向自己的手,小巧而白嫩,他终于也伸出了自己的手,紧紧地将之拉住——温润如玉的感觉如电击般瞬间传遍全身。 距离上一次拉落苏的手,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 “是不是有点意外,冬野先生?哦,不,应该是象老师。” 站在两人身边的柳兰,适时打破了两人彼此沉默着的尴尬。这个时候,象南星才察觉自己还执著地拉着落苏的手,慌忙放开。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我是谁?” “为了确认你是谁,以及,让你们重逢,我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柳兰说,“那天,林静嵽回来跟我们描述了你以及你的店,落苏显得很激动,她说,这个叫作端木冬野的咖啡馆老板,很像她的一个故人。我们便怂恿她来店里找你,她又不敢。这五年来,她其实一直在找你。” “找我?”象南星看着落苏,“当年不辞而别的人是你啊!” “不辞而别?那你” “柳兰!”落苏拉了一下柳兰的手,“你上次跟我说,这里的香草拿铁很不错。” 柳兰转过脸,看着落苏,眼神落寞。 “还是算了吧我今天想尝尝冬野先生的红茶。” 窗外传来焰火腾空炸裂的脆响,忽明忽暗的光透过玻璃照进夜店,绚烂地打在众人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沉默的尴尬。 此时,先前进店的那对情侣从座位上起身离开,一头栗发的女孩突然对象南星说了句“happy ne year”,象南星一愣,旋即报以点头微笑。 “一起去江边看对岸的焰火表演吧,反正现在店里也没有客人了。”柳兰拉了拉落苏的手,歪着头向门外示意。 落苏抬起手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随后将手伸向了象南星。 “我收拾收拾,你们等我一下。”象南星转过身,顺手拿起了餐台上前一桌客人留下的空茶杯,向吧台走去。 不久,传来木门关闭的声音,闪烁着的广告灯箱也随之熄灭了。 3 “嗨,小姑娘,能把这个收拾一下吗?”一个中年大叔站在一张四方形的餐台前,手指台面上凌乱洒落的杯子和纸巾,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吧台一旁。 吧台一旁被唤作小姑娘的落苏快速地应了一声,旋即将手中的简易咖啡杯稳稳地放在客人的桌子上,向中年大叔走了过去。 正收拾间,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落苏的后背。 “服务热情,随叫随到,动作娴熟,干净利落。嗯,不错,真没看出来你还有干这行的潜力。”落苏回头,柳兰正一本正经地对她收拾餐桌的动作大加点评。 “本姑娘端盘子的时候,你还在宿舍楼前大树下,羞涩地和你的小男友说晚安呢。” “去你的!” 不远处的象南星听到两人的嬉笑声,转过身来向柳兰点头示意。 “他让你干的?” “没有,我看他忙,顺手帮他收拾收拾,没想到就被当成服务员了。” “挺好,公司里做得不开心的话,可以考虑跳到这里来帮工了。” “到时候拉你一块儿,可好?” “让我给他当小妾吗?美的他!” 两人说到这里,一齐向象南星望过去,并发出彼此才懂的爽朗大笑。 象南星一脸莫名。 “事情弄清楚了吗?”放下餐盘的落苏,坐在柳兰的对面,突然降低了自己的声调。 “弄清楚了。” 柳兰从随身的挎包中掏出一张纸,正要展开,象南星走了过来。柳兰像错拿了东西似的,又将纸张悄无声息地塞回了挎包。 “也是来帮忙的吗?”象南星将两手搭在落苏的肩膀上,笑嘻嘻地看着柳兰。 “如果能给出令人满意的时薪,我很乐意。” “时薪啊”象南星搔着头,露出为难的表情,“免费畅饮如何?” “咖啡我戒了,谢谢!” “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情?”象南星一脸惊讶。 落苏指指门口,“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又有客人来了。” 身后的确传来了推门声,象南星转身朝客人走去。 “你不觉得你的出现给他带来了好运吗?店里的生意好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待象南星走远,柳兰再次从包里掏出了纸张,一边随意地说到,“我看她的确需要一个像我这么能干的咖啡店女仆了。” “周末的原因吧” 接过柳兰递过来的纸张,落苏只稍微扫了一眼,便陷入了沉默。 “是她吗?” “名字很陌生,但毫无疑问,就是她——” 印在白色a4复印纸上的那张2吋大小的黑白面孔,像个小精灵,一下子就跳进了落苏的脑海中。 4 敲好指纹,刚准备转身进入行政部的时候,前台田晓萌桌上的电话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唐总请你去他的办公室。”放下电话的田晓萌对着落苏的背影喊道。 落苏停住脚步,旋即转身回到电梯前,按下了上行键。 尽管已多次踏入,站在唐总办公室的门口,落苏还是忍不住有点小紧张,至于原因,落苏虽然不愿承认,但也明白只是一种无力的逃避。 “唐总对你太好了。”闺蜜柳兰的点破,言犹在耳。 对于还在三个月试用期内的落苏来说,这一句她无力反驳。 “进来吧。”唐印为落苏拉开门,自己侧身坐在了客椅上。 落苏距离唐印十米,定定地站着。 唐印看着僵硬的落苏,并没有示意她落座。 “到这个月底,你就满三个月了吧?” 落苏点点头,一阵紧张,手心开始冒汗。在此之前,她已经换过好几份工作了,眼前这份迄今为止薪资最高的工作,她不想失去。 “总裁办秘书的工作很琐碎,甚至有点无趣,你觉得呢?”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如果唐总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可以努力改进,争取” “不,”唐印打断落苏,“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让你误会了,你做得很好。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尝试着,挑战一下自己?” “啊?” “比如说,跟随设计部的同事去法国学习一段时间。你知道,我们每年都会组织一批t(管理培训生)赴欧洲学习三个月,去年我们设计部走掉了好几位设计师,眼前的设计部正缺人手。” 落苏认真地盯着老板的眼睛,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直到楼下传来班车催促的喇叭声,回到自己座位上的落苏,才刚刚从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对他来说,唐印的决定来得过于突然。 “走啦走啦。”从前台敲好指纹又一路跑回办公室的柳兰拍打着落苏的肩膀,催促道。 “班车要开了?” “什么班车啊?今天周末啊大姐,说好的一起去小象那儿蹭吃蹭喝的,你忘了?” 落苏终于想起了昨天的约定。 “不去了” “啊?” “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啊姐姐,这儿,这儿,还是这儿”柳兰用手指愤怒地戳着落苏的额头c脸蛋,还有小蛮腰。 “你去吧,和你的小丁丁一起,给你们一个完整的独处周末。”落苏一脸坏笑地说。 落苏口中的小丁丁,是柳兰不久前从一个集体相亲活动中刚刚钓到的it精英男,大名“丁巳一”,据说本人生于丁巳日凌晨一时。 “你怎么知道他出差回来了?”柳兰有些惊讶。 “我对你了如指掌。” “你不去做私家侦探可惜了。” 离开公司大门,柳兰来到街边,拦住一辆出租车,朝着苏河西街方向驶去。透过后视镜,柳兰看到落苏向她挥了挥手后,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司机刚拐个弯,准备开上跨线桥时,坐在后排的柳兰突然叫了一声:“停车!” 司机一个急刹。一张20元的纸币从隔离板的缝隙处塞了过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柳兰已经拉开车门,一溜烟地向着车尾的方向跑掉了。 一路飞奔的柳兰绕过公司大门,闪身进入旁边的便利店。隔着大大的落地窗,她看到落苏正拉开一辆红色出租车的后门。 “跟上前面那辆红色出租车,8848。”再次坐上出租车的柳兰没等司机问话,就利索地甩出了一句。 中年男司机一脚油门,车像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柳兰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后排座位上。 5 见到柳兰推门进来的时候,象南星正在做打烊前的最后盘点,他抬手看表,时针正不偏不倚地指向10。 “你怎么来了?”象南星停下手中的动作问。 “来赴约啊。” “赴谁的约?” “自然是老板你的。” 大约在四个小时前,象南星收到了落苏的短信,点开一看,只有短短十字:身体抱恙,无法赴约,落苏。 周末晚上的苏河西街总比平日热闹,到店的客人一下子多出很多,交颈言欢的情侣尤其多——春天的缘故吧,象南星扫过落苏的短信,这么想着,一边放下手机,一边继续操作手中的机器——还有好几桌的客人等着呢。 进入四月以来,小店的生意逐渐好了起来,象南星盘算着再雇一个服务员。 听到柳兰的回答,象南星这才意识到,忙乱之中,自己竟然忘记了回复落苏。 “我还以为你也不来了呢。” “落苏说不来了?” “说是身体不舒服。” 柳兰拉开已经收拾好的椅子坐下,一边对象南星说:“可是我看到她下班后直接去了港汇的ta。” 象南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跟朋友吃饭吧。” “是啊,一个中年男性朋友。” “你想告诉我什么?” “正巧,这个男性朋友,我也认识。” “所以呢?” “不问问是谁?” “是谁跟我无关。” “如果我告诉你,5年前,落苏的不辞而别,正是因为你,你还敢说跟你无关吗?” 像被击中了痛点,象南星颓然坐在了沙发上。 6 落苏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象南星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个女孩,那是个相当陌生的c此前从没见过也没听象南星提过的女孩,长发及腰,身姿曼妙,比自己漂亮,这一点,落苏确信无疑。 躲在高大悬铃木后面的落苏,抱紧刚刚新发下来的模拟试卷,低头转身,穿过一片人声鼎沸的篮球场,快步走向学校后门。 走了一阵,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一手摘下眼镜,任由自己的眼泪,下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 “落苏。” 第三次叫到这个名字时,教室里依然无人应答。语文老师抬了抬眼睛,三排靠窗的两个座位是空的。落苏已经两天没有出现在复读班的课堂上了,离新学期的开始,不过刚刚过去一个星期。一同消失的,还有原本坐在落苏旁边的姬秋丽。 两人此时正躲在姬秋丽乡下的舅妈家。 “这个地方能待多久?”躺在床上的落苏,像被抽空的气球,干瘪无力地问姬秋丽。 “至少能待个把月吧。” “真的安全?” “绝对安全。跟你说吧,这个地方,短时间内,连我亲妈都找不到。我妈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会跑到她的仇敌家里。” “仇敌?你亲妈和你舅妈?” “你死我活的仇敌。” “就因为当年你妈反对你舅娶她?” “还分掉了本该属于她的半幢老宅。” “你姥姥的?” “谁姥姥的”端着一大碗鸡汤进来的舅妈小心翼翼地将汤放在床头柜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先喝碗老母鸡汤,自家养的,大补。” 舅妈掀开盖子,房间里顿时被鸡汤浓郁的香气包裹起来。 “多谢舅妈。”接过汤碗,落苏红着脸说了一句,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你跟我出来一下,”舅妈拉拉姬秋丽的衣角,“落苏,喝完鸡汤后,你睡一会儿吧。” 落苏点点头,怯怯地看了姬秋丽一眼。 “说吧,怎么回事儿?”两人走至院外,刚刚还带着微笑的舅妈一下子黑了脸。 “复读班太苦了,天天刷题刷到吐,不想读了,又怕妈妈骂,就跑这儿来躲两天。” “不说这个,说重点。” “什么重点?” “她的病。” “呃正巧大姨妈来了,量还特别多,身体虚” “骗谁啊你,”舅妈一巴掌拍在秋丽的后脑勺上,“我前前后后给你舅生了三个丫头,你当我傻啊。流产就流产,扯什么流量。” “流量”秋丽一脸黑线。 “谁的?” “这个,真不能说,打死我也不能说。” “造孽啊,”舅妈一声长叹,“这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们这些孩子去医院弄的?” “哪敢去,医院都是要家属签字的,我又不是家属。去了一家小诊所,黑心得很,把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搭进去了。” “诶,你这么轻车熟路,我说,你该不会也” “舅妈!”姬秋丽一下子来了气,“你觉得我这身材,这容貌,可能吗?” 舅妈拍拍姬秋丽壮硕厚实的后背,又瞅了瞅她一脸的雀斑,笑着说,“不可能!” 7 “舅妈的问题,你该比谁都清楚吧?” 已是夜色阑珊,有斑驳的光影从窗缝中挤进小店,打在象南星的脸上,忽明忽暗,柳兰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远处隐约传来船的汽笛声,呜呜呜地响着,像孩子的哭泣。 柳兰好奇地向窗外看去。 “那是苏州河上的夜游轮——那,后来呢?”象南星始终低着头,声音含糊地问。 “在姬秋丽家躲了两天后,学校是肯定回不去了,家也不敢回,她就一个人跑到了广州打零工,后来又去了深圳c北京c苏州。一年前,在公司组织的新员工培训班上,我们认识,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就是你们现在上班的那家地产公司?” “是啊,名气很响,号称国内前十强。” “很难进的吧?” “那是当然,除了一线的售楼小姐,其他岗位,非本硕不要。” “那落苏” “怎么会进去,对吧?”柳兰叹了一口气,“你终于问到重点了,”“我刚才就想告诉你,今晚和落苏一起吃饭的,就是我们公司的 老总唐印。” “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重点。” “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现在还觉得,这些都跟你无关吗?” 象南星终于抬起了头,眼神迷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山带曾说过,看上去,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但愿她没看错。” 说完,柳兰便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远处再次传来汽笛的呜咽声,象南星独自窝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给落苏发了一句,对不起。 8 第三次挥手的时候,唐印才意识到,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这才转身,钻进早已等候多时的汽车里,背对着落苏,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落苏的固执,似曾相识。他又想起了二十三年前的那次夜逃,头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司机投来关切的目光,唐印轻轻地摆了摆手。 “走吧,去西郊。” 后视镜里,他看到落苏正穿过马路,向地铁入口走去。 即使已过十点,地铁站厅里,匆匆往来的行人依然不少,只是少了白天的喧嚣。落苏从一道道闸门前经过,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开门位置——她习惯这样,只是害怕人多。 列车裹着风徐徐进站。 虽然尚有座位,落苏还是习惯将自己的身体倚靠在车厢上,塞上耳机,藤田惠美的一一n river歌声缓缓流入,脑海中却跳出唐印的面孔和声音。 “考虑清楚了吗?” 这是时隔月余,唐印第二次问起落苏的同一个问题。落苏不明白唐印为什么要坚持把自己派去法国学习,她很清楚,唐印对自己的“关照”,绝不止男女感情那么简单——尽管已经有好几个同事明确向她暗示,已过不惑的唐印至今未婚。令她自己也很奇怪的是,她并不完全排斥唐印对自己的这份特殊关照——甚至,她还有点因虚荣心得到满足的小小得意。但在去法国学习这个问题上,她却态度坚决。就在刚刚的餐桌上,她终于明确拒绝了唐印的提议。 “为什么?”唐印一脸意外。 落苏只是微笑。她向唐印推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柳兰。 柳兰会高兴坏的吧?这么想着,耳边响起列车到站的提示音,落苏摘下耳机,放回小包,快步走出车厢。 戴着棒球帽的象南星从梧桐树后闪出来的时候,落苏并没有感到吃惊——事实上,在距离小区门口还有十几米的时候,落苏就注意到了树后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还以为你不回了。”象南星抬头看落苏,一脸疲惫。 “让你失望了?” “没有——至少,没有白等。” “不觉得这样没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我自己知道。” “是不是柳兰跟你说了什么?” “一些往事。” “既然是往事,你又何必纠缠?” “因为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什么?” “你和你的上司” “这个跟你无关吧?” “以前觉得无关,现在觉得有关了。” 落苏低头不语,从象南星身边绕了过去。象南星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落苏的胳膊。落苏试图挣脱,无果。 不远处,岗亭里值班的年轻保安朝两人扫了一眼,随即又将视线回到监控录像的显示屏幕上——小两口吵架,见怪不怪。 “你到底想要怎样?” 象南星用力将落苏拉近自己,轻声地说了一句:“为自己赎罪。” 落苏茫然地看着象南星的眼睛。 “你没法赎,也改变不了什么。”落苏用另一只手缓缓拨开象南星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指,直到两只手完全分开。她叹了口气,“五年前,有人改变了我的人生,现在,我只想靠自己,改回来。” “不知道能不能改变,但我想试试,”象南星再次拉住落苏的手,“有些事情,我到现在才知道,对不起。” “你知道的并不是全部,”落苏将手抽出,拉开左肩上的挎包,“真正改变我人生的,并不是你,而是她。”落苏从挎包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白纸,在象南星面前徐徐展开。 借助路灯的光线,象南星看到,小小白纸上,是一张两吋大小的黑白照片——那是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年轻女人的脸。 “你杀过人吗?” “啊?”象南星以为自己幻听,瞪大眼睛看着落苏。 “肯定没有。我也没有,但我现在想杀人。” “谁?” “她,”落苏将手中的白纸扬起,“碧玉莲——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印在白纸上的那张小小的头像,逐渐幻化成一张青春可爱的女生脸庞。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野渡无人 1 “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收音机里传来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不知什么时候,窗外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户上,在玻璃上拉出一道道好看的水流曲线。 天色未暗的时候,象南星就早早地在木门上挂上了写有“打烊中”字样的告示牌——他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好好和落苏聊一聊从前那段快被遗忘的时光。 此时的落苏正坐在象南星对面的沙发上,歪着头看向窗外,随意拨弄着刚刚拉直的发丝。 “相比吴新的失踪,我觉得,你应该会更关心那个叫做秋葵的长发女生吧?” 那个落日黄昏里的乡间往事,经由象南星的讲述,像一幕幕不真实的情景剧,在落苏脑海中浮现。 “是的,我也曾四处打听她,但”此时身后的木门突然响起沉重的吱嘎声,象南星站起身迎了过去。 “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们不营业,门上挂有告示。” 来人并未理会,摘下宽檐帽,说了句,“避避雨总可以吧。”随后将帽子放在手边的餐台上,顺手拿起纸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花。 “怎么,我的预言成真,要关门了?”来人环顾四周,背对着自己的长发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象南星这才想起,来人正是小年夜那个晚上,说他的小店也许开不长久的那个奇怪客人。 “今天有朋友来,所以” “懂了,”高加林漫不经心地再次看了看女孩的背影,“我一会儿就走。” “不好意思那么,来杯热红茶?” “不了,还要去赶末班地铁,正好经过,看到里面还亮着灯,就冒昧进来躲雨了。” “没关系,我这有伞”象南星说完转身走向吧台。 此时,飘散在咖啡馆角角落落里的电台情歌戛然而止,一位女主播插播的一则新闻快讯异常突兀地响起: “据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晚早些时候,市北郊一处野渡口发现一具无名尸体,死者系一名年轻女姓,年龄在20至30岁之间,身高约160公分,短发,衣着完整。警方接报案后,立即成立了专案小组。目前,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侦办之中。” 等象南星拿着伞走过来的时候,面色冷峻的高加林正一手拉着门把手,一手接听电话。 “知道了,马上赶到。” 象南星赶紧帮高加林推开门。雨丝带着暮春的潮湿,迎面袭来。未及接过象南星递过来的雨伞,高加林已戴好帽子,一头钻进了浓密的雨幕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2 推门而入的是一位戴着眼镜c身材适中的中年女性,齐耳短发和一身干练的职业裙装,显得十分大方得体。在对高加林和方生两位警官点头招呼后,便略显紧张地端坐在二人的对面。 “您是北亭小学人事处的殷琴老师?”高加林一边从档案袋中抽出一张照片,一边低声问到。 来人点了点头。 高加林将手中的照片——一张自上而下俯拍的年轻女性的脸部特写翻转过来,递到殷琴的眼前,殷琴却并没有接过照片,只是用手扶了扶眼镜,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了看照片,随即恢复端坐的姿势。 “没错,是我们学校的罗小娟老师,”殷琴顿了顿,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一份纸质材料,“她是去年才刚刚入职的。这是她的人事档案复印件。” 接到殷琴的报警电话是在信息发布后的第三天。殷琴电话里所描述的失踪女教师,与警察三天前在距离北亭小学十公里的一处野渡口发现的女性被害人特征十分吻合,高加林与刚刚成立的专案组同事方生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北亭小学,负责接待他们的正是当天的电话报警人殷琴。 除了完全确认了被害人的真实身份之外,殷琴所提供的档案资料及其他有关被害人的信息并没有带给高加林警官更多有价值的线索。据负责学校人事工作的殷琴介绍,罗小娟是一年前经由上级主管部门推荐而引进的外省籍老师,去年刚刚从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前并无教学工作经验。 在介绍遭遇不测的同事时,高加林注意到殷琴语调出奇的平静,这引起了高加林的好奇。 “也就是说,她是以外地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入职你们学校的?”“是。属人才引进。” “据我了解,一个外地的非重点大学的普通应届本科生,要作为 人才引进到你们学校,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吧。”高加林盯着殷琴的眼睛问。 殷琴微微侧动身体,似乎有意躲避着高加林的目光,右手再次扶了扶眼镜。 “我刚才说了,她是我们上级主管部门,也就是区教委推荐过来的。” “老师和同学对这位新老师的评价如何?”高加林突然切换话题,突兀地问了一个新问题。 “这个你们还是看看这份表格吧。”殷琴并没有直接回答高加林的问题,而是从档案袋中再次抽出一张纸来。 那是一张教师年度考核表,在综合评价一栏里,高加林看到了教务组对罗小娟一年工作的几句评语:教学认真有责任心,学生反映良好,但为人较为孤僻寡言,平时不喜与同事交往 一份显得相当普通的表格,高加林失望地将表格递还给殷琴,随后便和方生离开了学校。 3 “你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按照学校所提供的入职登记表上本人所填的家庭联系电话拨过去的,是一串空号。 很快,死者生前所填写的籍贯所在地的公安部门也将调查结果反馈了过来——地址有误,查无此人。户籍科同事进一步查证后得出的结论更是令高加林大跌眼镜——罗小娟老师的档案,除了照片是真的以外,其余全系伪造。 “也就是说,被杀死的,是一个假名假姓的黑户?”高加林拿着一份调查报告,苦笑着对坐在对面的刑侦处同事史政说。 “被杀死的——你这个说法不准确,”史政从资料袋中抽出一张纸,“这是刚刚拿到的尸检报告。报告显示,被害人死于血液中毒——简单点讲,就是通过静脉被注射了一种致命药剂。至于是自己注射的,还是被他人注射的,目前还没法断定。此外,身体并无其他明显受侵或与人搏斗迹象——当然,由于尸体在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呈现轻微腐败,可能导致部分痕迹消失。” “确定不是溺亡?”高加林记得死者尸体被人发现于一处荒弃已久的野渡口。 “根据化验结果,静脉注射是致命伤。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死者在昏迷状态下溺水而亡的可能。” “是说昏迷后被人拖入水中导致溺亡,还是说被害人因昏迷而不慎落入水中导致溺亡?” “两种可能性都有,还需要其他更有力的证据进一步证实。” “其他证据” 高加林猛地站立起来,快步向大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4 沿着北亭小学门前大街往北一直走,不到500米就是一条天然小河,河道蜿蜒,两岸植被丰茂,民宅林立,错落有致。 “景观不错啊。”正沿着河边步道顺流而下的方生对着身边的美女同事嘉木突然感概了一句,嘉木只是点头微微一笑。 连续多日围绕被害人的周边人际关系所展开的走访排摸工作收获甚微,案件调查一时陷入困局,这让专案小组颇感头疼。 s形的蜿蜒小河在一处小石桥下突然急转而下,水流也一下子湍急起来,林立的民宅在此突然消失,代之以一片繁密的小树林。穿过小树林,面前豁然开朗,小河由此流入一片当地人唤作北湖的天然湖泊。一段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栈桥,像是被仓皇出逃的游人随意扔弃的行装,横在河滩上,无人捡拾。 即使是暮春时节,经由漫长冬季打压而显得萧瑟枯败的乔木才刚刚抽出些许新的枝叶,但茂密的灌木与野草植被夹杂其中,也使得眼前这片规模不算大的小树林显得幽深而静谧。方生和嘉木拨开几乎与人等高的野草丛,穿过小树林,站在渡口破败的栈桥前,立即就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徒步走过来不过半个多小时,如果骑自行车过来,大概也不过十来分钟吧。”方生走到一处平整的草丛边,指着依稀尚能辨认的一处自行车轮印说,轮印周边正是当日附近晚归村民发现被害人尸体的地方。 “将被害人在位于学校附近的公寓里杀害,再借助自行车弃尸于此,加之这里草木茂盛,人迹罕至,罪犯应该是想尽量拖延受害人暴露的时间c从而为自己的逃亡赢得更多时间吧。”嘉木说到。 这是案发后经过现场初次勘察后专案小组得出的比较一致的共识,方生和嘉木今天试着从北亭小学徒步走到案发现场,是为了进一步证实这种作案的可能性。 二人蹲在草丛边,方生从上衣口袋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正准备点火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要点火开荒吗?” 二人一齐回头,来人正是专案组组长高加林。 方生嘿嘿一笑,收起了打火机。 “这火要烧起来,我们谁都跑不掉。” 嘉木手快,一把抢过还夹在方生手指间的香烟,向远处湖面扔出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早跟你说过,戒掉!” “有新发现吗?” “有,不过,刚刚被你破坏了。”方生手指着高加林的脚下。高加林闻言,退后了两步,眼睛盯着脚下看。 “什么?” “你42码登山鞋踩下的地方,有一处自行车轮印,我们推测,极有可能是案犯留下来的。” “那为什么不” “已取好样本,”嘉木朝着高加林晃了晃手中的数码相机,“他故意的。”说完朝方生做了个鬼脸。 高加林却无心玩笑。 “还有吗?” 方生双手一摊,“暂时没有。” 高加林抬头望向前方开阔的湖面。天色渐晚,暮霭升起,湖面泛起幽蓝微光。 “也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往事迷雾(上) 1 眼前矗立的是一道欧式塔楼风格的大门,四个浮雕式的蓝色大字“水岸南庭”和旁边大红的遮阳棚相映成趣,遮阳棚下站立着一个着装挺括的年轻保安,戒备的眼光不时扫过每一位进出的行人。一辆黑色商务轿车从小区里缓缓开出,年轻保安举起右手,恭敬地对着全然漆黑的车窗敬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军礼。 向大门两边延伸的,是一排整齐划一c招牌各异的商铺,一直伸向一条不算宽阔的人工河,河道边是一处绿意盎然的公共绿地,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在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还有一群老人围坐在一起下棋闲聊。 尽管被告知是个错误的地址,高加林并没有放弃,决定试试运气。在火车站出口处拦了辆出租车,告知司机地址,年轻的司机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这条路,没听说过啊。” “那么,和平大道上是不是有个叫水岸南庭的楼盘?” “南庭啊,这个我知道,不早说”司机拖着长长的武汉腔说道,松开刹车,汽车稳稳地开上了马路。 高加林拿着抄有地址的便笺条,站在“水岸南庭”的大门口,茫然四顾。这个依据网络搜索指引而来的地方,和从档案资料上抄录下来的地址,在高加林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 饥饿的感觉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高加林这才意识到,距离前一天晚上在火车餐车上吃的那顿盒饭晚餐,已经过去了整整15个小时。 穿过马路,高加林走进对面一家门面逼仄的早点摊,要了一碗热干面——出差前,就有同事向他推荐了这道武汉人“过早”(武汉人吃早饭叫“过早”)的经典美食。 店里客人不多。端着用方便纸盒装好的面条,对着油腻腻黑乎乎的桌面,高加林微微地皱了下眉,眼尖的胖店主察觉后,突然叹了口气。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咯,”又抬头望了望矗立在不远处的商业中心,“早年我这里,过早的队伍要排到马路对面。” “早年那是多少年前?”高加林用脚拨拉过来一张小凳子坐下,随意问到。 “也就五六年前吧——那个时候,新村还没拆,去厂里上班的工人都到我这里来过早,端着面条——就像你这样,站在路边就吃了。” “新村?”高加林眼睛一亮。 兜里那张纸条上抄录下来的地址,写的正是工人新村。 “是不是工人新村?” “对啊,这片地方,原来就叫工人新村——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后来全拆光了,路拓宽了,路名也改了。” “原来叫什么?”高加林如获至宝,兴奋地站了起来。 “原来就一条小马路,就叫新村路,弯弯曲曲的,连着一街坊c二街坊c三街坊” 原来如此。高加林心里豁然开朗。 “你刚才说去厂里上班,什么厂?我看这附近没什么工厂啊。” 胖店主端着一脸热腾腾的米酒,放在高加林面前的桌子上,答道:“钢铁厂啊,你不知道?从这里往前走不远,就是鼎鼎有名的钢城啊,城里什么都有,什么学校c医院c电影院c澡堂子——可惜现在好多都没了,关的关,拆的拆,老厂房据说现在变成了奥特莱斯。” 高加林砸了一口传说中的湖北米酒——不就是加热过的酒酿吗?还没放小圆子。 “老板你知道的不少啊。” “当然了,”人过中年的胖店主顿时自豪起来,“我这店开了快三十年了,名气不比蔡林记小——不过马上也要搬了。” “也要搬迁?” “对啊,对面的小区起来后,这里要建小区对口的幼儿园了。” “那原来住在新村的居民都搬到哪儿了?是不是都回迁到对面小区了?” “那可不一定,对面小区现在可是高档别墅区,新村里原来住的都是穷人,哪里买得起?” “没有拆迁安置补贴?” “有也买不起啊,我猜都被安置到郊区了唉,我说,你是干嘛的?为什么打听这么多?”胖店主突然警惕起来,看着高加林。 “我在找一个朋友,多年前就住在新村里,后来没了联系。” “哦”胖店主意味深长地应道,“找人啊,那你要去派出所。”说完便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不再搭理高加林。 2 抬手看表,指针已划过八点,正是上班高峰,结好账,高加林穿过车流,快步走向河道边的公共绿地。 梅雨季刚刚过去的江城,走在河边,闷热迎面袭来。高加林在一个象棋摊前停下了脚步。 两个老人对弈,一群老人围观,颇具特色的“汉骂”不时从老人的嘴里蹦出——高加林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可爱。 “这才六月初,天就这么热了”高加林凑了上去,对空抱怨了一句,没人睬他。 “外地来的吧?”身边一个戴着眼镜c面相斯文的老人转过脸,问了一句。 “嗯,出差。” “今天不算热,再过个把月,武汉能把你融化了。” “长江边上的四大火炉嘛,听说过。”高加林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汗,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啪”地掉落在地上,他慢慢地弯腰拾起,再徐徐打开。老人好奇地把头探了过来。 “这个女孩,认识吗?” 老人推了推眼镜,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高加林又将白纸伸向另一个闻言扭过头的老人。 还是摇头。 一连问了好几个,并没有任何收获,正在下棋的一个老人还厌恶地瞪了瞪高加林。 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下,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静静地看着众人,脚边的收音机传来抑扬顿挫的黄陂大鼓。 “找人?”还没等走近的高加林发声,坐马扎的老人先开了口。 “嗯,找一个孩子。” 老人接过高加林递过去的白纸。 “孩子失踪了?” “对啊,家人很着急。” “女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老人迟疑着,“叫什么名字?” “罗小娟。” “原来住在这附近?” “住工人新村。” “住新村啊这就奇怪了。”老人叹了口气,将印有照片的白纸还给高加林,“我在新村住了一辈子,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 “不过什么?” “人倒是有点印象,好像见过几次。” “在哪里?”高加林大喜过望。 “在老新村里的二街坊,落苏家的那幢单元楼前。” “落苏?”高加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没错,史政拿给自己的那份被鉴定为伪造的档案里,被害人罗小娟的个人资料页上,“曾用名”一栏里,填写的正是落苏。 3 “曾经四处打听那后来呢?”送走高加林的象南星返回座位,甫一落座,落苏就问道。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浓密,象南星心生欢喜。有多久没有和落苏这样好好聊天了? “你说秋葵?后来没有后来了。从此杳无音信,人各天涯。” “哦”落苏闷闷地应了一声,抬头也去看窗外的雨。 “你上回说,想杀一个人,是真的?” “没骗你只是还没找到。” “那个叫碧玉莲的?” 落苏点头。 “这个名字,就算自己变成白痴,也忘不了。”落苏双手紧紧握住装有红茶的马克杯,像是要把杯子捏碎般——这是象南星第一次看到落苏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狰狞。 4 “咚,咚,咚。” 听到虚掩着的木门传来的轻轻敲门声,正忙着铺床的落苏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请进。” 随后传来拖动行李箱的声音。落苏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短发c微胖的圆脸女生,有几颗小小的雀斑呈散射状分布在鼻翼周边。 “你好,”圆脸女生怯生生望向落苏,“这里是高一二班的宿舍吧?” 这是碧玉莲和落苏的第一次见面。这一幕,即使时隔多年,在落苏的脑海中,依然恍如昨日。 “应该是吧,要不然我这钥匙也开不了啊。”门上并没有任何门牌或标记,落苏从宿管科那里领了钥匙,又在宿管阿姨的带领下找到了这间刚刚刷过新漆的宿舍。 碧玉莲默默地将肩上的背包卸下,眼睛迅速扫过不大的房间,然后将背包放在了落苏挑定的下铺床位的对面床铺。 对面相卧的两人,在此后的一年里,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生分的呢?落苏的脑海中闪现出妈妈落小叶的身影。 进入高二下学期,教室后面的宣传栏里开始出现了“距离高考还有天”的醒目标语,备考的气氛日益浓烈。在落小叶的坚持下,落苏从学校宿舍搬回家中——理由很简单,为了方便让家庭教师给她上课。 “是我?”听到家庭教师,象南星问到。 “不然呢?妈妈给我安排的老师,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象南星露出狼狈的表情。 家在外地的碧玉莲依然住在学校宿舍。此后,除了上课,两人见面的机会渐少——但真正让两人生分起来的,其实是逐渐拉开的成绩差距。 “成绩差距?” “应该是你的功劳吧,”落苏喝了口红茶,“我们俩原本成绩不相上下,进入高三后,我进步很大——你知道的,碧玉莲却一直成绩平平。按照当时的情况推测,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我考上省重点大学,而她,可能会落榜。” “但最终结果正好相反。” 七月的高考和八月的煎熬等待如期而至,成绩拔尖的落苏没有盼到一纸通知书,而成绩平平的碧玉莲,却意外地被外地某大学中文系录取。 “一直以为是个意外——我是说我的落榜和她的胜利。那个时候的我,心高气傲,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失败。但当我知道曾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考取了中文系,我还是为她感到了高兴,我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有些虚伪?”落苏突然停下了讲述,眼睛看着象南星。 “高兴?可以理解吧,毕竟曾经十分要好。不过,若换成我,也许会有一些嫉妒吧” “但当时的我,是真的为她高兴,并没有一点点的嫉妒。你可能不相信,从老师那里打听到她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我还特意买了份礼物,准备送给她,想祝贺她来着。我给她家里打电话——那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但竟然无人接听。后来我又向其他同学打听她的消息,有个跟她住得近的同学说,他们一家三口去外地度假了。我想这也很正常,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合家出游庆祝一番,也是理所当然的。” “后来呢?”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有任何她的消息,直到前不久,我偶然看到一张电子表格,那上面,贴着一张写着我名字的她的照片。” 持续更新中,请多多支持哦。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往事迷雾(下) 5 “什么叫写着落苏名字的她的照片,我没听懂。”对着电话那头的嘉木,高加林疑惑地问。 从老人那里听到“落苏”这个名字,高加林迅速拨通了女警嘉木的电话,向她下达了查实的指令。 通过系统检索和进一步的数据比对,查证结果很快便反馈了过来。 “简单来说,就是死者伪造了自己的档案——是本人伪造,还是有人帮她伪造目前还在进一步查实之中,总之,死者伪造了档案,包括自己的名字c户籍c身份证号,但幸运的是,她所填写的身份证号是真的,这个号码,对应的是一个叫做落苏的女人,并且,显示出来的信息,和你目前所掌握的,基本吻合。” 曙光初现。挂了电话的高加林,突然意识到,在追凶的迷宫里,自己才刚刚找准入口处。 依旧在胖店主的小店里吃好早饭,另外还打包了份牛肉粉和两个面窝,又在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一把香蕉,高加林这才慢悠悠地穿过马路,沿着步道,一直走到昨天那位老人坐过的树荫底下,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过了不久,手提小马扎和旧收音机的老人就出现在视线里。 “景伯伯,早啊。” 见高加林递上早点和水果,景天魁老人明显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想听您讲讲落苏和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用不着破费。” “意思意思。” 景天魁摊开马扎,放下收音机,却没有拧开关。 “家里吃过了。” “再吃点,对面胖子店买的,味道不错。” “李胖子的店啊,多少年了,”接过面窝,咬了一口,“是不错,还是这个味道。” 6 “落苏啊,我熟得不得了,原来就住在我家对面门楼里,我看着她长大的。那个小姑娘——你昨天给我看照片的那个,读书那会儿,来找过落苏几次,所以见过,有点印象。” “那是落苏读中学的时候吧?” “应该是,有好几次,记得是周末放假的时候,看到两个小姑娘手牵手,一路叽叽喳喳地上楼——新村里原来都是两层的房子,落苏家住二楼,我每天出门买菜都要经过她家的。” “新村拆迁后,还见过吗?” “很久之前就没见过了,落苏家在新村拆迁前就搬走了。” “为什么搬走知道吗?” “为什么,”景天魁很快就吃完了一个面窝,喝了口自带的茶水,“落苏失踪了——听说是因为高考没考上,又不想复读,就瞒着大人偷偷地跑到外地去打工了。落小叶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蛮可怜,丢下房子去找女儿了。” “落小叶,”高加林听出了问题,“是妈妈吧,那她爸爸呢?” “你说落苏的爸爸?这个”景天魁突然停住了话头,神色严肃地看着高加林。 “你到底是谁?” 高加林不得不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有一起刑事案件,牵涉到落苏,所以” “刑事案件?是不是落苏出事了?” “这个,不好意思,目前还不能向您透露我看出来了,您对落家母女是有感情的,所以,拜托了。” “父母亲的事情也有关系吗?” “有关系总之,为了查清一些事实,和落苏有关的事情,无论多么细小,都请告诉我吧。”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有风从河边吹来。老人抬起头眺望远方,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每次听到小落苏问我,景爷爷,我的爸爸呢,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时,我都会忍不住想抱抱她,告诉她,其实你也有爸爸的,”老人眯了眼睛,“可是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再后来,落苏就不问了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敢告诉她,她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离婚了,还是不在了?” “不,没等到她出生,爸爸就跑了不,说是爸爸也不准确,那个男人,根本就不配这个称呼!”老人恨恨地说道,“关于落苏父母的故事,我也是听原来的设计部同事陈良说的——陈良和落苏母女是门对门的邻居。” 厂医院新来的护士落小叶几乎是一夜成名的。 那个燥热的仲夏夜,当落小叶摔烂面盆c卷着铺盖愤怒地打开自家大门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大门口c窗沿下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一大批“吃瓜群众”,男女老少,人人自带板凳——那又能怪谁呢?当落小叶与母亲淑芬的争吵声响彻整幢筒子楼时,她就应该预料到这一结果了。 第二天,未婚女青年落小叶和人搞破鞋的八卦便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传遍整个厂区。至于和谁搞,群众传播之版本甚多,主要集中于厂医院的五位男性同事,其中两位家有河东狮且已过半百的中年医生最早跳出来公开发表了与己无关的《告广大群众书》,剩下的三位,一位新婚燕尔,两位刚及弱冠,都选择了沉默——而真相,直到一年后,落小叶独自一人抱着呱呱坠地的小落苏悄然住回单身宿舍时,才在几位好事者的“严密推理”下,显露出大致面目来。联系到落小叶回厂前的一个月,正巧有两位男医生突然调离厂区的事实,好事者们认为,其中一位主动要求被调往偏远山区的吴姓青年最为可疑。 当然,真相只有一个。这唯一的真相,到最后,也只有落小叶本人和其母淑芬知道。 因为这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从此独居于单身宿舍并和母亲淑芬彻底撕裂的落小叶非常忌讳别人在她和她的“小茄子”面前谈论一切有关她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有人曾亲眼见到,某位好事者在出于好心试图告诉“小茄子”某些真相的时候,闻讯赶到的落小叶就像一只发狂的母狮子,向那位好事者发起了疯狂的扑咬攻击,直至此好事者头破血流c落荒而逃。 从此,岁月静好。所谓真相,再也无人提及。 “为什么要叫小茄子?”坐到腿麻的高加林将屁股从硌人的硬石板上移开,站起身来稍作舒展时,冷不丁说道。 “据淑芬说,落小叶最爱吃的一道菜是肉末茄子,她离开医院回到厂区后吃的第一顿饭,就是母亲送来的肉末茄子。据说当时的落小叶,蹲在地上,对着桌上的一大盘茄子,抱着女儿嚎啕大哭,一边说,我可怜的小茄子——就这样,小茄子就成了落苏的小名儿。” “母女俩又和好了?” “母女哪有隔夜仇,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何况木已成舟,覆水亦难收,淑芬也只能接受事实了。” “所谓真相,再也无人提及。”坐在高速行驶的出租车上,高加林的耳畔却始终回荡着景天魁老人的这一句。 真的无人愿提及吗?高加林拿着景天魁写给自己的一行地址,再次向着未知前进。 7 眼前宽敞明亮c纤尘不染的接待大厅,让高加林无论如何也没法将之与景天魁口中所描述的那所设施简陋c墙漆剥落c破败不堪的厂医院对应上。 犹疑不决的他正四处张望时,一个斜背着红色绶带的导医小姐笑容满面地迎面走了过来。 “先生是来帮人咨询的吗?” “帮人咨询?你这里不是医院吗?” “是啊,可我们是女子医院。” 高加林这才注意到目光正前方的六个金灿灿的大字——玫瑰女子医院。 “是我的一个女的朋友,那方面有点” “妇科方面的难言之隐?” “嗯”高加林含糊地回答,脑中闪过下属嘉木的身影,心里默念了一句对不住。 导医小姐的笑容愈加灿烂。 “那您找到我们这里真是太对了,我们医院的特长就是专治各类疑难” “23年前,这里是不是有一家工厂职工医院?”高加林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不知道。”导医小姐的笑容瞬间凝聚,同时露出鄙视的神色。 高加林看了导医小姐一眼,23年前,她大概还没出生,心下便释然。 一位拿着笤帚的花白头发的保洁阿姨从两人身边经过,默默地瞥了高加林一眼,走向楼梯旁边的杂物间。 此时正好有一对年轻情侣并肩走进大厅,导医小姐甩下高加林,迎了过去。 高加林跟进了杂物间。背对着门口的老阿姨转过身来,迷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你找谁?” “找一个故人。”高加林从口袋中掏出纸条,递了过去。 “职工医院的吴医生?”老阿姨歪着头,放下手中的笤帚,一边在一张破旧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23年前,这里曾是一所国营工厂的职工医院?” “早年是,后来拆掉了。” “您是那个厂的下岗工人吧?” “你怎么知道?”老阿姨一脸惊讶。 “而且还是流水线上的一线工人,”高加林指了指阿姨的手,“你脱落的指甲盖和变形的指节,说明你曾长期从事某项与手指相关的重复性机械劳动。” 老阿姨露出苦笑,“工厂早倒闭了,下岗了没地方去,只好来这里做保洁你纸条上写的这个吴医生,我没印象了。” “那么,落小叶呢,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落小叶”老阿姨陷入思考,“啊,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没结婚就生下孩子的女护士,”露出了一丝甜蜜回忆的笑容,“她生下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落苏?” “对,小茄子,落苏,和我家丫头是高中同学,还来我家玩过呢。” “高中同学?哪所高中还记得吗?” 老阿姨转过身,从一张破旧的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颜色发黄的日记本。 “我女儿的中学日记本,我一直留着呢,上面有学校的名字欸,找到了,我抄给你啊” 道完谢正准备转身离开,阿姨叫住了高加林。 “你是警察吧?” 高加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也不想知道。不过”阿姨迟疑着。 “什么?” “大概半年前,也有个人曾来这里,问过我一些同样的问题。” “什么样的一个人?” “一个男人看人的眼神,很像你。” 8 在会客室里百无聊赖地等了一刻钟后,高加林终于熬不住阵阵袭来的倦意,向角落里的自助咖啡机里投入两枚硬币。数秒后,纸杯装速溶咖啡的特有香气便在房间里四处飘散开来。 正要将咖啡送到嘴边时,会客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位头发微卷c戴着黑框板材眼镜的年轻男老师。 “不好意思,刚下课,让您久等了。”男老师大方地和高加林打了个招呼后,坐在靠门的沙发上,眼睛快速扫过腕表,手上依然攥着教科书——似乎并没有久坐的意思。 “是尚永明老师?”高加林端着咖啡杯仔细打量眼前的男老师,年轻时尚的着装和他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是的。” “耽误你几分钟,打听一点事情。” “5分钟够吗?下面还有一节数学课,抱歉。” “够。那么,还记得一个叫落苏的学生吗?” “落苏?”尚永明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慌张,“让我想想” “应该是五年前从你这里毕业的。” “啊!想起来了,是,是有个叫落苏的学生,五年前我教过的一届高三文科班中,有这么一个学生,平时成绩不错,可惜最后没发挥好,没考上大学。” “后来呢?” “回校复读了几天,然后突然就失踪跑掉了,说是跑到南方打工了——那阵子,高考落榜的学生很流行南下打工。” “说是?听谁说的?” “我是听同事说的,她返校复读时,我在带高一。带高三复读班的,是我们学校的另一个老师,他说,落苏的母亲曾来学校找过落苏,老师们这才知道落苏失踪了。” “那么,认识她吗?”高加林突然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打印在白纸上的照片,递给尚永明。 高加林明显感觉到尚永明在看到照片时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这个,一时想不起来”尚永明用右手扶了扶眼镜框。 “再仔细想想,是不是也是你曾经教过的学生?” “学生啊,”尚永明露出狼狈的表情,“可能是吧,教过那么多” “尚老师,时间很宝贵。我此行的目的,相信你现在也应该能猜到几分了吧。不想惊动校长和你的同事的话,我想,你还是说出真相吧。” 尚永明放下手中的教科书,接过高加林递来的手帕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像被对手击中致命要害般,身体颓然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纸终将是包不住火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偷生 1 呼叫门铃响了足足有十秒,依然无人应答。方生准备第三次按下呼叫键时,被身边的嘉木拉住。 “不在家吧?” “说是请了病假在家休息啊” “可能只是个借口。” “电话打过了?” “打过了,关机中。” “难道是个假地址?” 方生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 接到上司高加林“在全市范围内查找一个曾就读于武汉某中学c曾用名为落苏的年轻女子”的命令,是在三天前。仅凭几条有限的线索要在逾两千万人口的大都市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通过设定相关条件从户籍系统中筛查出来的名叫“落苏”的年轻女性,多达百人。正当方生和嘉木两人准备展开逐一排查时,从负责侦办经济案件的同事那里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在调查一起信用卡案件时,从某银行业务部门那里意外发现了一张信用卡申请表,“申请人”一栏里填写的,正是“落苏”二字。 看着陌生男子进入电梯,直至完全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前台田晓萌这才匆匆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下了落苏的手机。 刚刚离开的那个陌生男子,虽自称是劳务派遣公司来找人事部门了解情况的,但敏锐的田晓萌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还是关机?田晓萌急了,拿起自己的手机,给落苏发了一条短信:有警察在找你,自己小心。 发完短信,田晓萌有一点恍惚。好朋友落苏已经有几天没来上班了,和以往那个工作努力c很少缺勤的她相比,显得十分反常,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呢?她歪着头,脑海中想象着各种可能,以至于当人力资源部的于欢从眼前经过并和她打招呼时,她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于欢所给的地址是落苏一年前入职时所填写的,考虑到租房的不稳定性,已经搬离但没有告之公司同事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方生拿起手中抄录的地址再次确认后,心里嘀咕着,正准备和嘉木一道离开时,一个头发灰白c手提购物袋的中年女子向他们走来,神色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一下,又迅速低下了头,绕过他们走向楼道口。 “嘿,落苏,你回来了?” 嘉木突然冲着远处喊了一声。 方生和中年女子同时回头——工作日的上午,远处空旷的小区马路上,并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你认识落苏,对吧?”趁着两人发愣,嘉木已经快速冲到了女子的面前。 “是你们是?” 嘉木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中年女子手中的购物袋“哐”的一声落在地上。 2 “简单来说,她盗用了你的身份。”高加林淡淡地对坐在对面的落苏说了一句,紧绷的身体似乎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软软地靠向沙发椅背。 接到方生“已找到‘嫌疑人’”的电话时,刚从武汉回来的高加林正在上司的办公室里汇报“野渡口案件”的最新侦办情况。挂了电话,他迅速赶到了“冬夜旅人”咖啡馆。方生和嘉木已在咖啡馆里等候多时。 这是初秋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店里客人寥寥。当高加林推开厚重的木门走向方生和嘉木时,埋在一头披肩长发的一张年轻女性的脸突然朝着他扬了起来——一张十分精致的美人脸,高加林突然就想起,自己曾在某个下雪的冬夜,就在这相同的咖啡馆门口,见过一张相似的美人脸——尽管那只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子的侧脸。 兜兜转转,原来就在眼前。高加林盯着落苏的脸出了会儿神,心里一声轻叹。 “不”落苏将十指深深地插进浓密的秀发里,痛苦地低吟一声,“不止是身份,她偷走的,是我的人生。” “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 落苏露出苦涩的微笑,目光有些游离。 “说起来还要感谢我的好朋友柳兰——如果不是她怂恿我去办信用卡,我想我到现在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为了帮柳兰一个在银行信贷部门工作的朋友完成办卡指标,我和柳兰都申请了信用卡。我俩同一天提交的申请,但一个月后,柳兰的卡片来了,而我的却迟迟未到。银行工作的朋友给的反馈是,我的身份证件有问题。通过银行朋友的帮助,柳兰用我的身份证号,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以及一串从未听说过的地址,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是谁,你们已经知道了。” “是她——我们的被害人,”高加林在众人面前再次展开“野渡口案件”中被害人“罗小娟”的面部特写照片,“不过,她的真名,叫碧玉莲。” 3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咖啡馆门上挂好“暂停营业”的牌子后,象南星匆忙回到落苏的身边坐下,问高加林。 没能如愿等到落苏的嘉木和方生二人,在落苏居住的小区里意外等到了落小叶。对于落苏的行踪,母亲落小叶也只是含糊地说出了“时常会去男朋友的咖啡馆里帮忙”这样一条不算清晰的线索。 但被随意丢弃在卧室书桌上的一张购物小票引起了嘉木的注意,小票上显示出来的“咖啡”字样及联系电话,让方生和嘉木顺利找到了冬夜旅人咖啡馆,并在里面见到了正在帮忙的落苏。 “要说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真不是句话的事,因为还涉及到另一起教育腐败案,目前还在进一步查证当中,我们已经将之移交给武汉当地的相关部门了,”高加林喝了口红茶,“这里也不方便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尚未完全查实的案件简单点说吧,五年前落苏的高考落榜并不是你们原本以为的意外,而是一个有人蓄意为之的骗局。落苏的同班同学碧玉莲,通过其父亲和叔叔的种种非法手段和利益输送,将原来属于落苏的上大学机会,窃为己有。” 在象南星听来,这有点天方夜谭的味道。 “你也曾向尚永明老师求证过吧?”高加林突然问落苏。 落苏将手指从头发中抽出,扬起脸,眼眶泛红,朝高加林点了点头,说道:“尚永明?他不配当老师!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后,我就猜到了几分。为了获得真相,我厚着脸皮,和已失联很久的母亲重又取得了联系,让她去我当年就读的高中学校质问当年的班主任老师尚永明,但尚永明却一直声称不可能c不知道——他越是极力否认,我就越发相信,成绩平平的碧玉莲正是盗取了我的高考成绩c并以我的身份,读上了大学。” 猜测和尚永明的供述基本吻合,高加林看着情绪激动的落苏心里默念着。 “你说曾让你母亲去学校质问尚永明,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高加林突然问到。 “这个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我记不清了。” “是吗?那5月20至21日这两天,你在干什么?”高加林突然语气凌厉起来。 “5月20c21日?”落苏一脸讶异地望着高加林,“为什么问我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521,正是野渡口凶杀案中的被害人碧玉莲的推测死亡日。”旁边的方生突然插话道。 “你们在怀疑她?”象南星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她绝不可能!”象南星走到落苏的身后,将双手温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只是例行讯问,象南星先生。”方生冷冷地说。 象南星仿佛听不见似的,突然转过身,推开吧台旁边的小门,朝后面走去。 不一会儿,象南星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台历走了出来,向前翻至五月,然后递给高加林。 在5月20c21日这两个日期所对应的两个小方格里,分别有一道醒目的红圈,旁边是两行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小字,虽然字迹潦草,但内容清晰可读——“5月20日,雨,夜见落苏(哭脸符号);5月21日,雨,未营业,落苏来(笑脸符号)。” “5月21日,你还亲眼见过她,警察先生。”象南星直视着高加林的眼睛说。 果真如此。高加林想起了那个雨幕浓密的夜晚,自己的确闯进过这家挂着“打烊中”告示牌的咖啡馆躲雨,当时,有个坐在角落里的长发女孩,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4 随着自动扶梯的缓慢下行,柳兰的背影也随之在眼前彻底消失。落苏转过身,低头独自走向机场出口。 唐印从旁边斜穿出来的时候,刚刚走出自动感应门的落苏着实吓了一跳。 “送走了?”唐印声音低沉,满腹心事的样子。 “嗯,刚刚过安检,应该还没飞吧。” “哦”此时旁边有一对父女模样的男女推着行李车经过,落苏慌忙让开通道,跳到一边,抬头正看见一辆黑色捷豹打着双跳灯停在不远处。 “不都是你安排好的吗?” “我其实,不是问这个,”唐印支支吾吾,“我是问,你母亲,她,走了吗?” 落苏顿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派人跟踪我?”落苏警觉地向四周探头张望——航站楼前走走停停的人和车,都显出一派匆忙而可疑的样子。 “不是柳兰。” 落苏抬头望天,一架空客a340正呼啸着从头顶低空掠过,落苏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句该死。眼前的这位头发虽有些许灰白但身材相当匀称的中年男子,从其面容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朗模样——但今天却在落苏面前显示出一种不寻常的局促。 “她走,如您所愿吧,唐总。”落苏嘴角露出一些冷笑,绕开唐印,向不远处的巴士站台走去。 “我送你——”身后的唐印喊道。 落苏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加快了步子。 5 “收到!”刚才推着行李车进入候机大厅的中年男子通过藏在帽檐下的蓝牙耳机收到“跟踪黑色捷豹车”的指示后,迅速和身边的女同伴交换了下眼神,旋即快速跑向通往地下停车库的出口。 尽管有象南星c公司同事及小区门禁监控录像提供的看似完整的不在场证明,高加林并没有完全放弃对落苏的怀疑。 确定了被害人的真实身份后,侦查小组随即围绕被害人的周边人际关系及推测死亡日期前后数天的生前行踪进行了细致调查。殷琴打来失踪报警电话是学校的第一个工作日上午,而在上一个周五的白天,被害人还在学校公开露过面并上了一节语文课,由此推测被害人的被害时间应该是周五晚上至周日晚上这段时间。而根据落苏本人及周边同事朋友的讲述,在这段时间内,落苏至少有两个时段没法提供有力的不在场证据——其中,周五晚上,在与象南星分手后的大段时间里,落苏的不知所踪尤为可疑。当然,落苏本人的表述是在家睡觉——小区门禁监控录像也显示落苏当晚自正门进入小区后直至第二天上午8时才离开。但是,这并不足以构成有力的证据,因为小区的北边还有一个仅供单人通过的临时小门,并且,很巧的是,这个北区小门,没有保安门卫,也不在摄像头的覆盖范围内。 跟踪唐印完全是一个临时的决定——方生和嘉木在对落苏实施盯梢的数天之内,除了象南星c柳兰和落小叶频频出现在周边之外,还有一个并不在他们侦查范围内的陌生中年男子多次闯入他们的视线,由此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得到离境的是柳兰而非落苏本人这一确切消息时,高加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要人还在国内就好办,他心里默念着,一边向下属下达了跟踪唐印的命令。 唐印,总部位于上海的某上市地产集团总裁,五年前开始涉足地产行业,两年前公司在香港主板整体上市,开发项目涵盖北京c上海c广州c重庆c武汉一份显得相当辉煌且烫手的个人资料,只是——高加林将手中不满两页的报告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份看似详尽全面的个人资料,对唐印30岁之前的人生经历,所言寥寥,有一个阶段甚至只字未提及。 高加林放下手中的资料,将目光转向窗外。 秋意正浓的午后,阳光透过枝干与叶间,斑驳地打在小院的灰墙上,显出迷离的光影。 “一个男人,看人的眼神,很像你。”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6 从城市快速路驶离后,黑色捷豹车突然向左拐入一条沿河小道,随即又右拐进入一条林荫道,最终穿过一个自动闸门,进入一处别墅,消失在一片浓密的绿荫中。 从遮蔽严实的车上走下来时,尽管有墨镜的防备,唐印还是被头顶上明晃晃的正午阳光给刺痛了——就如落苏刚才的那句“如你所愿”。落小叶的决绝和落苏的冷淡,不是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吗?为什么还是感觉心有点痛呢?唐印有点恍惚。 “唐总,你没事儿吧客人已经到了。”司机老马搀了一下唐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 想到即将要见到的那副令人憎恶的嘴脸,唐印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显露出阴冷的表情。 见到唐印推门进来,刚才还哭丧着脸的来人快速挤出一张谄媚的笑脸,大踏步地迎上前去。 “唐总,要见您可真不容易啊。” “是吗?”唐印疲惫地应了一句,一边示意来人坐下,一边坐在沙发椅上,向身后挥了下手。老马得了指令般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并再次确认房门已从外面锁上。 “什么事情,非得见面说不可?不是说好的尽量不要见面的吗?” “事出紧急,电话里说不清楚,另外” “快说!” “安娜回国了。” 像被电击一般,唐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 “你又怎么会知道?” “日本方面传来的确切消息,说是已经从丸士制药公司辞职回国。” “你怎么还跟那家公司牵扯不清?” 来人搓着双手,只是嘿嘿地笑。 “还在倒腾药?” “是不过,你放心,都是正规的渠道,安全合法,我就赚点中间差价就是最近手头资金有点紧张,周转不灵。” “说吧,这次需要多少?”唐印狠狠地瞪了来人一眼。 来人朝唐印伸出一根手指。 “钱不是问题——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件事情。” “安娜?” “帮我先盯着。” “只是盯着?” “不然呢?” 来人点点头,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尖叫 1 招聘启事下方留了一串八位数的联系号码,安娜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犹豫了片刻,谨慎地按下了八位数字键,然后略显紧张地将手机贴在耳边。 不一会儿,拨号音结束,一个好听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您好。” 安娜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地应道:“是冬夜旅人咖啡馆吗?” “是的。” “我叫安娜。从网络上看到招聘启事,想来应聘你们的招待员。” 和对方顺利约定好面试的时间和地点后,安娜轻轻地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预想中的那个男子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安娜有点不安。刚刚和自己通话的人,听声音像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会是他的女助理吗?也许吧。安娜这么想着,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自己的简历。 “宫本安娜?”疲惫的象南星一边从落苏手中接过几份简历,一边听落苏介绍他不在的这三天里的招聘情况。听到一个日本名字,他小小地吃了一惊。 “说是河对面那所大学的留学生,想在我们这里打零工赚点生活费。” “你会日语?” 落苏噗嗤一声笑了。“她汉语说得比我还好我甚至觉得,她根本就是一个中国人,尽管她的妆容打扮c动作举止,都特别像那些常来店里光顾的日本女人。” “是吗?”象南星疑惑着,翻开了其中的一份简历,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目光在简历左上角贴着的一张小小的彩色半身照片上久久停留。 “认识?”落苏想到下午的面谈中,安娜曾一直向自己打听咖啡馆老板的情况,不由得心生疑窦。 “呃看照片,像一个从前的故人。” “老同学?” “只是有点像而已。其他几个呢?”象南星低下头,合上简历,打开另一份,岔开了话题。 “简历上面留有手机号码,说是可以随时联系她,如果确定录用她的话。”落苏紧紧盯着象南星的眼睛说。 “你决定录用她?” “你是老板,决定权在你,”落苏站起身来,拿起台子上的背包,走向咖啡馆的大门。 “我送你。” “不用,”落苏回头,“你也累了,早点关门回家吧,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哦,对了,这几天的营业情况都有详细记录,回头你慢慢看吧。” “不问问我这几天的情况吗?” 落苏背对着象南星挥了挥手,很快走出大门,消失在街灯掩映下的夜色中。 2 短发c圆脸c描画细致的眉眼以及微微翘起的嘴角,隐藏在精致妆容下的这张脸,的确有一股落苏所描述的那些日本女人的熟悉气质,和象南星记忆中的那张熟悉的面庞也相距甚远,但右边眉毛与眼睑间的那颗小小的黑痣——藏在小小的证件照片里显得十分不起眼——还是坚定了象南星的猜测。 “もしもし”电话那头传来一句短促的日语。 “我是象南星。” 没有回答。听筒里传来的只有细微的气息声,像是对面的那个人正在停下赶夜路的步子所发出的稍显急促的呼吸。 “秋葵,好久不见。” “南星,你好。”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像是老朋友间久违的问候,听到这个声音,象南星突然觉得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寂静的山村。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天前。” “怎么会找到我?” “刘贺,你的室友,还记得吗?” 象南星脑海中闪现出当年那个新闻系高材生的身影,只是,非常模糊。 “毕业后就没见过了” “他也在上海,而且,离你还不远——他在那所大学里当辅导员。” “是吗?”象南星终于想起自己曾收到过一封邀请自己参加毕业五周年聚会的邮件,发件人正是刘贺,只是,自己并没有参加那次远在武汉的聚会,那么刘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近况的呢? “有些事情,觉得还是告诉你才好” “非说不可?” “非说不可。” “时过境迁,都过去那么久了,实在不想说也无关紧要。” “不,再不说,我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好吧,那么,明天见面?” “明天晚上吧。我知道西郊有一家很不错的日本料理店,那里很幽静,店主也是我熟悉的好朋友。” “不来我的咖啡店吗?” “你的女助理在,恐怕不方便吧?” 电话里,象南星发出的尴尬笑声,即使隔着电波,也被秋葵迅速地捕捉到了。 3 等了有十来分钟,还是不见一辆空车,天空开始下起了濛濛细雨,天色愈加灰暗起来,秋葵开始有些着急起来。预定的见面时间是七点,从租住的公寓打车过去不过半小时,六点就出门的秋葵并没有预料到打不到车的尴尬。 一辆蓝色出租车亮着灯从远处的路口驶近,秋葵从路边的扬招指示牌跨前半步,使劲挥着右手,汽车终于闪着右转灯,缓缓向她靠来。 等出租车稳稳地开上城市快速路后,坐在后排右侧一直在看窗外夜景的秋葵才将头扭过来,从背后仔细打量起驾驶员——这是她在日本生活多年留下的习惯,侧面看起来显得很年轻的男性司机,留着一头清爽整齐的短发。秋葵又习惯性地看了看副驾驶室前方的公号牌,记住了驾驶员所在的公司名称和个人编号。抬手看表,分针正好指向数字6。秋葵轻吁一口气,将身体靠向座位。 似乎是感觉到乘客在赶时间,年轻的男司机开口说道:“顺利的话,20分钟能到达。”秋葵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即便陷入到沉默之中——她一边在脑海中努力勾勒和还原象南星的样子,一边思考着,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自己究竟该从何讲起呢? 沿着下匝道驶离快速路后,出租车迅速拐入一条浓荫遮蔽的小马路,路幅随之变窄,刚才开足马力的车子也随之降低了速度。不时有汽车和行人从与之交叉的路口窜出来,年轻的男司机开得愈发谨慎。 开过一片密集的居民区后,在等红灯转绿灯的间隙,一辆装满货物的绿色大卡车从出租车右侧的交叉路口缓缓驶出——像是专门运送家具的公司车辆,拐入小路,正好堵在出租车前方。随后,大卡车就一直挡在出租车前方。并不宽阔的马路上只有双向两条车道,对向车道不时有车驶来,男司机不敢从左侧超车,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卡车后面。 后排的秋葵也注意到了前方的大卡车,再次看表,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六点四十五分,她开始焦虑起来。 “来得及吗?” “嗯,应该没问题它开得并不慢。” 前方又是一个十字路口,大卡车开启了左转车灯,秋葵心中一阵窃喜,总算能摆脱这个庞大的家伙了,没想到出租车也随之响起了滴答滴答的转弯声,跟着大卡车的屁股驶入左侧道路。 “为什么还要跟着它?” “呃前面是一座石桥,跨过那座桥,再开个十来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了,您别着急。” 能不急吗,秋葵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在路灯的照射下,前方隐约出现了灰色的石板桥栏杆。桥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车辆和行人,大卡车没有减速的意思,向着石桥疾驰而去,跟在后方的出租车也加快了速度。 但就在那一刻,前方的大卡车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刹车灯,紧急制动下的轮胎与桥面剧烈摩擦发出尖利的声音,车身也随即猛地向右倾斜。紧随其后的出租车眼看就要撞上,反应迅速的年轻司机猛烈地踩下刹车,同时本能地将方向盘用力打向左边。伴随着瘆人的刹车声,出租车如脱缰的野马般冲向石桥的左侧栏杆,车头与石板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在强烈的惯性冲击下,坐在后排的秋葵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狠狠扔出去的小小沙包,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借助出租车亮如白昼的灯光,秋葵看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女子,披散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惊恐万分地站在距离出租车头不足两米的地方,发出一声刺破苍穹的尖叫声。 4 “先生,需要续杯吗?” “谢谢,不用了。” “那菜单” “不好意思,先放着吧,我约的朋友还没到。” “那不打扰了——需要点单的话可以按桌上的呼叫铃。”穿着粉色花格裙子的女服务员再次向象南星报以友善的微笑,随即转身离开。 手中来回搓动的杯子已经是第三次见底,象南星再次掏出手机确认时间——距离事先约定的七点,已经过去了足足两个小时。其间发送的两条短信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正如秋葵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家特别幽静的日式餐厅,藏在一片十分不显眼的民宅之中,远离喧嚣的商业街区,客人也不多,找到它费了象南星好一阵功夫。 但悄然流逝的时间和过于寂寥的安静,却进一步加剧了象南星此刻的不安。隐约袭来的恐惧让象南星坐立不安,他终于点开了手机中的“来电记录”菜单,找到秋葵的名字。正准备回拨时,手机突然在手掌间急促地震动起来——一串显示为陌生号码的数字在屏幕上闪动跳跃,象南星没来得及多想便按下了接听键。 “是象南星吗?”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自电话彼端传来,有一股试探的味道,似乎对象南星是男是女尚不敢确定。 “是我。” “哦,能拨通您的电话实在是太好了有位叫宫本安娜的女士,您认识吗?” “认识,是我的朋友。” “那太好了!宫本女士,她”男中音顿了一下。 “她怎么了?” “非常抱歉。她刚刚遭遇了一场非常严重的交通事故,目前正在我们医院抢救。从事故现场发现了一部我们推测应该属于她本人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最近一条通话记录是您的号码,所以” “我马上就来!” 5 赶到医院的时候,刚刚结束抢救的秋葵已经被转移到了icu重症监护室。隔着病房大门上的透明玻璃,象南星看到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秋葵正平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双目紧闭——曾经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万万没料到会以这种意外的形式,再次见到她,象南星心中充满了沮丧。 “幸好系了安全带,否则”耐心地等象南星办理好各种入院手续后,两名看起来像是专门处理交通案件的警察将象南星带到了医生的办公室,其中一名略显年轻的警察开口对他说道,“坐出租车后排的乘客能主动系安全带的可不多啊。”随即又感慨了一句。 “怎么样?伤势严重吗?”看起来是主治医生的男医生此刻正表情严肃地看着一份报告,象南星急切地问到。 “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可能” “可能什么?” “短时间内可能不会醒过来。当然,昏迷的状态也可能会持续较长一段时间,毕竟头部受到了强烈的撞击。” 象南星一脸痛苦地蹲了下来。 “这也是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你的主要原因,除了一部手机和身上的一本通讯录,对于伤者,我们所知甚少。”另一位稍显年长的警察开口道。 “是我的一个多年前的老同学。但是,我们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实际上,我跟你们一样,对她的情况基本一无所知。” “老同学?你在日本留过学?” “不,我没去过日本,她也不是日本人。” “这就奇怪了,她随身携带的通讯录上有日本国驻沪总领事馆的紧急救援电话,我们已经和那边取得了联系,根据对方的核实和反馈,宫本安娜女士是来沪旅游的日本公民。” “现在是,以前不是。” “你的意思是,她是日籍华人?” “应该是近几年才入的日本籍。我可以肯定的是,五年前,她还是个中国公民,和我从同一所中国大学毕业。那个时候,她还叫秋葵。” 两位警察认真地记录着,一边露出释然的表情。 负责处理事故的交警部门,根据现场勘测情况得出的初步结论认为,这是一起因出租车驾驶员操作不当而导致汽车失控侧翻的普通交通事故。但是综合肇事卡车司机c出租车司机c若干目击者以及当晚出现在桥上的一名差点被卡车撞上的年轻女子的事后供述,刑侦大队的警察们却倾向于认为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过多的巧合和意外无法得到合理解释,有人甚至提出这是一起伪装成交通事故但实则蓄谋已久的巧妙谋杀。 6 幸运的是,谋杀未遂。高加林合上出租车交通事故案件卷宗,暗自叹了口气。 当象南星这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一起看似和“野渡口杀人案”毫无关系的交通事故时,直觉告诉正一筹莫展的高加林,恐怕并非如方生所说的“只是巧合而已”这么简单。 围绕着被害人碧玉莲周边人际关系的调查并未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作为一名入职不过一年c基本没什么朋友且单身的职场新人,碧玉莲的人际关系可以说简单到乏味,而随着唯一有重大作案动机的嫌疑人落苏的作案可能性被彻底排除,“复仇”“情变”之类的推测也慢慢被专案小组所抛弃。 坚定专案小组彻底排除落苏作案嫌疑决心的,是女警嘉木姗姗来迟的一份调查报告。 根据与之相对熟悉的几位学校老师的表述,除了往返于学校和租住的公寓楼,碧玉莲平时很少单独外出,也几乎从未见她与朋友或亲属来往。周围偶尔照面的邻居也证实,碧玉莲周末一般都待在家里,很少外出。这样,她生前的住所作为凶手作案第一现场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但令方生他们失望的是,作为一名单身女性居住的房间被收拾得可以说是井井有条c纤尘不染。一套不足30平米的单身公寓里,除了床c简易衣柜和书桌这类必需品外,几乎再无其他家具,房间简陋得有些令人吃惊。现场各个角落几乎提取不到有效指纹和毛发,甚至包括房屋主人自己的毛发,在玄关c卫生间等关键位置,也被人精心地清理过。这一点,不禁让方生心生感慨——看来这次是碰到了一个反侦察能力很强的家伙。 “说不定是同行呢。” 听完方生的汇报,高加林不禁苦笑着调侃道。 “而且很可能是个爱好文学的同行。”之前一直默默地听着两个男人对话c始终插不上嘴的嘉木突然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边从手中的档案袋中抽出一沓刚刚打印出来的彩色照片。 “你们看看这些照片。” 一组拍自被害人房间现场的照片,其中有几张是一排内嵌在墙上的书架及一本书的局部特写。 方生和高加林来回翻看着照片,又将照片还给了嘉木,露出迷茫的表情。 “仔细看看这张。”嘉木从中抽出一张递给高加林。 自上而下的俯拍,对焦点集中在一本书的书脊之上,印在封面上的书名反而显得十分模糊,但高加林还是一下子就猜出了书名。 “《呼啸山庄》?英国女作家艾米丽·勃朗特的名作啊,又能说明什么?” “房间主人是一名毕业于大学中文系的语文老师,书架上摆有几本文学书毫不意外,但是,你们再看看这几张。”嘉木从一沓照片中又抽出两张,与之前的那张书脊特写进行对比,高加林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敞开式的简易书架上,各类书籍刊物都摆放得十分整齐,最上面的一层还积着厚厚的灰尘,说明书的主人很久没有翻阅这些书了。唯独这本《呼啸山庄》,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和同列的书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最重要的是,书脊上面留有几处细微的指痕,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嘉木向高加林竖起了大拇指,“而且,这些细微的指痕,显然是新的——对比它周围的灰尘厚度,说明这本书,在我们进去之前,被人翻动过,”嘉木又从档案袋中抽出两张白纸,“根据鉴定得出的结果,这些指痕,虽然没有留下指纹——显然是因为它的主人带着手套,但从其大小轮廓,以及技术部门的数据对比分析来推断,它并不属于书的主人,也就是我们的被害人碧玉莲小姐,而很可能属于一个手掌明显大于一般女性的男性之手。” “也就是说,凶手百密而一疏,在作案后清理现场痕迹时,不小心留下了这些细微的指痕。”高加林补充到。 “仅凭指痕——甚至都不是指纹,就判定凶手为男性,是不是过于草率了点?”方生有点不服气地说。 “当然不是,我还没说完呢,”嘉木不满地瞥了下方生,“最关键的是这份技术部门综合现场勘查c目击者供述以及尸检报告等信息而给出的调查报告。” 高加林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了一遍。密密麻麻写满两页白纸的报告,有三处让高加林怦然心动: 一c在距离死者尸体被人发现的野渡口大约2公里之外的一处垃圾堆场里,发现一辆被人破坏后遗弃的旧自行车,其轮胎花纹与渡口周边所发现的几处胎印基本吻合。 二c有一名常去垃圾堆场拾荒的老人表示曾看到过一名陌生男子将自行车遗弃于彼处,但目击时间及该男子相貌体征,老人记忆模糊,语焉不详。 三c从遭遗弃自行车上提取到部分指痕,大小轮廓与从被害人房间里提取到的指痕,基本一致。 “如此一来,落苏的作案嫌疑基本就能被排除在外了。”方生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也许从一开始,你就对人家抱有‘这样的美丽女子应该不会是杀人凶手’之类的莫名好感吧?”嘉木向方生投去嘲讽的目光。 “这像是一名职业刑警该说的话吗?”方生一面向嘉木回以狠狠的瞪眼,一面又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发,似乎是被无意间戳中了痛点。 “可是,”高加林将那张书脊特写的照片从嘉木手中拿过来,高高举过头顶,眯着双眼,再次认真地审视起来,“凶手为什么会多此一举地去翻阅这本书呢?” 《呼啸山庄》,是想向我暗示什么吗?透过照片,高加林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双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正向自己投来嘲弄和挑衅的目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陌生人 1 轻轻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落苏有些意外地心慌,不等接通,又迅速挂断了电话。心跳声通过按在胸口上的电话听筒传了出来,像被扩音器放大一般,咚咚咚地敲击着自己的耳膜。华灯初上的街边,即使隔着锁紧的玻璃门,各种喧闹的声音还是不时钻进小小的电话亭里——但即便如此,落苏还是觉得,那些经过亭子时将头扭过来看自己的人,这一刻肯定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异常响亮的心跳声。 这座城市已经越来越少有人会使用这种投币式的公用电话亭了,为什么要看自己呢,或许只是好奇而已吧——这么想着,落苏松开了紧按的挂断键,再次在金属键盘上,依次按下了那一串已烂熟于心的数字——教数学的尚永明曾说自己记忆力惊人,对数字尤其敏感,看来是真的。那一串长达11位且毫无规律的数字,只在他的手机里看过一次,便牢牢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了。 仅仅过了数秒,听筒里就传来了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挂好听筒后,落苏长舒一口气,将身体依靠在电话机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正准备点火时,玻璃门上贴着的红色禁烟标志映入眼帘,她迟疑着,又把干瘪的香烟盒子塞回了口袋。 推开门走出电话亭,街对面那家新开的连锁火锅店突然亮起了巨大的霓虹灯牌,夸张的火焰般的红色照得落苏不由得眯起了双眼。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了灯牌下站着的象南星。 隔着一条单行车道,落苏甚至能看清楚象南星脸上的焦灼。 “见你出来了半天,怕你又不辞而别,就” 落苏只是微笑不语,走到象南星前面,脚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是朝着冬夜咖啡馆的方向。象南星默默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拐过一个路口,就到了店门口。 连接苏州河两岸的石桥,在夜色与路灯的交辉掩映下,显出流光溢彩的美丽镜像,只是那上面的行人与车,一样匆匆,不曾作片刻的观赏停留。远处突然传来游轮的呜咽声,驻足观桥的落苏愣了一下,正想拉开木门走进咖啡馆时,象南星从后面拉住了她的左手。 “陪我去桥上走走吧。” “店里生意不管了吗?” “已经打烊了。” “嗯?刚刚明明还有好几桌客人呢。” “送了他们一些免费券,走了。” “这样对待客人可不行。” “的确有点对不起他们——但拿到免费咖啡券时,他们还是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么说,你这招还挺管用?” “呃可以换个话题吗?”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了石桥的中央,走在后面的象南星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看着落苏——背对着自己的她,今晚陌生得意外。 2 “听说你递交了辞职信?”象南星冷不丁地问道。 “是啊”不知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晚风,轻轻拂起耳际的碎发,趴在桥栏杆上的落苏,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打算搬到我的狗窝,做我的田螺姑娘吗?”象南星一脸坏笑地说道。 “你觉得好吗?”落苏并没有回头。 “可以省一大笔房租,离我的店还近,我觉得行。” 落苏依然背对着象南星,不置可否。 “其实,”象南星突然收起了嬉笑,拉长了自己的语调,“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决绝的。” “决绝?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所谓的参加同学聚会,只是一个借口而已。离开的三天,我去见了一个人。” “干嘛跟我说这些?” “为了解开一个谜,”象南星踌躇着,目光向着远方,“见到了阿姨,谈了很久。” “连你也——”落苏转过身来,一脸痛苦地看着象南星,夜色下的路灯,折射出眼角的泪光,“一直跟踪我吗?” “没有,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你什么,也没做过那种无聊的事情,”象南星爱怜地将落苏拥入怀中,手掌在落苏的秀发上来回摩挲,多年前的温暖记忆瞬间复苏。 “一直跟踪你的,是阿姨。” “所以,你们早就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并一直将我蒙在鼓里对吗?”怀里的落苏轻轻推开象南星的手臂,幽怨地看着他。 “没有一直在你上班的时候,阿姨来找过我一次,当时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害怕会杀了你?” “幸好当时店里有一些客人在,否则的话”象南星想起那个雨后初晴的上午,突然闯进店里的落小叶,那凌厉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当时就能把自己刺穿一般。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你说那个你不在的上午?并没有聊太多,再次见到彼此的时候,很多事情反而变得明了起来,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只是如此吗?” “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阿姨像是着急着离开似的,我也没有挽留。说来奇怪,那天上午的客人有点异乎寻常地多,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认真地聊天。” “本来想认真地聊什么呢?” “当然是关于你,以及我们的,那段往事。”说着说着,象南星的语言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还在纠缠那段往事吗?” “并不想纠缠,只是想当面向她表达一个迟到已久的歉意,毕竟,她曾经那么信任我。” 落苏不语。 江面的风忽然大了起来,落苏缩了缩脖子,抱紧自己。伸出的手臂尴尬地悬停在半空,象南星只好就势收回右手,扶了扶眼镜。 “本想如此结束这一场尴尬的谈话也挺好,没想到,阿姨临走的时候,又对我说了一句话。” “嗯?” “她说,落苏和她的上司,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你所想的又是哪样?” “这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得到了答案。” 风停了,周遭的世界也似乎随之静止,象南星看到,近在咫尺的落苏,大颗的泪珠,正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坚硬的石板上。 3 傍晚时分的音乐电台正在播放一档介绍西方爵士乐的节目,象南星听得有些着了迷,落苏领着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走过来的时候,他甚至都忘记了抬头打招呼,直到落苏第三次叫到“冬野”,他才反应过来。 冬野?很久没人这么称呼自己了吧。 “怎么了?”象南星一脸莫名地看着落苏,又看看旁边的陌生女孩,微笑着轻轻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落苏不由得噗嗤一声,“来应聘的。”随即将手中的一份材料递给象南星。 “你好,冬野先生。我是师范大学大三学生方晓瑜。”女孩双手交叠在身前,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 象南星这才想起自己店里正在招聘服务员这档子事,赶紧示意女孩坐下。看向落苏时,落苏已悄悄地转过身退出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一袭淡青色连衣裙的方晓瑜甫一落座,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宫本安娜女士醒过来了,想见您。” 象南星立刻站了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向门外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愣坐在椅子上的方晓瑜说:“哦,你被录用了,现在就开始上班吧。” 店内客人不多,落苏正独自坐在吧台后,撑着下巴发呆,象南星走过来时吓了她一跳。 “这么快就结束了?” “嗯——我有着急的事情要离开,这里就交给你和她了。” “哪个她?” “你带来的方同学。” “呃” “晚上可能也不回这里了,客人差不多都走了的话,你就早点关门回家吧。” “工资还没跟人家谈呢” “你决定就行。”察觉到落苏眼里的落寞,象南星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快步走出了咖啡馆。 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方晓瑜,看着老板离去的背影,一脸的迷惑。 4 走近熟悉的病房时,拿着记录册的男医生和助理护士正从里面走出来,并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病人还十分虚弱,谈话的话,请不要太久。”男医生将身体挡在门前,似乎并没有让象南星立刻进去的意思。象南星点了点头,男医生这才侧身让开,与助手走向下一个病房。 犹豫了片刻,象南星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抬头时,目光正与躺在病床上的秋葵撞个正着。 眼前的秋葵正歪着头——那应该是她全身唯一能动的地方了,朝着刚进门的象南星咧嘴一笑,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算是打过招呼了。 走到跟前时,象南星才注意到,秋葵的眼角有眼泪,象南星忙从床头的小桌子上抽出纸巾帮她擦拭,纸巾碰到眼角时,秋葵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发出一声“疼” “哪里?” “哪里都疼。” 象南星不知如何安慰,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一场久别的重逢,差点就变成了永别。在医院里足足昏睡了五天,秋葵总算醒来,但真相依旧迷离。 “那还是安心休息吧” “没法安心有人要害我。”秋葵睁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象南星,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两团蓝色的火焰,像极了当年。 “只是一场意外怪我没考虑周全,答应去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其实,如果就约在你酒店的附近,也不会有事了。”想起那晚的意外,象南星的自责油然而生。 “是我约的地方,不怪你真的有人要害我,我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什么?”象南星疑惑地看着秋葵。 “从我回国,不,可能从我突然提出离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开始盯上我了,”秋葵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还记得吴新吗?” 数天之内,从两个毫无瓜葛的女人口中听到同一个熟悉的名字,象南星自己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吃惊地看着再次费力地睁开眼睛的秋葵,深邃的眼眸此刻却显得空洞起来。 “一切,都始于那场噩梦”从秋葵空洞的双眸中仿佛射出两道光,穿越层层迷雾,再次照亮了那从来未曾远去的过往。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消失的医生 1 吴新医生推开破旧的木门时,秋葵和乡卫生防疫站的两个年轻护士正在做着疫苗接种前的各种准备。乡下人起得早,眼看着就要七点了,第一波家长和孩子估摸着也快到了,这么想着,秋葵加快了给各种器具消毒的动作——说是消毒,不过是用开水煮沸,或用酒精简单擦拭。 和秋葵随意打了声招呼后,吴新掀开门帘,走进后面的小房间,不久便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走了出来,秋葵见状忙上前帮忙。 撕开包装,里面是码放整齐的药盒,吴新示意秋葵将药盒里的玻璃药瓶取出,摆放在就诊台上,秋葵看到药瓶上清楚地印着“水痘减毒活疫苗”字样,拿起一瓶在眼前仔细端详起来,又好奇地走到小房间里东张西望。 “吴医生,这个不是要用冰箱低温保存的吗?”秋葵拿着一个药瓶走到吴新面前,“我摸着好像是常温的嘛,而且,我也没看到药房里有冰箱啊。” “乡下条件差,哪来什么冰箱,你也看到了,连台消毒柜都没有”吴新神色有些慌张,悄悄地把秋葵手里的药瓶又放回到台子上,“小心,这一瓶很贵的。” 秋葵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一位看上去还算年轻的妇女牵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已换好白大褂的吴新,赶紧躲在了妇女的背后。 “过来吧,小杜鹃,到秋老师这儿来,不怕哦,一下下就好了。”秋葵认出小姑娘是二年级的杜鹃,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 看到熟悉的秋老师,小杜鹃红着脸,扯着衣服的下摆,壮着胆子走到吴新的面前,但看到吴新医生在眼前高高举起注射器并推出一小股药水的时候,小杜鹃还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白雪姬带着儿子龙亮赶到乡防疫站的时候已接近中午,一进门,白雪姬就忙不失迭地向吴新医生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吴大夫,家里有点农活儿要干,我男人又忙公差,都两天没回家了还来得及吧?” 吴新笑笑,“就等你们了,再不来,我们就收摊回家吃饭了。”白雪姬尴尬地笑着,又瞅了瞅一旁的秋葵,“秋老师也辛苦了。” 送走最后一个小朋友的时候,抬头看钟,已是下午一点,吴新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对秋葵说:“秋老师,今天辛苦你了,时间也不早了,不嫌弃的话,一起到镇上去吃顿便饭吧。” “不用了吧,招待所里有工作餐的。”秋葵笑着答道,一边继续低头收拾东西。 “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小金” “小金她们住得远,我已经让她俩先回家了,”秋葵抢着说,“您就放心地回吧,吴医生,您住得远,晚了山路不好走。我住得近,这里就交给我了。” 吴新这才注意到,两位护士已经走了。 “那好吧我走了?” “再见吧。” 直到确认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声依稀淡去,吴新的背影也随之彻底消失不见之后,秋葵这才轻轻地拴上诊室的大门,转身从就诊台边上的垃圾桶里捡出玻璃小药瓶,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放进自己的背包夹层中。又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早上拆开的纸箱上贴着的标签纸上的内容逐一抄录下来——正抄着,拴上的大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击声,秋葵吓了一跳,慌忙将笔记本塞进背包里,直起身来,慢慢走向门口。 拉开门,象南星正一脸焦急地愣在门口。 “那天,路上碰到了小金护士,她说针都打完了,我想,正好可以找你一起吃个饭,这才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你,脸色的确有点不大对劲啊,当时还以为你是太累了”长久的叙述让病床上的秋葵再次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象南星不由得止住了话题。 托着药盘的护士进来的时候,一时陷入沉默之中的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还在这里?”一脸诧异的护士将手中的药盘放下的时候,不满地瞥了一眼象南星,“不是提醒过你吗,病人还很虚弱,需要休息。” 回过神来的象南星尴尬地从床沿上挪开身子,一边轻轻地拉了拉秋葵的手,“那你休息吧,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关上门之前,象南星又回头看了看,年轻的女护士正将上身微微抬起的秋葵勾在怀中,像给婴儿喂食般,将一勺药水小心地送入秋葵的口中——从秋葵嘴角荡开的痛苦,让站在门口的象南星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来当年并不止自己一个人有过不安的揣测与怀疑。既然怀疑,为什么当初不告诉自己呢?站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跟着人群有节奏地晃动,象南星闭着眼睛仔细回味着秋葵的每一句话,依然困惑不已。 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象南星迅速点击屏幕,落苏发来的短信跳了出来:“很晚了,我回家了。晓瑜是个好姑娘。明天见。” 象南星这才注意到,已是晚上十点,自己在秋葵的病房里,足足待了三个小时。 2 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一张照片时,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传来“滴滴”两声,车前灯也随之闪了一下,在仅供医院内部职工使用的幽暗地下车库里,显得异常刺眼。方生推开车门,快步向黑色轿车走去,与此同时,得到指令的两位同事也从车库出口方向迅速围了过来。 束着一头长长马尾的女人,背对着方生,手中拿着车钥匙,惊恐地站在还未来得及拉开的车门旁边,一动不动。 “是叶婷女士吗?” 转过头来的女人,朝问话的方生点了点头。 “我是市局刑侦科的方警官,有些事情想向您了解下,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被唤作叶婷的女人,沉默着跟随方生,走向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一辆白色轿车。 “知道你们迟早会找到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在问询室里,甫一落座的叶婷,还没等方生提问,就主动说了一句。 “要不是受害人和出租车司机及时醒了过来,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 “他们醒了都还好吧?” “你很希望他们再也醒不过来吧?” “不,不我并不认识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害他们那么做,只是想保住我的工作。” “那起事故牵涉到三个人,你说的不认识他们,是指?” “那辆撞桥的出租车里的人我不知道里面有几个人,我不认识他们。” “那么,大卡车里的男驾驶员,你应该认识吧?” “也不认识” “不对吧,人家说的可是,车开到石桥的时候,会有一名白衣女子突然冲出来。” “我得到的指示是,在看到一辆装满货物的绿色大卡车要过桥时,就从桥的一侧冲上去至于卡车司机,我真的不认识。” “不觉得这样做很危险甚至会让自己送命吗?” “说是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司机会提前刹车,保证不会有事,我才答应这么干的。” “不怕万一?” “当然怕,不过,我更怕一万我是说,我每月一万多的工资会没了如果我不照他们说的那样做的话。” “好吧,”方生一时竟无言以对,“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是谁,在指使你?” “我的老板,碧国华。”叶婷说完,沮丧地低下了头。 3 买鲜花呢,还是买水果?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里徘徊了好一阵子,象南星最后还是退了出来,转而走进旁边的花店,买了一束粉白相间的大百合。花香袭人,象南星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直到走出电梯的时候,象南星才想起来,手中的百合和咖啡馆吧台上新插上的鲜花是一样的。一早开门,就有好几位到店买早餐咖啡的老顾客说店里很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鲜花的呢?象南星正低头迷糊着,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鲜花差点掉落,他猛地抬头,目光正与托着药盘的女护士撞上。 “你又来了?”随即注意到象南星手上的鲜花,女护士的语气变得温婉起来,“昨天晚上来了两个警察,谈了好长时间,我们也不敢打断,其实病人才刚刚好转起来你可别聊太久哦。” 象南星一愣,礼貌地点了点头,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焦虑。 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宽敞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病床,侧躺在上面的秋葵似乎刚刚入睡,柔和的阳光透过天蓝的窗纱打在秋葵身上洁白的被子上,泛出可爱的粉蓝光泽。象南星蹑手蹑脚地绕过床尾,将手中的百合花轻轻地摆放在窗边的茶几上,随后悄无声息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秋葵——目光所及,正看到一个漂亮的果篮摆在床头小桌上——应该是女护士口中提到的那两个警察送来的吧,象南星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买了百合花。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传来短信到达的震动声,象南星掏出手机,落苏的名字从点亮的屏幕上跳了出来。 “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有要紧的事情和你说。” 要紧的事情,会是什么呢?象南星毫无头绪,正琢磨着,病床上的秋葵翻了个身,慢慢地坐了起来。 “你醒了?”象南星慌忙将手机放在一边,快步走到秋葵的床边。 “你手机吵到我了,”秋葵用双手整理着稍显凌乱的头发,“这样不经主人同意就闯进来,还吵醒主人,可不礼貌。”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秋葵开这种轻松的玩笑了,看来她的身体状况恢复得不错,象南星脸上展露出轻松的微笑,张着嘴,却不说一句话。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难看?” “还好吧,素颜,其实也挺好看。” “真的吗?”秋葵露出开心的笑容,“就在不久前,像我这样,在公共场所素面朝天地会见客人,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连住院的病人也不被允许?” “那当然不会,生病的人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刚才的电话,是你的女助理打来的吧?” “只是一条短信。”话题切换得如此之快,象南星完全没有一丝心理准备,略显尴尬将视线转向旁边的果篮上。 “她很漂亮哦,是女朋友吧?” 是吗?应该是吧。经秋葵这么一问,象南星才意识到,那三个字,自己好像未曾从对方的口中得到过确认——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大方地承认很困难吗?难道,已经是老” “没有,没有,”象南星慌忙打断秋葵,“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话题太跳跃了,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秋葵发出扑哧的笑声,随即又“啊”地一声,痛苦地皱紧眉头。 “怎么了?” “笑得太用力,伤口都崩开了,好痛”秋葵捂着自己的左边肩膀,“好不容易接上的肩胛骨,好像又断开了” “啊!”象南星大惊失色,“那我去喊医生。” “不用啦,我逗你的,”秋葵舒展开双眉,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手足无措的象南星,“你送的百合花好香,我很喜欢。” “差点买了水果。” “水果我也喜欢,给我削个苹果可以吗?好多天没吃了。” 等象南星将去了皮的苹果递过去的时候,秋葵已经将上半身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嬉笑的表情也随之不见。 “昨天警察来过。” “听护士说了。” “问了我很多问题,还提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什么?” “碧国华。不是‘毕姥爷’的毕,而是碧海蓝天的碧,第一次听到有人姓这个。” 正啃着苹果的秋葵,发现眼前的象南星,像是突然挖到了巨大的宝藏般,脸上露出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困惑的表情。 “你怎么了?” “和你一样,听到这个姓很好奇,不过,我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姓了,觉得有点” “什么?” “也许是巧合吧我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是吗,”秋葵看着眼前一脸莫名的象南星,觉得有点奇怪,“中国人的姓本来就千奇百怪,看来是我大惊小怪了。” “你刚才说,警察问了你很多问题,都问了什么?是关于那晚的交通事故吗?” “一开始是的,后来还问了一些我之前的事情,就感觉他们不单单是在调查那起交通事故,好像” “好像什么?” “他们在调查吴医生。” “哪个吴医生?”象南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还能是哪个。”吃完一个苹果的秋葵,脸上突然露出鄙夷的神色,对象南星咬牙切齿地说道:“当然是五年前出了事就玩突然消失的那个吴新啊!”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上) 1 “碧国华,中年男性,湖北某医药公司经理,现已查明,系出租车事故案中重要嫌疑人叶婷的上司和幕后主使。”方生将手中的一份报告递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的高加林,一边好奇地将头也向屏幕凑了过去。 电脑屏幕显示的是一组通过监控摄像头传回的录像截屏图片,图片主角正是方生和嘉木二人已跟踪多日的唐印。 “就这些?”高加林停下手中点击鼠标的动作,扭过头来问方生。 “目前的调查笔记大致就这些,不过,”方生顿了顿,和身边的嘉木迅速交换了下眼神,“有一个最关键的点,根据现有的档案资料显示,碧国华,是被害人碧玉莲的父亲。”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碧国华,现在在哪里?” “暂时还没找到,还在追踪之中其实,我们真正想说的是,碧玉莲之死,很可能是仇杀。” “嗯?” “根据我们这段时间对碧国华本人展开的初步调查结果,此人很不简单,他还有一个在当地政法系统当领导的弟弟碧家华,而碧家华,正是当年‘大学替身案’的背后推手。” “落苏复仇的设想之前不是已经被完全推翻了吗?”高加林托起了下巴,目光在方生和嘉木二人身上来回移动。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嘉木从旁边补充道,“昨天,我们去找了秋葵,她的讲述,让我们对整个案件有了新的设想。” “整个案件?你说的是出租车事故案,还是渡口杀人案?” “事实上,两个案件是有关联的,甚至可以说,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独立案件,实则是一个案子。” “为什么?” “因为秋葵一见到我们,就说,有人要害她。” “她指的是碧国华?” “不,事情的蹊跷就出在这里,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碧国华——根据当时的谈话情况来看,我们觉得她不像是在撒谎。” “那只能说明,碧国华也只是中间人,背后还有黑手。” “正是如此。秋葵反复声称要害她的那个人,叫吴新。” “吴新又是谁?” “那还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要说清楚这个人,还得从当年发生的一起疫苗意外事故说起” 2 “吴新啊,他的人间蒸发,可把我们给害惨了”秋葵的讲述,再次将象南星脑海中的那头记忆的恶魔释放了出来,意外夭折的小龙亮,困兽犹斗的龙跃以及那个事件后就变得神秘兮兮的秋葵,一下子都从象南星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不,他并没有人间蒸发,事实上,从恩施回到大学后不久,他就找到了我” “什么?”象南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秋葵。 “这也是我为什么从日本回来就急着要见你的原因有些事情,再不说,恐怕真的就没机会说了,幸好,上天眷顾,让我死里逃生,还能再次见到你”刚刚还平静如水的秋葵,此时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将上半身慢慢地靠向床头,仿佛那沉重的往事,下一秒就能将她击倒。 3 站在清晨冷清的公交站台上,刚从颠簸的大巴车上走下来的秋葵一脸憔悴。距离最早的一班车还有十几分钟,象南星默默地站在秋葵的边上,整夜无眠让他看上去显得相当疲惫。 “开学还有一周,你是打算回家呢,还是回学校?”秋葵问。 “回学校吧”象南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别送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着急” 象南星看着远处正从楼宇间缓缓升起的太阳,和清凉山上那个早晨的太阳,似乎有点不同,他有点恍惚。 “那个”一旁的秋葵欲言又止。 “什么?” “没什么车怎么还没来?”秋葵嘀咕了一句,随即将目光转向一边。 “快了吧。” “到学校后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还是发短信比较好吧?” “为什么?” “电话打过去,万一被你妈听到不太好吧,”象南星一本正经地说道,“说是大学期间不被允许恋爱哦。” “可是,还是很想听到你的声音——在不能见面的时候,文字就像尸体一样冰冷,只有声音才是温暖的。”秋葵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拉着象南星的胳膊,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衣衫,象南星依然能感受到来自秋葵手上的凉意,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刚才是不是想跟我说些什么?”象南星不敢直视秋葵的目光,眼神向远方游移——一辆绿色的公交车正呼哧呼哧地冒着白烟,闪着大灯,向两人徐徐停靠过来。 “车来了——我走了。”秋葵抽回双手,拉了拉肩上的背包,随即跳上了汽车。 隔着车窗玻璃,象南星看到秋葵朝自己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他木然地摆了摆手,汽车仿佛得到指令似的,呼哧呼哧,又一溜烟地开走了。 4 “你怎么回来了?”见秋葵抱着书低头走进宿舍,正准备出门的室友千黛问道,“不陪你的南星哥哥复习了?” “好累,”秋葵将怀里的复习资料随手扔在一边,随即将身体软软地趴在书桌上,“有点想放弃了。” “不会吧?你们才交往多久啊!”千黛吃惊地凑了上来。 “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放弃考研。” “哦有新的打算?” “想先找家企业实习,然后开始正式找工作。我们这个专业,我觉得,经验比学历更重要吧。” “那可不一定,上几届的学姐,很多从大三就开始去外面的大医院实习了,可是毕业后,听学院的老师说,就业情况都不算理想啊,什么社区卫生院c老年护理中心之类的,听起来就又苦又累还没钱的样子。” “这个我知道啊哎,她们几个呢?”秋葵指指空着的其他四张书桌。 “两个还在图书馆奋发图强,一个已远走他乡,还有一个嘛,这会儿估计还在湖边小树林里跟男朋友缠绵吧。”千黛发出一串暧昧的大笑。 “谁远走他乡了?” “丽娜啊,去北京找工作了,都走了好几天了。” “哦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千黛对着大门边上的穿衣镜理了理头发,“正准备去会情郎呢——我没你们那么多想法。身为女人,大学毕业后尽早结婚生子,才是首当其冲的人生目标,工作嘛,可以慢慢找的。” 正说着,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好了,你情郎的电话来了,我走了,不妨碍你了。”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后,千黛迅速拉开门,噔噔噔地向楼梯口跑去。 闪烁的屏幕上跳出一个显示为陌生人的座机号码,秋葵快速按下了接听键。 “不是说好了晚上安心复习,不联系的吗?”还没等对方开口,正烦躁着的秋葵便连珠炮似的发问。 电话里一阵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秋葵语气又温柔了起来,不过才分开十来分钟,这么快就从公共电话亭打来电话,秋葵心里其实更多的是一份满足的窃喜。 “我是吴医生。”对面的电波传来一个异常低沉而苍白的中年男音。 “什么吴医生?”分明不是期待中象南星的声音,秋葵一时有点发懵。 “吴新。” “是你!你终于——”秋葵惊觉过来,愤怒随之冲上脑门。 “是我——对不起。” “你——杀人”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广州,有份工作想介绍给你,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并且,还愿意见到我的话”电话那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再打过来。这次通话,请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随即传来“啪”的一声,对面挂掉了电话。 秋葵握着手机的右手还死死地按在胸口上,仿佛那颗正狂跳不止的心,马上就要冲出来一般。 5 轻快的风铃声在二号车厢里响起的时候,开往广州南站的列车正寂寞地穿过一段幽暗的隧道,兀自在午夜的铁轨上狂奔——整个车厢的人似乎都被风铃声给叫醒了似的,有的人揉着沉重的眼皮,四处寻找这恼人的乐声的源头。 趴在逼仄的小桌板上昏昏欲睡的秋葵是被旁边戴着眼镜长相很是斯文的年轻男子给摇醒的。 秋葵一脸的懊恼,正要朝眼镜男发作的时候,藏在风衣内侧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了熟悉的风铃声。 “快接起来,大家都被你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眼镜男侧着头对着秋葵轻声耳语,秋葵这才注意到,好多双眼睛正怨恨地盯着自己,她赶紧掏出手机,重重地按下了音量键。 然而并不是电话——点亮的屏幕跳出的只是三条短信提示,借着屏幕微弱的背光,秋葵看清了时间:01:14。显示着“南星”名字的两条短信被秋葵首先点开。 “好几天没见你了,是回家了吗?” “睡不着,想你了” 秋葵缓缓抬起头,微微闭上眼睛。此时,一列对向开来的列车呼啸着从窗边飞驰而过,被撕裂的空气形成的震荡波,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迅速传递到了车厢内,小桌板上不知是谁放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突然倒下,不偏不倚正砸在秋葵的脚上,倒把她吓了一跳。 在回复象南星之前,秋葵决定先点开那条显示为陌生号码的短信——不会是“欢迎来到xx市”这类垃圾短信吧。 “到达南站后请从东3出站口出,之后会有短信提示接站人特征和对话内容,跟着他上车即可。勿复。” 秋葵突然就想到了不久前看过的《潜伏》里余则成和恋人左蓝在咖啡馆接头的片段: “听说你表弟是走私相机的,我能看看货吗?” “您搞错了先生,我表弟是贩卖茶叶的。” 成功接上头的两人随即热泪c拥吻 秋葵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时睡意全无。她轻轻地将手机举到眼前,快速地在手机屏幕上按下:“我已联系好广州一家日本制药企业实习,何时回校尚不得知,待安定后再联系。安心备考,勿念。秋葵。” 再次闭上眼睛时,两滴冰冷的泪珠正悄悄滑过秋葵微凉的脸庞,转入嘴角,淡淡的苦涩,一如那来不及挥手即已转身离去的青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3章 (中) 1 被汹涌的人潮推出火车站的那一刻,秋葵有点不知所措。尽管在出发前就已做好了轻衣简装的准备,11月下旬的南方艳阳散发出来的热情,还是让第一次踏上南方土地的秋葵着实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江汉平原,早已是万物凋敝c寒风瑟瑟了,怕冷的人们早已穿上了御寒的秋裤。站在并不算显眼的白色“东3出站口”指示标识旁,手里还拿着早在车厢里就脱下来的长款风衣,秋葵觉得人群中的自己肯定显得特别扎眼——然而并没有过多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偶尔凑过来的几个穿短袖的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叫卖的《广州地图》,对她的另类穿着也显得见怪不怪。 正焦虑者,紧握着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秋葵快速读完了两条短信,抬头时,一个上身穿黑色短袖杉c戴一顶黑色棒球帽的年轻男子向她走了过来。 “是要去中大吗?” “是的。” “找医学院的李医生?” “不,是医学院的吴医生,口天吴的吴。” “哦,对,不好意思,我记错了。吴医生让我来接你。” 口令和短信内容丝毫不差,秋葵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车呢?” “就在前面,我们走吧。” 十米开外,一辆黑色轿车正静静地停靠在一棵榕树下,透过紧闭的车窗玻璃,秋葵隐约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坐在后排座位上,尽管打在车身周围的明媚阳光和被树荫遮蔽出来的阴影形成强烈的光线反差,模糊了视线,但男子的身形轮廓,还是让秋葵一眼就认出了他——不正是那个阔别已久的吴新吗? 驶离火车站后,汽车慢慢驶入城市道路。 “好久不见,秋葵。”摘下墨镜的吴新,对坐在身旁的秋葵露出一脸的歉意。 来时的火车上想了很多的台词,见到吴新的那一刻,秋葵却失语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愣了半天,只淡淡地问了一句:“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你即将开始工作的地方,”吴新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秋葵,“这是丸士制药公司的宣称册,你先了解下吧。” 秋葵却不接,只是瞪着吴新,“我就想知道,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吴新赶紧将右手的食指贴上自己的嘴唇,作了一个“嘘”的动作,斜着眼睛向前方示意——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的黑帽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 秋葵只好接过印刷册,无奈地翻看起来。 不久,汽车稳稳地停在一幢art de风格的商务写字楼前,夸张高耸的主楼尖顶,像极了医生惯用的注射器。 “我先带你去行政部见丸美经理,关于你实习的事情,她会和你谈的。”下了车,吴新快速地对秋葵说了一句,随后,直至走到二楼的经理室门口,吴新再无多余的话。楼内一派热闹景象,其间两人身旁不时有人经过,还有熟识吴新的人礼貌地停下来和吴新打招呼,秋葵几次想问吴新,却始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问也正这么想着,面前的门开了,一个身着得体职业套装c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面露微笑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你就是秋葵吧?”不待落座,年轻女子就热情地开口问道。 秋葵拘谨地点了点头,眼前这位女子,应当就是吴新口中的完美经理吧。完美,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呢,秋葵心里偷笑着,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我是丸士制药公司广州分公司行政部的丸美,樱桃小丸子的丸,美好的美,听起来很奇怪的名字吧,”丸美说着,竟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看起来我也大不了你几岁,以后你就叫我小丸,或者小美吧。” 秋葵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看着丸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等丸美说完“欢迎加入我们”这句话并站起来身主动走近秋葵时,秋葵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介绍人吴新早已离开了丸美的办公室,不知所踪。 2 “也就是说,从县城消失不见的吴新,其实是跑到了广州,事后还主动联系了你,并帮你找好了实习公司,是这样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长久的叙述让病床上的秋葵看起来十分疲惫,一旁的象南星却愈发觉得事件正逐步滑向自己所无法理解的深渊,种种疑惑交织在一起,他急于想探知答案,发问的语气也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秋葵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一开始,我心里也装着十万个为什么。老实说,有好几个为什么,我一直都没想通,直到我回到上海,去你的咖啡馆找你,然后,遭遇了那场莫名其妙的车祸,我才豁然开朗” “我完全不明白” “听我讲下去,你就” 就在此时,一串急促而透着些许粗鲁的敲门声自走廊传来,秋葵抬头看时,目光正与推门而入的女护士撞个正着。看到护士身后跟着的一对年轻男女时,秋葵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去。 转过头来的象南星,此时也看到了来人——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方生和嘉木这对组合了。象南星的视线越过方生的肩膀向后延伸,却没有看到他期待中的高加林那张熟悉的面孔。 方生和嘉木很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秋葵的病房里撞见象南星,两人迅速交换了下眼神,同时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们又见面了,象南星先生。”方生微笑着,将右手伸向了象南星。 “是啊,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象南星缓缓地站了起来,却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方生已伸出的右手在空中尴尬地划了个圈,转而放在了左手拿着的一捧颜色各异的鲜花上,目光也随之转向了旁边的秋葵,“再次打扰,实在抱歉。” 闻言,秋葵只是报以淡淡一笑。 “有些事情我们还想向您做进一步的了解。”身边的嘉木接过方生手中的鲜花,走至床边,将花轻轻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象南星一边向秋葵做了个再见的手势,一边忿忿地看了看两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转身离开。 趁着三人对话的当口,先前进来的女护士已熟练而迅速地为秋葵做好了例行检查,她一边在挂在床尾的病例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病人还处于恢复状态,需要很多的休息时间,刚才那位先生已经和病人谈了很长时间,请二位尽量缩短谈话时间吧。” 确认女护士完全关上了病房的大门之后,已经坐在床边的嘉木,一边将手中的水杯递给秋葵,一边直视着秋葵问道:“能告诉我们你后来为什么去了日本吗,宫本安娜女士?虽然这很冒昧” “的确冒昧我的意思是,这个和我的案件有关系吗?”接过水杯的秋葵,却没有急着喝,一脸不解地看着嘉木。 “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不过,上次你曾声称要害你的人叫吴新,我们只是想更多地了解吴新以及他和你的关系——毕竟,所谓的真相,都是要用事实和证据来说话的——你应该也很关心整个案件的真相吧?” “我当然关心,”秋葵喝了口水,“事实上,我比你们更关心,但我不知道,我所讲的,以及我当初做的那些决定,是否会对你们查清整个案件有所帮助。” “你只管讲来听听,有没有帮助,我们自有判断。”站在一旁的方生插话道。 “那好吧,”秋葵将喝完的水杯还给嘉木,“给我一点回忆时间。”说完,将自己的身体再次靠向枕头,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3 将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后,秋葵昂起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抬头看窗外时,天早已一片漆黑,月光和路灯交织着,透过稀稀疏疏的榕树枝叶,影影绰绰地投进小屋。不远处高耸挺拔的办公大楼依然灯火通明,夜色下显出一派璀璨的光景。来帮忙的同事小雯早已悄然离开,看到桌上放着的半包饼干,肚子一阵抽动,秋葵这才想起晚饭还没吃,小雯提及的员工食堂,此时恐怕也已经关门了吧。秋葵有点沮丧,一屁股坐在刚刚铺好的单人床上,想起还没给吴新打电话。 还未来得及伸出手,桌上的手机却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喂。”秋葵慵懒地接起。 “我猜你还没吃饭吧,”对面传来丸美爽朗的声音,“带你去夜店吃正宗粤式宵夜,怎么样?我在办公楼前等你。” 丸美口中的夜店,是一家距离办公楼不过百米的港式茶餐厅,两人挑了一个临街的座位相向落座。 “公司安排的单身宿舍还不错吧?”丸美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 “挺好的,谢谢丸经理。”秋葵显得有些拘谨。 丸美噗嗤一声笑了,“以后就叫我小美吧,别一口一个经理的,我看过你的简历,我其实就比你大两岁。再说,你是吴总的亲戚,吴总有言在先,要我安排和照顾好你的工作和生活,我可不敢马虎大意。”说完面含微笑地看着秋葵。 “吴新吴总说我是他的亲戚?”秋葵有点发懵。 “不是吗?难道是相好?”丸美笑了。 “不,不,不是的”秋葵涨红了脸。 “我跟你说吧,一般情况下,我们公司的新进员工都会被安排在集体宿舍,大都是三到四人一个套间,上下铺那种,只有你,独享单人单间哦,这种待遇,也只有领导的亲戚才能享受到的。”这时两人点的菜陆续端上了桌,丸美也不客气,大口地吃了起来,看来早已饥肠辘辘。 关于吴新和手上的这份工作,秋葵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名叫丸美的女人不会告诉她太多,她只好暂时收起自己的种种疑虑,端起了面前的一碗鱼丸面。 “哦。对了,吴总说他最近大半年都在日本本部出差,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你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就行,不用找他的。”丸美突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秋葵愣住了,她将刚刚端起的碗又缓缓地放回了餐桌上,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沉,她突然想明白了这眼前的一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4章 (下) 1 “秋葵:还好吗?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你的讯息了。今天结束了最后一门专业课的考试,我的考研事业也算是正式结束了——尽管一直很认真地复习,心却始终游移不定,自从你离开之后。 很晚才回到宿舍,空荡荡的房间,冷清得可怕,室友们已经走光了,大概是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吧。 刚才试着又拨了一遍你的号码——明知是徒劳,依然抱着空虚的幻想,近来常常如此——不出所料,你的手机依然是关机。是换了当地的新号码了吗? 去年申请的邮箱还存着你的eail,于是决定给你发这封邮件,希望你能看到——当然如果你看不到,其结果并不会改变,算是一个告别吧——还没到七月,大家早早地就散了,这话听起来很伤感,对吗? 我要去上海了,虽然工作还没着落。不过,你知道的,那是我向往已久的城市,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碰碰运气。 就此别过吧。不必回复,新换的号码也不必告之,因为很快,我也将抛弃从前的旧装,换上我的新衣。 未来亦无须期待——未来会怎样,我们谁都不知道。 ——你曾经的南星。” 坐在办公桌前点开这封邮件时,窗外的夜色分明浓重起来。已是深秋时节,南国却依然带着仲夏的些许余热,并没有一丝寒凉,这奇怪的季节轮回,让秋葵有那么片刻的恍惚——是什么时候换掉了手机号码呢?又是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登录从前的电子邮箱呢?最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还清晰地记得当初胡乱设置的邮箱密码——an1314,说好的“爱你一生一世”呢?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正好跳过20:00,秋葵一边慢慢地收拾散乱铺在桌面上的各类文件报表,一边再次看了一遍邮件——看到落款中的“曾经”二字时,秋葵的眼泪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蹬着高跟鞋的丸美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秋葵迅速关掉电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一边半遮着嘴巴,发出意味深长的哈欠声,一边顺势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哎呦,还没走呢?最后一趟班车都开走了。”看着一脸倦容的秋葵,丸美发出夸张的招呼声。 “今天一下子来了很多报表,做也做不完,只好加班了。” “这么拼命,是要老板多给你发点年终奖吗?” “那还要丸姐的多多关照才行啊。” “这是自然,”丸美发出爽朗的笑声,“一起走吧,请你吃宵夜。” 二人在熟悉的夜店里坐下,手拿点菜单的丸美却不急着下单,只是暧昧地看着秋葵,秋葵胃里忍不住一阵抽搐。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秋葵心里发出一声冷哼。 2 逐渐发现问题是在签好劳动合同半年后。 结束三个月的试用期后,秋葵毫不意外地和丸士制药公司签订了正式劳动合同。签约消息传回学校时,很多熟悉的同学和老师都向她表示了祝贺——要知道,能进这样一家跨国企业工作,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职业理想。 从行政部经理丸美的办公室走出来的秋葵有些许的兴奋——拿到正式合同的当天,丸美就为她安排了新的岗位和工作,这也意味着她终于从打字复印c收发传真这类毫无技术含量的杂活儿中解脱了出来。当然,另一个令她兴奋的是转正后的丰厚收入——据她所知,这个收入远超其在武汉当地工作的同学。 但这种兴奋并未持续多久,繁重的报表统计工作让她苦不堪言,加班加点c朝九晚九逐渐成为她的工作常态。更重要的是,凭着天然的职业敏感,从自己经手处理的工作材料和业务报表中,秋葵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一家医药销售公司的名称多次出现在月度业务统计报表中,名称虽平凡无奇,却一下子引起了秋葵的注意——一年多前的那个不平凡的下午,当吴新医生轰鸣的摩托车马达声依稀淡去之后,秋葵曾如做贼般,将药箱标签纸上的内容偷偷抄录了下来。当时抄录用的小本子虽然早已不知所踪,但写在上面的某公司名称却如斧凿刀刻般深烙于秋葵的脑海。当这个名称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工作电脑上时,秋葵不能不浮想联翩。 “最近好像天天加班哦。”正发着呆,对面的丸美突然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啊是啊,手头的活儿做不完。”秋葵尴尬地应了一句,端起面前的被子喝了口水。不知什么时候,丸美已经帮自己点好了鱼丸面。店里客人不多,端着鱼丸面的服务员小妹正朝自己走过来,远远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秋葵的饥肠一阵翻滚——距离上一顿饭,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小时。 “有那么多吗?好像你的上一任并没有像你这样天天加班。”丸美故作惊讶地说道。 “可能是我手生,效率太低吧多谢丸姐提醒,今后我会努力提高工作效率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我记得你有一次向我打听过湖北一家药品销售公司的情况,对吧?” “是的”刚刚吃下一颗鱼丸,听闻丸美这么一问,秋葵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汤勺。 “为什么会特别关心这家公司呢?” “也没有特别的关心吧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他们从我们公司采购的药品,好像和其他公司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虽然他们也会和其他一些销售公司一样买我们的常规药物,但是,他们采购得最多的,还是我们的二类疫苗,而且,主要是临期疫苗。” “临期疫苗?” “对,占到他们采购量的一半以上。” “临期疫苗,只要还在有效期内,是允许销售的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他们这么做有点不寻常。” “为什么?” “丸姐这样问,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做这行的人应该都知道,大批量地采购临期二类疫苗,本身就是个高风险的事情。一旦过了有效期,这些疫苗都要作为过期药处理掉,他们采购那么大的量,万一销售不出去,岂不是亏本吗?” “最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 “啊?”抬头看向丸美时,丸美笑眯眯的眼神中却分明透出一股寒意,秋葵赶紧将头扭向窗外,“没有一直啊真的只是好奇,觉得有点不合常理而已。” “好奇害死猫,”丸美将一份虾饺推到秋葵面前,“你的岗位只是行政助理,别忘了。”顿了顿,又说,“吃好回宿舍收拾下,明天起跟我去日本东京出趟差。” “啊?” “有问题吗?” 秋葵一时语塞。 3 看着宫本幸夫搂着一头金色卷发的陪酒女从那家熟悉的居酒屋出来的时候,油然而生的失落感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凉水,将独自坐在对面二楼咖啡馆临窗座位上的安娜彻底激醒过来。 即使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从醉醺醺的宫本幸夫嘴里发出的放肆笑声,似乎能穿透厚实的玻璃,刺耳地扎入安娜的耳膜,安娜不由得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耳朵,从耳际散落的长发不经意间掉入面前早已见底的咖啡杯中,安娜却视而不见。 不久,街对面的两人上了一辆出租车,向着深夜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将桌上的微型单反相机收好藏入手边的拉杆箱后,安娜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下了楼,走出咖啡馆,在路边的街灯下,静静伫立。 橘黄街灯照射下的夜色异常冷清,像极了五年前那个清冷的公交站台。 认识宫本幸夫是在一次部门同事的聚餐酒会上。一名刚刚步入婚姻殿堂不久的男同事为答谢大家的新婚祝福,在下班后邀请大家一起去距离公司不远的居酒屋聚餐——说是聚餐,其实不过是就着些简单的小菜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放松放松而已。在那次聚餐酒会上,做东的男同事“巧遇”了自己的大学同学c目前正在一家大型电子企业担任高层管理人员的宫本幸夫,随后又将宫本幸夫介绍给了新入职的中国市场部同事秋葵。 这之后,宫本幸夫对秋葵展开了热情而执著的追求。一年后,秋葵决定接受宫本幸夫的求婚,二人在一个温暖的春日里,完成了简朴的教堂婚礼。 婚礼后的第六天,按照日本当地习俗已改名为宫本安娜的秋葵,在自家的信箱里,收到了一封邮戳显示为来自中国上海的信,里面是一张漂亮的新婚贺卡,落款处写着“吴新”。 在这之前的一年,陪同丸美到日本出差的秋葵,因出众的语言和工作能力,被临时借调到公司日本总部新近成立的中国事业部帮忙。帮了一个月,临时悄然变成了正式,秋葵遂成为丸士制药公司(总部)中国事业部的一名正式职员。 在答应幸夫的求婚前,秋葵曾提了两个要求,一是提出希望自己婚后依然能保持上班族的身份,继续在公司上班。二是提出三年内不能要孩子——这两条对出身于传统日本家庭且为家族独子的宫本幸夫来说,实在有些苛刻,秋葵本想以此为由暂时挡住幸夫的猛烈攻势,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来认真考虑婚姻与未来,没想到宫本幸夫却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如此爽快的态度,让秋葵感到一些意外。但只过了一年,秋葵就知道了这爽快的代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幸夫晚归的频次越来越多,有几次甚至彻夜不归,秋葵问起的时候,幸夫总是托辞为加班c应酬c出差,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甚至直接故意无视。 秋葵第一次发现幸夫出轨纯属意外。那天下班后,闷闷不乐的秋葵决定到二人当初相识的居酒屋喝酒买醉,快要靠近居酒屋时,远远地竟然听到了幸夫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幸夫熟悉声音的,还有一个笑得十分灿烂的女人的撒娇声——当时那个一头金色卷发的女人,就紧紧地依偎在幸夫的怀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逃离(上) 1 “欢迎光临!”听到有客人推开木门发出沉重的“咯吱”声,背对大门正忙着收拾餐桌的方晓瑜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回头看时,象南星正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方晓瑜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你回来了?”吧台后面传来落苏的声音,“晓瑜昨天就开始正式上班了自己招的人,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落苏揶揄着,发出清脆的笑声。 象南星这才想起来,一边尴尬地红了脸,朝着方晓瑜点了点头,随即走进了吧台旁边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落苏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两天辛苦你了,”已经换上工作套装的象南星,见落苏进来,一脸歉意地微笑着,停下戴手套的动作,从身后的背包中,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方盒,“送给你的。” 落苏接过,却并不急着拆。 “突然消失了两天,还给我带了礼物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 象南星只是笑笑,手指着小方盒,“先打开看看。其他的一会儿再说。”将另一只手套麻利地戴好后,拉开门,向吧台走去。此时正好有三位客人走进店里,木门被推开的同时,方晓瑜充满活力的“欢迎光临”声清脆地在店内响起,象南星也不由得跟着喊了一声,倒把正迎面走来的一位男客人吓了一跳。 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粉红色的长款围巾,上面还绣着两只漂亮的花蝴蝶。落苏显然没有料到象南星会送自己这样一份礼物,捧着还包着塑料纸的围巾,发了好一会儿呆。 2 直到桌上的手机第二次振动起来,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照片正百思不得其解的高加林这才惊觉过来,一把抓起手机,重重地按下了接听键。 “组长,我们有新的发现,”电话一端传来的是方生的声音,“我们怀疑,交通事故案背后的主谋可能是吴新。” “你们找到碧国华了?”高加林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一边将手中的鼠标滑轮又向前推了推,电脑屏幕上的照片逐渐放大,戴着墨镜的秃顶中年男人正从一辆红色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走出来,时间显示为下午17:25——而在此前的一张显示时间为下午16:56的照片中,这辆红色出租车正从西郊别墅群开出——唐印的私人别墅就在那个位置,后排坐着的唯一一位乘客,正是这位戴墨镜的中年男子。 “没有不过,我们从宫本安娜那里得到了关键的证词。” “宫本安娜?” “不,其实叫她秋葵更合适。” 第三次拜访的时候,方生和嘉木依然还是礼貌地称呼躺在病床上的秋葵为“安娜女士”——尽管已和日本的丈夫离婚且已回到国内,但已于两年前就加入日本国籍的秋葵,此时持有的仍然是日本国的护照,其被法律认可的正式身份依然是日本国公民宫本安娜。 “这么说,你去日本,完全是丸美,或者说是吴新的一手安排?”看着床上刚刚结束讲述的秋葵费力地支撑起身体想去拿桌上的水杯时,眼明手快的嘉木迅速倒好了温开水,慢慢地递给秋葵,一边不失时机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我和他之间的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或者说是交易。”接过水杯的秋葵向嘉木报以感激的微笑,停顿了片刻后回答道。 “交易?” “因为我在不断靠近真相,而他,却一直在试图让我远离真相,或者说,一直在试图让我放弃追查真相。” “让你放弃的途径就是不断地向你示好c帮助你,对吗?” “可以这么理解。” “为你介绍工作,又通过丸美安排你去日本” “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这些,但事后想想,事实的确如此。” “甚至包括你和宫本幸夫的相识c相爱?” “不。唯有这一点,我并不认同。” “为什么呢?” “以我对幸夫及丸美的了解,这恐怕不太可能。” “那么,”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方生突然插话道,“我觉得,是不是也不能排除吴新是单纯出于对你的好感,或者说得更直白点,是因为喜欢你而不遗余力地帮助你呢?毕竟,你也说过,他一直单身,而你也” “这不可能!”刚才还一直半躺着的秋葵突然挺直了上半身,激动地打断了方生的话。 “这恐怕是同样身为单身男人,在面对类似情况时的想入非非吧?”一直前倾着身体追问秋葵的嘉木此时半转过身来,对着同伴方生露出嘲弄的表情。 “事实上,”秋葵叹了口气,“所谓的示好与帮助,每到我接近真相的关键时刻,就变成了收买c阻挠,甚至是,死亡威胁。” 3 “接近真相的关键时刻——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坐在方生对面的高加林,再次听到“真相”一词时,再也按捺不住,烦躁地将手中早已变凉的咖啡杯重重地放回桌上。 听到方生和嘉木说有重要的发现时,正独自在单身公寓里分析跟踪照片的高加林决定马上和二人见面。三人约定在滨河街区的一家连锁咖啡店见面——咖啡店二楼有一间仅放一张小圆桌的茶室,离高加林所住的公寓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近来已成为“野渡口杀人事件”专案小组的第二案情分析室。 对面的方生却不紧不慢地拿起眼前的马克杯深吸了一口,然后从身边的袋子中掏出了一张白色的a4大小的打印纸。 “组长你先看看这个。”方生将打印纸递给高加林,是一篇从某网站上截取的新闻报道: “日前,江市东城区人民法院对涉嫌非法经营疫苗案的韩某以非法经营罪依法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20万元。经查,韩某原系某县疾控中心工作人员,2002年以来,韩某在未取得疫苗销售资质的情况下,使用假名c化名先后从王某(已另案判决)等上线处购进水痘减毒活疫苗等多种‘临期疫苗’(临近有效期疫苗),并销往各地乡镇卫生院。经证实,韩某销往多个乡镇卫生院的多批次疫苗已投入使用,涉及接种人群超过千人庭审中,被告人韩某辩称,自己所销售的疫苗均系正规药厂生产,虽然临近有效期,但绝非假疫苗,也不会对接种人群造成任何伤害。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记者就此采访了相关专家。专家指出,就如所有的药物一样,疫苗也可能产生副作用,尤其是因储存c管理不当而导致失效的疫苗,并不能完全排除接种后产生毒性反应的风险。” 快速浏览完后,高加林的目光停留在了打印纸的右下角——上面显示的新闻报道时间是半年前。 “一篇旧闻,又能说明什么?”高加林将打印纸还给方生,一脸不解地问。 方生将杯中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在昨天的谈话中,秋葵讲述中的一个细节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她说,当初她在国内的丸士制药公司工作时,发现公司将大量临近有效期的疫苗以极低的价格卖给销售商,原本以为这是公司为确保利润最大化的正常举措。但是,到了日本后她才发现,公司总部对于临期药品的处理有着近乎苛刻的规定。尤其是对疫苗类药品,所有未能及时销售出去的临期疫苗,一律销毁,根本不会交由中间商进行再次销售。而且,据她的反复观察和了解,这种做法在日本药品行业中,基本上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常识行为。” “也就是说,在广州的丸士制药公司工作时,负责报表统计工作的秋葵,发现了公司的一些异常情况。而就在她对之有所怀疑的时候,她的上司丸美却‘及时’地安排她去日本出差,随后,又颇为自然地将她由临时借调使用的实习生转为日本总部中国事业部的正式员工。而结果你也知道了,事业顺利的秋葵,嫁给了日本人,还入了日本国籍。”一旁的嘉木补充道。 “你们的意思是说,出于害怕企业黑幕被曝光的考虑,丸美以工作安排为由,巧妙地将秋葵调离中国以阻止她的继续深入吗?”高加林追问着。 “恐怕没这么简单。根据秋葵的讲述以及我们的推断,丸美的背后应该是吴新,而吴新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方生顿了顿,再次展开之前的那张打印纸,“那就是阻止秋葵接近五年前发生在那所希望小学的‘疫苗意外事故’的真相。或者说,在秋葵逐渐掌握事件真相但还没有掌握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及时对之实施封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逃离(下) 1 “而除了杀人灭口这种最古老也是最愚蠢的做法以外,将手握秘密的当事人与自己牢牢捆绑在同一条船上并对之施以种种恩惠,恐怕是最好的封口方式了。”眼见着杯中还剩一半的咖啡已经变凉,嘉木干脆将杯子推开,从身边的挎包中拿出了泡有菊花枸杞的保温杯。 “所以,你们所谓的重大发现,就是希望小学疫苗事故背后的真相?”高加林双手来回搓动着已经见底的咖啡杯,投向窗外的目光显得有些空虚。 “对,真正促使秋葵仓促回国的,恐怕不只是因丈夫出轨而遭遇的婚变,而是急于想确认某些事情的真相吧。小龙亮之死,现在看来,并不单纯是一次偶发性的医疗意外那是一起本不该发生的悲剧。”说这句话时,嘉木有点迷惑,她觉得此刻自己说话的腔调,有那么点像喋喋不休的秋葵。 “你们的意思是,龙亮死于问题疫苗,而问题疫苗的经手人吴新脱不了干系,对吗?”高加林将目光收回,来回在方生和嘉木脸上扫过。 “根据秋葵的遭遇和讲述来推断” “只是推断,”高加林打断了方生的话,“关键是证据呢?而且,这些跟我们的被害人碧玉莲到底有什么关系啊。”高加林懊恼地将十指插入浓密的黑发中,来之前希望从两位下属口中听到突破性线索的期待,看来是要落空了。缠绕在脑海中的一堆如乱麻般的人和物,却在此刻,一齐涌上了心头:至今不知所踪的吴新c黑老大般的碧国华c深不可测的唐印c总觉得哪里可疑的落苏c被丢弃的自行车c落有不明指痕的《呼啸山庄》个男人的眼神 2 熟练地为要求打包的客人装好咖啡后,方晓瑜用力拉开大门,微笑着目送最后一位客人离开。转身抬头时,吧台上新近摆放上去的时钟显示已是晚上七点十分。 正迟疑着,门外的灯箱熄灭了。 “晓瑜,你先回学校吧。今天就到此为止,辛苦了。”象南星随手又关掉了几盏大灯,一边隔着柜台,将一个红色的手袋递给方晓瑜。方晓瑜略带惊讶地接过,旋即朝象南星点了点头。 “等等。”从吧台后面的办公室传来落苏的声音,正待出门的方晓瑜停下了脚步。 “我陪你一起走吧。正好想去学校边上的超市买点东西。”已经快速换好便装的落苏走到方晓瑜旁边,挽起方晓瑜的手,一齐朝门外走去。 就在两人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象南星看见落苏举起握着手机的左手,朝自己晃了晃,算是告别。 “这几天辛苦你了。”落苏右手挽着方晓瑜,认真地说道。 “是挺辛苦的,就我们两人,老板又经常不在,”方晓瑜调皮地甩着落苏的胳膊,“不过,老板娘,我说,是不是该考虑给我加点工资啊?” “谁是老板娘?”落苏嗔道,“加工资的话,我明天可以跟南星提提,不过” “好了好了,”方晓瑜忙打断落苏,“开个玩笑而已,哪有干不到一个月就要求加工资的。再说,我真的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是吗?” “没骗你,真的很喜欢,觉得气氛特别好。当然,特别好的还有你和老板。” “说的真心话吗?” “自然是真心的。不过”两人走到一个路口时,方晓瑜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什么?” “你要看紧哦。” “看紧什么啊?” “看紧你的星星啊,”方晓瑜咧着嘴大笑,“凭女人的直觉,老板消失的那几天肯定跟某个女人有关。” “谈过恋爱吗?”落苏却并不笑,看向方晓瑜的目光显得有些落寞。 “当然谈过,”方晓瑜收起了笑容,“正因为谈过,所以才感觉老板有问题哦。” 落苏没有接话,此时,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滴滴”地响了两声。 “唐印收到你的辞职信后十分生气,到处打听你的事情,还派人四处找你。你自己保重。晓萌。” 四处找我?落苏放下手机,脑海中交替闪现出田晓萌和唐印的身影,一时愣在那里。 “是有事情吗?”方晓瑜见状问道,“学校也快到了,我先走了,就不陪你逛超市了。” 落苏木然地向方晓瑜挥了挥手,随即走进了超市边上的肯德基餐厅。 点好一份套餐后,落苏端着餐盘向一处靠窗的座位走去。隔着大大的落地窗玻璃,落苏看到象南星正站在窗外,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 3 “晚饭就吃这个吗?”在落苏讶异的目光中,迅速买好了同样套餐的象南星头也不抬地坐在对面,轻声地问道。 “刚才一直跟着我们?” “是啊。本来计划支走晓瑜后,想和你一起去旁边那家日料店吃鳗鱼饭来着,结果你” “这几天多亏了她的帮忙,每天都让她加班到很晚,挺过意不去的,所以我想送送她今天这么早就结束营业,还以为你又要外出呢。” 象南星却没有马上接话,从手边的布袋中慢慢地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子。 “生日快乐,”象南星将纸盒子推到落苏跟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端起咖啡杯正准备送到嘴边的落苏,闻言又将杯子放回到桌上,双手捂着嘴巴,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象南星。 “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有些事情,一旦记住,恐怕就再难忘记不打开看看吗?”象南星朝纸盒扬起下巴示意着。 落苏低下头,默默地打开纸盒——一只小巧而精致的慕斯蛋糕,白色巧克力做成的铭牌上用红色果酱写着“落苏生日快乐”几个字。 “设想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结果还是落空了,”象南星自嘲似地摇了摇头,又扭头看了看四周嘈杂的人群,“不过总算是及时送出了祝福,虽然气氛差了点。” “谢谢”再次抬头看象南星时,落苏眼睛有些湿润。 “送你的围巾喜欢吗?” “嗯——看过《非诚勿扰》吗?就是葛优和舒淇演的那个。”落苏有力地点了点头,突然问道。 “看过啊。” “你觉得秦奋和笑笑的北海道之旅怎么样?” “啊?”被突然问到毫无准备的问题,象南星有点摸不着头脑, “北海道啊,风景挺不错的。” “其实,我也好想和南星君一道去北海道呢。” “呃”突然跳出的旅行话题,让象南星无从作答,他来回搓动着手中温热的咖啡杯,一时心乱如麻。 “不想和我一起去吗?”落苏直直地看着象南星,“自由行的话,听说费用也不算很贵。我这几年也有点小小的积蓄” “不是费用的问题,”象南星忙打断落苏的话,“怎么突然会想到去北海道旅行呢?” “也不算突然吧,”落苏脑海中迅速闪过田晓萌的话和唐印的身影,“从小就很向往大海和沙滩。看了电影后,就更想去看看了。”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说到大海和日本,我也很向往,”象南星心里异常纠结和犹疑,“只是” “是有重要的事情没处理完吗?”落苏幽幽地说道,“我可以等你。” 说完这句话后,落苏将头扭向了窗外。夜色渐深,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并没有减少的迹象。落苏感觉象南星看向自己的目光,有那么一丝不安和慌张,这让刚刚吃下一个汉堡的她,胃里难受地抽搐了一下。 4 “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只是,那个事情,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心里总是放不下。”眼见着杯中的咖啡慢慢见了底,象南星舔着依旧干涸的嘴唇,扭头向点餐柜台望去。等他转过头来时,落苏已经将面前还未来得及喝的咖啡推了过来。 “喝我的吧,”落苏捋了捋耳边的发丝,“正好我也不想喝了,我怕失眠。” 象南星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有马上接话。 “你是说那个偷了我的大学的碧玉莲?” “嗯,虽然她很可恨不过,现在她死了,而且,从上次那几个警察的语气和态度来看,多半是被人谋害的。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 “办案追凶,那应该是警察的事,”落苏将身体靠向椅子,眼睛冷冷地看着象南星,“蹊不蹊跷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是跟我没什么关系,可偏偏又跟你有关系,而且这里面又有那么多的巧合,我怎么也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为什么会是她?”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落苏撑着两只胳膊,将上半身靠向象南星,“什么巧合?‘为什么是她’的意思是说她不应该被杀,对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象南星喝完最后一口余温尚存的咖啡,突然站起身来,“你说得对,办案追凶,应该是警察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又顿了顿,“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落苏却并没有跟着站起来,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仰着头,面带嘲讽地瞪着象南星,“你成功转移了我的北海道话题。” “并没有,”象南星突然走到落苏的背后,将双手温柔地搭在落苏的肩膀上,“就在刚刚,我决定,今晚就去做北海道攻略——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跟团游。” “是真的吗?”落苏兴奋地转身站立起来,用力拉着象南星的双手,眼眸中似有火苗在跳动,“你前面还在说放不下” “自然是真的。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什么都想要,会不会最终什么都得不得?”象南星认真地注视着落苏的眼睛,一段时间以来混沌迷乱的思绪,此时在心底渐次融化。 周遭形色各异c来来往往的客人,看着手拉手久久对视的两人,许多都忍不住停下自己匆忙而冷漠的脚步,向两人投来或好奇或鄙视或羡慕的眼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最初的起点 1 “不能再等了,”高加林的手指快速地在手机屏幕上移动,“必须尽快找到吴新和碧国华。另外,继续盯紧唐印和落苏——我始终觉得这两个人有点问题,必要的时候,可以约他们‘聊聊’。”在“聊聊”二字上面,高加林特意加上了双引号。 方生回复的短信很快就跳了出来,只有短短的两个字——“明白”。高加林这才关上了电话,将身体重重地靠在车窗上。窗外此时已漆黑一片,偶有零星的光,被飞驰的列车拉成一道道飘忽不定的影线,从眼前闪过。通往两头车厢的逼仄过道上,除了高加林,早已没了其他人。抬手看表时,已是凌晨一点,卧铺车厢里,大部分乘客都已躺进自己的被窝里,伴着轰隆隆的铁轨声,酣然入睡。 还有八个小时。高加林这么想着,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位于下铺的床位前,脱了鞋,和衣躺下,闭上眼睛,秋葵讲述的五年前发生在乡间小诊所的那一段往事,像老旧的黑白影片,一帧一帧地在自己的脑海中不停回放。 乘坐最早的一班火车前往地处鄂西南偏远山区某乡的决定是三人小组前一天下午刚刚做出的,三人照例兵分两路。一贯喜欢独来独往的高加林没买到行程更短的动车车票,却捡漏买到了一张慢车的卧铺票。按照之前列车运行表的提示,再过八个小时,这趟逢站必停c逢车必让的慢车就会到达鄂西南某州府城市,然后再倒两趟开往乡下的长途汽车,预计会在下午五点左右到达目的地——这是一趟能把人折腾得够呛的疲劳旅途,但在高加林看来,别无选择。 各方面汇集而来的线索均指向了同一个人,这让高加林觉得,返回到事件的最初,或许能帮助自己看清这起扑朔迷离的杀人案的某些真相——但愿如此吧,越来越沉重的睡意阵阵袭来,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高加林终于也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2 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时,护士金玲正在输液室忙着给一个熟悉的病人换上第二个药瓶,前方不远处的简易床位上,又有病人家属举手示意该换药了。金玲一边高声应着“来了来了”一边麻利地为眼前的病人贴好胶带和调整好药剂的滴落速度,以至于来人喊了三次,她才意识到是在呼叫自己,她慌忙回头,看到似笑非笑的护士长正一脸神秘地站在输液室门口朝自己使劲儿招手。她只好匆匆拉了拉身边一样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同事康兰的上衣,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快步向门口走去。 经过护士台时,金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分针正好指向数字六——晚上八点三十分,正是周末急诊输液室最忙碌的时刻,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下班回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追自己喜欢的韩剧了,偏偏这个时候护士长找自己,想到这里,金玲心里不禁一阵烦躁。 “怎么了?”心里烦躁不安脸上却依旧堆出笑意的金玲望着护士长问道。 “有人找你,”护士长一边回答一边自顾自地往走廊出口处走,“人正在我办公室等着呢。” “找我?”紧跟在后面的金玲一脸迷惑。 “说是从省城来看你的老同学,是个帅哥哦。”护士长突然回转头来,一脸暧昧地笑着。 还是单身的金玲当然秒懂了护士长的笑脸,她愈发迷惑起来。 推开门时,靠窗的办公桌边上,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正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你们慢慢聊吧,那边我先顶着。”护士长说完,带上门转身快速离开了。 听到声音的男子转过身来,从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缝中不急不缓地迸出一句“你好”。 “你是”眼前的男子自己并不认识,金玲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 “冒充你的老同学,真是不好意思,”男子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是省局刑侦支队的高加林,你可以叫我高警官——你也坐吧。”高加林朝金玲抬了抬下巴示意着。 金玲却没有依言坐下,更显局促地僵立着——是不是哪个病患发生了意外?她在脑海中飞速地回想着最近经手照顾的一些病患的面孔。 “你别紧张,”刚刚坐下的高加林又站了起来,身体往前探了探,“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陈年往事。”高加林露出歉意的笑容,“刚才冒充是你的老同学,也是不想让你的领导和同事误会,给你造成困扰。” “打听什么呢?”听闻此言,刚刚紧张得身体都快僵硬的金玲肩膀明显松弛了下来。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去对面的拉面店坐坐?这里恐怕说话不太方便吧。”高加林眼睛看向门口,隔着镶嵌在木门上方的毛玻璃,走廊上不时有病人和医护人员脚步匆匆经过,只是虚掩着的办公室大门,看起来有随时被人闯入的可能。 “好吧,正想晚班结束后去吃点东西呢。”金玲知道医院对面的那家兰州拉面店,为了方便住院病人和经常加班到很晚的医护人员,那家店通常营业到深夜——在这偏僻闭塞的小镇上,这家拉面店,和城市里的那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肯德基餐厅一样,逐渐成为了当地人谈天说地c联络感情的社交场所。 3 “五年前,你是不是曾在乡卫生防疫站工作过?”甫一落座,趁着面条还没送上桌,高加林便直奔主题,向坐在对面的金玲问道。 “五年前啊是在防疫站做过一段时间的护士。” “一段时间?” “对啊,做了一年多吧,后来就到现在的乡卫生院了。” “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吴新。” “吴医生吗?”刚才还若无其事的金玲,眼神开始飘忽起来,装作不经意地向门口张望——除了站在门口正专心抻着面团的白帽小哥,此时的店里再无他人,随即又马上低垂了眼睛说道,“共事过时间不长。” “那次的意外还记得吗?” 听到“意外”一词,金玲顿时露出狼狈的表情,“记得。吴医生就是那次意外后突然失踪不见了。” “那么,在他失踪之前,你们共事过多久?” “也没多久我是本地人,从卫生学校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防疫站工作了。进防疫站的时候,吴医生就在里面工作了。” “关于吴新医生,能详细地谈谈吗?” “详细谈什么呢?” “比如,据你所知,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共事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反正只要和他有关的事情,你能想到的,都跟我聊聊吧。”此时,白帽小哥将两碗热气腾腾的大碗拉面端上桌来,高加林一边用筷子搅动面条,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特别的地方”金玲眼睛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面条,却没有马上动筷,一副沉思的样子,“要说特别,我能想到的倒有几个。” 正低头吸着面条的高加林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金玲。 “吴医生他不是我们这里的本地人,但跟防疫站的刘站长关系特别好。还有,我进站的时候,他年龄也不小了,大概四十多了吧,却没有结婚,也没听说他有老婆孩子。” “他不是本地人?” “是啊,这个我敢肯定。因为他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上班第一天跟他打招呼时就听出来他不是本地人了。我们当地人基本不说普通话,即便说,一张口也是一股子家乡土话味道。”说到这里,金玲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听老职工说,吴医生是从省城的大医院来的。” “从省城大医院到你们这里的乡防疫站?还是单身一个人?”高加林露出不解的表情。 “是啊,当初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一个外地人,放着省城大医院的工作不要,跑我们这个落后偏僻的小地方来,而且一把年纪了也不结婚。” “省城的什么医院知道吗?” “这个倒不清楚我只是一个刚刚从卫生学校毕业的小护士,吴医生当时算是我的领导,他的事情我也只能从老同志那里随便听听,哪还敢自己去打听啊。”金玲哂笑着,大口吃起了面条,看来的确是饿了。 “这倒是他人怎么样?” “人倒是很好的一个人,我听老同志说,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本来是可以当站长的。” “站长你刚才说他跟刘站长关系很好,刘站长是” “刘明站长我进防疫站时的领导,是我们这儿的本地人,我离开之后不久,听说他就退休了,搬到县城里和儿子一起住了。” “防疫站的事情你好像知道的很多啊?” “小地方,大家都乡里乡亲的,能有什么秘密。” “你刚说吴医生是很好的一个人,对吗?” 正低头喝着面汤的金玲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在哪里,比如说?” “这个,”金玲偏着头想了想,“就是感觉他人很好,啊,对了,”金玲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兴奋地说道:“他对下属很好,尤其是对年纪轻的女下属。当年乡里来了一支从省城下来的‘三下乡’大学生队伍,有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学医的,分配到防疫站里帮忙,吴医生对她特别照顾,乡里还曾传出过两人的绯闻。” “欸?绯闻?” “对啊,大家都说,省城来的吴医生一直不结婚是因为看不上乡下姑娘,可是一看到省城来的女大学生就两眼放光。”说到这里,金玲竟抿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 高加林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放下才吃了一半的拉面,对脸上犹荡漾着笑意的金玲用力地说了一句“谢谢”后便迅速冲出店门,在金玲和白帽小哥讶异的目送下,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峰回路转(上) 1 “先生您好,您的行李箱里有违禁物品,麻烦您跟我们到检查室开箱检查一下。”站在值机柜台后面的年轻女服务员一边微笑着说道,一边将本该递还给乘客的护照和登机牌又收了回去。 闻言,柜台前正低着头焦急等待的男性乘客猛地抬起了头,压得很低的帽檐下露出一双不安的眼睛——是戴了棕色的美瞳吗?迎着客人的目光看过去的年轻女服务员,不由得从心底发出感慨。 “什么违禁品?不可能!箱子里就是些日常的衣物之类的东西。请快把护照和登机牌还给我,我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中年男性乘客压着嗓子低吼着,站在旁边办理登记手续的其他客人顿时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对不起先生,请您配合我们,到旁边检查一下吧,不会耽误您很久的”女服务员话音未落,站在她身后的一位男同事已不由分说地将快有半个成人高的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抱了下来,拖入一旁的检查室,见状,刚才还用力嘶吼的男性乘客只好乖乖地挤出人群,朝着检查室走去。 一踏入检查室,一字排开的长桌前,背对着大门站立着一对男女,中年男乘客马上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压迫迎面袭来,他迅速转身想夺门而出,不料刚刚拖着行李箱进来的男子已关上大门,正稳稳地守候在门前。 “碧国华先生,拖着这么大的行李箱,是打算今后长居日本吗?”此时,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说话的正是刑警方生。 即使隔着宽大的外套,方生依然能感受到眼前一动不动的碧国华身上传递过来的僵硬。 2 “你们认错人了吧?”被唤作碧国华的中年男子低着头,缓缓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句。 “错不了,”方生翻开手中的护照,看了看上面贴着的照片,再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李小毛这假名取得真不错,可男可女,全国少说也有十来万个吧。眼镜摘了,头发也长了,可惜脸还是原来那张脸啊,是没来得及去韩国整容吧?”对着一脸沮丧的碧国华,方生嘲讽道。 接到上司高加林尽快找到碧国华的指示后,方生和专案组的同事们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了大搜查。从制造了车祸的叶婷嘴里牵出“碧国华”这三个字后,这个名字所对应的那个某医药公司的经理,突然神秘地消失在警察的视野中——直到一个名叫“李小毛”的乘客,在通过机场安检时,由于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引起了正在机场蹲点巡逻的女警嘉木的注意。 “等候过安检闸口的时候,他一直在眨眼睛,频率明显高于普通人。我就随意地看了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竟然戴着一般只有小女生才会戴的美瞳——就是有色隐形眼镜,而且还是棕色的,这引起了我的注意。”在通往审讯室的走廊上,嘉木笑着向身边的方生解释着,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为什么要戴美瞳?” “啊?”坐在对面的碧国华没想到面前的男警官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惊讶地张大嘴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要是没戴那玩意儿,或许我们还发现不了你。”看着旁边正憋着笑的嘉木,方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高度近视,不戴眼镜的话,连路都看不清,”碧国华支支吾吾地说道,“想着戴副变色的隐形眼镜,或许能蒙混过去。不是说,外貌或许能骗过人,但眼睛是没法骗人的吗?” “是,差点就成功骗过了我们,”方生努力止住笑,心里想着,还以为只是抓了个“异装癖”,“如果不是我的同事及时发现了假的李小毛档案中的伪造痕迹的话那个,说实话,你们的伪装手段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碧国华缩了缩脖子,一副萎靡的样子,说道:“能给我一杯水吗?” 一口气喝完一杯水后,碧国华突然长吁一口气,露出释然的表情。他接下来的讲述,着实把方生和嘉木吓了一跳。 3 “没错,是我指使叶婷和卡车司机策划了那起交通事故你问我动机?简单来说,就是想封口,封住安娜的口,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她掌握了丸士制药公司的一些核心的东西,如果她到处乱讲的话,公司会相当被动。 “丸士制药公司跟我是什么关系?你们应该都已经查清楚了吧,我就是他们的销售代理商,他们公司倒了,我的生意也完了。 “秋葵?对,安娜就是秋葵,我们习惯叫她安娜。安娜已经醒过来了?当然,我知道,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医院我很熟,基本上,每一个都很熟不能说很失落吧,我本来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能直接造成乘客死亡是最好的,那就是一起‘完美’的交通意外事故,死无对证,赔点钱,这事儿就过去了;万一安娜命大,救过来了,我想,只要她不是太笨的话,应该也能猜到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吧,那么我们警告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安娜说真正想害自己的人是吴新?据我所知,吴新只是当年介绍她进入丸士制药公司工作的中间人,听说是旧相识,应该不至于要害她吧吴新和丸士制药公司的关系?医生和药品公司的关系吧,还能是什么关系? “吴新在哪儿?我跟他不熟,只能说是认识,他是医生,我是‘药代’,曾有过业务往来我刚才就说过了,我策划那起交通事故,完全是出于维护丸士制药公司和我自身利益的需要,跟吴新没什么关系。至于秋葵坚持说吴新要害她,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跟我无关。所以,你问我吴新现在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要出逃?不,确切地说,不算是出逃吧,丸士制药公司的总部在日本东京,作为销售代理商的我去日本,也完全可以说是一次正常的拜访客户的商务行为至于为什么要变装和伪造身份,那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你们已经找到了叶婷,我想我也瞒不了多久了。” 就在碧国华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c以为可以结束当天的审问时,审讯室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一位年轻同事,附在方生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方生脸上顿时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碧玉莲,你该不会也不熟吧?”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地面的碧国华听到方生甩过来的这句问话时,像被人打了一剂强心针,低垂的头立刻昂扬起来。 “我的女儿难道,她的案子也是你们在办?”碧国华投向方生和嘉木的眼神,同时透露出悲愤和疑惑。 “很巧吧,不过,这是真的,”方生顿了顿,“对你女儿的遇害,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碧国华再次垂下了脑袋,一时沉默起来。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地说道:“玉莲的死,跟我有关。” 方生和嘉木面面相觑,陷入茫然之中。 “凶手应该是冲着吴新和我来的,他是为儿子报仇。没找到吴新和我,就把刀口转向我的女儿”碧国华突然哽咽起来,“是我害死了我女儿。” 在去会议室的路上,方生和嘉木两人像约好了似的,一齐在小院的一处紫藤架下停下了脚步。 “上头有人要保释碧国华。”方生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啊?” “打招呼的条子都来了。” “他那个政法委的弟弟?” 方生赶紧朝嘉木举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所以你趁着他还没被捞走,又问了他后面几个问题对吗?” “也是临时起意你说他的话能信几分?”方生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支香烟,在手指间把玩了一会儿,面对着嘉木,却没有点火的意思。 “前面的半真半假吧后面的,应该是真心话。”嘉木迟疑着回答道。 “关于他女儿的死因?” “复仇的说法,也符合我们之前的推断。再说,毕竟是亲生女儿,按照常理来说,他没必要瞎说。” “我也这么认为。” “那么,他对凶手的推测,你觉得呢?” “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向高队汇报我们这边的情况吧。” “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打吧,马上又要开案情分析会了。”催促间,方生已经拨下了高加林的电话,并按下了免提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